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红楼如此多骄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

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0章 端午【又续】

    且先不提什刹海。

    却说贾赦脚底抹油回到家中,左思右想仍是放不下鸳鸯,于是便喊来邢氏,让她找个机会向老太太讨了鸳鸯,给自己做小老婆。

    若换在以前,莫说是讨小老婆了,便是贾赦要杀人,邢氏也只会乖乖的递上刀子。

    可如今邢氏有了外心,再瞧贾赦就一百个不满意,自然不肯再为他火中取栗,当下连连摇头道:“那鸳鸯是老太太的心肝儿,吃饭睡觉都离不得她,如何舍得把她给老爷?何况先前老太太才恼了您,硬是关足了一百天才放出来,这会子何苦主动招惹老太太?”

    “你这无知蠢妇懂个什么?!”

    贾赦闻言老脸一沉,没好气的骂道:“老爷我除了贪恋她好颜色,也是想提前布置一步闲棋——老二如今一病不起,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偏王氏又落到那步田地,到时候这府里还不得是老爷我来做主?”

    说到‘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几个字时,他眼中便有凶光闪烁。

    邢氏想到他近来和那些巫婆神汉来往愈发频密,先是打了个寒颤,继而便也忍不住亢奋起来,往前半步道:“老爷的意思是?”

    贾赦捋须道:“这鸳鸯在老太太身边最是得用,老太太手里攥着什么、放在何处,她心里是最清楚不过,如今咱们先把她拢在手心里,将来自然能用上!”

    邢氏吃了一惊,脱口道:“你连老太太都诅……”

    “浑说什么?!”

    贾赦打断了邢氏的话,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总之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了,你务必给我办妥就是!”

    邢氏想到未来的好处,一时也就忘了旁的,财迷心窍的连连点头:“老爷尽管放心,老太太不愿意放人,可做丫头哪有不想攀高枝儿的?且等我说通了她,届时自然女大不中留!”

    “好好好,你快快的去办!”

    贾赦听了登时眉开眼笑,摆手示意邢氏立刻着手施为,等邢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忙补充道:“还有,那重修大花厅的事儿,你也趁早和凤丫头说清楚,老爷我是必要掺一脚的!她若再推三阻四的,二房那边儿可未必还能护的住她!”

    这话更是应了邢氏的心思,前些日子因焦顺虚晃一枪,说是要教训王熙凤,却又突然喊了停,她嘴上没说,心里其实也不无埋怨。

    如今见贾赦似要支棱起来,甚至有意要弹压王熙凤,她欣喜之余,心中的天平竟就有些起伏不定。

    眼波流转刚要说些真情实性的,贾赦忽又把脸一沉,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这蠢妇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把事情办妥了,三五日内老爷我就要与那丫头洞房花烛!”

    说着,一张老脸便荡漾开油腻的淫笑,直瞧的邢氏倒尽了胃口,那重修旧好的念头刚刚萌芽,就又被连根拔了去。

    …………

    返回头再说那什刹海龙王庙。

    荣国府的车马到了近处,早有顺天府的衙役等候多时,为首的正是贾雨村本人。

    贾宝玉如今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自然指不上他出面应酬,故此焦顺便把他托付给周瑞照看,自行上前与贾雨村谈笑风生。

    说实话,贾雨村满腹的功名利禄,和贾宝玉这样扶不起的阿斗又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平日里每回拜访都要见贾宝玉,也不过是想拐弯抹角的讨好贾政罢了。

    如今既是在外面,又没有荣国府正经长辈在场,他倒巴不得宝玉不出面,好换成焦顺这同道中人。

    而两人见面后寒暄几句,便不约同的说起了扩建蒙学的事儿——成人短期培训班是救急的法子,如今既然已经步入正轨,更为重要的青少年培训自然也要跟上才是。

    按理说,京城里的官办蒙学都是半死不活的,左岸门蒙学放不开,另选一家也就是了。

    可惜这世上红眼病的人太多,官场上尤其如此,何况焦顺还是官场上的异类,就更容易招惹非议了。

    他这半年因勤工助学的新政青云直上,也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妒,礼部上下对此更是多有微词,认为蒙学招收工读生是替人做嫁衣,白白便宜了外人。

    考量到这些因素,扩建左安门蒙学,就成了迫不得已的折中之选。

    而既然要征地扩建,自然绕不过顺天府这地头蛇。

    说起公事来,焦顺一时半刻自然脱不开身,好在还有周瑞纵览全局,领着车队来到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先是让家丁们卸下板车上的布幔,在临湖的地方围出一块C字形,清理扫撒干净之后,又在里面摆好了几案,然后马车挨个停在布幔的入口处,让小姐丫鬟们依此进入里面。

    等姑娘们各自落了座,外面又流水似的送来各式糕点、零嘴、檀香、风铃等物,其中甚至还有几副钓具——只是却言明了必须是丫鬟、仆妇们操作,姑娘们万不能靠近岸边。

    薛宝钗见后面送进来的东西千奇百怪,虽不知是从何处采买来的,但见是红玉在居中调度,料来必是焦顺的手笔,不由摇头笑道:“林妹妹一句话,倒叫焦大哥真真破费了——红玉姑娘,且先别急着搬东西,我们这里有些话要说。”

    这还是众人当中头一个叫对红玉名字的,林红玉一时对薛宝钗好感大升,忙恭敬的应了,又和莺儿一起屏退了那些粗使的仆妇们。

    少了闲杂人等干扰之后,姑娘们便忙围住贾宝玉,七嘴八舌的解劝起来,连湘云也一样混迹其中——她虽不喜宝玉对待朋友的态度,可到底是自小亲近的表哥,自然不能对其置之不理。

    内中唯有林黛玉不曾近前,反拉过一旁的红玉,询问起邢岫烟的近况来。

    那贾宝玉一时钻了牛角尖,任凭众人如何解劝也充耳不闻,嘴里反反复复就一句‘都是我害了他’,除此再无旁的反应。

    就在众人急的团团乱转之时,外面一个仆妇探头进来,扬声道:“袭人姑娘、袭人姑娘,李贵说有要事要禀给二爷,您看……”

    “这……”

    袭人下意识望向了宝钗。

    薛宝钗想着不管是什么消息,只要能刺激的宝玉有了反应就是好事,于是立刻道:“如今既在外面,也没那么多好避讳的,你让他进来禀报就是了!”

    说是这么说,但众姐妹还是先躲出去老远,这才命人去召李贵进来禀报。

    探春因见史湘云向岸边远眺,知道她是惦念着焦顺,不由冷笑道:“这焦顺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哥哥这等样子,偏他还有功夫与那贾雨村长篇大论!”

    史湘云闻言有些莫名其妙,正要询问探春为何如此针对焦顺,就见李贵一路小跑目不斜视的到了贾宝玉身前,报喜道:“二爷!我让人按照焦大爷的意思,谎称是北静王派来的,如今已经把蒋公子送到北静王府去了!”

    “什么?!”

    这下贾宝玉终于有了动静,一把攥住李贵的手,激动道:“果然已经把琪官送到王府去了?!”

    “这还能有假?我亲眼瞧着蒋公子上了马车,这才回来禀报的!”

    “那……”

    贾宝玉还要追问细节,却忽又想起了蒋玉菡的现状,一时又颓然大:“可他已经伤成了那副样子,便到了北静王府又能如何?”

    “二爷放心!”

    李贵忙道:“北静王何等人物,什么样的神医请不来?就说那太医院的秦院使,二爷也是亲眼见过的,只怕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都有,何况是这些小伤?”

    这番话若换成是个明白人肯定不会相信,但贾宝玉一来本就迷了心窍,二来他也更愿意相信蒋玉菡还能恢复如初。

    当下激动的蹿将起来,嚷着这就要去北静王府探视!

    袭人几个好容易劝住,他悻悻的坐回席间,又突然想起了焦顺,忙问:“焦大哥呢?我方才一时慌了神,亏是他应对得当,才使得琪官不曾流落街头,我何该替琪官拜谢才是!”

    等李贵禀称焦顺正和贾雨村应酬,他又大摇其头:“我实不爱见那雨村,还是等焦大哥回来,再替琪官谢他吧。”

    众女侧耳旁听到这里,林黛玉突然噗嗤一笑,捂着嘴打趣探春道:“三妹妹一向精明过人,不想这回才刚说了话,就打了嘴。”

    探春心下暗恨,强笑着辩解道:“我也是记挂着二哥哥,才一时口不择言。”

    薛宝钗见她脸上似有些挂不住,忙大圆场道:“这不正应了林妹妹先前那话,焦大哥果是个周全的!”

    眼见李贵告退,她忙又张罗着让姐妹们各安其座,免得林黛玉再刺激到探春。

    史湘云却留了个心眼,暗中和惜春换了座位,靠近探春悄声问:“三姐姐,焦大哥莫不是哪里得罪了你,怎么你今儿总针对他?”

    哪里是我针对他,是他先‘针’对我的!

    探春暗中咬牙,面上却笑道:“瞧你,我不过是打趣他两句,你倒巴巴的替他来兴师问罪了?可见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

    “呸,明明你比我还大些呢!”

    两人扑到一处闹腾起来,旁边迎春听姐妹们交口称赞焦顺,却是禁不住黯然神伤。

    又过了一刻钟,焦顺这才姗姗来迟,身后却还跟了两个挑担子的仆妇。

    进来见众人都投眼往来,他大方的做了个罗圈揖,笑道:“让宝兄弟和妹妹们久等了,我因想着单只是观赛,未免少了些趣味,所以特意差人去工部拿了些彩头来,如今东西到了才敢来献丑。”

    说着,示意那两个仆妇挑着担子,在众女身前挨个展示了一遍。

    众女见那框里,都是些惟妙惟肖的木偶、布偶,其中还有上发条的,显然并非是一般的死物件,不由都啧啧称奇。

    贾宝玉因在工部内坊游逛过几回,初时对这些东西颇不以为意,可等瞧见里面混杂着几个极精致的仕女娃娃,登时便来了兴致,拿起来左瞧右看爱不释手,一时连蒋玉菡都给忘了。

    众人见状又是好笑又有些无奈,林黛玉好奇的问道:“工部怎么还做这些东西?”

    焦顺笑道:“原是我特意给你们侄子、侄女预备的,如今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众女闻言都赞他有心,只薛宝钗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湘云,只是见她似乎并不在意,便也没说什么。

    倒是林黛玉偏头打趣湘云道:“云丫头,感情焦大哥是把咱们都当成小孩子了。”

    湘云还没开口,贾宝玉就先大摇其头:“不妥、不妥!这样的好东西若给刚出生的娃儿摆弄,岂不是糟践了?”

    说着,又把两个体态各异的娃娃放在鼻子底下细嗅,痴汉也似的赞道:“明是死物件,偏做的活人一般,内里竟还有女儿家的香气呢!”

    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品评他这番举动,只好当成是没听见一般,史湘云更是主动岔开话题道:“怪不得好些东西我从未见过——可既是给孩子的东西,我们又怎好横刀夺爱?”

    “不妨事,我再让人造新的就是了。”

    焦顺笑道:“说是给孩子的,其实好些个都能当靠垫、摆设用,只要大家不嫌弃就好。”

    湘云拿起个一尺半【约五十厘米】高的熊猫玩偶,抚摸着那光滑细润的绒毛,赞道:“这做工用料极好,更难得的是将这食铁兽弄的我见犹怜,焦大哥着实是用心了,若是我,只怕都不忍心拿出来做彩头呢。”

    话音方落,林黛玉便拍手促狭道:“好啊,还没过门就先管起家来了!不成,今儿我们偏要吃你们这大户,大家说是不是?!”

    贾宝玉头一个高声附和,手里兀自攥着仕女娃娃不肯放开。

    薛宝钗等人也都凑趣相应。

    焦顺顺势解说:“那咱们就拿这龙舟做赌注,每人自选三艘,猜中前三名的优先选,剩下的以此类推……”

    不等他把话说完,贾宝玉便起身连连作揖道:“姐妹们千万记得把这几个娃娃留给我,我实爱它们爱的不行,若落不到我手里,只怕夜里都睡不着觉!”

    这样子……

    活像是后世痴迷手办的肥宅。

    想想方才他还在为蒋玉菡黯然神伤,焦顺不由感慨,果然是多情公子薄幸人!

第331章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焦畅卿无心插细柳【上】

    却说定下了彩头之后,众女便公推焦顺这个发起人做裁判,将大家选定的龙舟一一记下。

    这端午龙舟赛前后分成三轮,每轮又有十二支队伍参赛。

    第一轮是探春拔了头筹,她虽也瞧着那些玩偶有趣可人,却不愿意沾染焦顺的东西,故此干脆选了个仕女娃娃,顺水推舟的转赠给了宝玉。

    后面两次她也是如法炮制,使得贾宝玉提前收集齐了全部五个仕女娃娃,还余出一次挑选的机会,帮袭人挑了个半人多高的真丝抱枕。

    最后有那多的剩的,焦顺也没跟人声张,直接命人将大部分送到了史湘云车上,又留了纸条让她把喜欢的留下,不中意的送出去做人情。

    而等回程的路上,史湘云发现玩偶和纸条,心下愈发如同抹了蜜一般——这半日下来两人虽没几句正经对答,可焦顺却处处露着体贴殷勤,大事小情更是处置极为出彩,让她这个未婚妻也跟着面上有光。

    湘云素来就是个大方的,何况焦顺也说了,让她选些出来做人情。

    故此等回到家便分了三份出来,一份亲自给李纨送了去,一份让翠缕拿给了王熙凤、平儿,最后一份则是托李纨送去东府那边儿。

    李纨那边儿且先不论。

    翠缕抱着两个毛绒玩具寻到王熙凤院里,却听说王熙凤被大太太喊了去。

    还好平儿在家,翠缕便把两个毛绒玩具都交到她手上,嬉笑道:“这也是赶上了,姐姐先选可心的,等选好了再把不喜欢的给二奶奶就是。”

    平儿刚想答话,外面王熙凤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面吆喝着让平儿更衣,一面纳闷的打量那两个毛绒玩具:“这是哪里来的?虽怪模怪样的,瞧着倒比那布老虎有趣多了。”

    “是我们姑娘在外面赢的彩头。”

    翠缕把什刹海事情简单说了,又刻意显摆道:“后来有那多的,焦大爷也都给了我们姑娘——可我们姑娘也实在没处摆放,便让我给奶奶和平姐姐送来当个玩物,或者干脆拿来赏人也成。”

    “呦~”

    王熙凤别有深意的搜了眼平儿,嬉笑道:“你们姑娘有心了,顺哥儿也有心了!”

    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打发翠缕去了。

    等翠缕一走,王熙凤把那两个绒毛玩具摆在桌上,啧啧称奇道:“倒也真是有趣——哎,你也时不时就过去走一遭,怎不见你带两件回来?”

    平儿撇嘴:“我就空着手,奶奶都还要当贼拿我呢,哪还敢捎回什么来?”

    随即忙岔开了话题:“奶奶不是刚从大太太屋里回来吗,这换上衣服又准备去哪儿?”

    “嗐,别提了!”

    王熙凤一面照镜子补妆,一面无奈道:“老爷看上了鸳鸯,大太太非拉着我去跟老太太讨她呢!”

    平儿闻言摇头笑道:“我瞧这事儿未必能成,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顶瞧不上大老爷那样的做派,只怕未必肯依从。”

    凤姐儿点头认可了她的推断,又道:“方才我也劝过大太太来着,偏她就拉下脸来呵斥我——这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也便一味的应承敷衍,由着她去自讨没趣。”

    顿了顿,又道:“对了,大太太还想让你跟鸳鸯说合呢,依我看,趁着她还没来,你索性到园子里逛逛,估量着她走了你再回来。”

    平儿答应一声,便忙躲到了大观园里。

    说也巧,那邢氏在贾母面前张不开嘴,便照着原计划想要利诱鸳鸯,让她自己来打这个先锋。

    谁知鸳鸯左右言语,邢氏见说不动她,又想着自来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消她家里有意攀附权贵,这事儿也一样能成,索性撇下鸳鸯,去寻王熙凤打探鸳鸯家中的现状。

    鸳鸯因听邢氏这话头,知道必是还有下文,干脆也躲到了园子里。

    两人就这么迎头撞在一处,见左右无人,平儿打趣道:“呦,新姨娘来了!”

    鸳鸯听了,登时便涨红了脸,恼道:“原来你们串通一气算计我,等我先找你主子算账去!”

    平儿见她当真恼了,忙拉着她到一旁大石头上坐下,把方才主仆两个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鸳鸯听完冷笑道:“咱们这关系,有些话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你,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大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做大老婆,我也不去!”

    平儿还没说什么,大石头后面就有人哈哈大笑:“好个没脸的丫头,亏你说这话也不怕牙碜!”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随即见是袭人从石头后面转出来,这才又松了口气。

    却听袭人道:“论理我不该背后说人,可这个大老爷也太好色了,家里但凡是平头正脸的,他是一个都不肯放过!”

    平儿在一旁笑道:“你既不愿意,我教你个法子,不用费事就能了解此事。”

    鸳鸯道:“什么法子?你说来我听。”

    “你只和老太太说,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要了。”

    “呸!”

    鸳鸯恼怒的啐道:“你们家琏二爷又能好到哪去?前头你主子和他为什么闹起来,你当我不知道是怎得?”

    袭人笑道:“既然他们两个你都不愿意,那我就和老太太说,叫老太太说把你已经许了宝玉了,大老爷自然也就死了心了。”

    “你们!”

    鸳鸯愤然起身,顿足骂道:“两个不得好死的小蹄子,我把你们当自己人,想着能帮忙拿个主意也好,谁知你们一味的取笑我!哼~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可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小心别乐过了头儿!”

    两人见她恼了,忙赔笑讨饶,又问鸳鸯自己是个什么主意。

    鸳鸯银牙一咬,冷笑道:“能有什么主意?左右我不依他就是了!”

    平儿摇头道:“你硬挺着不答应,这事儿也未必能了断——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如今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可难道你还能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拖到那时再落到他手上,却只怕……”

    “怕什么?!”

    鸳鸯赌气道:“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难道才死了娘就先收小老婆不成?!退一万步说,他就真这般罔顾人伦,我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再不然,横竖还有一死!”

    听她说的刚烈决绝,平儿袭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这事儿到底该如何收场。

    半晌,平儿忽然幽幽一叹:“其实头两年来旺婶儿就相中你了,还打算央二奶奶帮着说合呢,可惜还没等开口,他就先得了爵位官身,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若当初这事儿能成,你如今早就是正经官太太了。”

    鸳鸯闻言愣怔了片刻,方摇头道:“是我命里无福。”

    “咦?”

    袭人从中听出了故事,不由诧异道:“先前说琏二爷和宝二爷你都不答应,却怎么说到焦大爷你就改了口风?这倒真是奇了,凭他再怎么,难道还能越过琏二爷和宝二爷不成?”

    鸳鸯自知失言,原本想要敷衍过去,可耐不住袭人纠缠,最后只好破罐子破摔道:“若论出身、相貌,自是没得比,可他原是与咱们一样的奴才,如今却能在老太太面前谈笑风生,比一般的世交子弟还受尊重,这其中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只怕比你们主子强出百倍不止!”

    说着,她又想起了上午的情景:“尤其到这份上,他还能不忘根本,同咱们这些人将心比心……”

    袭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做出牙酸的表情,咋舌道:“瞧你这说的,快把焦大爷夸到天上去了!真要论起来,他屋里那些个丫鬟,又有那个没被收用的?若依我说,他只怕和大老爷也差不到哪去!”

    鸳鸯正要反驳,旁边平儿先不依了,板起脸来道:“这话就不对了,大老爷那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焦大爷屋里的可都是上赶着的——晴雯那浪蹄子更是因为赌气,就趁着主子酒醉自己爬上了床!错非是来旺婶宽容,焦大爷又肯回护她,换了谁家能容得下这样的?”

    鸳鸯也道:“焦大爷虽也贪婪女色,可对身边人却不是大老爷、琏二爷能比的!要依着我说,宝玉虽待你们也好,却未必有焦大爷照管的周全!”

    见她两个众口一词,袭人纵然心里不服,却也只好服软讨饶。

    恰这会儿的功夫,鸳鸯的嫂子找了来,说是有天大的喜事,其实不过是借着这小姑子攀高枝儿罢了。

    鸳鸯不客气的点破了她的心思,她又拿平儿和袭人的身份说事儿,结果再次被三人冷嘲热讽的顶了回去。

    她嫂子自觉没趣,只好去向大太太回禀。

    邢氏没了主意,只好又回禀给了贾赦。

    贾赦先将她劈头盖脸好一通骂,然后又命人找了鸳鸯的哥哥金文祥去,关上门直谋划到后半夜方歇。

    而因为自家嫂子的嘴脸,鸳鸯也是气的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金文祥就来请示贾母,说要接妹妹回家去逛逛。

    贾母允了,命鸳鸯出去,鸳鸯本不想去,可在老太太面前又不好声张,只得勉强跟着哥哥回到了家中。

    …………

    返回头再说王熙凤,因从平儿口中确认了鸳鸯的心意,更觉得这事儿沾染不得,于是早上抓紧时间处置完家务,便寻了个由头躲到了老太太屋里。

    说来这由头也是现成的。

    昨儿蒋玉菡那事儿瞧见的人不少,自然免不了有在王熙凤面前卖嘴的。

    凤姐儿便拿了这事儿,在老太太面前绘声绘色的说了。

    老太太听完后怕的不行,捻着玛瑙手串道:“阿弥陀佛!也亏的有顺哥儿在,不然要闹出什么来,可如何是好?”

    打从焦顺成了史家的准女婿,又给史家寻了条光明正大的财路,这老太太对焦顺是越看越顺眼。

    如今又听说他立了大功,便道:“昨儿就说要设宴请他,偏你们出去闹了这一遭,回来又多说乏了——不如今儿我单设一桌请他,也算是酬谢酬谢?”

    说着,便扬声呼喊:“鸳鸯、鸳鸯!”

    旁边丫鬟忙提醒道:“老太太,鸳鸯姐姐一早就被他哥哥接回去了。”

    “哦,我又给忘了。”

    贾母恍然的一拍头,转而吩咐王熙凤道:“凤丫头,那这事儿我就交托给你了——到时候记得让琏儿过来陪酒,以前是主仆,往后可就得当亲戚处了。”

    说着,又忍不住叹气:“鸳鸯不在,这屋里真是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王熙凤正要赖在她这里,免得再让邢氏缠上,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一面铺派酒宴、一面给焦顺下帖子。

    这端午焦顺本只有一天假,但前几天张罗着毕业典礼的事儿,一直也没空休息,昨儿好容易放假,又被拉去跑前忙后的,故此干脆又补了一日休沐。

    日上三竿,他抚弄着玉钏身上的情趣亵衣,正要乘兴再来个返肠小段儿,结果就得了贾母的帖子。

    无奈只得洗漱更衣,抖擞精神前去应酬。

    到了贾母院里,恰与鸳鸯打了个照面,焦顺以为她是迎出来的,倒也并未太过在意,只是照例笑着招呼了一声。

    鸳鸯却有些神情恍惚,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还礼。

    焦顺察觉出异样,却也不好细问究竟,随手从袖筒里摸出个木制魔方,冲鸳鸯笑道:“昨儿瞧龙舟赛时我特意准备了些彩头,这还有剩的,姑娘若不嫌弃就拿去解闷。”

    说着,又演示了一下玩儿法。

    鸳鸯再次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其事的接过了那魔方,冲焦顺道了个万福:“多承焦大爷记挂了。”

    “不值什么,不值什么。”

    焦顺故作大度的摆摆手,这才跟着她进到了屋里。

    且不提在老太太跟前如何。

    却说贾赦在家接到金文祥的消息,说是鸳鸯已经答应去跟老太太说了,登时喜的眉开眼笑,一面督促邢氏准备好洞房花烛,一面又吩咐金文祥去打探消息,只等鸳鸯和老太太说了,便立刻拿轿子抬了来。

    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那边儿传回消息,他渐渐不耐烦起来,便又命人去催促金文祥夫妇,还特意交代一切从简,赶紧把人弄来才是最重要的。

第332章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焦畅卿无心插细柳【下】

    【喜大普奔,将近110W字,终于有盟主了,等老嗷蓄蓄力就加更一章——嗯,未必有四千,但至少有三千字。】

    就在老太太设宴款待焦顺的同时,贾环也风风火火的寻到了赵姨娘屋里。

    “母亲、母亲!”

    一进门,他就满脸委屈的往赵姨娘怀里扎,嘴里连声控诉道:“昨儿宝二哥和姐姐们出去逛,阖府的人都去了,偏不带上我!她们在外面打赌得了彩头,回来给丫鬟送了一大堆,偏也不给我一个!”

    眼见他扭股糖似的闹,赵姨娘挥退了屋里的丫鬟,没好气骂道:“你如今也大了,是这府里正经的爷们,怎么还跟没断奶似的,白白让下面人笑话你!”

    说着,强行让他在身前立正。

    贾环摸摸鼻子,不以为意的道:“母亲不是说这府里往后就是您做主了吗,难道还由着她们笑话我不成?”

    说着又拉扯赵姨娘的袖子道:“反正那彩头必须有我一份!”

    赵姨娘一指头戳在儿子眉心,呵斥道:“没用的东西,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就算多了它又能怎得?有这功夫你好生读书,等把宝玉比下去,我也好在老爷面前抬举你不是?!”

    听母亲不肯帮自己,还催着让自己去读书,贾环立刻往床上一扑,打滚儿尥蹶子的撒泼:“我不、我不!我就要那彩头、我就要那彩头!”

    “嘘!”

    赵姨娘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里间道:“老爷就在里间呢,你是皮痒了不成?”

    贾环的声音登时降了八度,哼哼唧唧的道:“反正我就要那彩头,母亲若不给我讨来,我就再也不读这鸟书了!”

    赵姨娘无奈,只好应道:“好好好,依你、都依你就是,几件玩意儿值什么?我这就找你姐姐讨去!”

    谁知贾环却撇嘴道:“你不用去找我姐姐,我姐姐手里一件都没有!”

    “怎么会?”

    赵姨娘愕然:“你不是说还有多出来送人的么?难道旁人都得了许多,独她就一件没得?”

    “得是得了。”

    贾环一骨碌爬起来,愤愤不平道:“听说她还拔了头筹呢!只是后来探春姐姐把得来的彩头,一股脑全都送给了宝二哥!”

    赵姨娘一听这话也气得不轻,叉腰骂道:“好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蹄子,对咱们娘俩从不见她这么大方,偏把别人肚里爬出来的当亲哥哥——你等着我的,瞧我怎么收拾她!”

    生了会儿闷气,她又问:“那彩头谁得的最多?”

    “应该是湘云姐姐吧,听说她送昨儿出去好些个呢。”

    “怎么是她?”

    赵姨娘闻言皱起了眉头,若是迎春、惜春、甚至是宝钗,这事儿都好商量,可那史湘云……

    “这是焦大哥出的彩头,自然紧着湘云姐姐先拿!”

    “原来是他?”

    赵姨娘闻言眼前一亮,当下底气就足了,拍着饱满的胸脯道:“你等着,我一准儿给你讨最好的来!”

    随即又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他今儿是否在家。”

    贾环忙道:“在呢、在呢!听说因为昨儿的事儿,老太太中午要专门设宴请他呢!”

    赵姨娘便又差丫鬟去老太太院里守着,只等那边儿酒宴快散了,就赶紧回来禀报。

    贾环见她果然上了心,这才满意的回了自己屋里。

    而等贾环一走,赵姨娘便就坐到了梳妆台前。

    她平素是最爱捯饬妆容的,否则也不会一直荣宠不衰,只是自古女为悦己者容,先前贾政虽是有心无力,总还是能认真欣赏;现在整个人都颓了,每日里长吁短叹的,是既无力又无心,弄的赵姨娘也颇没趣味。

    如今要去见焦顺,她满心的表现欲便又勃勃而生。

    …………

    再说贾母院里。

    跟着在厅里忙了一阵子,鸳鸯得空出来,原是想把那魔方好生收起来,可等到了厢房里,看着魔方脑子里就浮现出平儿的那番话,一时不由怔怔的出起神儿来。

    作为老太太的左右手,鸳鸯可以说是站在了奴仆的顶点,便府里的主子们等闲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可也正因为达到了顶点,才让她对前路更为迷茫,总觉得不管未来如何,都只会是一路往下滑。

    而焦顺的出现,则像是在这茫茫前路上亮起了一座灯塔——虽然是可望不可即的灯塔,但这并不妨碍鸳鸯对其生出‘寄情’之感,并对其暗中关注。

    这些日子每每听闻焦顺在外面,又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她就忍不住心驰神往,将自己代入其中。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焦顺几句将心比心的言语,就轻易触动了心弦。

    原本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不想就听了平儿那番言语,随后又得了焦顺的礼物……

    “姑娘、姑娘!”

    鸳鸯正捧着那魔方遐想连篇,金文祥家的就匆匆寻了过来,见她正捧着个物件把玩,急的直顿足道:“我的好姑娘哎!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摆弄这些玩物?赶紧把那天大的喜事儿告诉老太太,让她老人家也跟着高兴高兴啊!”

    鸳鸯的手一紧,只捏的那魔方咔咔作响,随即忙又小心的放在了妆盒里,起身咬牙道:“好,那你就跟我去见老太太吧!”

    说着,扯住自家嫂子便往堂屋里去。

    “哎!姑娘,你要做什么?姑娘!咱们再商量、再商量啊!”

    金文祥家的瞧出不对来,一时吓的魂的都飞了,打着提溜儿往后缩,可还是被鸳鸯生拖硬拽的到了堂屋厅里。

    彼时老太太在罗汉床上对坐谈笑,焦顺和贾琏则围着一张方桌表演着虚情假意,见这姑嫂两个拉拉扯扯的进来,都下意识停了话茬。

    到了屋子正中,鸳鸯丢开嫂子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贾母身前,悲声道:“老太太,昨儿大太太来找我,给大老爷保媒,说要讨我去做小老婆,因为我不肯依从,大老爷索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就是要等着往外聘,还说我就是到了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如今是铁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这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我也不嫁!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

    听到这里,焦顺也终于依稀记起了原著的剧情,下面好像鸳鸯就要赌咒发誓一辈子不嫁人了。

    虽说这事儿本来和他没关系,可瞧这丫头烈性,他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插口道:“鸳鸯姑娘用不着如此,老太太活菩萨似的,素来又最疼身边人,往后自然少不了你一段好姻缘。”

    鸳鸯感激的看向焦顺,但略一迟疑之后,她还是咬牙赌咒道:“若没造化,等服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若我有半句假话,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说着,又从袖子里翻出一把剪刀,左手扯散了头发,右手攥着剪子就铰!

    等众仆妇丫鬟得了老太太吩咐,扑上去阻拦时,已剪下了半缕来,好在她头发茂密,重新挽上还不算太明显。

    必是贾母早被气的浑身乱颤,把拐杖往地上重重的一戳,怒道:“好啊、好啊!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

    说着,又迁怒起了贾琏王熙凤夫妇:“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先弄开了她,才好摆弄我!”

    贾琏被骂的噤若寒蝉,王熙凤倒是满肚子话要说,可一来见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二来做儿媳妇的总不好当众非议公婆,于是也只能闷不做声。

    老太太见他们夫妇不言语,气的还要再骂,亏得焦顺在一旁打圆场道:“老太太明鉴,这自来谈婚论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做老子的要收屋里人,还先要儿子儿媳首肯的。”

    贾琏这才连忙符合道:“是啊老太太,这事儿我一概不知,若知道,也不敢来您跟前儿讨骂了。”

    “若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你们了。”

    贾母的表情这才和缓了些,又埋怨一旁的王熙凤道:“凤丫头,你平时一向伶牙俐齿的,怎得方才连辩解几句都忘了?”

    王熙凤却撒娇道:“呦~我还没挑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要依我说,这事儿就怪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招人爱,怎么怨得人惦记?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能等到这会子?”

    她这正话反说,惹得贾母也笑了出来:“罢罢罢,既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

    凤姐儿道:“等着修行完这辈子,来生托生个男人,我再要罢。”

    老太太又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

    凤姐儿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夸张的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贾琏也跟着笑,细瞧却是满脸幽怨。

    原本他一心认定家花不如野花香,夫妻刚分居的时候,只以为从此‘顿开金锁走蛟龙’,巴不得就此离这黄脸婆远些,好尽情的逍遥快活呢。

    可时间一长,他的想法逐渐就有了转变。

    一来是距离产生美,容易让人产生小别胜新婚的错觉。

    二来么……

    他手上的银子早花干净了,这两袖清风如何去外面逍遥快活?

    而府里面因为多姑娘的前例,又有几个敢在王熙凤眼皮底下和他勾三搭四的?

    就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包天的,姿色身段也都跟凤姐、平儿差了好些行市,两厢一对比,这野花反倒不如家花香了。

    所以他最近几次向王熙凤卖乖示好,想要破镜重圆,谁知王熙凤却是冷嘲热讽,半点亲近的意思也没有。

    这也还罢了,偏她在老太太面前,又说出如此卖乖的话来。

    贾琏有心拆穿,可又顾忌自己的脸面,怕传出惹人耻笑,最后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

    却说老太太消了怒火,便不肯再在焦顺面前抖落家私,于是略过这话不提,又说起了霁月清风的事情。

    这些无需多提。

    却说焦顺席间出去方便,刚从茅厕里出来,就见鸳鸯正亲自捧了水盆毛巾等着帮自己净手,当下不由摇头道:“姑娘何苦如此决绝?”

    鸳鸯微一躬身,郑重的道了谢,然后才解释道:“我知道焦大爷是为了我好,可到底他是主子,是老太太的骨血,本就是以下克上的事儿,何况我那哥嫂又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我若还希图着有个往后,只怕未必能保得住当下!”

    不得不说,这果然是个有主见的。

    只可惜……

    有那誓言在前,想把她讨回家显然是不能了。

    想到这里焦顺就少了七分兴致,只随口丢出一句片汤话:“真是难为你了——日后若有什么不顺遂的就去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这话反着听就是不能帮的就肯定不帮。

    鸳鸯却显然把这话当成了真情实意,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微微泛红,用力的冲焦顺点了点头。

    虽然鸳鸯的事情暂时被压了下去,可老太太到底是坏了兴致,故此这回宴请又闹了个虎头蛇尾。

    不过焦顺倒乐得如此,他和贾琏倒不是没有共同语言,可当着老太太的面,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又如何说的出口?

    于是席间就只能鸡同鸭讲,这对于二人来说都是一场折磨,自然越早结束越好。

    等从老太太院里出来,焦顺正琢磨是去东府探视儿子,还是直接回家休息,冷不丁就见不远处有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正冲自己连连招手。

    这赵姨娘当真是个蠢货,大人庭广众之下怎敢兜搭?!

    焦顺心下暗骂一声,装作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的往东府的方向去了。

    谁知赵姨娘却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一边追还一边毫不避讳的呼喊‘焦大爷留步’。

    焦顺生怕她把阖府上下都惊动了,只好站住脚步,回头狠狠的瞪着她。

    赵姨娘被吓得脚下一顿,随即忙解释道:“听说昨儿大爷拿了好些小孩子的玩物当彩头?却怎么也不给我们环哥儿留几件,如今他闹着管我要,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厚着脸皮找了来。”

    听她说是有正经理由,焦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隔着丈许远扬声道:“些许玩物罢了,也值得姨娘亲自来讨?不过也是我粗心大意,竟忘了环哥儿的份儿——这样吧,我回头……”

    他本想说回头差人给贾环送去,可说到半截,见赵姨娘搔首弄姿连抛媚眼,一时就起了误会,临时改口道:“这样吧,姨娘晚上去大观园的芦雪庵里候着,我到时候挑几件好的让人给你送去。”

    顿了顿,又特意点醒道:“你一个人去就好,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免得惹来麻烦。”

    赵姨娘听到这里,如何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心下恼道,这贼汉子还真以为自己那等恋奸情热,只顾贪欢的荡妇不成?

    当下一咬银牙吐出四个字来:“什么时辰?”

第333章 夜探芦雪庵

    【加更蓄力ing……】

    与赵姨娘约好了时辰,焦顺施施然折回向西,顺着内子墙一路寻到大观园的某个角门前,他看看四下无人,便把一片树叶塞进了左边衔环兽头口中。

    等确认树叶不会被风吹落之后,焦顺这才又重新迈步往家走。

    这是焦顺和杨氏约定好的暗号,每天入夜前杨氏都会巡视此处,若瞧见焦顺留下的标记,晚上便会设法接应他入内。

    且不提焦顺回家后如何整军备战。

    却说赵姨娘回到后宅,先废了一番功夫编好理由,这才进到里间卧室寻贾政告假。

    “我听说三丫头昨儿在外面受了风,这上回就没好透,如今又……所以我想过去探视探视。”

    贾政手捧书卷歪在床上,似乎没听见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就在赵姨娘想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他才慢吞吞的点了点头:“你去吧。”

    这存周公行如今走坐卧都使得,就是受不得累,浑身上下绵软无力,有骨头的地方尚且松垮,那没骨头撑着的所在,就更是一天到晚软趴趴的。

    “哎~”

    赵姨娘脆声应了,又进一步道:“若真病了,奴想守她一夜,老爷您看?”

    又是好半晌,贾政才头也不抬的回了两个字:“随你。”

    赵姨娘便领了个亲信小丫鬟,匆匆寻到了大观园里。

    因这回焦顺说让她独自赴约,她起初倒没想过要拉女儿垫背,只是想到探春把彩头都给了宝玉,偏对自己的亲弟弟不闻不问,就忍不住劈头盖脸的喝骂起来。

    谁知贾探春压根不以为意,任凭她怎么控诉,也只手托香腮在个小册子上勾勾画画的,偶尔抬眼看想母亲,也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赵姨娘自打住进堂屋里,几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何况这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一时恼怒,索性遣散了丫鬟,咬牙道:“那焦顺又惦记上你了,让咱们晚上去芦雪庵里等着他呢。”

    贾探春脸上登时变色,脱口问道:“芦雪庵?这园子守备森严,他晚上怎么进得来?”

    “这我哪知道?”

    赵姨娘没好气道:“反正他就让我晚上……让咱们晚上去芦雪庵里等着,瞧那意思,显然是有法子进来。”

    探春从她话里听出了蹊跷,知道这多半是她一时恼恨自己,所以才自作主张,不由得心寒至极。

    赵姨娘见她没了言语,忍不住追问道:“你到底去不去,总得给句准话吧?”

    探春仍是不答。

    赵姨娘反倒有些心虚起来,色厉内荏的道:“我也不是非要你去,只是这也没个把门望风的,万一被谁给撞破了,咱们可就全完了!”

    “届时你只在外面守着就是,那丢人现眼的都是我来,这难道还不行吗?”

    探春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就见她阴沉着一张瓜子脸,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突然问道:“果真只要守着就成?!”

    “当然是真的!”

    赵姨娘见终于说动了她,连忙拍着胸脯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来着?再说这又是在园子里,不是在外面,他难道还敢用强不成?”

    一边说着,心下却暗暗冷笑:以那焦顺贪花好色的脾性,难道还能由着你在外面使小性子?

    只是她这些算计,又如何瞒得过探春?

    这三姑娘眼底尽是冷冽,面上却缓和下来,主动道:“既如此,干脆我去灶上讨些熟食酒肉,晚上姨娘带过去也好助兴。”

    “这感情好!”

    赵姨娘见她如此上道,喜的连连点头。

    探春便换了衣裳,带着侍书专程去了大观园的总厨房。

    赵姨娘在家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还以为她是临阵脱逃了,好在晚饭前探春终于回到了家中,只说是去讨芦雪庵的钥匙了,结果半路上撞见了李纨和湘云,被拉着在稻香村玩了半天牌,直到入夜才肯放人。

    赵姨娘原本憋了一肚子气,可想着晚上就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也就没多说什么,只催着探春赶紧想个借口,母女两个也好趁夜出去。

    这对探春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

    也不知她怎么跟侍书几个交代的,晚上刚用过了饭,院子里就连个人影都没了。

    虽然离着约定的时间还早,但探春说是好容易才把人给支开,此时不走,等有人回来就不好了。

    于是母子二人早早出了秋爽斋,一路避开繁华的所在,兜兜转转的寻到了芦雪庵左近。

    赵姨娘正要拉着女儿往里走,贾探春便闪身避到了一旁,把芦雪庵的钥匙抛给了赵姨娘,又指着不远处的岸边道:“姨娘只管进去,我就在那边儿的灌木丛里守着。”

    “这……”

    赵姨娘还有些迟疑,探春就径直走到水岸边,拨开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钻了进去。

    赵姨娘一想,单凭自己也拗不过她,且若撕破了脸,她一走了之,自己岂不坐蜡?

    还是等那焦顺来了再出手摆置她不迟!

    赵姨娘这般想着,便上前用钥匙开了院门,摸黑钻进了芦雪庵里。

    因是私会,自然不敢点灯,只能摸索着把酒菜放在桌上,又搬了个凳子,守着窗户坐下。

    赵姨娘本不是个胆大的,若换了平时独自在这黑漆漆的院子里等待,只怕早吓的抱头鼠窜了。

    不过今儿她满脑子都是男女之事,又搭着一门心思想要给女儿个教训,守在窗前非但没有胆战心寒,反而内燥外热起来。

    赵姨娘吃了两杯冷酒,这才勉强压制住了暑气,可一面盼着焦顺赶紧来,一面又担心外面探春悄默声溜走了,于是干脆又摸黑出了院门,往探春躲藏处行去。

    “谁?”

    还没等靠近,就听灌木丛里传出一声厉喝。

    赵姨娘吓了激灵,随即忙压着嗓子骂道:“还能是谁,我是怕你在外面出什么岔子,才想着出来瞧瞧,谁知倒被你吓了一跳。”

    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

    “姨娘不用管我!”

    这时探春突然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背着手不耐道:“说好了我在外面守着,你难道还不放心我?还是赶紧去那芦雪庵里等着吧,不然他若是翻墙进去的,还以为你爽约呢!”

    “不会、不会!”

    赵姨娘得意道:“我早把酒菜摆好了,他进屋自然能瞧见。”

    跟着,又再三叮嘱探春守在此处不要乱走,这才重又折回了芦雪庵中。

    她刚一走,探春的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个不知羞的Y妇,你这般如何对得起老爷?又怎好意思为人父母?!”

    骂了两句,她这才又跳回了灌木丛中。

    因两人出来的比约定时间早了许多,赵姨娘只在那芦雪庵里闷出一身香汗,这才听到院门响动,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院门口,却不急着往屋里走,而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四下张望。

    赵姨娘忙迎了出去,悄声招呼道:“我在屋里呢!”

    焦顺虽听出是赵姨娘的声音,却并没有立刻应答,而是探头向门外窥探了一番,确认这并不是什么发动埋伏的暗号,这才闪身进院,反锁了房门。

    他拉下脸上的黑布,顺势拢进袖筒里,嘿笑道:“倒劳姨娘久侯了——喏,这是你要的东西。”

    说着,将一个布口袋递了过来。

    赵姨娘接过去就觉得入手颇沉,打开来瞧了两眼,却实在看不出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这时候忽觉腰间一紧,却是被焦顺环住了纤腰,狠狠往怀里一带,咬着她的耳垂嬉笑道:“等办完了正事儿回去再瞧不迟,咱们如今什么关系,我还能糊弄你不成?”

    “呸~”

    赵姨娘撞到他结实的胸肌,身子先就酥软了半边,嘴里骂道:“不要脸的贼汉子,谁跟你有什么正事儿了?”

    骂归骂,那嗓音却甜的起腻,由里到外的透着千肯万肯。

    焦顺自然不会客套,打横将她抱起来,大步流星就进了屋里。

    正要顺势把她放到桌上,赵姨娘慌忙叫道:“别,桌上有我带来的酒菜!”

    焦顺闻言,干脆拉过个凳子来坐下,将她打横放在自己腿上,嬉笑道:“姨娘果然是有情趣的,待会儿我定要用那皮杯儿好生吃上几杯。”

    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低头亲上去。

    却听赵姨娘道:“不是我,是三丫头给准备的。”

    “三姑娘?!”

    焦顺登时一愣,回头看向桌上的酒菜,狐疑道:“你告诉她了?”

    “不告诉她,我哪有机会出来?”

    赵姨娘说着,又表功道:“我生拉硬拽,好容易才把她也哄了来!”

    “她也来了?”

    焦顺愈发不可思议,同时心下警钟大作。

    以贾探春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怎肯乖乖跟来重蹈覆辙?

    于是忙问这母子二人当时的对答,等待得知探春没怎么抵触不说,竟还主动帮着准备了酒菜,焦顺不由得愈发起疑。

    她该不会在酒菜里下了毒吧?

    略一犹豫,焦顺便把赵姨娘放到了地上,沉声问道:“她如今人在何处?”

    赵姨娘不知就里,还以为他对女儿的垂涎,还远在自己之上,不由暗骂男人果然都喜新厌旧!

    可想到自己原也准备好了,要拉探春做个垫背的,也便没有抱怨什么,直接领着焦顺出了芦雪庵,指着那岸边的灌木丛道:“她就在那边儿藏着呢。”

    焦顺借着月光打量了一番地形,突然问道:“三姑娘可会水?”

    赵姨娘指的地方虽然隐秘,但视野并不开阔,算不得布置暗哨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那灌木丛附近三面环水,只有芦雪庵这边儿一条通路,如果有人找过来,除非是走水路,否则压根无处逃遁。

    若只为了放哨,探春断没有把自己置身此处的道理!

    赵姨娘不明所以,纳闷道:“她一个姑娘家家,又长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哪里会水?你突然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

    焦顺也懒得跟她多做解释,带着她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

    等离得近了,果然见灌木丛里面隐约正蹲着个人。

    “探春、探春?”

    赵姨娘压着嗓子叫了两声,灌木丛中一点回应也没有,她登时有些恼了,提起裙角就要上前拉扯。

    焦顺却忙拦下了她,吩咐道:“你等在这里,我过去瞧瞧。”

    说着,就近折了一根树枝,蹑手蹑脚的走向灌木丛。

    等到了灌木从前,他正要用树枝拨开灌木丛查看探春的情况,却突然惊觉迈出去的右脚没能踩实!

    也亏焦顺一直都是轻手轻脚,电光火石间,他急忙往后一仰,借着力道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这才重新稳住身形。

    “怎么?”

    赵姨娘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焦顺问:“是不是那丫头推你了?”

    “嘘!”

    焦顺示意她噤声,又凑到近前蹲下身细瞧,发现刚才右脚踩到的地方,果然已经下陷了不少。

    他用树枝用力捣了一通,把上面的浮土和细柳枝全都拨开,就见下面是个一尺多宽、两指头深的陷坑,坑底密密麻麻插满了烤肉用的铁签子!

    瞧那尖儿上锃明瓦亮的,显然是新近才打磨过。

    嘶~

    焦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这小蹄子好狠的手段!

    因是夏天,他穿的是双薄底快靴,真要是一时不察踩中陷阱,只怕连脚掌都要被扎穿了!

    不过到这时候,焦顺心里反倒踏实多了——探春若是想把事情捅出去,还用费心布置这样的机关?

    赵姨娘这时也看到了那陷坑,直吓的花容失色,一把抱住焦顺的袖子分辩道:“这、这可跟我没关系,三丫头半句都没跟说我——小蹄子、小蹄子,你快出来把话说清楚!”

    “别喊了。”

    焦顺嗤鼻道:“她要是在这里,刚才说几句话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只怕早就中招了。”

    说着,伸长了胳膊,用树枝拨开那灌木丛,就见里面哪是什么探春,分明就是用花锄支着几块碎布头!

    赵姨娘见状起的顿足捶胸:“好个贼心烂肠的小蹄子,她这是存心想要害我啊!不成,我这就找她算账去!”

    这陷阱可不分男女,若是她过来找人必然也要遭到重创。

    赵姨娘想到自己踩上去的后果,心下又后怕又恼怒,转身就要去秋爽斋里找探春算账。

    不想刚转身就又被焦顺打横抱起来,嘿笑道:“不急,先在她亲娘身上收些利息,日后有了机会再算总账不迟。”

第334章 夜常

    【半夜还有一更】

    贾探春是在确认焦顺进到芦雪庵之后,才悄默声离开的。

    回到家中她满心期盼焦顺踩中陷阱,最好再忍不住疼痛,大喊大叫被巡夜的拿住!

    至于焦顺被抓后会不会供出自己,贾探春却是半点都不担心——夜闯大观园还能设法推脱,招认出和贾政的小妾女儿有染,岂不是自寻短见?

    临近子时。

    听到院门被拍的山响,贾探春就知道是母亲回来了。

    她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只见赵姨娘已经一拐一拐的进了门,半边身子倚着翠墨,正边往里走边骂骂咧咧。

    见到探春从屋里迎出来,她更是怒不可遏,指戳着探春:“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走散了你也不说去找找我!害得我在外面滑了一跤,好半天都才爬起来!”

    说着,扶住细腰哎呦哎呦的叫唤。

    探春见赵姨娘叉着腿一拐一拐的,原本还以为她这是误中了机关,可仔细看赵姨娘的鞋袜,却并不见有受伤的痕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道:“我只当姨娘回去了,谁成想是在院子里滑了一跤。”

    说着,主动上前替下了翠墨,吩咐她赶紧回屋睡下。

    赵姨娘暗暗横了女儿一眼,见她没事人似的云淡风轻,心下不由得愈发恼怒。

    原想着当场发作一番,可想到焦顺的叮嘱,还是咬牙忍了下来,只等到了卧室里,见左右无人,这才一把甩开探春,叉开腿指着女儿的鼻子骂道:“你个贼心烂肠的东西,说什么以为我回去了,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好!”

    探春往后退了半步,淡淡的道:“姨娘小声些,不然被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

    说话间表情虽然淡然,可直勾勾盯着赵姨娘的丹凤眼里,却满满的透着希冀期盼。

    赵姨娘自然知道她在期盼什么,当下把嘴一撇,不屑道:“那焦顺年纪轻轻,就能从奴才做到六品京官儿,这勾心斗角使绊子的事儿见多了,凭你那些小算计,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

    说着,两条腿就酸软的站不住,正当间又似抹了辣椒酱一样难捱,便干脆龇牙咧嘴的躺到了床上。

    躺好后因没听到探春回应,她便又道:“怎么,你不信?实话告诉你,我刚跟他说你也去了,那焦顺就觉察出了不对,等到了外面看见暗灌木丛三面环水,更是笃定其中必有蹊跷,当下撅了个树枝一点点的试探,轻而易举就破了你那陷坑!”

    这回探春终于有了反应,就听她冷冰冰道:“被他破解了又怎得?我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警醒那无耻之徒不要招惹我罢了!”

    说是这么说,但从她紧攥着的双拳,就能看出她不过是在逞强。

    “哼~”

    赵姨娘嗤鼻一声,哼哼唧唧的岔开腿,在床上摆出了个‘人’字型,这才觉着舒坦了些。

    探春见状皱眉道:“姨娘这样子成何体统?”

    不想赵姨娘一骨碌坐起来,怒道:“我这样还不是你害的?!凭那贼汉子的本事,上回咱们两个都被摆置的够呛,偏这回你又……”

    “姨娘!”

    探春打断了母亲的话,上前团起自己的铺盖,道:“姨娘早些安歇吧,我去外间睡。”

    “去就去,我还不稀的跟你在一处呢!”

    赵姨娘又懒洋洋的躺了回去,却不慎牵扯到了通处,一时忙又龇牙咧嘴的呼喊道:“你先等等,帮我瞧瞧看是不是伤了……哎!这死丫头,早知道就不该把你生出来!”

    …………

    另一边,焦顺在杨氏的引领下,神清气爽的出了大观园。

    把几个不那么罕见的玩物塞给杨氏,让她给孩子捎回去,然后便在这妇人千恩万谢声中,循着内子墙回到了自家小院。

    到了家门口,他在大门上轻轻拍了几下,不多时那院门洞开,玉钏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是焦顺,忙把院门大敞了将他迎了进去。

    焦顺看看东厢里灯火全无,不由嘟囔道:“这司棋……”

    屋里四个丫鬟,也只有司棋守夜的时候,才敢赌气不给他留灯。

    焦顺转回头一摆手,吩咐道:“走吧,今儿就在你们西厢歇了。”

    “哎!”

    玉钏脆生应了,正要带头往西厢里去,忽又站住了脚,为难道:“晴雯也在那屋里……”

    “那有什么?”

    焦顺半点不以为意,要是五儿在或许还要避讳些,晴雯又不是没经过见过?

    玉钏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且让她听了去,岂不更显得自己得宠?

    两人进到西厢北屋,就见西南北三面品字形的摆着三张小床,正北的晴雯,居中的是五儿,靠进房门南墙下则是玉钏的床。

    焦顺老实不客气的往床上一坐,左右脚交替蹬脱了靴子,靴子落在地上啪啪两声,登时惊醒了晴雯。

    晴雯拥着被子坐起来,迷迷糊糊见是焦顺,就要披衣起身伺候。

    “你睡你的,爷回来晚了,又不想惊动姨娘,干脆在你们这边儿将就一晚上。”

    晴雯哦了一声,依旧有些迷糊的望着焦顺,直到玉钏兑了热水近来伺候焦顺洗漱,她才又重新躺了回去。

    “哼~”

    玉钏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瞧她少奶奶似的,要是在宝二爷屋里,怕是早跳起来献殷勤了!”

    焦顺闻言却只是一笑。

    这年头,有权有势的人想要三妻四妾不难,可要指望妻妾们个个都对自己忠心不二,那就纯属痴心妄想了。

    晴雯心里头如何想的焦顺懒得管,也管不过来,只要别给自己带绿帽子就成。

    等洗漱完了,焦顺撩开薄被躺好,又在身旁的空处轻轻拍了拍,玉钏立刻喜滋滋的挤进他怀里,虽嗅到了些陌生的脂粉味儿,却半点没往心里去。

    焦顺屋里这四个丫鬟,司棋向来眼里不揉沙子,若被她当面撞破了痕迹,少不得要使些小性子。

    香菱是个憨直的,虽然不会质疑什么,可事后却很有可能说漏嘴。

    只有玉钏和红玉两个最是‘乖巧’,从来不会多事,又能帮忙瞒着。

    而其中玉钏的秉性,又和邢氏颇有些类似。

    平素一味的逢迎男人,又爱耍些小聪明,因以前焦顺偷香窃玉回来,都是点她侍寝,她便沾沾自喜以为是得了便宜,愈发纵容焦顺在外面眠花宿柳。

    所以说,影视剧里那些品性有瑕疵的反派小妾,却偏偏受到男人的回护宠爱,也是有其客观原因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五儿回屋洗漱的时候,正撞见焦顺从晴雯床上起身,忙停住了脚步,低眉顺眼的不敢去看。

    这时玉钏从外面端了水进来,先瞪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晴雯,这才上前伺候焦顺更衣洗漱。

    晴雯缩在被子里,一直等到三人都离开之后,才闷不做声的坐起来穿衣服。

    “咦?”

    突然她从被子里摸出一件古怪的亵衣,略一琢磨,便嫌弃的团成团,狠狠丢到了对面玉钏的床上。

    等她收拾妥当出了西厢,刚走进堂屋,就听徐氏问吩咐道:“去叫大爷过来用饭,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来旺抬眼看了看妻子,嚼着馒头口齿不清的道:“你又闹什么?他说了要晚些再搬出去,自然有他的算计,你只把房子弄好了备着就是,何苦……”

    徐氏立刻把脸一板,叉腰道:“他是我肚里爬出来的,我还不兴跟他商量商量了?”

    来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低头碎碎念的嘀咕什么‘母凭子贵、仗势欺人’。

    等焦顺从东厢赶过来,徐氏立刻换了笑模样,一面招呼儿子落座,一面吩咐五儿赶紧盛饭,又亲自递上了一双筷子。

    “娘。”

    焦顺接过那筷子,无奈道:“有什么您就说,平白闹这阵仗,我心里头慌得很。”

    “也没别的事儿。”

    徐氏笑道:“就是咱家那宅子估计入冬前就能盖好,冬天再采买采买家具,明年开春咱们就能搬过去了!”

    “这……”

    焦顺迟疑道:“我不是让他们精工细作,不要赶工的吗?”

    “是精工细作没错!”

    徐氏忙解释:“你如今管着工部,谁敢在这上面糊弄事儿?只是营造司的人为了巴结咱们家,又特意增派了人手,这一来自然是又好又快——再说这大观园才修了不到一年功夫,咱们那二进的宅子还能花多少时间?”

    啧~

    焦顺才刚开发了赵姨娘和探春的母女线,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一听说要搬出去本能的就有些抗拒。

    可他那些理由是断然不能明说的。

    徐氏见儿子不说话,便自顾自的畅想起来:“等到了那边儿,我把晴雯也给你,再另聘几个小的调教——到时候单给你准备了一间外书房,你在家办公也就不怕被人打搅。”

    “再有……咱们住在这里,那些想求你办事的人,连门都不好找,就找着了也未必敢进来送礼。”

    “娘。”

    焦顺终于找到了个反驳的理由:“咱也不指着这个过日子,何况我的情况我爹也是知道的,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哪敢学别人胡乱贪赃枉法?”

    说着,求助的望向了对面的父亲。

    来旺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孩子好容易熬出来,可不敢贪小便宜坏了前程。”

    啪~

    徐氏把个帕子拍在丈夫肩头,没好气的呵斥道:“快把你那油嘴擦擦,都快喷出来了!我难道是那没分寸的?顺哥儿既在官场,那些迎来送往的事情总少不了,难道咱们只管往外搭,就不兴回回本了?”

    顿了顿,又指着东屋道:“再说他干爹也急等着新娘子过门呢,恰巧明年史家姑娘就及笄了,到时候咱们要还是寄人篱下的,又怎好替他张罗亲事?”

    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来旺立刻偃旗息鼓。

    焦顺也只能服软:“是是是,您老人家说的是,是儿子糊涂了,您说什么时候搬,咱们就什么时候搬好了。”

    徐氏这才又换了笑模样,连连给儿子碗里夹菜。

    等用过早饭,父子两个便同车赶奔工部。

    到了衙门里,焦顺原想先补个回笼觉,再起来处置公务的,不想短短两天内,工读生们就弄出了几份制服草图,派代表给焦顺送了来。

    当着学生代表的面,焦顺总不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只能抖擞精神,把那几分草图仔细品评了一番。

    总的来说,能看出这些草图都是用了心的,只是离着焦顺的要求还有很大的距离。

    具体来说,这些设计虽然不乏独到之处,但整体过于保守,和时下的军装、书生袍,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然了,这年头太过激进超前,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所以焦顺提出了具体的改进要求,希望能在整体保守的基础上,尽量在局部尝试一些夺人耳目的设计。

    送走了学生代表,焦顺的睡意也消去大半,便干脆开始处置这两天积累下来的公务,结果才翻到第二封,就是甘肃庆州府请求罢免《勤工助学》的公文。

    理由是庆州境内,本就没有几个官办工坊,今年开春好容易才凑出十来个工读生,这脱产读了小半年,把工坊的差事都给耽误了。

    偏那匠师压根不懂教书育人的道理,教了半年也不知道在教什么,完全是劳民伤财百无一用。

    啧~

    这反对意见是越来越频繁了。

    焦顺仔细看了一遍,见没什么新鲜的,就吩咐属吏归档存案。

    比起京城来,各地推行工部新政的效率,明显要慢了许多,故此直到今年入夏以来,各地的抗议和负面反馈才集中爆发出来。

    庆州府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而对这些常见的问题,焦顺也早就按照先期反馈,做出了相应的针对性调整——譬如庆州府这样工业基础薄弱的地方,不再单设工读蒙学,而是集中到省府去办,工读生和匠师也是宁缺毋滥。

    这些调整都会由今年新派出的推广工作组,进行督促引导矫正。

    而且早在去年年底,他就已经和上面沟通过了,所以这样带有对抗情绪的公文,并不会影响新政的推行——当然了,这样的负面反馈一旦多了,肯定会影响新政的风评就是了。

    也正因此,直隶周边的新政更要做到尽善尽美。

    毕竟大多数人总会倾向于眼见为实,见到京城里推行新政一切顺利,自然会觉得外面状况频出,都是因为地方官府推广不利的缘故。

    而等到京城里的工读生培养到一定数量,就可以尝试着派遣到地方围吏。

    到那时,才算是到了大肆推行新政的时机。

第335章 为盟主‘大熊1669’加更

    一晃到了这月十五。

    焦顺晚上刚回到家里,就得了宁国府的帖子,却是请他明儿中午过去吃酒。

    这显然是早打听好了他明儿要休沐。

    不用问,肯定还是为了‘海上丝路’的事儿。

    近来也不只贾珍贾蓉父子打这主意,薛宝钗托湘云传话过来,连邢氏上回都主动问起这事儿。

    至于王熙凤,则是打着荣国府和王家的名头,直接找上了保龄侯史鼐。

    而这些还是焦顺知道的,他不知道的请托只会更多!

    也正因此,都没等焦顺主动登门,保龄侯史鼐便下帖子请他过去商量该如何应对。

    两下里一合计,都认为绝不能按照那几家的意思来——真想让他们跟着坐地收赃,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人一多难免盘剥的厉害,而有能力进行远洋贸易的巨贾又岂是好相与的?

    真要闹起来,保龄侯只怕未必能讨得了好。

    所以最好还是让他们合伙组建一支船队,明面上自负盈亏,可在东南有王子腾罩着,去了欧罗巴有史鼐在,只要路上不出大的意外,赚个盆满钵满不成问题。

    如今趁着东府下帖子请客,倒正好趁机把这事儿挑明,看贾珍父子是什么计较——顺带也去瞧瞧孩子和尤氏。

    一夜无话。

    第二天焦顺收拾齐整,正准备去宁国府赴宴,不想薛蟠就巴巴找了来,说是薛姨妈明儿过生日,请他务必过去赴宴。

    焦顺刚想推脱,薛蟠便着恼道:“初三时我过生日请大哥去,大哥就推说公事繁忙,如今我母亲过生日你也不去,莫非还未当初的事情着恼?”

    焦顺无奈,只好答应明儿去薛家凑趣,这才打发了薛蟠。

    而与此同时。

    薛宝钗也到了怡红院里,准备邀请贾宝玉为母亲贺寿。

    谁知进了堂屋才知道,贾宝玉竟还在床上高卧。

    对此,薛宝钗倒也并不奇怪。

    自从贾政旧疾复发,又因此失去了达成夙愿的机会,仿似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整日里恹恹的任事不理,专伺候些花鸟鱼虫怡情养性。

    贾宝玉因此愈发没了管束,除了每日去老太太和王夫人面前走一遭,便只在女孩堆儿里插科打诨。

    不拘是姑娘丫鬟,但凡有些颜色又肯与他玩笑的,他便视若珍宝如一般,恨不能为其牵马坠蹬洗衣劈柴,为此更是闹出许多笑话,惹来许多耻笑。

    然而贾宝玉本人却是乐在其中,因宝钗几个偶尔劝谏,干脆来了个焚书明志,将四书五经外的典籍统统烧了个干净。

    这些荒唐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偶尔赖床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故此宝钗只是随口问了句:“昨儿他又去哪儿闲逛了,怎么就倦成这样。”

    “唉~”

    袭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昨儿去了趟北静王府,回来闹腾了一宿,到天亮才睡下的。”

    “原来如此。”

    薛宝钗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追问的意思,而是径自走到床前,替贾宝玉掖了掖被角,不想却从床上掉下个肚兜来。

    宝钗一愣,忍不住掩嘴笑道:“怎么?他都这么大了,还穿这个?”

    袭人忙上前捡起来,笑道:“他原是不肯带的,所以特地做得精细好看些,叫他看见了喜欢,由不得不带——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这个,便是夜里被子盖的不严,也不怕会着了凉。”

    “也亏是你有心。”

    “这都是我们该当的。”

    袭人仔细收起那备用的肚兜,回头又问宝钗:“姑娘找他是有什么事儿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薛宝钗看了眼床上的宝玉,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明儿我母亲过寿想请宝兄弟过去吃酒。”

    “那等他醒……”

    袭人刚要说等宝玉醒了就告诉他,不想贾宝玉突然就挣扎起来,闭着眼睛乱喊乱叫:“琪官、琪官,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啊!”

    房间里登时一静。

    蒋玉菡的事情,就算当初不清楚,如今也早就传遍了。

    这样的事情原也不算罕见,可两个姑娘家的总不好议论,薛宝钗正要岔开话题说些别的,不想贾宝玉又哭喊道:“鲸卿、鲸卿,连你怪我,连你也怪我不成?!”

    这又是个不好说的……

    眼见贾宝玉张牙舞爪,眼泪顺着眼角直往耳朵里灌,宝钗便道:“要不先把他叫醒?不然再怎么着,真要魇着了可怎么好?”

    袭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忙上前推醒了宝玉。

    宝玉翻身坐起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一头扎进袭人怀里哭喊道:“袭人、袭人!鲸卿刚才来找我索命了,他说、他说是我妨害了他!”

    袭人连忙哄他:“那都是梦,当不得真的,再说秦小官人跟你是最好的交情,怎么会找你索命?”

    “琪官也是我的至交!”

    不想贾宝玉哭的更厉害了,顶着袭人两边良心乱摇头,那穿着肚兜的身子也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薛宝钗连忙背过身去。

    又听贾宝玉哭道:“我昨儿去北静王府想见他一面,谁知却听说琪官在王府养了几日,竟就不告而别了——呜呜呜,他这分明是厌弃我,不想再见我了!”

    宝钗闻言暗叹一声,她不比贾宝玉天真,立刻就察觉出了这背后的蹊跷:那蒋玉菡又不是什么飞檐走壁的人物,更何况身上还有伤,若是身边有人照料看顾,想要从戒备森严的王府里不告而别,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约莫是因为他坏了容貌、哑了嗓子,所以不得北静王待见,对其不闻不问,这才有了不告而别的事情。

    这时又听宝玉哭喊:“为何我的至交好友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该不会都是被我妨害的吧?!”

    “这些神神鬼鬼的话也能信?”

    薛宝钗忍不住劝道:“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你若心有不安,不妨托人在外寻访,若访着了也不要打搅,只托人暗中照应他就是。”

    贾宝玉闻言登时大喜,不管不顾跳下床就要去拉薛宝钗,亏是些人手疾眼快拦下,又指着他的肚兜提醒,他这才忙又缩回了被子里,激动道:“姐姐这个主意当真极好!既帮了琪官,又不至于再妨害他!”

    不过很快他又泛起愁来,迟疑道:“只是,只是……我该托谁去办这事儿才好?”

    薛宝钗这时回过头来,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身边不正有个合适的人选吗!”

    贾宝玉恍然:“你是说焦大哥?”

    不想薛宝钗却连连摇头:“我说的是那贾雨村!他在顺天府做同知,找人的事情最便宜不过了——恰巧他每次来都要见你,你寻个机会跟他把这事情说了,他必会尽力去办。”

    顿了顿,忍不住又补了句:“这也正是我每每劝你与人交际的缘故,真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有些人脉才不至为难。”

    贾宝玉虽觉得这话有道理,可想到要和贾雨村那样的人常来常往,却又打心眼里厌烦。

    薛宝钗见状暗叹一声,也不再劝,嘱咐他好生休养,不要有太多心思杂念,又说了明儿过寿的事儿,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贾宝玉见宝钗就这么走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便出了门闲逛,偶然得了妙玉几句点拨,便又对佛门的事情起了兴致。

    且不说他。

    却说薛宝钗出了怡红院,脑中却不住回想那‘妨害’二字,方才她嘴上说是不信,可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

    先有个秦钟,后有个蒋玉菡,似乎与宝兄弟有那等关系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难道他命里真有什么孤煞……

    “宝姐姐、宝姐姐!”

    正想着,冷不丁就听人呼喊自己,宝钗循声望去,却见探春一身的小衣襟短打扮,足踩快靴手持宝剑,不由瞪圆了美目惊呼道:“妹妹这是做什么?瞧着竟像是话本里的女侠一般!”

    “若使得,我还真巴不得能做个除暴安良的女侠!”

    贾探春挽了剑花,半真半假的道:“我最近对防身之术颇有兴趣,只是练来练去也没个长进——对了,姐姐可有门路买到短铳?我听说这东西防身最好!”

    薛宝钗听的噗嗤一笑,忙用帕子掩了嘴道:“妹妹说笑了,且不说我无处踅摸短铳,就真能买到,这深宅大院也无处施展不是?”

    “那也未必。”

    贾探春将宝剑归鞘,兀自不死心的追问:“我听说薛大哥还用火铳猎熊来着,他总该能买到这些东西吧?”

    “我的好妹妹。”

    薛宝钗上前拉住了她,好奇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出来了?我实话跟你说,火器在京城是一等一的禁物,我哥哥也要在城外的猎场里才敢使用,就更别说捎带什么短铳给你了。”

    贾探春闻言大失所望,然后又问:“那弓弩呢?如今弓弩都已经被火器替代了,应该管的就没那么严了吧?”

    “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了?”

    薛宝钗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这又是舞刀弄剑,又是弓弩火器的,听的我这心里都噗通噗通的——你别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吧?若真有为难的,咱们一块想法子就是,再说家里也还有长辈做主,咱们女儿家何苦弄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这时探春反倒笑了:“姐姐也说这里是深宅大院,我能遇到什么事儿?不过是前几日瞧了场工戏,对这些东西就起了兴趣。”

    薛宝钗压根不信她这话,可见她这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装作释然的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就打我这儿为止,往后可不敢再说这些话了!”

    说着,有主动挽住探春的胳膊,邀请她出席明天的寿宴。

第336章 贪财好色尤家双姝【上】

    宁国府。

    尤氏坐月子的小院里。

    因门窗都封的严实,屋里又不敢乱用冰块降温,实在是闷热难当,尤氏日常都只用一件亵衣,堪堪裹住那产后丰腴的身子。

    今儿虽来了两个‘客人’,她也只是虚披了一件对襟小褂,懒洋洋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翻检装盒里的首饰。

    房间正中,尤老娘趴在摇篮旁,啧啧赞道:“瞧这小子壮实的,三五日就要长一圈呢,往后长大了必是个能文能武的!”

    尤二姐也在一旁跟着奉承。

    尤氏却只是嘴里‘嗯嗯’应着,将首饰一个个的往头上比划,半天才问起尤三姐怎么没来?

    尤老娘面色一苦,拍着大腿道:“三丫头愈发疯了,我如今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她自己爱怎么就怎么!”

    说着,便偷眼去看尤氏,显然这番唱念做打就是演给尤氏看的。

    尤氏却没接这话茬,对着镜子叹道:“我如今脸上都圆了,这些钗头什么的全都不衬,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瘦下来,若能瘦下赖还好,若不能,只怕就得融了这些,重新再置办几副头面了。”

    “自然是能瘦下来的。”

    尤老娘扶着摇篮赔笑道:“你这不过是一时富态了,想瘦指定能瘦下去,若不想瘦,融了它另做些新首饰也是该当的,兹当是生了小公爷的利市!”

    尤二姐看着桌上那堆珠光宝气,一时目眩神迷又疼惜不已,忍不住道:“这么好的首饰,瞧着也跟新的一样,若融了岂不可惜?”

    说着,几乎就要从眼睛里伸出手来,把那些首饰据为己有。

    尤氏随手将那些珠宝首饰拢成了堆儿,不以为意的道:“这都打着款呢,就不融也没法往外发卖,不然让人瞧见,还以为府里遭贼了呢。”

    她其实也看出,尤二姐是希望自己能送一两件给她,但因为尤三姐的缘故恨屋及乌,却半点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恰在这时,银蝶喜滋滋的推门进来,先看了眼尤老娘和尤二姐,然后向尤氏使眼色道:“太太,奴婢有些事情要禀报。”

    尤老娘闻言,刚要领着女儿避出去。

    尤氏却等不及了,起身边往外走边道:“母亲替我照看下孩子,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一声就成!”

    等这主仆到了门外,尤二姐便忍不住凑到梳妆台前,先把两只水汪汪大眼睛贴到了那堆金玉首饰上,半晌又忍不住捻起支蝶恋花的金步摇,捧在手心里反过来倒过去的打量,最后一咬牙插到了自己头上,对着水银镜左顾右盼。

    那缀着红绿碎宝石的蝴蝶翅膀,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扇动开合,活似要振翅高飞一般。

    当若有个男人在此,却只怕不会多看那步摇一眼。

    那如墨似瀑的青丝、脉脉含情的双眸、不点而翠的双眉,以及雪芙琼鼻樱唇桃腮,映在镜子里如同一副画似的,反衬的那簪头的牡丹有些多余了,正应了人比花娇的说辞。

    尤二姐孤芳自赏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把手伸向一对儿绿玉镯子,结果还没等碰着,就先被尤老娘一把拍开了。

    只听她没好气的呵斥道:“比划比划得了,你还没了不成?若不小心弄坏一件,把咱们卖了都赔不起!”

    尤二姐悻悻的缩回手,又在母亲的示意下,把头上的金步摇拔下来,恋恋不舍的放回了原处,然后不错眼的盯着那堆金玉首饰,满脸艳羡道:“这些东西加起来怕不得几千两银子,也亏姐夫舍得出钱给姐姐置办。”

    想想前阵子贾珍当面口花花,却被尤三姐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心下竟隐隐有些遗憾——姐夫出手这般大方,若能给自己也置办一套……

    “这可不是你姐夫给我置办的。”

    恰在这时,尤氏笑吟吟的从外间进来,坐回梳妆台前,一面把方才试着还算可心的首饰全都披挂起来,一面不屑道:“除了那几件旧的不算,剩下的都是我这一二年与人合伙做生意,辛辛苦苦一点点积攒下来的,与他有什么相干?”

    说着,她顾盼着简单修整了几处瑕疵,然后又把目光放到一旁的脂粉,但犹豫再三,考量到这东西或许会影响到婴儿,终究还是没敢涂抹。

    自梳妆台前起身道:“母亲、二妹妹,我实在是有些乏了,你们不如先去外面用些饭菜,等午后咱们再说话。”

    这一面精心打扮,一面却又说是乏了,莫说是尤老娘了,便连一贯粗枝大叶的尤二姐,都隐隐觉察出不对来。

    但母女两个也不敢多问,忙告辞出了尤氏坐月子的小院。

    跟着丫鬟路过后宅时,就听花厅里丝竹悠扬,又伴有女子引吭高歌,男人轰然叫好的声音。

    尤老娘下意识问了句:“府上这是来客人了?”

    引路的丫鬟随口答道:“是西府那边儿的焦大爷来了——我们老爷昨儿就给他下了帖子,听说是要谈什么大买卖呢。”

    想起方才尤氏的言语,尤二姐这回难得多了个心眼,顺杆爬的打探道:“我姐姐方才说跟人合伙做生意,难道指的也是这位焦大爷?”

    “这……”

    那丫鬟尴尬的讪笑两声,支吾着正不在该如何作答,一旁的尤老娘忙瞪了女儿一眼,陪笑道:“姑娘别管她,咱们不是要去用饭吗?我这肚里还真有些闹饥荒呢。”

    “对对对,还是吃饭要紧!”

    那丫鬟松了口气,着急忙慌的把二人带到一处小厅,又说是帮着催问饭菜,就火烧屁股似的逃了出去。

    尤二姐看左右无人,便吞吞吐吐的问:“娘,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啊?外面有姐夫,再不济也有蓉哥儿、蔷哥儿,如何轮得到姐姐出面与人做生意?”

    “嘘!”

    尤老娘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做贼似的往外张望了一番,确认安全之后,这才压着嗓子道:“你当你妹妹是因什么恼了她?这些事儿只管锁在肚子里,可千万不敢说出来!”

    尤二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近来尤氏与妹妹之间的种种异状。

    半晌,她又忍不住担心道:“我瞧那丫鬟似也……若传到姐夫耳中,可如何是好?!”

    “你当你姐夫不知道?”

    尤老娘嗤鼻:“当初就是他亲自拉的皮条,如今这府里大把的开销都指着那焦大爷,你姐夫只怕还觉着是做了桩好买卖呢!”

    骤然听到这样毁三观的事情,尤二姐一时震惊的瞪圆了美目,直到仆妇送了饭菜来,才渐渐从这巨大的冲击当中恢复过来。

    她也没心思再吃饭了,拉住狼吞虎咽的尤老娘,又纳闷的问:“姐夫可是宁国府的当家人,那焦大爷不过是个六品小官,怎么就……”

    “你懂个什么?!”

    尤老娘其实也最近才听了个一知半解,但如今女儿问起来,却立刻摆出无所不知的架势,居高临下的教训道:“这国公府名头虽大,可你见谁身上有正经官职?那焦顺官儿虽不大,却是工部一等一的肥缺,手底下好几十万做工的,又管着给皇帝老子宰相大官儿们修房子,这银子还不哗哗的往他手里淌?”

    说到这里,她把手摊开在女儿面前,将五根指头缓缓分开,夸张的道:“从手指头缝里漏出些银子,都够把这屋子给填满了!”

    这一个敢说,一个还真信。

    尤二姐听的目眩神迷,吃饭都没滋没味儿。

    若说尤家这两个姐妹,一个最爱那些金银首饰、锦衣玉袍,一个最见不得那风流倜傥貌比潘安的男子,堪称是贪财好色占全了。

    尤二姐原本面对贾珍、贾蓉父子的兜搭,就有些把持不住,如今听说还有尊更大的真佛,且还是自家姐姐的金主,这心里自然更是活泛了。

    …………

    与此同时。

    焦顺抛出组建船队的建议,趁着贾珍、贾蓉父子盘算利弊的当口,也轻车熟路的到了尤氏屋内。

    此时尤氏早把那对襟小褂丢开了,身上欲遮又露的,配上那愈发丰润的身子,以及一身的奶香,倒颇有些异样情趣。

    尤氏却有些不自信,见焦顺进门打量自己,扭捏的护住小腹,问:“怎么,是不是胖了?”

    焦顺二话不说,上前直接将她横抱起来,用力掂了掂道:“哪里胖了?我瞧着倒是捂白了不少,粉面团似的……”

    他欲低头,忽又顿住,瞥眼看向了一旁摇篮,迟疑道:“可雇了奶娘?”

    “自然早就雇好了,只是平日多是我自己来。”

    焦顺登时没了顾虑……

    帮尤氏减去几百毫升体重之后,因到底还是在未出月子,他也不好再往下一步走,便轻轻把面色红润的尤氏放在梳妆台前。

    不经意间扫见那堆首饰,再看看尤氏身上比从前简朴了不少,焦顺登时了然于胸,随手拨弄着那些首饰,道:“你如今白嫩玉润的,这些东西就显得单薄了些,我回头给你弄套大气的,把这些汰换了吧。”

    尤氏听他这么说,心下自然欢喜,嘴上却道:“不急,过一两个月也该瘦下来了,何苦去花这冤枉钱?”

    “那就更得抓紧办了。”

    焦顺嬉笑道:“掌上飞燕虽好,若错过了杨妃却也可惜的紧。”

    “呸,就你这张嘴最会哄人!”

    尤氏嘴里啐着,身子却直往焦顺怀里拱。

    因说到饰品,她想起方才的情景,便当做笑话讲给了焦顺:“我那二妹妹方才瞧着这些东西,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话里话外想让我送她一两件,我偏不给,还当着她的面说要融了去,你是没瞧见她那副样子,眼皮子这般的浅,真真白瞎了那副好容貌。”

    焦顺也跟着笑。

    两人又说了阵子情话,直到银蝶过来传话,说是花厅那边儿派人来催了,这才不得不依依惜别。

    独自从这院里出去,刚走到后宅门外,恰巧迎面就撞见了尤家母女。

    焦顺如今这身份地位,自不会给两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让路,只是略略放缓了脚步,等着她们避退到一旁。

    那尤老娘倒是乖觉的让开了去路,又满面堆笑的招呼了一声‘焦大爷’。

    但尤二姐却看到迎面走来的焦顺,却不知怎么失了神志,依旧往前走了几步,等到惊觉不妥,又羞红满面的站住了脚。

    见她含羞低头摆弄手里的帕子,焦顺想起方才尤氏的话,不觉便又动了风流心思,忙从袖筒里翻出个一对儿蓝宝石耳环,笑着递过去道:“我方才捡了一对儿耳环,问了半天也没个失主,想来应该不是这府上的,姑娘快认一认是不是你丢的东西。”

    尤二姐一愣,待要推说自己没丢东西,可看到那金灿灿蓝盈盈的可人物事,一时又迷了心窍,站在那里也不推辞,也不伸手。

    焦顺瞥眼了一旁尤老娘,见她也正眼巴巴的盯着那耳环,又隐约记得这妇人在原著中,本就是个给女儿拉皮条的货色,便干脆上前一把抓起尤二姐的小手,硬把那耳环塞了过去没,笑道:“如此就算是物归原主了。”

    不等尤二姐反应过来,又冲她微微拱手一礼,二话不说扬长而去。

第337章 贪财好色尤家双姝【下】

    【实在抱歉,老嗷最近头发少记忆差,经书友指出,才发现尤三姐早告诉姐姐了——我给记成了尤老娘——现在也不好改动,大家就全当第一次是尤老娘,这次才是尤二姐吧。】

    却说焦顺走后,尤二姐捧着那耳坠是爱不释手,明明宝石冰冰凉凉的,偏似乎就有一股暖流,从手上传到心底,又从心肝蔓延到脸上,直烫的她心如鹿撞、面红耳赤。

    这时尤老娘冷不丁将脸凑了过来,两眼直勾勾的打量着那对儿耳环。

    尤二姐吓了一跳,想到方才的一切都落到了母亲耳中,脸上愈发开了锅似的,期期艾艾的刚想分辩两句,就听尤老娘欢天喜地的道:“我的儿,这东西没百十两银子只怕拿不下来呢,咱们这一注可算是抄着了!”

    见母亲竟是这般态度,尤二姐一腔子羞臊忐忑全都化作乌有,把那耳坠往袖筒里一掩,嘴上说:“我且收起来,万一被正主撞见了可就不好了。”

    心里却盘算,这东西可不能让母亲收了去。

    “什么正主?!”

    尤老娘不屑的一撇嘴,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道:“这焦大爷分明是动了贼心,方才他摸你的手时,我可瞧的真真儿的!”

    说着,一面贼忒忒往尤二姐的袖筒里瞄,一面啧啧赞道:“怪道连你姐夫都要巴着他,这焦大爷出手着实大方的紧!先说好了,你可千万别学三丫头乱拿乔,下回再见了他记得嘴甜些,男人都是顺毛驴,哄舒坦了什么都舍得往外拿!”

    尤二姐虽然贪恋那些金银珠玉,可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听母亲说的如此露骨,明晃晃的怂恿自己兜搭焦顺,不免又羞窘起来。

    一面用五根青葱似的指头,灵巧的拢紧了袖口,彻底隔绝了母亲窥探的目光,一面不依道:“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焦大爷已经定了亲,听说还是侯府家的千金小姐,咱们若跟他不清不楚的,往后让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知道了又怎么?”

    尤老娘冷笑一声,拉着女儿到了偏僻处,正色道:“我做姑娘时比你们姐儿俩安分多了,可光是冰清玉洁有什么用?嫁给你爹之后,还不是给家里当牛做马的?婆婆整日里横挑竖拣,丈夫又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倒是你爹死后,我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改嫁到尤家,反而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你道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我带过去的陪嫁足够多!他们尤家惦记着我手里的钱,自然要哄着我过日子。”

    说到这里,她拉起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所以娘早就看开了,旁的都是虚的,还是这黄白二物最靠得住!除非是像你姐姐这样高攀了王孙公子,不然咱们腰缠万贯的嫁过去,谁又敢挑你的不是?!”

    这一番话正说到了尤二姐的心坎上,不过最后那两句,却倒起了反效果。

    尤二姐心道自己论相貌也不输给姐姐,况又有她这宁国府的太太做靠山,也未必就不能攀上高枝儿。。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有些后悔,先前自己怎么就没瞧出那焦大爷的好处?否则若能赶在保龄侯府之前,与他都打上,说不定就能嫁到焦家做官太太了。

    现在既然已经迟了,是不是该另寻个没主儿的……

    正想入非非,忽觉手上一轻,掌心上的蓝宝石就到了尤老娘手里。

    尤老娘捧着那耳环眉开眼笑的道:“瞧这做工、瞧这色泽,果真是好东西,好东西啊!”

    “快还给我!”

    尤二姐登时急了,下意识劈手去夺,却被尤老娘闪身避开,又满面堆笑道:“急什么,我难道还能昧下你的东西不成?只是这玩意儿毕竟有些扎眼,不如先在我这里收着,等咱们想法子过了明路,我再给你。”

    这又不是贼赃,哪里需要过什么明路?

    尤二姐想要争辩,那尤老娘却撒丫子直往尤氏院里奔,嘴里道:“走吧、快走吧,别让你姐姐等急了。”

    尤二姐又不好声张,赌气一跺脚,也只能闷闷不乐的跟了上去,心下暗暗发誓,下回自己再得了焦大爷好处,绝不告诉母亲知道!

    因意外得了‘贼脏’,尤老娘再到尤氏面前,逢迎讨好的心思就淡了许多,再加上尤二姐全然不在状态,只略坐了一阵子便起身告辞回转家中。

    银蝶将她两个送到院外,回来便忍不住纳闷道:“亲家老太太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就数她屁股最沉,每回来都要坐到傍晚才走,如今才刚过中午,怎么就……”

    正干哄孩子的尤氏抬头瞪了她一眼,又顺势冲外间使了个眼色。

    银蝶立刻到外面,吩咐丫鬟婆子暂且退下,转回头正要禀给尤氏,不想其中一个小丫鬟又挤了进来,满脸讨好的道:“银蝶姐姐,我有些事情要禀给太太,您看?”

    “什么事儿如此要紧?”

    “这……”

    那丫鬟支吾着,显然不想错过这个露脸的机会。

    “让她进来吧。

    这时尤氏的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那丫鬟欣喜的冲银蝶一矮身,也不等银蝶领着,就忙钻进了里间。

    “哼~没规矩的小蹄子!”

    银蝶暗骂一声,也板着脸跟了进去。

    进门就听那丫鬟禀道:“先前我领亲家老太太和二姑娘去用饭的时候,二姑娘朝我打听焦大爷的事儿,我当时没太在意,刚刚听银蝶姐姐说起古怪来,才想着有必要跟太太说一声。”

    尤氏闻言,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半晌,这才赞道:“你倒是个有心的——银蝶,拿两吊钱给她,再扯几尺布给她做套新衣裳。”

    “哎~”

    银蝶答应一声,先取了钱,又裁了七尺杏红银纹绫,一并交到了那丫鬟手上。

    那丫鬟忙跪地拜谢,眉开眼笑的退了出去。

    她刚一离开,银蝶便立刻沉下脸来:“太太,这小蹄子分明就是……”

    尤氏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老爷和蓉哥儿也不曾尽心遮掩,只要她晓得厉害,不在外面胡说就好——若是有风声传到外面去,哼哼,我头一个就先要拿她开刀!”

    银蝶忙道:“那我待会儿去点她几句!”

    “不急。”

    尤氏又坐回了梳妆台前,拨弄着桌上的首饰问:“你说二妹妹突然问起畅卿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

    银蝶忖量着道:“应该是和三姑娘一样,瞧出了什么吧?”

    “恐怕不止。”

    尤氏微微摇头,又笑道:“不如我给你派一桩好差事,让你去当面问问你们焦大爷,看他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算什么好差事?”

    银蝶不以为意的道:“焦大爷如今应该没走呢,过会儿我就去内花厅堵他去。”

    “用不着。”

    尤氏摆摆手,促狭道:“我知道你惦念着他,早说好了让你去珠哥儿媳妇那里搭个‘便车’,这难道还不是好差事?”

    银蝶脸上一红,嘴上逞强道:“我急什么,等奶奶出了月子,他还能不来咱这儿?”

    与此同时,一双杏核眼里却几乎要滴出春水来了。

    见她这口不应心的,尤氏掩嘴笑的前仰后合,半晌又吩咐道:“去把奶娘请来吧,这做爹的就知道贪嘴,一滴都不舍得剩下。”

    银蝶答应一声就往外走,可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的问:“太太让我问大爷知不知道二姑娘的事儿,莫不是觉着大爷和恶如姑娘之间有什么勾连?”

    “眼下倒未必有什么。”

    尤氏道:“可我那妹妹近来生的愈发出挑,偏又一副好勾搭的样子,你焦大爷若没瞧见还罢了,若瞧见了怎忍得住不下手?”

    “那大爷要是……”

    “他爱怎么就怎么。”

    尤氏轻轻晃了晃摇篮,满脸母爱的盯着儿子道:“如今有了这依靠,凭她个小蹄子难道还能越过我去不成?”

    …………

    却说回家的路上,尤二姐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从母亲手里讨回耳环,到家后赌气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

    尤三姐不明所以,还当是尤氏又给了母女两个闲气受,当下不忿道:“咱家又不是过不了了,偏你们整日去那府里献殷勤,她家那一老一小两条恶狼是好相与的?早晚非把我姐姐生吞了不可!”

    “哼~”

    尤老娘立刻反唇相讥:“就算被他们生吞了,吐出来也是囫囵个儿的!那像你这不知死的小蹄子,人家不肯要还非往上倒贴,到时候掉海里喂了鱼,才真叫一个尸骨无存呢!”

    自从知道尤三姐打算跟着柳湘莲远渡重洋,尤老娘是费尽了口舌劝说,可尤三姐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她说的天花乱坠也只当是耳旁风。

    故此如今尤老娘已经对她不抱半点希望了,只当是从没生过这么个孽障。

    “妈妈就不能盼我些好儿?”

    尤三姐瞪了母亲一眼,径自走到墙角的佛龛前,先捻了三只香点上,然后跪倒合十念念有词:“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求菩萨千万保佑柳郎和我一帆风顺、平安吉祥。”

    说着,又连磕了三个响头。

    尤老娘见状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把尤三姐摆了满桌的海志海图,全都拢到一处,嘴里愤愤道:“没良心的小蹄子,你老子的忌日,都不见你这般诚心实意的祷告!”

    尤三姐只当是没听见,又旁若无人念叨了一阵子,这才起身,将那些海图海志仔细收敛起来,锁进了木匣里。

    犹豫了一下,她走到西屋门前,先敲了几下,又招呼道:“姐姐开门,是我。”

    又过了片刻,尤二姐才红着眼睛把门打开。

    “姐姐怎么哭了?”

    尤三姐诧异的问,见尤二姐摇头不答,便拉着她坐到床上,正色道:“姐姐现在不说,等下月底我跟着柳郎坐船南下,家里可就再没人能帮你排忧解难了。”

    前几日焦顺终于派人给了她准信儿,柳湘莲确实是打算跟着使节团的船队一起去欧罗巴。

    因要等西北季风,朝廷租赁的西洋商船要到八月中旬才会启程,故此史鼐准备六月底南下广东,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适应训练。

    尤二姐听妹妹这般说,心下又是伤感又有些惶恐不安,姐妹两个当中,尤三姐一向是拿主意的那个,她若走了,家里就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

    当下刚她抹干净的眼角,就又湿润起来,抬手抱住尤三姐的胳膊,轻轻摇晃着道:“三姐儿,你、你就不能不去吗?这好几万里远,真要是有个好歹……”

    “呸呸呸!”

    尤三姐连啐了几口,不悦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跑海路的人最避讳这些话吗?往后可不敢再说了!”

    尤二姐不答,只是垂泪注视着她。

    尤三姐见状也有些不舍,但让她放弃魂牵梦萦的柳湘莲,却又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当下板起脸来道:“若要我留下,除非是我立刻就死了!到那时我的魂儿也要跟着柳郎出海,只留一具皮囊任凭你们处置就是。”

    说着,又摆手道:“不说我了,你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又被贾珍、贾蓉那两个寡廉鲜耻的东西欺负了?”

    尤二姐连忙摇头,略一犹豫,还是如实把今儿发生的事情说了,又着重描述道:“你是没瞧见,那两颗宝石极漂亮,又通透又细润,摸上去凉凉的,分量不轻不重,边上鎏金缂丝……”

    “我当是为了什么呢。”

    她还在极力回忆那对儿耳坠的美好,尤三姐便不耐烦的断了她,郑重告诫道:“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姐姐若因为这些东西就坏了清白、误了终身,将来只怕都没处后悔去!”

    尤二姐闻言瞪圆了美目,难以置信的看着妹妹,像是突然不认识她了一样。

    “没错。”

    尤三姐自然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吃惊,当下毫不避讳的道:“我以前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比姐姐还会招蜂引蝶——可自从遇到柳郎,我才知道咱们女子必要把自己完完整整交给心上人,才算是不留遗憾。”

    “也亏我当初陷的不深,若不然因为贞洁遭柳郎厌弃,我如今只怕羞也要羞死了,那里还敢主动联络柳郎?”

    说着,她又诚心实意的劝解:“那三个都是有主的,就算爱姐姐的容貌身子,也绝不会给姐姐名分,姐姐还是趁早断了他们的念想,寻个柳郎一般的如意郎君才是正理。”

    顿了顿,她又噗嗤掩嘴一乐:“瞧我,世上只一个柳郎,姐姐又上哪儿去寻第二个?但凡能有柳郎三四分的风采,也就谢天谢地了。”

    尤二姐先前还能听进去些,可后面听妹妹又拿柳湘莲说事儿,还说自己若能找个有柳湘莲三四分好的,就该谢天谢地,心下登时不悦起来。

    暗想着别说是三四分像,就是那柳湘莲本人又有什么好的?

    成日里花天酒地不思进取,祖上的家业都被他败光了不说,还稀里糊涂成了通缉犯,全靠北静王护着才没被抓起来。

    如今又不自量力,要去什么欧罗巴游历……

    他算个什么东西?

    文不成武不就的,不过凭着一张脸罢了,那比得上金银玉石招人疼爱?

    想到这里,尤三姐看了眼妹妹,暗暗决定以其为戒,断不能为了个什么如意郎君,就把大好的青春都白白葬送掉!

第338章 桃、梳

    【小常识:起点全勤是可以请两三天假的。】

    且不提尤家如何。

    却说焦顺回到席间,贾珍家荣父子也早已商量出了结果。

    就听贾珍道讪笑道:“贤弟,这海贸生意实在风险太大,我们府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万万经不起什么风浪!若不然,先等有人趟出条路来,咱们再跟进也不迟——左右有王家和史家两头照应着,也不怕受人排挤。

    虽然这父子俩平日花钱大手大脚的,但在这上面倒也还算精明,以宁国府的人脉关系,确实没必要冲锋在前。

    焦顺难得在心里夸了这父子两个,不想贾珍紧接着就又冒出一句:“不过咱们也不好这么干等着,贤弟手上还有什么挣钱的门路,不妨先介绍一两个,也免得我跟你嫂子断了进项。”

    西南的木材生意又没断掉,那里就说是干等着了?

    这厮当真是贪得无厌!

    焦顺心下不快,正要编个理由婉拒,却突然想起有个项目,工部那边儿不太看好,自己一时也拿不准能不能赚钱,倒不如拉他进来平摊风险。

    当下干了杯中酒,故作迟疑道:“最近倒确实有一桩买卖,说来与西府的轮胎生意也有些关联,只是到底能不能成,眼下还不好说。”

    听说和西府的轮胎生意相关,贾珍登时两眼放出光来,忙一面给焦顺斟酒,一面连声催促:“到底是什么买卖,贤弟快说来听听。”

    焦顺便道:“我先前不是研究过西洋人的东西么?发现他们那边儿新出了一种人力车,虽不大实用,但瞧着颇有些新意。。”

    “所以我尝试着让人改进了一番,如今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奔马了,虽然跑的不如马快,拉货也不如驴骡好使,可胜在本身是铁家伙,用的是人力,平时的挑费极少。”

    焦顺说着,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画出了骑乘自行车的简图,又大致介绍了一下其中的原理,以及这东西的时速和大致载重、载客的数量。

    贾珍听了个五迷三道,沉吟着不敢下判断。

    一旁的贾蓉却忍不住笑道:“脚上踩着俩轮子,这不成哪吒了吗?这东西听着有趣是有趣,可出门在外还要自己使力,实在有些……”

    说着,连连摇头。

    贾珍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于是又问:“不知这东西造价几何?”

    “约莫二十五两上下……”

    “嘶!”

    贾珍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匹正当年的马,如今也就这价钱了吧?”

    贾蓉也道:“老爷说的是能代步的马,若换成普通的挽马,十两银子就足够了!”

    说着,两人都是大摇其头,很是不看好这东西的前程。

    毕竟这东西不像充气轮胎,属于在原有基础上锦上添花,效果又立竿见影。

    既是没人听过的新事物,又不能真正代替畜力,造价又过于高昂,想要打开市场,肯定需要付出不少的代价。

    而这些代价要多久才能换来汇报,连焦顺自己也拿不准主意——他这知道未来前景的尚且如此,工部的官员们自然就更不看好这东西了。

    错非是情怀加成,再加上不忍见自己的‘发明创造’被埋没了,只怕焦顺也未必肯操持这门生意。

    不过既然是要拉投资,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当下他又道:“这东西卖的越多,造起来也就越便宜,而且你不能光看造价,这自行车除了偶尔上点儿油,几乎就没什么嚼用,平时放门洞里就成,也不用额外占地方修马厩。”

    “在城里边儿,它要比马灵活小巧,遇见有过不去的沟槛,甚至还能把它扛起来跨过去,最适合官差或者各府的下人们日常奔走所用。”

    “等日后价钱便宜了,冲着它不需要喂养,小门小户买来代替驴马也是极好的,用上十来年就足能差出一头牲口的价了。”

    “总之,咱们若能打开局面,这买卖可比轮胎生意有的赚!”

    听焦顺这一通吹嘘白话,贾珍和贾蓉明显有些意动——主要是充气轮胎珠玉在前——可却还不到要买定离手的程度。

    焦顺只好又道:“不如这样,我过两日让人送一辆来,你们自己试试看——若成,工部凭手艺占两成干股,余下的咱们再商量着来。”

    贾珍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三人暂且放下这话不提,又重新推杯换盏起来。

    不过焦顺这话却是打了埋伏的,二十五两的那是基础款,各方面都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而他准备给贾珍试用的是轻奢版本,都是内坊大匠的手艺,造价往少了说也是百两起步。

    …………

    酒足饭饱之后,焦顺告辞出了宁国府,又在大观园角门做了标记,这才施施然回到家中。

    他枕着司棋丰软适度的大腿,喝了碗醒酒汤,闭着眼睛有一搭无一搭的跟邢岫烟说了会儿话,突然就想起了明天要给薛姨妈过寿的事儿。

    于是忙喊过小红和玉钏,各自交代吩咐了一番。

    二女领了他的差遣,便带上相应的物件一齐奔赴大观园。

    等到了大观园里才又各奔东西。

    且不提玉钏如何。

    单说林红玉寻到宝钗院里,一打听湘云宝钗却都不在家中,说是和姐妹们去了藕香榭里避暑解闷。

    林红玉无奈,只好又带着东西去了藕香榭。

    等满头大汗的到了地方,就见几个丫鬟正在廊下嗑瓜子,内中就有湘云的丫鬟翠缕在内。

    她忙奋起余力走到近前,把手上的东西往个空凳子上一放,抹着香汗堆笑道:“翠缕姐姐,我们爷让给史姑娘送了东西来,劳你进去通禀一声。”

    翠缕见是一篮子熟透了的水蜜桃,便笑道:“我们姑娘不是那小气的,你既把东西拎了来,少不得就要借花献佛给姐妹们尝鲜,不如我直接把东西送进去吧。”

    说着,上前就要去提那篮子。

    “姐姐且慢!”

    林红玉急忙拦下,陪笑道:“姐姐还是先跟史姑娘说一声吧,我们爷交代了的,若不当面把东西给史姑娘,我回去了也不好交差。”

    “那你等着。”

    听红玉说的在理,翠缕便道:“我这就去禀给姑娘。”

    说着,径自进了藕香榭里。

    她不曾计较,一旁的秋纹却见不得红玉好,冷笑道:“什么宝贝东西,还要云姑娘亲自来拿?我们二爷屋里的水果糕点,但凡是姑娘们要吃,有多少都是拱手奉上,从不见这般小里小气的!”

    林红玉扫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秋纹见状,便又添了几句尖酸刻薄的,直招惹的和她一挂的小丫鬟们哄笑连连。

    而这时,翠缕也到了藕香榭的临水大厅里,就见姑娘们正围坐在一处玩儿三国杀——这却不是焦家那一副,而是另做的高仿版。

    那次冯紫英等人去焦家试玩之后,比姑娘们可痴迷多了,单场便拿了几百两的定钱,一口气订做了十套。

    而焦顺给命人新做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少了史湘云的份儿。

    却说这样的场面,翠缕原该上前跟史湘云耳语才对,可想到焦大爷这也是给自家姑娘撑腰做脸,何况那一篮子鲜桃总是要分给大家的,也没有瞒着的道理。

    当下她走到湘云身后,扬声道:“姑娘,焦大爷让红玉送了一篮子鲜桃来,我原是要拿进来分了,那丫头偏说要当面给您,不然不好交代。”

    “鲜桃?”

    对面的贾宝玉立刻笑道:“这时节就有桃子吃了?难得、当真难得!”

    薛宝钗也跟着笑道:“这时节的鲜桃固然难得,可这番心意却更难得——云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史湘云脸上微红,却并不怯场,径自起身笑道:“二哥哥和姐妹们且先稍安勿躁,我这就拿桃子来堵你们的嘴,吃了我的东西,若再笑话我我可不依!”

    众人哄堂大笑声中,史湘云领着翠缕出了藕香榭,见那一筐桃儿个个饱满欲滴、色泽诱人,不觉也是食指大动,一面对红玉笑道:“焦大哥有心了,你替我向他道声谢。”

    一面又示意翠缕把桃子提进去。

    不想林红玉又伸手拦住,迎着两人诧异的目光,笑道:“姐姐小心,这东西可不轻巧呢。”

    说着,双手用力提起来,递给了翠缕。

    翠缕有些狐疑的伸手去接,指头按在那果篮上,却突然‘咦’了一声,愕然道:“这……这是假的?”

    林红玉笑道:“瞧着虽然像真的,可这其实是件瓷器摆设——明儿不是薛家太太过寿么?这东西送过去正好应景。”

    顿了顿,又堆出一脸艳羡:“我们爷中午去了东府吃酒,偏回来醉成那样子,还想着姑娘毕竟是客居,不方便准备礼物,特命我把这东西送了来。”

    “这……”

    史湘云摸着那惟妙惟肖的果篮,略一迟疑,还是爽朗的道:“多劳焦大哥记挂着我,我也不跟你们矫情了,反正往后还长着呢。”

    说到往后还长着,她又忍不住红了脸。

    林红玉见湘云手里还攥着牌,也便没有久留,推说是赶着回去禀报,就告辞离开了藕香榭。

    临走之前,似有意似无意的瞥了秋纹一眼,又无语摇头,似是在嘲讽秋纹不识真假,直把秋纹气的胸脯起伏,却又无可奈何。

    史湘云主仆目送红玉远去之后,这才折回了大厅里。

    一进门,李纨就起身笑道:“快拿来让我们尝尝甜不甜,若不甜,我们嘴上可不饶人!”

    史湘云噗嗤一笑:“嫂子要是不怕硌了牙,这一框都给你也成。”

    见众人都莫名其妙,她又屈指在那果篮上敲了敲:“听听,正宗的官窑出品,只怕比外面的石头还硬些呢。”

    “原来是个假的。”

    贾宝玉闻言立刻泄了气,噘嘴道:“焦大哥送一筐假桃子来做什么,白白勾起我一肚子馋虫来。”

    一旁的薛宝钗却是笑而不语,显然已经猜出了缘故。

    林黛玉则是冷笑一声,不屑道:“亏你还要跟人家亲上加亲,谁知却还不如个外人想的周全!”

    贾宝玉听了这话才想起明天是姨妈的生日,立刻恍然:“原来是给姨妈的寿礼,我说焦大哥怎么平白送了这东西来。”

    顿了顿,又道:“可巧我刚得了一本妙玉手抄的金刚经,正好当做礼物送给姨妈,给她老人家增福添寿。”

    说着,又忍不住偷眼去看黛玉。

    若搁在以前,他少不得要替林黛玉操心,现如今虽然依旧挂念,却也不好明着表现出来,只能趁人不备,偷偷窥探林妹妹。

    可他却不知,林黛玉其实却早打定主意要托病不去了,自然半点不担心礼物的事儿。

    谁成想这时王熙凤突然从外面进来,一面解下遮阳的杏黄细绸斗笠,一面笑道:“老太太实在怕热,明儿就不去姨妈哪儿了,刚刚特意托我给捎了礼物,还让咱们都去,务必要办的热热闹闹才好。”

    说着,又抬手一指李纨:“这园子里的,我可就交给嫂子了,若到时候少了一个半个的,我就唯你是问!”

    “呦~”

    李纨立刻叉腰反击:“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往我头上推——到时候真有不去的,我就跟老太太说你欺上瞒下,没跟我们说清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了几句嘴,旁人不过是看笑话,林妹妹却暗暗皱起了罥烟眉。

    等傍晚回到潇湘馆里,黛玉便翻找起了近来的秀活儿,想要寻个合适的礼物,可她平时不过随便做两件解闷,哪里想过给长辈贺寿用?

    正焦急间,留守的雪雁就捧了小盒子进来,好奇道:“姑娘找什么呢?”

    “没什么?”

    黛玉失望的起身,随口问道:“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是邢姨娘让玉钏给送来的。”

    紫鹃揭开盒盖,展示给黛玉道:“是把雕了满床笏的象牙梳子,我瞧着太过贵重,正拿不准主意收不收,玉钏却说等姑娘回来,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满床笏指的是郭子仪六十寿时,分别担任朝中要员的七子八婿齐来祝寿的情景,素来意味着家门福禄昌盛、富贵寿考。

    林黛玉想到史湘云那筐鲜桃,心下登时明白了‘邢岫烟’的意思,一时不由落下泪来,幽幽道:“便是亲姐姐,也不见有几个这般体贴的,这一片盛情,却叫我日后如何回报?”

第339章 寿宴【前篇】

    与直接回家的林黛玉不同,薛宝钗因想着母亲素来心宽不爱管事儿,哥哥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担心寿诞时闹出笑话来。

    故此下午辞别姐妹们之后,并没有返回蘅芜院,而是直接去了薛家寄居的院子。

    结果进门就见丫鬟婆子都在外头站着,一个个噤若寒蝉面如土色。

    见是她来了,这些人又像是得了救命稻草,其中有头有脸的忙都迎上来,七嘴八舌的道:

    “天可怜见的,我们正要去请姑娘呢,不想姑娘就来了!”

    “姑娘来了就好,快进去瞧瞧吧,大爷不知为什么又闹起来了!”

    “是啊,自己屋里的砸了稀烂,如今又在堂屋厅里……明儿就是太太的寿宴了,再这样闹下去可如何是好?”

    听说哥哥这时候竟还闹起来了,薛宝钗一时气往上撞,脸上却不显分毫,笑着扬声道:“我哥哥吃多了酒胡闹而已,值什么?大家快都散了吧,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总不能为这些事情耽误了明儿的好日子。”

    等众人犹犹豫豫的三开,薛宝钗又命莺儿带人守在门外,这才迈步走进了厅里。

    进门就见一地的狼藉,鸡毛掸子鹅绒枕、残花败叶碎瓷片的,混着汤汤水水弄的无处下脚。

    而这时战场早已经转移到了东间卧室里。

    只听薛蟠在里面嚷道:“外面都说我是薛大傻子,难道妈妈也当我是傻子糊弄?这一天推一天的,都拖了一个多月了,好容易她要来咱们家,你当着姨妈她老人家的面再不说清楚,究竟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就听薛姨妈无奈道:“这、这等事哪有当着人议论的?要是当众闹起来……”

    “闹起来又怎得?!”

    屋里当啷一声,也不知是薛蟠摔了什么东西,又嚷道:“总好过我整日里想着念着,还要让你们哄着骗着!”

    听到这里,薛宝钗挑帘子进了里间,寒着俏脸扬声道:“谁哄骗哥哥了?哥哥既不怕闹起来,如今也还没入夜呢,索性我带着哥哥去找姨母闹一场,若不够,咱们再去老太太跟前儿闹!”

    说着,上去扯住薛蟠的袖子就往外拉。

    薛大脑袋原本正暴跳如雷,冷不丁被宝钗扯住,身不由己的踉跄了了半步,随即忙往后缩,嘴里讪讪道:“妹妹,你、你怎么回来了?”

    薛姨妈见了女儿大喜过望,心下一松懈倒忍不住落下泪来,忙拿了帕子去揩。

    “难道我不能来?”

    薛宝钗横了他一眼,跨过地上的茶杯碎片,上前挽住薛姨妈,斜藐着哥哥道:“妈妈这儿有我呢,哥哥只管闹去,我绝不让她拦着你!”

    薛姨妈闻言就想开口,却被薛宝钗暗地里捏了一把,只好乖乖的闭上了嘴。。

    薛蟠先前还一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服的架势,如今听妹妹说让自己随便闹,一时反倒蔫了,讷讷的道:“要不是母亲总是哄骗我,我也……”

    “妈妈就算哄骗哥哥,也必是为了哥哥好!”

    薛宝钗打断了他的话,厉声反问:“明儿是什么日子,偏这时候你跑来计较?再说了,难道平日里你哄骗我们的就少了?!是不是等明年你高朋满座的时候,我和妈妈也该当着大家闹上一回,跟你算算总账才好?!”

    “我、我……”

    薛蟠被堵的哑口无言,突然一咬牙屈膝跪倒。

    “我的儿,小心那瓷片!”

    薛姨妈唬了一跳,忙扑上去用绣鞋把碎瓷片都给扫到了一边儿,又确认儿子的膝盖没被扎着,这才拍着横岭侧峰的胸脯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就听薛蟠瓮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时候跟母亲闹,我先给母亲赔不是了!”

    说着,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

    “快起来、快起来!”

    薛姨妈忙伸手搀扶,薛蟠却不肯顺杆往上爬,而是梗着脖子愤愤道:“可母亲也不该哄我!明明答应了要帮我打探,这一天天的往后推不说,如今她好容易要来咱们家,又说怕当着人闹起来……”

    薛姨妈面露难色,正要分辩,却被女儿拉到了床前,一面与她并排坐了,一面道:“妈妈别管他,且让他跪着反省反省——您先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薛姨妈无奈的叹了口气:“还不就是因为开春那事儿……”

    却原来自打那日在船上望见林黛玉,一时失足落水险些丢了性命,这薛大脑袋就对林妹妹朝思暮想,任凭薛姨妈和宝钗如何开导,也不肯熄了妄念。

    先前有薛宝钗镇着还好,等薛宝钗搬到了大观园里,他仗着寡母宠爱,更是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

    薛姨妈被缠的没法子,只好答应帮着探问探问。

    这原是随口敷衍,想着以薛蟠顾前不顾后的性子,拖上一阵子渐渐也就淡忘了。

    谁知薛蟠却上了心,借着这次薛姨妈过生日,就逼着她当面摊牌。

    薛姨妈心知这事儿必然不成,暗地里都不好意思去碰钉子,又哪敢当面张口?

    两下里说岔了,薛蟠就撒起了泼……

    其实薛宝钗早就猜到是为了这事儿,如今听了母亲的叙说,不过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想罢了。

    看看依旧梗着脖子跪在地上的哥哥,她心下不由得暗叹一声冤孽。

    原本她也以为,薛蟠向来没个长性,至多不过两三个月就该抛在脑后了,不曾想事到如今还能为林妹妹大闹一场。

    足见他这回是动了真心的。

    只是……

    略一沉吟,薛宝钗正色道:“哥哥既执意如此,那咱们明儿就当面锣对面鼓的,探听一下林妹妹的心思!”

    “这……”

    薛姨妈吃了一惊。

    薛蟠则是一下子跳了起来,激动道:“此话当真?!”

    薛宝钗俏脸一板:“明儿就要应验的事儿,我难道还能诓骗哥哥不成?”

    薛蟠喜的团团转,一甩袖子跺脚道:“那我这就回屋好生拾掇拾掇,明儿指定不能比宝兄弟差,必叫林妹妹另眼相看!”

    见他咧着嘴底气十足的样子,薛宝钗无奈摇头:“男儿在世空有一副皮囊又有何用,还是要读书上进才是正理。”

    薛蟠闻言不高兴道:“宝玉难道就知道上进了?你们一个个还不是为他牵肠挂肚的!单论上进有几个能比得上焦大哥?可妹妹还不是……”

    “哥哥!”

    宝钗明眸善睐的美目骤然一冷,瞧的薛蟠打了个寒颤,忙赔笑道:“我去叫人进来拾掇拾掇!”

    说着,逃也似的去了。

    目送这混世魔王出了门,母女两个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薛姨妈随即苦恼道:“我的儿,你答应的倒是痛快,可明儿……唉,罢罢罢,我就豁出这张老脸算了。”

    “妈妈放心,有我在呢。”

    宝钗微微一笑,见母亲额头鬓角尽是细汗,顺手拿出帕子边为她擦拭,边道:“瞧母亲急的这一头汗,我让人送两盆冰进来吧。”

    “不用了。”

    薛姨妈扯了扯衣襟,露出泛着晶莹汗渍的白玉锁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怯寒又怕热的,这一着急浑身都浸透了,过会儿直接泡个澡换一身衣服吧。”

    宝钗离得近,一下子就瞧见了里面的异状,不由愕然道:“妈妈怎么又穿这个?上回因为姨妈的事儿,不是已经戒了吗?”

    “这……“

    薛姨妈低头看看遮住了脚尖的伟岸,迟疑道:“其实……”

    说着,偏头咬着宝钗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

    宝钗听的瞪圆了美目,掩嘴惊道:“难道姨妈就不怕被姨夫知道了?要知道就是因为这事儿传到外面,夫妻两个才闹翻了的!”

    “唉~”

    薛姨妈叹了口气:“如今两人十天半月都未必打个照面,就算见了面也没话说——连话都不说,又怎么可能知道她里面穿的什么?”

    说着,她摆摆手道:“不说这些,明儿这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来也简单。”

    薛宝钗重又正色道:“母亲怕丢了面子,我一个小孩子家却是不怕的,到时候我装成是说笑,探一探林妹妹的底就是。”

    “这、这能成吗?”

    薛姨妈迟疑:“那林丫头最是个口舌不饶人的,素来又恼你夺了宝玉……”

    “妈妈只管放宽心。”

    薛宝钗成竹在胸:“届时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保管能试出她的态度,又不至让她闹起来。”

    说到这里,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不用试也知道结果,可这不是为了给哥哥一个交代么?咱们也只能勉力而为了。”

    说着,便一五一十的教母亲该如何行事。

    …………

    另一边儿。

    李纨听说宝钗今晚不在蘅芜院里,出了藕香榭就找上了史湘云,笑着问她:“薛大妹妹不在,你晚上无依无靠的,要不今儿跟嫂子回去住?。”

    史湘云吓的连连摇头:“不去了、不去了,上回跟嫂子一起睡,你半夜抱的我喘不过气来,连腿都往人身上盘,我早上醒了活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腰酸腿疼的好几天才缓过来。”

    李纨脸上一红,啐道:“你不想去就算了,偏这么胡说八道的——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就好,可不敢往外传!”

    说着,也不等史湘云回话,便领着素云慌不择路的去了。

    史湘云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和一旁的翠缕对视了半晌,也不知道是那句话得罪了嫂子。

    好在她也不是那较真儿的,想不通缘由也就没再多想,领着翠缕径自往蘅芜院赶。

    走到半路上,恰就撞见探春从秋爽斋里出来,周身收拾的紧趁利落,手上还提着柄三尺龙泉剑。

    湘云忍不住笑问:“敢问女侠欲往何处?”

    “自是往不平处去!”

    贾探春英姿飒爽的捧着剑行了个抱拳礼,旋即噗嗤笑道:“方才打牌时多吃了些点心,怕胖了,索性四下里游逛游逛。”

    湘云先是点头,继而又纳闷道:“那怎么也不带个丫鬟?”

    探春仓啷一声将宝剑拔出尺许:“有此物傍身,何须什么丫鬟——不和你多说了,我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活动活动。”

    说着,探春重又将宝剑归鞘,径自朝着内子墙的方向行去。

    史湘云不错眼的目视探春远去,忍不住向一旁的翠缕道:“三姐姐近来越发巾帼不让须眉,倒叫我有些自惭形秽了。”

    翠缕却认真道:“三姑娘最近果然是胖了些,怪道要去游逛呢。”

    “她胖了?”

    史湘云闻言一愣,回忆了半天也不觉着探春哪里胖了,不由狐疑道:“她到底哪里胖了,你怕不是看错了吧?”

    “怎么会,是姑娘自己没留意。”

    翠缕说着,附耳说了两处地方。

    史湘云脸上登时红了,揉着耳朵笑骂道:“呸!得亏你是个姑娘家,若托生成男人,只怕也是个登徒子!”

    主仆两个说说笑笑,一路回了蘅芜院里。

    再说那‘胖了两处’的探春,沿着内子墙一路寻索,每到各处角门就倍加留心,遇到守门巡视的妇人还要旁敲侧击几句。

    显然游逛消食是假,查探焦顺究竟是何处进来的,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不过正经守门巡视的,都是些普通的婆子仆妇,她又不知道这事儿出在根上,问来问去也没个要领。

    眼见已经巡视到了与宁府相连的地段,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打道回府,迎面忽就与人撞了满怀。

    两人哎呦一声,各自往后踉跄了几步,这才看清对面是谁。

    “三姑娘?”

    “银蝶?”

    探春纳闷道:“这时候你不守着你们奶奶,跑我们这园子里做什么?”

    “别提了。”

    银蝶故作无奈的叹道:“我一时不慎恼了奶奶,被她赶了出来,如今只好先去投奔珠大奶奶,等明儿她消了气再回去。”

    探春便掩嘴直笑:“珍大嫂生了儿子之后,果然是气粗了——要不你先去我哪儿对付一宿?”

    “不了、不了!”

    银蝶连忙摆手婉拒:“明儿还要请珠大奶奶帮我说合呢,就一事不烦二主了。”

    探春一想也是,李纨最近和尤氏走得最近,由她出面帮着转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也就没有再多事。

    却说银蝶与她分别之后,匆匆寻到了稻香村里。

    见了李纨仍是先前那一番话,但李纨如何不知道她与尤氏的关系?

    当下屏退了左右,笑问:“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特意跑来我这里过夜,究竟是为的什么?”

    银蝶因和她一起扛过枪的交情,倒也并不扭捏,嬉笑道:“今儿焦大爷去了我们那儿,因时间紧,我们奶奶有些话没说全,便约好了让我晚上再跟大爷说清楚——我们那边儿近来不方便,自然只好求奶奶另行个方便了。”

    李纨闻言佯怒:“好啊,原来是跑我这里捡便宜了!”

    说着,扯住银蝶道:“要真就是几句话,你也不用跟他当面说,跟我说清楚就是了。”

    闹了一阵子,李纨才喊来素云,拉着两人互论了姐妹,又命素云晚上给银蝶望风放哨,免得不慎被谁给撞破了。

    入夜后。

    这边儿素云引银蝶去了老地方,那边儿杨氏照例开门揖盗。

    一个旷日许久,一个深谙此道,直酣战到三更方歇。

    等焦顺施施然回到家中,因是玉钏当值守夜,便又奋起余勇上了林红玉的床。

第340章 寿宴【上】

    第二日天不亮。

    来旺睡梦中被烛光晃了眼,边翻身坐起身来,边嘟囔着询问现下几点了,一扭头却发现徐氏正对着镜子捯饬。

    他不由抱怨道:“是人家薛家太太过生日,又不是你过生日,这点灯废蜡的瞎折腾,也不知到底图个什么。”

    “怎么就瞎折腾了?”

    徐氏回头横了丈夫一眼,没好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家里的颜面?倒是你,顺哥儿因怕你累着,专托那什么、什么……”

    “赵彦赵大人。”

    “对就是这个赵大人!他不是已经介绍自己的同年,顶了那张家父子的缺吗?偏你仍是每日里风雨无阻的,竟比顺哥儿这正经做官儿的还忙!”

    “你懂什么?”

    来旺一面从床上起身,一面反驳道:“那李师爷刚来没多久,对衙门里的公务还不够熟稔,况且人品如何也还尚未可知——这司务厅又是工部里一等一要紧的所在,我若不盯牢些,万一捅出篓子来,还不是咱家顺哥儿吃挂落?”

    “再说了,我若不做个表率,新来的肯定也有样学样,那每年小四百两的聘银岂不全打了水漂?”

    “哼~”

    听他说了这大半车话,徐氏却只把嘴一撇,嘟囔了声:“口是心非。”

    旋即又吩咐身旁的五儿道:“我这里用不着你,先去伺候老爷更衣洗漱吧。”

    说完,重又对着镜子忙活起来。

    来旺在五儿的服侍下,很快披挂整齐,临出门忽又想起个事儿来,忙问:“对了,史大姑娘今儿多半也要去薛家的,你备下见面礼没有?”

    徐氏头也没回的答道:“早准备了,要等着你来提醒,那黄花菜都凉了!”

    说着,又忍不住叹气道:“可惜这儿媳妇还没过门,不然领了她去比什么都体面。”

    来旺早猜到她是虚荣心作祟,想在儿时旧主面前显摆一番,故此听了这话都懒得搭茬,取了漱口用的牙刷牙粉,径自到了外面廊下。

    眼见着东厢房里依旧黑灯瞎火,他忍不住暗叹一声:果然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焦顺自是不急的。

    因昨晚上过度操劳,他足睡到日上三竿,才在香菱、红玉的服侍下起身。

    洗漱之后转到东厢,原想着现编两句愿打愿挨的瞎话,把昨儿晚上的事儿圆过去。

    不想进门就见母亲正拉着邢岫烟嘘寒问暖。

    “昨儿又去哪儿胡混了?”

    徐氏见儿子从外面进来,便没好气道:“岫烟眼见就快生了,你可千万别把什么不干不净的带回来!”

    “您放心。”

    焦顺嘿笑道:“我就是怕这个,每回半夜回来都宿在西厢,非等第二天见了太阳才过来呢。”

    说着,往前凑了两步,一面上下打量着徐氏,一面啧啧有声道:“您这一身可比寿星还像寿星,我进门差点先给您磕一个拜寿。”

    “少给我油嘴滑舌的!”

    徐氏心下受用,脸上却是一沉,呵斥道:“赶紧换了衣服再填补些,咱们好去薛家贺寿。”

    焦顺坐到邢岫烟身边,环住她鼓起的肚子道:“我可不急着去,毕竟是寡居妇人过寿,能有几个正经的男宾过去?我去的早了反倒尴尬。”

    徐氏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便干脆起身道:“早知道就不等你了——那我先走一步,也免得薛家挑咱们的理。”

    因见邢岫烟也要跟着起身相送,忙又道:“你坐着别动,有这猴崽子就够了。”

    焦顺独自将她送出门外,刚要转身屋里,忽又想起了什么,忙三步并做两步的赶了上去,又用眼神斥退了晴雯、五儿。

    “还有什么事儿?”

    徐氏见状不解的问。

    “也没什么。”

    焦顺搓着手嘿笑道:“就是等见了林姑娘,母亲不妨多与她亲近亲近——咱们这不是惦记着要兼祧嘛,提前占个坑有备无患,总好过到时候再踅摸。”

    徐氏张大了嘴愣怔半晌,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两个丫鬟虽不明所以,却也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

    徐氏赶到薛家的时候,还没几个宾客到场,只有王熙凤一早赶来帮衬——结果这旧日主仆一照面,彼此倒都有些不自在。

    好在薛宝钗及时打圆场,拉了王熙凤各处巡视,独留母亲款待徐氏,这才避免了一场尴尬。

    虽也是旧日主仆,但徐氏和薛姨妈在一处可要和谐多了。

    谈古论今说一说儿女,只要避开悔婚的事儿不提,彼此就亲密无间的很。

    正闲扯着,外面渐渐就热闹起来,两人起身向外张望,却原来是王夫人、李纨领衔的大观园众人都到了。

    薛姨妈忙抖擞精神迎了出去,结果刚一出门,就见薛蟠正站在门前冲着姑娘们痴痴发笑。

    那垂涎欲滴的憨态,连薛姨妈都被吓了一跳,莫说是一众莺莺燕燕了。

    一时连欢声笑语都收敛了,避的避、躲的躲,引路的的宝钗见状气的两颊通红,扬声呵斥道:“哥哥又发什么梦呢?还不快来见过姨妈和大嫂!”

    薛蟠这才如梦初醒,讪讪的上前行了一礼,没话找话的问:“怎么不见宝兄弟?”

    王夫人虽也不喜他方才的无状,可到底是偏着娘家亲戚,便顺着他的话叹道:“原本要来的,不想刚出门就接了宫里传召。”

    表面上唉声叹气,实则那炫耀的意味,任谁也能瞧的出来。

    薛蟠听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一时忘了对答。

    薛姨妈忙接茬道:“能得皇上看重,是宝玉的福分——他往后出息了,比给我过一百回生日都强!”

    这一说一笑的,才勉强遮过了薛蟠方才的无礼。

    因怕他再闹出什么来,薛宝钗趁机将薛蟠拉到一旁,吩咐道:“宝兄弟既然没来,哥哥就别跟进去了,在外面等着迎客便好。”

    “这怎么成?”

    薛蟠牛眼一瞪,激动道:“我若不在一旁,怎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哄我?”

    “有你在一旁,我们还怎么开口?!”薛宝钗恼道:“难道非要搅了妈妈的好日子,你才肯满意不成?!”

    见妹妹恼了,薛蟠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下。

    处置完这个隐患,薛宝钗这才进到了大厅里,结果正赶上李纨把礼单递给薛姨妈。

    宝钗忙紧走几步到了母亲身边,只等母亲略一过目,便自然而然的接过了那礼单。

    她转过身正要放在堆放礼物的长桌上,忽然扫见其中一行小字,心下登时一动。

    遂又趁着众人说话的当口,悄悄在那礼盒当中翻找了起来。

    不多时找出了需用之物,将其暗暗拢在袖子里,又没事人似的回到了薛姨妈身旁。

    等众人说说笑笑闹了一阵子,外面就有管事的婆子送了戏本来,请寿星点戏。

    薛宝钗就笑:“妈妈上回点戏就差点闹了笑话,还是请姨妈点两出应景的吧。”

    说着,把戏本塞给了王夫人,又对母亲使个眼色。

    薛姨妈连忙起身:“姐姐替我点两出好的,我和宝钗正好去瞧瞧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

    母女两个就此转到了偏厅里。

    只听宝钗道:“妈妈放心,这现成的由头已经有了。”

    说着,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来。

    薛姨妈纳闷道:“这是?”

    “林妹妹送的寿礼。”

    宝钗说着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了象牙梳子:“这雕工极精湛,绝不是寻常手艺,也不知她是从何处踅摸来的——过会儿咱们只说怕是她家中旧有之物,不敢贸然收受,所以找她过来悄悄退还。”

    一面交代着薛姨妈该如何对答,一面又命莺儿单独去请林黛玉过来。

    不多时林黛玉果然被请了来,但身边却还有个紫娟陪着——看那架势,显然是紫鹃不放心林妹妹独闯龙潭。

    莺儿噘着嘴欲要解释,宝钗忙使眼色斥退了她。

    旋即捧出了那象牙梳子,正色道:“妹妹常年足不出户的,吃穿用度都在府里,却哪来的这等东西?”

    林黛玉闻言罥烟眉一挑,冷道:“怎么,宝姐姐这是要审我?”

    说着,又看了眼薛姨妈:“还是说姨妈要审我?”

    她横眉冷目的,声旁紫鹃也鼓着腮帮子攥紧了小拳头,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吵嚷起来的架势。

    薛姨妈怕的就是这个,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是你宝姐姐瞧这东西稀罕,怕是你家中旧有之物,若真是你母亲留下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我是断不能收的!”

    林黛玉这才知道是闹了乌龙,却又不想在‘仇人’面前服软,一时骑虎难下好不尴尬。

    “瞧这可怜劲儿的。”

    薛姨妈见状,忙上前揽住了林黛玉,又回头训斥宝钗:“好端端的你偏要吓她作甚。”

    说着,一面在林黛玉背上轻柔抚弄,一面叹道:“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很是心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毕竟这府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到时候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做派又招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爱你,才跟着逢迎装样子。”

    林黛玉初时被薛姨妈抱住,只觉得身子发僵极不适应,但依靠在那香软温润的怀里,听着那些体贴爱恋的言语,身子渐渐便松散了,眼眶里也泛起了红润。

    这时却听薛宝钗笑道:“妈妈要疼她倒也简单,让她认了妈妈做娘就是了。”

    林黛玉听到这话时,一时还真有几分意动,不想紧接着又听宝钗道:“正巧我哥哥也还没定下,妈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她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

    一句话林黛玉登时变了颜色,下示意从薛姨妈怀里挣脱开,当场就要抖落出几句尖酸刻薄的。

    薛姨妈见状就知道这事儿必然不成,心下暗叹一声,忙打圆场道:“胡说什么!连外边找的我都怕被你哥哥糟践了,何况是林丫头这样一个可人疼的?我宁可让你哥哥打光棍,也断不能答应这桩婚事!”

    紧接着又赔笑道:“林丫头,你别跟你姐姐一般见识,她在外面装着老成,偏在我面前就招三不招四的,我这里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做长辈的这般表态,林黛玉自然不好再发作,可想到方才薛蟠的为人,心下又厌烦的直欲作呕,断不肯再与薛姨妈亲近。

    于是冷着脸道:“那梳子是邢姐姐先前送我的,我自己舍不得用,才拿来借花献佛的——若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薛家母女再开口,转身一阵风似的回了客厅。

    目送她进了大厅,而不是直接扬长而去,薛家母女两个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唉~”

    薛姨妈轻叹一声:“这也算是断了你哥哥的念想——其实我倒真心怜惜这林丫头,你不过少了父亲,就要处处比别人多留心,何况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寄居在此?”

    “妈妈若怜惜她,往后多疼疼她就是了。”薛宝钗随口一说,紧接着又岔开话题道:“眼下要紧的,是托姨妈她老人家出面找补,不然按倒葫芦瓢又起,岂不是白忙一场?”

    薛姨妈闻言,也忙收敛了感怀,领着女儿匆匆寻到了厅里。

    她大面上说了几句‘慢待’的客套话,就让宝钗和王熙凤领着众人先去偏厅入席,独留了王夫人在大厅里说话。

    等人都走干净了,不等薛姨妈开口,王夫人先就好奇道:“你们方才找林丫头过去做什么?”

    薛姨妈便唉声叹气的,把薛蟠的单相思和方才事情一股脑说了。

    又道:“我原就觉得这事儿不妥当,所以压根就没跟姐姐提过,偏那孽障昨儿又闹起来,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帮他打探林丫头的心意。”

    王夫人听完,也是连连摇头:“不是我偏着林丫头,这桩婚事确实不妥——再说林丫头这单薄的身子,只怕日后无益于子嗣。”

    “如今左右是不成了。”

    薛姨妈苦笑道:“为免那孽障再闹,我想托姐姐帮文龙相一门亲事,也不拘什么门第,相貌身段却要出众,总之能哄的他不再肖想黛玉就好。”

    “这……”

    王夫人却犯起了难:“若在从前,这事儿倒也容易,可如今我……要不这样,改日咱们去王家走一遭,托嫂子出面张罗这事儿,她近来交游广阔的,手底下说不定就有现成的。”

    对薛姨妈而言,不拘是姐姐还是嫂子出面,但凡有个能安抚儿子的说法就好。

    于是忙和姐姐敲定了去王家的时间——王子腾不在家,这大嫂子着实有些势利眼,若单只是薛姨妈登门,就怕她未必肯放在心上。

    两人刚定好了日子,就听王熙凤在外面笑道:“那边儿戏都要开演了,寿星佬怎么还在这里躲清静?”

    说着,她笑盈盈的走进来,又道:“这不,大家都央我来请寿星呢。”

    薛姨妈刚要搭腔,外面忽又禀报说是焦大爷到了。

第341章 寿宴【中】

    却说众人往花厅里走的时候,徐氏趁机单独把史湘云叫到了一旁说话。

    任是史湘云向来豁达不拘俗礼,面对准婆婆也是羞答答的,问一句才说一句。

    徐氏见她羞臊,也就没多说什么,直接把准备好的礼物塞了过去,便拉着她进了客厅里。

    这花厅里单腾出一面墙来,当做是唱戏的戏台,另外三面各摆着两大一小三张桌子。

    最北边儿用屏风隔开的小桌子,明显是个男宾【焦顺】和薛蟠准备的。

    南边最大的那桌,则坐满了未出阁的年轻姑娘们。

    湘云自然而然融入了这一桌,接受姐妹们的调侃打趣。

    而徐氏准备做到正中那桌时,却发现王熙凤不知去了哪里,只留李纨一人守着这主桌。

    见徐氏回来,李纨下意识的起身相迎,又是拉椅子、又是亲自涮茶杯的,忙活的跟伺候婆婆一样。

    “不敢、不敢!”

    徐氏连忙道:“有丫鬟们伺候着呢,那用得着劳动大奶奶?”

    李纨烫洗好杯子,又重新斟满了茶,恭敬递到徐氏面前,嘴里笑道:“不妨事的,您老只管坐着就好——这一屋子都是姑娘家,金贵着呢,可不就只有我来招待您了?”

    听她拿自己等人说事儿,史湘云下意识想要与李纨斗嘴,忽然想起对面是自己未来婆婆,忙又偃旗息鼓装出了一副淑女样。。

    徐氏推让不过,正要半推半就的入席,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林黛玉连声咳嗽,她略一沉吟,便向李纨告了声罪,快步到了黛玉身边。

    “林姑娘没事儿吧?”

    徐氏微弯了身子,满脸关切的问:“前儿我听岫烟说你这阵子身子好多了,这怎么平白无故又咳上了?怕不是方才着了风?”

    林黛玉这自是因为宝钗的戏言撩动了肺火。

    正用帕子掩着嘴暗自伤怀,冷不丁又得了长辈关怀,林妹妹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水汪汪的眼睛与徐氏对视了片刻,这才急忙起身道:“倒劳婶婶挂念了,我这病时好时坏,不妨事的。”

    “总要往下压一压才好。”

    徐氏怜惜道:“你等着,我这就让人煮一锅银耳燕窝粥送来。”

    “不、不用麻烦了!”

    林黛玉忙去拉她,一用力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有什么麻烦的?”

    徐氏忙帮她轻轻拍背,嘴里半是劝解半是怜惜:“你们小孩子家家就是脸皮薄,有苦也说不出来,却不知自个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这院里管事的妇人当初是我手把手带大的,找她讨几碗粥有什么难的?”

    说着,就将林黛玉按坐了回去:“你要是承婶子的情,往后就多去看看你邢姐姐,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林黛玉这才坐稳了,又认真点头道:“婶子便是不说,我也会常去的。”

    目送她出了花厅,林妹妹就觉胸腔里暖洋洋的,偏又透了些酸涩,一忽儿满脑子都是邢岫烟和徐氏的关怀备至,一忽儿又是自小的孤苦伶仃,不知不觉眼中就又朦胧起来。

    却说徐氏匆匆到了外面,先就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寻了管事的妇人,让她烧了一锅银耳燕窝粥,给姑娘们端去。

    末了,又摸出颗金豆子补账。

    那管事妇人死活不肯收,两人正拉拉扯扯,就见薛蟠大马猴似的头前带路,引着焦顺径往正厅去了。

    因见薛蟠打扮的花哨,涂脂抹粉披红挂绿的,活似是要登台唱戏一样,焦顺不由打趣道:“薛兄弟今儿是要彩衣娱亲不成?”

    彩衣娱亲说的是春秋时,有个老孝子七十岁了,还穿着彩色衣服扮成幼儿引父母发笑。

    用在这里自然是调侃薛蟠。

    可薛大脑袋却明显不知这个典故,颇为自得的抖着袖子道:“怎么样,小弟今儿不比宝玉差吧?可惜他没来,不然我倒要与他当面比上一比!”

    焦顺闻言忍不住直翻白眼。

    亏他还是大富之家出来的,这审美观也忒奇葩了吧?

    原本不涂脂抹粉,也还算是个堂堂男子,如今硬要照着宝玉的捯饬,反倒弄的男不男女不女,全然没个人样了。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正厅门前,薛蟠紧赶几步,扬声道:“母亲、姨妈,焦大哥到了!”

    说着,便往两下里张望,见姑娘们——尤其是黛玉不在厅里,失望之色便溢于言表。

    薛姨妈和王夫人见状都是暗暗摇头,也懒得理会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不约而同的堆起笑容望向了后面的焦顺。

    焦顺走到薛蟠斜后方,隔着丈许远深躬一礼:“小侄给婶婶道喜了,祝婶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薛姨妈忙迎了两步,虚扶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等焦顺起身,又问:“我听说你今春京察得了个一等,可是真的?”

    “因我任职时日尚浅,本该是二等的。”焦顺笑道:“不想吏部报到御前,陛下抬爱,又给小侄升了一等。”

    王熙凤便在一旁插嘴道:“这皇上钦点的一等,只怕比原本就是一等的还好呢!”

    薛姨妈微微点头,仰头打量着高大魁梧的焦顺,心下禁不住生出些悔意来。

    女儿说这焦顺急功近利,可自己耳染目濡的,却全都是他在官场如鱼得水前途无量的消息。

    亏宝玉也是能常常面圣的主儿,否则这悔意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这当口,焦顺也悄悄打量了一番身前的三个妇人。

    最招眼的自然是王熙凤。

    这凤辣子照例是一身的彩绣辉煌,头上用金线高挽着随云髻,一支凤求凰的步摇斜插在青丝里,钗头又坠下一长两短三串碧玉珠子,晃荡荡缀在眉梢上,与下面鲜红渐淡的眼线交映生辉,愈发衬的那三角丹凤眼灵动非常。

    那悬胆似的鼻子下面,一张樱桃小嘴儿微微上翘,乍看温润亲切,细瞧却又透着狡黠。

    若说她平日在倒座小厅里,似是一尊俏里含煞的菩萨;如今瞧着,便多了几分青春妇人的娇俏鲜活。

    居中的薛姨妈则是另一种风格,那与薛宝钗一脉相承的五官,粉团也似的细润肌肤,哪哪儿瞧着都是慈爱和气。

    不过那为了过寿才换上的红裙,却被紧绷绷的撑起了凶险的弧度,示威般展示着一团和气下暗藏的狰狞。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刚泼了油辣子的水豆腐,外酥里嫩火候正好,又裹了一身鲜豆腐给不了的滋味儿。

    至于王夫人么……

    年轻时未必逊色熙凤多少,可如今毕竟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偏又打扮的古板保守,乍看上去就像是被块盘润了玉石,再无一丝勾人的棱角。

    但如今焦顺每次看到她,脑子里回想的都是当日中邪时的情景——错非是亲眼得见,谁敢相信当时的妖冶放荡,与如今的宝相庄严竟是同出一人?!

    不过闹出那样的风波之后,当时的装扮必然成了绝版限定,往后也只能在玉钏身上凭吊一二。

    总而言之,这三女人并肩站在一处,活脱就是一副古装贵妇人的进化史!

    当然了,若是能在薛姨妈和王熙凤中间,再插入李纨和邢夫人,那这图画就更细致周全了。

    “多的话先不说了。”

    正想些有的没的,就听王夫人发话道:“如今宾客差不多到齐,咱们还是去花厅里入席吧,免得让丫头们等急了。”

    旁人还没说话,薛蟠便先抢着符合:“是极是极,咱们还是快去花厅入席吧!”

    说着,调头就往外走。

    薛姨妈眉头一皱,刚要喊住她,旁边的王夫人就先开口道:“蟠哥儿先别走,我跟你母亲有话要和你说——凤丫头,你先带畅卿去花厅吧。”

    王熙凤答应一声,笑道:“顺哥儿跟我来吧,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也没必要太避讳。”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正厅,焦顺正琢磨薛蟠今儿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平白打扮成那样,又一副无处宣泄的架势。

    这时冷不防王熙凤忽然挺步转身,焦顺一个没留神险些与她撞个满怀,忙来了个急刹,顺势居高临下的扫了眼,这才抽身后撤。

    王熙凤也有些意外,狠狠剜了焦顺一眼,才开口问道:“顺哥儿,你实话跟我说,那海上的买卖凶险到底大不大?”

    凶自然是大的,只是没有薛姨妈大。

    焦顺心下动着歪脑筋,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凶险自然是有的,但也没外面说的那么吓人——若真是九死一生,西洋人又怎会成群结队的跑来咱们大夏做买卖?”

    “那依你的意思……这买卖能做?”

    王熙凤直勾勾的盯着焦顺,半点不敢错过他的表情。

    “我可不敢打包票。”

    焦顺嘿笑道:“这世上哪有包赚不赔的买卖?嫂子若担心折了本儿,照旧在外面放印子钱就是了,何苦要趟这浑水。”

    “哼~”

    王熙凤恼道:“还说呢,就因为你许给了那倪二两间铺子,闹的我手底下也没个好用的人了——再说外面行市也不好,连忠顺王都亲自下场了,我忙里忙外也才挣几个辛苦钱。”

    说到这里,她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周遭,见近处没什么人,便摆出一副暧昧不清的态度,半真半假的笑道:“你要是能保证我稳赚不赔,我这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着,低头掩嘴一笑,又抬眼千娇百媚的打量焦顺。

    焦顺一时骨头都酥了几根,暗道这凤辣子当真是可咸可甜,怪道当初贾瑞为她枉送了性命。

    不过焦顺虽贪花好色,却绝不肯做赔本的买卖,当下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嫂子这些话我可不敢信了——上回从假山上下来,嫂子也说要给好处,结果转头就联络蓉哥儿要坑害我。”

    “呸~”

    说起这事儿来,王熙凤就气不打一处来,再顾不得摆什么勾人的嘴脸,攥着帕子叉腰啐道:“明明是你个猴崽子想瞎了心,如今还敢跟我倒打一耙!”

    说到这份上,她倒也懒得再卖关子了,正色道:“说正经的,这事儿你若办妥了,我就把平儿许给你,如何?”

    焦顺先是莫名其妙,平儿本来已经成了自己的人,何须这凤辣子再许诺?

    不过转念一想,顿时瞪大了眼睛:“嫂子莫不是哄我?平儿姑娘可是琏二哥的人,就算是你,怕也做不了她的主吧?”

    “这你甭管!”

    王熙凤断然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若不信,咱们可以立字为据,只要你保证在一年内,平平安安把我投的银子翻上两……翻上三翻,我就把平儿给你!”

    若是邢夫人那样的凭据,焦顺说不准还真就答应了。

    但看王熙凤的态度,就知道这事儿绝无可能。

    少了这‘活宝贝’的添头,单单冒着赔上一大笔银子的风险,换取平儿名义上属于自己……

    虽说平儿是极好的,更是这方世界里头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可这一注若是赌输了,只怕就要搭进去大半的家私了!

    “你既然不答应。”

    王熙凤见焦顺迟迟不答,立刻冷笑道:“那我就把这事儿告诉平儿去,哼~没得手时,你们男人都是满口的千金不换,等把那清白身子玷污了,便一钱不值!”

    说着,转头作势欲走。

    “嫂子别急啊!”

    焦顺急忙拦住了她,心下暗骂这妇人果然狠辣,怪道要拿平儿做由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真要是这样,平儿对自己失望死心,反倒还是其次了,怕的是王熙凤把这事儿传扬出去,再坏了自己旁的谋划。

    思前想后,琢磨着借助官方途径的话,总还是赢面更大,焦顺便咬牙道:“不就是几万两银子的事儿吗?为了平儿姐姐,我便同嫂子赌上一回又何妨?!”

    “当真?!”

    这下子反倒是王熙凤有些不敢置信了,她其实也没觉得平儿能有这么大的价值,原本还想着再搭些‘甜头’给焦顺呢——否则先前也不会刻意引诱他。

    谁成想焦顺竟真就为了平儿答应了!

    这一时间,她心里倒有些酸酸的,心想着若是换成贾琏那没良心的,只怕未必肯为自己冒险。

    “自然是真的!”

    焦顺说的斩钉截铁,随即又道:“不过三倍的利润太高了,我最多只能承诺两倍。”

    “成交!”

    王熙凤立刻道:“下午我就写个契,让平儿自己先收着!”

    顿了顿,又冷笑着补充道:“不然我可信不过你!”

    说着,再不理会焦顺,转头重又往花厅行去。

    按理说,她达成了目的本该高兴才对,偏这时候心里空落落的,竟是好没意趣。

    “二奶奶、二奶奶!”

    刚走到花厅门外,忽听院门口有人高声呼喊,王熙凤和焦顺下意识的望去,就见鸳鸯正冲这边招手。

    而她身旁一个熟悉的娇俏身影,却不是平儿还能是哪个?

第342章 寿宴【中二】

    却说王熙凤见是鸳鸯和平儿结伴而来,忙绕出游廊好奇道:“你们两个怎么又凑在一处了?”

    “半路上撞见的呗。”

    鸳鸯笑着往身后一指:“老太太刚得了两筐荔枝,她老人家舍不得吃,自己略留了些,剩下的全让送这边来了。”

    平儿也见缝插针的道:“王家差人来送寿礼,我领着往这边来,恰就和鸳鸯撞上了。”

    王熙凤闻言,这才把目光放到了后面的中年妇人身上,打量了几眼,恍然道:“你是来福家的吧?倒是有日子没见了。”

    那妇人忙满面堆笑道:“大小姐真是好记性,我和我男人原本一直在外面管庄子,有七八年没在京城,连府里都有好些年轻人不记得我们,不想大小姐竟一眼就认出来了,怪道都说您是七窍玲珑心!”

    王熙凤掩嘴娇笑:“我就不认得你,也记得你这一张巧嘴——既是来送寿礼的,我先领你去见寿星吧。”

    说着,又回头对鸳鸯和平儿交代道:“你们把荔枝给里面那些馋嘴丫头们送去,完事儿也别急着走,跟着喝几杯喜酒,吃上一碗寿面——过会儿我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最后那话,自然是单对平儿说的。

    说完,她便径自领着那来福家的去了大厅。

    平儿正觉莫名其妙,旁边鸳鸯就推了她一把,嬉笑道:“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偏二奶奶还神神秘秘的,该不会是要抬举你做姨娘了吧?”

    “呸~”

    平儿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啐道:“你要真觉得做姨娘是好事,当初怎么哭哭啼啼的找我们讨主意?”

    “哪个哭了?”

    “谁哭谁知道。”

    “你、瞧我怎么收拾你!”

    “哎呀,你再闹我可还手了!”

    两人说笑打闹着,一时弄的钗斜襟乱。

    “咳~!”

    冷不丁就听廊下有人干咳一声,她们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焦顺还在廊下站着。。

    两人慌忙左右分开,鸳鸯红着脸背过身整理襟领,平儿则要大方许多,略理了理衣领,嬉笑道:“焦大爷要是嗓子不舒服,不妨找咱们鸳鸯姑娘讨两斤荔枝压一压。”

    鸳鸯回头瞪了她一眼,旋即工工整整的冲焦顺行了一礼:“见过焦大爷。”

    焦顺颔首回礼,半真半假的赞道:“姑娘果是个心胸广的,若换个爱钻牛角尖的,断容不得别人拿这话打趣。”

    “当不得大爷谬赞,我不过是没心没肺罢了。”

    鸳鸯腼腆的低垂粉颈,言语里透着罕见的软糯,焦顺因平日里与她接触的少,还不觉什么,一旁的平儿却是立刻察觉了蹊跷。

    再回想当日,自己提起徐氏相看鸳鸯的旧事时,鸳鸯那异常的反应,登时明了了鸳鸯的心意。

    不过平儿并没有当面揭破的意思,只是玩味的打量了鸳鸯一眼,旋即催促道:“咱们还是赶紧把荔枝送进去吧,这东西是冰镇着送来的,放太阳底下一晒可就不新鲜了。”

    焦顺闻言侧身一让,示意女士优先,鸳鸯又冲他微微颔首,这才指挥着仆妇们把那两筐荔枝往屋里抬。

    不想打头的妇人刚走到了门前,突然就从里面飞出个红红绿绿的古怪物件,啪~一声在门槛上摔了个稀碎。

    众人见状无不愕然。

    这时又见里面飞也似的扑出个少年人,将那摔碎了零件捧起来,回头哭喊道:“你干什么摔我的东西?!我好容易才弄来的,你、你……呜呜呜,你赔、你赔、你快赔给我!”

    焦顺刚才瞧那飞出来的东西就有些眼熟,如今见了这少年,才恍然记起是自己送给赵姨娘的新奇玩具。

    而这少年的身份不问自明,正是赵姨娘的儿子贾环。

    “哭什么哭?!”

    这时里面传来贾探春咬牙切齿的声音:“我就看不得你这样玩物丧志的样子,你想让我赔也可以,我明儿赔你一套四书集注好了!”

    却原来焦顺前脚刚到,贾环也不请自来。

    他也不敢去正厅见王夫人和薛姨妈,直接悄默声的溜进了花厅里。

    因那小桌上暂时没人,他便涎皮赖脸的坐在了探春身旁,又拿出母亲给的玩具冲一旁的惜春显摆。

    探春原本就不满他偷偷跑来,见他竟还拿着赵姨娘用身子换来的玩具炫耀,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一时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劈手夺过那能变形的磁石玩具,狠狠掷了出去,这才引发了如今的对峙。

    李纨初时也被吓了一跳,这时缓过劲儿来,忙上前拉住了探春,半是劝阻半是教训的道:“三妹妹,他一个小孩子家的何必苛责?况且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日子?就算要教育弟弟,也该等回了家再说!”

    探春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正要顺坡下驴的收场,那边儿贾环见有人劝架,却登时发起了人来疯,跳着脚道:“你说我是玩物丧志,却怎么不去说宝二哥?!他屋里养了那么些丫鬟还不够,又弄了好几个木偶女娃娃,每日里……”

    “住口!”

    探春见他提起这事儿,生怕被王夫人听了去,忙喝止道:“你再敢多说一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就说、我就说!”

    贾环不服不忿的梗着脖子嚷道:“那娃娃还是你给的!你偏心,还说不得了?!母亲也这么说呢,你有本事收拾她去!”

    “你还不闭嘴?是非让太太亲自来管你不成!”

    探春听他把家里的阴私,不要钱一般往外甩,直气的浑身乱颤胸脯起伏。

    果然是‘胖了’。

    史湘云亲眼确认了一下,也起身帮腔道:“环哥儿快别闹了,太太如今就在正厅里,这要是……”

    “哼~”

    湘云是好意相劝,却哪知道贾环对她也是心存芥蒂,此时见她出面,当即冷笑道:“云姐姐也是个偏心的,得了好东西连丫鬟们的份儿都有,偏一件都没我的……”

    刚说到这里,贾环忽觉身子一轻,却是被人单手提了起来,又在半空中调了个头,然后他眼前就出现了焦顺那张凶巴巴的国字脸。

    想到史湘云是他未来的妻子,贾环一缩脖子,吓的再不敢开口。

    焦顺好整以暇的将他放下,正色道:“你云姐姐没送你东西,是因为那些都是姑娘们玩儿的——变形玩具和那些布偶让你选一个,你会选哪个?”

    贾环脱口道:“自然是要变形玩具了!”

    “这不结了。”

    焦顺哈哈一笑,拉着他道:“走,咱们先坐下吃酒,等完事儿我再送你几件比这还好的!”

    “当真?!”

    贾环瞪大了眼睛喜形于色,什么偏心不偏心的,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众人见状也都松了口气,对焦顺回护湘云的举动更是艳羡不已,于是以林黛玉为首,又开始逗弄起了湘云。

    这些且先不论。

    却说方才因被堵在门外,鸳鸯正探头探脑,想弄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冷不丁就被平儿扯到了一旁。

    “怎么了?”

    鸳鸯莫名其妙的问:“我还没看清里面到底怎么了呢,你拉我干嘛?”

    “我问你。”

    就见平儿一脸肃正:“你是不是对焦大爷……”

    后面的话并没说全,但响鼓不用重锤,鸳鸯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先是脸上一红,紧接着却又黯淡下来,摇头苦笑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平儿恼恨的一跺脚,伸指头戳着鸳鸯的额头道:“你就是头倔驴!既有这心思,早说出来我帮你疏通疏通,让焦大爷出面讨你过去,你这会儿早跟邢姑娘互道姐妹了!”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鸳鸯仍是摇头:“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嫁人了,你也只当不知道就罢,若传出去……我横竖也就一死!”

    “别总说什么死不死的!”

    平儿没好气道:“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顿了顿,又道:“你要真有这心思,我暗地里告诉他,让他……”

    “千万不要!”

    鸳鸯一把掩住了她的嘴,斩钉截铁的道:“我既在老太太面前用神佛赌咒发誓,这辈子就绝不会再嫁人!莫说焦大爷未必有这意思,就算真有这意思,我也断不能答应!”

    “你、你啊你!”

    平儿叹了口气,迟疑半晌,突然支吾道:“其实就算不嫁人,也未必就不能顺了你的心意……”

    鸳鸯听的莫名其妙,正想让她说清楚些,一个抬筐的妇人便过来提醒,说是里面已经安定下来了,问要不要把荔枝送进去。

    鸳鸯顾不上再问,急忙和平儿一起领着妇人们,将两筐荔枝抬进去分发。

    这当口,又有个年轻美貌的妇人加入进来,却是贾蓉的妻子许氏,因尤氏正在坐月子,故此特派了她来顶替。

    这位小蓉奶奶的脾性,和先前的秦可卿大不相同,倒与贾迎春有些类似,都是木讷寡言的样子,问一句都未必能答一句,跟谁都是怯怯的。

    眼见小戏子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那边厢薛姨妈、王夫人、薛蟠三个,也才终于赶了过来。

    只是和先前不同,这时薛蟠早洗干净了脂粉,素面朝天的露出一脸阴郁的表情。

    见他嘴噘的都快能栓一头毛驴了,正逗弄贾环的焦顺不由奇道:“你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挨了长辈训斥?”

    “我……”

    薛蟠大嘴一咧,话还没说出口,眼泪竟先淌了下来,他忙用袖子揩了,哭丧着脸道:“母亲不让我往外说。”

    好嘛~

    今儿跟我同桌的是都要哭一场不成?

    焦顺心下腹诽,又有些遗憾宝玉没来,顺势提起酒壶给薛蟠斟了一杯,笑道:“不能说就算了,咱们兄弟一醉解千愁。”

    薛蟠与他碰了碰杯,仰头就干了底掉,然后把杯子一丢,拍着桌子让上酒碗。

    这下倒闹的焦顺有些骑虎难下,既说了要一醉解千愁,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两人就着菜听着戏,一口气喝了三壶半。

    其中焦顺还去主桌和姑娘们席上敬了两杯酒,薛蟠这真正的男主人却任事不理,只管埋头灌酒。

    等焦顺有四五分醉意的时候,这厮已经两眼朦胧口齿不清了。

    因腹中发胀,焦顺便嘱咐贾环看顾薛蟠,自顾自离席去了茅厕方便。

    而瞧见焦顺出了客厅,被李纨硬拉着陪坐在王熙凤身侧的平儿,立刻也跟了出去。

    鸳鸯见状,心下打了个突兀,生怕平儿是要跟焦顺说自己的事儿,当下也忙告罪离席,悄悄的跟在了平儿身后。

    到了外面,果然见平儿拦下焦顺,引着他往僻静的角落里去了。

    鸳鸯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隐身在墙角后面,刚竖起耳朵,就听平儿激动道:“那样荒唐的事情,你怎么还答应她了?!这要是……”

    后面的话,陡然就降了好几度。

    鸳鸯以为是她放低了嗓音,下意识往前探出身子,却冷不丁被人一把拖了出去!

    “呀~”

    鸳鸯惊呼一声,等站稳了脚跟,就见焦顺和平儿正并肩站在自己面前。

    鸳鸯涨红了脸,讪讪往后退了半步,嗫嚅道:“我、我、我……”

    没等她‘我’出个所以然来,平儿先叹了口气,对焦顺道:“既被听了去,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左右我是信得过她的。”

    焦顺和鸳鸯都是一愣。

    方才明明说的不清不楚,怎么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这时又听平儿道:“我找他,不是为了你倾心于他的事儿,而是……”

    “平儿!”

    鸳鸯羞的一跺脚,掩面就走,却被平儿手疾眼快的拦了下来,继续道:“而是因为二奶奶和他对赌,只要他能保证一年内借助海上生意,让二奶奶转回两倍的银子,就……就光明正大的把我转给他。”

    “什么?!”

    鸳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一时倒忘了羞臊。

    谁不知平儿是有实无名的准姨娘,琏二爷的屋里人?哪成想王熙凤竟打算要把她‘卖’给焦顺?!

    这时又听平儿对焦顺道:“那海上生意风险极大,若真折了本,你怕不是要倾家荡产的赔给她?!这契可万万签不得!”

    焦顺隐隐猜出了平儿的心思,当下刻意把鸳鸯抛在一旁不理,直接拉起平儿的柔荑,深情告白道:“姐姐难道还不知我的心意?莫说是几万两银子,就几万两金子比起姐姐来也不值什么!”

    说着,顺势发力将平儿揽入怀里:“我自小在你身边,原只当你是我的亲姐姐一般,若你过的称心如意,我这辈子万不敢起别的心思,可偏偏……我便是拼尽一切,也要把你从这守活寡般的苦海里搭救出来!”

    鸳鸯这是已经彻底傻了眼。

    看到平儿轻车熟路的环住焦顺的熊腰,她那还不知道这二人早有奸情?

    心下先是觉得两人大逆不道,平儿水性杨花。

    可听焦顺说平儿是在守活寡,又不禁同情起了平儿——王熙凤善妒是出了名的,以前夫妇两人关系好的时候,平儿就几乎是个摆设,如今两人关系僵了,她就更容不得平儿亲近贾琏了。

    而贾琏和小厮们胡混,被平儿当面撞破,继而心生厌恶的事儿,她以前也听平儿说起过。

    相比之下,焦顺竟肯倾家荡产来换平儿,单凭这份真情,两人会搅在一起似乎也并不奇怪。

    可……

    可这到底是……

    正满心的纠结,冷不防背上忽然就被人推了一把,鸳鸯踉跄两步一头就撞进了焦顺怀里。

    却原来在她精神恍惚的当口,平儿已经和焦顺分开,悄悄绕到了她身后。

    只听平儿捂嘴笑道:“我的事儿说清楚了,现在轮到你和他说了——放心,我去外面守着,不会偷听你们说话的。”

    鸳鸯听到这话,心下忽的想起了先前在花厅门口,平儿未曾说清楚的那句:其实就算不嫁人,也未必就不能顺了你的心意。

    她一时心如鹿撞、骨酥筋麻,想要挣脱焦顺的怀抱,偏软绵绵的使不上力道。

    心里更有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告诉她既然不能嫁人,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第343章 寿宴【下】

    荣国府的丫鬟多是百里挑一的出挑,各房的大丫鬟则是出挑里的出挑,袭人、晴雯、平儿皆是如此,鸳鸯自然也不会例外。

    若非生的足够美貌,赦大老爷也不会为了鸳鸯去捋老太太的虎须。

    近瞧只见她生的蜂腰削背,细高挑的身段、乌黑浓密的头发,一张宜喜宜嗔的鸭蛋脸,因年岁与焦顺相当,自幼又锦衣玉食的,如今正是瓜熟蒂落的时候,早裹了满襟的尖翘丰弹。

    焦顺细嗅着怀里的幽香,一时间食指大动,试探着把手往鸳鸯腰上搭。

    鸳鸯先是浑身一抖,紧接着挣扎的力道就大了。

    感受到她并非半推半就,而是真要从自己怀里挣脱。焦顺情知还欠了些许火候,生怕物极必反,干脆玩起了欲擒故纵的勾当,在鸳鸯盈可一握的纤腰上微微发力,在她准备进行更激烈的抵抗之前,扶正了她的身形。

    然后他又顺势往后退了半步,保持着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的距离,直视着鸳鸯问道:“敢问姑娘,平儿姐姐方才说的那话,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两人相拥时,焦顺突然问出这话,说不得鸳鸯就要掩面而逃了。

    可如今彼此拉开了一段距离,使得鸳鸯重新获得了安全感,又觉得焦顺对自己足够尊重,所以虽也是羞臊无比,倒还能勉强按捺住逃走的冲动。

    她先是下意识避开了焦顺灼热的目光,但又觉得既听了焦顺与平儿的阴私,自己就不该再藏着掖着才是。。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重又与焦顺四目相对,略薄的唇瓣轻轻开启,颤巍巍的吐出几个字来:“自然是真的。”

    一句话吐出,就像是抽了筋骨似的,鸳鸯只觉得浑身酸软,就像是脱力了一样。

    却见焦顺面露狂喜之色,趋前半步两手往前探去,鸳鸯以为他又要搂抱,吓的连退了两步。

    正要说些二人有缘无分的话,却见焦顺抱拳躬身一礼,郑重道:“自那日见识了姑娘的贞洁烈性,我就对姑娘敬佩有加,却不想姑娘竟也对焦某另眼相看,这真是……姑娘放心!明儿我就去求老太太开恩,讨姑娘回家……”

    “不可!”

    鸳鸯慌急的打断了焦顺的话,然后又放缓了语气道:“大爷的心意我领受了,只是我既发下那样的毒誓,就断没有食言而肥的道理。”

    说是这般说,可如今跟焦顺吐露了心意,又知道他也仰慕自己的贞烈,到底有些意气难平,忍不住幽幽一叹道:“也是我此生无福,且等后半辈子修行好了,来世再报答……唔!”

    焦顺突然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容置疑的道:“你我只论今生,管什么来世?!姑娘若要守誓也简单,等老太太仙去了,我在家里为你修个家庙,咱们一同修行就是!”

    说完,才又轻轻放开了她。

    鸳鸯自然明白这一同修行指的是什么,当下红头胀脸的羞愤道:“还请大爷慎言,这样亵渎神佛的事情怎敢乱说?”

    话音未落,就见焦顺两眼一眯,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紧接着狐疑的上下端详自己。

    此事两人近在咫尺,鸳鸯被他瞧的心慌气短又莫名其妙,红着脸低垂了粉颈问:“大爷这、这是瞧什么呢?”

    却听焦顺冷笑:“自是要确认姑娘是不是被谁给掉了包!”

    鸳鸯闻言愕然抬头,诧异道:“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被人掉包?”

    只听焦顺解释道:“我爱敬姑娘,是因为姑娘刚强贞烈、爱憎分明!面对大老爷的步步紧逼,换了别人怕是早就屈从了,唯独姑娘能豁出性命来反抗,还硬是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可现如今呢?姑娘既不敢直面本心,打破誓言的桎梏,又因为那虚无缥缈的神佛,自甘为青灯囚徒!”

    “我就不明白了,若是姑娘没被掉包,那到底是对付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佛,比以奴仆之身硬憾主人更难;还是说姑娘对我的情意,远不及对大老爷的憎恶?!”

    这一番话说出来,鸳鸯登时哑口无言。

    虽然这番话并非无懈可击,以鸳鸯的聪明才智,要想反驳也并不算难,但焦顺既然将爱憎拿来对比,若是她开口反驳的话,岂不正显出她对焦顺是虚情假意?

    况且焦顺这番话,也着实激起了她心底的反抗情绪。

    她若真是甘心认命的人,当初又怎会以性命前程为赌注,硬是让贾赦碰了一鼻子灰?

    是了,连大老爷自己都不怕,难道害怕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佛不成?!

    正情绪激荡难以自制的时候,焦顺突然就抓住她的手,捧在两人中间,斩钉截铁的道:“姑娘若敢打破誓言,我就陪姑娘一起分担那苦果;姑娘若敢反抗神佛,我便与姑娘一道亵渎清规戒律!”

    说到这里,他脸上黯淡了些,又继续涩声道:“若是我误解了姑娘的心意,那咱们就从此丢开、全当陌路之人便罢!”

    这等偶像剧里的台词,鸳鸯几时听过见过?

    一时仿佛心肝都被焦顺紧紧攥住了,真情流露的望着焦顺,一字一句的道:“我又怎能连累大爷和我一道应誓?”

    她只说不能连累焦顺一起应誓,态度也显然不是要从此丢开,那剩下的自然就只有一条路了。

    焦顺心知火候差不多了,脸上堆出激动的神情,捧着鸳鸯两只小手一路向下牵引,同时四十五度偏转了头颈,缓缓凑向了鸳鸯。

    鸳鸯红着脸往后缩了缩,幅度却极小,非但没有达成闪避的效果,反而像是给焦顺加油鼓劲一般,让他加快了动作,狠狠的噙了上去。

    一番不可细说的痛吻。

    等四唇重新分开,牵起丝丝缕缕的时候,两人都是嘘嘘带喘。

    鸳鸯脸上仿似火烧一般,羞臊却反比先前少了,直勾勾的盯着焦顺轻声道:“我等着大爷的家庙。”

    焦顺呡着嘴嘿笑道:“我却有些等不及了。”

    说着,又要往上亲。

    “呸~”

    鸳鸯红着脸啐了一口,轻轻挣开他的手,往后退缩着道:“大爷再不回花厅,只怕就要有人找来了。”

    焦顺也知道这青天白日的,断不可能在薛家的院子里收用了她,只得收敛了色心,依依不舍的道:“姑娘平日都在老太太跟前忙活,我若要见你时,却该怎么联络?”

    鸳鸯想也不想就冲墙角一努嘴:“不是有平儿么?你让她传话……”

    说到半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不等同是许诺要和焦顺私下里勾连?

    于是又红着脸啐道:“呸~大爷联络我作甚?还是快修你的家庙去吧!”

    说着,转身向外便走。

    焦顺也不追赶,估摸着她和平儿回到厅里,这才施施然赶奔茅厕。

    等净了手,回到厅里时,薛蟠早醉的人事不省,被仆妇们七手八脚抬走了,贾环也不知溜去了什么地方。

    焦顺见状便也自称不胜酒力,向薛姨妈、王夫人告辞而去。

    徐氏原也想跟着回去,却被薛姨妈生拉硬拽,只好继续留下来听戏。

    却说焦顺辞别母亲转身欲走的时候,就觉得身后有数道目光袭来,悄悄循着望过去,不出意料的对上了迎春、探春、李纨、史湘云等人,含义各不相同的目光。

    但有一道视线却让他颇为诧异,竟是那小蓉大奶奶许氏,充满探究的往这边儿打量,和焦顺对上目光之后,又立刻满面红晕的低垂了头颈。

    这模样……

    可不像是对待陌生男子的态度。

    难道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和尤氏的奸情?

    啧~

    看来找机会要让贾蓉叮咛他这婆娘一番了。

    虽然这事儿在宁国府里,也未必就是什么绝密,可也不能由着人随意传播出去。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焦顺独自出了薛家,迎着那毒日头走了一阵,不觉就有些微醺,于是干脆信步由缰,一脚低一较高的胡逛。

    经过一处花坛时,就听有女子呜咽哭泣的动静。

    焦顺下意识循着那动静找了过去,却见这哭鼻子的竟是个熟人——正是迎春屋里的绣橘。

    先前邢氏暗地里把迎春许给了焦顺,当时司棋还在闹别扭,两下里往来都是这绣橘出面。

    后来司棋跟着邢岫烟嫁到焦家,她也没短了和司棋往来,故此焦顺与她也熟惯了的,如今见是她躲在这里哭,便上前问道:“怎么了这是?难道你们姑娘还能给你气受不成?”

    “呀~”

    那绣橘冷不防被人欺到近前,吓的一跳三尺高,等发现来人是焦顺之后,这才松了口气,一面拍着胸脯一面拿帕子擦眼泪:“大爷什么时候来的,这冷不丁吓了奴婢一跳呢。”

    说着,就忍不住向焦顺诉起苦来:“我们姑娘的脾性,您是最知道的,惯是个没主意又爱息事宁人的,因我们屋里少了司棋姐姐,太太最近指了身边的秋桐顶替,这秋桐最不是个东西,仗着是太太屋里出来的,又曾和老爷……”

    顿了顿,她终究还没好意思点破,跳过这节继续道:“这些日子别说是我了,连姑娘都受了她不少欺辱,我忍不无可忍与她吵了一架,谁知姑娘竟先编排我的不是,怪我不该生事!”

    说到这里,眼泪又不争气的淌了下来。

    这秋桐在原著里,就曾被王熙凤‘借’来对付尤二姐,结果生生把尤二姐给逼死了,足见这秋桐的为人——若司棋还在,倒能与她斗个难解难分,如今单只是绣橘一人,又遇到迎春这样不知好歹拉偏架的,自然是受尽了委屈。

    焦顺看看左右无人,便一屁股坐到了绣橘原本的位置,大咧咧的问:“又何必跟她置气?你若是愿意,我找大太太讨了你,让你照旧跟在司棋身边如何?”

    “这……”

    绣橘闻言,偷偷看了眼焦顺的脸色,干净的瓜子脸上就腾起两团红云,捏着帕子期期艾艾的道:“我若也走了,姑娘身边愈发没人了。”

    “你倒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丫头。”

    焦顺哈哈一笑,又问:“那等到二姑娘出嫁之前,我再去找太太讨你,可使得?”

    “这……”

    绣橘红着脸再次支吾起来,看表情却是千肯万肯。

    焦顺伸手轻轻一拉,绣橘便软绵绵的瘫软在焦顺怀里,一面鹌鹑似的把脸往焦顺胸膛上藏,一面弱弱的推拒道:“别,小心让人瞧了去。”

    焦顺原就被鸳鸯激起了火气,如今瞧见失之桑榆收之东隅的机会,自然不肯再错过。

    何况瞧绣橘这态度,显然也并没有多少抗拒的意思。

    于是挑起她尖俏的下巴,嘿笑道:“那咱们换个瞧不见的地方?”

    被迫和焦顺对上眼,绣橘脸上一时滚烫如火,要真论起来,她其实并非水性杨花的放浪女子,只是先前因那无疾而终的婚约,曾一度认定自己要陪嫁到焦家去,睡里梦里都把自己当成是焦顺的人。

    后来焦顺与迎春婚约虽然黄了,可见司棋在焦家的舒心如意,她依旧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其中,前后足足在心里与焦顺做了两年‘夫妻’。

    故此面对焦顺的引诱许诺,自是半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拼尽全力,她也只是软糯的挤出一句:“等、等爷讨了我去,我再、再伺候爷。”

    “你还怕我哄骗你不成?”

    焦顺嘿笑着凑到她耳边道:“实话不瞒你说,你司棋姐姐也是先给了我,我后来才设法讨了她去的。”

    绣橘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惊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

    焦顺说着,指定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又道:“我先过去候着,你随后也赶紧来,到时候我仔细跟你说一说。”

    说着,又在绣橘脸上啄了一口,这才施施然起身扬长而去。

    绣橘满脸纠结的目送他走远了,又在花坛前徘徊了许久,最后终究还是跟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就见焦顺不知从哪里寻了条毯子,铺在地上席地而坐。

    绣橘满面通红,一步步的往前挪,嘴里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是来听大爷说、说司棋姐姐……”

    不等把话说全,早被焦顺一把扯了过去。

第344章 宫里宫外

    临近傍晚。

    焦顺一瘸一拐的回到家中,边往东厢走边琢磨着那小木匣快装不下了,也该另寻个收藏战利品的所在才是。

    不想一进门,他就先看到了阴沉着脸的来旺。

    “爹?”

    焦顺颇有些诧异,毕竟平常就算有事,也都是来旺喊他去堂屋里议论。

    “哼~”

    来旺见儿子终于回了家,立刻起身呵斥道:“这是又去什么地方胡混了?你母亲还当你早就回来了呢!”

    “我这不是吃多了酒,在外面浑浑噩噩睡了一觉么。”

    焦顺讪讪一笑,随即岔开话题道:“您老在东厢里等着儿子,莫不是衙门里出什么事儿?

    “衙门里没出事儿,出事儿的是朝廷、是早朝!”

    嚯~

    不想老爷子还操着紫禁城的心呢。

    焦顺又问:“和咱们有关?”

    “自然有关。”

    就听来旺忧心忡忡的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今天早上朝会的时候,礼部和督察院联名上奏,说那工戏污秽不堪又影射朝政,要求朝廷明令禁绝呢!”

    “怪不得。”

    焦顺闻言恍然大悟,难怪皇帝突然召见贾宝玉呢,原来是在早朝吃了瘪,急需一个宣泄的渠道。

    而来旺听他说‘怪不得’,还以为他是联想到什么朝堂争斗,屏息凝神等着儿子继续往下说。。

    谁知焦顺却迟迟没下文。

    然而自顾自在下首的椅子上落座,龇牙咧嘴的揉着膝盖——这夏天用的毯子实在是单薄,偏他又选了个不熟悉的新场地,结果切换战斗阵型的时候不慎硌到了膝盖,大大影响了发挥,也亏得对手初出茅庐战力不强,若换个沙场老将只怕就要露怯了。

    他这里不以为意神游物外,做老子的却急了,凑上来瞪眼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焦顺摊了摊手,无奈道:“早在正月里皇上下旨将这工戏推广到民间,我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局——这民间的草台班子为了哄人掏银子,最爱夹杂些荤素不忌的戏码,而那些写本子酸书生又喜欢映射官场阴私。”

    “若由工部主导慢慢引领也还罢了,如今急于求成,自然难免泥沙俱下——这一旦露出些苗头,那些反对陛下抬高工匠地位的士人们,若不趁机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反倒奇怪了。”

    来旺眉头紧皱,质疑道:“你既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何没有早做提防,难道就不怕事情闹大了惹火烧身吗?!”

    焦顺笑道:“您老就放心吧,我当初弄那样板戏的时候,基本要求就三个字:伟光正!但凡是咱们夏国的官员百姓,只要在戏里出场,形象都必须是伟大光荣正义的。”

    “而且整部戏从台前到幕后,一应事务都是在衙门里有备案的,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若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也有尚书侍郎顶在前面。”

    “至于为何我当初明知道不妥,却没有早做提防……呵呵,且不说我一个区区六品小吏能做什么,就算真有法子,也不能、不该去做!”

    来旺愈发不解:“这又是为何?”

    焦顺两手一摊:“因为这是皇上的意思,而咱们起家的根底儿,就是逢迎上意!我当时如果上奏指出其中的不妥,就有可能触怒陛下;若引而不发,等到这时候跳出来力挽狂澜,又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儿子好容易才在工部站稳脚跟儿,何苦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现如今,外面都觉得我是遭了池鱼之殃,工部的同僚们则难免同仇敌忾,对咱们而言说不定反是一桩好事呢。”

    …………

    与此同时。

    隆源帝也正在宫中说及此事。

    因在早朝上吃了瘪,他白日里就冲着贾宝玉发泄了一通,到晚上依旧是郁郁难平,干脆又跑到了贾元春面前控诉。

    “经是好经,却被那些歪嘴和尚给念歪了!”

    只见他来回踱着步子,咬牙切齿的道:“朕原想把这事儿交给焦畅卿去办,偏内阁大学士们都说不合规制,应由教坊司主理、顺天府协办!哼~这礼部阳奉阴违,偏如今还敢跳出来指摘朕不该推广工戏,也不知他们到底依仗了谁的势!”

    “陛下慎言!”

    贾元春听到这里,骇的伸手去捂隆源帝的嘴,不过那纤纤玉指举到半空,她就惊觉自己失态了,忙改成替皇帝拢了拢衣领,语重心长的劝道:“陛下欲提拔匠官汰换士人,实是动了文臣们的根本,彼等难免心生抵触,沆瀣一气阳奉阴违是有的,若说有人在背后……却怕是陛下多心了。”

    这话听着似是为谁开脱,但其实却是在警醒皇帝,不要再说类似的言语。

    盖因五位内阁大学士中的四位,以及今早突然发难的礼部尚书,都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旧臣,故此皇帝方才那话若是传出去,不免就有映射太上皇的嫌疑。

    “哼~”

    隆源帝冷哼一声,却也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其实经这几年的观察,太上皇因眼疾严重到无法视物的地步,即便想要干预朝政也是有心无力了——但隆源帝在那些遗老遗少身上吃了亏,却总免不了要往这根上寻思。

    这时恰巧掌宫太监戴权捧着个托盘进来,恭声提醒道:“万岁爷,该用药膳了。”

    隆源帝微微颔首,转身坐到了罗汉床上,戴权正要上前服侍,元春笑着伸手道:“戴公公,这些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吧。”

    戴权立刻乖乖奉上药膳,又识趣的退出了门外。

    元春把那药膳放在炕桌上,又轻轻揭开碗盖,一股腥气立刻扑鼻而来,她谁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但也大致猜得出是些以形补形的东西。

    不动声色的将汤匙递给隆源帝,眼瞧着皇帝皱着眉头舀了一勺,咯吱咯吱的艰难咀嚼、费力吞咽,终究还是没忍住劝说道:“臣妾听说陛下近来用药颇多,还从宫外弄了什么偏方来,这是不是有些不妥?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为上。”

    当啷~

    隆源帝把汤匙往药膳里一丢,没好气的道:“你当朕喜欢吃这些东西?还不是……算了,不说这些,你去让戴权把奏折取来,朕今儿就在你这里批阅了。”

    元春不敢再劝,连忙恭声应了,去外面向戴权讨了一布袋奏本,恭恭敬敬送到了皇帝面前。

    隆源帝却不伸手,一面继续忍着恶心吃那药膳,一面吩咐道:“先瞧瞧有没有焦畅卿的折子,若有,读给朕听。”

    这原有些不合后宫的规矩,可看隆源帝脸上依旧阴郁,元春自然不敢拒绝,默默解开布袋,翻检出了焦顺两天前的奏折,就着一旁的烛光,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

    因是暑热时节,衣衫本就穿的单薄,况隆源帝久不临行,今日突然过来也没提前通知,这贤德妃身上并无多少装饰,素面朝天端庄秀丽的站在灯前,周身仿似裹了一圈的神圣的光晕。

    偏那灯影正落在隆源帝膝前,随着烛火摇曳忽而像个葫芦、忽而似个S,瞧着半点也不贤德,反倒处处透着风流。

    往昔隆源帝最爱她这与品性相反的身子,可如今却是恍若未见一般,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焦顺的奏折上。

    这份奏折说的是纠察队如何建立、运营、以及未来能起到什么效果。

    在工厂内部的作用就不用多说了,奏折里还简单提了两句,关键时刻,地方官府可以调集纠察队,充任军队或是衙役的后补力量。

    贾元春读到这里时,双眉不由微微上挑,秀丽端庄的五官顿时多了几分英气。

    隆源帝听完之后,却是对焦顺大加赞赏,尤其对其中‘军工联合’一词感触颇深,喃喃道:“这军工联合的说法,倒也颇有些意思,既然超拔匠官的事儿在文臣当中受了抵触,或许能在这上面另辟蹊径。”

    元春闻言,秀眉皱的更紧了,再三忍耐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春秋正盛,徐徐图之总能如意,又何必急于一时?”

    “朕怎能不急?!”

    隆源帝横了她一眼,慷慨激昂的道:“多少事、从来急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咳、咳咳!”

    因情绪激动一时牵动了肺腑,不等念完隆源帝便咳嗽不止。

    贾元春见状急忙倒了茶水给他,然而隆源帝却摆手推拒,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药膳,咬牙灌了半碗进去。

    半晌,他重重呼出一口腥浊之气,摇头道:“自来守成之君,大多不过是青史几行名姓,朕断不能与这些庸碌之辈为伍,便比不得太祖虎踞鲸吞雄才大略,亦要做个中兴改革的明君!”

    说着,他又咬起牙来:“只恨朕虽欲抖擞振作,这些不识天数的腐儒却一味掣肘阻拦……咳、咳咳~!”

    情绪激动之下,他又忍不住干咳起来。

    贾元春忙放下手里的奏折,绕到他身旁一面轻轻拍打,一面柔声劝道:“陛下何必动怒,那工戏虽被他们引入歧途,但陛下在工部的革新已经显出了成效,这一点任谁都没法否认,尤其这借蒙学立匠学的事情,后世也必是要浓墨重彩记上一笔的。”

    被元春这话搔中了痒处,隆源帝心中的嗔怒顿时消散了不少,下意识环住贾元春的腰肢,让她坐到了自己身侧,得意笑道:“这也是托爱妃的福,朕才从草莽超拔出了那焦畅卿,原只当是一步闲棋,如今看来却怕是天意如此,要让他助朕中兴大夏!”

    说着,又拍着那奏折感叹:“若多几个焦畅卿这样的能吏,朕无忧亦。”

    “陛下太过抬举他了。”

    元春忙道:“市井间虽也有一二逸才,但终归还是科举里选出的干才居多,陛下万不能为了今日之事因噎废食。”

    焦顺是荣国府出来,她在皇帝面前自然要避嫌,皇帝越是称赞,她越要谦逊。

    故此隆源帝也早听腻了这些话,只是这回贾元春说完套话之后,却又犹疑着提醒道:“且焦主事所奏的这‘军工联合’一说,臣妾总觉得似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三思而决。”

    “这能有什么不妥?”

    隆源帝不以为意的道:“便武将勋贵尚且被文臣们压制,何况是没有根脚的匠人们?朕倒盼着终有一日,他们能与文臣分庭抗礼呢,到那时看这些腐儒还怎么嚣张跋扈!”

    贾元春见劝不动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起身想要把那药膳收拾了,不想隆源帝说到得意处,终于忍不住动了邪念,勾住元春的腰肢不放,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一面低头在她颈间细嗅,一面肆意的上下求索。

    贾元春久不得皇帝宠幸,如今骤然遭袭,丰熟欣长的身子登时软的烂泥仿佛,直伏在隆源帝怀里嘘嘘带喘。

    隆源帝刚用了那以形补形之物,又将这人间尤物拥在怀中肆意把玩,一时心头燥热难当情难自禁。

    可待要继续进行时,却又察觉到那最该热血沸腾的所在,竟如同死物一般全无动静。

    当下隆源帝登时如同被冷水浇头,下意识将贾元春推倒在罗汉床上,喘着粗气瞪着眼从罗汉床上起身。

    这贾元春被推倒在罗汉床上,以为皇帝就要剑及履及,一时心中羞臊,想要提醒皇帝不可失礼,总该去到里间卧室才好便宜行事。

    可想到隆源帝自从去年受伤之后,这大半年来还从未与后宫嫔妃近亲,如今好容易重振雄风,自己又怎好扫了他的兴致?

    于是破天荒的没有拿礼法说事儿,而是满面羞红的闭上了眼睛,等着皇帝肆意施为。

    谁知她等了半晌,却听隆源帝涩声道:“朕、朕……时间不早了,爱妃早些安歇吧,朕该回乾清宫批阅奏文了。”

    说完,也不等贾元春反应过来,便跌跌撞撞夺门而出。

    等到贾元春从床上爬起来时,只见门板左右摇摆,厅内却早不见隆源帝的踪影。

    贾元春呆立半晌,脸上的潮红一点点褪去,最后冲那空无一物的门外道了个万福,幽幽道:“臣妾恭送陛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046/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作者:嗷世巅锋所写的《红楼如此多骄》为转载作品,红楼如此多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红楼如此多骄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红楼如此多骄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红楼如此多骄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