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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6章 家长里短、得志猖狂

    “大爷留步!”

    却说焦顺从散衙回来,刚进了自家院门,门洞里便闪出了个玉钏来。

    她神神叨叨的把焦顺带到角落里,这才压着嗓子道:“姨娘的母亲来了,如今正在屋里哭呢。”

    自从‘卖’女儿换来了银子宅邸之后,邢忠就打着要搞商业考察的名头东游西逛,结果这大半年正经事儿没干一桩,银子倒花出去不老少。

    赌钱、吃花酒的恶习更是一样没落下。

    夫妻两个为此闹了有两三个月,昨儿邢忠被烦的恼了,晚上借着酒劲把妻子按在床上好一通胖揍。

    娘家远在南方,邢忠之妻哭诉无门,自然就找到了女儿这里。

    焦顺听了皱眉问道:“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玉钏忙道:“来了约莫有两刻钟了吧,瞧这架势应该是冲着爷来的,所以姨娘让我在外面候着,先把事情想跟爷说清楚。”

    “然后呢?”

    焦顺又问:“姨娘还说什么了?”

    “旁的就再没说什么了。”

    玉钏看看焦顺的脸色,大着胆子道:“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夫妻吵架的事儿,论理也不该烦到爷头上来——若依着我,爷不妨出去躲个清静算了。”

    在玉钏看来,邢姨娘虽在家中得势,可到底不是正经主母,这邢忠夫妇更算不得正经姻亲,既然连正经姻亲都不算,又有什么资格跑来焦家哭诉?

    反正她若是做了姨娘,万不会让母亲来触这霉头,若来了,也要立刻打发走,省得让大爷瞧见了心中不快。

    焦顺横了玉钏一眼,二话不说随即抬腿迈步就往里走。

    论理邢母确实不该登门搅扰,可论理邢岫烟也不该给自己做妾——当日既沾了她父母不靠谱的便宜,如今总不好撒手不管。

    进了东厢,就见邢母正和女儿在罗汉床上对坐,哭天抹泪的倾诉着什么。

    见焦顺从外面进来,母女两个忙都起身相迎。

    不等她们开口,焦顺先就把手一摆,开门见山的问:“事情我大概听说了,如今家里的钱是在你手上,还是他手上?”

    “这……”

    邢母原本正用眼神,催促女儿帮自己倒一倒苦水,好让焦顺设法管束一下丈夫,谁成想焦顺突然问起了这个,不由愣怔了片刻,随后才急忙答道:“在他手上,我平时买菜做饭都是找当家的支用。”

    “那他手上还有多少银两?”

    “不知道,应该、应该剩下没多少了,上回我听说他跟姑爷出去见世面,一晚上就花了三十多两银子呢!

    邢母说到这里,夸张的竖起三根手指,意图在焦顺面前突出强调丈夫的挥霍无度。

    不想焦顺压根没有反应,又继续追问:“你认不认字?简单的账目能不能算?”

    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弄的邢母彻底懵了,下意识向女儿投去求助的眼神。

    “娘。”

    虽也不明白焦顺是什么用意,但邢岫烟还是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柔声道:“我们爷问什么,您答什么就是了。”

    邢母便又期期艾艾的道:“小时候学过百家姓千字文,以前家里做买卖的时候,我也学过管账,就是管的不怎么好。”

    “那我托人安排你去内务府的巢丝厂做个小管事如何?”

    焦顺这才道明了用意:“平时吃住在厂里,身边都是女工,上面管事的是宫里派驻的太监,每月有三天假,工钱是二两七钱银子,年节时不出意外,还会赏下几尺宫造绸布,在外面也能折个三四两银子,一年下来不算额外进项,也有四十两上下。”

    邢母这才知道,焦顺竟是想给自己介绍个差事。

    她再次愣怔住了,半晌支吾道:“这差事自是极好的,只是……让岫烟她爹的一个人在家里,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莫说是妇人家,便知书达理的男人想找个包吃包住,每年四十两银子的差事,也没那么容易——何况这还是官家的差事,跟人说起来也有面子。

    但这年头压根不流行事业型女性,更何况邢母这样循规守矩半辈子的主儿?

    一听说要撇下丈夫和家里常住在外面,便再好的待遇前程也不香了。

    “你在家难道就能放心了?”

    焦顺毫不客气的质问:“钱在他手上,你连吃喝用度都得伸手讨要,又拿什么去约束他?要是空口白话的数落几句就能管用,又何至于挨他这顿毒打?”

    眼瞧着邢母尴尬的低下头,焦顺略略放缓了语气:“事情既闹开了,你不如先晾他一段时日,顺带也赚些银子傍身——等他手里剩下的钱花光了,你放假在家过的舒心,就赏他几两银子花用,若过的不舒心,便买些米面放着,饿不死他就成。”

    “这、这怎么使得……”

    邢母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这男尊女卑完全颠倒的说辞,完全违逆了邢母的三观,她一面说着,一面连连摇头摆手,显是觉得这种做法实在大逆不道。

    “若使不得就算了。”

    焦顺听她推拒,也没有继续劝说的意思,对邢岫烟交代了一句:“我受同僚之托,要给政世叔捎个口信去,晚上就不在家吃了。”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邢母没想到他说走就走,一时慌得手足无措。

    邢岫烟则是护着肚子把焦顺送出了门。

    焦顺原以为她跟出来是要分说几句,不想邢岫烟半句没提方才的事儿,一面给他整理领口,一面禀报道:“后晌史姑娘让人传话,说过了明儿就要回侯府了。”

    “这都一个月了,早该来接了。”

    焦顺有些纳闷:“怎么就耽搁到了这时候?”

    以往也还罢了,如今史家急等那笔银子下锅,却偏偏拖延了一个多月才来接史湘云回家,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邢岫烟微微摇头:“史姑娘没说,爷若是觉得有蹊跷,不妨先跟政老爷打探打探。”

    “嗯,我晓得了。”

    焦顺点点头,指着里面道:“能劝就劝,真要是劝不动,就先放一放,我日后自有计较。”

    邢岫烟轻声应了,脸上露出些许窘迫,红唇微启,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处理了这些家长里短。

    焦顺也懒得再回屋换下官袍,径自绕到二门夹道入口处,请守门的仆妇进去通传。

    不多时赵姨娘屋里的丫鬟迎了出来,直接把焦顺引领到了赵姨娘所在的厢房里。

    这地界焦顺还是头回来,论格局自不如堂屋里敞亮,但里面不少家具摆设却相差仿佛。

    不!

    不是相差仿佛,而是一模一样!

    如果焦顺没猜错的话,这些东西分明就是新进从堂屋里搬过来的。

    贾政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身前的炕桌上摆着几样酒菜,看样子应该是喝了有一阵子了。

    “畅卿来啦,快坐下陪我喝几杯。”

    贾政有些颓唐的指了指对面,又不耐烦的扬声呵斥道:“怎么回事,拿个酒杯也要这半天!”

    “来了、来了!这不是怕没丫鬟们洗干净么,奴特意又用热水烫了烫。”

    赵姨娘一面答应着,一面便从里间亲自端了只绿玉盏出来,步履款款身姿摇曳,满头珠翠更是熠熠生辉。

    这穿戴、发型、配饰,明显都有僭越的地方,但贾政却对其视若无睹,看来赵姨娘虽没能彻底达成目的,但借着王夫人‘扬名在外’的机会,还是成功的进行了抢班夺权。

    正这般想着,那赵姨娘把酒杯放在了桌上,趁着背对贾政的机会,竟对焦顺挑衅的扬了扬眉。

    焦顺初时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她这是仍在记恨当初拒婚的事儿,所以‘上位’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耀武扬威起来。

    原本焦顺也懒得理会这种浅薄的挑衅,可想起她下毒/下咒险些害死王夫人姑侄的事儿,心下的警惕却是一下子提高到了顶点。

    于是忙推说最近在吃药,不方便饮酒,连菜也只捡贾政尝过的吃——赵姨娘如今得势全仗着贾政宠爱,总不至于连同贾政一起坑害吧?

    寒暄几句之后,焦顺便道明了来意。

    待得知是老上司等的不耐,希望自己尽快去衙门里办好交接,贾政不由的摇头叹气:“如今因那蠢妇,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我哪里有脸出门见人?”

    原本焦顺对王夫人也没多少同情心,可经过方才赵姨娘的挑衅,他倒忍不住替王夫人说起了好话:“世叔多虑了,当今风气开放,官宦世家里传出的风流……咳,奇闻异事几时断过?况且婶婶也不过是内里着装出格了些,根里头也不是要穿给外人看的,错非是中了邪……”

    “既然不是给外人看的,她青天白日的穿在身上作甚?!”

    贾政愤愤的灌了一大杯下肚,又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顿,怒道:“若不是这般伤风败俗的,单只是中邪而已,又何至于闹的满城风雨?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平日里不检点,才招来了这样的恶果!”

    说着,又狠狠灌了一杯下肚。

    焦顺没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自斟自饮了,如今又喝起了快酒,那脸上很快便浮起潮红来,口齿也渐渐含糊了。

    焦顺想起还有另一桩事情要打听,生怕他又醉的人事不省,于是忙道:“小侄因有些事情想向保龄侯请教,原想着等湘云妹妹回家时,护送着一同前往,谁知等到现在也不见动静,莫不是保龄侯府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还不就是因为那半成干股的聘礼!”

    贾政赶苍蝇似的甩了甩手,不屑道:“你跟史家如今联了姻,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保龄侯府原有兄弟三人,云丫头的父亲早夭,二表哥继承了保龄侯府,老三则是过继给了同出一门的忠靖侯府。”

    “一门两侯世袭罔替,这在世宗朝是独一份的荣宠,可也因此遭了忌讳,前些年没少被打压排挤,到如今连家业都快维系不住了。”

    “保龄侯府能凑出打典的银子,都还算是好的,忠靖侯府的处境比他家还差些。”

    “这不,你前脚把聘礼送过去,后脚忠靖侯夫妇就找上了门,说是因保龄侯不日就要远行,准备把云丫头接到忠靖侯府里安置,免得嫂夫人看顾不过来。”

    “兄弟两个为此闹了月余,嘴上都说是为了云丫头好,可说到底,还不是惦记上那半成干股了!”

    焦顺闻言无语,怪道保龄侯府明明急着‘开源’,偏迟迟不来接湘云回家呢,原来竟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幸好这两个都不算是自己正经岳家,否则日后还不定要怎么麻烦呢。

    不过这事儿对自己来说,也未必就是坏事儿,说不得还能趁机压一压价码……

    他一面盘算着,一面又以茶代酒敬了贾政几杯,没多会儿功夫,人菜瘾大的存周公不出意料就又醉了个一塌糊涂。

    还没等焦顺喊人收拾残局,赵姨娘便扶风摆柳的走了出来,先查看了一下贾政的情况,见他躺在罗汉床上鼾声四起,便又自顾自拿起焦顺的杯子,随手泼掉里面的残茶,一边斟酒一边挤兑道:“顺哥儿好大的架子,自己不喝酒,倒灌的我们老爷醉死过去了,不成,我得代老爷罚你一杯!”

    说着,把酒杯送到了焦顺面前。

    焦顺看着她指头上鲜红的指甲油,却半点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

    见焦顺不肯喝,赵姨娘立刻冷了脸:“怎么,焦大人又不肯给面子?呵呵,须知如今可不以前了,老爷跟前儿都是我说了算,便在这府里,也……”

    不等她把话说完,焦顺直接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姨娘早些服侍世叔安歇了吧,我还有些和史家有关的事情,想要当面请教婶婶,就先少陪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出了厢房。

    “你!”

    赵姨娘大怒,原以为自己如今水涨船高,这焦顺即便不想尊重王夫人一样尊重自己,至少也该礼让三分,谁成想自己还没说什么呢,他倒先甩脸子走人了!

    等咬牙追到门外,眼瞅着焦顺被堂屋把门的仆妇拦下,赵姨娘又得意起来,暗暗啐道:“呸~看不清个眉眼子高低的东西,你就算想烧那冷灶,也要守门的肯放你进去才成!”

    王夫人虽已经康复了,但贾政却觉得她出现在人前,只会让自己愈发丢脸,所以干脆对外说是依旧在养病,实则将王夫人软禁在家中不让见客。

    故此赵姨娘才有这话。

    谁知她高兴了没多久,那仆妇竟就把焦顺迎了进去。

第317章 焦顺辣手欲摧花、探春机敏识危局

    虽然通过原著洞悉了事实真相,但对于这场妻妾斗法的风波,焦顺压根也没有要参与进去的意思。

    可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赵姨娘一朝得势,就有睚眦必报的心思。

    焦顺倒不怕赵姨娘在贾政面前搬弄是非,毕竟他如今和荣国府是互惠互利的关系,错非舍不得那些软玉温香,便离了荣国府他也一样能风生水起。

    怕只怕这妇人照猫画虎,给自己也弄个什么‘邪祟’上身。

    虽然焦顺穿越过来两年半,从未见过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可都已经穿越到书里了,谁敢保证这个世界就一定没有超自然的存在?

    尤其红楼梦开篇就有神仙出场……

    所以焦顺当时就拿定主意,准备一劳永逸彻底除掉赵姨娘这个祸患,免得以后防不胜防!

    故此出了厢房,他便直奔堂屋去寻王夫人——眼下他又只是‘猜想’,要想查出真凭实据,自然少不了王夫人的配合。

    至于那马道婆……

    大可去找贾雨村出面,先暗中将这婆子控制住!

    等到了堂屋门前,正坐在小马扎上唠嗑的守门妇人,忙都起身赔笑问道:“大爷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婶婶可在屋里?”

    焦顺也笑道:“今儿我过来,原是想请教一下保龄侯府的事儿,谁知世叔还未说完就有些不胜酒力,所以让我自寻婶婶打听剩下的。”

    说着,微微拱手:“还请帮忙通传一声。”

    “这……”

    两个妇人听说是贾政的意思,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迟疑道:“老爷明明说要让太太安心养病,外客一概不许见,却怎么……”

    “原来我是外客。”

    焦顺不等她说完,便不快道:“你们若是不信,且随我去厢房里当面问上一问——世叔刚被扶进里间,应该也还没睡下。”

    说着,转身作势欲往厢房里去。

    贾政近来心情欠佳,自然没少发作,两个妇人听说他已经醉倒了,又怎敢跟去打搅?

    何况焦顺既这么说,真出了事儿自然有他顶着。

    于是二人忙陪笑道:“大爷说笑了,我们还能信不过您?您等着,我们这就进去通禀!”

    就这么着,焦顺靠着‘假传贾旨’成功见到了王夫人。

    只是……

    进门之后焦顺就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因为客厅里除去瘦了一圈的王夫人之外,竟还有个侍立在侧的贾探春!

    焦顺皱起眉头脚步一顿,不过很快就又装作没事儿人一样,上前躬身见礼。

    虽然早就听说,贾探春一向对王夫人比对自己的亲娘还亲近,可也万没想到,王夫人都已经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她竟还会跑来烧冷灶。

    “快起来、快起来!”

    大概是因为那守门的妇人,并没有说清楚焦顺的‘来意’,王夫人见到焦顺显得颇为动情,主动起身迎了两步,抬手虚扶道:“好孩子,不想我落到这步田地,你还肯来看我!”

    说着,眼圈都红了。

    探春在一旁默默递上了帕子,同时用眼角余光扫量着焦顺,心下满是狐疑。

    这大晚上的,太太先前又闹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一个青壮男子主动登门,难道就不怕惹来非议?

    何况老爷勒令太太闭门谢客,除了宝哥哥和自己,连薛姨妈都被拦了驾,这还是头回有外人能进来呢。

    焦顺也没想到王夫人见到自己会如此激动,不过马上随机应变的道:“婶婶这是说哪里话?有宫里的贵妃娘娘和东南的王太尉在,您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体面人儿,什么这步田地那步田地的,等过段时日养好了身子,这府里的大事小情还得是您来拿主意!”

    类似的话,其实探春拐弯抹角也说了不少,可她在王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人微言轻的,说再多也不值什么。

    倒是焦顺这般直言不讳斩钉截铁,登时触动了王夫人的心结,她激动的又往前迈了两步,一手用帕子擦眼泪,一手就要去拉扯焦顺。

    “咳~”

    探春在外面干咳了一声,王夫人这才想起眼前并非真正的子侄,而且前些日子自己的丑态,还曾被他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

    当即脸上腾一下便红了,讪讪的往回退了几步,干巴巴道:“借、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吧。”

    原本焦顺一门心思想着要揭露赵姨娘的罪行,再暗中合作找出赵姨娘和马道婆的罪证,也完全就没想过旁的。

    可如今见王夫人红着脸往后退,倒一下子想起了当日的所见所闻,尴尬的咽了口唾沫,才又继续道:“小侄贸然登门,一是探视婶婶的病情,二来也是有些关于保龄侯府的事情,想跟婶婶请教请教,不知婶婶是否方便?”

    “史家的事情?”

    王夫人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倒是一旁的探春想到了什么,忙上前对她耳语了几句。

    王夫人这才恍然,想到这是婆婆家的尴尬事儿,便下意识看向门外道:“既是薛家的事儿,畅卿怎么不问老爷?”

    “方才刚问了几句,世叔就醉倒了。”

    焦顺无奈摊手道:“后日小侄就要护送湘云姑娘回家,总也要做些准备才是,所以只好来请教婶婶了。”

    “原来如此。”

    王夫人点了点头,张口正要介绍一下史家具体情况,却听焦顺支吾道:“这……有些事情,小侄有些难以启齿,不知婶婶可方便……”

    说着,目视一旁的探春,以及两下里的彩云彩霞。

    王夫人这才明白,他说的‘方便’是想让自己屏退左右。

    若没有方才尴尬,她倒也不会多想,可现如今……

    犹疑再三之后,她还是满脸歉意的推辞道:“要不等明儿老爷酒醒了,让老爷亲自跟你说?”

    “就两句话的事儿。”

    焦顺担心迟则生变,忙道:“小侄绝不敢叨扰太久!”

    “这……”

    王夫人想到自己被软禁之后,焦顺还是头一个登门来探视的,况那日若不是他当机立断,自己还不知要在人前丢多少丑。

    于是便转头对探春道:“三丫头,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早些安歇吧。”

    贾探春乖巧的应了,垂首目不斜视的向门外走去,直到一手掀起了门帘,她才又回头狐疑的打量了焦顺几眼。

    打从焦顺一进门,她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如今见焦顺执意要屏退左右与王夫人密谈,就更觉得事有古怪了。

    若单只是为了史家兄弟阅墙的事儿,又何须这般遮遮掩掩神神秘秘?

    且有太太当日的丑事在前,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难道他就不怕惹来流言蜚语?

    正疑惑不解,忽听斜下里有人骂道:“好你个死丫头,既到了这院里,也不说来看看你亲妈!”

    却原来赵姨娘见焦顺畅通无阻的进了堂屋,心下又是不忿又是纳闷,就想着过来问个究竟。

    可到了堂屋门前,她又忍不住心虚起来,想着这节骨眼上,若因些许小事儿招惹出王夫人,也实在是犯不上。

    正犹豫着想要退回去,不想就瞧见探春从堂屋里,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再顾不得什么焦顺不焦顺的,骂咧咧上前就要去拧探春的耳朵。

    探春闪身避过,沉着脸呵斥道:“还请姨娘自重,在太太门前闹个什么?”

    因怕赵姨娘继续胡搅蛮缠,她说着便主动顺着游廊往厢房里走。

    “哼!”

    赵姨娘叉着蛮腰紧随其后,压着嗓子道:“那姓焦的不识抬举,去烧她的冷灶也就罢了,你放着自己亲娘不巴结,偏去那没羞没臊的屋里,也不怕沾染了名声!”

    贾探春脚步一顿,回头冷笑:“我坏了名声,难道对姨娘有什么好处不成?”

    说着,忽然又起了疑:“你说姓焦的不识抬举,这是什么意思?”

    “哼!”

    赵姨娘扭着水蛇腰,把头四十五度一扬:“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你!”

    探春气的跺脚,原想就这么扬长而去,可又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强忍着不快道:“娘,算我求你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告诉女儿吧!”

    赵姨娘见女儿难得服了软,心气一下子就平了,哼哼着道:“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说着,把先前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

    明明是焦顺主动离开的,却被她说成是受了自己的羞辱,才赌气去烧王夫人的冷灶。

    但探春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上面,低头沉吟半晌,突然俏脸一白,死死攥住了赵姨娘的腕子:“也就是说,他方才宁愿受你羞辱,也不肯喝你的酒!”

    赵姨娘一愣,只觉得这个女儿所思所想,从来就跟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是喝不喝酒的事儿吗?

    重点在于自己当面嘲讽了焦顺好不好?!

    正要更正一番,忽又听探春压着嗓子喝问:“你老实告诉我,太太中邪的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赵姨娘冷不丁被吓的心头狂跳,下意识避开了女儿的视线,支吾道:“你胡说什么呢,这要是让人听了去……”

    不等赵姨娘把话说完,探春就一把撇下她,头也不回的冲向堂屋!

第318章 相约

    【还有一章】

    赵姨娘抢班夺权之后,为了彰显自己成功上位,特意怂恿贾政把堂屋里的摆设搬了不少到厢房里,这客厅甚至就连烛台都被少了一半。

    灯火昏黄下,王夫人看着身前魁梧高大的焦顺,莫名总觉得有种异样的压迫感,故此没急着让彩霞彩云退出去,而是指着下首道:“坐下说吧——彩霞,上茶。”

    等焦顺在下首坐定,彩霞又奉上一杯香茗之后,王夫人这才平复了心底的情绪波动,微微仰了仰头道:“你们也下去吧。”

    说是平复了,等彩霞彩云躬身退到门外之后,王夫人还是忍不住有些窘迫,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对于自己失心疯时做过什么,其实她压根就没多少印象,大多都是凭借丫鬟婆子们的复述来脑补。

    可凡事最怕的就是脑补!

    尤其这一独处,各种荒诞的念头就不断往外冒,为了转移注意力,王夫人不等焦顺开口,就先抢着讲解起了史家兄弟阋墙的根由:“这事儿真要论起来,倒也不能全怪忠靖侯【史鼎】贪婪,当年老保龄侯还在世时,就已经埋下兄弟不和的根儿了。”

    “那时上一任忠靖侯早逝,老侯爷一面扶持过继的儿子袭爵,一面趁机苛敛了忠靖侯府不少家底儿,等到老侯爷去世之后,忠靖侯登门讨要,保龄侯坚决不予,两兄弟就此起了嫌隙。”

    “如今忠靖侯闹就起来,一是为了云丫头身上那半成干股,二来多半也是想趁机翻一翻旧账。”

    原本焦顺就有些奇怪,史湘云毕竟自幼长在保龄侯府,忠靖侯便再怎么恬不知耻,又哪来的底气与保龄侯相争?

    如今才明白,原来内里还有这样的缘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焦顺现下最关心的,还是和王夫人内外合作,查出赵姨娘暗下毒手的切实证据!

    “原来如此。”

    王夫人刚说完,他便微微点头,然后就肃然起身道:“多谢婶婶解惑,不过小侄这次求见婶婶,其实是为了……”

    “太太!”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高声道:“老爷醒了,急着请焦大哥过去说话,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声音呼哧带喘的,却正是在这千钧一发,飞奔回来的贾探春!

    贾政酒醒了,还有要紧是要跟自己说?

    焦顺闻言眉头一皱,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再说传话自有丫鬟,何必差遣未出嫁的女儿前来?何况还跑的这般上气不接下气的?

    但王夫人听了这话却是如蒙大赦一般,忙起身送客道:“既是老爷急着请你过去,史家的事儿你当面问他也是一样的。”

    “这……”

    焦顺狐疑的看了眼门外,决定来个快刀斩乱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赵姨娘的嫌疑透露给王夫人再说:“其实……”

    然而他压着嗓子才刚起了个头,探春便推门走了进来,连声催促道:“老爷那边儿实在催得急,还请焦大哥不要耽搁。”

    这下焦顺却犯了难。

    他怀疑探春是猜出了什么,否则也不会如此鲁莽不知避讳。

    按说越是这般,越该及早把事情捅破,免得拖延下去变成不测。

    可问题是焦顺手上并无实证,之所以认定是赵姨娘下的毒手,全凭对红楼剧情的模糊印象。

    而这个理由又不能明说。

    正犹豫着,探春又快步走到了王夫人身边,附耳细语了几句。

    就见王夫人面色骤变,狠狠咬了咬下唇,一跺脚直接冲进了里间。

    这……

    焦顺总不好跟进去吧?

    也罢,此路不通就只能另寻别路了。

    看看不远处一脸假笑的探春,焦顺重重的拱了拱手,道:“还请三妹妹带路。”

    方才他还只是怀疑,如今基本已经确定,贾探春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特意回来阻止自己的。

    不过这丫头又怎会瞧出自己的意图?

    难道说暗害王夫人的事儿,她也牵涉其中?

    否则怎么可能……

    不过焦顺这回却是想多了,探春与这事儿并无半点瓜葛,实是因为察觉到赵姨娘事发前后的异常表现,心下早有怀疑,所以才会迅速想通了一切。

    正胡思乱想,探春不卑不亢的还了一礼:“焦大哥随我来。”

    明明只是几步路,何况焦顺也才刚从那厢房里出来,但她还是默认了带路一说。

    眼见探春目不斜视的绕过自己,先一步走出了堂屋。

    焦顺也忙紧随其后,在守门仆妇和彩霞彩云探究的目光中,亦步亦趋的顺着游廊绕行。

    等到了转角处,两人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脚步。

    焦顺悄声道:“你们母女和马道婆的所作所为我已尽知,且备了后手在外,倘若我出了什么差池,保管一日之内传遍京城!”

    他着重点出‘母女’,就是为了试探探春是否早就知情。

    不想探脚步先是一顿,随即又重新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道:“老爷恼的是太太暗地里不检点,便查清楚了中邪的事儿,多半也不会让太太重新掌权,太太既不能重新掌权,查清此事对焦大哥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原著遗留的印象,焦顺早就知道这小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可到底怎么个不好相与法,今儿却是头回得见!

    她竟半点未曾替自己分辨,反而为焦顺剖析起了利弊。

    而这一番话堪称直指核心,焦顺当初也正是基于这个判断,才完全没有掺和此事的兴趣。

    只是……

    焦顺正要再说些什么,厢房里突然有人探出头来,看到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游廊里,便迎上来呵斥:“你这死丫头,方才到底……”

    “住口!”

    探春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母亲,咬牙切齿道:“姨娘若不想咱们母子三人死无葬身之地,就先把嘴闭上!”

    赵姨娘闻言一愣,随即却一手叉腰抖落着帕子叫道:“好啊,你威胁起你娘……”

    “马道婆。”

    眼见赵姨娘直到这时候还闹不清楚状况,只顾着冲女儿撒泼,焦顺一面道出关键词,一面心下腹诽,这母女俩可真是歹竹出好笋!

    赵姨娘又愣了一下,有些慌张的反问:“什、什么马道婆?”

    不等焦顺再开口,探春又沉声补充道:“母亲和那马道婆做的好事,焦大人都已经知道了!”

    赵姨娘这下彻底懵了,两腿一软就瘫坐在地。

    好在探春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她,淡然道:“姨娘若不想闹的尽人皆知,最好先克制些。”

    说着,先往不远处厢房里扫量了一眼,又回头对焦顺道:“此处此时都不是说话的所在,明儿我和母亲再给焦大哥一个交代,可好?”

    焦顺的目光在这母女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心知事到如今自己就算想要罢手,她们只怕也信不过自己。

    要么直接翻脸,要么就只能接受这所谓的交代了。

    而翻脸的机会方才又已经错过了……

    当下他言简意赅的问:“何时见面?何处见面?”

    贾探春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眼底骤然升高的温度,细一想,脸上登时浮起羞愤之色。

    但她虽将银牙咬的咯吱作响,半晌之后仍是给出了答复:“我娘舅赵国基前两天病了,明天下午我和母亲过去探视,届时焦大哥可从后门入内详谈!”

    焦顺点点头,随即高声道:“世叔又醉倒了?罢罢罢,那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着,冲两人微微一礼,转身扬长而去。

    直到焦顺走远了,赵姨娘才稍稍缓过劲来,拉着女儿慌急的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

    “嘘!”

    探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西厢道:“先把老爷安置妥当了,咱们再找个僻静处说话。”

    赵姨娘早被吓的六神无主,自然是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且不提她们两个回到厢房,如何安置酩酊大醉的贾政。

    翻回头再说王夫人。

    她冲进卧室便扑到床上嚎咷大哭起来,却原来方才探春在她耳旁说的是,贾政酒醒之后听闻焦顺来了堂屋,一时疑心大起,这才急着找焦顺回去。

    王夫人先前虽也觉得不妥,却万没想到贾政会疑心自己和焦顺!

    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半辈子的夫妻,却竟连半点信任都没有!

    况且之所以闹出那等风波,究其根底也是因为贾政一味偏宠小妾,自己为了想要重修旧好,才会向妹妹讨了那些东西。

    现如今他不听自己辩解,整日把自己软禁在家也就罢了,竟还把自己当成了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荡妇!

    这夫妻……

    真真不做也罢!

第319章 交代

    第二天上午。

    因请了假,焦顺并不曾起来晨练,日上三竿仍拥着林红玉赖在床上。

    闭着眼睛上下其手,感受着这第四次侍寝的小蹄子,欲拒还迎的挑逗,他大有要补上晨练的冲动。

    不过考虑到下午还要个交代,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在她后面拍了一巴掌,懒洋洋的道:“伺候爷起来吧——让香菱备好笔墨,爷待会要用。”

    红玉依依不舍的起身,先去外面传话给香菱,又领着玉钏回屋伺候焦顺洗漱更衣。

    等收拾停当了,焦顺却不急着用饭,而是径自到了外间书桌前,提笔把思虑了一夜的言语先打了个草稿,然后工工整整记录在纸上。

    查看无误之后用火漆封好,又在外皮写下‘雨村兄敬启’五个大字。

    写好了书信,把草稿仔细压在镇纸下面,他这才敞开肚皮胡吃海塞。

    …………

    与此同时。

    赵姨娘自厢房里出来,见女儿正在廊下望着堂屋里出身,便凑上去低声道:“老爷已经允了,让咱们午后动身,入夜前回来。”

    顿了顿,又颤声道:“当真非要如此不可?倘若让老爷知道了,咱们可活不……”

    “他若揭出来,咱们也一样活不了!”

    探春打断了母亲的话,转头不容置疑的道:“这事儿本就是母亲惹出来的,如今我连这清白身子都舍得,反倒是母亲如此瞻前顾后的,难道是非要拖累死我和环哥儿才肯罢休?!”

    听到女儿提起儿子,赵姨娘脸上也显出了几分决然,随即拉住女儿的胳膊,动情的道:“都说是患难见真情,这话果然不假!先前都是娘误会你了,只是……你若失身于那焦顺,以后嫁人时可该怎么好?”

    听母亲难得关心自己一回,探春微微低垂了眼帘,轻声道:“母亲放心,我到时候自有瞒天过海的法子。”

    “那就好、那就好!”

    赵姨娘却没再细问,立刻‘相信’了这个近似敷衍的说辞。

    说到底她最在乎的还是儿子和自己,至于女儿,恐怕还要排在老爷、利益、以及弟弟之后。

    而她虽自恃美貌,可那焦顺屋里的美人儿却也不少,单凭这残花败柳之躯,只怕未必能哄的住焦顺,唯有把国公府的千金算在里面,才有足够的分量。

    况且这还是探春主动要求的,又不是自己逼迫所致!

    故此稍微问了一句之后,赵姨娘也就心安理得起来——做女儿的为了母亲兄弟牺牲一回,岂不是该当的?

    闲话少提。

    却说午后这母子二人轻车简从,到了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家中,才发现赵国基这回竟病的颇重。

    赵姨娘在兄弟床前哭天抹泪,又把弟媳妇骂了个狗血淋头,责怪她照顾的不够周全,直到探春再三提示,这才想起自己的真正来意。

    于是先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丫鬟婆子们全都轰了出去,又打发弟媳妇亲自去请名医过来诊治。

    等到家里只剩下她们母子和赵国基之后,二人这才悄悄寻到了院子西北角。

    仗着姐姐在荣国府里得宠,这赵国基家虽比不得赖家、林家,可也比寻常百姓阔绰宽敞——这西北角紧邻着后门处有个存放杂物的小屋,离堂屋卧室颇远,平时又极少会用到,正方便做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赵姨娘推门进去,见里面到处都是灰尘,且又透着一股潮湿的霉气,便嫌弃的捂着鼻子抱怨连连。

    探春则是默不作声的铺了一张毯子在地上,又叮嘱赵姨娘记得把外衣放好,免得弄脏了惹人怀疑。

    赵姨娘捂着鼻子应了,就拉着女儿退了出来,准备开着门先散一散里面的潮气,却忽听后门外有人大声说些什么,旁的都听不真切,唯独‘交代’二字反复出现。

    母子二人知道必是焦顺前来赴约,互换了一下眼神,赵姨娘却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藏在女儿身后道:“他、他要是不肯答应,咱们可怎么办?”

    “他要是不答应,压根也不会来!”

    贾探春斩钉截铁的做出判断,又正色道:“我去反锁了房门,你悄悄放他进来。”

    看赵姨娘畏缩,又特地补了句:“想想环哥儿!”

    赵姨娘这才点头应了,正鼓足勇气想去开门,探春却再次拦下了她,仔细叮咛道:“记得留心他的体貌,免得他吃干抹净不认账!”

    赵姨娘先是点头,然后又忍不住质疑:“那、那咱们何不讨他个信物?”

    “糊涂!”

    探春呵斥道:“母亲当他是个好相与的?这些猜忌的话,当面一句都不要说,你只把平日里向老爷邀宠献媚的手段,翻了倍的使出来就是!”

    虽然赵姨娘平时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如今听女儿这般说,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狠啐了几声,这才上前开门。

    探春却是急忙去了前面。

    等后门一开,却只见有个陌生男子正在门外徘徊,赵姨娘愣怔了一下,直到那人闪身挤进门内,又开口询问探春的去向,这才认出是乔装打扮之后的焦顺。

    她拍着饱满嗔怪道:“我还当是别人呢,可吓死我了!”

    说着,忙按照计划把焦顺拉进了那杂物间里。

    焦顺看看地上的毯子,心下一百二十个确定,嘴上却明知故问:“不是说要给我个交代么,姨娘且说来听听,看我到底是不是误会了你和那马道婆。”

    赵姨娘知道今儿是躲不过了,想想儿子和刚刚上位的美好生活,遂一咬银牙从背后保住了焦顺的公狗腰,把脸埋在他背上道:“大爷何必明知故问?奴家除了这身子还使得,还有什么能给你交代的?”

    这不出意料的回答,却并没有让焦顺满意。

    他用力挣开了赵姨娘的束缚,转身盯着这近在咫尺的妇人,嘿然冷笑:“若这就是探春姑娘说的代价,那就只当我从未来过吧!”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唉,你回来!”

    赵姨娘忙又扑上去抱住了他粗壮的胳膊,急道:“就知道你们男人最是贪心不足,且等一会儿了了事,我自换三丫头来!这总成了吧?”

    见焦顺不答,她又道:“她毕竟是个雏儿,不曾经过见过的,难道你还指着我们母女一起伺候你不成?”

    “一起就不用了。”

    焦顺低头扫了眼,她紧贴在自己肱二头肌上的襟怀,恬不知耻的道:“只是我习惯先苦后甜、先小后大。”

    “呸~就知道你们男人喜欢嫩的!你在这等着,我去换了三丫头来!”

    赵姨娘没好气的啐了一声,松开焦顺走了出去。

    目送她离开之后,焦顺抬手往怀里摸了摸,便老神在在的观察起了这杂物房的环境。

    等了约莫半刻钟,才见赵姨娘气鼓鼓的回来,不等焦顺开口便道:“那丫头也是个拧种,非要我在头里!什么先甜后苦、先苦后甜的,左右把身子交代给你就是了,非闹的这么麻烦!”

    焦顺也不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直到赵姨娘被看的慌了手脚,这才道:“我听说三姑娘和姨娘向来不亲,如今却主动陪着姨娘献身,偏身子都舍了,又非咬死了让姨娘在前头,难道姨娘就没想过她或许另有谋算?”

    赵姨娘闻言一愣,脱口道:“什么谋算?”

    “比如说……”

    焦顺指了指地上的毯子:“大义灭亲,捉奸捉双!”

    “她、她她……”

    赵姨娘花容失色,却仍有些不信:“我可是她亲娘,她怎么会、怎么会……”

    焦顺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卖了你就能把自己摘出来了,在世叔……咳,在贾政面前自然有功无过,且到时候少了你这生身母亲碍眼,王夫人也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这、这这这……”

    赵姨娘越听越慌,错非扶着墙险些就瘫软在地。

    咔哒~

    这时门外先是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响起了贾探春清冷的嗓音:“你少在这里挑拨!我们母女一体同心,自然是进退与共!”

    说着,她在门前露了行迹,却半点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焦顺与探春对视着,咧嘴笑道:“我若没猜错,方才那声音是后门上了锁吧?”

    探春还没开口,赵姨娘先抢着道:“后门用的是门闩,哪来的锁?”

    不想探春却点头道:“我从府里带来的链子锁,若没有钥匙,你现在插翅难飞。”

    赵姨娘方才听女儿说‘一体同心进退与共’,刚刚放下心来,此时听了这话,登时如遭闷棍一般,随即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竟是和焦顺并肩而立,咬牙怒视女儿:“你、你当真要害你亲娘不成?!”

    “姨娘真是糊涂!”

    探春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把个小包袱丢在二人面前,认真道:“里面有笔墨,劳烦写个凭据吧,只要你肯承认和姨娘有染,我便乖乖放你走,咱们从此互不侵扰!否则我只要大喊一声,立刻就能将你人赃并获!”

    “那、那我呢?”

    赵姨娘反指着自己问。

    探春依旧盯着焦顺,身子又往后退了半步,毫无感情的道:“他写下凭据,姨娘自然平安无事。”

    言外之意,若焦顺不肯就范的话,赵姨娘便是那‘人赃并获’里面的脏!

    赵姨娘暗恨这丫头心狠,却忙扯住一旁的焦顺道:“你快应了吧!三丫头一向心狠,若是不答应,她肯定……”

    “哈、哈哈哈……”

    没等她把话说完,焦顺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完又冲探春鼓掌赞道:“三妹妹当真好算计,既有卖母求安的襟怀,又能狠下心来大义灭亲。”

    赵姨娘听的糟心不已,说白了,左右都是要拿自己当牺牲品——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贼心烂肠的女儿?!

    探春的表情丝毫未变,竖起五根葱白的指头,淡然道:“我数五声,若你还不肯写下字据,那就怪不得我了。”

    说完正要开始报数,却见焦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冲着自己扬了扬,笑道:“巧了不是,三妹妹让些凭据,我这里正好就备了凭据。”

    说着,翻过来念出抬头:“雨村兄敬启——这是我上午写给顺天府同知贾雨村的,妹妹不妨猜猜这信里写了什么?”

    探春的脸色终于变了,面沉似水的咬牙问:“信里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告诉贾雨村,我碰巧发现你们母女和马道婆勾连起来,意图谋害二太太和二奶奶,二奶奶对我恩重如山,二太太又牵线搭桥把湘云妹妹许给了我,我焦某人得知此事,又怎能坐视不理?自然要发誓不惜一切手段查出真相!”

    焦顺说到这里,摊手道:“不想信还没寄出去,倒先被三妹妹设计攀诬上了——好在有这封信在手,家里也还留存了草稿,想必足矣证明我的清白,就不知道那马道婆经不经得起查问。”

    事到如今,贾探春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小觑了这焦顺!

    她深吸了口气,竭力想着该如何扭转眼下的局势,可还不等想出办法,焦顺便有样学样的竖起五根指头:“我也数五个数,数完姑娘是要喊人还是要放我离开,悉听尊便!”

    “五~”

    “四……”

    焦顺刚数到四,方才被局势翻转惊呆了的赵姨娘,终于又清醒过来,兴高采烈的扑上去扯住女儿道:“死丫头,叫你算计你娘,果然遭报应了吧?!”

    说着,又把女儿往那毯子上一推,对着焦顺讨好道:“就依大爷方才的话,先苦后甜、先小后大!”

忍不住想掰扯两句

    上一章本来自觉写的还算符合人设和智商。

    正沾沾自喜呢,改错字前看了下上一章的评论,心情登时就坏了。

    小红、赵姨娘、探春哪个没铺垫过?从几十章断断续续铺垫到三百章,这都能算突如其来?

    而且又说不是主线就是水……

    那到底是要铺垫还是不要铺垫?

    你不能把老嗷的铺垫通通忽略,一面喊着没铺垫,一面嚷着要加快主线吧?

    再说谁是主线?

    咱们这又不是单女主,书里压根没有绝对女主一说,上本书孙二最后娶了薛宝钗,可论戏份宝钗能排第一?只怕前三都勉强吧?那宝钗算主线,还是别人是主线?

    这书的绝对主线就一条:蕉太狼的红楼后宫征途。

    老嗷敢说,书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内容都在写这个主线,即便简写的官场剧情,也同样和这个主线相辅相成。

    而我也尽力把出场的人物往鲜活里写——极少数没有铺垫的,比如素云,是因为上本写过了,这本只当个工具人不想写。

    每本书侧重不同,写异明的时候主角也开后宫,但主线是以官方身份,主导应对灵气复苏。

    而这本……

    则是相对纯粹的后宫日常文。

    另外,老嗷在书中处处都明示,焦顺这厮就不是个好鸟,广撒网又相对合理的后宫,通常也不是好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前面想要收敛是因为他察觉到风险,并不是幡然悔悟重新做人。

    而这次则属于赵姨娘母女主动撞到了枪口上。

第320章 二送湘云、反客为主

    四月十七上午。

    如从上次一般,众姐妹又熙熙攘攘将史湘云送出了大观园。

    不错这次比起上次来少了些庄重多了些随意,众人纷纷拿焦顺随行护送的事儿来打趣湘云。

    湘云死鸭子嘴硬了几句,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忙红涨着鹅蛋脸岔开话题道:“探春妹妹呢,平时最积极的就是她,偏怎不见她来送我?”

    宝玉答道:“昨儿从她舅舅家回来就病了,我一早去探视过,脸上煞白煞白的,说是肚子痛,偏又说不是吃坏了东西,让请大夫她也不肯。”

    说着,便认真起来:“可这既病了,怎么能讳疾忌医?我打算等送走了妹妹,就给她请大夫……”

    “快别添乱了。”

    薛宝钗轻轻搡了宝玉一把,打断他的话道:“三妹妹许是害了我们女儿家的通病,本来没什么大碍,让你这一闹可就成笑话了。”

    “女儿家的通病?”

    贾宝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这么说姐姐也会得?”

    说完不等宝钗答话,他自己也就想明白了,恍然道:“原来是月……呵呵,原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他自己也觉着尴尬,忙又对史湘云道:“听说保龄侯府近来闹腾的厉害,你若是住的不安生,就找个由头给我们传信,我好让老太太派人接你去。”

    史湘云刚要点头应下,林黛玉却在一旁冷笑:“她如今另有人疼,你这般乱献殷勤的,小心又惹出人……惹出是非来!”

    她本想说人命官司,但想到死者为大,且又知道因王夫人的事儿,贾宝玉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故此话到临头又硬拗成了是非。

    可即便如此,贾宝玉的情绪仍是肉眼可见的起了变化,直到将湘云送到垂花门处,也再没有开口说话。

    等到目送史湘云上了马车,又在焦顺的护卫下徐徐向角门行去,贾宝玉二话不说闷头就往回走。

    “宝兄弟留步。”

    薛宝钗忙喊住了他:“这些日子乱糟糟的,难得咱们凑在一处,不如你带我们去探视一下姨妈她老人家吧。”

    “这……”

    贾宝玉面色愈发苦闷,无奈摇头道:“老爷特意吩咐过,除了我和三妹妹,旁的一概拦着不让打搅太太养病。”

    宝钗还想说些什么,李纨便抢着道:“既是老爷有吩咐,咱们也不好搅扰——不过薛妹妹说的对,难得大伙儿凑在一处,不如去东府里瞧瞧珍大嫂如何?算一算,月底她差不多就要生了。”

    “那确实该去瞧瞧!”

    贾宝玉忙一锤定音,他一是不敢去触贾政的霉头,二来也不想让人看到母亲失势后,那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样子。

    有她二人主动牵头,姐妹们自然也不好扫兴。

    于是李纨差人去鹿顶内传话,不多时备下三辆车轿,贾宝玉自己乘坐一辆,迎春和惜春同乘一辆,剩下的李纨钗黛上了第三辆。

    等马车缓缓启程,李纨看看两旁一冷一热,不由伸手揽住了林黛玉盈可一握的细腰,嬉笑道:“你总说是丢开了,偏怎么还是处处针对他?”

    林黛玉立刻把头臻首一扬:“我几时针对他了?我不过是替焦大哥警醒两句,免得二爷重蹈覆辙罢了!我是个说不出来、也做不出来的,别人却不是孤苦无依,届时岂肯与他善罢干休?”

    话音未落,薛宝钗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林黛玉和李纨齐齐看向了她。

    宝钗反手虚掩住红唇,依旧笑吟吟的道:“妹妹是在说我?那我可真要冤死了!但凡我家能有个依靠,也不至于前脚刚要拉郎配,转眼又成了妹妹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着,她神情渐渐落寞起来,主动拉起李纨的另一只手,叹息道:“这车里有一个算一个,又有谁不是身不由己?”

    林黛玉说她不是孤苦无依,指的是她身边还有母亲和哥哥,但细想宝钗这话却也不无道理,如果薛家真就有能力反抗荣国府,又怎会任人摆布?

    林黛玉如今虽还有些芥蒂,但大体上已经对贾宝玉不抱希望了,所以自然就少了‘见识障’,顺着这个思路细一琢磨,对薛宝钗敌意就少了三分,更有一丝丝同为天下沦落人的感触涌上心头。

    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林黛玉并不知道,薛家当初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婉拒和焦顺的婚事,否则断不会这般轻易被宝钗说服。

    而宝钗这么做也并不算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外人不得而知的信息罢了。

    两人虽还不至于因此从敌对专为友好,可总体上却是大有缓和。

    这且不论。

    等到了东府里,暂时代管家事的许氏把一众姑姑、叔叔迎进了后宅,又表示诸位来的巧了,大太太也正在里边探视呢。

    听说大太太也来了,而且还经常过来,众人都有些诧异,盖因邢氏一向都不怎么合群,往日也不曾见她与这边儿亲近,却怎么突然就与尤氏如此相好了?

    正疑惑不解,就见大太太亲自搀扶着尤氏迎了出来,尤氏怀胎已近九月,如今肚子鼓起老高,行走坐卧都有些费力,但精气神却好得很。

    见了众姐妹便催生招呼道:“我可是有日子没见你们了,错非是听说那边儿也忙乱,我都恨不能让人绑了你们来给我解闷。”

    说着,又专门瞪了李纨一眼:“尤其是你!”

    李纨先领着众人见过了大太太,然后笑着上前扶住了尤氏另一边,唏嘘道:“你这可真是‘腰里别着牌、谁来跟谁来’,兹当是有护身符在,咱们都动不了你是吧?看等卸了货,我们怎么炮制你!”

    众人原本因为有邢氏在,都不免有些拘谨,但见李纨如此放得开,便也跟着笑闹起来。

    熙熙攘攘鱼贯而入。

    到里面尤氏先落了座,邢氏却不曾坐下,而是笑着对众人道:“有我在,你们小孩子家家也耍不痛快,我就先回去了——只是有一样,她如今可不比从前,千万磕碰不得。”

    说着,低头叮咛了尤氏两句,这便扬长而去。

    众人见状又是愕然不已,暗道大太太几时变得这般通情达理了?

    这时就听尤氏好奇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怎么不见三妹妹和云妹妹?”

    “三丫头身子不舒服,云丫头刚回家。”李纨说着,又打趣道:“我们也是刚送走云丫头,顺带过来看你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们那么闲?”

    “听听、听听!”

    尤氏抬手指着李纨:“你们珠大嫂子原本也是锯了嘴儿的闷葫芦,如今这般牙尖嘴利不饶人的,也不知是谁给她嘴上开了光、心下通了窍!”

    众人都笑成了一片,却唯独李纨明白这话的真正意思,没好气的剜了尤氏一眼,反唇相讥道:“你先前也下不出个蛋来,如今还不是抱了窝?”

    说笑了两句,尤氏突然叹气道:“说来这云丫头也是命不济的,自小什么苦没吃过?好容易遇到焦顺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偏家里又闹起三国演义,只怕是愈发不能消停了。”

    “什么三国演义?”

    贾宝玉听了,忙追问道:“嫂子快给我们仔细说说!”

    旁人虽不似他这般急切,可也都摆出了侧耳倾听的架势。

    尤氏便先把史家兄弟阋墙的事情说了,然后又道:“单这两位侯爷就够乱的了,偏他们家姑奶奶也打上了门——感情先前保龄侯疏通时,曾借过她家一笔银子,如今见那银子打了水漂,这姑奶奶便逼着哥哥要么交人要么还钱。”

    贾宝玉听完,立刻大加斥责:“一家人闹成这样,当真是斯文扫地!断不能听凭云妹妹落在他们手上,我明儿就跟老太太说,把云妹妹接回来住!”

    话音未落,却又听对面黛玉道:“二爷又急什么?焦大哥既跟了去,还能眼瞧着让云丫头吃了亏?他可不是那等没担当的!”

    “你!”

    贾宝玉这回终于急了,跳起来往前冲了两步,又在林黛玉毫不退缩的目光中停住了脚,顿足捶胸的质问:“难道我关心云妹妹,还有错了不成?!”

    “哪个挑你的错了?”

    林黛玉不屑哂笑:“我只怕二爷一厢情愿,硬生生把别人的好事揽到自己头上!”

    这一语双关,立刻又戳破了贾宝玉的肝胆,他讪讪的退回了原位,闷闷的再不吭声。

    尤氏见状,忙岔开话题道:“今儿既到了我这里,中午就都别走了——银蝶,让灶上赶紧预备,我中午要在花厅里请妹妹们吃酒!”

    银蝶领命去了,不久却又折回来禀报,说是贾珍也说要在后院花厅里待客,管家娘子问是不是换个地方设宴?

    “换什么换?”

    尤氏捧着肚子起身,不耐烦道:“让人回给老爷,就说家里来了这么些小姑奶奶,叫他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往后院里领!”

    众人闻言都是震惊不已。

    尤氏和邢氏一样,都是出身小门小户的续弦,娘家出不上力,自己又没子嗣傍身,因此一向被丈夫呼来喝去,却只能逆来顺受。

    谁成想如今她竟如此嚣张!

    偏一个真敢说,一个就真敢听——银蝶半点没犹豫,就再次领命去了,而且不多时果然传回了贾珍乖乖依从的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好认为是尤氏有了孩子傍身,身份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唯有李纨心灵清楚,尤氏如此颐指气使,完全是因为她把自己的捆在了焦顺腰上,焦顺的腰杆越是硬挺,她在这宁国府里自然也便越有底气。

    而现在焦顺在官场蒸蒸日上且不说。

    自从少了宁国府少了修院子的进项,刨去维持体面的挑费,日常开销有近半都出自同焦顺合伙经营的木材、香料、药材生意。

    以至于贾珍、贾蓉父子越是花天酒地大手大脚,就越离不开焦顺分润的好处。

    如此一来,尤氏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看前面好些人说赵姨娘太老,其实那是电视剧临时换演员造成的印象,前12集的赵姨娘并没有那么老,按书中就更没有那么老了——等老嗷传个前12集截图彩蛋图片。】

第321章 保龄侯府【上】

    【补更失败,明天再补吧】

    秋爽斋。

    赵姨娘从侍书手上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小心翼翼的送进了里间,对着正躺在床上的女儿问:“快起来趁热喝一些吧,我特意让她们放了……”

    “出去!”

    探春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屋顶,双手死死攥着被子,十根指头用力到发白泛青,声音更是不受控制的暗哑颤抖,

    赵姨娘闻言把那鸡汤往桌上重重一放,约莫是被溅出来汤汁烫到了,她‘斯哈’着呼着气,一面把手放在耳垂上搓弄,一面愤愤不平的道:“你当我乐意来?还不是那姓焦的怕你想不开,让我守着你开导几句……”

    “出去!”

    探春嘶哑的嗓音陡然拔高,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赵姨娘两手叉腰,似吃了什么补品一样,精神头十足的跳脚道:“说到底这事就赖你自己,若不是你狼心狗肺算计自己的亲妈,又怎会遭……”

    探春猛地翻身坐起,指着外面怒吼:“滚出去!!”

    赵姨娘还没反应,外面侍书听到动静,倒先慌急的冲进来探问:“姨娘,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没怎么!”

    赵姨娘生怕被她瞧出什么,慌张的连连摆手。

    侍书却只盯着探春,等自家小姐示下。

    面对亲近丫鬟探究的目光,贾探春裹在被子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几次欲言又止,脸上溢于言表的愤怒却一点点转为落寞与不甘,最后硬邦邦的吐出一句:“你先出去吧。”

    说着便自顾自躺了回去,侧转身子面向墙壁,两行清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侍书虽觉得不对劲儿,可因探春是个有主意的,丫鬟们向来对他马首是瞻,故此迟疑半晌,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瞧瞧、瞧瞧,这险些就闹出祸事来!”

    侍书这一走,赵姨娘顿时又来了精神,凑到床边劝到:“咱们好容易才把中邪的事情遮过去,这要是让你屋里的小蹄子看出什么来,岂不是白丢了身子?依着我……”

    却听探春头也不回的道:“姨娘若再说一句,我立刻就死给你看!”

    赵姨娘只好收声,悻悻的坐回了一旁的绣墩上。

    …………

    既打着随行护卫的名头,焦顺今儿便没有坐车,而是从荣国府借了两匹马,追随在史湘云的车驾左右。

    因骑术不精,他一开始倒把大半注意力,放在了身下的畜生上。

    后来发现这匹阉马脾性温顺,倒比宫里那些贪婪无度的太监更通人性,一颗心才渐渐放回了肚里,并分神复盘起了昨儿在赵国基家发生的一切。

    说实话,这时候再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焦顺心里头后怕不已。

    虽说是拿话术心计拿捏住了探春,又哄那人头猪脑的赵姨娘做了帮凶,可万一正剑及履及的时候,探春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事情可不是好开交的!

    即便并不曾出现那样的意外,到如今也还远不是放松的时候,毕竟探春论烈性不下司棋,身份却大大不同,倘若她一时想不开……

    唉~

    都怪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一心想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任凭下半身裹挟了脑子,全然把什么稳妥为上抛在脑后。

    越想越是后悔,焦顺忍不住顺着马鞍往里轻轻一拍,叹道:“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呢?”

    转念想起这话的出处,便又琢磨:莫非我焦某人也有宰相之姿?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虽然两世为人,但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品尝盖饭,细思果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如此算来到也不亏,正所谓牡丹花下……

    呸~

    忒不吉利!

    就这么一路想东想西,眼见到了保龄侯府,他连忙收拢了思绪,满面堆笑的在门前下了马。

    既已经下了聘礼,他便是这府里的准姑爷,何况经这月余的闹剧,府里上下谁不知道那聘礼的分量?

    都没等焦顺开口说话,自有小厮上前牵了马去饮喂,又有管事的迎上前,恭恭敬敬接将他请到前厅里款待。

    约莫也就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丫鬟将焦顺领进了内宅花厅。

    这一进花厅,就见里面泾渭分明的坐着三对儿男女,主座上自是保龄侯和吴氏。

    至于上首和下首客座上的两对儿夫妇,焦顺就都认不得了,瞧衣着打扮也分不清哪个才是忠靖侯——不过上首年纪略长的妇人,瞧面相倒与湘云有几分相似。

    也就在焦顺用眼角余光,打量那妇人的同时,那妇人也满面堆笑的起身招呼道:“这就是畅卿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这还是穿越以来,头回有人用一表人才来形容焦顺,闹的他竟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看看她身边那大腹便便面容丑陋的中年男人,焦顺还是愿意相信她说的是肺腑之言,毕竟丑俊都是比出来的。

    焦顺微微一礼,恭声道:“正是小子,不知……”

    那妇人笑盈盈的又往前凑了两步,先自我介绍道:“我是你姑姑。”

    然后又翘着兰花指一点对面:“那是你三叔。”

    顺她所指,下首那三十出头的男子,也起身捋着山羊胡对焦顺点头致意。

    他身边细高挑的妇人也忙跟着起身,两只手规矩的拢在小腹上,一双桃花眼却扫提款码似的上下打量焦顺,满眼满脸的透着热切。

    原来下首这个才是忠靖侯。

    可这怎么又多出了个姑姑?

    因忙着偷香窃玉而忘了收集情报的焦某人,心下狐疑不解之余,正要再次向这二人见礼,却见主位上保龄侯史鼐摆手道:“好了,一家人客套什么,坐下说话吧。”

    那自称姑姑的妇人回头横了史鼐一眼,又笑盈盈指着自己身旁道:“对对对,快坐下说——我只听说云丫头要回来,倒不知道你也要来,不然怎么也该准备个见面礼才是。”

    说着,又掩嘴娇笑:“亏是政表哥给挑了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不然我还真担心云丫头能不能有个好归宿呢!”

    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挤兑史鼐。

    既然管贾政叫表哥,又坐在上首,那这妇人就应该是史鼐的妹妹,史鼎的姐姐。

    见这姐弟两个都如此说,焦顺便做了个罗圈揖,却之不恭的坐到了这史氏下首。

    这史氏一面喧宾夺主的招呼丫鬟上茶,一面又关切的询问焦顺,衙门里的公务是否繁忙,今儿是专程请假来送湘云的,还是碰巧赶上休沐。

    焦顺一一答了,心下暗道这果然是湘云的姑姑,话多的特点堪称一脉相承。

    他没想到史鼎也会在场,更没想到又凭空多了个姑姑,原本想跟史鼐商量一下海贸生意,如今却压根不知该从何提起。

    正应付史氏层出不穷的问题,史鼐再次沉着脸开口道:“畅卿今儿来的正好,倒省得我再多跑一趟了——等回去你替我禀明老太太,就说等走马上任之后,云丫头便搬去那边儿常住,也免得你婶婶独自在家,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

    这话一出,花厅里就是一静。

    上首下首两对儿夫妇,齐齐把目光对准了史鼐。

    而这次,忠靖侯史鼎终于也开口了,就听他冷笑道:“哥哥这话就糊涂了,你虽远赴万里,可京城里还有我和姐姐在,何须劳烦老太太看顾云丫头?”

    顿了顿,又道:“何况那边儿近来乱的很,若沾染上什么,岂不坏了云丫头的名声?”

    “说也是呢!”

    史氏紧随其后,甩着帕子道:“表嫂那事儿闹的街知巷闻,好人家躲还躲不过来呢,你怎么还把云丫头往跟前儿推?”

    史鼐在家时尚且摆不平弟弟妹妹,整日里闹的一锅粥仿佛,等到他走马上任之后,剩下吴氏一人独木难支,又如何扛得住他们三番五次的闹腾?

    故此夫妻两人左思右想,终于痛下决心要把史湘云送走——就算自己落不下好处,也万不能便宜了别人!

    何况史湘云本身也更希望能常住荣国府,夫妻两个踅摸着,或许能借此留些好处在手。

    只是他们光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了,却忘了荣国府也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如今被当场点破,史鼐一时语塞,和妻子交换了下眼神,才又板着脸道:“表嫂是什么人,你们还能不知道?这必是以讹传讹!”

    史鼎姐弟倒也不敢硬往王夫人头上破脏水,便迂回着道:“表嫂自不是这样的人,可毕竟人言可畏,总不能让云丫头往那风口浪尖上撞!何况咱们家又不是没人了,哪里住不得?偏非要去叨扰老太太!”

    双方各执一词,很快吵得不可开交,吴氏和那桃花眼的忠靖侯夫人也都下了场。

    唯有那大腹便便的姑爷,依旧在稳如泰山的品茶。

    眼见这姐弟兄嫂吵成一团,倒把自己这贵客甩在旁边,焦顺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正犹豫要不要把那财路抛出来,好让他们各自消停,忽听外面有人脆声叫道:“爹、姑姑、三叔,姐姐让我请姐夫过去说话!”

    花厅里再次一静。

    随即史鼐瞪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史腾,大声呵斥道:“胡说什么!你姐姐怎么可能……”

    不等他把话说全,史氏便抢着道:“许是在荣国府里无拘无束惯了,其实既然定了亲,两个孩子当着长辈的面说几句话,也没什么打紧的。”

    说着,便主动招呼焦顺道:“畅卿,走,我带你去见见云丫头,顺便也问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还真是……

    荣国府的不避讳不规矩竟还能传染不成?

    焦顺正犹豫该接受还是该婉拒,吴氏生怕被小姑占了先,也跟着起身道:“有我在就成,用不着劳动姑奶奶!”

    得~

    这回彻底无需避讳了。

    那姑嫂两个争先恐后的带路,后面忠靖侯夫人竟也默不作声的跟了上来。

    眨眼的功夫,花厅里便只余下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准确的说,是两个侯爷大眼瞪小眼,那位姑爷依旧捧着茶杯不动如山。

第322章 保龄侯府【下】

    却说一行人到了史湘云的闺房。

    史湘云看到焦顺先是一愣,继而忙扯过史腾,红着脸质问:“我叫你带焦大哥四下里转转,你怎么把他领到我这里来了?”

    她因听说长辈们在花厅里吵的不可开交,自觉羞惭不已,所以才想让堂弟拉焦顺出来四处逛逛,免得丢尽了史家的颜面。

    谁知这史腾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转过头竟就把焦顺领了来。

    史腾晃着脑袋挣开姐姐的拉扯,嬉皮笑脸的反问:“这家里除了姐姐,还有什么好让姐夫瞧的?”

    “你!”

    史湘云抬手作势欲打,却史腾早闪身躲到了焦顺身后,拉眼角捏嘴巴的扮着鬼脸。

    史湘云被他气的想要跺脚,可看到焦顺也正瞧瞧打量自己,便只好强自收敛了怒气,落落大方冲焦顺道了个万福:“家弟顽劣胡闹,倒让焦大哥见笑了。”

    吴氏瞪了儿子一眼,马后炮道:“我就说云丫头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腾哥儿,还不快去温习功课!”

    史腾答应一声,不情不愿的往外走了两步,忽又折了回来,用力拉扯着焦顺的袖子,示意他俯下身说话。

    焦顺刚要顺势弯腰,史湘云早猜出了堂弟的心思,立刻一语道破:“婶婶,腾哥儿说要弄一杆火枪,跟着别人去猎熊呢!”

    史腾脸上希冀的表情顿时一滞,随即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外跑,嘴里大叫:“我要去温习功课啦,谁也别来打搅我读书上进!”

    眼见这熊孩子飞也似的去了,史湘云便招呼三位姑婶落了座,又单让人给焦顺搬了张绣墩,远远的将双方区隔开来。

    等丫鬟上了茶,吴氏和史氏正要抢着开口,那忠靖侯府人倒先攀起了关系:“我娘家侄儿卫若兰,听说和畅卿颇有些交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这忠靖侯夫人是卫若兰的姑姑,怪道原著里史湘云聘给了卫家。

    焦顺冲她微一点头,笑道:“小侄前儿才和若兰兄在一处吃酒,却不曾听他说起这层关系,等下回见了面倒要罚他几杯才是。”

    这卫氏还要开口,一旁保龄侯夫人忙抢着道:“这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拐着弯儿的亲戚到处都是,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咱们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说着,她又转向一旁侍立的史湘云,满面堆笑道:“云丫头,我是巴不得留你在身边的,可你叔叔总怕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所以走马上任之前,想把你送去老太太那边儿长住,你看……”

    “湘云!”

    不等她把话说完,史氏便急忙打岔:“你如今也大了,总该多为自己想想,如今外面那么些风言风语的,这时候搬到荣国府里住,岂不是往风口浪尖上撞?!”

    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忠靖侯夫人:“你三叔家如今虽困顿了些,可毕竟是至亲,不似荣国府那边儿隔了一层,日常照管的也必然更周全——倘若真有不周全的,我断饶不过你三叔!”

    说着,把胸脯拍的巍峨乱颤。

    史湘云听二人这番言语,心下是左右为难,从本心而言她自然更愿意去荣国府长住。

    可姑姑的话却也不无道理。

    而眼见史湘云迟疑不语,那姑嫂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起来,针尖儿对麦芒渐渐就失了分寸。

    史湘云听着不对,羞惭的瞥了眼焦顺,忙拦住话头道:“姑姑和婶婶放着焦大哥不理,却说这些子闲话做什么?凭我在哪儿,一笔总也写不出两个史字来!”

    那姑嫂二人这才惊觉失态,却兀自不肯弱了气势。

    史氏冷笑:“你这丫头是个好的,可惜旁人却未必都这么想,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是知道姑姑我的,素来就不是那爱算计的人,只是断受不得这样的闲气!”

    她这倒不是虚言。

    这史氏生的和湘云有六七分挂像,脾气秉性也有七八分相似,先前保龄侯虽弄巧成拙,被推出去做了什么鸟不拉使,她却也没有要逼债的意思。

    谁知好容易强压着丈夫偃旗息鼓,转过头上门想要跟兄嫂表一表心迹,偏史鼐夫妇就对她防狼似的,摆明了车马准备赖账。

    债主讨不讨要是一回事,可欠债的摆出这等架势却是什么道理?

    史氏因此恼了保龄侯夫妇,所以才会跟着忠靖侯一起闹起来。

    吴氏听她冷嘲热讽,也忙反唇相讥:“你这丫头是个好的,可惜旁人却未必都这么想,见着好处就争的乌眼鸡似的——我们是管不了了,可老太太还在呢,你只管在老太太那边儿住着,看到时候谁敢找衅上门!”

    眼见这姑嫂两个说着说着又要闹起来,史湘云一时又气又急,偏又不好在焦顺面前发作,直憋屈的眼圈都红了。

    这时焦顺突然长身而起,先递给史湘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朗声道:“有些事情,小侄原不该在这里说,但又想着让长辈们帮着参详一下也好。”

    那姑嫂三人闻言,全都面色各异的望向了焦顺。

    焦顺也不掖着藏着,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小侄近来左思右想,发现这驻欧罗巴总领事一职,实则大有文章可做——前年乌西国犯我海疆,兵峰直至津门!后来朝廷虽兵进东南还以颜色,可那毕竟只是对方的海外飞地,距离其本土还有十万八千里。”

    “故此陛下曾不止一次表示,等到朝廷的水师重建之后,必要远赴乌西扬我国威——可这远洋万里又岂是易事?若不熟悉沿途的水文地理,贸然进军只怕凶险难测。

    “偏如今只见西洋商人来往,咱们夏国商人坐地起价,并不曾听说有夏国商人去欧罗巴做生意,甚至连这次保龄侯赴任都只能乘坐西洋人的商船。”

    “若不先改变这等局面,便造出了火轮船又如何?”

    “因此依我之见,不妨借保龄侯赴任为契机,制定相应的政策,鼓励东南商贾进行远洋贸易,等到了乌西国再由使馆方面统筹安排,详细记录沿途以及当地的水文地理,这样等水师重建之后,兵峰便可直指乌西!”

    焦顺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完,三个妇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却都是有听没有懂。

    她们满心想的都是史湘云那些聘礼,那理会什么水师重建、兵锋所指?

    倒是史湘云细一琢磨,便品出了些门道,不由两眼放光的起身道:“哥哥这些话,合该说给叔叔们听才是!”

    焦顺立刻冲她一礼,嘿笑道:“本来是该跟世叔们说的,只是难得见了妹妹,一时就有些管不住嘴,还望妹妹见谅。”

    这话其实颇有些轻佻,但史湘云想起方才他开口之前,递给自己的眼神,那还不知他说这些话出来,是为了给自己解围宽心?

    故此非但不觉得唐突,反而心头熨帖的什么似的。

    她忙也深施了一礼,郑重道:“焦大哥为我家殚精竭智,湘云谢还谢不过来,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顿了顿,又迫不及待的吩咐道:“翠缕,快去把二老爷、三姥爷还有苏姑父一并请了来,听一听焦大哥……”

    “怎敢劳动长辈?”

    焦顺忙道:“还是我过去面禀吧。”

    史湘云也不强求,更把什么避讳丢到了脑后,亲自将焦顺送出了院门,又目送他走远了,这才重新折回屋内。

    刚进门,吴氏等姑嫂三人便齐齐围了上来,一迭声的追问焦顺方才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史湘云想了想,认真道:“古时候博望侯开拓西域商路的事儿,婶婶姑姑应该听说过吧?依照焦大人的意思,叔叔这次出使乌西国,大可比照博望侯旧事,开拓出一条海上丝路!”

    见三个妇人仍是懵懵懂懂,她无奈摇头道:“依照焦大人的说法,那些家财万贯的巨贾去西洋做生意,头一个须要拜会的就是叔叔!”

    这下三个妇人终于明白了,既然成了那些巨贾们绕不过去的人,岂不就能坐等着大秤分金?!

    当下把个吴氏欢喜的什么似的,拉着湘云连赞焦顺果然是个有本事有见识的,也亏的自己夫妇慧眼识珠,才做主把侄女许了他!

    她却全然忘了,最初听闻这桩婚事,想的只是对方身份出身卑微,按理会送上一份丰厚的聘礼,所以才力主应承下来的。

    而史氏和卫氏互相对视了一眼,也顾不上拆她的台,都默默盘算这事儿对自家有什么好处。

    【EMMM,反正会补的……】

第323章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今儿有希望,但也很可能是明天补……】

    中邪事件之后,王熙凤虽然很快就恢复过来,重又执掌了家中的生杀大权,但她心下却始终惶惶难安。

    盖因王夫人向来是她在这里府里最大的靠山,若非是王夫人鼎力支持,她这侄媳妇岂能越李纨掌家?

    如今王夫人名声大坏,又被贾政软禁在后宅,一时虽还不曾波及到王熙凤身上,可无疑已经动摇了王熙凤‘执政’的根基。

    这些天王熙凤总瞧着管事们不如先前恭顺,为此很是发落了一批人,直吓的管事们个个噤若寒蝉,结果王熙凤又开始怀疑他们是在腹诽密谋……

    这日下午她寻了些错处,又克扣了两名管事妇人半个月的工钱,两名管事妇人垂头丧气,她自己却也恼的香汗淋漓。

    将人打发了,王熙凤冲一旁打扇子的丫鬟骂道:“你没吃饭是怎么的?去,把那冰盆摆在中间,就算人再没用,好歹也扇些凉风!”

    上月二十五就已经入夏了,如今又过去二十多天,虽还不到最热的时候,午后却已有三十多度往上。

    那丫鬟放下团扇,正要去搬冰盆,却被平儿拦了下来,劝道:“这冰盆又湿又冷本就不敢多用,怎好贴着身子往上扇?奶奶若是觉得闷热,不妨去园子里散散心,顺道也探望一下三姑娘。”

    因先前巧姐儿病时,平儿衣不解带的照料,再加上焦顺冒险相救,让王熙凤从此改观,故此这主仆二人的关系已是大为好转。

    王熙凤闻言微微皱眉:“三妹妹怎么了?”

    “说是昨儿在赵国基家受了风寒。”平儿说到这里略一犹豫,才又小声道:“听说赵姨娘一直守在三姑娘身边。”

    王熙凤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当下不屑的嗤鼻一声,直接岔开话题问起了焦顺:“顺哥儿去送云妹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边说边冲两旁的丫鬟仆妇摆了摆手,仆妇丫鬟们连忙退了出去。

    平儿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答道:“这时候都还没回来,想是保龄侯留了客,若中午吃多了酒,什么时候回来可就没准儿了。”

    王熙凤微微颔首,先拿帕子抹去额头的汗水,又顺着衣领伸进去揩了个山崩襟裂。

    同时嘴里道:“老爷近来闭门谢客,又把太太软禁在家,任凭谁去劝说都油盐不进,偏顺哥儿前天去了一遭,竟就见到了太太,今儿上午老爷又差人去衙门里销了假,足见对他是言听计从。”

    说着,她抬眼瞟了平儿一眼:“等他回来,你且托他在老爷面前多为太太说项几句,若太太真能凭此脱困,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平儿这才知道她的用意,不由为难道:“我尽力试一试吧,可如今毕竟不比从前了,便来旺叔都未必能指使的动他,又何况是我?”

    “哼~你就偏着他吧!”

    王熙凤冷哼一声,随即又斟酌着道:“三丫头那边儿,你替我走一遭吧——若那赵姨娘识进退,你就给她几分颜面,若猖狂的不成样子,你回来告诉我,我自有法子收拾她!”

    …………

    与此同时。

    贾政也正询问焦顺的行止,待得知焦顺还未回来,便干脆命人守在前后门,只等焦顺从保龄侯府回来,就立刻请来见他。

    经那日焦顺劝说,他也担心错过升官的时机,无法一展胸中抱负。

    且又听闻上司日盼夜盼,不惜托人求着自己去交接,勉强也算是有了一块遮羞的台阶,故此他今儿一早便差人去衙门销了假,打算明儿就去屯田清吏司‘篡权夺位’。

    不过销假之后,贾政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想着自己一个多月未曾出门,衙门里也不知都有什么变化,且这些日子每天醉生梦死的,也不曾想过新官上任之后要做些什么。

    他越琢磨越是不安,于是才想着找焦顺参详商量。

    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焦顺回来,又搭着天气燥热难当,贾政索性卷了本《野叟曝言》,欲往前院凉亭里解闷消暑。

    谁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却正撞见贾宝玉垂头丧气的往大观园去,当下老脸一沉,呵斥道:“站住!”

    贾宝玉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先就吓了的脊背发寒,等战战兢兢转过身,看到贾政那一脸的阴沉,更是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

    贾政见状愈发不喜,负手呵斥道:“好端端的,垂头丧气干什么?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你有那些不满足之处,又是哪里不自在了?无故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贾宝玉因在东府里被黛玉刺了几句,中午吃饭时闷闷不乐,便多吃了几杯,虽不曾醉倒,脑袋里却棉絮也似的发散,耳朵里灌满了贾政的训斥,却又总好似和大脑隔了一层,浑浑噩噩无言以对。

    贾政愈发恼了,正欲发作,忽见周瑞飞奔而来,原以为是焦顺回来了,谁知那周瑞却禀称:“忠顺王府的长史来了,递了帖子要见老爷!”

    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想着素日里自家并不曾与忠顺王府有什么来往,为何今日突然打发人来?

    一面想,一面忙道:“快请到荣禧堂里说话!”

    不多时。

    贾政与那王府长史在荣禧堂分宾主落座,刚上了茶,还不来及客套寒暄,那王府长史便开门见山的道:“下官此来,非是妄自叨扰尊府,实是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在王爷面上,还请政老爷做主应允,如此非但王爷知您的人情,连下官亦感激不尽。”

    贾政闻言愈发莫名其妙,这忠顺王仗着是今上的亲叔叔,一贯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却怎么还有事情要求到自己头上?

    不过对忠顺王的请求,他自然不敢怠慢,忙起身陪笑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卑职也好遵谕承办。”

    那长史官却摆手道:“也不必承办,只需大人一句话便可——我们府里有个唱小旦的琪官,原是我们王爷从内府里好容易讨来的,这戏子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却三天两头不知所踪。”

    “我们命人在外面访查,满城人十停里倒有八停人说,他近日和尊府里那位佩玉的公子十分相好!”

    “下官知道尊府不比别家,不好擅来索取,因此回明了王爷,王爷说:若是别的戏子,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是内府所赐,不敢擅自转赠——令郎若实在宝爱他,不妨去请圣上颁下一道旨意,届时我们王爷自然拱手奉上!”

    说着,那长史便冷笑连连。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忙命人把宝玉找了来,当着那长史官劈头盖脸的喝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在外面将还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之人,你是何等草芥,怎敢无故引逗他出来,生生给家里招来祸患!”

    宝玉被唬了一跳,酒也醒了七分,连忙摇头道:“儿子实在不知此事,就连琪官二字都是头回听说!”

    贾政还没来得及追问,一旁的长史先冷笑起来:“公子也不必遮掩,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些说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

    宝玉仍是失口否认。

    那长史脸色转为狠厉:“先有证据在此,公子又何必抵赖?下官原本还想想在老大人面前,为公子留几分颜面,如今既云不知此人,那敢问琪官的大红汗巾子,却怎么到了公子腰里?!”

    不想这样的隐秘,竟也被对方查出来了,贾宝玉一时惊的魂飞魄散,心下暗道: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事情也瞒不过他,不如赶紧打发他去了,免得再说出别的事来!

    因此嗫嚅道:“大人既知道他的底细,如何连他买房置业的事情都不知道?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叫紫檀堡的地方,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躲在那里也未可知。”

    说完,想起自己素日里和蒋玉菡如胶似漆的情谊,一时又羞又愧的落下泪来。

    那长史听了,登时笑道:“公子既然这么说,一定是在那里了!下官且去找找,若有了便罢,若没有,只怕还要来叨扰!”

    说着,便急急忙忙告辞而去。

    贾政在一旁早被气的眼歪口斜,一面送那长史出门,一面回头喝道:“你在此地不要乱动,我回来还有话要问你!”

    而也就是贾政刚送走王府长史,转身匆匆回到厅里的同时,焦顺正好骑着马从保龄侯府回来。

    因马是借来的,他自是要先还回去。

    不想刚牵着马进了前院角门,就被贾政的小厮拦了下来,说是贾政一早吩咐了,等他回来就赶紧请过去说话。

    焦顺当时就是一个激灵,还以为东窗事发了,拉着那小厮旁敲侧击了几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想刚寻到荣禧堂门外,又听里面贾政爆喝一声:“滚开,我自己来!”

    紧接着就听里面劈啪作响,又夹杂着含糊不清的闷哼声。

    同时,两个小厮也狼狈的从客厅里退了出来。

    那引路的小厮见状,正想上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焦顺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想到了原著中贾宝玉因藏匿蒋玉菡挨打的剧情。

    于是急忙拦住那小厮,正色道:“多半是世叔在发落什么人,咱们还是先等一等,不要去触这霉头的好。”

    说着,就把那小厮拉到了角落里,竖起耳朵细听客厅的动静。

    听里面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不绝于耳,焦顺心下这个解气,暗道这坏人姻缘的熊孩子可算是吃了教训!

    约莫打了足有三四十板,又听里面几个门客连哄带劝,想要让贾政熄了雷霆之怒。

    贾政却骂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都是你们这些人把他惯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我!明日非等到他弒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今日再有人劝我,我就把这爵位家私全给了宝玉,再把这几根烦恼鬓毛统统剃掉,寻个干净去处了此残生,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那些门客见他动了真火,实在是劝不动,忙又出门喊那两个小厮,给贾母和王夫人报信!

    而到了这步田地,焦顺也实在不好继续装聋作哑了,只得不情不愿的走出来,假装诧异道:“怎么?里面挨打的竟是宝兄弟么?”

    那些门客不知他早在一旁幸灾乐祸许久,见了焦顺都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道:

    “可不是么,听说是忠顺王差了人来,也不知说了什么,竟就惹得老爷大动干戈!”

    “焦大爷来了就好!快去劝一劝老爷,再怎么下去可就把人打坏了!”

    “是啊,老爷平日最听焦大爷的,也就你能劝住他了!”

    “快快快,事不宜迟、事不宜迟啊!”

    被他们三请五催的,焦顺也只能摆出义不容辞的架势,大步流星进了荣禧堂内。

    只见贾政满头大汗,却仍在拼命抡动手里板子,那宝玉被堵着嘴趴在春凳上,裤子上全是血迹,人也处在半昏迷的状态,正有一声没一声的闷哼着。

    焦顺用最快速度欣赏了一番,然后上前拉住贾政道:“世叔、世叔,可不能再打了!”

    “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贾政见是焦顺,长叹了一声,却兀自不肯放开手里的板子,咬牙道:“你别拦我,今儿我打死他,也省得日后给家里招灾惹祸!”

    焦顺虽然巴不得他多打几下,可既然自己已经闪亮登场了,又岂能与那几门客一般毫无用处?

    当下改变策略沉声道:“世叔,我听说这事儿和忠顺王府有关?算算日子,陛下只怕又要召宝兄弟入宫了,你若把人打坏了,等陛下查问起来……”

    贾政细一琢磨,登时毛骨悚然!

    他虽不曾盘问儿子和皇帝究竟在宫里做了些什么,心下其实隐隐也有些揣度,若让皇帝知道贾宝玉和忠顺王府的戏子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想到这事儿可能引发的后果,他真恨不能当头一棒了解了宝玉,可一来舍不得下死手,二来即便这么做也于事无补,且还可能引来更大的祸患。

    于是咬牙运气了好半晌,贾政突然丢下手里的板子,左右开弓狠抽自己的脸,嘴里还念念有词:“让你管教不严,让你教子无方,让你……”

    这噼里啪啦的一通左右互搏,倒把一屋子人都看愣了。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大喊道:“你先打死他,再打死我岂不干净?!”

    喊声未落,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连同钗黛两春便鱼贯而入。

    这老太太本是一头大汗满脸怒容,可看到贾政正自扇耳光,却也忍不住呆愣当场。

第324章 离谱谣言、野生次子

    【还有一更】

    老太太正愣怔着,王夫人却已然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贾宝玉,当下扑上去哭喊道:“我的儿、我的儿啊!”

    贾母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也拄着拐杖上前,眼见贾宝玉的裤子上全是血,心疼的用拐杖重重敲击地面,激动道:“怎么就给打成这副样子?怎么就给打成这副样子了?!”

    王夫人颤巍巍揭开了那裤子,见宝玉屁股上已是血肉模糊,连大腿根儿上也无一处完好,于是愈发哭的狠了。

    突然间,她起身怒视贾政,咬牙质问道:“老爷要是恨我伤了你的颜面,拿二尺白绫让我自寻短见便是,却怎么牵怒到了宝玉头上?!难不成是听了赵姨娘的蛊惑,动了废嫡立庶的心思?!”

    说着,噗通一声跪倒在贾母身前,膝行两步抱住贾母一条腿道:“老太太,我死不足惜,可宝玉总是贾家的嫡出骨血,又是您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万不能、万不能……”

    “你不用再说了!”

    贾母此事也是怒火攻心,也来不及多想便瞪着贾政道:“今儿他要想再动宝玉一根指头,就先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再说!”

    贾政听这话不对,忙也跪倒在地,含泪道:“我教训儿子,也是为了能光宗耀祖——母亲这话,却叫做儿子的如何禁得起?”

    贾母冷笑:“我说了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又是怎么教训你来的?!难道也是这样没轻没重的毒打?!”

    贾政想要反驳辩解,可当着这么些人又不好说出缘由——经焦顺方才的点醒,他已经明白这事儿决不能声张出去。

    一时怒急攻心,他突然狂喷热血,怒目圆睁仰头便倒!

    荣禧堂里登时又是一场大乱。

    老太太先前偏着孙子,和王夫人一个鼻孔里出气,如今见儿子突然昏厥过去,登时又调转枪口责怪王夫人不该咄咄逼人。

    “这做老子的教训儿子,自然都是为了儿子好,哪里就说到废嫡立庶了——多年的夫妻情分,你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竟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

    正话反话都被这老太太说了,王夫人有口难辩,只好抱住儿子嚎啕大哭。

    焦顺见状,忙装好人的上前解劝道:“老太太,是非曲直且不急着分辨,还是先把世叔和宝兄弟抬回家里,请人诊治才是最要紧的!”

    贾母这才恢复了三分理智,忙呼喊着命人把父子两个,分别抬回家中安置,又专请了太医上门诊治。

    宝玉的皮肉伤自不用多论。

    贾政的病经太医诊治,却是因为妄动肝火,引发了先前尚未除根儿的余毒,如今旧病复发伤了根本,怕是要静养上一年半载才能康复如初。

    如此一来升官的事情自然也就泡了汤。

    贾政因此错过了一展胸中抱负的机会,不由愈发恼恨王夫人妨害自己——那屯田清吏司郎中则是恨透了贾政,暗暗在鞋底绣了贾政二字,巴不得将他踩进泥里永不翻身!

    而王夫人听了太医的诊断结果,则认定贾政是自作自受:他若不是乱用那虎狼之药,又怎会落下病根?若没有这病根儿,又怎会因为老太太几句话,就气的昏厥过去了?!

    这事儿头一个就怪贾政自己,其次是赵姨娘,然后是老太太!

    至于宝贝儿子……

    虽也有错在先,可都已经被打成那样了,还有什么错抵不过的?

    夫妇二人各持己见,就此越发相看两厌。

    王夫人干脆以养病和照顾宝玉的名义,搬进了大观园里别居。

    而她前脚刚走,赵姨娘便打着照顾贾政的名头,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堂屋上房。

    事情闹成这样,连贾母都是始料未及、后悔不迭。

    唯独宝玉在怡红院里,身上虽疼痛,可姐妹们每日里三五成群的上门探视,又变着法子的逗他开心、陪他解闷,宝玉一时只觉瑶池仙境也不过如此!

    什么父母嫌隙、什么朋友情义,统统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每日里欢喜的什么似的,恨不能从此一病不起。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林妹妹虽也时不时跟着众人过来,却始终淡淡的,比别人都要疏远生分。

    当然了,这已经比先前要强出不少了。

    以至于贾宝玉总幻想着,自己不过是受了伤,林妹妹就来探望自己,倘若就此死了,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就能恢复如初了?

    种种事情非只一日,等尘埃落定已然到了五月初。

    这天傍晚。

    焦顺、来旺父子从衙门里回来,各自回屋褪去外套,焦顺又连灌了两盅冰镇酸梅汤,这才稍稍解去暑意。

    赤着两条毛腿坐在罗汉床上,从玉钏劈手夺过蒲扇,狠命的摇了几下,嘴里问道:“太太今儿又去紫金街监工了?”

    “一早就去了。”

    玉钏有些泛酸的答道:“晴雯、五儿一个没带,倒带了红玉和香菱去。”

    听说是红玉和香菱跟了去,焦顺心下登时宽心了不少。

    这两个丫鬟一个最是伶俐一个最是乖巧,有她们护持左右,必然不会让徐氏出什么意外。

    不过……

    焦顺仍是觉得不妥,无奈摇头道:“这大热天的,母亲总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等母亲回来,我再跟她说说去!”

    正说话间,邢岫烟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从里间出来,满脸歉意的道:“下午冷不丁乏了,原想着眯一会儿就好,不想爷都回来了我还没醒。”

    “你睡你的就是,外间又不是没人伺候。”

    焦顺说着,招呼邢岫烟在对面坐了,一面隔着炕桌给她扇着风,一面笑道:“我今儿和内务府的人谈公事,顺道打听了一下你母亲的事儿,她在里边倒也还算适应,手下管着三十几个女工,平时用不着做活儿,还有个副手帮着跑腿——听说办公的地方邻近筒子河,比咱们这儿还凉快呢。”

    邢岫烟仔细听了,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不安道:“爷每日里公务繁忙,偏我娘家还给您裹乱,实在是……”

    “这有什么?”

    焦顺因用力摇扇子又有些燥热,便示意玉钏又倒了盅酸梅汤,边喝边道:“外面鸡零狗碎的事情我都没少管呢,何况涉及到你的生身父母?”

    随即,他又正色起来:“不过有一桩可要说在头里,你老子若是花光了钱找上门来,你可千万不能心软——最好连见都不见,省得扰乱心神伤了胎气!”

    邢岫烟也郑重点头:“爷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时司棋收拾完床铺,从里面走了出来,接过焦顺手里的蒲扇,站在邢岫烟身旁一面打扇,一面随口闲话道:“爷可曾听说了?大老爷这几日天天去老太太屋里,哄着老太太拿银子出来,说是要办什么求福禳灾的法会,好给二老爷和二太太冲一冲呢。”

    焦顺让玉钏又寻了柄折扇来,捻开了故作斯文的往胸脯上呼扇,嘴里不屑道:“什么法会,分明就是巧立名目,想从老太太手里捞钱!你们平日里多留意些,若真让他给办成了,咱们正好把那五千两银子讨回来!”

    司棋把眼一横:“这银子当初就不该借给出去,真不知爷怎么就被大太太给哄住了!”

    “咳~”

    焦顺讪讪的清了清嗓子,假装闭目养神,却忍不住想起邢夫人那别具一格的抵押凭证。

    说来……

    盯紧贾赦的事儿,还是交给邢氏更妥帖方便,等这两日有暇,不妨约她出来联通联通。

    正想些有的没的,就听外面喧闹起来。

    焦顺一听就知道是母亲回来了,忙扶着邢岫烟迎了出去。

    母子两个说着话走进堂屋,因见来旺正盘着腿在罗汉床上和焦大下象棋,徐氏打了声招呼,连又领着儿子直接进了里间。

    晴雯和五儿跟进来,也斟了盅解暑的冰镇酸梅汤。

    徐氏接过来先吩咐:“给你们大爷和姨娘也上一盅——岫烟那盅,记得拿不凉不热的来。”

    焦顺忙道:“我才连吃三碗,不用给我倒了。”

    随后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道:“母亲也忒不爱惜自己了,这大暑天不在家歇着,偏要去紫金街监工——儿子如今就在工部为官,那些人难道还敢糊弄咱们不成?”

    “你不懂。”

    徐氏喝的急了,揉着太阳穴龇牙咧嘴道:“这盖房子就得有自己人随时支应着,不然总有照管不到的地方!”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摆摆手示意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压低嗓音对焦顺和邢岫烟道:“那个传言,你们听说了没?”

    焦顺摊手苦笑:“您也不说是什么传言,我们怎么知道听没听过?”

    “就那个!”

    徐氏把手里的酸梅汤往茶几上一顿,两眼放光的道:“说政老爷是因为发现宝玉不是自己的骨血,所以才恨不能打死他,后来又因此怒急攻心伤了根本!”

    这……

    这谣言可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焦顺忍不住失笑道:“娘,您这哪儿听来的?”

    “反正是外面听来的!”

    徐氏见儿子不以为然,忍不住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认真道:“我先前也不信,可要不是因为这个,政老爷为何要杖杀宝玉,二太太又会被关进大观园,生生让那赵姨娘母子得了意?”

    “这、这都哪跟哪儿啊!”

    焦顺听的哭笑不得,刚要把内情讲清楚,忽听外面有人嚷道:“生了、生了、生了!焦大爷,我们太太生了!”

    焦顺听出是银蝶的声音,急忙迎了出去,脱口问道:“生的是儿是女?”

    银蝶欢天喜地的道:“是儿子、是儿子,七斤多的大胖小子呐!”

    说完,才略略恢复些理智,忙又补充道:“我们老爷为此,特意请您过去吃喜酒呢!”

    焦顺下意识就要往外走,看看身上的大裤衩忙又收住了脚,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屋收拾就过去!”

    里间徐氏隔着窗户看到是银蝶,才醒悟过来是尤氏生了孩子,这自然是喜事,可银蝶巴巴跑来通知自家儿子做什么?

    想想往日里儿子的行迹,以及尤氏入门十年不曾有孕的过往,她便有了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揣度。

    可随即又听银蝶说是贾珍派自己来的,一时又变得茫然不解起来。

    总不能是珍大爷主动……

第325章 双喜临门

    【补上了……】

    却说焦顺和银蝶出了院门,才知道她是腿着过来的。

    当下也等不得再命人套车,径自绕道荣国府前院,打算穿过私巷直抵宁国府。

    谁知刚到二门夹道附近,就见垂花门里前呼后拥出来一群女子,正当中昂首阔步众星捧月的不是别人,正是近来小人得志的赵姨娘。

    两人远远的站住脚,眼瞧着她一路耀武扬威直奔角门。

    “呸~什么东西!”

    目送赵姨娘走远了,银蝶立刻啐道:“趁着这府里刮妖风,她倒跟个人儿似的抖起来了!”

    焦顺虽暗地里收用了赵姨娘,对这话却也颇为认同。

    因为赵姨娘确实是烂泥糊不上墙,先前焦顺因担心贾探春闹将起来,特意拐弯抹角费尽心思,托她送了些金玉首饰和孤本杂书过去。

    结果探春不肯收,她倒心安理得的统统笑纳了!

    这倒也还罢了,她贪了焦顺的礼物之后,竟还腆着脸跟焦顺说是全都办妥了,还绘声绘色的说探春收了东西果然高兴的很。

    错非焦顺另派了眼线探查,险些就被这婆娘给哄了去!

    贪婪、吝啬、善妒、泼辣、虚荣……

    除了身段相貌极好之外,这妇人身上真是找不出什么好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纯善正直的女子又岂是好兜搭的?就更别说是品尝盖饭了!

    足见这世上有利有弊,事事都要强求十全十美,反而不切实际。

    再说焦顺自己也不是个好鸟。

    正应了那句婊子配……

    嗯~

    说是狗有些过了,至少也该说是狗官。

    腹诽了赵姨娘几句,焦顺也便把她抛在了脑后,领着银蝶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宁国府里。

    此时这府里已是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到前院放炮仗的声音。

    因见银蝶引着自己往花厅走,焦顺便站住了脚,问道:“产房设在何处?”

    “就在后院堂屋西间里。”

    “你去那院里,把人都给我轰出来——就说是你们太太急着要还愿,附近不能留太多闲杂人等。”

    等银蝶领命去了,焦顺这才轻车熟路的到了花厅里,然后不等贾珍、贾蓉两个起身相迎,他便自斟自饮的连干了三杯。

    贾珍狐疑道:“兄弟这是?”

    焦顺笑道:“我方才越俎代庖,没问珍大哥的意思,就让银蝶把堂屋里的人都骗出来了,自然应该罚酒三杯才对。”

    贾珍听说他先斩后奏、喧宾夺主,心下确实有些不快,可既然焦顺抢先赔了不是,他也不好咬着不放。

    当下故作大度的一笑道:“这有什么,走走走,我带兄弟过去瞧瞧,那大胖小子足有七斤二两重,比蓉哥儿小时候可壮实多了。”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焦顺也没矫情,当即跟着贾珍径往堂屋去了。

    途中撞见几个被临时遣散的丫鬟婆子,因见是老爷和大爷带路,也就没多想。

    等到了堂屋里,贾珍父子便都停住脚,指着西间道:“母子两个都在屋里,兄弟自己进去吧。”

    “小弟失礼了。”

    焦顺微一拱手,便迫不及待的钻进了屋里。

    银蝶此时正守在尤氏床前,听声音抬眼望来,见进门的是焦顺,忙对尤氏道:“太太,是焦大爷来了!”

    尤氏在她的扶持下,勉强侧转了身子,抬手指着不远处道:“孩子、孩子就在那摇篮里。”

    焦顺却看都不看那摇篮一眼,大步流星到了床前,坐到床沿上捧起尤氏的手,正色道:“那小兔崽子什么时候瞧不得?偏他生的这么壮,倒是累苦了你。”

    其实方才贾珍也来过一趟,却是看了眼孩子就走了。

    如今见焦顺顾不上看孩子,先就过来抚慰自己,尤氏一时不觉红了眼圈,暗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知冷知热的,却不知强出贾珍父子多少。

    她这想法倒也不能说是有错。

    焦顺虽然骨子里是个渣男,但若与贾珍父子相比,也称得上是渣男里的暖男了。

    虽然有演的成分在,可这年头有又几个男人肯演、能演?

    两人互诉了好一会儿衷肠,焦顺临走前才走到摇篮前,仔细端详了那孩子几眼。

    因孩子的皮肤还有些褶皱,一时倒瞧不出丑俊来,不过那肉嘟嘟的身子骨,看着就比正牌子贾家人壮实。

    把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交由银蝶收好,焦顺这才辞别主仆两个,转头回到了外间厅里。

    贾珍早等的不耐,但见焦顺从里面出来,却是立刻换上了一副欢喜嘴脸,连声招呼道:“可是探视完了?走走走,这大喜的日子,咱们可要好生喝几杯庆祝庆祝!”

    确实是大喜的日子。

    从表面上来说,是贾珍大喜的日子;从实际上来说,是焦顺大喜的日子,这可不就是双喜临门吗?!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花厅,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珍突然问道:“前几日保龄侯上了一本什么‘万国通商、海上丝路’的奏疏,我听说其实是贤弟的手笔?贤弟果然是大才啊,原本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经你这妙手回春的法子,竟就成了肥缺!”

    焦顺闻言就猜到他是无利不起早。

    果不其然,这厮接下来便嘿笑道:“这保龄侯府是你岳家,可咱们也不是外人,这‘海上丝路’咱们府上是不是也能跟着沾染沾染?”

    贾蓉也忙在一旁敲边鼓:“叔叔,你便不看在我们父子面上,总也要给我那弟弟攒些家底啊!”

    这父子两个还真是……

    想着那在襁褓里的孩子,也还要在这府上长起来,焦顺也不好拒绝他们的请求。

    但他并没有把话说死,而是点明道:“我这里自然巴不得大家一起发财,只是珍大哥也应该知道,史家那边儿也是穷怕了,未必就肯让人分润好处。”

    “哎呀,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贾珍说着,主动敬了焦顺一杯,又继续道:“再说侯爷去了那什么乌西国,家里单靠婶子一人怎么支应的过来?我也是想帮着尽一份心力罢了。”

    贾蓉也连连点头。

    焦顺却摇头:“要只是保龄侯一家,自然好说——可忠靖侯府,还有他们家在龙禁卫那位姑爷,也都等着要分一杯羹呢。”

    “这……”

    贾珍皱起眉头,他没想到史家这三国演义刚演完,就又开始合纵连横了。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给贾蓉递了个眼神。

    贾蓉急忙顶上来道:“事情虽有些难办,可归根到底这事儿是叔叔您挑的头,史家再怎么也该给叔叔些面子才是。”

    “唉~我勉力为之吧。”

    焦顺叹了口气,举起酒杯:“不谈这些了,喝酒。”

    “对对对,喝酒、喝酒!”

    贾珍贾蓉也忙都举杯相迎,一时席间其乐融融。

    …………

    与此同时。

    赵姨娘也风光无限的到了赵国基家,先探问了几句仍卧病在床的弟弟,随即便拉着弟妹到了一旁,小声问道:“我不是让你把马道婆找来吗?她人呢,我怎么连个人影都瞧见?!”

    “唉!”

    赵国基家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别提了,我按照姑奶奶给的住址找过去,这才知道那马道婆早死了十来天了!你兄弟可正病着呢,当真是晦气的紧!”

    “死了?!”

    赵姨娘大惊,忙追问:“她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贪了什么大官人的银子,做起了王婆的勾当,结果东窗事发被人找上门一通好打,当场就咽了气——凶手见状一哄而散,顺天府查问了许久却连根毛都没找着!”

    赵姨娘听了这话,反倒松了一口气,心想从此倒不用担心马道婆走路风声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记起焦顺先前似乎曾提过,这马道婆多行不义必自毙,还说她的报应只怕不远了……

    赵姨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心想着是不是该把贪墨的那些东西都退回去。

    可转念一琢磨,这么做岂非不打自招?

    思来想去,也只能设法从别处找补了。

第326章 典礼

    翌日。

    吃罢早饭,左安门蒙学操场上便排开一大一小两个方阵,大的松散、小的齐整,后者是即将毕业的工读生,总人数约在六十出头;前者则是新近入学的年轻匠人,乌压压足有三百之众。

    新生老生有这样的差距倒并不足奇。

    因为第一批工读生只是在杂工所下辖工坊取材,这第二批的遴选范围,却覆盖了京畿左近所有的官办工坊——也亏是提高了录取条件,若还按照去年的入学标准,只怕七八百人都打不住。

    而也正因取材范围扩大了,从今年开始,蒙学里就必须分门别类因材施教,单只这一桩,就让司务厅上下忙的焦头烂额。

    不过今儿要说的不是这些。

    在一大一小两个方阵正前方,还有个半人多高的台子,上面摆了张衙门里常见的公案,后面却并没有放椅子,反而在丈许远的地方,扇面似的竖起了几块素白屏风,衬的那公案愈发突兀。

    随着时间推移,那大方阵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渐渐高涨,引的旁边小方阵里也逐渐开始骚动起来。

    就在这时,几个绿袍小吏簇拥着一个蓝袍官员出现在高台上,而见到那熟悉的魁梧身形,两个方阵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不同的是,小方阵里透着热切与期盼,大方阵里则以好奇和探究居多。

    这蓝袍官员自然正是焦顺。

    经过一整个四月的实习,在参考多方面的评价,又征询了本人的意愿之后,第一届工读生的工作分配也终于确定了下来。

    而今儿焦顺来左安门蒙学,就是把毕业典礼和岗位分配一起办了!

    该说的要说的,之前他又不知说过多少回了,这回焦顺也懒得再宣讲什么,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然后从公案上拿起一个小册子,摊开来念道:“学员陈万三出列。”

    那陈万三原本在方阵末尾,不曾想到第一个念到的就是自己,下意识的回了声‘到’,然后才在同窗的提醒下出列,迈着杂乱的步子到了高台脚下。

    焦顺看了这陈万三一眼,又继续宣读道:“学员陈万三,自隆源四年四月十九入学,学期一年,期间刻苦学习无任何不良表现,经蒙学推荐、工部考察,准许正式结束学业,并颁发结业官凭、徽章。”

    说到这里,焦顺冲台下的陈万三点头笑道:“陈万三,上台来吧。”

    那陈万三狠咽了两口唾沫,这才颤巍巍向台上走去,结果刚迈上两个台阶就绊了一跤,引得台下哄堂大笑和操场边上哄堂大笑——这是蒙学的童子们,也来瞧热闹了。

    陈万三一张脸涨的猪肝仿佛,正恨不能把脸埋到地缝里,眼前却突然伸来一只大手,与此同时台下的笑声也偃旗息鼓。

    陈万三下意识的抬头,看到焦顺那张和煦的面孔,一时感动的涕泪横流,甚至都忘了爬起来。

    还是焦顺主动拉了他一把,他才浑浑噩噩的跟着上了台。

    焦顺先从公案上拿起一个铜制的镰刀锤子徽章,仔细的别在陈万三胸前,又将方才宣读的结业官凭交到他手上,让他面相台下展示给众人。

    陈万三动作僵硬的照做了,焦顺突然又高声道:“因军事素质达标,超额完成训练计划,且本人意愿明确,经蒙学教官一致推荐,陈万三学员毕业之后,将从原籍城郊紫檀堡熬胶工坊,调往安定门钢铁厂担任纠察队副官,协助军方代表筹建纠察队。”

    话音刚落,台下登时一片哗然。

    这什么熬胶工坊一听就是个小作坊,而安定门外的官办钢铁厂,可是匠人过三千的大厂,在京畿所有工坊里都能排到前五之列。

    这陈万三看上去也不怎么激灵,若是去钢铁厂做个工头倒也还罢了,然而竟是让他去做纠察队副官……

    经过焦顺的孜孜不倦的科普,即便是新生当中也有不少人知道,这纠察队副官只要不出差池的话,多半是能落个正经品阶的!

    于是方才嘲笑陈万三的人,此时便又纷纷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陈万三此时也激动的无以复加,他原本就是个普通工人,只因为父亲和叔叔都是工坊里的老人儿,暗地里帮着他做活儿,这才凑足了入学工读的积分。

    因自小就在城外村子里长大,见识少、学东西也慢,他在工读生虽不是垫底的,但也基本都在后半段打转,甚至从未参加过焦顺奖励兴致的酒宴。

    故此连他自己也不看看好自己的前程。

    后来听说只要努力参与军事训练,就有机会落个肥缺,陈万三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努着劲儿的苦熬苦炼,不想竟真就……

    到最后,陈万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台,但经过新生方阵,面对那一双双艳羡的目光时,却不由自主的挺直胸膛,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起了正步。

    等陈万三入列之后,焦顺这才又拿起了下一份结业官凭,重复方才的操作。

    总共六十余名毕业生,经过他不断的循循善诱,最终得到教官认可推荐,并自愿出任纠察队副官的学员占了过半之数,余下则大部分加入了工部,或去内坊跟着大匠们深造,或在衙门里出任属吏。

    再有就是留校当助教的。

    只有极少数几个学员,选择了回原本的工坊成为工头吏尾。

    却说他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发到了最后一份结业官凭。

    而经过连续六十多次的洗礼,方阵里的新生们也渐渐有些麻木了,再不似先前那般一惊一乍。

    但焦顺拿起最后一份官凭时,却陡然提高了音量:“学员杨洪庆,自隆源四年四月十九入学,学期一年,期间刻苦学习无任何不良行为,经蒙学推荐、工部考察,以本届综合成绩第一的成绩,获准正式结束学业,并颁发结业官凭、徽章——并赐正九品官身,暂任杂工所吏目一职,遇缺即补!”

    说着,又从桌上拿起一方小印道:“杨洪庆,上台来领你的官凭官印吧。”

    台下先是鸦雀无声,紧接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哗然,小方阵前列有几人更是悔恨的捶胸顿足。

    虽说那些去纠察队的,最后多半也能落个一官半职,可眼下毕竟还只是前程可期,哪及得上直接赐下官身,当场跨越阶级来的震撼?!

    焦顺看着台下的景象,心里是又得意又遗憾,其实他本来是想仿照科举,搞个状元、榜眼、探花出来的,可惜遇到的阻力实在太大,就这一个正九品匠官的名额,都还是他在苏侍郎面前暖磨硬泡才争取来的。

    却说那杨洪庆红光满面,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往台上走的时候都顺拐了,不过和先前陈万三出错时不同,方阵里没一个笑话他的,一个个都是恨不能取而代之。

    等到杨洪庆下了台,焦顺朗声道:“毕业典礼到此就算结束了,从今儿起给你们放假半个月,等到这月十八再走马上任——不过这期间,我个人希望你们能共同完成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并不强制你们参加,如果有不愿意的随时可以退出。”

    他刻意顿了顿,就听台下稀稀落落的传来几声:

    “我们愿意!”

    “大人尽管吩咐!”

    还是不够默契啊。

    好在也并没有人主动跳出来唱反调,焦顺便又继续道:“这个任务就是群策群力设计两款成衣,其中一款将做为蒙学的校服,陪伴一批又一批工读生学习、上进;而另一款成衣,则将作为工人纠察队的制式服装,逐步推广应用到每一个中大型官办工厂。”

    话音未落,台下又是一片嘈杂。

    焦顺再次停顿了一会儿,直到下面的议论声渐渐停歇,这才道:“本官对前者的要求是‘通用、耐磨、简洁、美观’,后者则要在此基础上,再增加一个‘威严’!怎么样,大家有没有信心做到?”

    “有!!”

    这次倒还算齐整。

    焦顺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道:“多的本官也不说了,街角的酒楼我已经命人包下了,拿着你们结业凭证跟我走,咱们今儿不醉不归!”

    【明天三十,白天要回老家上坟,下午回来说好了给孩子们炸薯条鸡排做汉堡,晚上全家看春晚,大概率不会有更,提前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吧。】

第327章 端午

    【这月要全勤,先立字为据。】

    因毕业典礼的事儿忙了一整日,又赶上大暑天的,所消耗的精力体力着实不少,故此回到家焦顺就有些蔫蔫的,错非是邢岫烟劝解,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好容易就着七八碟精致清淡的小菜,灌了两碗酸咸微辣的三鲜汤,他正准备去堂屋里问候父母几句,然后回来左拥右抱的睡下。

    不想还没动身,贾芸就突然登门造访,还大包小包拎来许多礼物——看包装就知道绝对价值不菲。

    焦顺一开始倒也并不意外,等他进来卸去礼物,便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这是换好了庚帖,特地来跟我道喜的?”

    先前因舅舅卜世仁意图亲上加亲,贾芸没奈何求到了焦顺头上,焦顺答应下来之后就一直留心替他访查,最近果然找到了一家般配互补的。

    这说来也不是外人,正是焦顺在杂工所时的副手赵彦赵兴邦的独生女,现年刚满十五岁,相貌清秀、知书达理,又没有兄弟姐妹牵绊拖累。

    而赵彦的官阶虽不高,却也是正经的实权京官,似贾芸这样的落魄公子哥儿,错非是有焦顺的赏识抬举,只怕都未必攀附的上。

    前日焦顺只是稍稍漏了些口风,那赵彦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还表示主事大人如今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来保媒已是两家天大的颜面,其余的闲杂事情他和贾家商量就成,不敢再偏劳主事大人。

    所以焦顺后面也就没太关注。

    如今贾芸提着大包小包的登门,他自然而然的以为事情有了眉目,所以才会询问是不是换了庚帖八字——至于算完八字之后上门提亲,那就必须由他这中人出面了。

    不想贾芸闻言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吞吞吐吐的道:“这……赵大人旁的都还满意,就只有一桩心存芥蒂,所以庚帖也就还没来得及换。”

    “心存芥蒂?”

    焦顺闻言一愣,狐疑道:“你家的情况我早已言明,他当时千肯万肯,当着我的面半句不是也没有,如今却又因为什么心存芥蒂?”

    贾芸无奈道:“赵大人看小侄年幼丧父,担心成亲后没有长辈扶持,所以……”

    这个理由就更莫名其妙了。

    当初焦顺高升司务厅主事,刘长有也跟着鸡犬升天,赵彦留在杂工所里,原想着顺理成章的接任所正一职,谁成想勤勤恳恳代理了好几个月,上面却突然空降了个观政进士,仗着学历出身把他吃的死死的。

    赵彦恼怒愤恨之余,这才又重新搭上了焦顺,想着靠学历拼不赢,就干脆走关系人脉路线。

    而他这次答应把女儿嫁给贾芸,除了贾芸确实人才难得,也不无借机和焦顺拉近关系的意思。

    这既是冲着焦顺来的,怎么又顾虑没有长辈扶持?

    焦顺正狐疑不解,忽见贾芸屈膝跪倒大礼参拜,郑重其事的道:“所以小侄斗胆,想寄名在叔叔名下!”

    这……

    他一言不合就开始认爹,当真让焦顺有些始料未及。

    再想想三年前自己跪倒在焦大身前的情景,果然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不过贾芸已经十八了,焦顺今年却也不过十九……

    虽说官场上——尤其是宦官之间,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但终归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焦顺可不想因为这个惹来非议。

    但贾芸经过这一年半的历练,也已经成为了焦顺身边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衙门里多少事情都指着他呢,总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

    何况这桩婚事还是焦顺主动撮合的。

    思来想去,他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这时候摆明车马收你做义子,实在是有些过于扎眼——不如这样,我和赵所副商量一下,让他女儿认在我名下,如此可好?”

    贾芸闻言多少有些失落,可也知道这等事情强求不得,再说以后有不方便当面言说的事情,也还能托妻子暗中转圜,算得上是有利有弊。

    于是忙爬起来赞道:“是小侄唐突冒昧了,亏得大人英明!”

    二人又闲聊扯几句,贾芸见焦顺哈欠连连,便准备主动告辞离开。

    “香菱。”

    焦顺见状招呼道:“去把厨房的粽子每样包几个,让芸哥儿带回去尝尝。”

    香菱领命出去,不多时提来大大小小五六十个粽子,贾芸接在手里,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他走了,焦顺回屋摸着邢岫烟的肚子,无奈道:“我的儿,不想倒有人比你还急着认爹呢。”

    …………

    转过天到了端午。

    焦顺一早起来,先做了套太祖体操活泛身子,然后蛙跳俯卧撑的好一通忙活。

    最后收尾的是一百个仰卧起坐,司棋面对焦顺坐在小腿上压着,焦顺每每起身都要一头撞进减震装甲里才作数。

    正撞的司棋心头小鹿乱跳,外面忽然禀报,说是老太太差了鸳鸯来,请焦大爷过去同庆端午。

    这也不是焦顺头回和贾家人一起过节,故此他倒也没多想,用温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换了身简单爽利的,就跟着鸳鸯出了家门。

    路上焦顺随口打探,才知道老太太这次找自己去,实是因为贾赦的蛊惑终于起了效果。

    不过老太太终究还是防着这不着调的大儿子,并没有让他去弄什么僧道巫神的乱炖法会,而是让王熙凤先请了个算命先生,看到底该怎么改运才好。

    结果那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算出近来荣国府屡屡不顺,都是因为毁坏了风水穴眼,却一直不曾弥补所致——而这所谓的风水穴眼,正是当初贪图顶梁木料而被拆掉,又至今不曾重建的大花厅。

    搞清楚关节所在,贾母自然就起了重建大花厅的心思。

    这虽比不得大观园,却也不是项小工程。

    也亏那些干股会被当做陪嫁完璧归赵,并不需要依约拿银子赎回,所以府里还能勉强挤出些富余来。

    当初修筑大观园时,就全赖工部的建筑大师山子野出马,这才省去了许多工时工料,如今要用有限的经费重修大花厅,府里头一个想到的自然还是这位老先生。

    而这也正是贾母突然派人邀请焦顺的原因。

    却说焦顺听完这前因后果,心下不由得暗暗哂笑,什么风水穴眼的,这十有八九是那凤辣子在弄鬼——贾赦惦记着从老太太手里骗银子,王熙凤又何尝不是如此?

    约莫是见焦顺沉吟不语,鸳鸯担心他是不喜老太太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忙笑着道:“湘云姑娘今儿也来了,大爷去了兴许就能见着呢。”

    这倒有些古怪。

    先前因为担心会影响到史湘云的清誉,所以史家不赞成让她来荣国府的占了多数。

    偏这端午节的,怎么就把人给送来了?

    鸳鸯再次回头笑道:“老太太想她了呗,两家是什么关系?断然也不能生分了!”

    这句似乎是话里有话。

    焦顺正琢磨有什么隐喻,忽听前面的鸳鸯惊呼一声:“哎呦~”

    紧接着又响起一个淫邪猥琐的嗓音:“呀,这可撞着我了!”

    抬眼望去,却原来是意图行骗,却被王熙凤抢去先机的贾赦。

    这厮瞧着倒不像是受了挫折的样子,此时正捋着颌下花白的山羊胡,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往鸳鸯身上扫量。

    鸳鸯强忍着恶心退了半步,躬身道:“都怪奴婢没看路,竟冲撞了大老爷。”

    “无妨、无妨。”

    贾赦摇头晃脑的道:“你这一撞,倒撞到老爷心里来了!哈、哈哈……”

    这也忒油腻了!

    焦顺在旁边直起鸡皮疙瘩,鸳鸯自然更不可能接他这茬,往旁边让了两步,嘴里道:“既然大老爷不见怪,那奴婢就先行一步了——老太太还等着见焦大爷呢。”

    说着,就要带焦顺绕过贾赦。

    可刚迈开步子,贾赦就牛皮糖似的贴了上来,佝偻着身子把个脑袋直往鸳鸯怀里撞。

    呸~

    真是个禽兽!

    焦顺暗骂一声,却又莫名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直接上前将鸳鸯拉到身后,挺着胸膛迎向了贾赦。

    贾赦猝不及防一头顶在焦顺的胸肌上,蹬蹬的倒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抬头刚要着恼,却听焦顺笑问:“大老爷拦住我的去路,可是准备拿钱把那借据赎回去?”

    这说的自然不是邢夫人特制的那张,而是贾赦写给忠顺王府的借据。

    贾赦的怒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心下暗骂邢氏不该把那麻烦的东西抵给焦顺,却早忘了当初自己曾大赞这买卖做的划算。

    “呵呵,不急、此事不急。”

    他强笑了两声,不等焦顺再说什么,便绕过二人飞也似的去了。

    鸳鸯这才松了口气,忙对焦顺道了个万福:“多谢大爷出手相助。”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焦顺摆摆手,随口笑道:“我也是从下人里熬出来的,将心比心,这等事情自然能帮就帮。”

    这事这话,都令鸳鸯对他好感大升。

    眼见快到贾母院里了,又低头补了句:“史姑娘来时,就闹着要去什刹海瞧赛龙舟呢,大爷不妨在老太太跟前提一提,如今你也不是外人,同宝二爷一起护送着姑娘们去瞧瞧稀罕,也未尝不可。”

    因先前已经刷了不少湘云的好感度,焦顺其实并没有迫切讨好她的念头。

    不过鸳鸯这话也是出自一番好意,他便也笑着应了,又琢磨着若能把贾宝玉排除在外,独自守着那群莺莺燕燕,才真算是人间美事儿。

    说话间进到了贾母院里,就见各处都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瞧着和往昔一般无二。

    不过去年这时候,张灯结彩的可不只是后宅几位主子院里,而是宁荣街上开始布置,大灯笼小灯笼足能有三五千盏,前后一对比,就知道荣国府如今的财力已是大不如前。

    正寻思着,就见贾宝玉从堂屋里迎了出来,笑着招呼道:“焦大哥来了,快里面请,老太太和云妹妹都等着你呢!”

    因上次焦顺最先出面阻止了贾政,也算是救了宝玉一条小命,故此两人的关系再次回暖。

    不过焦顺早已经不在乎这个了,这厮对美貌的女子乃至男子都是逆来顺受,便偶尔恼了,过不多久也就烟消云散了,但对于颜值一般的却总有挑剔的地方,保不齐哪天他稀里糊涂就又恨上自己了。

    当然了,焦顺面上也是笑嘻嘻的,一面探问贾宝玉的伤势可曾大好,一面与他携手走近了堂屋大厅。

    就见非但邢夫人李纨熙凤三春钗黛湘云都在,连久不露面的王夫人和薛姨妈也都陪伴在老太太左右。

    再加上那些丫鬟、仆妇……

    这屋里当真是阴盛阳衰到了极点。

    不过这倒遂了贾宝玉的意,一进门就显得神清气爽,全不见半点当日的凄惨模样。

    焦顺的目光在史湘云身上停留了片刻,直瞧的这丫头俏脸绯红,却并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反而大方的冲焦顺点头示意。

    旁边林黛玉也不知打趣了句什么,两人便笑闹成了一团。

    薛宝钗和惜春也都是笑吟吟的,唯独迎春探春姐妹板着脸,像是丢了什么宝贝似的。

    焦顺上前见过了几位长辈,又笑着道:“早上我还说呢,家里的粽子不如老太太这里的好吃,不想转脸就得了老太太的请,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贾母哈哈一笑,示意焦顺单独坐到下首,又吩咐道:“快把新煮的粽子弄二三百个,给来旺夫妇送去尝尝。”

    焦顺替父母谢过了老太太,想起方才鸳鸯的话,便笑道:“有了老太太赏下的,等晌午去瞧赛龙舟的时候,小子可就不用再另外准备了。”

    “怎么?”

    贾宝玉闻言立刻欢喜道:“焦大哥也要去什刹海看龙舟?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方才云妹妹也……”

    “咳!”

    史湘云红着脸干咳一声,打断了宝玉的话,但看向焦顺的目光却亮闪闪的透着希冀。

    贾母看看史湘云,再看看焦顺,最后迟疑的看向了贾宝玉:“你的身子果然大好了?”

    “早就大好了!”

    贾宝玉方才领着焦顺进门时,腿还一瘸一拐的,此时却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又主动请缨道:“老太太要办的事情,也只管交给我就是了,去什刹海的路上我正好跟焦大哥说清楚,正事儿闲事儿两不耽误!”

第328章 端午【续】

    【中午晚上两场酒,还是努力更新了~】

    焦家。

    晴雯和红玉快步从烟雾缭绕的堂屋里冲出来,扯下口罩连咳带喘的,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晴雯用帕子擦了擦栏杆,一屁股靠坐在廊柱上,招呼道:“总算是都熏完了,快坐下歇歇吧,过上两刻钟咱们再开窗换气。”

    红玉轻声应了,也在另一边的栏杆上坐下。

    晴雯拿手帕当扇子扇了会儿风,听旁边再没有半点动静,心下不觉有些纳闷。

    方才拿艾草熏屋子的时候,这丫头貌似也没开口来着。

    可当初在宝玉屋里时,这丫头就是专会卖嘴的,甭管好赖事儿就没她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偏怎么今儿就沉默寡言起来了?

    晴雯素是个直肠子,想到了自然不会憋着,扶着廊柱探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又跟玉钏闹起来了?”

    司棋没人敢招惹,香菱又是不争不抢的,若说有人和红玉起了争执,那必然是玉钏没跑了。

    “怎么会!”

    红玉闻言娇声道:“玉钏姐姐平时最照顾我了,屋里的事情都是她手把手的教。”

    “嘁~”

    听她这口不应心的,晴雯不屑的一撇嘴,倒也懒得再打听红玉的私事了。

    而林红玉等了一会儿,见晴雯再没有下文,也重新垂下头沉吟不语。

    她今儿之所以情绪不对,并非是和屋里的丫鬟起了冲突,而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贾芸为了攀附权势,主动跪地认爹的情景,忍不住就有些唏嘘惆怅。

    曾几何时,这位崭露头角的落魄公子,还曾是她梦中的良人,即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红玉心底贾芸的形象也一直是风采过人的翩翩公子。

    谁成想……

    那一句‘小侄斗胆,想寄名在叔叔名下’,可说是直接碾碎了少女的纯真梦幻。

    正唏嘘不已,外面飞也似的跑来一个婆子,嘴里嚷道:“快备车、快备车,焦大爷要带着我们哥儿姑娘们,去什刹海看龙舟呢!”

    晴雯和红玉同时起身,又不约而同的道:“这可怎么好,太太和姨娘恰好乘车去了紫金街那边儿,老爷和大老爷也赶了骡车陪着!”

    来旺夫妇先前外出时,用的都是荣国府的车马,脱籍后才又置办了一辆骡车,原是给来旺准备的,可近来徐氏天天去紫金街监工,骡车就成了她的专车——来旺则不是蹭儿子的马车,就是蹭贾芸的马车。

    那仆妇一听这话,立刻调头又往外走,嚷道:“那我让前院赶紧再预备一辆!”

    目送这仆妇风风火火的去了,红玉和晴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随即晴雯又靠坐回了柱子上,红玉却踌躇道:“晴雯姐姐,老爷既要去什刹海玩儿,身边总不好没个人随行伺候着,你看……”

    晴雯抬眼看了看她,嗤道:“想去你就去呗,谁还能跟你争是怎么的?”

    “那这家里……”

    “拢共就这么几间房,何况灶上不也还留了人?”

    红玉见她这么说,便忙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又在身上扑了些香粉遮盖烟气,然后拿齐了出行要用的物件,风风火火直奔前院马厩。

    什么翩翩少年公子如玉的,还不是要和自己一样跪倒在大爷脚下?

    足见抱紧大爷的腿才是正理!

    何况也不光是自己抱大爷的腿,大爷也经常抱住自己的腿……

    也不知是不是跑的急了,她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抹了胭脂似的。

    一刻钟后。

    焦顺一边往马厩这边走,一边和紧随其后的周瑞交代着:“到了那边儿,若是雨村兄在自然一切方便,若雨村兄不在,你也只管打他的名号就好,左右也不是外人——地段倒用不着太好,偏僻些也方便阻拦闲杂人等。”

    什刹海的龙舟赛每年都会吸引数以万计的游人,为了保证安全,每年顺天府都会派出大量的衙役、白役维持秩序,若有豪门大户需要增设‘特等席’,自然也要先找他们进行协调。

    周瑞俯首帖耳连连点头,心下却是感慨万分。

    曾几何时,他周某人才是陪嫁里的头牌儿,别说是焦顺这样的后生小子,连他老子来旺见了自己都要矮上一头,谁成想才短短两三年的功夫,自己在这黄口小儿面前,竟连挺直腰板的资格都没有了!

    往事不堪回首。

    等周瑞领着四五个人,快马加鞭的赶去打前站,后面一众莺莺燕燕,这才在婆子丫鬟们的簇拥下,言笑晏晏的到了马车前。

    焦顺一面往前迎,一面也忍不住想起当初来这府里进献充气轮胎,恰逢王熙凤去东府里探视秦可卿,那时候自己别说光明正大的往前迎了,就远远躲着还要做出一副谦卑嘴脸。

    当然了,他也不好迎的太近,且主要迎的还是贾宝玉。

    袭人原本正不知在贾宝玉身旁张罗什么,见焦顺笑盈盈的上前,忙躬身退到了后面。

    贾宝玉把手上的瓷瓶往袖子里一掖,张嘴刚要开口,后面林黛玉便抢着道:“总听邢姐姐说焦大哥是个周全人,今儿我们可什么都没预备,就为了看是怎么个周全法——云儿,你说是不是?”

    “呸!”

    湘云的目光撞上焦顺的视线,便觉得脸热心跳,羞恼的推了黛玉一下,啐道:“你自己贫嘴饶舌的就罢了,偏怎么还要挂带上我!”

    说话间,两人便又闹成了一团。

    贾宝玉在旁边瞧的咧嘴直乐,可想到她们以前打闹时,总爱那自己当个肉盾用,如今却……

    一时又忍不住黯然神伤。

    焦顺则是哈哈一笑,朗声道:“她私我也,最多也就三分真,不过妹妹们既提出来了,我今儿怎么也要勉力撑到十分。”

    边说边偷眼打量史湘云,见她虽辨明了开头那话的出处,却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心下不由暗喜,似湘云这般大度的,往后接受起兼祧来,自然也容易的多。

    “若有纰漏呢?”

    探春突然插口问道:“又当如何?”

    焦顺斜了她一眼,嘿嘿笑道:“若有纰漏,大家只管让湘云妹妹罚我就是了!”

    这话明着是打情骂俏,暗里实则是拿湘云当护城河,免得探春公报私仇。

    史湘云鹅蛋脸上几乎要烧起火来,再没有一贯的大方模样,羞臊的躲到了宝钗身后。

    林黛玉还要拉她,宝钗忙劝道:“这里人多嘴杂,咱们还是赶紧上车吧。”

    众莺莺燕燕这才各自上了马车。

    探春登车时趁旁人不注意,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焦顺一眼,但焦顺脸皮厚的城墙仿佛,又岂会在乎区区眼神儿?

    等姐妹们都上了马车,贾宝玉才把注意力转到焦顺身上,压着嗓子道:“焦大哥,老太太有些事情想托你帮忙,咱们同车说话可好?”

    自那日看他被打了个半死,焦顺也算是消去了不少怨气,对他也就没先前那般排斥了,于是洒脱道:“这本就是你们家的马车,我自然是客随主便。”

    宝玉又回头和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交代了一声,便当先上了焦顺的马车。

    “大爷,您……”

    谁知刚钻进车里,迎面就撞上一脸灿烂的笑容。

    贾宝玉一愣,对面那人也是愕然不已,随即两人同时叫道:

    “怎么是宝二爷?”

    “你是小红?!”

    贾宝玉纳闷道:“你怎么会在这辆车上?”

    林红玉收敛了笑容,身子往后缩着,正色道:“我如今到了焦大爷屋里,已改回本名红玉了。”

    “红玉?比小红好听多了,先前怎么……喔。”

    贾宝玉说到半截,才想明白这是为了避讳自己的名字。

    这时焦顺也把半边身子探进了车厢里,看到缩在角落里的红玉,不由纳闷道:“你怎么在这儿?”

    红玉忙挺直了身子,恭声道:“方才有妈妈去家里传话,说是爷要去什刹海观赛,奴婢想着爷身边总不能没有自己人伺候着,所以……”

    说着,她视线下移,恰到好处的引导着焦顺发现了地上的冰盆、檀香、扇子等物。

    “你倒真是有心。”

    焦顺笑着赞了句,随后又道:“不过宝兄弟有话要跟我说,你先去他车上和袭人几个挤一挤吧——对了,我方才应了姑娘们,要好生筹备筹备的。”

    说着,他从腰间把荷包摘了下来,随手抛给了红玉:“这些银子你拿着,路上瞧仔细了,有好玩的好用的好吃的,就让人买一些带过去。”

    红玉原本听说要去和袭人几个挤在一处,心下颇有些抵触,可见了自家大爷随后的操作,却明白这是在给自己撑腰长脸,当下忙喜笑颜开的应了。

    又捧着荷包道:“说到好玩儿的,那龙舟赛听说是晌午才开始,所以奴婢特地带了您的牌戏来。”

    焦顺见状又赞了她两句,她这才心满意足的换到了另一辆车上。

    袭人正和麝月秋纹担忧宝玉的伤势,冷不丁见红玉钻进车里,一时都有些错愕。

    随即麝月秋纹脸色一沉,习惯性的就想呵斥红玉两句,却被袭人拦了下来,笑问道:“小红妹妹不在焦大爷家,却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麝月秋纹这才想起,‘小红’实际上已经不是荣国府的人了,那些排挤打压的话自然也不好再说。

    却听红玉道:“好叫三位姐姐知道,我如今已经改回了本名红玉——因宝二爷要和我们说话,所以我们爷才让我先到这车上坐坐。”

    说到这里,她翻手亮出鼓囊囊的荷包:“对了,我们爷还交代了,让咱们沿路多注意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全都买下来带过去。”

    麝月秋纹原本碍着焦顺,把那些刻薄言语都收敛了,然而见到曾经的‘边缘人’赤裸裸的炫耀显摆,还是忍不住冷笑道:

    “你们爷有交代,管我们什么事儿?”

    “就说呢!瞧她,倒像是拿了什么尚方宝剑似的!”

    听到这熟悉的尖酸刻薄,红玉却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自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挑起窗帘向外张望。

    见她竟不回嘴,麝月秋纹反倒有些忐忑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同的看向了袭人。

    袭人冲她们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陪笑道:“你别听她们两个胡诌,出来时老太太有交代,连宝二爷都要受焦大爷管束,何况是咱们这些人?”

    红玉这才回头一笑:“还是袭人姐姐识大体。”

    说着,解开荷包道:“那我和姐姐一人守着一个窗子,下车采买的事情就……”

    说到半截,她忽就愣住了。

    盖因那荷包里除了预料之中的碎银子之外,大半都是黄灿灿的金豆子,贴边还放了一叠百两银票。

    不想大爷竟这般信任自己!

    红玉略一犹豫,便捻了两张银票出来,分别递给同样有些震惊的秋纹麝月,轻描淡写的道:“我们爷带的散碎银子不多,这两百两姐姐们先破开花用,不够再管我要就是了。”

    面对她这高高在上,近似施舍的态度,麝月秋纹直恨的牙根痒痒,可到底只能在袭人的示意下,咬牙切齿的接过了那两张银票。

    …………

    却说小一辈儿几乎倾巢而出,老太太也没了过节的兴致,约好了晚上去大观园里乐一乐,便遣散了邢氏、王夫人、薛姨妈等人。

    旁人且先不提。

    却说薛姨妈跟着王夫人回到暂居的清堂茅舍里,瞧那屋里各处简朴的布置,不由又是惭愧又是心疼,挥退左右拉着王夫人道:“姐姐,都是我的不是,当初若不是因为我那些东西,你又怎会落到这步田……”

    “你瞧你,怎么又说这话?”

    王夫人和煦的打断了她的话,双手做合十状道:“阿弥陀佛,我操劳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才得了一时清净,除了还惦念着宝玉,如今已是别无所求了。”

    其实中邪时间之后,她一度也对妹妹心怀怨怼,认为是她那些伤风败俗的东西害了自己。

    可后来因为贾政全然不顾多年的情分,先是将她当成是放浪妇人幽闭隔绝,又恨屋及乌的险些打死宝玉,夫妻二人恍如陌路。

    王夫人心若死灰之余,反倒看开了此事,毕竟薛姨妈当初也是出于热心,并没有半点歹意。

    但薛姨妈眼见姐姐落到这步田地,仍旧对自己如此宽宏大度,却是愈发的羞愧难当,每次见了面都要再三的自责,任凭王夫人怎么劝说也是无用。

    这回也不例外,薛姨妈碎碎念着就开始抹起眼泪来。

    “唉~”

    王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拉着她道:“我说什么你也只是不信,罢了罢了,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便主动宽衣露出了里面的装扮。

    薛姨妈陡然瞪大了眼睛,脱口惊呼道:“姐姐怎么还敢、还敢……”

    王夫人好整以暇的整理着衣装,淡然道:“外面都说我伤风败俗,我索性便趁了他们的意。”

    随即又拉着妹妹笑问:“如何,这回总该相信我没怪你了吧?”

    薛姨妈下意识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掩嘴震惊道:“姐姐,你、你平日礼佛时,难道也是如此……”

    “呸~浑说什么呢!”

    王夫人红着脸啐了一口,却并没有正面反驳。

第329章 端午【再续】

    这次湘云照例与宝钗同乘。

    姐妹两个一路说说笑笑,眼见离着什刹海龙王庙不远了,薛宝钗突然就说起‘海上丝路’的事儿。

    史湘云不疑有他,随口答道:“姐姐可真是问住我了,我哪里知道这些经济仕途上的东西,都是焦大哥在指点着家里张罗。”

    说到焦顺,她害羞之余又隐隐透着些与有荣焉。

    毕竟焦顺提出的‘海上丝路’,不但彻底盘活了保龄侯府的局面,使得兄弟姐妹转为和睦,还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交口称赞——尤其是奏疏中那句‘寇能来,我亦可往’,近来在京中广为流传,保龄侯史鼎的风评也从十足倒霉蛋,朝着当代纵横家的方向靠拢。

    眼见湘云这副羞喜交加的样子,薛宝钗心下禁不住萌生了出一丝丝后悔,虽然综合评价上贾宝玉仍然高过焦顺——主要是家世、元春、以及相貌上的加成——但若论个人能力和胸襟眼界,宝兄弟却明显不如这焦顺多矣。

    不过她很快就又调整好了心态,毕竟如今后悔也晚了,且薛家追求的始终还是稳妥为上。

    宝钗端正了一下坐姿,这才对湘云道:“论理我不该拿这些俗事搅扰妹妹,可我那哥哥……所以只能厚颜托你帮忙给侯爷带个口信。”

    “如今既是要开拓海路,自然绕不开东南那边儿,我家在两广江浙一带有些积聚,对这海贸生意也颇有兴趣,若两相便宜的话,还望侯爷能看顾一二。”

    虽是请托之词,但一番话说的坦坦荡荡,倒让人生不出反感来,再加上史湘云近年来多受她照应,一直无以为报,自然不会拒绝她的求助。

    当下反手握住宝钗的手,认真道:“姐姐说的哪里话,两家本就是世交,有姐姐家里帮衬,总好过叔叔所托非人!不过这些事情我着实插不上嘴,最好还是请焦大哥帮着提一嘴,这样也显得更有分量。”

    说着,她无奈一笑:“说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史’来,可他如今说话,却比我说话管用多了。”

    薛宝钗也反手挽住了史湘云的柔荑,笑盈盈的打趣道:“你既做得了他的主,那我就更放心了。”

    “呀!”

    湘云娇呼一声,扑到宝钗身上扭股糖似的撒娇:“宝姐姐怎么也学那林丫头?要是再这般,我可不帮你了!”

    两人正笑闹着,就觉马车突然放缓了车速。

    二人下意识侧耳倾听,就听外面人声鼎沸,显然已经到了极热闹的所在。

    翠缕好奇的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向外窥探了几眼之后,有些不确定的道:“这好像离着龙王庙还有一段路吧,怎么前面就挤成这样了?”

    莺儿也凑上去往外张望,嘴里不以为意的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听说每年端午这边儿都是人山人海……呀!”

    说到半截,她突然惊呼了一声,猛地拍开翠缕扯着门帘的手,嘴里呵斥道:“快别看了,仔细脏了眼睛!”

    “呀!”

    翠缕手上吃疼,吓的往后一激灵,又听莺儿这般说,不由纳闷道:“什么脏了眼睛?咦!姐姐的脸怎么红了?”

    薛宝钗和史湘云此时也被她们惊动了,宝钗因见莺儿满面通红又羞又恼的,忙问:“怎么了这是,你方才瞧见什么了?”

    “这……”

    莺儿吞吞吐吐的道:“前面路口的马车顶上,好像、好像有个没穿衣服的男人!”

    众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怎会有这般荒诞离奇有伤风化的事情?

    翠缕下意识又要往外窥探,却被莺儿一把扯住,没好气道:“你这丫头乱看什么,你也不怕长了针眼!”

    “兴许是姐姐看错了呢?”

    翠缕小声嘀咕道:“再说这么远也看不着什么。”

    被她这一说,莺儿也有些不确定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确认一下,就听前面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就算是游街示众,总也要遮住那丑物才是,怎么就……这若是污了姑娘们的眼睛,可如何是好?!”

    说话之人正是宝玉,而有他这话佐证,莺儿方才所见自然是千真万确。

    且先不提车内众女都是惶惑不解,闹不懂街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却说外面宝玉闹着要把人赶走,免得脏了街上女子的耳目。

    焦顺急忙一把扯住了他,压着嗓子道:“宝兄弟先不要造次,那马车似是宗室所有,周围还有顺天府的衙役护持——按理说,顺天府担着卫护之责,断没有放纵别人生乱的道理,足见对方绝非等闲!”

    贾宝玉听了这话,登时也犹疑起来,踮着脚仔细打量了那马车两眼,正觉得有些眼熟,就见有个中年管事跳到了车辕上,扯着嗓子喊道:“静一静、都静一静!”

    四下里的衙役也跟着呼喝,围观众人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故此都逐渐降低了议论的声音。

    “我们是忠顺王府的人!”

    那中年管事这才开始自报身份,顺势又拿马鞭敲了敲车顶上的坦荡男子,抑扬顿挫的道:“这是我们府里一个小戏子,匪号琪官,因是内府出来的,原本极受我们王爷宠爱,谁知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不识好歹,在外面跟兔儿爷勾勾搭搭,卷了我们王爷的银子要私奔!”

    说到这里,他满脸嘲讽的四下环顾:“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旁人私奔都是一男一女,这特么倒好,两个兔儿爷也学人家私奔!”

    哄堂大笑声中,焦顺再次拉住了贾宝玉,顺势还捂住了他的嘴巴,附耳警告道:“宝兄弟莫非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贾宝玉挣扎的动作一滞,等焦顺松开了他的嘴,便激动道:“可琪官这样都是我害的,我若坐视不理,岂不枉自为人?!”

    焦顺也认为这事儿跟他脱不开干系,毕竟根据他事后得到的反馈,蒋玉菡之所以想要逃离忠顺王府,正是因为贾宝玉平日里的怂恿蛊惑。

    结果蒋玉菡潜逃后的行踪,偏又是贾宝玉泄露出去的。

    不过……

    这和他焦某人有什么干系?

    他连戏都不喜欢听,就更别说是唱戏的兔儿爷了!

    且这回出来瞧热闹是他打头儿,若任凭贾宝玉闹出什么来,他自然也脱不开干系。

    因此焦顺连忙口不应心的劝道:“他若没有要逃的心思,谁还能硬拉着他做逃奴不成?再说了你贸贸然上前,也未必就能讨得了好——我瞧忠顺王闹这一出,必是有什么缘故,咱们不妨先静观其变,然后再伺机救下……”

    “啊!”

    正说着,贾宝玉突然惊呼一声,满脸恐惧的挣扎着拼命往后缩。

    这一下倒把焦顺弄懵了,他不是急着救人吗,怎么往后缩?

    但等焦顺抬眼往那车上一扫量,顿时就恍然大悟。

    却原来蒋玉菡低垂着的脑袋,已经被那中年管事用力托起,就见那原本风华绝代的面孔上,竟是横七竖八多了无数狰狞可怖的伤疤!

    就听那管事得意笑道:“也亏是我们王爷宽宏,竟高抬贵手饶了这厮一条狗命,只坏了他的脸蛋和嗓子,就答应让他净身出户。”

    说着,冲两下里使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解开了蒋玉菡的束缚,将他从车顶拉了下来。

    这些人大手大脚的,压根也不在乎蒋玉菡的死活,使得他的额头在车身上磕了一下,血水登时顺着那些疤痕蔓延开来,愈发衬的他如同地狱恶鬼一般!

    因见蒋玉菡虽已经恢复了自由,却趴在地上没半点反应,那管事的跳下车在他肩头踹了一脚骂道:“装什么死?快找你的兔儿爷去吧!”

    旁边有人凑趣:“张管家说笑了,他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那兔儿爷还能要他?”

    说着,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众人指指点点,却也大多是在幸灾乐祸。

    盖因伶人在这年头的风评,其实比娼妇也强不了多少,何况这还是富贵人家豢养的伶人,等闲人压根就攀附不上,自然乐得见其出丑。

    眼见两个王府豪奴,上前将蒋玉菡拉扯起来,逼着他向四下里袒露身子,贾宝玉直瞧的目眦欲裂,努着劲儿又要往前蹿。

    好在焦顺手疾眼快,第三次拦下了他,提醒道:“事已至此,忠顺王左右时要放人的,等王府的人走了,咱们再搭救他也不迟!何苦这时候节外生枝惹祸上身?”

    顿了顿,又提醒道:“世叔还在病中,婶婶也……你可不能再添乱了!”

    后面这句话,贾宝玉显然是听进去了,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远远望着蒋玉菡涕泪横流,嘴里反复念叨着:“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

    焦顺见他不再往前冲,便忙又吩咐管事的,看顾好车马,万不能让闲杂人等惊动了车上的女眷。

    不过其实这时候,车上的一众莺莺燕燕也早受了惊动。

    且因她们都经历过宝玉挨打事件,方才宝玉那些言语传回车里,两下里登时就对应上了。

    一时在车上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该如何品评此事。

    最后只有湘云仗义执言道:“虽不是什么正经朋友,可宝哥哥这样的作为,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林黛玉则是欲要说些什么,可看看身旁一脸冷漠的贾惜春,又觉得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这会儿的功夫,忠顺王府的人也终于戏弄够了蒋玉菡,把他丢在人群里径自上车,在顺天府衙役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贾宝玉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扯着嗓子呵斥一旁的李贵:“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去救人啊!”

    这一声喊,立刻惊动了围观的百姓,内中有人看到贾宝玉的相貌,以及这泪眼婆娑暴跳如雷的样子,立刻怪叫道:“呦呵,这兔儿爷还真来了?!”

    周围顿时哄然大笑。

    眼见贾宝玉羞愧难当,李贵连忙喝令家仆弹压,然后自领着四五个健仆,分开人群向蒋玉菡靠拢。

    也就在此时,一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蒋玉菡也终于有了反应,他先是转头看向了贾宝玉这边儿,随即沙哑的嘶吼一声,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

    贾宝玉先是一愣,继而发现蒋玉菡是冲着什刹海去的,立刻跳脚呼喊道:“玉菡、玉菡、琪官,你快回来啊!快、快给我拦下他!”

    然而蒋玉菡还是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水里。

    “琪官!!”

    贾宝玉大喊着,踉踉跄跄追到岸边,正要喝令李贵等人下水捞人,忽见蒋玉菡在五六丈外冒头,然后浪里白条似的飞快游向了对岸。

    与此同时,焦顺上前残忍的揭开了真相:“放心吧,他不是要庆生,只是不想和你照面罢了。”

    贾宝玉恍似心窝上挨了一刀,捂住自己的胃口,痉挛似的蜷缩着身子。

    “二爷?二爷!”

    这时周瑞挤出人群,喊了贾宝玉两声不见回应,便苦着脸请示焦顺:“焦大爷,您看这……是不是该先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

    焦顺斜了他一眼,反问:“宝兄弟如今这样子,回去之后要怎么交代?若因此害的世叔病重,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那自然是你担着!

    周瑞心下腹诽,嘴上却赔笑道:“是小的思虑不周,那依您的意思?”

    “观赛的地方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我原本就是想禀报这事儿,不想……”

    “那咱们就先过去,让姑娘们开导开导他,另外你再派人去请两个大夫来,随时预备着救急!”

    周瑞满口答应了,先铺派人去请大夫,又和李贵一起连哄带劝,把贾宝玉弄回了车上,车队这才重又缓缓上路,在人群中艰难的朝着龙王庙跋涉。

    这越是离着龙王庙近了,周遭便越是热闹繁华,然而车上的气氛却大不如前……

    【原书里袭人的判词是: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配图则是一簇花和一床破席,前人根据留存下来的‘本章说’,推断出花是袭人,破席是蒋玉菡,所以袭人最后跟了蒋玉菡,姻缘就出自那大红汗巾。

    但老嗷总觉得蒋玉菡那等相貌,就算出身不好又落拓了,也跟破席不太搭边儿。

    且原书中的忠顺王也不像是个宽宏大度的,所以就有了本章的二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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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