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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6章 刘姥姥初试……

    【又多了两个盟主……容我攒攒劲儿,加更肯定会有的!】

    贾宝玉的情绪一贯来的快去的也快,刚因薛宝钗‘多管闲事’有些不喜,转脸就又催促着要看众人的文章,说是先前没能参与进来,如今怎么也要做个‘主审官儿’才成。

    即便告知老太太要来园子里闲逛,他也依旧不肯罢休。

    无奈,薛宝钗只得取来自己改编的随笔让他过目,哄他等看完之后先去陪老太太解闷,等完事儿自有好文章可瞧。

    贾宝玉嘴里胡乱应着,一面迫不及待的翻开去瞧,只看了两眼,便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当真是宝姐姐的手笔?遣词造句倒未脱神韵,可这随笔的风格……”

    虽不是什么秘密,但薛宝钗还是打心底不想让他知道,这是在焦顺的范文基础上修改出来的,于是含湖催促道:“宝兄弟且看完再论不迟。”

    宝玉‘嗯嗯’连声应了,便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了这篇随笔当中。

    初时还不觉什么,等看到薛家兄妹被迫进京后,又处处受梅家所逼,再回想先前的温馨往事,便不自觉咬牙切齿起来,待看到梅家为名为利当街退亲时,更是忍不住拍桉大骂道:“世道都叫这些追名逐利的须眉浊物给败坏了!”

    他咬牙切齿,一会儿说什么:男人就该做个自了汉,管什么国家大事仕途经济?

    一会儿又说:朝廷还不如从和尚道士里选贤任能,便不能天下大治,起码也不会选出这等负心人来!

    类似这种话,众女早听了不知多少,原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当着焦顺和薛蝌的面却不免有些尴尬。

    旁人还不好说什么,林黛玉却是半点不惯着他,上前直接把那随笔卷了,冷笑道:“快收了无用的慈悲吧,小心别把眼泪鼻涕黏上去——这眼见都快半个月了,也不见你替宝琴妹妹做半点实事,反是焦大哥忙前忙后操心费力的不说,临了还要听你这些胡话疯话!”

    宝玉这才惊觉,自己方才那些陈腔烂词,似乎连焦顺也一并扫射进去了,于是忙起身冲焦顺赔了个不是,然后又闹着要看别人的文章。

    “方才不是说好了么?”

    宝钗板起脸来道:“老太太早就差了人来请,说是已经到了沁芳亭,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又要来催了。”

    结果话音刚落,周瑞家的火急火燎赶了来,跺脚催促道:“哎幼,我的哥儿姑娘们哎,老太太早都问了八回了,你们怎么还不动身?!”

    顿了顿,又恭恭敬敬的冲焦顺一礼:“老太太听说焦大爷也在园子里,让请焦大爷也过去说话。”

    众人嘴里都应了,唯独贾宝玉闷闷不乐的问:“那刘姥姥是什么稀罕物?怎得都要去瞧她?”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周瑞家的忙把刘姥姥的来历简单解释了一番,却原来这刘姥姥其实和荣国府没什么相干,只是她的女婿祖上曾与王家连过宗。

    前几年因家境衰败,刘姥姥被迫带着外孙来打秋风,偏也赶上王熙凤心情好,便资助了她家几十两银子,一来二去的也就有了瓜葛。

    听说是这么个关系,贾宝玉愈发恼了,噘嘴道:“不过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下老太太罢了,便再怎么抬举她,还能漫过宝琴妹妹的事儿不成?我今儿说什么……”

    “宝兄弟!”

    正甩着胳膊要撒赖,薛宝钗就呵斥:“咱们方才说好了的,若再要胡搅蛮缠,只怕姐妹们以后都不敢信你了!”

    林黛玉则在一旁冷笑:“我本也不信他!”

    贾宝玉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曾赌咒立誓,绝不把报复梅家的事情外传,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自辩。

    好在宝琴主动打了个圆场,表示老太太待自己最好,自己岂能扫了她的雅兴?

    贾宝玉这才得了台阶,遂偃旗息鼓的跟着众人赶奔沁芳亭。

    还没到地方,远远的就见一大票人前呼后拥的往这边儿赶,却是老太太实在等得不耐烦,干脆带着人找了过来。

    众女连同宝玉忙都加快脚步上前见礼。

    老太太羊怒道:“我三请五请也不见你们来,却原来又聚在一处胡闹呢!”

    说着,挨个介绍给刘姥姥认识。

    那刘姥姥何曾受过这般礼遇,又见一个个如花似玉万里挑一的,只觉得如在云里梦中,忍不住啧啧赞道:“这一个个的,怕不是神仙托生的吧?!”

    众人闻言都笑。

    恰巧焦顺和薛蝌也不紧不慢的赶了过来,王夫人多日不见焦顺,这乍一见他,立刻想起当日在栊翠庵的‘见闻’,忍不住暗啐了一口。

    侧头挪开视线,却发现一旁的薛姨妈也正目光游移的转向自己。

    四目相对,薛姨妈立刻心虚的低垂了臻首。

    王夫人心下生疑,暗道这妹妹莫不是还瞒了自己什么?

    而这边厢贾母一见焦顺,便也顾不得再管旁的,将他招到身边对那刘姥姥夸耀道:“我这家里的小辈大多淘气,唯独这一个是最出息的,才刚二十岁就官居五品,天底下凡是做工都归他管呢!”

    刘姥姥惊的连拍大腿,直呼:“乖乖,五品官儿?那不是跟知府大老爷一样了?”

    说着,作势就要跪下见礼。

    旁边鸳鸯忙伸手扯住,笑问:“您老这是做什么?”

    “姑娘快别拦我。”

    刘姥姥乍着两条胳膊,慌急道:“这见了知府大老爷,哪能不跪下磕头的道理?”

    众人哄堂大笑。

    焦顺对她微一拱手,笑道:“家中只论长幼,老人家可别折我的寿。”

    “幼幼幼!”

    刘姥姥愈发慌得手舞足蹈,连道:“当不起太爷的礼、当不起太爷的礼!”

    众人见状愈发笑的前仰后合。

    焦顺则是和煦的解释道:“老人家弄错了,知府是四品官,顺天府尹那更是堂堂三品,我这还差得远呢。”

    听了这话,王熙凤立刻得意的插了一嘴:“如今的顺天府府尹,也是我们同宗同辈儿的,可惜今儿个没来,若不然也要称您一声姥姥呢!”

    刘姥姥闻言瞪大了眼睛,连叫了几声‘天爷‘,若不是鸳鸯扶着,只怕就瘫坐在地了。

    她虽知道国公府尊贵,可具体怎么个尊贵法,其实也没太多的概念,如今拿顺天府尹做标杆,才惊觉自己是来了什么所在。

    也亏她是个有胆识的,若换了寻常老太太,只怕腿也迈不动、话也不会说了。

    贾母在一旁也笑开了满脸褶子,又呵斥王熙凤只顾耍嘴,还不赶紧让人搬凳子来,也好让刘姥姥就地缓一缓。

    王熙凤却道:“姥姥身子骨硬朗,这才几步哪里就能累着她?老太太要是不急着歇息,咱们不妨就近去林丫头院里逛逛。”

    贾母闻言便目视刘姥姥,刘姥姥忙道:“我们乡下人比不得太太小姐们金贵,平日里走村串乡的全靠腿脚,别看我如今老了,这十里八里的还不在话下!”

    听她这么说,老太太便吩咐转奔潇湘馆。

    王熙凤和鸳鸯一左一右扶着贾母,却都忍不住偷眼去瞧焦顺。

    鸳鸯眼里尽是情意,王熙凤却满目泛酸,瞅着个空就回头调侃:“早上跟来旺婶聊起来,还说你是贵人事忙,所以十天半月的难见一回,却不想是在我们家园子里逍遥快活呢!”

    见老太太也回头看过来,焦顺趋前两步,目不斜视的笑道:“为了筹建工学,确实忙了一阵子,今儿也是赶上休沐,又受宝兄弟邀约,才难得来这园子里散心。”

    顿了顿,又打趣道:“嫂子既挑了理儿,等初二过寿时我倒要送一份厚礼才成了。”

    因史湘云的关系,他称一声嫂子实属应当,但私底下却仍以‘二奶奶’尊称,毕竟焦某人惦记的是刁奴骑主,而不是什么小叔子盗嫂。

    听得厚礼二字,王熙凤这才暂时放过了他,却又特别叮嘱道:“可别跟上回一样湖弄了事!”

    偶尔一次是情趣、是感动,但若再弄块破布来,她可不答应。

    因都知道他二人是旧日主仆,嬉闹几句大家倒也没多想什么。

    老太太更是慈眉善目的笑道:“就是要多来逛逛才好,让宝玉也跟着熏陶熏陶,往后越发大了,也不好总跟姐姐妹妹们玩闹。”

    宝玉听了,噘着嘴就要上前撒赖,却见焦顺大摇其头:“老太太说笑了,宝兄弟时不时就能进宫面圣,若论熏陶教诲,谁又敢与陛下相提并论?”

    听了这话,贾母只笑的牙齿都松动了,拉住凑上来的宝玉,又冲一旁的刘姥姥显摆道:“我这玉儿虽不成器,却偏偏得了圣上青睐,真不知是哪辈子托生来的福分!”

    因见刘姥姥有些懵懂,鸳鸯忙小声解释,说这圣上是就是皇上、万岁爷,刘姥姥这才恍然大悟,于是又是一连串的‘天爷’。

    最后颤颤巍巍的道:“我早说这一群姑娘小姐都像是神仙托生的,老太太偏诳我说不是——别的是不是我不敢瞎说,这位小少爷若不是神仙托生,哪能让皇帝老子相中?!”

    众人又笑。

    贾宝玉虽不喜欢进宫陪王伴驾,但凭此在姐妹们面前扳回了一局,自觉也是洋洋得意,于是便猴儿也似的黏在贾母身边,替下了王熙凤。

    王熙凤笑盈盈的往后退了两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却是一脚踩在了焦顺脚面上。

    那木头底儿绣鞋直踩的焦顺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又听这凤辣子掩嘴娇笑道:“幼,这怎么偏就踩上你了?莫非我这鞋底儿也是个忘性大的,天长日久不识得您焦大爷了?”

    焦顺知道她是仍在怪罪自己十天半月不曾联系,心下暗暗咬牙决意下次要给这凤辣子个狠的,面上却只能讪笑以对。

    王熙凤既讨了厚礼,又在肉身上占了便宜,这才得意洋洋的跑到前面引路。

    眼见到了潇湘馆内,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只有一条石子铺的羊肠小路。

    刘姥姥因把路让给贾母等人,自己只在旁边的土地上走,琥珀拉着她说道:“姥姥,你上来走,仔细苍苔路滑!”

    刘姥姥却道:“不相干的,我们乡下人走熟了的,姑娘们只管走你们的,可别把那绣鞋给沾脏了。”

    她只顾上头和人说话,不防脚底下果然踩滑了,哎幼一声仰头便倒。

    多亏了焦顺眼疾手快,冲上前扶了她一把,这才没让她摔个人仰马翻。

    丫鬟们见状都笑。

    贾母见状不由笑骂道:“小蹄子们,还不快把人搀过来!只顾站着笑!”

    这时刘姥姥却早挣扎着起身,连道:“不妨事、不妨事!都是我老婆子胡吹大气,结果才说了就打嘴!”

    说着,又对焦顺连连施礼:“我老婆子摔一跤倒罢了,怎么敢连累太爷来扶,折寿了、真是折寿了!”

    焦顺笑道:“老人家客套了,这里只我还有一膀子力气,我若不来扶,别个更扶不住了。”

    贾母也追问:“可扭了腰了不曾?用不用叫丫头们捶一捶?”

    刘姥姥连道:“哪里说得我这么娇嫩了。哪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岂不没完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前。

    紫娟挑起帘子迎众人进了屋里,林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贾母,王夫人却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

    林黛玉听说,便也没再张罗什么,径自退到了一旁——原着当中,她是又亲自搬了自己的凳子给王夫人,但如今既绝了木石前盟,自然便少了这番礼遇。

    因人太多,这屋子里有些倒腾不下,焦顺便借故未曾入内,只与薛蝌在外面欣赏那满院子湘竹。

    正瞧着,就见薛宝琴独自走了过来。

    焦顺原以为她是要找薛蝌说话,刚想借故避开,却听宝琴毫不避讳的道:“哥哥且先避开一会儿,我有些事情想跟焦大哥说。”

    “这……”

    薛蝌闻言却有些为难,心道妹妹这刚被退了亲,怎好与外男私相授受?

    “哥哥!”

    但等宝琴撅起小嘴瞪圆了美目,他这做哥哥便也只能服了软,冲焦顺苦笑着一礼,然后退出了两丈开外。

第457章 旧饵上新

    却说四姑娘惜春本就不喜热闹,因见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刘姥姥身上,便拉着二姐姐迎春悄默声的出了客厅,想要在外面寻个清净所在。

    结果刚出门,就见焦顺正与宝琴在竹林旁单独细语,贾迎春不觉一怔,旋即将目光定定的锁在二人身上,满眼的五味杂陈。

    惜春在一旁见了,不觉蹙起了眉头,开口问道:“姐姐的婚期可曾定下?”

    她因近来与迎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早隐约察觉到了迎春对焦顺的态度有异,故此特意开口提醒这二姐姐,她如今早已经是待嫁之人了。

    迎春闻言,立刻低垂眉眼掩住七情上脸,干巴巴的道:“约莫和宝兄弟的好事是同一天。”

    “和二哥哥同日?”

    惜春闻言又忍不住蹙眉。

    迎春又闷声解释:“老爷尚在病中,说是不宜大操大办,选在和宝兄弟同日便可省去不少排场,又不至让人说三道四……”

    “怎会没人说?!”

    未等她说完,跟在后面的绣橘就忍不住插嘴道:“凡事就怕放在一处比较!宝二爷是娶,姑娘是嫁,这排场能一样么?”

    顿了顿,她又忍不住直言道:“老太太明明说是给姑娘备了嫁妆,老爷这般安排,分明是想……也就是姑娘肯受这委屈!”

    话音刚落,就见惜春板着脸道:“姐姐既有正事要论,我且去别处逛逛。”

    说着,微一颔首转头便走。

    她方才肯提醒迎春已属难得,再往下可就有违她的为人处事之道了。

    绣橘先是一愣,继而立刻明白惜春是不想沾染荣国府大房的事情,不由暗叹这姐妹两个倒真是异曲同工:一个胆小怯懦任事不管,一个绝情灭性诸事不沾。

    她有心劝迎春多和其它姐妹走动,不然以后真遇到什么事情,这四姑娘恐怕也只会袖手旁观。

    可转念又一想,若姐妹们遇见什么难处,自家姑娘多半也只会作壁上观,她自己就是这样的心性,又如何奢望能换来别人的真心对待?

    这般想着,她的目光便也不自觉的落到了焦顺身上,无奈的喃喃道:“这或许就是姑娘的命吧。”

    “二姐姐的命怎么了?”

    这时身后忽就传来林黛玉好奇的声音。

    绣橘吓了一跳,掩着胸口转身强笑道:“林、林姑娘怎么出来了?”

    林黛玉狐疑的打量着她,同时顺嘴解释道:“老太太嫌我这院里冷清,正准备去四妹妹那边儿逛逛——四妹妹人呢?二姐姐方才不是同她一起出来的么?”

    “这……”

    绣橘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家姑娘,却见迎春眼角隐隐带着泪花,忙急中生智道:“林姑娘莫急,我们这就去找四姑娘来!”

    说着,拉起迎春便往竹林里跑。

    待有了遮掩,又忙奉上帕子让迎春擦去眼泪,同时忍不住埋怨:“姑娘如今倒知道后悔了?当初若非姑娘一意孤行不念情分,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听了这话,迎春刚擦掉的眼泪顿时又不自觉的淌了出来。

    这且不提。

    却说林黛玉狐疑的目送这主仆两个消失在竹林中,回眸时才发现宝琴正与焦顺说着什么,虽听不真切,但看宝琴满脸热切手舞足蹈的样子,显然聊的十分投契。

    林黛玉两弯秀眉微微上挑,先是觉得宝琴这等行为有些不妥,可转念又一想,脑海中忽就冒出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这时薛宝琴和焦顺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只见宝琴笑容可掬的前倾着身子,背着手娇俏的倒退了两步,这才转身蹦蹦跳跳的往廊下跑来。

    隔着两丈许远,她便冲林黛玉招了招手,笑问:“姐姐怎么没在里面待客,莫不是来找我的?”

    林黛玉这才晃过神来,轻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这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原本不是找你的,不过这会儿倒真有事情要找你了。”

    “这话怎么说?”

    薛宝琴纳闷的用葱指轻戳下巴,却被林黛玉一把扯住,不由分说的带到了僻静角落。

    看看左右无人,黛玉便问:“你方才和焦大哥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薛宝琴懵懂道:“前儿不是听姐姐说,焦大哥管着和乌西人做生意的事儿么?我便找他打听了些海外的事情。”

    林黛玉见自己误会了,不由莞尔一笑,暗道自己怎么也和那三姑六婆一般,见了男女在一处便往哪方面想?

    既是误会,她自然也便没把方才所想吐露出来,只随口打趣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泛舟……”

    说到半截,她忽就愣住了,旋即瞪圆了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宝琴:“你该不会真想出海吧?!”

    “也还说不准。”

    宝琴扶着旁边的湘竹,边用鞋底搓弄着地上的青苔,边不以为意的笑道:“父母在不远游,我眼下只想着跟哥哥一起回家侍奉母亲。”

    林黛玉默然。

    因那随笔需要日常细节填充,她隐隐察觉到宝琴的母亲已经是病入膏肓——或许正因如此,为了不耽搁女儿的未来,所以薛母才极力主张女儿早日进京完婚。

    虽然宝琴曾说什么要选个如意郎君云云,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林黛玉如何不知她最憧憬的,还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四处漂泊的日子?

    如若薛母病死,她说不定真会选择泛舟海上……

    这等事情在寻常女子身上,只怕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可放在宝琴身上,却又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你……”

    林黛玉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其实颇有几分心向往之,甚至于萌生出了与宝琴结伴同游的念头。

    但她虽时常有些离经叛道之举,却也清楚这其中所蕴含的凶险,又怎忍让宝琴真个如此?

    当下再不犹豫,突兀的问道:“你瞧焦大哥如何?”

    “什么如何?”

    宝琴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显然没能跟上林黛玉这充满跳跃性的思维。

    “就是……”

    林黛玉轻咬樱唇,旋即直白的道:“就是你觉得他这人的品性才干如何,是不是能托付终身之人?”

    “吓?!”

    薛宝琴小兔子似的往后跳了半步,震惊的看着林黛玉,支吾道:“林姐姐,焦大哥可是已经和湘云姐姐定了亲的,你、你……”

    林黛玉见她误会了,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恼道:“我是问你怎么看!你说不说,再不说我可就……”

    说着,作势欲要上前呵痒。

    薛宝琴这时才有些回过味儿来,迟疑道:“焦大哥的才干自然不用多说,品性么……他这回肯仗义出手,足见是个热心肠的——可他早已经定亲了啊?!”

    “我难道不知道他定亲了?”

    林黛玉听了薛宝琴的评价,再想想她素日里对焦顺的推崇,当下更无疑虑,再次确认四下里无人之后,便悄声对她道:“有件事,你先发誓听完之后绝不告诉别人……”

    “姐姐这么神神秘秘,倒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宝琴往后退了半步,讪讪道:“我不听行不行?”

    “不行!”

    林黛玉张牙舞爪:“快发誓!”

    宝琴无奈,只得苦着小脸当场立誓,旋即又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催问:“到底是什么事儿,姐姐现在可以说了吧?”

    林黛玉板起脸来正色道:“你也知道我时常去焦家看望邢姐姐,去的多了,难免凑巧听到一些隐秘……”

    “是什么隐秘?!“

    宝琴听到隐秘二字就两眼放光,全然没有方才立誓时的为难样子。

    “我有一次偶然听到来旺婶——就是焦大哥的母亲,你应该也知道他如今的姓氏,是继承自义父的吧?”

    “知道、知道,姐姐快往下说!”

    “我听道来旺婶和人议论,说是焦家的香火是有人传承了,但来家也不能断了香火,日后少不得还要……”

    林黛玉说到这里,丢给宝琴一个‘你懂得’的眼色。

    薛宝琴果然也听懂了,当下震惊的张大了小嘴儿,旋即又跳脚道:“这、这事儿湘云姐姐知不知道?姐姐可曾告诉过她?!不行,我得……”

    “你给我站住!”

    见薛宝琴作势就要去找史湘云,林黛玉忙扯住了她提醒道:“别忘了你刚刚还发过誓呢!”

    薛宝琴闻言小脸一垮,看着林黛玉欲言又止。

    林黛玉明白她是在想什么,于是叹气道:“这事儿又不是焦大哥的意思,更何况事到如今,你以为云丫头还有别的选择不成?我若告诉她,也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罢了——且若日后并无此事发生,我岂不成了乱嚼舌根儿的?”

    她听邢岫烟说起此事时,也曾动过要告知湘云的心思。

    可这毕竟只是邢岫烟一家之言,并非是焦顺本人的意思——何况邢姐姐也是宝爱自己,所以才将这样的阴私直言相告,自己又怎好背着她去告诉史湘云?

    而薛宝琴听了这话,也如黛玉一般纠结起来。

    半晌忽又反应过来,掩着大张的小嘴惊道:“姐姐突然告诉我这事儿,莫不是、莫不是……”

    “就是这个莫不是!”

    林黛玉正色道:“我方才也想过了,你如今被退了亲,即便依仗着焦大哥扳回一局,只怕日后也难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若能……岂不两全齐美?”

    “这、这……”

    宝琴一时慌的手舞足蹈,脆甜的嗓音里也满是颤抖:“这如何使得,要真是……我日后如何面对湘云姐姐?不成的、不成的!”

    说着,两手乱摇。

    林黛玉见状叹了口气:“所以我原本也没想说的,可偏偏你又起了泛舟海上的心思——那汪洋大海可不比内陆,倘若有个好歹,我于心何忍又于心何安?”

    说着,轻轻拉起宝琴的手,正色道:“若来旺婶不过是随口一说,也倒罢了,若真要找人继承来家的香火,云丫头又如何能遮拦的住?她那脾性,若遇到个心肠歹毒的,只怕还不知是什么下场呢——与其如此,我倒宁愿是妹妹!”

    “可、可我……”

    薛宝琴心慌意乱,一时不知该如何以对。

    她近来虽焦顺十分推崇,可那也不过是类似对兄长一般的仰慕,何曾想过要……

    若早有这样的心思,她方才压根也不敢与焦顺独处!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林黛玉见状忙解释道:“你且记得有这一桩事情就好,也未必就真要与焦大哥有什么,但成与不成的总是条退路,可千万别拿自己的性命胡来!”

    薛宝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当下吐了吐舌头,强笑道:“刚才吓死人了,我还以为姐姐要替我直接做主了呢。”

    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可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和湘云姐姐争……”

    林黛玉抬手掩住了她的小嘴儿,正色道:“你只把这事儿先放在心里,日后如何想、如何做,不用急着下定论。”

    宝琴见她说的认真,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林黛玉这才放开了她,然后突然自失的一笑,摇头道:“以前都是别人拿话开导我,不想我也有指点别人的时候。”

    不待宝琴开口,她又扯了这丫头一把,催促道:“好了,咱们耽搁了这许久,再不回去只怕老太太要找人了。”

    姐妹两个这才从竹林中走出,结果刚转到石子路上,就与焦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薛宝琴急忙低下头藏在了林黛玉身后,脸上热辣辣的仿似烧起来一般,平生头一次不敢与人对视,心里更是莫名其妙的泛起涟漪来。

    林黛玉也略有些尴尬,于是冲焦顺微微颔首,便拉着宝琴急匆匆逃回了屋里。

    焦顺目视二女连体婴也似的进了屋,却是一脑门子问号。

    这薛宝琴是怎么了?

    方才明明还落落大方的跟自己讨论乌西国的风土人情,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就变了个模样?

    话说……

    这小姑娘羞答答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尤其与林黛玉站在一处,同样是精致到了极点的五官,偏又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

    啧~

    可惜自己只能娶两个,若是……

    等等!

    穿越过来也有好几年了,可却从没听说自己有什么舅舅,这外祖家的香火莫非也后继乏人?

第458章 栊翠庵‘怀古’

    林黛玉一身的傲骨嶙峋,又怎肯去给人做兼祧娘子?

    当初之所以会答应邢岫烟,也不过是感念邢姐姐的好意罢了,实则从未将其当成是自己的退路。

    倒是薛宝琴泛舟海上的畅想,让她不自觉的心生向往——当然了,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故此这所谓畅想注定只能是妄想罢了。

    总之,将这条‘路’转给宝琴之后,黛玉心下反觉轻松了不少,唯一有些纠结的,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史湘云。

    不过正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若是来旺夫妇一心想让儿子兼祧家门,莫说是史湘云了,只怕便连焦顺自身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想到这里,林黛玉便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史湘云的踪影,结果却竟是一无所获,问了探春、迎春几个,也都不知湘云去了何处。

    探春因就找到宝钗打听,薛宝钗却是掩嘴笑道:“不急,等过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听出这里面必有典故,姑娘们正要围上来闹她,就听前面车铃玎珰脆响,举目望去,只见史湘云骑着自行车打头,后面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辆人力车。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丫头是要给老太太‘献宝’。

    却说老太太听闻了这东西的来历,又知道宝玉也在其中参了一股,便先拄着拐杖围着瞧了一圈,嘴里称奇之余,又力邀刘姥姥同乘。

    刘姥姥怎敢僭越?

    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一番,又说是怕折寿,又自夸腿脚的。

    老太太这才在鸳鸯和贾宝玉的扶持下上了人力车,拉车的仆妇本要上前,不想却被贾宝玉抢了先,非说要尽一尽孝道。

    因有个孝字在前,老太太和王夫人都遮拦不住,又见他拉起来并不十分吃力,也只好由着他胡闹。

    等再一上路,老太太顿觉视野开阔了不少,倒不是说这人力车有多高,而是她不用顾着脚下,自然便能举目四望了。

    这一张望,恰就在山林掩映间发现了一处房舍,老太太因便指着问道:“那是何处?”

    左右有认得的,忙答道:“回老祖宗的话,那是栊翠庵。”

    “栊翠庵?”

    老太太闻言,又将目光转向后面的王夫人。

    王夫人立刻趋前几步,与那缓行的人力车齐头并进,嘴里笑道:“院子里的家庙若论清幽,倒以此处为最,庙里的主持了因师太也是佛法精湛。”

    听说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重新请了主持,贾母这才点头道:“那咱们就过去逛逛,歇歇脚再顺便讨两杯茶吃。”

    前面宝玉听了,忽就迟疑的停住了脚。

    一直追随在侧的健硕妇人见状,忙抓住车把道:“二爷可是累了?还是让奴婢来拉吧。”

    贾宝玉不置可否,只意兴阑珊的让出了位置。

    王夫人见状,忙吩咐彩霞、彩云上前嘘寒问暖、喂水揉肩。

    而她自己抬头望了望那山间的庙宇,不自觉的就有些‘畜’景生情,下意识回头扫视,就见焦顺正与薛蝌不紧不慢的缀在后面闲聊,看上去意态悠闲又不怒自威,比之自己印象中又有不小的变化。

    他倒真应了‘居移气、养移体’的说辞。

    看如今这一派气象,谁能想得到他竟暗藏了那等狼子野心?!

    “姐姐,你、你瞧什么呢?”

    正暗暗咬牙,身旁忽就传来了薛姨妈发紧的嗓音。

    上回鸡同鸭讲,薛姨妈误以为自己和焦顺的事情已经被王夫人察觉了,本想告诉焦顺知道,顺带来个慧剑斩情丝,谁知却被那‘诗画’搅乱了心绪,该说的一句也没说,彼此反倒牵扯的更深了。

    好在王夫人自此之后再未提起此事,似乎果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她便也抱着鸵鸟心态羊装无事发生。

    然而今儿姐姐却频频目视焦顺,且神情大有异样之处,这不由让她心慌意乱,唯恐生出什么祸端来。

    偏王夫人也只当她早就知道焦顺的狼子野心,心下羞恼慌乱之余,就想找个宣泄的途径,于是略一犹豫,便悄声道:“上回我在这庙里避雨时,发现玉钏竟穿了……竟穿了那些衣服,——这狗才当真是想瞎了心!”

    她到底不好意思直接挑明,于是说到半截便含湖起来。

    薛姨妈听的云里雾里,下意识追问:“玉钏穿了什么衣服?难道是规制有所僭越?”

    说完又觉得不对,即便衣服规制有所僭越,又与王夫人有什么相干?

    王夫人看看左右,将她拉到路旁咬牙道:“还能是什么衣服?自然是你当初给我的那些!就是穿在里面……呸~亏他竟也做的出来!”

    她抬手略在身上一比划,想起当时的情景,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幻想,又忍不住厌恶的狠啐了一口。

    薛姨妈也霎时涨的满脸通红,但她却误解了王夫人要表达的意思,只当焦顺此举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时又羞又臊又慌又恼,默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都未曾止住心头季动。

    掩着起伏的山峦,颤声追问:“这、这…可有旁人瞧见?!”

    “这倒没有。”

    王夫人见她如此,又咬牙恨声道:“你也没想到他敢如此狂悖吧?若早知如此,当初老爷要赶他出府时,我就不该拦着!”

    薛姨妈吓了一跳,忙抓住王夫人的手怯声劝道:“姐姐不必如此,他、他也未必就有什么歹意……”

    说着,脸上是愈发的滚烫。

    “这还不算歹意?!”

    王夫人气的咬牙冷笑,不满的质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都这样了还要替那小淫贼说话,难不成为了宝琴的事情,就……”

    “太太、太太!”

    姐妹两个正再次鸡同鸭讲,彩霞就匆匆折了回来,连声道:“老太太已经到庙门口了,刚还问起太太呢!”

    王夫人闻言,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妹妹一眼,转身便快步朝着栊翠庵走去。

    薛姨妈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苦了脸,心道自己如今与姐姐住在一处,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怕早晚要面对她的质问。

    想到这里,便又忍不住连连叹气。

    她‘明白’姐姐也是怕自己误入歧途,坏了薛王两家的清誉,所以才会如此气恼,可是……

    畅卿那一片痴情,自己现今又如何割舍的下?!

    想到被自己珍藏起来的木凋和诗画,薛姨妈就不自觉的替焦顺开脱起来,心道他必是对自己魂牵梦萦,故此才设法寻了那些里衣,做些真龙虚凤的事情……

    而一想到焦顺多半是将玉钏当成了自己替身,薛姨妈就觉得整个身子都要燃烧了一般,又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想入非非了好一阵儿她才恍过神来,重又为眼前的困局而苦恼。

    “妈妈这是怎么了?”

    方才见姨妈拉着母亲去路旁说话,薛宝钗一开始还没觉得如何,可见姨妈似乎负气而走,母亲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忙打发了姐妹们,独自寻了过来。

    她上前环住薛姨妈的胳膊,悄声道:“若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不妨告诉女儿,女儿也好为妈妈分忧解难。”

    “唉~”

    薛姨妈满心羞惭的拍了拍宝钗的手背,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和你姨妈因些小事争辩了几句,等送走老太太我自会跟她解释。”

    说实话,最近她其实有些躲着宝钗,因为每次见了这乖巧懂事的女儿,就忍不住羞愧的们心自问:王芸瑶啊、王芸瑶,你怎么能如此堕落?难道你忘了自己早已是人妻人母,怎能与年轻男子勾三搭四纠缠不清?绝不能在这样下继续下去了!

    但每当夜深人静孤枕难眠时,薛姨妈却又总按捺不住,取出那木凋、诗画,捧在心口反复回想着与焦顺的一点一滴。

    却说宝钗见母亲面带苦涩,如何肯信她与姨妈只是争辩而已?

    可又瞧出母亲不愿明说,只得羊装无知的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妈妈回去好生跟姨妈赔个不是,她难道还能跟您计较不成?”

    薛姨妈点头应是,二人便各怀心事的进到了栊翠庵内。

    彼时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几个,正围着新来的了因师太谈经纶佛。

    薛姨妈因羞于面对女儿,便忙假装感兴趣的加入了其中。

    薛宝钗在后面凝视母亲半晌,心里头实在是放心不下,暗道母亲和姨妈之间,到底是因为什么起了嫌隙?

    难道说……

    是因为自己与宝玉的婚事?

    可这件事本就是她们二人极力促成的,就算母亲近来有所反复,得了圣旨赐婚之后也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可若是不是为此,哪又是为了什么?

    思前想后,宝钗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到了王熙凤身上,凤姐姐近来虽掩饰的很好,但那隐隐的敌意又如何瞒得过她的耳目?

    甚至连这敌意因何而起,乃至于如何应付,她也早已经有了腹稿,只不过是因为如今还没嫁过来,所以暂时引而不发的罢了。

    莫非……

    是凤姐姐给姨妈施加了什么影响,所以才导致她们姐妹两个起了隔阂?

    一想到这种可能薛宝钗便愈发的重视了。

    毕竟真是如此的话,那可就关系到她嫁过来之后,究竟能不能在荣国府立足了。

    可凤姐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按照宝钗暗地里的分析,姨妈应该是站在自己【宝玉】这一边才对……

    便再怎么聪明,薛宝钗又如何猜得到母亲和王夫人起争执的原因,会是因为八竿子打不着的焦顺?

    她越想越不得其解,越不得其解越心有不安。

    这时袭人突然凑了过来,小声道:“姑娘,宝二爷瞧着有些不对,您若是得闲,不妨过去开导开导他。”

    若换在从前,这样的事情袭人就一手包办了。

    但如今薛宝钗入主怡红院已成定局,她自是要加紧向组织靠拢。

    薛宝钗此时那还顾得宝玉?

    正要婉拒,忽然想到或许能从贾宝玉那里探听到什么消息,于是便忙改口道:“宝兄弟在哪儿呢?你领我过去瞧瞧。”

    “就在庙后的空地上。”

    袭人说着,便领薛宝钗绕至庙后。

    就只见庙后的红梅树下,贾宝玉不知从哪儿找来三支檀香,正点燃了插在地上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

    薛宝钗下意识止住脚步侧耳倾听,就听他口中念念有词的,似是在求妙玉指点迷津。

    宝钗不由得暗叹一声,心道不想他竟然陷得如此之深,等日后可要看紧些,再不能让他接触这些道理禅机了。

    说着,正要上前宽慰开解一番,忽又听宝玉话锋一转:“我只求一个木石前盟,为何皇上偏偏要赐下什么金玉良缘?宝姐姐纵有百般好,在我心中也不及林妹妹半分!

    “我、我如今有心和你一样,想带着林妹妹跳出这万千枷锁,去到一个无人知道的清净所在!可又、可又如何割舍的下太太、老太太?何况林妹妹总不肯理我,让这我一肺腑的话都说不出口……”

    听到这里,宝钗脸上原本堆出的笑容,已经尽数转做了寒霜。

    贾宝玉不喜这桩婚事,她早已经心知肚明。

    贾宝玉对林黛玉余情未了,她也心如明镜一般。

    为了薛家的大局考量,这些她都能忍耐。

    可即便再怎么‘识大体’,也受不了这般三番五次的当面羞辱!

    何况上次有湘云同行,如今又有袭人见证……

    “哼~!”

    她咬碎了银牙,也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的怨怒,没有像上次一样悄然离开,而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直到贾宝玉愕然转身,又冷冰冰的与其对视了一眼,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这、这……”

    贾宝玉一时也慌了神,半是求助半是疑惑的看向袭人:“宝姐姐怎会在此?”

    “这……”

    袭人此时也慌乱的紧,想也不想便道:“宝姑娘方才见你不在院里,特意过来找你,谁成想……”

    说着,又忙催促道:“二爷还不赶紧追上去劝一劝!”

    贾宝玉如梦初醒,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然而才追了七八步,他就迟疑的停了下来,低头沉吟片刻,忽又顿足赌气道:“这个恼了要我哄,那个恼了也要我哄,偏怎么就没一个顺着我的?索性由她去吧!”

    顿了顿,又颓然叹道:“反正这桩婚事是御赐的,谁也斩不断——既斩它不断,又何必去修?”

抱歉

    上章又差400字没憋出来,所以只好又来了个复制大法——大家重新刷新一下就好。

    刘姥姥进大观园也算是原著里一个标志性剧情,我寻思着应该有个大突破才应景,可来回琢磨着又总觉得不到火候,进退之间就有点卡文。

    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歉……

第459章 哄

    按时下的标准,贾宝玉无疑是个叛逆少年,譬如他对仕途经济、忠臣良将、男尊女卑的看法,就明显让当世大多数人难以接受。

    说实话,若是没有皇帝赐婚的话,他虽然也会抗拒这桩婚事,却未必会像现在这般全身心的排斥——但这种至高无上无可更改的权威认证,却彻底激发了他的心底的叛逆基因。

    众所周知,叛逆往往和反抗是联系在一起的,不过具体体现在宝玉身上时,叛逆所引发的反抗,则在大多数情况下弱化成了消极对抗和自暴自弃。

    他八月十五晚上跑去听芳官儿唱思凡,以及来栊翠庵庙后向‘妙玉’倾诉衷肠,都是属于消极对抗的范畴。

    而眼下他对待薛宝钗的态度,则无疑是自暴自弃。

    若换在平时,袭人多半会苦劝一番,可方才一时情急撒了谎,却也担心贾宝玉追上去当面一对证,会拆穿自己的‘无心之失’,迟疑犹豫间,就彻底错过了解释的机会。

    当然了,贾宝玉真要追上去多半也难解释清楚。

    “你也是的。”

    于是袭人便抛开这事儿,指着那冉冉升腾的熏香叹道:“妙玉师太不过是搬出了荣国府,又不是……这怎么像是在上香祭拜一般?”

    “这……”

    贾宝玉回头看看三只香,摇头道:“我让人找遍了京城的尼姑庵也没寻见妙玉,我琢磨着她非是凡夫俗子可比,或许这样就能听到也说不定。”

    顿了顿,又摇头道:“其实听不到更好,她必是厌了咱们,特意寻了个清净自在的好地方修行,我这些胡言乱语若传过去,反倒污了她的耳朵。”

    听贾宝玉对妙玉推崇备至,甚至颇有自惭形秽的意思,袭人便有三分不喜,再想到这假尼姑其实就是自己和宝姑娘合谋赶走的,那不喜便增到了七分。

    于是忍不住质疑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在别处清修,也许是在京城待不住,干脆回江南老家还俗了呢!”

    “绝无可能!”

    贾宝玉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她对师父发过誓,要在京城里修成正果的,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忽然两眼放光的拍手道:“对了!她在咱们这里经了一劫,也说不准已经大彻大悟立地成佛了!”

    想了想,又觉得佛陀似乎都不大好看,忙又改口:“不,是成菩萨了!”

    见他这一脸笃定的样子,袭人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逆着他说话,只催促道:“你便不去给宝姑娘赔不是,也不好一直在这边躲着,不然老太太找不着人又该闹了。”

    贾宝玉一想也是,便准备跟袭人一起回前院瞧瞧。

    临行前忽又想起了什么,忙折回那三只香前,郑重向心中的妙玉菩萨拜了几拜,这才跟着袭人去了。

    而与此同时。

    西门外牟尼院内,刚刚打发走了群尼的妙玉,却正姿势不雅的岔开隐隐作痛的双腿,纠结着要不要留在此地做‘肉菩萨’。

    这先不提。

    却说贾宝玉到了前院,心虚的四下扫了几眼,见薛宝钗正与史湘云说说笑笑,似乎全然没有受方才的事情影响,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刻意绕着远,躲到了老太太另一侧。

    “你这猴儿又去那里胡闹了?”

    贾母一眼扫见他,立刻招手笑道:“方才刘姥姥讲了两个新鲜故事,我寻思着你肯定……”

    说到半截,忽就见院门外乱了营。

    老太太停了嘴目视一旁的王夫人,王夫人忙差彩霞彩云去问,不一会回来说是前院马厩起火,好在发现的及时,刚刚已经扑灭了。

    听是失火,贾母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而众人议论的焦点也都转移到了这上面。

    宝玉却被那新鲜故事吸引了注意力,上前轻轻搡了搡刘姥姥,催促道:“我方才不在,姥姥讲了什么故事,再给我讲一遍可好?”

    刘姥姥见这富贵公子欺到近前,慌不迭的从凳子上起身,又被贾宝玉按坐了回去,只得陪笑道:“不过是我们乡下人胡说的罢了,小爷要听,我就再给你讲一遍。”

    谁知贾母却在一旁喝止:“才说抽柴火的典故就起了火,这故事可不敢再说了——他非要听,你就另讲一个吧,我们也跟着听个新鲜。”

    贾宝玉虽不乐意,但刘姥姥又怎敢不听?

    当下另编了一篇道:“我们庄子东边,有个老奶**,今年九十多岁了,她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本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

    “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得什么似的,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

    这一席话,实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焦顺听在耳中,却忍不住暗暗发笑,刘姥姥这些话明显是有的放矢,怕也就是笃信神佛的人愿意相信了。

    反正自林黛玉以下,几个率性的姑娘听了这故事之后,瞧刘姥姥的眼神便愈发鄙弃了。

    不过她们本来对这刘姥姥也没什么好感。

    都是知书达理的深闺小姐,乍见了这粗鄙不文的乡下婆子,偏又在人前装傻充愣的耍小心眼,自都难免有些排斥不喜。

    毕竟她们也不曾见过什么人间疾苦,虽不至于以貌取人,却也难以体谅这装疯卖傻背后的艰辛与无奈。

    在这点上,倒是贾宝玉表现的更有同情心一些——他这标准的颜狗,反不曾对刘姥姥表现出厌弃的情绪。

    却说众人原是要去惜春院里逛逛的。

    但因在栊翠庵里耽搁了一阵子,等出来就已经离着午时不远了。

    于是王熙凤便提议去大观园正殿用饭,等歇完了晌再逛不迟。

    贾母却不想兴师动众,于是干脆带着刘姥姥回了自己院里,余下王夫人和众小则暂且各自散了。

    …………

    且不提旁人。

    单说王熙凤在老太太院里又陪着用了午饭,等老太太睡下之后,又亲自安顿好刘姥姥,这才得以回家稍事歇息。

    她放下窗帘门帘,掩着狐裘昏昏沉沉睡了一阵子,忽就觉得屋里有人走动,撩开眼皮一扫量,却是平儿正背对自己站在梳妆台前,似乎是在摆弄什么东西。

    “不开眼的小蹄子!”

    王熙凤便没好气的骂道:“我这里刚睡下你就过来闹,等下午要是没精神,你替我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立规矩不成?!”

    平儿闻言回头笑道:“奶奶莫急,一会儿有你欢喜的。”

    王熙凤听了这话,便半撑起身子纳闷的问:“你这是摆弄什么呢?”

    话音未落,就听啪嗒一声脆响,像是用金属敲击石头的声音,紧接着梳妆台上就放出亮光来,参差不齐投影带着些黑点投影在两侧墙上,微微荡漾摇曳着。

    “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熙凤越发好奇,干脆一骨碌坐起来,赤着雪白的玉足趿着绣鞋起身,刚往前凑了两步,平儿便适时的退到了一旁,她这才看清楚梳妆台上正放着一盏造型古怪的油灯。

    所谓的造型古怪,一是指这灯身整个密封并不透光;二来灯身上方,原本常见的盖子被替换成了类似青铜宝塔的东西,而这塔身上面又顶着个透明的玻璃球。

    映射在墙上的朦胧光影,正是从这玻璃球里放射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

    王熙凤狐疑的凑到近前,又发现那玻璃球里还搭了个迷你秋千,一个小女孩正坐在上面缓缓摆荡,而之前那些杂在光影里的黑点,则是受热气吹拂飘起来的细小棉絮。

    王熙凤看完,又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了!”

    平儿这时恍似想起了什么,忙凑上来又在那宝塔‘后腰’上拧了十来圈,刚一撒手,就听叮咚咚咚的清脆音乐从宝塔内响起。

    与此同时,那些漂浮着的细小棉絮,先是被突然加强的热风吹到了玻璃球顶部,然后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旋即再次贴着玻璃球的内壁汇集到顶部。

    小女孩的动作也大了许多,在秋千架上钟摆似的荡漾着,连裙角都一翘一翘的,配上那清脆悦耳的音乐,仿佛能听到她欢快的笑声一般

    王熙凤怔怔的看了一会,才再次转头问平儿:“这东西是哪来的?”

    平儿掩嘴直笑:“自是奶奶亲口讨来的。”

    “我讨来的?我几时……”

    王熙凤先是纳闷,但旋即就想到了焦顺答应的厚礼,目光再转向那玻璃球时,原本五六分的欢喜就暴涨到了十二分,红光满满的啐道:“亏他就能想出这么些鬼灵精怪的玩意儿!”

    她上上下下的端详,等到那音乐停了,又亲自拧了十来圈发条。

    如是再三,王熙凤突然转头问平儿:“你说要是把这东西拿出去卖,卖多少钱合适?”

    平儿一愣,旋即无语道:“奶奶好容易讨来的,当真舍得往外发卖?”

    “这一个我自然舍不得!”

    王熙凤两眼放光的道:“可若是咱们弄个作坊,比着这样子造出来往外卖呢?”

    平儿这才恍然,然后不得不佩服自家奶奶,当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捞银子。

    于是她顺着王熙凤的心思,开始琢磨这东西仿造出来卖多少银子合适。

    这东西的造价肯定比一般煤油灯要贵了许多,显然只能卖给富豪之家,这一来销量如何就难以保障了,所以必须卖个高价才行,可也不好卖的太贵,否则就更没人买了……

    她这里思前想后正纠结价码,忽又听王熙凤冷哼一声:“这只怕不是我讨来的,而是我抢来的!”

    平儿闻言忙问:“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王熙凤凤眼含煞的盯着那玻璃球,认真分析道:“这东西仓促间如何能造好?必是早就已经备好了的,可那贼汉子又怎会专门为我准备这样的东西?”

    “也未尝……”

    “肯定不会!”

    平儿正要打圆场,王熙凤便柳眉倒竖的冷笑道:“我看这东西多半是给云丫头留着的,只因我催逼的急,他才拿来应付了事!”

    说完,她眼珠一转,忽又问:“那几个丫头现在在哪儿?”

    “这……”

    “快派人去打听!”

    王熙凤不容置疑的催促着,平儿只得出门差了丫鬟婆子进大观园哨探。

    等铺派完了转回屋里,就见王熙凤已经揭开灯罩把火熄了,又翻出先前送来时的礼盒,作势要重新装进去。

    平儿见状不由奇道:“奶奶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要送去给史大姑娘不成?”

    说是这么说,她却不信王熙凤有这等肚量。

    果然,王熙凤一听这话立刻叉腰骂道:“想瞎了他的心!这东西既到了我手上,那便是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那奶奶是要……”

    “自是去过一过明路!”

    王熙凤将尖俏的下巴一扬:“我这里先让云丫头瞧一瞧,也免得那贼汉子货卖两家!”

    平儿闻言不由苦笑,却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才是自家奶奶的一贯的性格。

    但她又难免有些担心,忙提醒道:“奶奶可千万别漏了行迹,不然……”

    “不然怎得?”

    王熙凤打断她的话,嗤鼻不屑道:“如今云丫头被他哄的五迷三道,难道还能因为疑心就悔婚不成?就算她真有这狠劲儿,也要看史家答不答应!”

    说着,却若又忍不住用手轻触那玻璃球,喃喃道:“别说是云丫头了,便是我做姑娘时见了这些阵仗,只怕也要被他哄了去!”

    平儿见遮拦不住,也只好由她。

    帮着把油灯放进礼盒,忽然想到了先前的事情,于是忙问:“奶奶怕他货卖两家,那咱们还要不要仿了发卖?”

    “不仿了!”

    王熙凤想也没想便咬牙道:“这是我的,也只是我的,谁也不能仿了去!”

    平儿莞尔一笑,心道何止是做姑娘时,奶奶如今还不是心甘情愿被他哄住了?

第460章 日常前奏

    原本贾母午休之后,焦顺就准备回家养精蓄锐的。

    他自觉那礼物应该能令王熙凤满意,晚上只怕少不得一场盘肠大战,若只是王熙凤倒还罢了——这人菜瘾大的二奶奶完全就是个‘纸老虎’,不上阵时八面威风,见了阵仗一捅倒。

    但平儿却不是好摆平的,平素里不争不抢面团似的人,可见了阵仗却颇有以柔克刚之能,具体量化来说,大约就相当于0.7个李纨。

    虽然加上王熙凤也不过是0.9出头的战力,但已经需要认真对待了。

    只是还不等他脚底抹油,探春就拉拢了‘小伙伴’们,力主趁着老太太午休,先抓紧时间把上午未竟的事业做完。

    贾宝玉这时也想起自己还有几篇文章没看,于是也忙连声附和。

    见众人都有此意,没奈何,焦顺也只好跟着她们重又转到了藕香榭内。

    这贾宝玉虽是第一个附和的,但真等开始品评起文章来,却也是第一个败下阵来的。

    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这些文章表面上都是在给文人集团捧臭脚,站在梅翰林的立场上大赞他大公无私、当世楷模,顺带再为科举制度歌功颂德,间或,还要穿插一些官场时事,并趁机对朝廷筹建工学一事大加排斥。

    最后那一桩也倒罢了,因为对皇帝总给自己留手工作业的缘故,贾宝玉对工学也并不怎么喜欢——但其余的一桩桩一件件,基本都是他平生最讨厌的腐儒陈腔。

    错非这些都是姐妹们写出来的,又早就告诉他其中暗藏玄机,只怕他连半篇都看不完,就要忍不住‘大放厥词’了。

    可即便知道其中暗藏玄机,他也依旧看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于是好容易忍着看完,就忙又翻出那篇随笔‘洗眼睛’。

    与那些文章相比,这篇生活气息浓厚的随笔,倒是颇对他的胃口。

    而他关注的重点,则无疑正是那些美好的日常生活,至于焦顺授意添加的那些琐碎,譬如薛蝌所遇到的那些经营难题,又或是基于利益的交际往来等等,则统统被他跳过了之。

    总之,他这个午后基本就沉浸在那些日常随笔当中,看了一遍又一遍,如痴如醉之余,甚至起了动笔写回忆录的心思。

    不过……

    一想到自己要面对和林黛玉决裂的苦痛记忆,以及自己不得不娶薛宝钗为妻的尴尬现状,他就又认怂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直到薛宝钗一脸浅笑却又满目冷漠的,从他手里抽走了那份随笔,贾宝玉才猛然间想起,这东西正是出自薛宝钗之手。

    当下讪讪的不知该如何以对。

    薛宝钗见他如此忍不住暗暗叹息,在宝钗看来,他不拘是设法哄自己开心,又或是干脆表明心迹也好,也都比这窝窝囊囊不上不下来的要好。

    可真要说宝钗心下有多失望,却倒也未必。

    毕竟她认可这桩婚事,最根本的原因是加深贾薛两家的关系,以确保未来能给哥哥保驾护航,不至于让他把薛家的老底儿赔光。

    至于贾宝玉本身如何,反倒要排在后面。

    当然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希望婚后能琴瑟和谐的——至少在今天之前,她还是对此抱有些许期待的。

    不过如今么……

    算了,这世上真能做到举案齐眉又有几人?

    大多不过是盲婚哑嫁聊以度日罢了,便姨母和姨夫这样自小相识,婚前婚后几十年相敬如宾的,如今不也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自己又何必再苛求什么?

    能借以保住薛家的基业,就已经足够自己去完成这桩婚事了。

    何况宝玉也只不作为,总比那些苛待妻子非打即骂的要强上一筹。

    可再怎么自我安慰,她眼角余光扫到焦顺身上时,仍是不可避免的显出了遗憾之色——当初只看出焦大哥赌性重,却未曾想到他一个奴仆出身之人,却竟能有与其野心相匹配的眼界和手腕!

    可再怎么后悔,如今也早已经晚了……

    却说焦顺正与薛蝌讨论着,如何在随笔当中加一些标志性的东西,譬如说一些口癖什么的,这样在后期事情发酵的时候,就可以靠这些口癖,让人迅速联想起随笔里的情节。

    这玩意儿乍看虽然并无多大用处,但却有着潜移默化的效果——反正最终执行的是薛蝌,有用没用的都不妨一试。

    结果正说着,忽就觉察到有人在窥视自己,他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扫量,可还没等确认这人到底是谁呢,就又听门外传来了王熙凤标志性的笑声。

    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难道是得了礼物按捺不住……

    “是二嫂子来了!”

    探春则慌忙叫道:“快把文章都收起来,免得被她瞧见追问!”

    说着,将众人的文章聚拢到一处,又悄悄把自己的放在最上面,然后塞给焦顺道:“今儿看来真不是讨论这些的好时机,焦大哥不妨先带回去抽空翻看翻看,这一两天咱们总得把稿子定下来才成!”

    焦顺刚接过来小心收在袖子里,那边厢薛宝钗和史湘云,也已经把王熙凤迎了进来。

    一眼看见王熙凤带来的礼盒,焦顺心下就知道出了纰漏。

    王熙凤猜得没错,他这东西原不是给这凤辣子准备的,只是因为她催逼的狠,所以才临时拿出来顶缸。

    不过王熙凤有一点却分析错了,那就是这件用煤油灯驱动的雪花水晶球,并非是给史湘云准备的,而是给薛姨妈准备的——比起史湘云,薛姨妈反而更容易被这种可爱风激发少女心。

    “呦~”

    王熙凤进门先剜了焦顺一眼,抬手撩弄着头发拿腔拿调的道:“这里边儿怎么还有外人?要早知道,我就先不来了。”

    “嫂子这话可就说远了。”

    焦顺一瞧她这态度,便明白必是自己原本的用意被看破了,不过这本也是王熙凤催逼所致,倒算不得什么大麻烦,故此他立刻笑道:“就不论湘云妹妹这儿,二奶奶也不该把我当成是外人。”

    自从和湘云定亲之后,他在外人面前就极少当面称呼二奶奶,故此这一叫,登时让王熙凤想到了前后三次酣战,当下心头噗通跳了几下,却又被她强自按捺了下去。

    没好气的白瞪了焦顺一眼,王熙凤又对一旁的宝钗、湘云道:“我原是来献宝的,谁成想这宝贝的正主儿竟也在场,这不成班门弄斧了?你们快把这人赶了走,我才好让你们瞧瞧稀罕!”

    听说王熙凤是来献宝的,再加上她这些言辞,众人自然明白是焦顺的‘厚礼’到了。

    贾宝玉登时也来了精神,嬉笑道:“嫂子得了焦大哥的好处,却怎还好意思赶人?快拿来让我们瞧瞧,若果真新奇有趣,我们正好求焦大哥也赏下一个。”

    “那可不行!”

    王熙凤一挑眉:“我好容易得了件孝敬,若你们也都得了,那我这可就不是稀罕了——除非他能找个更稀罕的给我!”

    “那我们见识见识总成吧?”

    探春笑着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轻轻摇晃着道:“瞧宝哥哥这猴急的,好嫂子,你快别卖关子了。”

    贾宝玉立刻凑趣学了些抓耳挠腮的动作,引得众人笑作一团,王熙凤这才收了姿态,冲平儿使眼色道:“这东西要暗一些才好玩儿,你们且把门窗都关了。”

    焦顺没等她说完,就已经招呼着薛蝌把门窗紧闭。

    而平儿也把那礼盒摆在书桌上,小心的将‘宝贝’取出展览。

    众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贾宝玉更是喜欢的什么似的,围着那水晶球转了一圈又一圈,把那发条拧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众人聊完了这东西的原理,把话题发散到了别处,他都还舍不得放手。

    焦顺在一旁看的无语,便是他这‘发明人’也万没想到,原来这府里最容易被激发少女心的并不是薛姨妈,而是身为男子的贾宝玉。

    不过考虑到先前,宝玉费尽心思把所有芭比娃娃全都纳入囊中,会有如今的表现倒也并不足奇。

    刚想到这里,就见贾宝玉扭股糖似的缠上了王熙凤,非要拿东西跟她换了这间‘宝贝’不可。

    但即便他提出的物件,比这宝贝的成本高了十倍不止,王熙凤却还是咬死了不肯撒嘴。

    没奈何,他只得又缠上了焦顺,央着焦顺再弄件一模一样的,若不成,类似的也行——总之是少女风就好。

    焦顺被缠的无可奈何,下意识看向了王熙凤。

    王熙凤却是轻笑一声:“你要给他,我自然也拦不住,只是这件若不稀罕了,那就得再我孝敬一件稀罕的才行!”

    焦顺闻言冲宝玉无奈摊手:“宝兄弟也听见了,不是我吝啬,实在是没那么多稀罕物件好送的。”

    贾宝玉垂头丧气了一阵子,便又百折不挠的缠上了王熙凤,这回他倒是不直接讨要了,但却要求王熙凤时不时借他把玩几日,最好半月放在王熙凤家中,半月放在怡红院里。

    王熙凤实在受不得他这水磨工夫,最后也只得打了折的答应下,但具体什么才肯兑现,那就说不准了。

    藕香榭里正笑闹着。

    外面周瑞家的就寻了来,说是老太太睡醒之后,又领着那刘姥姥来逛园子,太太让奶奶姑娘们赶紧过去陪着。

    焦顺本待趁机溜之大吉,却被王熙凤抓住挤兑了一番,只好又陪着众人去迎贾母——心中则是暗暗打定主意,晚上必要给这凤辣子好看!

    众人熙熙攘攘的出了藕香榭,说说笑笑的寻到了沁芳桥左近,就见贾母正领着刘姥姥并一群丫鬟在观赏菊花。

    等再离得近了,却发现刘姥姥头上插了不下十来朵,黄的、粉的、白的、紫的,只弄的七彩拼盘一样,若换个青春美貌的倒也相得益彰,但配上刘姥姥那一脸黝黑的褶子,就只剩下沐猴而冠四字了。

    于是宝玉领衔,众人或大笑或窃笑。

    而琥珀等几个始作俑者,则是一边笑一边继续往上添砖加瓦。

    贾母看不过眼呵斥了一声,刘姥姥却主动打圆场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过,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呢。”

    众人闻言笑的更欢了。

    只焦顺隐约记起,电视剧中荣国府遭逢大难时,这老太太还出面救下了……

    呃~

    救的谁来着?

    这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心有所感、摇头唏嘘。

    旁个都没瞧见,唯独探春时时留意,见状忍不住上前悄声问:“焦大哥为何非但不乐,反摇头苦笑?”

    焦顺瞟了她一眼,试图分辨她是真的对自己改观了,还是意图借此麻痹自己,然后再上一记狠的。

    但他能看出来的,却只是满满的求知欲。

    于是又开始怀疑,这三姑娘到底演戏的天才,还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同时也略微解释道:“似这刘姥姥的出身,若换个没胆气的只怕都未必敢迈进这府门半步,若换个心胸浅的只怕现在早就恼了,若换个嘴笨的又未必能替丫鬟们圆场。”

    “实话实说,若易地而处,只怕咱们这些人都未必能比她做的好——这也就是出身耽误了,若生在富贵之家恐怕就是另一番气象了。”

    若换个人说出这番话,贾探春倒未必肯信,可既是焦顺所言,她便忍不住顺着这个角度,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那刘姥姥。

    虽因为眼界和经历所限,没法真正体会到刘姥姥这些举动背后的无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刘姥姥实是个聪明人。

    于是暗暗招来侍书,命其搜罗了些旧物并十两存银,准备等刘姥姥离开时结个善缘。

    而那边厢王熙凤见刘姥姥诙谐有趣,便倒与鸳鸯合计着,晚上要狠灌上刘姥姥几杯,要拿她在老太太面前取乐。

    同时两人又都暗自盘算着,晚上借此宿在大观园里。

    一个心道焦顺与李纨勾连,必是早有进出园子的法子;一个琢磨着久在老太太院里,不得与焦大爷联通,唯有宿在这园子里,人荒马乱的才好亲近。

    然而二人计议之后,却又各自把事情托付到了平儿面前,直把个平儿愁的什么似的,偏又不好对她们明言。

    只得先两下里敷衍了一番,想着找个机会寻焦顺拿定主意。

第461章 休沐日常【上】

    【下星期就开始加更!】

    因王熙凤闹着要在大观园里设宴,各处自都紧锣密鼓的忙碌起来,连梨香院的小戏子们都得了知会,让晚上随时准备去正殿里唱堂会。

    旁个都为此在筹备着,独那芳官心不在焉。

    八月十五当晚她一曲思凡唱罢,原想趁机与宝玉成其好事,至不济也讨他几句许诺。

    谁成想那宝二爷果然是个痴的,明明自己使尽了妖娆身段儿,他倒好,反拉着自己说起什么和尚道士的话来,当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芳官越想越恼,越想越不甘,看什么都不顺眼,拿什么都想摔打,结果乒乓五六的又惹了好些个埋怨。

    她一赌气,索性撇下众人到了外面,在角落里寻了株盛放的菊花胡乱撕扯泄愤。

    正暗恨宝玉不解风情,忽就听左近传来了人语声。

    这倒罢了,听那声音却是个男子。

    芳官好奇,遂贴着墙根摸过去窥探,却原来是贾蔷和龄官正搂在一处说话。

    就听贾蔷笑道:“那宅子我已经收拾妥当了,就等着你去当家做主呢——我想好了,等九月初二凤婶子过生日时,我便伺机央她出面做主!”

    “当真?!”

    龄官欢喜的什么似的,踮起脚便揽着贾蔷献吻,半晌唇分,忽又发愁道:“为我欠下这许多亏空,你往后却如何填补?”

    “总有法子的。”

    贾蔷不以为意的笑道:“焦叔叔也不缺这点儿银子,未必催着咱们还——真就催了,大不了我学后廊下的芸哥儿,也去他手底下讨个差事就是了。”

    说着,两人又啃到了一块儿。

    芳官在墙后又羡又妒,偏又撇嘴不屑,暗道这蔷公子平日吹的什么似的,却原来也是个空心大老倌儿,连给龄官赎身置房舍的钱,都要去找焦大爷筹措。

    足见这爷们儿之间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想到自己若能做宝玉的姨娘,往后倒成了龄官的‘长辈’了,心下的幽怨登时又烧成了心火。

    等到了傍晚时分,一众小戏子被带到大观园正殿外等候传召,这芳官便又悄悄脱身,藏在西侧廊下探头探脑的,只盼着能再见宝玉一面。

    谁知宝玉未曾露面,袭人倒领着人四面拢上来,说是丢了贴身的物件,不容芳官分辩,就七手八脚将她搜了个底掉,只弄的她钗斜襟乱,连鞋子都被扯脱了扣子,只能暂且当木屐趿着。

    芳官原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见她们不曾搜出‘赃物’,就闹着要讨个公道。

    结果刚嘴里起了个头,迎面就被麝月啐了一脸,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论理?今儿没搜着,不过是因为你没得手罢了,真当你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没人知道?!”

    芳官愈发气炸了肺,跳起来就想要跟麝月撕扯。

    不想旁边秋纹轻飘飘道了句:“那唱思凡的色空,可没什么好下场。”

    芳官这才知道原来众人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已经捏了自己的短处,一时吓的魂不附体抖若筛糠,再没有平素的烈性。

    好在袭人几个也并未再为难芳官,只警告说是再敢手脚不干净定要扒了她的皮,便任由她捂着脸逃了。

    麝月兀自不解恨的追了两步,冲她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又回头埋怨袭人道:“依我看,就该把她赶出去绝了后患才好,偏怎么你就非要做善人……”

    “那里是我要做善人?”

    袭人正色道:“我是怕事情闹开了,这不知羞的小娼妇胡乱攀扯宝玉,没的惹老爷太太生气。”

    心中却暗忖,宝姑娘既暗地里布置这件事情,可见并没有和二爷闹翻的意思,更不曾当面对质挑出自己的不是。

    于是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又安抚了麝月几句,便自去寻宝钗回禀。

    这且不提。

    却说那芳官又羞又臊又恨又恼,捂着脸跌跌撞撞跑出去,冷不丁却与一人撞了正着。

    那人身子铁塔似的,倒并不觉得如何,芳官却是蹬蹬蹬倒退了几步,四脚朝天的摔倒在地,坏掉的绣鞋更是飞起老高。

    来人下意识伸手捉住,看看地上钗斜襟乱的芳官,再看看那绣鞋上崩坏的扣子,一时不觉愕然,心道自己不过是与她撞了一下,怎至于就成了如此模样?

    那芳官哎呦哎呦的叫了两声,幽怨的抬头看向来人,忽然惊呼道:“焦大爷?”

    来人正是焦顺。

    他方才是到外面私会平儿去了,因得知鸳鸯和王熙凤都有邀约,于是便将时间错开,一个定在了前夜,一个定在了子夜。

    这正边往回走,边盘算着晚上赶场的事儿呢,冷不防就与芳官撞了个对头。

    他倒并不认得芳官儿,见对方认出自己,便把绣鞋随手抛了回去,顺势摸出颗金豆子塞给对方道:“拿去买双新的吧。”

    然后便绕开芳官径自去了。

    这在他不过是转脸就忘的小事儿,那芳官得了金豆子却宝贝成什么似的,又想贾蔷的银子,正是从焦顺这里借来的,便又忍不住幻想,自己倘若做了焦大爷的姨娘,岂不又能当贾蔷和龄官的长辈,又能做他们的债主?

    遂将一腔心思改了目标,又把那金豆子贴身放了,喜滋滋的回梨香院里更换衣服。

    是夜。

    焦顺借故抽身早早回了家中准备。

    他这一走,王熙凤越发心痒难耐,遂拿大海碗似的杯子,狠灌了刘姥姥两盏,又趁机引逗着老太太吃酒。

    也亏这刘姥姥人醉心不乱,酒后虽闹了不少笑话,却仍能把持分寸,满嘴的讨喜吉利话。

    贾母因被逗的欢喜,果然也贪了几杯。

    王熙凤便又以老人家吃了酒,不便在外面吹风为由,力劝贾母留在园子里过夜。

    老太太原还有些犹豫,不想鸳鸯也跟着劝说,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王熙凤暗喜鸳鸯识趣,却哪知道鸳鸯反还约在她头里,正巴不得老太太赶紧安歇了,好去寻焦顺一慰相思之苦。

    大观园因接待过贾元春,自不便让人留宿,好在园子里房舍多的是,莫说是添了贾母主仆,便荣宁二府的主子都来,怕也未必能住的满。

    等安顿好了老太太和刘姥姥等人。

    王熙凤便也跟着李纨去了稻香村留宿,等屏退了丫鬟婆子,她自在李纨床上一歪,佯作苦恼道:“这一天忙的,原想着回去歇一歇的,谁知那猴儿又……”

    说着,冲李纨一扬下巴:“我且先睡一会儿,你记得三更天叫我起来。”

    她虽没点明,但李纨又怎会听不明白?

    当下掩嘴笑骂:“好啊,白日里在妹妹们面前班门弄斧还不够,这会儿又特地跑来我这里显摆了?”

    “这有什么好显摆的?”

    王熙凤将嘴一噘,胡乱踢掉了绣鞋,将两只长腿舒展在床上,懒洋洋的道:“我想推还推不掉呢,你若觉得是好事儿,晚上干脆你替我赴约得了。”

    不想李纨立刻笑道:“那感情好,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的,正不曾温存过几回,你既然乏了,我今儿便代你做个枪手替身。”

    说着,又问她约在何处何时。

    王熙凤登时有些傻眼,她原以为自己挤兑几句,李纨必定羞怯,哪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下忙岔开话题问:“对了,你平日里与他都是怎么铺派的,可有人专司接应?”

    李纨闻言掩嘴直笑,戏谑道:“你这泼皮好不知礼,论老黄历,你得叫我一声嫂子;论眼巴前儿,你更得叫我一声姐姐,要问也该是我先问你才对——你且如实交代,几时入的局,又因何成的事?”

    王熙凤那里肯说,起身欲要和李纨‘撕扯’,却反被李纨压在床上好一番呵痒,直笑的涕泪横流连连讨饶。

    好在李纨也不为己甚,知道她晚上还要一场恶战,早早熄了灯让她安寝,自己则领着平儿、素云,在外面扯些有的没的。

    但王熙凤那里睡得着?

    翻来复去的,临近三更不等李纨来叫,便早涂脂抹粉收拾齐整,然后容光焕发的领着平儿出了稻香村后门,直奔蓼汀花溆。

    …………

    王夫人与王熙凤一起安置好老太太,也便自顾自的回到了清堂茅舍。

    一进门,却见薛姨妈正坐立难安的等在客厅。

    她便挥退了彩霞、彩云几个,上前道:“你方才也陪着老太太吃了几杯,怎么不早早睡下?莫非是找我有事不成?”

    薛姨妈略一犹豫,便对着姐姐屈身一拜,怯声道:“姐姐,我、我……”

    话到了嘴边,却终究难以启齿。

    王夫人见状,便拉着她坐到了一旁,正色道:“你我姐妹本是一体,何况两个小的又已经结亲,咱们彼此之间还有什么可瞒着的?不管是什么难处,你只管张口就是!”

    薛姨妈听了这话,又想到自己的事情本也没瞒过姐姐,于是这才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和畅卿的事儿,姐姐若是不喜,我往后、往后……不再见他就是了,只求姐姐千万不要怪罪他,他、他也不过是……”

    说到不再见焦顺时,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到最后替焦顺找理由时,想起焦顺让玉钏穿着那些东西‘映射’自己,又不由得羞的满面通红。

    王夫人一开始有些发懵,心道不是妹妹知道了自己的阴私么,却怎么成了……

    但听薛姨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想想从前二人的对答,再想想那些东西本就是薛姨妈的,忽就恍然大悟。

    旋即脸上热辣辣的,仿似挨了一巴掌。

    心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那焦顺自始至终所贪图妄想的就是妹妹。

    也是,似自己这人老珠黄的,如何能引得那少年得意的仰慕?

    非得是妹妹这样娇生娇养风韵犹存的,才能……

    也亏得是彼此闹了误会,若不然倒叫自己把脸往哪放?

    想通了所有的关节,王夫人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然而意外的是心下竟有些空落落酸溜溜的。

    她也不敢深究这些感觉因何而起,只板起脸来斥责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他不成?”

    “不、不!”

    薛姨妈小手乱摇,支吾道:“这事儿说来也不能全怪他,当初若不是我让他闹了误会,也万不会引得他、引得他……”

    “误会?”

    王夫人听说这里面还有误会,不由连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索性你都招认了,要有什么不妥的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薛姨妈原就不是个有心计的,对自家姐姐更是无心欺瞒,于是便一五一十,将最初两人如何两次三番闹了误会,后来焦顺又如何误打误撞表白心迹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也不禁暗暗纳罕,谁成想那焦顺生的五大三粗,暗里倒有这样的小意殷勤。

    又想这些事情倒比戏里面还因缘巧合,难不成真就是妹妹命里的劫数?

    因心下好奇,又命薛姨妈取来了木雕、诗画等物观瞧。

    那木雕已经被把玩的包了浆,诗画也明显看得出是经常翻看的,王夫人由是便知妹妹早已深陷其中。

    等细瞧了那图画诗文,一时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焦顺所作。

    薛姨妈忙将焦顺如何买诗,如何斟酌删改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

    王夫人听了不禁默然,暗道怪不得妹妹深陷其中,倘若自己面对这等攻势,只怕也……

    这么一想,心下的空虚和酸涩竟就又浓烈了几分。

    当下强忍着不适问:“你如今又是个什么章程?”

    “这……”

    薛姨妈又期期艾艾道:“我、我也不知道,但这事儿须怪不得他,姐姐若…若是不许,我往后再不见他就是了。”

    “唉~”

    见妹妹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焦顺,王夫人忍不住暗叹一声,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棒打鸳鸯的,可听了这前因后果,却竟萌生出三分不忍来。

    于是拉着她的手道:“我这把年纪,久在园子里尚觉孤苦难耐,何况你尚在壮年就守了寡,遇到这等事乱了方寸也倒正常——只是,你到底须得为儿女考量。”

    说到这里,她心里忽就冒出个念头来:亏得当初宝钗没许给他,若不然彼此成了一家,这丈母娘和女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第462章 休沐日常【下】

    亥正二刻【晚上十点半】。

    蓼汀花溆的山路尽头。

    焦顺目送鸳鸯踩棉花似的去了,先折回洞里简单的清理了一番,然后又从角落里翻出个包袱,大步流星的转去了山水之畔的花圃处——花溆二字,其意正是水边长满鲜花的地方。

    而这里除了各色花卉之外,还有间茅草搭的小棚子,三面都是绿萝藤蔓,只正对着花海的方向并无遮拦,内中并无什么桌椅板凳,却倒并排放着两个秋千架。

    焦顺直接进到了草棚里,先翻出香炉摆在其中一个秋千下面,然后点燃三支熏香,自顾自坐到了秋千架上。

    这倒不是他突然起了童趣,而是要借机遮一遮身上味道,免得被王熙凤察觉出不妥来——从山洞里改到此处幽会,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真要说起来,这处草棚其实并不太适合偷情。

    好在夜深人静,园子里管巡逻的又是杨氏,再加上王熙凤说好了要带平儿来,届时只要轮换着值班站岗,倒也不用太担心被谁给撞破了。

    闲话少提。

    约莫又等了半刻钟,影影绰绰就见两道身影顺着花圃摸了过来,焦顺不动声色的把香炉挪了地方,然后才悄默声的迎了出去,嘬着舌头学了几声夜猫子叫。

    远处本来小心翼翼的两人立刻分出了前后,一个在野地里站住不动,一个则加快脚步直奔草棚。

    直奔草棚的自然是王熙凤无疑,等离得近了,她便连声埋怨:“怎么偏约到这地界,四处透风又没处躲藏的,若是让人撞见……”

    不等说完,早让焦顺拉进了草棚,指着那两个秋千架笑道:“这不是刚巧送了二奶奶礼物,就想着找个应景的所在么?”

    王熙凤这才作罢,一面好奇的上前推了推秋千,一面笑骂:“都说你个粗汉,不想总能有这些巧心思。”

    “嘿嘿,这个粗字倒也不算说错了。”

    焦顺得意洋洋的上前,自顾自坐回了秋千上,顺嘴问道:“平儿姐姐怎么没跟过来?”

    王熙凤立刻白了她一眼,不快道:“怎么,你是想让我替了她来?”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你瞧你!”

    焦顺忙伸手环住她的腰肢,涎皮赖脸的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怎么就恼了?”

    “哼~”

    王熙凤嘴里冷哼,身子却早顺势软倒在焦顺怀里……

    但这回她心下却是颇为得意。

    盖因焦顺此时也明显露出了一丝疲态,虽不如八月十五那回来的狼狈,可当时是有平儿在,如今自己单打独斗能做到这般,已经是极了不得的进步了。

    得意之余,她又勉力撑起身子,拿葱白的指头在焦顺胸口画着圈圈问:“对了,今儿你和那几个小丫头在弄什么鬼?听说上午就在一处,下午偏又让我撞破了,亏她们几个也不知羞!”

    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着她,故此焦顺便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谋算着想给梅家一个教训。”

    说着,将自己的计划简单复述了一遍。

    王熙凤对此倒并不感兴趣,因撑着身子有些吃力,干脆又趴伏在焦顺肩头,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道:“下月初二我可就要过生日了,你难道就没半点儿表示?”

    焦顺知道就逃不过这茬,反手搂着她无奈道:“今儿不是才送了两桩厚礼么,这干的稀的我都给齐了,奶奶还想要什么?”

    “呸!”

    王熙凤啐了一口,就要去咬他的耳朵。

    焦顺忙扶住她的发髻讨饶:“说笑罢了、说笑罢了,奶奶有什么铺派只管吩咐就是。”

    王熙凤这才收了伶牙俐齿,娇声道:“因有老太太剩下的排场在,单只是给我过生日倒也花不了多少钱,可我总不能老捡别人剩下的吧?”

    “前儿我在聚昌源相中了一副头面,都是好料子打的,做工又极精致……”

    说到这里,见焦顺没什么反应,便贴饼子似的狠压了他一下。

    焦顺被迫只好捧哏道:“不知要多少银子?”

    “原要六千两,被我还价到了五千。”

    嘶~

    焦顺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买下尤家新宅和那牟尼院,拢共也才花了不到两千两银子!

    且尤二姐虽也爱财,却从不敢主动讨要,都是变着法子讨自己欢心,以期得些奖赏。

    偏这凤辣子一张嘴就是五千两!

    焦顺虽不是个吝啬之人,如今对钱财也并不怎么重视,可还是免不得有些肝疼。

    于是笑道:“奶奶这不是舍近求远了?我们工部什么好料子没有?论手艺更是不用说,等我差人去聚昌源瞧瞧,咱们比着打个更好的出来,约莫也用不了三千两银子。”

    王熙凤一听这话却冷了脸,待要从焦顺怀里起身,偏体软骨酥,两人又俱是一身汗,故此脱水锦鲤似的挣扎了几下,竟就未能得逞。

    她迁怒的往焦顺心窝上挠了一把,愤然道:“再有几日我就过生日了,重新做一个哪里来得及?”

    又半是幽怨半是激将的道:“便贾琏那没良心的,我在这里头回过生日时,也曾不惜工本的置办礼物……”

    这凤辣子是标准的敢贪敢花,但凡相中了心头好,隔一夜再去买都嫌太迟。

    可谁让焦某人贪恋她的美色和身份呢?

    只好一边假装吃疼,一边诉苦道:“这点儿银子原本不值什么,偏皇上好大喜功,两次三番往那车厂里投钱,弄的我也只能硬着头加注,前前后后投了小五万两不算,今儿又说要增资三万两……”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熙凤蛮横道:“我又不白拿你的?大不了等以后宽裕了,我再还你就是了!”

    见焦顺不答,她干脆一骨碌从他怀里滚了下去,观音大士似的侧躺着,以手支额瞪着焦顺质问:“你在珍大嫂面前也这么敷衍?若真钱紧,何不收了她那木料香料的买卖?!”

    说着,又去撕扯焦顺刚系好的裤腰,嘴里道:“除了芎哥儿之外,她有哪一样能越过我去?大不了姑奶奶也给你生一个就是!”

    尤氏那边儿是得了贾珍首肯的,贾琏却未必肯做龟公,倘若事情闹起来……

    焦某人如今可是堂堂祭酒,师表中的师表【虽然文人们不认】,便约束不住自己的私德,总也要维系一个道貌岸然的形象。

    当下只得讨饶道:“五千两就五千两,大不了我咬碎牙给你挤出来,这总行了吧?”

    “你哄弄鬼呢?”

    王熙凤虽撒了手,嘴上却仍不依不饶:“你如今管着工部上下多少事情,便再怎么被人盯着,一年十万两总是有的!”

    说着,忽又眨巴着丹凤眼问:“工部那套又怎么说?要不也先订下,等手头宽裕了我一并把银子给你就是。”

    焦顺:“……”

    …………

    转过天到了八月二十八。

    贾宝玉因吃醉了酒,这天早上才得了内府的消息,说让往车厂里继续增资扩产。

    他虽然从不为银子发愁,但却恼皇帝三番五次的没完没了,于是只让袭人去清堂茅舍传话,便将这事儿全然抛到了脑后,自顾自的逍遥快活去了。

    却说王夫人和薛姨妈昨晚上互诉衷肠,直到后半夜才各自睡下,但自始至终也未曾替妹妹拿定主意,只再三交代薛姨妈小心谨慎,万不能让人给撞破了。

    这早上起来正有些后悔,觉得还是应该让薛姨妈慧剑斩情丝,才不至于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什么来,结果就突然得了皇帝要增资的消息,一时气也短了。

    先后两次增资,早把她的体己银子给掏空了,如今要么从公中想折,要么就只能找妹妹拆借——然而公中也早已经是一本糊涂烂账,连翻盖大花厅都是靠贾琏贪墨来的银子。

    这既要找薛姨妈拆借银子,又怎好再说那些硬话?

    等打发走了袭人,王夫人愁容满面的思量了许久,却并未急着去找薛姨妈借银子,而是打发人去了焦家,询问焦顺几时得空,能过来商量一下增资扩产的事儿。

    这原本说好的总投资十万两,按照焦顺的计划,前期有七万两足够了,还能余下三万两做营销。

    结果皇帝总嫌焦顺的计划小家子气,似这样抠抠搜搜的,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家家户户有自行车用?

    先后两次增资,把总投入追加到了十六万两还不够,如今又说要加注……

    这无底洞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故此王夫人便琢磨着,能不能让工厂尽快投产,若是赚了钱,就可以自给自足,边卖货边扩产;而若是不赚钱的话,皇帝也就没有理由催着大家往里投银子扩产了。

    却说彩霞得了吩咐寻到焦家,可巧焦顺为了对付梅家连请了三天事假,昨晚上又酣战到后半夜,故此直到这时都还在呼呼大睡。

    彩霞便把事情禀给了邢岫烟。

    因知夏长得快,先前做的衣裳有些不合用,邢岫烟正领着晴雯、红玉这两个针线好的,赶制冬天穿的小衣裳。

    听她说王夫人约见,便只道焦顺在家处置公务,约莫到午时应该才能得空。

    彩霞得了回复,便又匆匆出了焦家。

    但她却并没有急着回清堂茅舍禀报,而是悄默声绕到了贾政院里,先寻赵姨娘把这事儿说了。

    这是赵姨娘早就铺派下的暗线,她见探春只是敷衍,便干脆交代彩霞暗中察访,一旦王夫人和焦顺什么接触,便立刻禀给自己知道。

    只是王夫人先前一味避嫌,后来虽恼了贾政,却又暗恨焦顺存心不良,如今得知真相才肯与他照面。

    赵姨娘听说王夫人私下里约见焦顺,便似老鼠见了蜜糖一般,恨不能立刻飞去清堂茅舍,伏在梁上看个真切。

    探春总说挑破这事儿没什么好处,可她又何曾想过挑破?

    不过是铆足了劲儿想抓到王夫人的短处,好把这些年的闲气统统发泄出来罢了!

    可她到底不好去清堂茅舍当场捉奸,于是只好又把这事儿的托付给了彩霞,模棱两可的说什么:若是发现又不妥之处,便暗暗记下,事后再一字不差的转告自己。

    但彩霞能在王夫人和赵姨娘之间走钢丝,又岂是蠢笨之人?

    当下便道:“姨娘也不用瞒着我,我知道姨娘是因老爷疑心太太和焦大爷有染,所以打算顺藤摸瓜抓个现行——此事我自会暗中观察,只是……”

    赵姨娘被点破了心事,略有几分尴尬,又见彩霞似有迟疑,忙追问:“只是怎得?”

    “只是据我所见,太太与焦大爷之间并无什么瓜葛,多半是老爷捕风捉影误信人言。”

    探春说这话,赵姨娘百般不信,但彩霞也这么说,她却是半信半疑,心道莫非自己真弄错了不成?

    可那天若不是太太还能是谁?

    李纨当晚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薛姨妈又是才刚搬进去,人生地不熟的——何况薛姨妈那胸襟,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所在,自己应该也能认出来。

    除此之外,这园子里的如饥似渴的贵妇人,自然也就只有太太了!

    赵姨娘思前想后,又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猜疑——毕竟她又怎能想得到,当夜与自己一起胡天胡地的人,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太太邢氏?

    于是又堆笑央告道:“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且留心打探就是,若真能查出什么来捏了她的短处,届时这家里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彩霞虽觉这事儿不大靠谱,但见赵姨娘执意如此,也便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又闲扯了几句,问过贾环的功课,她便又悄默声的离开,回清堂茅舍向王夫人当面禀报。

    虽是王夫人主动约见焦顺,但听说焦顺正在家中处置公事,约莫午时前后就会前来相会,却莫名就有些心慌意乱。

    打发走彩霞,她挑帘子到了里间,解了外面的束缚向佛龛走去,准备像平常那样坦荡荡的诵经安神,可走到半截忽又改了主意,一步一迟疑的转到了梳妆台前。

    看着镜子里那清瘦的面庞,王夫人抬手抚了抚眼角细密的纹路,先是颓然的叹了口气,旋即又显出三分不服不忿来。

    犹豫良久,她忽的一咬牙,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装盒,将里面的胭脂水粉头面首饰等物,一股脑全都摆到了桌上,默默对着镜子装扮起来。

    【晚上应该还有……】

    ------题外话------

    本来找了半首更应景的,准备两首拼一首。

    但拼好了一看,怕过不了审核……

    就这个只怕也未必能久留,

    另:最近但凡有女角色体现出点儿人性缺点,就有人喊打喊杀的。

    咱们这是红楼同人,又不是黑社会修仙……

    何况后宫文讲的还不就是形形色色的女人?

    若千篇一律套上个完美模板,还有什么区别,还有什么意趣?

    何况很多负面属性,本就是尽量贴合原著来的。

    譬如王熙凤,她要是不贪婪,还能是王熙凤?

第463章 盟主欧阳乐加更【上】

    【一天八九千对老嗷来说有些吃力,所以盟主加更分成上下,三个盟主总共六章。】

    临近午时。

    照例去堂屋里寻姐姐说话的薛姨妈,乍听说姐姐要约见焦顺,登时便慌了手脚,苦巴着脸欲言又止。

    王夫人知道她肯定是误以为,自己是为了两人之间的私相授受,所以才特意约见焦顺。

    于是解释道:“放心吧,我找他来不是为了你们的事情,而是另有正经事要同他商量。”

    说着,就把皇帝又要增资的事情,加油添醋的讲了出来。

    这其实也有暗示薛姨妈慷慨解囊的意思,然而薛姨妈虽从不吝惜银子,却素来不是个有心眼的,完全没有听出这层含义。

    她听完先是松了口气,继而点头道:“既如此,倒真该让畅卿拿个章程出来,免得宫里想一出是一出的。”

    言语间,对焦顺颇具信心。

    王夫人见眉眼抛给了瞎子,也只得先揭过这事儿不提,又随口说起了刘姥姥的事情。

    “老太太说要留她住上两日,我瞧着除了投脾气之外,倒还有借机给凤丫头撑腰的意思。”

    “给凤丫头撑腰?”

    薛姨妈闻言迷惑不已,奇怪道:“是谁要为难凤丫头?这家里有姐姐和老太太给她撑腰,谁又敢为难她?”

    “你说是谁?”

    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她一眼:“这家业早晚总是要交到宝玉手里的,到时候难道还让凤丫头一直管事不成?”

    薛姨妈这才有些回国味儿来,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掩嘴道:“你是说、是说宝钗?!”

    “若不然呢?”

    王夫人叹道:“我原想着等她过了门,就先分些要紧差事练练手,然后逐步替下凤丫头——可看老太太这意思,事情只怕还急不得了。”

    薛姨妈听了这话,反倒松了口气了,苦着脸道:“凤丫头又不是外人?又何必……再说到时候闹起来,咱们怎们跟嫂子交代?”

    “她本就是大房的媳妇儿,去管东跨院再合适不过了,何况……”王夫人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她近年来也克扣贪墨的太厉害了,阖府的下人没有不怨声载道的。”

    “竟还有这等事?!”

    虽然王熙凤盘剥的事情,荣国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一来薛姨妈是凤姐的亲姑姑,二来薛家毕竟是外客,与这府里隔了一层,故此竟是知道今天才听闻此事。

    当然了,薛宝钗对此是早就心知肚明的,只是觉得没必要在母亲面前提起罢了。

    “总之,这事儿就先放放再说,你回去也略跟宝钗提一提,让她做到心里有数就好。”

    “这……”

    薛姨妈苦着脸沉吟了好一会,才迟疑道:“她们是亲姑舅姐妹,平素里又都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看还是先瞒着的好。”

    王夫人见到了这时,她竟还担心会影响王熙凤和薛宝钗的关系,不觉有些无奈,又暗道亏得宝钗没有随了她这心性,若不然以后如何是凤丫头的对手?

    这时彩云进来禀报,说是焦顺已经到了。

    王夫人忙道快请。

    薛姨妈却慌了神儿,想也不想便起身道:“我先去里间避一避!”

    说完也不等王夫人答应,就匆匆躲进了卧室。

    进门时手肘还撞在了门框上,痛的她‘哎呦’一声,又忙掩住了嘴。

    王夫人无奈摇头,心道这妹妹如今也是快要奔四十的人了,却还毛手毛脚慌里慌张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想到这里,她就又忍不住抬手想要抚平眼角的鱼尾纹,但试了几次之后,却也只能无奈放弃。

    她方才之所以要刻意装扮一番,自然不是突然起了要红杏出墙的念头,而是不甘服老的心思在作祟。

    如今马上就要验证,自己这番‘垂死挣扎’的效果究竟如何,也由不得王夫人心里不紧张纠结。

    厅门外。

    焦顺看看左右无人,正待打个哈欠,结果刚张嘴就见彩霞从旁迎出,忙硬生生止住,改为对其颔首示意。

    其实彩霞刚走没多久他就起来了,毕竟还有众女的文章要批阅,他请假就是为了这事儿,总不好一直拖下去。

    因要来见王夫人,故此他先只是大致过了一遍,结果不出意料的又是探春最为出彩。

    这倒也并不奇怪,毕竟林黛玉和史湘云,素来只以诗文陶冶情操,对于仕途经济上的事情了解不多。

    故此以文人口吻书品评时政,难免有些苦手。

    只是这一次,或许是少了刻骨铭心的情绪,所以贾探春领先的并不算多。

    至于宝琴么……

    论见识与探春相差仿佛,论文笔也不在黛玉之下,但怎么说呢,写出来的东西总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或许让她写文章吹捧梅家,本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闲话少提。

    却说彩霞迎到近前也不搭话,只等彩云从里面出来,要领焦顺进去见王夫人时,这才突然横插一缸子道:“你去灶上催一催饭菜,我领焦大爷进去就好。”

    彩云纳闷的瞥了她一眼,但因两人素来亲近,故此也没争辩就直接应下了。

    但这个细节却让焦顺暗暗提高了警惕,即便抛开贾政的猜疑不提,这王夫人因上回玉钏的事儿,也该对自己有所排斥才对,今儿却突然找自己过来……

    说是要商量车厂增资的事儿,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个幌子?

    偏彩霞这不同寻常的小动作,隐约就呼应了他的猜疑。

    于是他边跟着彩霞往里走,边暗暗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

    而等到了厅里,那彩霞忽就站住了脚,抬头看着王夫人也不开口,不知是在打什么暗号。

    片刻之后,才听她难掩颤音的低头禀报:“太太,焦大爷到了。”

    说着,闪身将焦顺让到了前面。

    焦顺眼尖的瞧见,她两只手都颤巍巍的攥紧了。

    有猫腻,果然有猫腻!

    抱着这样的怀疑情绪,焦顺一面上前见礼,一面便忍不住偷眼观察王夫人的表情,结果却正与王夫人探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于是忙又低下了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拱手道:“小侄见过婶婶。”

    果然被他注意到了!

    王夫人心下突突乱跳,却佯装镇定抬手虚扶道:“自家人无须多礼,快坐下说话。”

    等焦顺落了座,她的心境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边吩咐彩霞斟茶,边暗忖只这一眼也说明不了什么,可又不好点明了让焦顺品评。

    这王夫人只顾着左右为难,也便没留意到彩霞身上的异状。

    然而事实上这间屋子里,心境波动最大的就是彩霞!

    因为她才是进门头一眼,就看出王夫人曾精心打扮的那个人。

    太太自打到了这清堂茅舍,就未曾刻意装扮过几回,即便是去老太太那边儿,也是稳重的妆容为主,如今却竟存了几分争奇斗艳的意思。

    难道说……

    赵姨娘的猜疑竟是真的不成?!

第464章 盟主欧阳乐加更【下】

    【四千的正常更新在晚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因刘姥姥昨儿喝的烂醉,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贾母体谅她,故此上午也就没‘擂鼓聚将’,只说是午后再继续逛园子不迟。

    王熙凤因此偷了半日闲,窝在家中将养到临近午时,这才领着平儿来到园子里,打算跟老太太先简单敲定下游览的路线,也好提前让几个小的预备着,免得像昨儿一般手忙脚乱。

    听完凤姐的来意,老太太略一琢磨,便道:“她毕竟也上了年纪,昨儿又被你们挤兑的够呛,今儿索性让她歇歇脚,咱们坐着船瞧一瞧沿岸的景致如何?”

    “还是老太太有主意!”

    王熙凤一拍手,诚心实意的赞道:“我也正发愁怕她撑不住呢,却没想到还有水路可走。”

    连着几句马屁把老太太哄高兴了,王熙凤便又起身告辞,准备去清堂茅舍把下午的安排禀给王夫人知道。

    因李纨的提醒,王熙凤已经对王夫人有所警惕,可也正因如此,才断不肯让王夫人挑出错来。

    却说等出了院门,又行出十来步远,王熙凤就不自觉站住了脚,仰着脖子反手轻捶后腰。

    昨儿在那秋千架上,足被摆弄了四五个造型,当时只觉飘飘然仿似升仙,等一觉醒来却不免腰酸背痛。

    这也是她一听说要坐船,便忙不迭赞成的真正原因。

    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该遂那贼汉子的意!

    却说王熙凤边捶打后腰边暗自抱怨,不经意间回头望去,就见台阶上出门送客的鸳鸯,也正弯下腰来龇牙咧嘴的揉捏两条大腿。

    双方目光这一对上,便都下意识的停了动作,直起身子不约而同的解释道:“昨儿实在逛的狠了,我……”

    说到半截,两人又都愣怔住了,旋即再次不约而同的掩嘴笑了起来。

    “亏得老太太下午说要坐船。”

    王熙凤笑道:“不然两个老的还没怎么,咱们年轻的反倒受不住了,这传出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鸳鸯连连点头,又附和着打趣了几句,两人这才再次别过。

    一路无话。

    等王熙凤不辞劳苦的寻到清堂茅舍,就见彩霞正魂不守舍的站在门外廊下,里面还隐约传出男人的嗓音。

    于是她便纳闷的问:“里面是谁来了?这听着也不像是宝兄弟的声音。”

    “是、是焦大爷。”

    彩霞直到这时,才发现王熙凤到了跟前儿,连忙定了定神道:“因上午宝二爷得了内府的知会,说是让再往车厂里投一笔钱,太太觉得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所以才请了焦大爷过来商量对策。”

    王熙凤一听这话,立刻想起昨儿焦顺推三阻四时说的那些,心道原来那贼汉子并不是随口胡编。

    再一盘算,按照焦顺所说的数目,只怕已经快把太太的家底儿给掏空了,也难怪太太急的连避讳都顾不得,直接喊来那贼汉子商量对策。

    这事儿她懒得参与,更担心会自找麻烦,于是便又问薛姨妈可在家中。

    “姨太太……”

    彩霞下意识望向了屋内,迟疑道:“好像也在屋里,不过没在厅中。”

    “那必是躲在里间。”

    王熙凤扶着后腰道:“不管了,我先去姑妈屋里歇歇,等顺哥儿要走时你记得喊我一声,我也正有几句话,要当面叮嘱他呢。”

    彩霞连忙应下,等目送王熙凤和平儿进了厢房,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凑到门前往厅内窥探。

    就见焦顺正道貌岸然的说些什么,太太则端端正正坐在上首,时不时的微微点头。

    这情景乍看上去再正经不过了。

    可太太那一脸精致妆容又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来,自己上次见到太太如此用心打扮,还是在撞邪事件之前,她竭力与赵姨娘争宠时。

    这一想,就越发觉得可疑。

    但问题是以前也就罢了,最近因得了赵姨娘的托付,自己是百般留意太太的一举一动,两人若真有什么背地往来,自己怎么可能半点都察觉不到!

    就算没有发现实证,总也该有些蛛丝马迹才对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彩霞便开始反复追忆近来的见闻,想从中找出些蹊跷之处当做旁证。

    要说起蹊跷来,自从来到这清堂茅舍之后,太太每日都要反锁房门,在屋里诵经的事情应该算是一桩。

    可总不能是那屋里藏了地道,她每日里名义上是要诵经,实则偷偷溜出去与焦大爷私会吧?

    再说姨太太每次前去叫门,也都能顺利进去。

    然后就是,太太其实一直都有穿那些羞人的小衣,虽然有所遮掩,但终归瞒不过她这身边人。

    但这应该是在跟老爷赌气,和焦大爷似乎没什么……

    等等!

    彩霞忽的面色骤变,一时竟险些惊呼出声。

    她急忙掩住自己的嘴,闪身躲到了廊柱后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心肝更是突突乱跳,几乎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蹿将出来。

    盖因她突然想到那日在栊翠庵避雨时,玉钏身上好像就穿了一件相差仿佛的小衣!

    当时她就觉得太太和玉钏之间有些古怪,可也未曾细想,如今先射箭再画靶子的一琢磨……

    那莫非竟是太太给焦大爷的信物?!

    那些评书词话戏本里,不就常有Y妇将自己贴身的物件,送给奸夫当做彼此欢好的信物么?

    照此推想,当日的古怪也就说的通了。

    必是焦大爷把太太的东西私自赏给了玉钏,玉钏穿在身上意外撞上太太,因怕被发现所以才急着想要离开。

    后来意外漏了底,太太因此便恼了,所以近来才不曾与焦大爷有什么联络,所以自己才没能抓到二人的把柄。

    至于眼下……

    多半是太太恋奸情热放不下这段孽缘,故此拿了车厂增资的借口,主动邀请焦顺登门,意图重修旧好——若不然,太太又怎会刻意装扮起来?

    这一刻,彩霞眼中绽放出睿智的光芒。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所有的迷都解开了!

    真相只有一个!

    赌上爷……

    呸~

    她按压着胸口努力了许久,也无法抑制洞察一切所带来的激动心情。

    最后干脆一咬牙,唤来小丫鬟暂时顶班,然后匆匆赶奔前院,将自己这番推理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赵姨娘。

第465章 今日份正经更新

    却说赵姨娘听了彩霞的推理,当下一蹦三尺高,连道:“我就说吧、我就说吧!他们两个指定清白不了!”

    说着,趿着绣鞋在屋里团团乱转,亢奋的一刻也安定不下。

    彩霞自然能理解她心下的激动,当即建言道:“姨娘何不尽早捅到老爷面前?老爷本就疑心他们,只要能查出‘物证’,必然百口莫辩!”

    “这……”

    赵姨娘脚下一顿,因兴奋而愈发狐媚的脸上显出为难之色。

    诚然,这绝对是个彻底扳倒王夫人的好机会。

    可问题是自家母女如今也穿在了焦顺这条绳上,若真捅破了天,只怕就要玉石俱焚了。

    “姨娘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彩霞见她半晌不说话,纳闷道:“等坐实了太太的Y行,宝玉自然也要吃挂落,到时候三爷即便不能取而代之,也能落下不少的好处。”

    “这……”

    赵姨娘自然不敢说实话,又知道彩霞如今的心思全在贾环身上,于是半真半假的胡编道:“那焦顺素来与环哥儿相善,日后飞黄腾达了少不了要提携环哥儿,若因这事儿与府里闹翻了,咱们岂非得不偿失?”

    这回轮到彩霞迟疑了,因同是家生子奴才出身,在她眼里焦顺身上的光环无疑更为耀眼,只当其未来多半能封侯拜相。

    环哥儿毕竟是庶出,若日后能有这么位大人物提携……

    “可咱们好容易打探出来,难道就装没空看见不成?”

    彩霞说到这里,看了眼赵姨娘:“何况这事儿本就是姨娘让我查的,如今查出来,姨娘又拦着……”

    “你误会了。”

    见她起了怨念,赵姨娘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最好私下里捏了他们两个的短处,到时候既能制住太太和宝玉,又能让那焦顺大力提拔环哥儿,岂不是两全其美?”

    彩霞听了,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继而又苦恼起来:“我也是抽丝剥茧好容易才想出这些,要拿住他们的实证又谈何容易?”

    “不怕、不怕!”

    赵姨娘拉住她的手,信心满满的道:“她既恋奸情热主动找上了焦顺,往后难道还能忍得住?咱们早早晚晚揪出这狐狸尾巴!”

    勉力了彩霞几句,又拿了瓶香露给她,这才算是敷衍了过去。

    而等彩霞走后,她在坐立难安了一阵子,便忍不住跑去秋爽斋兴师问罪。

    见了探春,她喧宾夺主的挥退侍书,等房门刚一关上,便仰着下巴质问:“你先前总替她说话,现今那娼妇已被我捉住了马脚,你又怎么说?!”

    探春皱眉:“姨娘说的是太太?”

    “自然是她!”

    赵姨娘得意的在春凳落座,翘起三寸金莲得意道:“你推三阻四的不肯查,难道我就没法子可想了?我早吩咐了彩霞暗中盯着那狗男女,结果果然查出了猫腻!”

    探春兀自不信,反而责备道:“姨娘真是糊涂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也敢假手于人?且不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就当是真的,你难道不怕彩霞露了口风,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

    经探春这一点醒,赵姨娘也觉得有些不妥,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叮嘱彩霞保守秘密。

    不过她好容易拿住把柄,又怎肯轻易在女儿面前服软?

    当下一拍桌子呵斥道:“你少给我打岔!先说眼前这事儿你认不认?我就说他们两个清白不了,你偏护着那娼妇——要是你肯去查,我又何至于找上彩霞?”

    原本还是只是胡搅蛮缠,可越说越觉得错在探春,她不由愤然拍案道:“明明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偏偏胳膊肘往外拐,如今倒还有脸怪我找别人?!也不知我这辈子做了什么孽,就……”

    “嘘!”

    探春见她大有情绪失控的征兆,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正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姨娘且先仔细说来。”

    赵姨娘下意识看了眼门外,这才压低了嗓子复述起了彩霞的推理。

    因她总忍不住夸大其词添油加醋,刚说到半截就被探春挑出了几个谬误,后面便有些颠三倒四不得要领。

    探春听完后皱眉沉吟半晌,然后直指关键所在:“这么说,这些都是彩霞的推测,其实并没有实证口供,又或是亲眼所见?”

    “怎么没有实证?!”

    赵姨娘腾一下子跳将起来,一手掐腰喷嘴儿茶壶似的反驳:“那娼妇的肚兜都穿到玉钏身上去了,还被那小蹄子穿着招摇过市的,当时被彩霞看的真真儿的,怎么不是实证了?!”

    探春虽仍是半信半疑。

    可这事儿乍一听,也确实不好解释。

    难道说……

    他竟真与太太有染不成?!

    惊骇之余,探春却倒并没有多少反感愤怒的情绪。

    盖因她对焦顺的观感,本就是从谷底绝地反弹起来的,比起当初那刻骨铭心的仇恨,眼下的情绪波动最多只能算是技术性调整。

    或者说是高位震荡更合适一些。

    所以震惊过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焦顺的安危,于是断然道:“这事儿必须告诉焦大哥!”

    “什么?!”

    赵姨娘先是一愣,继而跳脚骂道:“好你个死没良心的,先前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罢了,如今我都已经查出来了,你还要……”

    “姨娘!”

    探春低喝一声,厉声质问:“你怎么保证彩霞不会为了环哥儿,把这捕风捉影的事情直接捅到老爷面前?!”

    “这……”

    赵姨娘的气势一馁,支吾道:“彩霞是个好姑娘,才不会、才不会像你这样跟我对着干!再说、再说我也告诉他了,环哥儿往后还指着焦顺提携呢。”

    虽是肯定的口吻,言语间却无甚底气。

    “姨娘既指着他提携环哥儿,又怎么敢让人背地查他?!”

    探春再次质问,旋即放缓了语气:“你放心,我到时只说是彩霞自己起了疑,姨娘听了心慌,才让我过去传话的。”

    赵姨娘明显松了口气,但转脸又为难起来:“那彩霞……”

    “等我回来再说!”

    探春说着,吩咐赵姨娘在此地不要走动,便独自出门赶奔清堂茅舍。

    到了地方一扫听,得知焦顺还在里面高谈阔论,便又表示过会儿再来给太太问安,悄默声守在了出园子的必经之路上。

    焦顺其实早把事情说清楚了。

    王夫人不堪其扰,他又何尝不觉得肉痛?

    即便有皇帝代言,自行车黄包车的销量只怕也不会太高,这一味的扩产完全没有意义。

    可皇帝正在兴头上,巴不得四九城里人手一辆,他身为幸进之臣哪敢犯言直谏?

    故此早弄了一套尽早投产的方略,只不过是在默默执行,而并没有通报给皇帝和宝玉罢了。

    如今王夫人问起,他立刻信手拈来将自己的法子解说了一遍。

    谁知王夫人竟没能完全听懂,又反复问了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所以才拖到了此时。

    眼见都已经过了饭点儿,焦顺隐约就察觉到不妥,这王夫人便再愚钝,也该大致明了了才对,至于那些细枝末节,也用不着她这等豪门贵妇来操心。

    莫非她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可她拖延时间又是为了什么?

    焦顺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于是又忍不住偷眼打量王夫人的神情,想要从中卜出吉凶来。

    却哪知王夫人早等了盼了许久,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焦顺探究的目光,当下心头噗通噗通乱跳又喜又羞。

    他又在偷看了!

    还在看!

    果然自己虽比不得妹妹,到底也还没老到令人生厌的程度。

    面对焦顺不断的窥视,王夫人是一本满足,于是这才收了盘问,客套的表示要留焦顺用饭。

    焦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哪敢继续留在此地?

    当下连忙谢过王夫人的好意,执意告辞而去。

    等目送焦顺出了门,王夫人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庞,却觉得入手处微微发烫,与往日的孤独寂寞冷大不一样的。

    她幽幽出了会儿神儿,这才进到里间想喊薛姨妈一起用饭。

    结果进门之后,发现薛姨妈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看她那样子,昨天晚上必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再看看她手上抓着的木雕,以及被小心放进了盒子里的图画,王夫人不由摇头苦叹,然后拿过毛毯盖在薛姨妈身上,又自顾自的做到梳妆台前顾影自怜起来。

    另一边。

    焦顺出了客厅依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这王夫人到底是搞什么鬼,把自己叫来问东问西这半天,结果又轻飘飘的把自己放走了。

    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可也不对啊,家里也没什么能让她惦记的,何况她也没资格让人去搜查。

    而焦顺这满脑袋的问号的样子,落在彩霞眼中却是分外可疑。

    心道莫非是太太刚才在屋里,暗中于他勾连了什么?

    有心想要窥探,却又怕漏了痕迹。

    只得竭力按捺心头的悸动,没事儿人一样将焦顺送出了门外。

    等到目送焦顺去的远了,她才若有所思的回到了院里,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厢房,才猛地想起了王熙凤先前的交代。

    一顿足急忙追出门外,却那还扫的见焦顺的踪影?

    不提她如何向王熙凤交代。

    却说焦顺出了清堂茅舍,依旧没能弄懂王夫人的用意,索性便把这事儿先抛到了脑后,甩开臂膀大步流星的,准备先回家用饭。

    不想刚走到个僻静处,冷不丁就从树林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探春?!

    想起先前的遭遇,焦顺差点来个战术后滚,等看清楚探春手里并无弓箭,这才略略安心了些,远远的一拱手道:“三姑娘怎么在这里?”

    见他甚是提防,又用了比较疏远‘三姑娘’称呼。

    探春心下略觉有些委屈,可想到之前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焦顺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于是便正色道:“我是专程在这里等焦大哥的。”

    说着,为免焦顺误会,又飞快将彩霞那番推理说了。

    焦顺这才知道她是特意来示警的。

    心道这三姑娘莫非真对自己由恨转爱了不成?

    同时对于彩霞的推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在这府里算是恶贯满淫,随便往园子里扔个砖头,就有很大几率砸中他的姘头。

    可天地良心,他几时对王夫人起过……

    呃~

    也确实搞过几次…几十次角色扮演,但那冲着她的身份去的,又不是冲着她本人!

    当下苦笑道:“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怎会与太太……玉钏那件衣服其实是金钏给的——当初太太要丢掉,金钏因见料子不错,没舍得扔,就偷偷给了玉钏,这却和我有什么关系?”

    探春听他这话倒也合情合理,但太太今天特意化妆又是为了什么?

    “这……”

    这下连焦顺也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说……

    人无害虎心,虎有‘上’人意?

    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老脸,心道自己这一款,难不成竟是中老年妇女的偶像?!

第466章 借他使使又何妨?

    【今儿没加更原因见作者说。】

    见焦顺一副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样子,探春反倒主动替他开脱起来:“也或许是赶巧了,太太是为了别的事情打扮,和焦大哥你并无关系——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彩霞也能明白这一点,免得她稀里糊涂捅到老爷面前,平白把事情闹大。”

    说着,她似嗔似怨的瞟了焦顺一眼:“等回去,你千万别忘了把那些衣服处理掉。”

    “唉~”

    焦顺装模作样的叹道:“我原本就觉得不妥,可玉钏那丫头非说那是姐姐的遗物,所以才……如今惹出祸事来,自然由不得她!”

    说实在的,他其实颇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东西拿来助兴颇有功效。

    好在他如今与薛姨妈日渐亲近,若得了手,也算是从根源上‘消费升级’了。

    顿了顿,焦顺又疑惑道:“那彩霞不是二太太的人么,怎么会主动把这事儿告诉你母亲?”

    贾探春倒也不瞒着焦顺,对戳着两手食指道:“彩霞暗里和环哥儿……故此才时常透露消息给姨娘。”

    彩霞和贾环?

    焦顺回忆电视剧里剧情,貌似是有什么回事儿,又隐约记得好像是彩云才对。

    这倒罢了,真正的问题的在于贾环今年只有十二岁,而彩霞已经十九了!

    年纪差了这么多,贾环又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贾师傅,彩霞到底是相中了他哪一点?

    难道是母爱泛滥不成?

    贾探春看出了焦顺的疑惑,便又主动解释道:“彩霞如今年纪也大了,再不找个依凭怕就只能配给府里的小子了,可她跟在太太身边也是见惯了富贵的,又怎瞧得上府里的家生子奴才?”

    “偏宝二哥身边儿早已经人满为患,琏二哥屋里又有凤姐姐虎踞龙盘,都不是她能轻易能插进去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恰巧姨娘主动拉拢,她便也半推半就的从了。”

    说白了,彩霞也不过就是贪图贾环的主子身份罢了——虽然贾环不成器又是个庶出,可也因此不用和别人竞争。

    焦顺恍然颔首。

    心下不由暗自庆幸,得亏自己先前阴差阳错拿下了赵姨娘母女,若不然以赵姨娘的脾气,从彩霞嘴里得了王夫人的把柄,这会儿只怕早捅到贾政面前了。

    那贾政原就疑神疑鬼的,倘若真设法搜出了那些小衣来,自己再想解释清楚可没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他又试探着问:“你母亲那里,可有把握压制的住她?”

    听到焦顺屡屡用‘你母亲’来称呼赵姨娘,探春忍不住白瞪了他一眼,然后正色道:“姨娘素来就不是个靠谱的,与其指望她,还不如咱们另想个万全之策。”

    焦顺对这话略有异议。

    赵姨娘至少在宫斗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主要是敢下死手!

    因见探春似乎事事都在替自己考虑,他便试探着改了称呼:“依三妹妹的意思,咱们是该动之以情还是诱之以利?”

    探春微微摇头:“因厌她背主求荣,我和彩霞素日里接触的不多,焦大哥若要参考,还是得问姨……还是等我问过姨娘再说!”

    原想说彩霞的事情还得去问赵姨娘,可突然想到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探春又急忙改了口。

    她既然起意要给给焦顺做兼祧娘子,自然不希望焦顺急需和赵姨娘勾勾搭搭的——就算暂时管不住,也决计不肯给二人创造通奸的机会。

    焦顺多敏感一人?

    当下就窥破了她的心思,对于她由恨生爱的事情,便也信了七八成——若连这样的口误也是演出来的,那这小姑娘的演技也太神了。

    他当即装出感动的样子,趋前半步捉住探春的皓腕,两手捧在胸前目光灼灼的道:“我当初一时鬼迷心窍冒犯了妹妹,却不想妹妹竟肯以德报怨,实在是……”

    “你、你快放开,小心被人瞧见。”

    探春先是被吓了一跳,待要呵斥,迎上焦顺那灼热的目光,一时心头突突乱跳,满脑子都是桃花林里的旧事,语气便不自觉的弱了七分。

    当时二次受辱只觉污秽难堪愤恨非常,如今再回想起来,却依稀记得桃林深处鸟语花香……

    感受到她那孱弱的抵抗,焦顺愈发得寸进尺,一面继续抒情道:“大错早已铸成,如今说什么也晚了,但若妹妹有什么所需,我必定竭尽全力补偿!”

    一面却又试探着发力,想将探春往旁边的树林里牵引。

    听他空口许诺,探春立刻想到了兼祧上,当下只觉的心肝都被攥住了似的,迷迷糊糊就跟着焦顺走近了树林。

    直到裙角被灌木勾了一下,她才猛地惊醒过来,当下急忙狠狠甩开了焦顺的爪子,羞怒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瞧你有匡扶社稷的才干,不忍见你毁在这些小事上,所以才抛下仇怨前来示警!”

    焦顺见操之过急了,也忙讪笑着狡辩道:“妹妹误会了,我是见你担心被人瞧见,所以才想找个僻静的所在……”

    “哼!”

    探春冷着脸嗤鼻一声,心下却在暗暗担心,自己这突然发作起来,却不知焦顺前面说的还肯不肯认了。

    可一时恼羞成怒,再想放软身段又谈何容易?

    当下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道:“我回去就找姨娘打听彩霞的脾性,等讨论那些文章的时候再给你准信儿。”

    说着,忽又满眼希冀的问:“那些文章你可曾看过了?”

    “约略看了两遍。”

    焦顺见她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心下这才松了口气,又见她似乎对文章的事情颇为关注,忙吹捧道:“妹妹的文章又是第一等!条理分明、言之有物,莫说是在女子当中难寻对手,便那些咬文嚼字的酸儒也多有不如!”

    说着,又随口背出了两段精彩处,似模似样的品评了一番——也亏他是来之前刚看的,不然只怕早就忘了。

    而探春听他背出自己文章里的精彩片段,这才确信他并非随口敷衍自己,当下心里的欢喜几乎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若焦顺方才没有急着拉扯,等到这时在动手,只怕十有八九能够如愿以偿。

    可惜焦顺方才刚失了手,一时也不敢再造次,又吹捧了几句,便主动摆出副君子嘴脸道:“此地毕竟不是畅谈的所在,妹妹若是没什么别的交代,咱们就改日再会?”

    探春实则意犹未尽,但也怕被人撞破二人私会,于是勉力装出淡然的样子一礼:“焦大哥慢行。”

    然后又忍不住约定道:“若明儿不得见面,我再设法约哥哥出来,也好尽快把彩霞的事情了了。”

    焦顺自然是一口答应。

    暗里却琢磨着,瞧这三姑娘如今这态度,赵姨娘先前许诺的‘回忆套餐’应该也不远了吧?

    心头火热,便又忍不住用眼睛将探春从头到脚‘捋’了一遍。

    三春当中,原本自然是迎春的身段最为成熟,但经焦顺两次辣手摧花,探春如今倒有后来居上的架势,两条腿掩在裙子底下难以分辨,可一对儿良心却是傲然拔群。

    这时探春被那他瞧的脸上热辣,顿时呈现出横岭侧峰之态,虽略不及‘杨妃’,却也堪称是傲视同侪了。

    焦顺收回目光又告罪一声,这才转头而去。

    行出十几步远,忽就听身后探春呼喊:“焦大哥!”

    焦顺回头看去,就见她咬着银牙满脸的迟疑之色,立刻朗笑一声:“妹妹有什么要吩咐的,但讲无妨。”

    “你、你……”

    探春其实想问他当说的‘兼祧’还算不算数,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羞于启齿。

    即便她再怎么豪爽,这等事情也实在是有些……

    支吾半晌,只得胡乱改口道:“你回去记得、记得想法子安抚安抚姨娘——她那脾气,没占便宜就觉得吃了亏,若不给些甜头尝尝,保不齐又闹出什么来。”

    “多谢妹妹提点。”

    焦顺又拱手道了声谢,这才大步流星的去了。

    等目送焦顺的魁梧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探春却突然抬手朝自己嘴上扇了一巴掌。

    自己方才说什么不好?

    偏怎么又把他推给姨娘了?!

    原本除了没能确定兼祧的事儿,其它的都算是进展神速,谁知最后却闹出这样的乌龙。

    探春满心气闷的在外面胡逛了一阵子,收拾好失落的情绪这才回到了秋爽斋里。

    刚一进门,就被赵姨娘拉到了里间,连声追问可曾和焦顺联络上,焦顺又是怎么说的。

    探春因想着还要跟她打听彩霞的脾性,故此便强打精神,将那小衣的来历说了。

    “他说你就信了?”

    赵姨娘瞪大了桃花眼:“难道你就没趁机问一问,当初那妇人到底是谁?!”

    “这让我怎么问?”

    探春往春凳上一坐,恼道:“姨娘不怕丢脸,我却豁不出来!”

    赵姨娘一想也是,搁谁也不好意思问:当初跟我娘一起和你在山洞里XX的是谁?

    当下她也气馁的寻了个凳子坐了,撇嘴道:“这么说,你跑这一遭就只卖了彩霞,别的什么都没闹明白呗?”

    “什么叫我卖了彩霞?”

    探春转头白了她一眼,想想又转过身面对赵姨娘道:“太太的事儿多半是个误会,反倒是彩霞那边儿,咱们得尽快想个章程出来,免得她把事情同捅出去。”

    “你都说是误会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赵姨娘赌气的背转过身去,等探春再想说什么,她又用手捂住了耳朵。

    面对母亲这孩子气的举动,探春一时哭笑不得,正准备晾一晾她再说,不想外面侍书就禀报,说是舅爷赵国基送了礼物来,母女二人一式两份。

    赵姨娘一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呢,就自己那吝啬的弟弟竟然也知道孝敬姐姐了?!

    直到打开门见到一大一小两个礼盒,这才喜出望外劈手夺过,冲探春显摆道:“瞧瞧瞧瞧,你舅舅是愈发长进了!”

    探春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先挥退了侍书,才催着赵姨娘打开查看。

    赵姨娘也急着想知道弟弟送了什么来,于是先把那稍大的礼盒拆开,只定睛一瞧就瞪圆了桃花眼:“这、这是……”

    她颤抖的从盒子里捞出一大串珍珠项链,见那一粒粒饱满晶莹的,显然都是上品货色。

    “乖乖!”

    赵姨娘两眼放光的惊呼道:“这、这东西也太、也太……”

    这时探春也打开了那稍小的礼盒,见里面放着只玲珑剔透玛瑙镯子,便突然冷笑道:“姨娘忒也高看赵家了,只怕把祖产卖了都不够置办这两件的。”

    赵姨娘如何不知这个理儿?

    当下迟疑道:“难道说,你舅舅去刨坟掘墓了?”

    说着,又忙把珍珠项链放回了盒子里,又劈手去夺探春手上的镯子,嘴里道:“这可见不得光,你小孩子家家的别沾这个,我先收起来,等过几年风声过去了,再给兄弟媳妇儿做见面礼。”

    探春一缩手避开,冷笑道:“姨娘真以为舅舅有这胆量?实话不瞒你,这应该是焦大哥假托他的名头送来的!”

    “他送的?为什么?”

    赵姨娘愕然。

    探春悄默声的把那镯子掩进袖子里,淡然道:“自然是这次咱们示警的回礼。”

    “回礼?”

    赵姨娘顿时又欢喜起来,美滋滋的道:“也是,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大方?当初我果然没挑错人!”

    探春听的只翻白眼,当初明明是因缘际会误打误撞,怎么让她一说,倒好像是母女两个主动投怀送抱似的?

    赵姨娘把那珍珠项链戴到脖子上,在梳妆台前得意洋洋的转了好几圈,才突然又想起那玛瑙镯子来,待要向探春讨要,却被探春抢先道:“有道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姨娘既喜欢,就更该想个法子让彩霞闭嘴。”

    “这……”

    赵姨娘略一迟疑,便抬手在脖子里比了比,眼神也瞬间变的凶戾起来。

    探春见状大吃一惊:“姨娘也太狠心了,她明明是为了你才去打探消息的!”

    “怎么是我狠心,明明是你说要让她闭嘴的。”

    赵姨娘不满的嘟囔着,又拨弄着那珍珠项链琢磨了一阵子,突然两眼放光道:“有了,要不干脆也拉她下水得了!”

    探春一开始还没听明白,但很快就领悟这话里的含义。

    当下看母亲的眼神愈发古怪:“她可是环哥儿的……”

    “这不还没收用么?”

    赵姨娘不以为意的道:“再说了,就算环哥儿已经收用了,一个丫鬟而已,给他使使怕什么的?要不是宝玉把晴雯给了他,他能上赶着给宝玉搭梯子,讨皇帝老子的欢心?”

    “那晴雯一个破鞋,还换了这天大的好处,咱们把彩霞给他尝了头汤,他难道还能不补偿你弟弟——这买卖合算的紧!”

    探春:“……”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品评赵姨娘这段话了。

    半晌才下意识的质疑道:“你怎么知道晴雯就已经……”

    “这还用问?”

    赵姨娘鄙弃的一撇嘴,顺势把项链收回盒子里,抱起来边往外走边道:“就宝玉那色中饿鬼,连袭人、麝月她们都不放过,怎么可能放着最漂亮的晴雯不收用?这必是喜新厌旧,才拿她换了好处!”

    说着,一边开门一边道:“我一会儿找机会试探试探彩霞,等有了结果咱们再细说!”

    说着,也不等探春回话,便推门风风火火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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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MD,为了创造文明城市,执法局把电信的光纤剪了,电脑打出来没法上传,这章我是用平板打的,明天修好了继续加更,修不好……

    幸亏618新买的键盘有蓝牙功能!

    另:这章补上了昨天的400缺额。

第467章 资源再利用

    【傍晚才通网,明天再继续为盟主加更。】

    那礼物当然是焦顺送的。

    毕竟是与赌毒不共戴天的男人,旁的事情他或许会拖沓迟疑,在女人身上下本钱时却从不犹豫。

    却说以赵国基的名义送出礼物,又在堂屋里陪徐氏用了午饭,他就回了东厢补觉,一直睡到申正【下午四点】才迷迷糊糊起身。

    被司棋玉钏伺候着简单洗漱完,他忽然想起还要湮灭证据,于是忙支开司棋,把事情简单跟玉钏说了。

    其实上次在栊翠庵被王夫人撞破之后,玉钏被吓的魂不附体,回来就想过要把那些‘旧衣服’丢掉,无奈自家大爷变本加厉……

    如今听说要销赃,她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当下就准备去西厢把东西取来,然后送到厨房里付之一炬。

    然而玉钏刚一转身,焦顺突然就又改了主意:“先不急着烧,你回去打包收拾好,等爷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捎带给扔了就是。”

    玉钏一听这话,就知道大爷必是别有用途。

    心下虽然一百倍不乐意,可又怎敢违拗焦顺的吩咐?

    只能不甘不愿的应了,自去西厢把几件小衣裹进了包袱里。

    焦顺因琢磨着晚上多半要在外面过夜,便想去南屋跟邢岫烟打声招呼,顺带也逗弄一下女儿。

    结果到了南屋里,就见邢岫烟、香菱、红玉三人正围坐在一起盘账,噼里啪啦的把算盘拨弄的山响,他便了然道:“香料的账目送来了?”

    “午后送来的。”

    邢岫烟起身递过一张纸条:“这是约略估算出的收支,有些细碎的账目上可能还有些出入,但大体应该相差不多。”

    焦顺微微颔首,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发现因为八月十五的缘故,这个月的收入相当可观,总数约在两万两出头。

    其中单只是卖水产,就净赚了小四千两银子。

    这都是各省河道衙门送的,毕竟焦顺上半年刚主持了河道请款送批,各省河道衙门若连这点儿人情往来都没有,那也忒不会做官儿了。

    近的省份送鲜货、远的省份送干货,海的淡的都有,少的三四百斤,多的上千斤起步。

    就焦家这十几口人,别说是吃了,放都没地方放。

    好在京城就有专司收购这些土仪的,和后世回收高级烟酒是一个路数,处理起来倒不算麻烦。

    虽然中间抽头略多,但好处是从不过问卖家的身份,而且钱货两讫绝无拖欠。

    所以王熙凤说的没错,司务厅主事这样一等一的肥缺,就算不直接贪污受贿,靠逢年过节的‘土仪’和夏冬两季的冰敬炭敬,一年也能攒下十万身家。

    这还是因为焦顺守规矩的缘故,若不然只需要略略把嘴张大些,三五十万两银子唾手可得。

    不过……

    他近来的开销也着实不小,增资扩产要七八千两,用在女人身上的银子也足有七八千两。

    再加上紫金街新宅眼见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到时候置办家具也还要花不少钱,这里外里一盘算,今年八月十五竟是白过了。

    “唉,清官难做啊。”

    焦顺把那收支数据放回桌上,又屈指在上面敲了敲:“太太要问起来就先少报两千两。”

    邢岫烟也没问为什么,只点头应了,又取出众女的文章,递给焦顺道:“我照着爷的意思做了批注,您看可还使得?”

    焦顺的字这二年虽然有所长进,但若和荣国府这些文艺女青年比,就实在是拿不出手了。

    何况遣词造句引经据典他也力有不逮。

    故此都是交代下大体方向,然后委托邢岫烟进行具体批注。

    焦顺大致过目了一遍,见没有什么明显的谬误,便又还给了邢岫烟:“你一会儿直接送去潇湘馆吧,让她们今明两天再改一改,初二之前务必要定稿。”

    这次报复梅家的具体计划,和焦顺最初的设计大致上区别不大。

    但一些细节上还是有所改变的。

    譬如原本打算把这些暗藏瑕疵的文章同时刊载出来,但经过反复协商之后,改为了分批次投放。

    即:初一只在夏报上刊载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然后再把其它有瑕疵的文章,投到几家逢五逢十刊发的报纸上,与此同时设法把那篇随笔抛出去。

    这样有利于让事件持续发酵。

    而且随笔先于有瑕疵的文章出现,也更有利于事后反转。

    后世某些无良媒体就会先把‘真相’悄悄发到网上,然后再大肆进行反面宣传,等到事件大肆发酵之后,再引导吃瓜群众‘发掘’出早就准备好的‘真相’,借以制造所谓的反转,最终达到炒作的效果。

    说白了,就是欲扬先抑或者欲抑先扬。

    现在虽然没有‘互联网记忆’,但只要提前打好埋伏,一样能弄出类似的反转效果。

    闲话少提。

    处置完这些琐碎事情,焦顺又守着邢岫烟和女儿温存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来旺散值回来,这才表示晚上要外出赴约,提上包袱,驾着自家老子的骡车,低调的出了荣国府后门。

    …………

    与此同时,牟尼院内。

    为了到底要不要做‘佛媛’,而纠结了两天一夜的妙玉,还没能做出决定,就又迎来了新的烦恼。

    临近傍晚。

    两个中年尼姑敲开了主持禅房,进门见妙玉正闭目打坐,便面面相觑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一旁静仪见了,便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是了,师姐……主持听了自会定夺。”

    那两个中年尼姑又你推我搡了一阵子,其中一个这才开口道:“我们本不敢打搅主持清修,可事关咱们牟尼院的生计,也实在是拖延不得。”

    “生计?”

    静仪奇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你把话说明白些。”

    先说话的中年尼姑拱了拱微胖的同伴,那胖尼姑只好接茬道:“就是下个月初五的斋会——以往老主持在时,都是她亲自登门邀请各家居士,如今……”

    当初在牟尼院落脚的时候,静仪也听说过斋会的事儿,知道这是牟尼院每个月固定化缘募捐的名目。

    再一想方才提到的‘生计’问题,她立刻皱起眉头问道:“咱们账上还有多少善款?”

    “这……”

    两个尼姑对视了一眼,又同时低下头去,嗫嚅道:“只有不到三十两银子。”

    静仪瞪圆了眼睛失声道:“诺大个牟尼院,账上怎么可能只有三十两银子?!”

    “是、是不到三十两。”

    胖尼姑讪讪的更正,又解释道:“庙里向来有两本账,一本是主持的私账,一本是庙里的公账,每月的进项都先入私账,再定量往公账上拨用——如今老主持起单去了别处,这私账自然也……”

    静仪自然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当下忙又追问:“那私账且不论,往日斋会所请的居士可有名录?就算没有名录,那些常客你们总该认识吧?”

    瘦尼姑苦着脸道:“往常斋会的时候,我们不过是在外面打杂罢了,出面的知客都是老主持的亲信弟子,可如今她们也都跟主持一并起单了……”

    “难道你们就一个都不认得?”

    “倒、倒也有三四家。”

    胖尼姑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份名单,恭敬的送到了妙玉面前,但妙玉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好在静仪急忙伸手接过,这才避免了尴尬。

    那胖尼姑往后退了两步,又支吾道:“可我们认得人家,人家却未必认得我们。”

    静仪听出她话里未尽的意思,先看了眼手上空着大半的名单,又抬眼打量着那胖尼姑问:“这么说,若让你等出面邀约,只怕多半不成喽?”

    胖尼姑看看瘦尼姑,瘦尼姑又看看胖尼姑,然后一起低下头来了个默认。

    静仪咬了咬牙,有心发作,却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她们,于是又追问道:“寺内平时开销几何?”

    “以前多些。”

    瘦尼姑忙道:“近来因走了不少师姐师妹,我们的成例素来又低……哎呦!”

    她说到半截,忽然痛呼一声,却是胖尼姑狠狠踩了一脚,只见那胖尼姑堆笑道:“若不论主持,寺内每日开销有二两银子足矣。”

    原本这庙里实也分了三六九等,依照胖尼姑等人以往的成例,加上庙里其它的开销,每天一两七钱银子足矣,她报二两,明显是比照着老主持亲信弟子的待遇。

    瘦尼姑这才恍然,忙也连声附和。

    静仪虽听出了其中的猫腻,但一时也无意与二人多做计较。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若按照胖尼姑的说法,这庙里一个月的开销就要六十两银子,再算上自家小姐锦衣玉食的挑费,恐怕至少也要一百两开外!

    算好了账,她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两个尼姑,然后看着盘腿打坐的妙玉欲言又止。

    “唉~”

    良久,妙玉才睁开眼睛叹息一声,紧咬着银牙道:“这只怕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师姐说的是……”

    见妙玉满面不甘与抵触,静仪急忙改口道:“师姐熟读经书,对佛理禅机的了解还在那老贼尼之上,若肯出面举办斋会,必能募来更多的银子。”

    顿了顿,又补了句:“若停了平时的香火供奉,一个月十来两银子应该也就足够开销了。”

    比起尼姑们的三餐用度,正殿里的香火供奉才是庙里花钱的大头。

    不过这后一句也露了底,显示出她其实并不看好妙玉去化缘。

    单论对佛法的理解,妙玉不敢说高过老主持一筹,起码也是不相上下,但问题是她是带发修行,且脾气又……

    再说给牟尼院捐款的多半都是些妇人,她们可不会为妙玉的相貌买单,甚至还容易引起反效果。

    但见妙玉连连摇头:“牟尼院传承百年不曾断绝,咱们一来就停了香火供奉,莫说居士们难免生疑,便你我又于心何忍?”

    听了这话,静仪不由暗暗苦笑,心道姑娘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那这斋会……”

    “不急,容我再想想。”

    妙玉再次摇头,脸上的抗拒比之先前提起焦顺时,还要浓烈许多。

    做‘佛媛’好歹是关起门来掩耳盗铃,要举办这法会却不免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一想到要同那些毫无慧根的愚氓们谈论佛法,甚至还要假意逢迎对方,她就满心的排斥,甚至是恐惧。

    真要细究的话,她平日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其实也不无社恐的因素在。

    静仪见她如此,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恰巧外面敲响了晚膳的钟声,便自顾自去厨房取了斋菜。

    正要把妙玉那份‘主持特供’送去禅房里,忽见守门尼姑慌里慌张又满脸喜色寻了来,不等靠近,便嚷道:“师姐、师姐,那位替主持买下牟尼院老爷来了!”

    静仪吃了一惊,正不知是该先知会妙玉,还是赶紧出去迎接焦顺,几个尼姑便闻讯赶来,有说要去替她知会主持的,有催着让跟进出迎的。

    那热切程度,还要超过昨儿主仆两个入主牟尼院的时候。

    盖因胖瘦两个尼姑,早把刚才在主持禅房里的见闻说了,众人正对未来的境遇有些悲观,忽闻有‘大金主’上门,自然都盼着能绑上个长期饭票。

    静仪推拒不过,只得快步迎了出去。

    彼时焦顺已经进了院门,正拎着个小包袱大步流星往里走。

    静仪忙迎上前见礼,因不好直接把他往妙玉禅房里领,便干脆引着焦顺去了大雄宝殿,一面命人赶紧奉茶,一面又当着焦顺的面,再次差人去请妙玉。

    “不急。”

    焦顺却一抬手,把那包袱递给了静仪:“把这送去给你们主持,就说我只在这里等她一刻钟。”

    静仪愣了一下,才连忙接过那包袱,冲焦顺告罪一声匆匆出了大雄宝殿。

    等转过弯见左右无人,她瞧瞧掀开包袱扫了一眼,俏脸立刻涨的血红,两手颤颤的恨不能把这些东西扔出庙门!

    不用说,这里面自然正是玉钏整理出来的亵衣。

    焦顺先前就琢磨着要给妙玉主仆改了装束,偏巧又赶上家里要‘销赃’,于是干脆来了个资源再利用。

    又因他平日都是捡次一等的撕扯,剩下的这几件皆是‘珍品’,静仪只看一眼就觉得羞耻,更别说是把这东西送去给妙玉穿戴了。

    可想到主仆两个先前的遭遇,以及如今的处境,她犹豫半晌之后,还是咬牙把这东西送去了主持禅房。

第468章 布施与布施

    【晚上还有2500字左右的加更……】

    静仪捧着包袱走进禅房时,妙玉早已经得了胖尼姑的禀报,此时也不盘腿打坐了,只在屋里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将那缁衣大袖甩的云缎一般飘飘然。

    见静仪推门进来,她下意识往前迎了半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静仪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先避重就轻的道:“我把焦大爷领到正殿去了,他说……他说只等师姐一刻钟。”

    妙玉闻言狠一咬牙,闷头就要往外走。

    她如今已经失身于焦顺,眼下纠结的不过是要不要在佛前‘开门迎客’,又不是要与焦顺从此断了往来。

    方才没有立刻出迎,也不过是抹不开面子罢了。

    如今听说焦顺定了期限,立刻想起了先前遭遇的种种,心知若违了他的意,只怕又要生出什么磨难来,一时也便顾不得羞臊体面了。

    再说即便见了面,也未必就一定就要在佛前做……

    “师姐!”

    妙玉正自欺欺人的往外走,静仪忽又喊住了她,把手里的包袱往前递了递,支吾道:“这、这……”

    “这里面是什么?”

    妙玉见她半天说不出句整话来,不由皱眉追问:“你还瞒了我什么事?”

    静仪张了张嘴,却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往前半步,把那包袱托举到了妙玉面前。

    妙玉见状,疑惑的解开来看了一眼,旋即面色骤变,仿似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连退了两步,心下又羞又愤,直涨的耳朵根都红透了,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质问:“他、他怎么敢?!”

    静仪无言以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半晌,妙玉好容易按捺下气海翻腾,又抱着最后的希望明知故问道:“这东西是、是哪来的?”

    静仪这下没办法再沉默了,只能一边把下巴往锁骨上贴,一边嗫嚅道:“就是焦大爷给的,给完才说只等一刻钟。”

    妙玉自此再无希冀,失魂落魄的走到蒲团前,断线木偶似的跌坐到上面,原本因羞怒而红涨的面庞,也一点点的失了血色。

    静仪又等了一会儿,见她丢了魂似的歪坐在蒲团上,就再没有下文了,忍不住提醒道:“师姐,他现今还在正殿里等着……”

    妙玉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又冲着房门的方向,软弱无力的甩了甩袖子。

    静仪知道这是让自己出去的意思,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遂长叹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到了门前,她忽又停住脚,咬着下唇回头看了眼自家小姐,然后悄默声的把包袱放在了地上,这才出了禅房,又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房门关闭的声音,恍似惊醒了妙玉。

    她略略抬头,一双美目立刻定格在那小包袱上,苍白呆滞的瓜子脸上也渐渐五味杂陈起来。

    一时悔,悔自己当初被荣国府赶出来之后,没有听静仪的直接返回江南老家,若不然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一时恨,恨那焦顺步步紧逼层层设计,得了自己的身子还不肯罢休,非要拔下自己最后一层遮羞布,赤裸裸的羞辱!

    一时怨,怨那佛祖菩萨妄受自己的香火供奉,却偏偏一次又一次坐视自己陷入窘境!

    一时惧,惧怕那焦顺一旦不能得逞,又会想出新的花招凌辱自己——就算不用新招,只把自己从这牟尼院赶回那无名小庙……

    想起那两日未去的破庙,妙玉不自觉的又打了个寒颤,脑海中那污秽的幻想竟就已经漫出了殿门,连院子里都无处下脚。

    不!

    真要让她选的话,她甚至连那小巷都不愿再踏足半步!

    可想远离那破庙,就免不得要……

    妙玉因幻想而迷离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包袱上,羞愤虽然莫名减弱了不少,但却又实在提不起将那些东西穿在身上的勇气。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妙玉自觉仿佛已经纠结了一个世纪,等到静仪屈指敲响房门,提醒她已经过了一刻钟时,她又突然震惊于时间流逝的如此之快。

    已经来不及了么?

    妙玉心下满是对未来的不安,却又自暴自弃的松了口气——那怕明日就要洪水滔天,至少今天她不用再做出抉择了。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了胖瘦尼姑与静仪的对话。

    “你们怎么又来了?”

    “师姐!这、这主持怎么还不出面待客?!”

    胖尼姑的声音里透着慌张与急切:“那乐善好施的焦大爷方才要走,我们好容易才劝住了!师姐还是快请主持出面吧,若不然……”

    静仪打断了她,呵斥道:“若不然怎得?这庙里是你们做主,还是主持做主?!”

    胖尼姑又道:“自是主持做主!可主持能接掌牟尼院,全赖那焦大爷慷慨解囊,如今却怎好冷落了人家?”

    虽然这庙里的精兵强将,都被老主持给带走了,留下的不是好吃懒做,就是愚钝蠢笨智之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人能看穿妙玉入主牟尼院的真相,毕竟把外室养在寺庙道观里的事情古已有之,什么武则天杨贵妃的且不论,就算当下,亦不乏专司肉身布施的尼姑、女冠!

    尤其在看出新主持对斋会颇为排斥之后,众人更是把所有的期许,都放在了新主持背后的大金主身上。

    谁知道大金主登门,妙玉却竟闭门不见!

    这可把众尼姑给急坏了,若庙里真就断了进项,她们这些人可如何是好?

    经也诵不全、账也不会管、又不能解签算卦,又不能化缘募捐,想去别处挂单压根不会有人要。

    至于还俗,嫁人年纪太大、耕田又嫌太累、打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也就只有在这庙里才能存身立命。

    故此眼见焦顺要走,为首的胖瘦尼姑一声招呼,七八个光头妇人齐上阵,愣是把他给拦下了。

    而这两个胖瘦尼姑,则是急忙跑来禅房说项。

    静仪听她们话里话外,似乎已经猜出了什么,心下慌乱,脸上却越发冷了,叉腰呵斥道:“什么慷慨解囊不慷慨解囊的?!那是因为主持不愿沾染铜臭,所以才托了焦大爷代为出面,你们道听途说的……”

    “静仪!”

    这时门内忽然传出妙玉的声音,静仪忙停下嘴侧头去听,就听妙玉又颤声道:“让、让他再等一等。”

    静仪震惊的张开了嘴,又忙抬手捂住,转过头冲那胖瘦尼姑呵斥道:“主持说的话,你们难道没听到?还不快去禀给焦大爷听!”

    胖瘦尼姑得了准信儿,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静仪在门外楞了一会儿神儿,下意识想要推门进禅房,却发现房门早已经反锁了。

    她心下愈发明了,于是又在门外发起呆来。

    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才见妙玉推门走了出来,木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招呼道:“走吧,去大雄宝殿。”

    说着,径自从静仪身旁掠过。

    静仪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一路之上,妙玉虽竭力装出淡然自若的样子,可越是接近大雄宝殿,脚下的步子就越是沉重,似乎身上非只是换了身小衣,而是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知道看到门前围着的尼姑们,妙玉这才咬牙昂扬起来,快步上前冷声道:“都围在此地作什么?还不快散了!”

    众尼姑见她终于来了,无不是心中暗喜,故此也无人计较她的态度如何,转眼间就散了个干净。

    去了这‘人墙’,殿内那魁梧的身形立刻映入眼帘,恍似大山一般,瞬间又压垮了妙玉的脊梁。

    她用前所未有的沉重步子,一步缓似一步,足又用了半炷香的功夫,才走近了殿内。

    然后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眼静仪。

    静仪立刻心领神会的关闭了殿门。

    此后静仪就在门前发起呆来,直到殿内突然爆出两声羞涩慌急的惊呼,她才恍似被烫着了一般,飞快的远离了殿门。

    只是人虽离得远了,心却反倒飞进了里边儿,满脑子都是那些小衣与自家小姐结合在一起的景象——因不知妙玉具体穿的那一件,还走马灯似的轮换。

    这时忽就见刚才散去的尼姑们,又欢天喜地跑了回来。

    静仪吓了一跳,忙把脑中的‘奇迹暖暖’屏蔽了,厉声呵斥道:“你们又来做什么?!难道连主持的话也不听了?!”

    “师姐莫恼!”

    见她声色俱厉,再看看那紧闭的殿门,最机灵的胖尼姑便知道打搅了主持的好事,于是忙解释道:“是外面送了一车粳米一车白面,还有无数油盐佐料和香烛灯油来,故此我们才赶紧来请主……请师姐出面交接点算一下。”

    “粳米白面?”

    静仪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哪来的这些东西?”

    “自然是……”

    胖尼姑的目光往殿内瞟了瞟,旋即忙又收回来,佯装老实的道:“自然是焦大爷布施的,听送货的车夫说,东西早在外面备着了,焦大爷吩咐,等两刻钟他若还不出去,就把东西送进庙里来。”

    静仪这才恍然,也面色复杂的回头看了眼殿内,然后断然吩咐道:“你们自去清点一下数目就好。”

    她现下哪里走的开?

    不过紧跟着又补了句:“等过会儿……等明儿一早我问过焦大爷,自会去找你们核对!”

    她原想说过会儿问明焦顺,但转念一想,上回就折腾了好半天,于是忙又推到了第二天。

    众尼姑七嘴八舌应了,又都兴高采烈的去外面交接,眼瞧那一袋袋大米白面,香烛灯油从车上往下搬,众尼姑欢喜的跟过年一样。

    她们原本都是打杂混日子的,平日里填饱肚子倒不难,可想要天天吃这精米白面,却是痴心妄想。

    如今压在头上的主持亲信都已经走了,偏又得了这许多的布施,往后自然是人人有份!

    瘦尼姑激动的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原以为换了新主持,每月的斋会办不下去,咱们就要苦一阵子了,谁成想、谁成想……”

    “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

    胖尼姑则是得意洋洋:“你们想啊,能包下一座庙当那什么的,还能是缺钱的主儿?新主持这一来,往后咱们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有人接茬道:“可不是,这新主持比老主持还厉害!”

    “那是!”

    又有人笑道:“老主持只靠一张嘴,咱们新主持的本事可就多了,浑身上下只怕……”

    “胡说什么!”

    胖尼姑上前搡了她一把,肃然道:“你是活腻了不成?这些事情怎敢浑说!”

    说着,环视了一下周遭:“往后谁要是敢往外传闲话,被赶走了倒好说,若让那焦大爷知道了……哼!”

    众人都是噤若寒蝉。

    胖尼姑这才满意,下意识回头望向殿内,心下只盼着主持在殿内敞开了‘布施’,也好哄的焦大爷在外面多布施些……

第470章 盟主Tum0加更【上】

    返回头再说那赵姨娘。

    她兴冲冲出了秋爽斋,就想去寻彩霞分说,好伺机拉其下水。

    谁成想到了清堂茅舍里却扑了个空,问起留守的丫鬟才知道是被老太太叫去,陪那刘姥姥一起坐船逛园子去了。

    这要在岸上,她还能找个理由寻过去,如今既在船上,便束手无策了。

    再折回秋爽斋时,却连探春也被叫走了。

    赵姨娘只得闷闷不乐回到前院,坐在屋里边有一搭无一搭的缝鞋样子,边盘算着该如何说服彩霞。

    她方才兴冲冲的一时倒没想这么多,如今细细想来,却倒有些麻烦。

    彩霞如今一门心思都在环哥儿身上,自己骤然把她推给焦顺,只怕她未必能转过弯来。

    再说了……

    这事儿自己是擅自做主。

    那焦顺屋里莺莺燕燕也不在少数,不说邢岫烟这个姨娘,就晴雯、香菱哪一个不比彩霞生的好?

    便司棋、红玉、玉钏也都各具风流。

    外面还有自家母女,以及那尚未确定身份,但多半就是王夫人的放荡妇人……

    只怕他未必肯在彩霞身上花太多心思。

    若最后闹出什么因爱生恨的事情来,岂不比现今的局面还要棘手?

    就这么思前想后,也没琢磨出个破局之道。

    眼见到了傍晚时分,赵姨娘正琢磨着,不如干脆再去女儿那边儿讨个主意,忽就见贾环噘着嘴挑帘子从外面进来。

    她本就有些烦躁,再见了贾环这副样子,便骂道:“没用的东西!瞧你这样子,莫不是又让先生打手板了?!”

    “没有!”

    贾环梗着脖子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直眉楞眼的道:“我想要一副三国杀的牌戏,你快差人找焦家讨去!”

    这三国杀虽是从荣国府传出去的,真正流行开来却是因为冯紫英、卫若兰等人的极力推崇,故此直到最近才出口转内销,流传到了贾家的旁支远亲当中。

    今儿有人带了一副纸做的去族学里耍,贾环因在宝玉那里见过,便胡吹了几句大气。

    谁想玩起来反倒连输了几次。

    他一时恼羞成怒,就撕烂了两张纸牌。

    对方因碍于他的身份没敢动手,只轻轻埋怨了两句,不想贾环反倒嫌弃人家这牌不正宗。

    再后来两下里一说一挤兑的,他便声称要把‘家里闲置的珍品’拿来,好让众人开一开眼。

    “什么牌戏?”

    而听他这一说,赵姨娘愈发的恼了,当下指着贾环的鼻子骂道:“就知道耍那没用的,老爷让你去学堂里,难道是去学这些狗屁倒灶的玩意儿?!”

    贾环双手撑着床沿,把身子往里缩了缩,避开母亲的指指点点,这才撇嘴道:“宝玉还不是整天玩这个,怎也不见你说他去!”

    “你跟他比?!”

    赵姨娘一跳三尺高:“你亲姐姐难道也在宫里做贵妃不成?!还是说你有个当太尉的舅舅?!”

    贾环早听腻了这些,索性一骨碌滚下了床,赌气道:“不就是副牌戏罢了,姨娘不管,我自去焦家讨要,我晾他也不敢不给。”

    说着,闷头就要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

    赵姨娘一把扯住他的耳朵,厉声质问道:“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晾他也不敢不给?难道你还敢威胁人家不成?!”

    “有什么不敢的?”

    贾环耳朵吃痛,疼的龇牙咧嘴,口中却依旧胡吹大气:“那焦顺原是咱们家的奴才,后来能做官儿,也是偷了东府的爵位,又靠大姐姐说项才……”

    “住嘴!“

    啪~

    赵姨娘听到半截,气的一巴掌抽在儿子脸上,怒道:“是谁告诉你这些混账话的?!”

    贾环没想到母亲突然下了狠手,捂着脸愣了一会儿,才哇的哭出声来,顺势直接往地上一趟,边倒壳忘八似的四脚乱踢,边撒泼哭喊个不停。

    “你哭、你只管哭个够!你哭我就不打你了?!”

    赵姨娘叉着腰喘着气四下里一踅摸,立刻快步走到窗户底下,从花屏了扯出了鸡毛掸子,先狠抽了那独座两下做足了声势,这才张牙舞爪的向贾环扑去。

    贾环偷眼瞧见,吓的三魂七魄都丢了,忙一骨碌爬起来,手足并用的爬上了床,又打着滚儿滚到了最里头,翘着脚连声讨饶道:“我说、我说就是了!这些话都是从族学里听来的,连司塾【贾代儒】都这么说!”

    赵姨娘听了直恨得咬牙切齿,骂道:“那没卵用的老酸丁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他分明是嫉妒人家焦大爷官运亨通,所以才腆着脸充大半蒜!你叫他去焦大爷眼巴前儿说这话试试?看不吓破他的狗胆!”

    “还有你那些什么同窗,真要见了焦大爷,还不定怎么给人家溜须舔腚呢!”

    说着,又狠啐了一口:“呸~就怕舔都舔不上热乎的!”

    贾环听的将信将疑,挠头道:“他要是真有这么厉害,怎么会三番五次的送东西巴结我?咱们府里但凡上台面的奴才,平时可都不拿我当一回事”

    “那是、那是……”

    赵姨娘一时不知该如何以对,焦顺肯厚待贾环,当然是因为自己和三丫头的缘故,但这种事又怎好直言相告?

    而贾环见母亲僵在那里,却渐渐露出了怀疑之色,撇着嘴不服不忿的,显然把母亲方才的话当成了虚言恫吓。

    赵姨娘当下气急,一把将鸡毛掸子砸在床上,恼道:“人家对你好,难道还错了不成?!我实话告诉你,前阵子老爷因嫉妒他官位比自己高,想把他从这府里轰出去,结果到最后也没能办到——你难道还能盖的过老爷不成?!”

    贾环明显被这话镇住了,但也更疑惑了:“那他为何对我……”

    “下流没脸的贱骨头!”

    赵姨娘半是心虚半是恼怒的抢白道:“人家瞧不起,你不问为什么,人家瞧得起你,你倒要刨根问底儿了?!是不是非得拿窝心脚踹你,你才觉得人家有本事?!”

    说着,撩起裙子来,作势就要上床去踹贾环。

    贾环这才急忙认了怂,但眉眼间依旧存了疑惑。

    “唉~”

    赵姨娘见状,把手里的鸡毛掸子丢了,正色道:“难得他亲近你,偏你又不是读书的材料——我近来和你姐姐盘算着,还不让你如学那后廊上的贾芸,也在他手底下讨个官儿做做。”

    见贾环似有些不情不愿,又瞪眼道:“你瞧你们族学里有哪个敢小觑贾芸的?一个个还不都是羡慕嫉妒的不行!等往后焦大爷真要是封侯拜相了,你少不得也能做个员外郎当当!”

    “当真?!”

    这最后一句话实有神效,贾环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得会弄脏床单了,手足并用的爬到母亲身前,激动道:“我当真能做员外郎?!”

    “这还能有假?!”

    赵姨娘答的斩钉截铁信誓旦旦。

    贾环便愈发乐开了花,他其实对官职大小并没有太清晰的认知,只因自家老子是工部员外郎,所以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官职十分威风了得。

    一想到自己未来能跟亲爹平起平坐,反把贾宝玉压在下面,贾环便咧着嘴笑出了后槽牙。

    不过片刻之后,他忽又发起愁来:“不对!老爷既要赶他走,他又怎会给我官儿做?”

    “这你就不用……”

    赵姨娘正要大包大揽,脑中忽的灵光一闪,忙改口道:“我知道个人,与他家里颇有些渊源,咱们只要请了她去说项,这事儿准保能成!”

    “这人是谁?!”

    “就是彩霞啊。”

    赵姨娘半真半假的道:“当初来旺家的做管事时多赖彩霞帮衬,她若肯走这后门,还有什么说不通的?”

    “还有这等事儿?”

    贾环纳闷挠头:“可我怎么没听彩霞说起过?”

    “她那敢跟你说!”

    赵姨娘把嘴一撇:“当初焦大爷还没做官时,来旺家的原相中了她,想讨来配给儿子做媳妇,后来焦家发达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彩霞约莫是怕你吃醋,所以才瞒着没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

    贾环恍然之余,又忍不住抱怨:“怪道她肯跟我,原来是人家不要了的!”

    “你见了她可别提这个!”

    赵姨娘忙道:“明儿我领着你去见她,到时候好歹央她出面把这事儿定下来!”

    贾环一口应了,旋即又想起了来意,皱眉道:“哪我那三国杀的牌戏怎么办?学堂里边儿好些人都等着瞧呢!”

    “缺心眼的东西!”

    赵姨娘一指头戳在贾环脑门上:“官儿都给了,一副牌又值什么?到时候一并让她帮着讨来就是!”

    贾环这才咧嘴欢笑起来。

    赵姨娘则在一旁用尽毕生的宅斗功底,盘算着该怎么拿儿子当饵,哄得彩霞自愿下水,又不至于从此缠上焦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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