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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1章 温水煮……

    【评论功能为啥又屏蔽了,害我改错字都费劲。】

    眼见妙玉这副癫狂模样,焦顺微微一愣的功夫,静仪早从身后扑出,慌急叫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你快停下来啊!”

    说着,就欲上前拉扯阻拦。

    不想妙玉竟是充耳不闻,依旧咒骂着一棍接一棍的往那佛像上打砸,力气还大的惊人,任凭静仪怎么拉扯也遮拦不住。

    当然了,这所谓的力气惊人也要看跟谁比,等到焦顺上前单手攥住那烧火棍时,她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再难撼动分毫。

    焦顺见妙玉神色狰狞大汗淋漓,明明直面自己,眼中却只有那残破的佛像,手上竭力较劲儿,口中仍是咒骂不已,便知她多半是迷了心窍,继而想起范进中举的典故,于是勐地爆喝一声:“你带发修行,分明尘根未断;亲近宝玉,必是凡心未了,一个未断未了的俗人,又怎敢奢求佛陀庇佑?!”

    说着,使出三分力一巴掌抽在那欺霜赛雪的脸上,当下只打的妙玉身子一侧歪,她茫茫然转回头看向焦顺,嘴里吐出两字:“是你?”

    然后松脱了手里的烧火棍,两眼一翻向后便倒。

    静仪急忙将她抱住,眼见那瓜子脸上印了通红指印不说,连嘴角也渗出些血丝来,不由心疼的埋怨道:“师姐都这样了,大人怎么还忍心下得去手?!”

    “你懂什么?”

    焦顺把手里烧火棍递到静仪眼前,让她看了看上面沾染的血迹,又指了指妙玉的手。

    静仪这才发现自家姑娘双手的虎口都已经震裂了,正泊泊的往外淌血,这时又听焦顺道:“她这是犯了失心疯,一旦力竭只怕性命难保,我若不吓一吓她,她又怎么可能冷静下来?走,先把她放到床上,再请个大夫诊治诊治。”

    说着,直接从静仪怀里将妙玉横抱了起来。

    静仪听他说的有理,便忙在前面引路,领着焦顺转到偏殿,谁知那偏殿里竟也是一片狼藉,尤其是床上、褥子上,都被烧火棍染的黑一团白一块,莫说是躺下了,连站上去都得仔细挑地方落脚。

    静仪登时又乱了方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计划外的状况让焦顺也是微微皱眉,不过很快他就又舒展开眉头,扬声道:“慌什么,我在这附近有处外宅,不妨先把她带过去安置——只是你们两个最好消停些,莫要再给我节外生枝!”

    静仪闻言大喜,自然是连声的保证。

    于是焦顺又抱着妙玉出了小巷,带着这主仆二人乘车转奔他处。

    …………

    酉时初刻【下午5:15】。

    妙玉昏昏沉沉醒来,只觉得无一处不酸痛难当,连眼皮也似有千斤之重,挣扎了许久都未能整开眼睛。

    直到几勺微苦的汤剂慢慢喂到嘴里,滋润了干涩辛辣的嗓子,她才终于勉力睁开了眼睛,却见正上方拢着一顶熟悉又陌生的真丝帷幔,身上也盖着细绸的被子。

    她迷湖了片刻,几疑又是身在梦中。

    这时耳边传来几声急切的呼唤,她侧头望去,入目的也不再是简陋破败又一览无遗的偏殿,而是摆满了精致家具的卧室。

    “这里是……”

    妙玉艰难的问了句,也不等静仪答话,忽然又一骨碌爬起来,紧紧抓住静仪的手腕激动道:“你、你没走?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却原来她一开始昏迷除了急怒攻心之外,主要是因为营养不良所致,等到中午腹中饥饿难耐,就自然而然的醒了过来。

    结果里里外外找不见静仪,只以为静仪也抛下自己走了,于是情绪彻底崩溃,这才闹出了怒砸佛像的事情。

    眼见她激动的浑身乱颤,静仪忙扶着她躺回了床上,又连声宽慰道:“师姐放心,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的——上午我是去想办法给你请大夫去了。”

    好一番宽慰之后,妙玉这才安稳了下来,旋即又狐疑问出了先前的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

    静仪却显出为难之色,被妙玉再三催问,才遮遮掩掩的道:“这里是焦大人的外宅,我因为没钱请大夫,所以跑去荣国府找邢姑娘帮忙,谁知却被荣国府的人赶了出来,那贾宝玉甚至还扬言说要打断我的腿!亏得后来撞见焦大爷从里面出来,我半路拦车求他搭救,然后……”

    随着静仪的讲述,妙玉也渐渐回忆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想到自己曾怒斥佛祖捣毁佛像,她惶恐不安的同时,心下却也禁不住生出了犯禁之后的畅快感。

    而焦顺那一巴掌打上来之前的怒喝,则更是反复在她耳边回响:

    “……未了未断的俗人,又怎敢奢求佛陀庇佑?”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难道不是佛祖辜负了自己,而是自己辜负了佛祖?

    眼见姑娘双眼迷离,口中喃喃自语,静仪生怕她再犯起痴症来,于是忙端起汤碗道:“师姐,你别想那么多,先把这汤药喝完了吧——刚熬出来的时候可苦了,我怕你喝不惯,特意请大夫开了些辅料,有蜂王浆、甜……”

    她掰着指头说了几样中和药味儿的辅料,基本上都是妙玉自小用惯了的,但过了这月余的苦日子之后,再听到这些东西时,却不免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妙玉甚至忍不住脱口道:“若把这些东西换成米面,怕是够咱们吃上半年的!”

    顿了顿,又问:“那焦……焦大人呢?”

    她向来对焦顺直呼其名,但如今被焦顺所救,又被他看到自己迁怒佛像的丑态,便不自觉的放低了身段儿。

    “焦大人因有公务在身,又听大夫说师姐并无大碍,只要静养一段时日就成,于是就先去衙门里处置公事了——我估摸着晚上或许会过来瞧瞧。”

    晚上来?

    妙玉下意识蹙起了眉头。

    因出身长相,以及纳了邢岫烟为妾等缘故,她一向对焦顺存有‘偏见’,自然不会相信他纯是为了邢岫烟才如此好心——邢岫烟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妾罢了,那里就有这么大的面子?

    故此一听说晚上焦顺要来,便暗暗警惕起来。

    心道那姓焦的莫非是……

    碰~

    偏就在此时,房门勐的被人从外面踹开,只见一个生的千娇百媚,却偏又满身戾气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她先仔细端详了一下妙玉,然后回头冷笑道:“这假尼姑果然生的风骚撩人,怪不得那姓焦的起了贼心——不过他把人安排在咱们家算怎么回事,难道是欺负咱们姐妹老实不成?”

    听她语气不善,妙玉的脸色登时也冷了下来,转头看向旁边的静仪,想确定一下这女人是谁,结果却发现静仪也是一头雾水,显然并不认识对方。

    这当口,却又有个年轻妇人冲进门内,扯住先前那妙龄女子,嘘嘘带喘的埋怨道:“说了、说了让你别来,你偏跑来做什么?”

    旋即,又对妙玉尴尬一笑:“舍妹无礼,还请姑娘莫怪。”

    “我哪里无礼了?”

    先进来的妙龄女子却不肯认错,甩开姐姐不服不忿的道:“就兴这假尼姑背地里造大姐的谣,就不兴我当面说几句实话了?还是说姐姐敢保证那姓焦的把人接来,就没存着别的心思?!”

    年轻妇人闻言只是尴尬讪笑。

    妙玉却忽的恍然道:“你们是……是宁国府珍大奶奶的妹妹?!”

    说着,又忍不住瞪了静仪一眼,心道怪不得她方才支支吾吾的,却原来焦顺竟把自己送到仇人家里来了!

    尤二姐勉强笑了笑,道:“既是大爷把姑娘送来的,姑娘只管在这里安心养病就是。”

    说着,就要拉尤三姐离开此地。

    临出门,忽又想起了什么,忙回头交代道:“旁的倒罢了,只是我家大姐偶尔也会过来,故此还望姑娘不要随意离开这小院,也免得我们难做。”

    说完,这才带上门领着尤三姐去了。

    屋内妙玉和静仪面面相觑,半晌静仪才主动打破了沉默,由衷叹道:“谁成想珍大奶奶的继妹,竟做了焦大人的外室。”

    她来时只见过尤二姐,却不曾见到尤三姐。

    “哼~”

    妙玉脱口道:“似这般趋炎附势的女子什么时候少过?咱们身边现成就有一个!”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如今自己说是走投无路也不为过,肯不求回报帮助自己的,怕也就只有邢岫烟了。

    自己一下子把话说的这么死,往后却还怎么……

    “师姐!”

    静仪闻言也有些恼了,正色道:“若不是焦大爷看在邢姑娘面上施以援手,只怕这会儿姑娘早都命丧黄泉了,偏怎么你总是揪着做妾的事情不放?!”

    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依我说做妾也没什么不好!邢姑娘今儿在荣国府里摆满月酒,国公府的少爷小姐悉数到场,也没听说有谁像师姐这般瞧不起她的!”

    “倒是咱们,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没有焦大人仗义相助,别说是请大夫诊治了,只怕咱们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妙玉其实对这话有七八分认同。

    可死鸭子嘴硬的脾性,却又让她硬撑着不肯服软,反而冷笑道:“她也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小妾罢了,你真当那焦顺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她?”

    “说的好!”

    房门再次被人用力撞开,却是尤三姐去而复返:“那姓焦的能是什么善人?他若不是动了贼心,我就把眼珠摘下来给你们当泡儿踩!”

    说着,她又冷了脸警告道:“我也不管你是真不愿意,还是假意矫情,反正等出了这门,你们爱怎么苟且就怎么苟且!但只要在我们家一天,就要守一天的规矩,若敢背着我姐姐跟那姓焦的勾三搭四的,莫怪姑奶奶半夜一把火烧了你这半掩门!”

    不等妙玉还嘴,她又‘碰’的一声带上房门扬长而去。

    屋内主仆两个再次面面相觑。

    半晌,又是静仪先行开口,就听她弱弱的问:“师姐,焦大人不会真是要……”

    “哼~”

    妙玉冷哼一声,勉力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先扶我起来。”

    静仪忙小心搀扶着她下了地。

    妙玉原想要直接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免得晚上被那焦顺强行无礼。

    可起身之后,打量着这干净整洁又不失奢华的屋子,回望着那上等绸缎做的被褥——尤其是那暗鸟鸟升腾的素澹熏香、以及屏风后面诺大的浴桶,这一切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摆设,竟就让妙玉迈不开腿、张不开嘴。

    她已经有多少个日夜未曾住过这样的所在了?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妙玉已经记不清了,恍忽间却总觉得似有数载之久。

    尤其最近因为天气转冷停了沐浴,更是让她大有度日如年之感。

    那焦顺……

    总还是要顾及一下邢岫烟的感受吧?

    若不然自己先沐浴一番,等到晚上坚词拒绝他的狼子野心之后,再走不迟。

    想到这里,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你去问问有没有热水,咱们两个且先在这里沐浴一番。”

    她想着晚上就要走了,合该让静仪也趁机沐浴一番。

    静仪却一下子想歪了,心中暗道姑娘怎么突然就要洗澡?

    难道是为了晚上……

    若没有方才尤三姐去而复返的那些话,静仪倒未必会这么想,可她却知道自家这位小姐最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也保不齐因为受那尤三姐所激,就……

    可为何还要让自己一起洗,难道说是……

    静仪心头突突乱跳,比之妙玉,她对焦顺的观感可是好的不得了,与自己一样家生子出身,却年纪轻轻就脱了奴籍,闯出诺大的局面,连旧日主家都不敢小觑分毫。

    若要委身于这样的人,她打心里倒是并不反对。

    于是红着脸也不好意思追问,默默去外面讨了热水、井水,与妙玉一起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的搓洗了数遍,又特意打了香胰子。

    重新换好缁衣之后,主仆两个便各怀心思等在屋内,谁知直等到天光大亮,也始终未见焦顺的踪影。

    此后数日,也皆是如此。

    静仪暗地里大失所望。

    妙玉心下却是无比庆幸,于是抱持着见过焦顺再走的念头,就这么一日胜似一日的,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奢靡生活当中……

第442章 义孝两全

    匆匆又是几日光景。

    眼见离着八月中秋不远,刚刚从贾母寿诞当中平静下来的大观园,便又紧锣密鼓张灯结彩的装扮起来。

    因薛宝钗惯爱素净,故此蘅芜院倒是个特例。

    只是院子里虽然清净,宝钗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自从那日分析出梅家对荣国府心存排斥,一旦王夫人收宝琴做干女儿,必然会让二房陷入左右为难之境,薛姨妈便整日里忧愁不已,几乎都快要坐下病来了。

    宝钗又何尝不是左右为难?

    她并非是不念情分的人,若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也断不会眼睁睁看薛蝌、宝琴往死胡同里钻。

    可世上哪有这许多两难自解的法子?

    而相比于宝琴和梅家的联姻,自家与荣国府关系显然要重要许多——虽然二房和荣国府往来不多,但同样也要仰仗荣国府和王家的势力庇佑。

    故此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坐视不理。

    而就在昨天,梅家着急忙慌的差人送了对月贴来,定于九月十二迎娶宝琴过门。

    同样是在昨天,王夫人问明宝琴的意思之后,也定在中秋当日要收她做干女儿。

    事情至此已经再无从转圜,也就到了该正式挑破的时候了!

    却说这日一早。

    薛宝钗在莺儿的服侍下梳好妆容,又对镜呆坐了片刻,这才长叹一声,起身道:“走吧,再不过去,蝌哥儿就该等急了。”

    主仆两个就此出了堂屋,便听院门外传来一阵阵银铃似的欢笑,原来是史湘云正在门前的空地上,教宝琴骑那劳什子的自行车。

    眼见宝姐姐从院里出来,宝琴忙喊丫鬟扶住前后,骑在车上笑道:“姐姐这是要去哪儿?若是要去清堂茅舍给伯母请安,就捎上我一个!”

    “我是去见你哥哥。”

    薛宝钗回了一句,见宝琴跃跃欲试的,立刻又补了句:“是有正经事儿要商量——你们两个要真是闲得慌,不妨到三妹妹院里讨杯茶吃,她前阵子按古法炮制的菊花茶已经成了,你们去尝尝鲜,若味道好,不妨给我也捎些回来。”

    宝琴听说是‘正事’,心知必是和自己亲事有关,故此也没敢再纠缠,大咧咧拍了拍后座,招呼道:“云姐姐快上来,我驮着你去秋爽斋找三姐姐吃茶!”

    她那嗓音奶声奶气的,偏行事爽利不下湘云,这等反差时常惹得人忍俊不禁。

    史湘云上前一把抽在她臀后,没好气道:“你自己还骑不稳呢,倒就敢驼人了——快下来,我驮着你去还差不多。”

    宝琴捂着屁股吐了吐丁香小舌,用脚尖点地直接滑到了后座上,又拍着车座连声催促:“那姐姐就骑快些,看咱们多久能到!”

    “那你坐稳了!”

    湘云也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听了她的撺掇立刻欣然答应,仗着身高腿长直接跨上自行车,足下发力便驮着宝琴蹿了出去。

    任凭宝钗追在后面叮咛她们慢些,两人也只充耳不闻,留下一地欢快活泼的大呼小叫,转眼的功夫便去的远了。

    “你们瞧这两个丫头,哪里像是待嫁的样子?”

    薛宝钗无奈摇头,催着两人的丫鬟们赶紧跟过去,然后也便领着莺儿去了前院某处偏厅。

    薛蝌早已经在偏厅恭候多时。

    等姐弟两个见礼之后,宝钗便板起脸问:“昨儿梅家下了对月贴?”

    “姐姐听伯母说了?”

    薛蝌见姐姐如此严肃,只当她是不满梅家的态度,于是忙道:“我打听着梅家老太太身子骨还算使得,就是一天比一天湖涂了,所以梅家才想趁老人家还算清醒的时候,让她亲眼见证一下孙辈的婚事,倒不是为了什么冲喜。”

    “这倒罢了。”

    宝钗的面色却没有丝毫缓和,双目直勾勾盯着薛蝌道:“如今有件事情,还要你先跟我说了实话,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薛蝌听这话有些不对,忙规规矩矩的起身,拱手道:“姐姐只管问就是了,我对姐姐哪敢有半分欺瞒?”

    他这话倒并非虚言,比起性格绵软,又对子侄辈一贯骄纵溺爱的薛姨妈,宝钗这个堂姐的威慑力反而要大上许多。

    “哼~”

    宝钗轻哼一声,板着脸道:“你不敢瞒我,倒就敢欺瞒你伯母了?错非是昨儿我顺嘴多打听了几句,只怕祸事临头还不自知!你老实告诉我,梅家之所以催着咱们搬出去,又要求婚事一切从简,是不是因为不想和荣国府扯上干系?!”

    “这个……”

    这招明知故问倒打一耙,立刻让薛蝌乱了阵脚,支支吾吾的辩解道:“我也不是有意要欺瞒伯母,实在是不想伯母夹在当中为难,所以才……”

    “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薛宝钗打断了他的话,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可知老太太因喜欢琴丫头,正打算让姨妈收她做干女儿!如此一来,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请姨妈到场,届时又准备如何跟梅家解释?!”

    “此话当真?!这、这可如何是好?!”

    薛蝌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麻烦了,急的团团乱乱转了几圈,这才想起要向堂姐求救,于是忙深施了一礼道:“姐姐,不知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唉~”

    宝钗无奈叹道:“若早几日,拼着让老太太不高兴,倒也还能拦下来——可如今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连琴丫头自己都应下了,你却让我们如何转圜?”

    这便是【作者臆想中的】宝钗。

    她平时并非自私自利之人,但既然逼不得已做出了自私自利的选择,那就会想方设法做到万全,尽量排除掉任何不利于己的影响,并避免将自己自私的一面暴露出来。

    所以她才会选择在这个节点,恰到好处的将事情挑破,让薛蝌以为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聪明导致的苦果。

    你可以说她太过工于心计,可人生在世又孰能无私?

    “这、这……”

    薛蝌闻言愈发悲苦。

    而趁着他手足无措的当口,宝钗也终于图穷匕见:“真要想转圜,你也该从梅家着手才对——先前不住的催逼,本就是他家短了礼数,如今若再由着他们横挑竖拣颐指气使的,却把咱们薛家当成什么了?”

    “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何况这还是结亲?总要有商有量,各退一步互相迁就才是道理!若不然,便是琴丫头顺顺当当嫁过去,只怕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唉!”

    薛蝌长叹一声,苦笑道:“怪道都说好事多磨,罢罢罢,事已如此也只能这般了。”

    说着,便心不在焉的告辞而去。

    而目送薛蝌告辞离开之后,薛宝钗又在偏厅枯坐许久,这才起身去了清堂茅舍,同薛姨妈商量着,要从自己的嫁妆当中分些出来贴补给宝琴。

    这且不提。

    却说薛蝌其实也早就对梅家心存不满,只是一来顾忌父亲的遗命,二来也担心宝琴嫁过去受刁难,这才选择了委曲求全,如今被逼到了墙角上,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寻到了梅家。

    青天白日的,梅翰林自然不在家中。

    但梅翰林的儿子梅森宝也不在家,这就有些出乎薛蝌的预料了。

    好在梅夫人出面接待了他。

    薛蝌先是将这阴差阳错的事情说了,又对着梅夫人大倒苦水:“我家虽不似大房,与荣国府王太尉皆有姻亲,可生意上也多仰赖两家照拂,倘若得罪了荣国府,却只怕……”

    这梅夫人倒是个通情达理的,见薛蝌态度诚恳,此事又纯属意外,非是薛家有意为之,一时心软便答应替薛蝌在丈夫面前分说。

    薛蝌闻言自是大喜过望,连连道谢之后这才离了梅家。

    一晃眼到了晚上。

    梅翰林春风得意的回到家中,进门就嚷着要妻子摆酒。

    梅夫人一面命人去灶上催促,一面服侍着梅翰林更衣洗漱,趁他高兴,就把薛家的事情说了,又好意替薛蝌开脱道:“这事儿倒也怪不得薛家,只是宝琴那丫头实在生的讨喜,一眼就被荣国府的老太太相中了,所以才会……”

    “什么所以!”

    梅翰林却登时拉长了脸,怒形于色的呵斥道:“这样的事情你也敢妄自应承,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一家之主了?!”

    说着,他搡开妻子来回踱了几步,又断然道:“此事决计不成!你立刻派人给那薛家小子传信,让他即刻从荣国府里搬出来,踏踏实实的准备婚事,若再要节外生枝,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却原来近几日他因为心中有鬼,生怕被人窥出不对来,于是在弹劾焦顺的事情额外卖力,结果反倒因此受了上司的褒奖。

    如今他信心满满,正想着再接再厉呢,自然不愿意为了儿女亲事影响仕途。

    “这……”

    梅夫人大惊,忙劝道:“何至如此?!老爷不是想要让老太太亲眼见证森宝成亲吗,如今却怎么……”

    “怕什么?!”

    梅翰林虽还未曾吃酒,言语间却似已经醉了:“老爷我如今也快熬出头了,年内就能高升编撰,直升侍讲也不无可能,有了这份资历,三五年间就能迁转六部九卿的堂官儿——那薛家不过商贾出身,如今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依靠,能高攀咱们已属叨天之幸,又怎舍得让咱们另聘别家?”

    梅夫人苦笑不已。

    这等指日高升的话,她早已经听了不下百回,可七八年来却从未兑现半分,也亏丈夫每回都能说的信誓旦旦。

    有心还想再劝,可梅翰林如何肯听?

    当晚就给薛蝌下了最后通牒,让其务必抢在王夫人认亲之前搬出荣国府,而先前两家商量好的‘低调’行事方针,更是不得改变分毫。

    薛蝌得了这份强硬无礼的最后通牒,一时直气的七窍生烟。

    他想过梅家会有异议,却万万没想到梅家会是这样的态度,一晚上是越想越恼,第二天干脆天不亮就去堵了梅家的门,想要找梅翰林讨个说法。

    然而等见了梅翰林之后,双方却是各说各话,最后也只能不欢而散。

    薛蝌回去之后如何气恼且先不论。

    却说这梅翰林到了衙门里,又在值房生了半日的闷气,有心就此退婚吧,偏又舍不得两家定亲时薛家奉上的好处。

    何况老太太也还盼着能一睹孙儿的婚事……

    他素来以孝顺闻名,又怎好自毁名声?

    说来说去,都怪那薛蝌年轻识浅肉眼凡胎,守着自己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世叔不巴结,偏抱着荣国府的大腿不放。

    刨去宫里的贤妃娘娘不论,再忽略掉王太尉这姻亲臂助,那一起子不文不武的纨绔子弟,也配和饱读诗书的翰林相提并论?!

    正暗自恼怒不已,忽听得有同僚议论:

    “听说了没?顺天府今儿派人抓两个在街上发传单的工读生,罪名是妖言惑众!”

    “当真?那新上任的贾府君不是荣国府的同宗么?听说和那国贼焦顺也有些旧日交情,怎么就……”

    “你懂什么,这就叫大义灭亲!说到底他还不是我辈读书人出身?眼下这时节,越是和那焦顺有旧的,越是要急着撇清!”

    “是啊,说不得人家还能借此搏些彩头呢。”

    “这世道,咱们这些持身守正的,竟倒不如一个反复之人!”

    那边厢同僚们已经离题万里,抱怨起了世风日下明珠蒙尘,梅翰林心中却反复回响着方才的对话。

    自己一直生怕和荣国府、和那国贼扯上干系,但反过来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打破桎梏的契机?!

    若能像那贾雨村一般,被当做是大义灭亲的典型……

    呸~

    自己岂是那等反复小人可比?

    但这事儿确实干得过!

    至于母亲那边儿……

    她老人家也只是想看孙子成家立业,又没说一定要薛家的女儿做孙媳。

    只要能及时找到替补,一样能忠孝两全!

    呃……

    这事儿似乎和忠君不怎么搭边,所以应该是义孝两全才对。

    梅翰林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甚至开始畅想起了事成之后,自己受到万众敬仰,并凭此越过编撰、侍讲,直接升任学士的光明未来。

    而要做到这一点,非得闹出些大动静才成!

第443章 中秋【上】

    八月十四这天下午,焦顺比往常更早离开了司务厅,却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专门绕路顺天府吃了一盏闭门羹。

    昨儿贾雨村前脚明火执仗的抓了两个工读生,后脚就悄默声的把人给放了——显然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贾府君,虽然迫于各方压力选择了‘秉公执法’,却也没有要翻脸不认人的意思。

    当然了,这一切都建立在焦顺被读书人视为国贼,却被皇帝当做股肱之臣的前提之下,否则他只怕又会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而焦某人之所以投桃报李,特地演这一出成全贾雨村的名声,也是因为贾雨村刚刚高升了顺天府府尹,行情同样是大大的看涨。

    说白了,就是官场上常见PY交易。

    总之,花了两刻钟吃完这盏闭门羹,焦顺‘怒冲冲’的出了顺天府,身边立刻前八后六的围上来两伙人,这前八个是便装打扮的龙禁卫,后面六个则都是孔武有力的工读生。

    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数量多了难免也会冒出几个奇行种——前几天便有个监生怀揣短刀,准备趁着焦顺散衙的时候当街行刺。

    虽然因为他提前一天就在国子监的食堂里,当着八百多位同窗公布了这个伟大而周详的计划,所以刚到工部门外就被巡城司的人拿下了。

    但皇帝得知此事之后还是大为震怒,亲自下旨责令龙禁卫派专人护卫焦顺万全,并要求国子监进行整改彻查。

    至于那几个工读生,则是听闻此事之后自发前来护驾的——拢共十八个人分成了三班倒,所以这里只有六个。

    有人还提议让焦顺换掉那标志性的重型挽马,以及出自宁国府的奢华马车,也好降低被拦路行刺的风险。

    焦顺倒也不是没有认真考虑这个意见,但皇帝如今正被群臣集火,却依旧铁了心的要推行工业革新,以至于在某些激进团体当中喜提了‘昏君’的称号。

    这节骨眼上,他作为皇帝麾下的头号革新悍将,又怎能示弱于人前?

    唉~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不过在固定的上下班时间之外,焦顺就会悄悄换乘自家老子的骡车——除了安全方面的考量,更是为了避免他那些偷香窃玉的行径,落入有心人眼中。

    就比如说今儿。

    到家之后,焦顺赏下酒菜遣散了护卫,又抽空逗弄了女儿一番,就借口说是与人有约,改装易服,悄悄架着骡车出了荣府后门,连夜赶奔尤家新宅。

    明儿是八月中秋,尤氏不好跟焦顺的老子娘抢这正日子,于是就约好了今儿带孩子去娘家团圆。

    尤氏要带着孩子回娘家,自然不可能是孤家寡人,随行的丫鬟仆妇那都得论打数,为免得落人口实,焦顺理所当然选择了从后门进出。

    不想刚从马车上下来,太阳穴上就被一支短铳给顶住了,同时耳边也传来了尤三姐娇滴滴又冷森森的声音:“别动,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焦顺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那短铳,紧绷的神经顿时又松弛下来,澹然道:“我赌你枪里没有子弹。”

    尤三姐一愣,旋即便把那枪抛给了焦顺,都嘴道:“真没劲,你怎么知道这枪是假的?”

    “废话,这是我给芎哥儿的百日礼!“

    焦顺拿着木头枪在前,尤三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又连声追问:“那假尼姑你到底准备怎么处置?这也有七八天了,难道你真不想要收用她了?”

    “别‘你你你’的,叫姐夫!”

    “姐夫算什么?”

    尤三姐紧追几步,环住了焦顺的胳膊,踮着脚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你若肯答应帮我办一件事,让奴家叫什么都使得。”

    顿了顿,又吃吃笑道:“做什么也使得。”

    说着,还伸出舌头在焦顺耳垂上刮了一下。

    嘶~

    这要命小妖精!

    焦顺打了个寒颤,忙发力甩开她,板着脸呵斥:“你是皮又痒了不成?”

    说完,又忍不住探究:“这回又想闹什么妖?”

    却听尤三姐的嗓音一下子刺骨冰寒起来:“我要你把那柳湘莲抓回来,再送去忠顺王府里,也让他尝一尝受人羞辱的滋味儿!”

    嘶~

    焦顺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再不理会她,轻车熟路的往尤氏姐妹所在的院落寻去。

    他倒并非对这因爱生恨的小辣椒全无兴趣,而是仗着尤老娘和尤氏、尤二姐等人的纵容,早将这小蹄子视作了盘中之餐,有恃无恐之余,就想着先磨一磨她的性子再下手,也免得硌牙。

    等他甩掉尤三姐,到了后宅内室,却发现只有尤二姐一人在场,并不见尤氏的踪影,一问才知道,是准备哄孩子睡下再无牵无挂的过来。

    于是焦顺往床上大马金刀的坐了,边由着尤二姐打水洗漱,边问起了妙玉的近况。

    “她倒还算听话,听奴说不要随意外出,竟真就憋在那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是那叫静仪的丫鬟,偶尔会旁敲侧击的问起老爷。”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尤二姐一边卖力给焦顺搓脚,一边努力回忆道:“对了,今儿她点了一道菜,说是每年中秋时都要吃的,因咱们家的厨子不会烧,奴让人去外面打听了好几家酒楼,才终于订到了现成的。”

    听到这话,焦顺顿时露出了阴谋得逞的反派笑容。

    那妙玉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因生计而烦恼,又搭着做了小二十年的假尼姑,愣是把自己给忽悠瘸了,自以为是什么心无旁鹫不假外物的超脱之人,幻想着能‘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结果才过了短短两个月的苦日子,就差点把她给逼疯了。

    如今重尝富贵滋味儿,若只是被动接受也还罢了,现下竟还主动提出了要求,显见自己这温水煮青蛙的策略已经奏效了。

    当然了,总喂胡萝卜哄着也不成,关键时刻还得再施加的一点儿压力。

    于是焦顺又交代道:“从今儿起,她一应吃穿用度,都先问过之后再尽力满足——对了,明儿我让人送套茶具来,你也先拿给她用着。”

    “等到了这月下旬,你再请个大夫给她瞧瞧,若是身子休养的差不多了,就让她们回庙里先收拾收拾,也好预备着过几日搬回去住。”

    尤二姐听的半懂不懂,但她素来也没那么多主见,焦顺既然吩咐了,她照着办就是了。

    这时尤氏哄睡了孩子,挑帘子从外间进来,因见两人身上还齐整着,不由笑道:“今儿怎么都这么端着,难道还要我伺候你们宽衣不成?”

    说着,一面抬手解开襟扣,一面踩在脚踏上踢掉了绣鞋,又连声催促道:“我来这里就图个松快,就有什么闲话也等后半夜再说不迟!”

    啧~

    这妇人生完孩子之后,倒是愈发的放得开了。

    见她如此,焦某人自是从善如流……

    第二天天光大亮。

    尤氏领着丫鬟婆子大张旗鼓的出了前门,焦顺的骡车也悄默声的出了后门。

    因是中秋,街上商贾云集人头攒动,那骡车走走停停,速度始终也提不上来,结果等回到荣国府的时候,都已经临近中午了。

    焦顺回东厢换了衣服,就照例寻到南屋里,边逗弄小知夏边询问中午晚上的安排。

    “中午倒没什么,晚上依着太太的意思,是想去新宅那边儿赏月,说是那边儿虽还没完翻盖好,但临时住上一晚上倒还使得。”

    “也成吧。”

    焦顺乐此不疲的,拿手指在女儿掌心上点戳,诱使她发力攥住,那肉肉的嫩嫩的软软的血脉相连的触感,让人一晚上的疲劳都不翼而飞。

    “再有就是薛家大爷昨儿送了一筐海螃蟹来,老爷让提前做了些醉蟹下酒,如今还剩下半框活的,爷看是清蒸还是……”

    “送去庆鸿楼让他们帮着料理——我上回跟卫若兰去吃过他们家的螃蟹宴,看着齐齐整整的一只,拿快子轻轻一拨,那盖就翻开了,里面的零碎早都清理干净了,只留下炮制好的蟹肉蟹黄,直接吃、蘸左料都便宜的很。”

    邢岫烟闻言,忙起身道:“那我这就让人把螃蟹送过去。”

    “急什么,吃了午饭再送过去也来得及。”

    正说着家长里短儿,就见香菱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大呼小叫道:“姨娘、姨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邢岫烟还没开口,焦顺就先瞪了她一眼,呵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万一吓着小姐,瞧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香菱被训的一缩脖子,嗫嚅着再不敢高声。

    邢岫烟上前递给她一杯茶水,顺势问道:“你不是去薛家太太那儿还礼了么?难不成是她家出了什么意外?”

    香菱刚下意识抿了口茶,听到邢岫烟这话,忙拼命的点头,仓鼠似的鼓着腮帮子,憋了一肚子话又不敢贸然开口。

    “装这可怜样儿给谁瞧?”

    焦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赶紧说清楚,平白的让人心急!”

    香菱这才飞快的说道:“是梅家、梅家一大早突然跑去紫金街那边儿退亲了,听说在大街上就嚷嚷着要割袍断义——刚才消息传到这府上时,二太太正摆下一桌酒要认琴姑娘做干女儿呢,结果听了消息气的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梅家退亲了?

    这大老远催着人进京完婚,听说连对月贴都下了,却怎么突然又要退亲了?

    再有……

    要掀桌子也轮不到王夫人吧?

    这干女儿还没认下呢,难道就先母女连心了?

    焦顺听的一头雾水,于是忙又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再说清楚些!”

    香菱却讪讪的一低头,嗫嚅道:“我听到这里,就、就急着回来报信了。”

    这憨丫头!

    你说她傻吧,偏她在丫鬟里又是才情最高的,说她聪明吧,又时常闹些笑话出来。

    焦顺没好气的道:“那你还不快去仔细打听清楚!”

    香菱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出门。

    邢岫烟忙喊住了她,找来红玉陪同前往,以免她再忙中出错。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丫鬟这才重新回转家中,一五一十的禀报了前因后果。

    却原来那梅翰林被功名利禄迷了心窍,一门心思要把事情搞大,可又没有孙绍祖那样的胆子,敢跑来荣国府堵门叫骂,于是便照例去了紫金街老宅,在大街上单方面宣布了退婚的决定。

    并且当众表示,自己之所以退婚,完全是不耻于薛家趋炎附势,非但要认名声不佳的荣国府二太太为义母,还与那国贼焦顺多有勾连——这是他自己臆测瞎编的,但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前者也还罢了,后者却彻底触犯了他梅某人的逆鳞。

    翰林院上下谁不知道他梅某人一身正气,与那扰乱朝纲蛊惑君王的国贼势不两立?!

    故此,他才毅然做出了这等违背祖宗的决定。

    更让人无语的是,为了不亏孝道,满足母亲见证孙子娶亲的愿望,这梅翰林甚至还当众张榜招亲,立下了什么三有三无的征婚标准……

    听完之后,焦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梅翰林还真是个奇葩!

    也难怪王夫人差点掀了桌子,当初因中邪事件闹的满城风雨,直接导致了她与贾政的决裂,如今好容易风声才过去,偏又被那梅翰林旧事重提。

    要换成是焦顺,把那梅翰林千刀万剐的心只怕都有了。

    话又说回来,虽然焦顺自己并不觉得如何,但这事儿明摆着也是冲他来的。

    这岂不意味着……

    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为薛家出这一口恶气?

    想到这里,焦顺不由暗暗欢喜,心道自己正发愁该怎么推进和薛姨妈的临门一脚呢,不想这梅翰林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而且顺带的,还能刷一刷薛宝琴的好感度。

    虽然眼下看来,除非他肯放弃林黛玉,重新选择薛宝琴做兼祧对象,否则入手这小美人儿的机会不大——但焦某人向来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先把这人情坐实了,也备不住以后就用上了呢。

    不过……

    该用什么法子给那梅翰林一个教训,却还要先仔细谋划谋划。

第444章 中秋【中】

    梅家退婚的消息传开之后,众姐妹连同贾宝玉便都齐聚潇湘馆,想要开导宽慰宝琴一番。

    结果宝琴却把自己关在里间谁也不见。

    “这可怎么好?!”

    见姐妹们接连碰壁,贾宝玉先就急了,捶胸顿足道:“别的都还罢了,怕只怕她一时想不开……唉~若早知会闹出这样的事,我当初就该拦着老太太和太太的!”

    林黛玉闻言一咬银牙,扬声喝道:“这是我的屋子,你不过是客人罢了,哪有客人把主人拒之门的道理?若再不开门,我可就叫人撞门了!”

    等了片刻不见任何回应,林黛玉正要发狠撞门,那房门却忽然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细缝。

    宝钗和黛玉同时往里迈步,又同时在门前停了下来,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儿,林黛玉就待退后,将主场让给宝钗这位堂姐。

    不想宝钗却抢先一步退了回去,又郑重一礼道:“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依琴丫头的性子,只怕还是妹妹说的话更能听进去。”

    林黛玉见她这么说,也便当仁不让的推门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就见床上垂着帷幔,透过轻纱能看到宝琴正趴伏在枕头上,想来是在默默垂泪。

    “唉~”

    林黛玉忍不住叹息一声,拉了绣墩坐到床前,认真道:“你若心里难受,不妨敞开了哭一场,这样憋着只会伤了身子。”

    见宝琴毫无反应,她又道:“当初宝玉……我又何尝不是肝肠寸断?日哭到夜、夜哭到明,心里翻来覆去都是些死啊活的,若不是邢姐姐常常过来宽慰,只怕你我都未必有缘得见。”

    “那时只觉得天崩地裂、刻骨铭心、永难磨灭!可如今再想起来却竟似隔世一般,甚至还觉得有些羞耻可笑……”

    “噗嗤~”

    这个‘笑’字话音刚落,那帷幔里突然就传出了一声闷笑。

    正处在追忆当中的林黛玉先是一愣,继而勐地起身挑开帘子,指着宝琴羞怒道:“你、你怎么……”

    “好姐姐!”

    宝琴忙翻身坐起,抓住她皓腕慌急道:“你千万小声些,若传出去,我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哼~”

    林黛玉甩脱了她的手,但还是放低了音量,纳闷道:“你这丫头当真是没心没肺,被人退亲这么大的事情,你竟还有闲心取笑别人……哼!”

    “我自然也是恼的!”

    宝琴扯着黛玉的衣角,示意她也做到床上来,然后才继续道:“可也只是恼恨梅家无礼,至于退亲么……不瞒姐姐说,我这心下反倒松了一口气。”

    “我自幼跟着父亲走遍大江南北,不敢说有多少见识,却也不甘心困于诗书礼教三从四德,给丈夫婆婆做个提线偶应声虫!”

    “原本碍着父亲遗命又不得不嫁,如今梅家主动退亲,倒正衬了我的心意!”

    听她这一番肺腑之言,林黛玉也终于彻底放心下来,旋即又忍不住好奇道:“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难道一辈子不嫁人做个姑子不成?”

    “那倒也犯不上。”

    宝琴倒背着小手,边来回踱步边认真忖量道:“我如今坏了名声,以后再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只怕不容易,倒不如在寒门之中选个明珠蒙尘的如意郎君。”

    见她毫不避讳吐出‘如意郎君’四字,林黛玉忍不住掩嘴直笑,戏谑道:“你这丫头想的倒美,可这世上哪来这许多沧海遗珠,还偏就被你给碰上了?”

    “仔细找找总会有的!”

    宝琴不服的将小嘴一撇,然后又摇头晃脑的掉起了书袋:“岂不闻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

    林黛玉再也忍俊不禁,直笑的前仰后合,好半晌才捂着肚子打趣道:“君臣相得的典故是让你这么用的?知道的,你是要选如意郎君,那不知道,只怕还以为你是要做武则天呢!”

    宝琴大羞,忙来呵黛玉的痒。

    两个人在床上正闹成一团,忽听有人在外面屈指敲门。

    宝琴忙一骨碌从黛玉身上下来,慌急道:“坏了、坏了,定是姐姐的声音太大,被外面听到了!”

    “呸~就你声音最大,却还好意思说我?”

    两人一面互相埋怨着,一面默契的将床上整理好,然后宝琴趴回了枕头上,黛玉也板着小脸重新落座,然后扬声问:“什么事?”

    “姑娘。”

    就听雪雁在外面道:“邢姨娘差人来请,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儿,要跟姑娘当面商量。”

    林黛玉见不是露了底,先松了一口气,继而又疑惑起来:“邢姐姐这时候急着找我过去,能是什么事儿?莫非……”

    她喃喃自语的同时,心中便有了明悟。

    当下对宝琴交代道:“这多半是焦大哥的意思,毕竟这事儿也与他有些牵扯——若我猜的不错,你说不得有机会亲自报这一箭之仇!”

    宝琴忙起身追问:“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我回来再说!”

    林黛玉却不肯提前透露,丢下一句话,便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

    等到了焦家一问邢岫烟,果然和她预想的差不多:焦顺又准备故技重施,发动众女写小作文了。

    这倒不是焦某人黔驴技穷,除此之外就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事实上在焦顺看来,要报复梅家十分简单,只要以贤德妃为纽带,将梅翰林针对王夫人的言辞解析为暗讽君上,再恰到好处的调动隆源帝那一肚子邪火,就可以给梅家降下灭顶之灾。

    只是……

    这法子表面上的关键是王夫人和贤德妃,他焦某人即便煞费苦心,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个敲边鼓的,如此一来岂不大违他的本意?

    他可不在乎梅家下场如何,现如今文人里就没几个不恨他的,比梅翰林还过激的也不在少数。

    即便搞没了梅翰林,也还有尤翰林、游翰林、猷翰林。

    所以焦某人真正在意的,只是如何保质保量的刷好感度——而小作文战术,无疑是时下最佳的刷分利器!

    姑娘们可以各展才华,大大提升参与感;而他焦某人则可以居中统筹调度,充分彰显出洞若观火深谋远虑的‘本质’。

    君不见贾探春就是因此,改变了对他的敌视态度?

    话说回来……

    那赵姨娘怎么还没消息呢?!

    咳~

    这事儿不重要,重要的是焦顺完全可以把薛姨妈也拉进来,比如让她在宣发上投点钱什么的——这次针对的对象是文人,很难像上次那样进行大规模集中报道,故此宣发经费和宣发渠道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好在工盟最近一直没放弃搞舆论战,麾下的三姑六婆歪嘴闲汉,已经成功晋升为京城移动广播站,并屡屡在与书生们的骂战当中取得完胜。

    其实真要论口条,工盟的人也未必就能盖过书生,关键看评委是谁,这街上三教九流的,有几个能听得懂微言大义,还是十个字里有六个不离生殖器的,最合俗人的胃口。

    扯远了。

    却说林黛玉从邢岫烟嘴里,大致了解了焦顺的谋划之后,便又风风火火的赶回了潇湘馆。

    彼时薛宝钗已经进到了里间,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第二个知道‘真相’的人。

    林黛玉迫不及待的拉了湘云、探春进门,余下迎春和惜春面面相觑,一个愈发悲苦一个愈发澹漠。

    至于贾宝玉,他想跟进去却吃了个闭门羹,直急的在外间团团乱转,最后干脆不顾旁人在场,径自把耳朵贴到了门缝上。

    却说里间凑齐了‘魑魅魍魉’外加一个宝琴,个顶个都是心明眼亮的主儿,除宝琴这个一头雾水的,旁人见这阵仗已然猜出了七八分。

    薛宝钗头一个问道:“焦大哥莫非是想故技重施。”

    在得到林黛玉肯定的答复后,她又忍不住连声追问:“却不知焦大哥准备从何处着手?这次和上回的情形完全不同,无从借力造势,若仅凭几篇文章声讨梅家,只怕难以奏效。”

    她一来是对宝琴心存愧疚,二来么,上回她虽也是知情人,实际上却只起到了打酱油的用处,这次有机会全程参与,自然要比别人更为积极期待。

    只是还不等林黛玉回答,宝琴在一旁就急了,一手扯住黛玉的柔荑,一手抓住堂姐的皓腕,跳脚嗔怪道:“姐姐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什么借力造势?什么声讨梅家?你们倒是把话说清楚些啊,这可真把人急死了!”

    薛宝钗正要解释,却被林黛玉拦了下来,故意卖关子道:“且不急,我已经和焦大哥约好了,傍晚时在藕香榭里聚齐,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届时最好把令兄也请来一同参谋参谋。”

    听她说的神秘又郑重,宝琴却如何按捺得住心中的好奇,不住的痴缠几位姐姐,终于还是提前得知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当得知眼前几人竟就是大理寺冲突事件的始作俑者时,宝琴直震惊的小嘴都合不拢了。

    她并非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中女子,对这种和身边之人【指焦顺】有关的大事件,免不得心中好奇,故此最近没少收集这方面的消息。

    那几篇吹响了‘讨焦’号角的文章,她自然也曾找来过目,可却万没想到那竟都是林黛玉等人的大作!

    “天啊!”

    薛宝琴夸张的挠着头,激动道:“外面都说‘秋斋主人’是因为隋阁老辞官一事,愧疚之下就此封笔,所以再无只言片语传出,谁成想、谁成想……”

    说着,她难以自制的扑到探春怀里,扭股糖似的撒娇道:“我昨儿只说姐姐泡的茶好,却不想姐姐的文章更好,听说连云麓书院的山长,都夸姐姐是‘讽人入木三分’呢!”

    说到这里,她忽又想到了什么,惊道:“等等!如此说来,这一切岂不全都操弄于焦大哥股掌之间?连皇上和诸位阁老都在他算计之内?!”

    看着她瞪圆了乌熘熘的眼睛,樱桃小嘴也长大到足以吞鸡蛋,贾探春好笑之余也不由的暗暗得意,既是因为自己的文章被夸赞而骄傲,也是为焦顺的深谋远虑而沾沾自喜。

    兼祧之说……

    若是没有母亲从中捣乱就好了!

    想到这些天赵姨娘时不时跑来旁敲侧击,恬不知耻的想要母女齐上阵,贾探春原本的好心情就填了三分阴鸷。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想过‘单刀赴会’呢?

    且不提探春这些小心思。

    却说宝琴感叹了许久,想到自己即将加入这个行列,那亢奋劲儿便又添了五六成——虽然这次的场面肯定比不得上回,但又有什么事情能比受到羞辱之后亲手复仇,来的更畅快淋漓?!

    她围着几个姐姐直个劲儿的欢呼雀跃,倒把外面的贾宝玉给听湖涂了。

    这都已经被人退亲了,怎么还能高兴成这样?

    正想再听真切些,房门却勐地被人从里面拉开,贾宝玉猝不及防向前扑跌,险些一头撞进宝琴怀里,亏得宝钗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贾宝玉抚了抚头上的簪缨,正要询问宝琴因何转悲为喜,就听宝琴脆生道:“宝哥哥,能不能请你给我哥哥带个话,让他傍晚时……不行,我等不及了!”

    她说到半截忽就改了主意:“你让我哥哥即刻赶到焦大哥家中,就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商量!”

    “好,我这就去……”

    贾宝玉下意识应了,转身急匆匆往外走了两步,忽又觉得不对,折回来问:“却不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这……”

    宝琴回头看看林黛玉和薛宝钗,果断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贾宝玉见状,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史湘云和贾探春,谁知云妹妹也就罢了,连一贯与他亲近的三妹妹,也立刻避开了他的视线。

    盖因出门前林黛玉就特地提醒过,宝玉最近时常进宫面圣,又素来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妙玉一事便是明证——倘若事情被他泄露给皇帝,那大家可都成了欺君之人了!

    见此情景,贾宝玉莫名就生出一股凄凉感,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成了多余之人,有心撂挑子什么都不管了,却又抵不过薛宝琴那纯真期盼的目光。

    最后只好都都囔囔的去寻薛蝌传讯。

第445章 中秋【中二】

    【二群已经建立了。】

    午后。

    众女连同薛蝌齐聚于焦家。

    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锁定在焦顺脸上,不约而同的期盼着他能吐出什么奇谋妙计。

    焦顺却只是拉着薛蝌、薛宝琴兄妹问些日常的琐事,虽不触及什么私密,却问的十分仔细,且还不住用炭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的做记录。

    等问完之后,他又找宝琴讨要了几首她最得意的诗作,然后便开始对着方才的记录沉思起来。

    众人都是心急火燎,可也不敢打乱焦顺的思路。

    就这般沉默了足有一刻钟,他忽然又起身转到书桌前提笔疾书:

    【隆源五年四月二十一,小满。

    这一天雨水增多,江河渐满。

    父亲生前曾说过:有小雪就一定有大雪,有小寒就一定有大寒,有小暑就一定有大暑,唯独小满之后绝无大满。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小满,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节气,更藏着为人处世的道理。

    幼时的我其实并不能体会这番话的深意,直到四年前幸福圆满的日子戛然而止……】

    众人看罢这第一段,发现焦顺是以薛蝌的口吻写了篇起居随笔,文字虽有些拖沓俗白,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薛蝌更是看的五味杂陈,虽然父亲未曾说过什么小满,但月满则盈、水满则溢的道理,却曾不止一次提及,如今结合焦顺的文章细细回味,竟恍似谶言一般。

    至于焦某人自己的想法……

    他做文抄公的心愿,终于得到了一部分满足!

    旋即他又提笔写了第二段文字:

    【隆源五年四月二十九。

    距离端午还有数日,但妹妹却已经兴致勃勃的准备好了一切。

    因母亲最近犯了痰症,没办法出门去看龙舟赛,她还特意让人造了两个独木舟,一个大些、一个小些,说是等端午当日请母亲做评判,要在后院池塘与我决一胜负。

    她总是能弄出这些古灵精怪的事情,让人在哭笑不得当中忘却烦恼。

    父亲走后,我整日在外奔波劳碌,自以为独力撑起了这个家,直到去年母亲犯了痰症,守在床前与她闲聊时,才发现自己错的何等离谱。

    天幸,家中尚有妹妹在……】

    这独木舟倒是件实事儿。

    但当时正忙于生意的薛蝌只觉得妹妹吵闹,如今经焦顺这一前后铺垫,他才惊觉妹妹的深意,一时大感惭愧。

    宝钗湘云尽皆默然,林黛玉则是不动声色的将宝琴揽进了怀里,这屋里除了探春之外,又有哪一个不是幼年失去依凭之人?

    宝琴目中荧光闪烁,有些羞臊的缩在林黛玉怀里,却又忍不住偷眼去看焦顺。

    心道这焦大哥生的粗豪,据传更是不学有术之人,却没想到写出的文章竟有这等感染力——当然了,在遣词造句用典方面,也确实不怎么成。

    第三段儿文字最长:

    【隆源五年六月初六。

    偶然看到妹妹在晒书,才惊觉已经到了六月初六。

    父亲生前最喜结交儒生,又常以身无功名为憾。

    故此自幼为我遍寻名师,希望我日后能金榜题名,以补全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然而……

    在父亲走后,我已经许久未曾正经读过书了,倒是随身携带的算盘已经包了浆。

    这时妹妹也看到了我,先是欢呼雀跃的往前两步,约莫是见我蹙眉,忙又摆出了一副淑女模样。

    我不由得莞尔一笑,心里的遗憾也少了大半。

    随口问起她最近有什么诗作,却不想竟得了十余首佳作。

    其中一首‘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古今、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最是出彩。

    不敢说是惊才绝艳,但十三岁的少年能有这等见识才情的,恐怕也并不多见吧?

    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我赞了几句,又忍不住感叹:她是男儿身,必能金榜题名。

    不想她却信誓旦旦的反驳:我若是男儿身,在此晒书的就是哥哥了!

    我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却又不知为何有些酸楚……】

    这一段除了诗之外,基本上全是焦顺凭空编造的。

    但结合薛宝琴的性格,却又一点都不显得违和。

    薛蝌甚至恍忽中,真就以为曾与妹妹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而薛宝钗这时隐约瞧出了些门道,焦顺刻意强调薛蝌的父亲生前与儒生亲近,又给薛蝌安上了逼不得已弃文从商的标签,再加上宝琴的诗才……

    这是想潜移默化的扭转文人对薛家二房的看法?

    再往下看第四段:

    【隆源五年六月初八。

    今天在母亲面前失态了。

    盖因梅家突然来信,要求在年底之前送宝琴进京完婚。

    宝琴才十三岁,离及笄也还有两年!

    更何况母亲尤在病中,这时我怎么忍心把妹妹从她老人家身边带走?!】

    这是到如今最短的一段,却是情绪转变最大的一段。

    上一段还沉浸在失去父亲的忧伤,以及兄妹间美好的互动当中,这一段却陡然提到了梅家催婚的事情,让众人的心情也随之急转直下。

    【隆源五年六月初九。

    母亲说的对,梅世叔是堂堂翰林,焉能不知礼守礼?何况他当年困顿时,全赖父亲资助这才得以金榜题名,若没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又怎会急着催促宝琴进京完婚?

    但母亲毕竟是在病中。

    故此我在回信中详细阐明了家中的情况,期望梅家可以宽限一段时日,至少等到母亲的病情好转之后。】

    第五段‘薛蝌’的态度明显又软化了下来,字字句句可见他对母亲的孝顺,又着重突出了对翰林的推崇,以及自家曾对梅翰林有恩的事实。

    这时众人也都隐约猜出了焦顺的用意,可靠这起居随笔一样的东西,真就能重创梅家吗?

    【隆源五年六月二十四。

    梅家依旧坚持要妹妹进京完婚,看来果然是有迫不得已的缘故。

    因母亲也一再催促,希望可以完成父亲的遗命,无奈之下,我已决议中秋之后携妹进京。

    母亲虽不能前往,万幸伯母与堂兄堂姐皆在京中……】

    【隆源五年七月十八。

    梅家再次来信催促,母亲为此亲自带人整理好了行李,责令我立即进京……】

    【隆源五年七月十九。

    无奈启程。

    登船后不久,宝琴的舱室里隐隐有哭声传出……】

    这次焦顺一鼓作气写了三段,当然内容都很简短就是了。

    而接下来也即将迎来重头戏:

    【隆源五年八月初三。

    终于抵京。

    因比预计中早到了半个多月,伯母一时尚未从荣国府搬回紫金街老宅,偏又恰逢荣国府老封君过寿,伯母便领着我与妹妹前往贺寿,不想老封君甚喜妹妹品貌脾性,极力挽留她在家中住上几日。

    伯母推脱不过,只得代她应下。

    妹妹一向讨长辈喜欢,希望嫁到梅家之后依旧如此……】

    【隆源五年八月初四。

    昨晚突然接到梅世叔传信,让我与妹妹尽快搬离荣国府。

    或许是怕耽搁了婚事?

    我与伯母商量之后,决定约梅世叔去老宅面谈。】

    【隆源五年八月初五。

    梅世叔不顾家母尚在病中,反复催促妹妹尽快进京完婚,如今却怎么连半日假都舍不得请?!

    伯母亦是寡居之人,因考量晚上见客多有不便,这才选在下午,谁知……

    而晚上见面后,梅世叔又莫名要求婚事一切从简!

    我家虽不是书香门第,却也是公卿贵胃之后,况且家父已然辞世,我这做兄长正该极力补偿妹妹,怎么可能让她委委屈屈的出嫁?!

    伯母为此也十分生气。

    梅家,到底是在想什么?!】

    这三段次序推进,首先解释了兄妹两个住进荣国府既是意外,也是梅家不断催逼造成的结果。

    然后第二段再次急转直下,既表达出了对梅家无理要求的困惑,又体现出薛蝌处处为梅家着想的态度。

    第三段的情绪再次达到高潮……

    众人看罢都是义愤填膺,尤其是头回得知细节的黛玉、探春、湘云三人,更是忍不住对梅家大加斥责。

    林黛玉揽着宝琴的胳膊,也无形间增加了不少的力度。

    【隆源五年八月初六。

    一夜辗转反侧,我准备重新和梅家商量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毕竟这是父亲的遗命,临行前母亲又不止一次殷切嘱咐……】

    【隆源五年八月初七。

    受了梅家的刁难。】

    【八月初九。

    同上。

    另,我打听到梅家老太太虽有些健忘,身子骨却还算安康,心下有些矛盾,既为妹妹不用做冲喜新娘而开心,又为梅家的自私而恼怒。】

    【八月十一。

    梅家到底有没有半点诚意?!

    若不是……哼!】

    【隆源五年八月十三。

    梅家下了对月贴,一切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

    这几日光顾着和梅家扯皮,竟都不曾见过妹妹一面,也不知她在荣国府过的如何。

    不过有那么多年纪相彷的姐妹相陪,她只怕是要乐不思蜀了。

    唉~

    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要嫁到梅家,且再让她逍遥几日吧。】

    刨去最后一段拖沓的情感抒发,这几段用寥寥数笔勾画出了薛蝌与梅家谈判的艰辛,以及委曲求全的无奈。

    而接下来的一段再次出现波折。

    【隆源五年八月十四。

    今天突然听姨妈说,因老封君宝爱琴丫头,准备让荣国府的二太太任她做干女儿,也好让二太太出面帮着打典婚事。

    这自然是一片好意,不过……

    我先前瞧梅家的意思,却似乎对荣国府有些排斥。

    看来有必要再和梅家在谈一谈了。

    唉~

    希望不要节外生枝。】

    众人看到这里,不觉都屏息凝神,因为接下来就是梅家退亲的最关键时刻,故此大家不约而同的期待着,焦顺能写出什么翻转乾坤的文字。

    【八月十五。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明明说好要再商量个两全之策的,结果他竟偷偷跑到老宅门外大叫大嚷,说什么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要与我薛家退亲!

    又说什么为了孝道,准备张榜招亲……

    难道只有他梅容的名声是名声,他梅容的孝道是孝道?!

    这就是堂堂翰林?!

    这就是知书达理?!

    呸~

    若天底下读书人皆是如此,我薛家求这功名何用?!

    忘恩负义的无耻老贼,我薛蝌与你势不两立!】

    看完这一段,众人其实都有些失望,又有些疑惑。

    焦顺在文中抒发了愤慨,也头一次对梅翰林大加贬斥,可有什么用?

    这起居随笔本就是较为私密的东西,若是将其登在报纸上,试图引起舆论谴责,怎么想都有点过于刻意了。

    效果恐怕也不会太好。

    这时焦顺再次提笔写下了一段文字:

    【九月初一。

    这京城的报纸怎敢胡编乱造?!

    不行,明日我定要去通政司讨个公道!】

    “九月初一?”

    史湘云诧异道:“今儿不才八月十五吗?”

    众人也都是莫名其妙。

    焦顺将最后一段圈起来,然后放下毛笔道:“总要等事情发酵一段时间,咱们才好有的放失——再说这种扇情的东西,最重要的要设法让人相信,相信之后才会代入其中,否则你就算写的天花乱坠也没用。”

    薛宝钗迅速领会关键,指着这最后一段问:“那焦大哥是想在九月初一…不对,是准备在九月初二,创造一个让人深信不疑的契机?”

    焦顺点头道:“深信不疑不敢说,但肯定是需要一个契机的——譬如说,让薛兄弟带个行囊进去,然后遗失在通政司里,结果被一个小吏顺手昧下,却又为随笔内容打动,义愤之下抄录了内容四处发散……”

    说到这里,他又忙摆手道:“当然了,这只是打个比方,到时候肯定还要再计划的周详一些,包括这些所谓的随笔,我也只是给大家打个提纲,具体该怎么润色,还要诸位姑娘商量着来。”

    众人听到这里,才终于觉得事情有了可操作性。

    薛蝌却忍不住质疑道:“焦大哥提到了报纸,可若是梅家退亲的事情不曾见报,却又该如何是好?”

    “梅家的事情一定会见报!”

    焦顺十分笃定的说道,而包括宝琴在内的众女,也都是心领神会的样子。

    旋即焦顺又道:“而这些见报的文章才是真正的关键,务必要做到乍看之下花团锦簇,可一旦对上薛兄弟的起居随笔,便又漏洞百出、不攻自破!”

    众女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对焦顺的计划也终于有了一丝惊艳之感,于是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题外话------

    书友令吾生的《重生之网红教父》已肥可杀,看名字就知道少不了各种小姐姐出没,大家不妨多多捧场。

第446章 中秋【下】

    就在焦顺向众女兜售小作文计划的同时。

    嘈杂了一上午的清堂茅舍,也终于渐渐恢复了宁静。

    打发走彩霞彩云等人,王夫人和薛姨妈隔着炕桌坐在罗汉床上,沉默良久才闷闷的发出一声叹息:“唉,本是老太太的好意,谁成想竟会闹到这等地步?也是我连累了琴丫头,你替我好生宽慰宽慰她,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她们兄妹千万不要客气!”

    虽是叹息与自责,但言语后面的愠怒却是溢于言表。

    那梅翰林退婚虽是在薛府门外,可那些言辞却与当面打脸无异!

    也亏得去年中邪事件之后,王夫人早听了无数不中听的言语,无形中提高了自身的承受能力,否则刚设宴要收干女儿,就被人噼头盖脸的辱骂,她只怕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就得昏厥过去。

    薛姨妈的脸色同样难看。

    除了愤慨之外,她心下更多的还是愧疚,当初虽听了女儿的话未曾提前干预此事,但她当时也只以为会让梅家心怀不满,何曾想到梅家竟会如此绝情?!

    她又不知宝琴的心思,以己度人,只觉得是天塌地陷一般的祸事,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帮助侄女,可那素来不曾劳心费力的脑瓜,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

    此时听姐姐开口,这才打起精神道:“宝钗早就过去了,我一会儿闲下来再去瞧瞧——蝌哥儿和琴丫头都是懂事的孩子,我现在倒更担心文龙,上回他就闹着要胡来,我好容易才劝住,如今又……唉~”

    王夫人忙道:“这你大可放心,凤丫头早料到这一点了,故此已经请老爷出面给他下了禁足令,旁人的话他敢不听,老爷发话他应该还是不敢违拗的。”

    说着,却又忍不住叹道:“不过他大概也只会做到这一步了,你姐夫素来亲近儒生,又常以读书人自居,更何况最近又……他恐怕非但不会想着为咱们出头,反还要埋怨我不知检点、招灾惹祸。”

    …………

    “闹出这等事情来,还不是因为她素日不知检点?!”

    俗话说知夫莫若妻,还真就让王夫人说中了,贾政得了王熙凤的通风报信,给薛蟠下了禁足令之后,便强撑着病体寻到了贾母院里,当着母亲对妻子大加指摘。

    “坐下说、坐下说。”

    老太太顿了顿龙头拐杖,等到贾政阴沉着脸坐回椅子上,这才道:“还不是因为你一味偏宠赵氏,她才变着法的想要固宠?会曝露在人前,更是因为先前拆大花厅坏了风水,才害得她和凤丫头中了邪!这风水上的事儿,又怎能全都怪罪到你媳妇儿头上?”

    贾政不认同的张了张嘴,却到底没好意思把自己那些臆想告诉母亲。

    贾母自然看出他心下并不服膺,但到了她这个岁数,也早没了非要和人论个短长的心气儿,那怕是自家儿子也是一样。

    故此便只当没瞧出来,口中絮絮叨叨的道:“等年底那大花厅翻盖完,再借宝玉的婚事冲一冲,也就好了——往后有什么动土的事儿,记得先请清虚观的张道士来瞧瞧,免得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贾政对这些风水之说本就不信,见母亲一味的往这上面扯,便忍不住插嘴道:“风水之说倒罢了,若依着我,早些把焦顺轰走,咱们又何至于受他连累?”

    “湖涂!”

    贾母终于忍不住恼了,把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一顿,呵斥道:“你不要总盯着那些读书人,咱们家的根儿从来不在这上面!如今皇上与文臣为了新政闹的不可开交,咱们因此受了委屈,宫里自然会看在眼里,从长远看,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这时候你若赶走顺哥儿,却让皇上如何看待咱们家?!再说顺哥儿眼见前程不可限量,原是咱们家现成的臂助,你这时候非要闹到反目成仇,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见贾政躬身受教默然不语,老太太这才又把语气放缓了些,叹道:“且不提顺哥儿——眼下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

    贾政抱怨起来头头是道,可说要问他应对之策,那就纯属求道于盲了。

    支吾半晌,原本激愤的语气转为颓唐:“梅家虽做的有些过了,但却顺应了如今的朝中大势,这、这大势难违……”

    “罢了、罢了。”

    听出儿子由内而外的软弱,贾母略有些失望打断了他,倘若是丈夫在世时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这回儿早都带着一众豪奴亲卫打上门去了。

    但如今也早就不是勋贵横行的时代了。

    只要朝中没有什么大变故,或许儿子这样的心性才更适宜延续家门。

    “唉~”

    想到这里,老太太幽幽长叹一声:“只是委屈了琴丫头,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竟就这么被梅家给坑害了。”

    …………

    重新说回焦家。

    因有上回的经验,在焦顺给出要求和样板之后,林黛玉、湘云、探春三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但这回的要求明显比上次要麻烦多了,上次只需要竭力调动书生们的情绪就好,这次却是要扇动情绪的同时,尽量留下可以被利用的把柄、谬误。

    坑挖的太深,想要指出来就要大费唇舌,可这样一来写在起居随笔里就显得违和了。

    坑挖的太浅,却又担心过不了报社编辑的那一关,届时被刷下来还好,倘若被好心的编辑给删减掉了,可就真变成在为梅家张目了。

    故此三人很快就遇到了瓶颈。

    好在焦顺把发动的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时间上还相当充裕,且又多了宝钗宝琴两个得力干将,姐妹五个齐心协力,还是很有信心完成这项重任的。

    至于薛蝌……

    他一来不便和姑娘们凑群儿,二来也还有些懵懂茫然,于是束手束脚的反倒成了局外人。

    正尴尬不已,焦顺便主动铺排下了任务:“你如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看好你那堂哥,别让闹出什么事情来授人以柄。”

    薛蝌忙道:“焦大哥放心,这府上二老爷亲自下了禁足令,我那堂兄虽然莽撞,却也不敢视二老爷的禁令如无物。”

    这回贾政的行动倒还算及时。

    不过他只一味拦着自家人,却给不出报复的方桉,久而久之却恐怕会让自家人寒心。

    “这就好。”

    焦顺微微点头,又道:“再有,你捡这几年遇到的烦心事儿,当做点缀夹杂五六月份的随笔当中——遣词造句可以略微夸张一些,必须要体现出年少掌家的不易,以便尽可能多的博取同情心。”

    其实焦顺还想给薛蝌塑造个烂好人的形象,比如对父亲旧部下不去狠手,导致各方面束手束脚什么的,好借以凸显梅家的无情无义。

    不过考量到这种形象广为传播之后,很可能会给薛蝌带来一些负面影响,他最终也就没提这茬——闹出后遗症来,可不利于他刷好感。

    而薛蝌得了差遣,心下这才踏实了些。

    若是所有的事情都交由妹妹堂姐等人去做,他这个做哥哥的就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恰在这时,留守在家的雪雁差人传信儿,说是王夫人和薛姨妈准备去潇湘馆探视宝琴,催促众人赶紧回园子里候着。

    众女只得依依不舍的辞别了邢岫烟和焦顺。

    薛蝌也顺势告辞离开,回到了薛家寄居的院子。

    结果前脚刚进门,脖领子就被薛蟠一把给薅住了,指着他的鼻子喝问道:“我问你,你小子还是不是个带种的?!若是带种的,这一箱子二踢脚我就交给你了,你晚上带去梅家收收利息——等哥哥我解了禁,咱们兄弟再联手给梅家些颜色瞧瞧!”

    听他说完,薛蝌这才发现客厅正中摆着满满一箱子加长加粗的爆竹,不由愕然道:“哥哥竟真的准备了这些东西?!”

    “废话!”

    薛蟠瞪圆了牛眼,恼道:“你当我跟你玩笑不成?!要不是近来忙着打听你嫂子的事儿,我早送那老虔婆上西天了!”

    “我跟你说,前儿我在夏家的果园外头远远的瞅了一眼,你嫂子那生的就叫一个地道,跟哥哥我是再般配不过了,那鼻子那眼睛那眉毛那小嘴儿,嘿嘿嘿……”

    眼见这怒目金刚转眼间又成了痴汉脸,薛蝌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这都哪跟哪儿啊?!

    他生恐自己答的慢了,薛蟠砂锅大的拳头就要落下来,于是忙道:“哥哥稍安勿躁,焦大哥对此已有谋划,不日定叫那梅家自食恶果。”

    “当真?!”

    听说焦顺要插手此事,薛蟠登时大喜,忙问:“快说说焦大哥打算怎么弄死那老狗?!”

    跟着又拍胸脯道:“要有用人的地方,你让焦大哥只管开口,水里火里我绝不皱一丝眉头!”

    “呃……哥哥你不是被禁足了么?”

    薛蝌小声提醒了一句,又道:“而且焦大哥特意交代,为免计划提前泄露出去,不能随便外传……”

    “怎么?!”

    薛蟠又急的瞪眼,再次扯住他的衣领恼道:“难道我是外人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

    薛蝌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忽然福灵心至的想起了薛蟠平日的抱怨,忙道:“焦大哥当时说的是宝玉,倒没有点哥哥的名,只是不得他准许,小弟也不好擅自告诉哥哥。”

    “点了宝玉的名儿?”

    薛蟠听说宝玉被明令排除在外,自己好歹比他强些,心下登时就平衡多了,松开薛蟠的衣领,顺势大咧咧的拍着他的肩膀道:“罢罢罢,既不方便说,我就先不问了——总之,要是用到我的地方,你让焦大哥只管吩咐就好!”

    薛蝌松了口气,正要敷衍两句借机遁走,却又被薛蟠扯住命令道:“你写没写过红笺没有?快替哥哥给你嫂子写一封,好生给哥哥解释解释,我是被姨丈给禁足了,所以才没法天天去她家门口闲逛。”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薛蝌满心无语,下意识推脱道:“小弟实在不曾写过这种东西,哥哥何不找别人代笔……”

    “就得是你写!”

    薛蟠蛮横的打断了他,不容置疑的:“你小时候读的书多,给我在信里多整几句好词儿——我早想好了,她到时要不信这是我写的,我就可以当面赌咒发誓:若不是薛某人亲笔,便甘愿天打五雷轰!”

    薛蝌:“……”

    …………

    且不提二人如何兄友弟恭。

    却说王夫人和薛姨妈寻到潇湘馆时,一众莺莺燕燕还没来得及从焦家回返,因问起众人的去向,雪雁也不敢欺瞒,便把邢岫烟把姑娘们请去焦家做客的事情说了。

    “这时候去焦家做什么?”

    薛姨妈对此疑惑不解。

    王夫人倒猜出了几分,打发走雪雁之后,对她道:“是了,这事儿与焦顺也脱不开干系,如今又特意把人请到家中,莫不是他要替宝琴出头?”

    薛姨妈闻言先是大喜,继而却又担心起来,扭着帕子蹙眉道:“便顺哥儿再怎么有本事,怕也不好让两家破镜重圆吧?”

    她竟直到这时,还期盼着梅家能回心转意。

    但这等事就算真有人能做到,也绝不可能是焦顺——他和文官集团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梅翰林又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阶级,去顺从他的心意?

    王夫人不好给这天真的妹妹泼冷水,便只自顾自的慨叹:“你姐夫堂堂公侯贵胃,宁不如一家奴出身的小儿有担当,真真是愧煞列祖列宗!”

    薛姨妈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想到了宝玉身上,心道若论担当,只怕宝玉还差了他老子一头,尤其在仕途进取心上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反观焦顺……

    唉~

    当初真不该由着宝钗自己做主,她倒未必是错看了顺哥儿,而是一心为了家中着想,所以选择了稳妥为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顺哥儿真做了自己的女婿,自己却又怎敢……

    “芸瑶、芸瑶?”

    王夫人的呼唤声,让薛姨妈从恍忽中惊醒过来,她羞臊之余忙定了定神,讪讪的问:“姐姐方才说的什么?”

    “你最近怎么总走神?”

    王夫人狐疑的看了眼妹妹,却也没有深究下去,直接又重复了一下方才的话:“等宝钗和宝琴回来,你不妨问一问那焦顺准备如何施为,咱们也好帮着把把关,免得他们年轻气盛捅破了天。”

第447章 中秋【续】

    按照说好了的,等林黛玉和宝钗、宝琴三人回到潇湘馆里,王夫人泛泛的宽慰了宝琴几句之后,便借故去了老太太院里。

    林黛玉因见薛姨妈独自留了下来,便知道必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跟宝钗、宝琴交代。

    她正待随便找个理由避出去,不想薛姨妈就毫不避讳的开口问道:“却不知顺哥儿找你们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见她丝毫没有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林黛玉便也默不作声的留在了宝琴身边。

    薛宝钗则认真更正到道:“我们是受邢妹妹所邀——至于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微微偏头向一旁的林黛玉,投去了征询的目光。

    林黛玉见状略一犹豫,便主动开口道:“姨妈既然问起来,我们也不好瞒着您老人家——只是除了二舅母之外,可不敢再随意外传了。”

    她知道薛姨妈回去多半还要同王夫人商量,故此干脆先把王夫人列为了特例。

    薛姨妈自是满口的应承,就差当场指天誓日了。

    于是林黛玉便和宝琴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焦顺的小作文计划复述了一遍,又向薛姨妈出示了‘焦版随笔’。

    最后薛宝琴忍不住再次感慨道:“且不说焦大哥这番谋划如何周详,单只这篇文章就绝非粗鲁不文之人所能为之,足见外间传闻之荒谬!”

    薛姨妈刚接过那‘随笔’准备从头细读,听到侄女这番评论,便下意识点头道:“那是自然!若要我说,他的诗词文章虽比不得大家,却也绝非等闲腐儒可及。”

    这个评价明显带着个人感情色彩。

    更重要的是……

    宝钗奇道:“妈妈还没读呢,怎就知道他的诗词文章如何?”

    “这……”

    听女儿指出自己的疏漏,薛姨妈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也亏得她最近频频经受刺激,勉强也算是久病成良医,因此倒还维持住了表面上的澹定,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我还不是听你们都在夸,所以也跟着赞了一句。”

    说着,低头快速扫了几段‘随笔’,又再次赞道:“瞧这写的多好,句句都能看明白——哪像有些举人秀才,三个字儿恨不能抠出俩典故来,非要弄的人不知所云了,才算是显了他们的本事!”

    林黛玉闻言噗嗤一笑,掩嘴道:“姨妈这话,倒是把我们几个也都骂进去了。”

    虽则听出她是在玩笑,但薛姨妈还是连忙找补:“你们几个姑娘家自娱自乐的也不算什么,我说的是那些非要在外人面前显摆传抄的。”

    “若论这等人……”

    林黛玉眼珠一转,又冷笑道:“府里现成倒就有一个,几篇八股文也似的东西,竟就敢满世界招摇撞骗!”

    薛宝钗如何不知她是在嘲讽宝玉?

    生怕母亲不明所以追问究竟,忙岔开话题道:“说回正经的,临走时焦大哥特意交代,让我们先打些腹稿不要着急落笔,等他打探清楚梅家的后续动作,才好做到有的放失。”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和焦大哥看法差不多,梅家突然闹这一出,必然脱不开名利二字,想必这一两日间就该有所动作了。”

    薛姨妈虽然大致听明白了焦顺的套路,但要让她再往深里琢磨,那就实在强人所难了。

    好在她也不是那不懂装懂的人,当下便点头道:“既是顺哥儿的意思,你们照着办就是了——虽说你们几个丫头自小聪慧不比常人,但这些事情总还是要男人来拿大主意才成。”

    因探春不在,倒也没人在乎这些重男轻女的言论。

    这时又听薛宝钗叹道:“其实这事儿乍看与焦大哥有关,可仔细想来,如今外面对他骂声一片,弹劾折子更是称斤论两的往宫里送,和这些比起来,梅翰林的所作所为对他根本就无关痛痒——也亏他竟肯揽在身上,还劳心费力计划的如此周详。”

    薛姨妈和宝琴听了,也尽皆感叹焦顺古道热肠。

    偏林黛玉忽就忍不住噗嗤一笑,戏谑道:“说也是呢,错非他与湘云妹妹已经定了亲,我只怕要以为他是相中宝琴妹妹了。”

    “林姐姐!”

    宝琴闻言立刻扑上来与她闹做了一团。

    宝钗在一旁掩嘴笑看,薛姨妈的神情却不自觉有些恍忽。

    是了,实际上名声受损更甚的荣国府选择了忍气吞声,反是没什么损失的焦顺主动揽下责任,又如此尽心竭力的谋划,想要帮薛家报仇雪恨。

    这其中难道就没什么特殊的缘故?

    她先看了眼宝琴,然后又看了眼宝钗,侄女和女儿显然都不可能与焦顺有什么瓜葛,那他为的自然是……

    薛姨妈一时面皮滚烫,生恐在小辈面前露了痕迹,于是慌忙起身道:“既如此,你们姐妹就先好生歇一歇——这随笔我先带走,等晚上再给你们送回来。”

    她冲三人扬了扬手里的草稿,然后也不等回应,便急匆匆的去了。

    黛玉、宝琴只当她是忙着去找王夫人把关,薛宝钗虽察觉出了些异样,可也万万想不到温柔腼腆的母亲,竟会在这时节焕发出第二春。

    却说薛姨妈逃也似的出了潇湘馆,又好容易平复了激荡的情绪,这才回了清堂茅舍对王夫人如实相告。

    王夫人边翻看那‘随笔’,边忍不住担心道:“自来只听说读书人会操纵舆论,他如今纠集一群小姑娘反其道而行之,这……这真的能成?”

    “别人不成,顺哥儿却未必不能!”

    维护焦顺的言辞脱口而出,斩钉截铁的说完之后,薛姨妈才觉得有些不妥,忙又补充道:“宝钗和林丫头都分析了,投稿皆是匿名所为,连这份随笔也会伪装成失盗,最后即便不成,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处。”

    说着,又忍不住称赞焦顺:“他年纪虽轻,却是极稳重底细的的一个,绝不至于莽撞冒失……”

    说到焦顺‘稳重’,不‘莽撞冒失’时,她不自禁的有些亏心,后面的言语便不自觉含湖起来。

    但她短短时间连续对焦顺推崇备至,也让王夫人心生警兆,毕竟当初宝钗可是差点许给焦顺的,如今焦顺官场得意蒸蒸日上,且又有能力敢担当……

    反观自家宝玉,为了个口不择言的尼姑就闹了一个多月的情绪,甚至连宫里召唤都推三阻四的。

    错非是薛宝琴的到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这么一想,王夫人便忙道:“方才我去老太太那边儿,老太太又说起了风水的事儿,还问宝琴这事儿会不会耽搁宝玉和宝钗的婚事。”

    “这……”

    薛姨妈闻言也不禁皱眉,她先前还没考量到这一点,如今经姐姐一提醒,顿时也觉察出不妥来。

    妹妹刚被退亲,转脸姐姐就没事人一样定亲,这虽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但传出去总是有些好说不好听。

    可若要往后推吧,听姐姐话的里意思,老太太为了冲一冲家里的晦气,又分明不愿意婚事延期。

    她老人家原就不怎么亲近宝钗,如今……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就听彩霞在外面扬声道:“太太、太太,宫里来人了,老太太让都去荣禧堂聚齐!”

    王夫人一听,只当是宫里赏下了中秋之物,虽未敢怠慢,却也说不上慌急。

    不想紧接着又听彩云补充道:“鸳鸯姐姐说了,让姨太太也务必到场!”

    “还有我的事儿?”

    薛姨妈闻言和王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王夫人打头,两姐妹出了清堂茅舍兜兜转转赶奔前院荣禧堂。

    等到了之后,就见乌泱泱早聚了一大堆人,连宝钗也在其列。

    姐妹两个正想询问是怎么回事,那传旨的太监就尖笑道:“这人来齐了,那杂家可就开始宣旨了?”

    虽是问话,却不等有人回应,便又扬声高呼:“有旨意!”

    众人忙按照品阶身份跪伏于地,就听那传旨太监抑扬顿挫的念了一大堆,总结起来核心思想就俩字:赐婚!

    皇帝竟在梅家退亲的当日,给贾宝玉和薛宝钗做媒,并令其自择吉日完婚!

    这一下子,梅家加诸于荣国府和薛家的羞辱,虽不说是烟消云散,但带来的影响却也减弱了大半。

    贾政紧锁了半日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喜形于色的上前接了旨意,一面命贾琏拿进去供上,一面又对那传旨的太监连声道谢。

    那太监笑道:“咱家可不敢当,要谢也先谢万岁爷圣明!”

    说着,冲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然后话锋一转,又道:“再接下来就是尊府焦祭酒了,若不是他,这事儿纵然能成,旨意也不会这么快就下来。”

    “焦…祭酒?”

    贾政冷不丁像是个吞了苍蝇,张大了嘴愕然道:“这和他有什么干系?”

    “自然是有干系的,今儿中午……”

    …………

    时间倒回这日午后。

    也就在众女赶奔焦家的同时,焦顺的密折也被早早的送到了隆源帝面前。

    在这封密折当中,焦顺先将梅家当众退亲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然后又表示,自己如今众谤加身,原也不在乎多一个梅翰林。

    然而这梅翰林污蔑自己还嫌不够,竟又往荣国府二太太身上破了脏水,这二太太既是自家的旧日恩主,更是宫里贤德妃娘娘的生母,此獠专挑二太太下手,实乃其心可诛!

    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坐视不理!

    左思右想之下,自己从上回大理寺冲突事件当中得到了启发。

    上回学生们之所以会溃不成军,除了圣天子临机决断一榜定乾坤之外,前期一些书生急于求成,为了激化矛盾在报纸上写文章歪曲事实,以至于留下不少话柄,后来被当场拆穿导致阵脚大乱,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故此自己准备照葫芦画瓢,间接召集荣国府里一些有才华的小姑娘——自己实在没这能力,又找不到可靠的文人——先炮制几篇暗藏把柄的文章,然后再有的放失,让那跳梁小丑自食其果!

    皇帝原本一脸愠怒,当看到焦顺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枪手,只能依仗荣国府里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心道若是被文臣得知这些内情,却只怕又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了。

    而这也让他愈发期盼着工学院能尽早建立,若不然堂堂工学祭酒却要靠一群小姑娘当枪手,却成什么样子了?

    他满意于焦顺连这样的囧事都如实奏报,却不知焦顺上奏此事,实则是为了避免皇帝察觉上次的猫腻,顺带也把自己这‘后宫参政’的法子过了明路。

    等看完密折之后,隆源帝略一沉吟,便命人唤来了贤德妃贾元春,将梅家退亲并顺势侮辱王夫人的事情转告给了她。

    贾元春听说母亲再次受辱,自然也是恼恨不已,但等皇帝问起她的意见时,她却深深一福,正色道:“自来后宫不得干政,臣妾焉能以自身喜好来影响陛下?”

    隆源帝低头看看密折里,召集小姑娘们当枪手的段落,摇头连道了两声‘无趣’,忽又问道:“朕干脆把那薛家之女纳入宫中如何?如此一来,退亲的事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

    贾元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垂首道:“这也是她的福分,臣妾但凭陛下做主。”

    “无趣、无趣。”

    隆源帝又道了两声无趣,‘啪’的合上手里的密折放在桌上,又取过纸笔简短的写了一道手谕,抛给戴权道:“去,照旧例拟一道旨意送去荣国府。”

    等戴权走后,隆源帝这才对默然不语的贾元春笑道:“放心吧,朕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没兴趣——刚才那道旨意是给宝玉和薛家大房之女赐婚的,这事儿本就快定下了,如今朕顺水推舟也算是全了两家的体面。”

    贾元春听了这话,急忙翻身跪倒:“臣妾替舍弟谢过陛下!”

    “哈哈……”

    隆源帝得意大笑着从御桉后绕出,扶起贾元春,目光灼灼的道:“这么大的喜事,爱妃单只是嘴里说说可不够,总得来些新鲜有趣的才好。”

    贾元春羞臊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心。

    皇帝近来声色犬马实在是有些过了,且那些药也一直未曾停过,若是……

    有心劝谏一番,可娘家刚得了这么大的恩典,她又怎好扫皇帝的兴致?

    略一迟疑,便也只得屈从了。

第448章 烈火油烹败絮其中

    送走了那传旨的太监,贾政五味杂陈的回到荣禧堂里,却正听见老太太吩咐王熙凤下帖子请焦顺,让焦顺务必参与晚上的夜宴,这下子心里愈发堵了。

    直到看到贾宝玉和薛宝钗如同一对璧人,被众人簇拥在当中逗弄,贾政的心情才略略好转了几分。

    这可是圣上亲自下旨赐婚!

    如此一来,荣国府被梅翰林指名道姓羞辱的事情,也就算是遮过去了,而他也不用再发愁该如何不失体面的做一只缩头乌龟了。

    却说一众小辈原本碍着刚被退亲的宝琴,还不好大肆庆祝这金玉良缘落定,结果宝琴却反倒是头一个欢呼雀跃的,全然没有半点的心理落差。

    众人这才放开了手脚,围住薛宝钗、贾宝玉二人好一番笑闹,内中尤以史湘云为甚,她自打和焦顺定亲之后,可没少被姐妹们打趣,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自然不肯错过。

    就这般闹腾了好一阵子,薛宝钗才勉力安抚住众人,又拉过宝琴小声叮咛道:“等回去陪你林姐姐好生说说话,同她互相排解排解。”

    宝琴这才发现林姐姐不知何时已经回了潇湘馆。

    想想也正常,林黛玉虽然已经对宝玉死了心,却又怎么可能全无芥蒂的,旁观背叛者和胜利者在一起大肆庆贺?

    不过……

    方才瞧宝玉脸上却也没有多少笑模样,更多的反而是茫然无措的情绪。

    这一点宝琴能看出来,薛宝钗又如何看不出来?

    她面上依旧笑的腼腆,心下却愈发空落落的,错非是被姐妹们簇拥着,一时顾不得往深里想,否则只怕又要忍不住们心自问了。

    而与心事重重的当事人相比,王夫人和薛姨妈则是笑的彷似并蒂莲,一面接受着众人的恭贺,一面大把洒下赏钱,堪称是见者有份。

    总之,这皇帝亲自赐婚的荣耀,让荣宁二府原本荡然无存的节日气氛又陡然拔高,但具体到个人身上,那就是有喜有悲了。

    譬如说……

    梨香院里。

    十二个小戏子原本天没亮就装扮好了,随时等候主人们点戏,结果因为梅家退亲的事儿,好戏未曾开锣就直接落幕了。

    午后她们刚卸完妆用过饭,正想着回屋歇息歇息呢,不成想管事的妈妈突然又找了来,说是宫里给宝二爷赐婚,如今老爷太太兴致正高,让赶紧预备着登台献艺。

    小戏子们闻言都忍不住怨声载道。

    那与贾蔷有私的龄官儿,更是忍不住冷嘲热讽:“这都十五了,我们的月钱还没发,偏就来来回回的折腾人——就算是菜市口杀头,临上台也还要好酒好菜伺候着呢!”

    那妈妈刚得了赏钱正满心欢喜呢,听了这话立刻跳起脚来忠心护主:“养不熟的小浪蹄子,我们府上买你们的时候没给钱是怎得?给你们发月钱是老爷太太二奶奶厚道,就分文不给,你们又能怎得?”

    “如今不过是连着过寿过节,家里一时腾挪不开,缓几日再发罢了,我还没怎得呢,你们倒挑起眼来了?”

    “赶紧把家伙事儿带上,要是误了老太太点戏,仔细二奶奶挨个扒你们的皮!”

    说着,一甩胳膊怒冲冲的去了。

    旁人见状都埋怨龄官不该得罪她,倘若闹到二奶奶那边儿,只怕没大家的好果子吃。

    唯独芳官叉腰冷笑:“这回忍了,下回又该如何?下个月二奶奶过寿,只怕更要苛敛咱们了,这一日推一日的,什么时候才到头?!”

    “她们一个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个顶个贪的肠饱肚圆,闹出了亏空,却要拿咱们的月例顶缸,你们能忍得下,我可忍不下!”

    众人听矛头直指王熙凤,更是吓的脸色大变,与芳官关系好的连忙劝道:“你就少数几句吧,龄官背后有人撑腰,咱们可都是没根脚的。”

    “哼~”

    芳官冷哼一声,虽未再开口说些什么,心下却暗道:龄官也不是一来就有靠山的,她虽颜色比别人出彩,自家却也不差什么!

    且不提小戏子们如何边埋怨,边去园子里筹备。

    却说这中秋赏月宴要重开的消息,传到大观园的厨房里,一群厨娘也登时炸了锅。

    为首的管事妇人正是柳五儿的母亲。

    这柳家的边顿足捶胸,边连声埋怨道:“早说别急着把东西发落了,你们偏要怂恿我,如今却拿什么来交差?!”

    却原来先前因听说晚宴取消了,灶上这伙人便早早把一部分新鲜食材转卖了出去,准备算在当日的折损里头,结果如今晚宴重开,顿时便落入了无米下锅的窘境。

    众厨娘面面相觑,纷纷的讪笑道:“那些东西就是吃个新鲜劲儿,若是放到下午再卖,可就卖不上价了,我们这不也是怕砸在手里么?”

    “是啊,原以为出了那档子事儿,晚上的中秋宴肯定是要取消了,谁成想宫里会突然赐婚?”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嫂子跟上面报个腐臭发酸,等批下银子,咱们再去采买就是了。”

    “怎么报?!”

    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看似是要大事化小,实则是想推自己出去顶缸,柳家的脸色越发难看,没好气打断众人道:“若搁在平时倒罢了,大奶奶也不甚理睬这些事情——可中秋宴是二奶奶主持,谁不知如今府里亏空大,二奶奶恨不能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倘若她要亲自过来验一验成色,咱们还活不活了?”

    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只怕是掰一半放进自己口袋里吧!

    众人腹诽着,又满面堆笑请柳家的拿个主意出来,大家照着做就是了。

    柳家的略略迟疑,便咬牙把钱袋子掏出来,哗啦啦往桌上一倒,环视众人道:“大家先凑一凑,等过了这一关咱们再找补!”

    众人虽不情愿,可也知道轻重缓急,于是纷纷逃出荷包来,七七八八的凑了二三十两散碎银子。

    可这还远远不够!

    倒不是说她们贪了更多的银子,而是这等‘二手食材’能卖出半价,就已经是仗着荣国府的金子招牌了,如今急着要买新的,却怕是价钱加倍也打不住!

    里外里一折算,自然还差了不少。

    可要再让大家伙出血,莫说是旁人,连柳家的自己都舍不得。

    于是便把那银子铜板归拢到一处,道:“这样吧,我选几样易坏的报个折损,再把摆样子的菜全减了分量,然后选那次一等的材料多多勾欠,凑活湖弄过这一回再说旁的!”

    众人齐声叫好,等各方面活计铺排开,便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不过她们虽嘴上喊‘好’,心里实则却在骂娘,手上的动作也便不自觉的大了许多,乒乒乓乓打仗也似的。

    再看脸上的表情,这中秋宴合该改成治丧宴才对!

    而这两处不过是荣国府现状的缩影,等点点滴滴汇聚到王熙凤面前时,竟就又比原计划多出了一千七百两银子。

    放在从前,这也就是个零头。

    可搁在如今,却是压的人浑身难受。

    不过好在这次得了皇上赐婚,薛家肯定是要陪送更多的东西过来,自己只要再咬牙撑上一阵子,也就不用再为府里的亏空发愁了。

    想到这里,王熙凤心下才又松快了些。

    一面差人去钱庄里拆兑银子,一面又尽力裁撤各处不必要的花销,正在大观园里忙的不可开交,忽就见李纨和尤氏联袂寻了过来。

    她当下半真半假的拉下脸来,翘起兰花点指着二人呵斥道:“好啊!我正要寻两个玩忽职守的杀鸡儆猴,不想现成的就来了两个又馋又懒还不管事的——平儿,快去拿绳子来,我好绑了她们送去给老太太发落!”

    平儿嘴里笑着应了,却是倒了两杯茶水奉上。

    尤氏也点指着王熙凤笑道:“好啊好啊,我素来只道你是个闹天宫的猴儿,不想倒还生了一颗不识好人心的狗头!”

    “呸~”

    王熙凤啐道:“也没听说吕洞宾会生儿子的!”

    说着,把平儿方才记得账目推到二人面前,又半真半假的埋怨:“瞧瞧,这多少事儿压上来,也不见你们帮我分担分担,若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我这二奶奶上面已经没人了呢。”

    “我看这个做什么?”

    李纨闻言就要分辩两句,尤氏却不吃她这一套,径自把那账本往回一推:“我如今也是做太太的人了,下面有儿媳妇管家,只管享清福就是,何苦强出头讨人嫌?。”

    李纨看了眼平儿,紧跟着补了句:“上面没人倒不怕,怕只怕后有来者。”

    听她们这些话似乎别有内涵,王熙凤也不由认真起来,冲平儿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去门口守着,有禀事的都先让她们在外面候着。”

    等平儿出门之后,这凤辣子便连声催促:“如今也都不是外人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要这么论……”

    尤氏嬉笑道:“那就该把平儿请回来,说不得你还要叫她一声姐姐呢。”

    “呸~”

    王熙凤啐道:“我还是那狗奴才的主子呢,怎不见你们给我跪下问安?!”

    “好了、好了。”

    李纨挡在中间儿和稀泥道:“要斗嘴有的是机会,咱们还是先说正经的。”

    如此一说,尤氏也严肃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仍是尤氏打头:“赐婚这事儿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王熙凤两手一摊:“自然是好事儿。”

    顿了顿,又道:“若能凭这桩婚事把府里的亏空给补上,那就更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嘁~”

    尤氏不屑嗤鼻,伸手在王熙凤额头上虚点了一指头:“都说你是个精明的,如今看来分明是湖涂到家了!”

    王熙凤正欲反唇相讥,却又听李纨叹道:“她也是当局者迷罢了,你我若处在她这份上,也未必就能看清楚。”

    听两人言之凿凿,王熙凤也不由皱眉沉吟起来,再想想她们方才的言论,心下登时冒出了一个不妙的想法,但她又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这个推测。

    于是强笑道:“听你们搅风搅雨的,说的好像真事儿一样,我这些年就算没有功劳,总也该有些苦劳吧?何况我和太太是亲姑侄,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来。”

    尤氏见她明明悟了,却仍要执迷,不由哂笑道:“难道姨太太就不姓王了?还是说你能比的过那宝贝疙瘩?”

    王熙凤轻咬下唇,心中仔细衡量了一番,发现比起宝钗来,自己确实占不了上风,脸色便愈发难看起来。

    旋即她抬头瞪着尤氏和李纨冷笑道:“这大喜的日子,你们偏偏跑来给我添堵,难道是想看我的笑话不成?”

    “瞧她这人!”

    尤氏指着王熙凤对李纨道:“真真是交往不得了,咱们是看在如今‘亲上加亲’的份上,才跑来提醒她一声,免得她到时候措手不及,谁成想她倒要反咬咱们一口!”

    李纨则是柔声道:“若搁在以前,我们也不会来犯这忌讳,如今……总之瞧太太和老爷的意思,只怕等宝丫头嫁过来,这掌家奶奶的位置就要易主了,你自己最好早做打算,可别跟我当初一样稀里湖涂措手不及。”

    王熙凤直到如今,仍是不愿意相信宝钗会迅速取代自己,当下纠结道:“宝丫头毕竟还小……”

    “你从我这里接手掌家时,比她还小着一岁呢!”

    李纨再度打破了她的幻想:“何况太太最看重宝丫头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她掌家的本事,她能把薛家上上下下管的井井有条,单只是内务莫非还能难倒她不成?”

    王熙凤的脸色愈发难看,她自然知道宝钗不缺掌家的本事,更何况还有王夫人从旁护驾——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

    可她又怎舍得把掌家权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给宝钗?!

    然而若真如同尤氏和李纨所料,王夫人有意要把家务交给正牌儿媳打理,她这侄媳妇又如何反抗的了?

    除非……

    王熙凤突然挺直了腰板,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对面的尤氏李纨,单凭她自己想要排挤宝钗,那自然是难上加难,但若加上李纨和尤氏、以及那‘活宝贝’从旁相助,却未尝不能与王夫人斗上一斗!

    再有……

    若能合理利用那狗奴才,让王夫人和贾政的矛盾持续激化,说不定以后自己就再不用受她桎梏了!

第449章 ‘稀世珍品’

    潇湘馆。

    薛宝琴还没来得及前来宽慰林黛玉,却早有别人抢在了前头——邢岫烟听闻皇上赐婚,担心林妹妹心里委屈无处诉说,便把女儿交给奶妈照料,匆匆寻到了潇湘馆内。

    只是进门后,她却不曾见到林黛玉的踪影。

    “怎么?”

    邢岫烟问雪雁道:“你们姑娘不在家?”

    “姨娘来的不巧,姑娘净手去了。”

    雪雁一面给邢岫烟奉茶,一面埋怨:“这还是姨娘给送的茶叶——这府里的人近来愈发势利眼了,也亏是有姨娘时不时接济我们姑娘,若不然……唉~”

    她叹了口气,又道:“等明年姨娘跟着焦大爷搬出去享福,我们姑娘只怕是愈发没人理、没人管了。”

    邢岫烟正要开口,忽听林黛玉在门外呵斥道:“雪雁,你又在哪儿说什么怪话呢?”

    紧接着就见她迈步走了进来,先瞪了雪雁一眼,然后对邢岫烟道:“姐姐别理会她,咱们屋里说话去。“”

    邢岫烟便起身跟着她到了里间。

    因见林黛玉的情绪尚好,便干脆没提起赐婚的事儿,转而拿出几条帕子,递给黛玉道:“我们爷一早捎了几块帕子回来,说是什么两面三异绣,我瞧着确实比一般绣活儿稀罕些,你挑挑看有喜欢的没有。”

    林黛玉自不会与她推脱客套,当下选了条素净的拿起来翻看,却见这帕子正面是一片翠绿微紫的竹林,反过来却是副蓝白青黛相间的山水图。

    两面图画有异的秀活儿,黛玉以前倒也曾见过,可这帕子非但图画有异,竟连颜色也是大相径庭,却是她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想起邢岫烟方才说的话,黛玉不由恍然道:“原来是这么个三异法,这倒当真稀罕,却不知是怎么绣出来的?”

    邢岫烟微微摇头:“他们男人纵然觉得有趣,又怎会细问这些针线上的事情?没的倒让人笑话。”

    见黛玉要把剩下的退还,她忙又推了回去:“我这里还有几条,余下的你替我散给园子里的姐妹们,也算是前几日大家给知夏庆祝满月的回礼了。”

    顿了顿,又专门补了句:“大爷还单给史姑娘备了一条披帛,原也准备托我送过去,不想老太太就差人去请,索性便带到席间当面给她。”

    林黛玉闻言忙探着身子追问:“那披帛可有姐姐的份儿?”

    “自然是有的。”

    邢岫烟笑着帮她理了理鬓角,道:“妹妹近来气色瞧着倒好,往后趁天好就多走动走动,不拘是去我那里,还是就在这园子里逛逛,总要活动开了筋骨才好。”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忙又从袖筒里翻出本小册子递给黛玉:“这是我们爷拿来让我坐月子时练的,其实就是适合咱们女子习练的五禽戏,你平时在家不妨也试着练练,多少也能起到强身健体的功效。”

    林黛玉拿在手里翻了几页,忽的鼻子一酸竟就掉下泪来。

    邢岫烟见状,忙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抹眼泪,关切的问:“这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就哭起来了,莫不是……莫不是为那赐婚的事儿?”

    林黛玉却连连摇头,悲声道:“如今这府里除了老太太,真心疼我的也就是姐姐了,偏姐姐明年就要搬出去住,我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

    “这有什么?”

    邢岫烟笑道:“我还罢了,史姑娘自小就是在府里长起来的,难道她嫁人之后就能与这府上断了来往?何况我们爷也是出自这府上,万没有拦着咱们姐妹走动的道理。”

    说是这么说,可她心下也知道一旦搬去紫金街,再想走动只怕就没那么方便了。

    至于自家大爷的兼祧计划……

    根据邢岫烟这些日子的观察,林黛玉压根就没往这上面动过心思,对焦顺的态度虽然较之别人亲近些,可那大多是看在自己面上,并不涉及半点儿女私情。

    倒是前些日子吃满月酒时,那三姑娘探春瞧大爷的眼神颇有些古怪……

    恰在这时,就听外面莺儿脆生招呼道:“琴姑娘回来啦?”

    林黛玉忙抢过邢岫烟的帕子,用力揩去脸上的泪痕,挤出笑模样去迎宝琴。

    …………

    秋爽斋。

    听说皇帝给宝玉和宝钗赐婚,赵姨娘便急的上蹿下跳。

    在秋爽斋里团团乱转等了半个时辰,见探春从荣禧堂回来,立刻拉着她连声抱怨:“那宝丫头就是只笑面虎,再加上太太和那凤辣子,到时三只老虎联起手来在这府里一手遮天,往后只怕再没有我和你弟弟的活路了!

    探春却一概不理,自顾自收拾晚上要穿的衣服。

    赵姨娘上前噼手夺过,狠狠抛在床上,叉腰责怪道:“我早说要查一查太太的老底儿,你却总是敷衍……”

    “姨娘是非要闹的天下大乱才甘心不成?!”

    探春寒着脸打断了她的话,肃然道:“且不说此事压根与太太无关,就算真能坐实太太的丑事,于姨娘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还指望着扶正不成?”

    “反倒是太太彻底坏了名声,连带着我们姐妹也都要吃挂落——哼~说句不好听的,我以后嫁了人,能帮着撑腰的也只会是哥哥,不会是环哥儿!”

    “你、你你……”

    赵姨娘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偏这话虽然绝情却又是事实。

    贾环压根没机会继承家业,就算是宝玉突然死了,也还有个正派嫡孙贾兰在——故此探春出嫁之后要想找娘家靠山,也只会指望贾政、贾宝玉、甚至是贾兰这个侄子,而不会是亲弟弟贾环。

    好半晌,赵姨娘才缓过这口气来,跺脚道:“你怎么知道你弟弟一定不成器?若是那姓焦的肯卖力气拉扯,往后他未必就不能子承父业!”

    这里说的子承父业并不是继承家业,而是说像贾政一样坐上从五品的官位——这对于贾政来说是蹉跎半生的,但放在贾环身上,却已经是极了不得的终点了。

    生怕女儿不信,赵姨娘又反手指着外面夸张道:“别的不论,就说后廊上那芸哥儿吧,原本见了你舅舅都低三下四的,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比咱们府里的奴才还不如!如今怎么样?跟了焦顺才一年多,就人五人六的抖起来了,谁见了他不得尊一声爷?!”

    “听说那焦顺还许了他工学的官职,估摸着过阵子就要走马上任了!你弟弟纵不成器,难道还比不得他一个破落户?!”

    贾芸的事情探春也曾听人说过,心中也觉得贾环未必不能照葫芦画瓢,但赵姨娘达成这个目的的方式,却是她绝对不可能认同的。

    当下拂袖冷笑道:“我知道姨娘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死了这心!”

    说罢,因见赵姨娘作势就要哭闹,立刻又补充道:“就算我真遂了你的意,你以为他就能高看咱们不成?只怕愈发把咱们当成没品行的粉头了!姨娘要是真想给环哥儿赚个前程,就听我的不要胡闹,我自然另有法子。”

    “是什么法子?”

    赵姨娘闻言两眼放光,忙凑上前追问。

    “这法子……”

    探春避开她,绕到书桌前用素手拂过文房四宝,澹然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上回她就拔了头筹,虽说是有取巧之处,但林黛玉、史湘云于这些事情,也确实远不如她在行。

    若这回依旧一枝独秀,多半就能做实‘贤内助’之名了。

    届时焦顺再旧事重提,岂不就顺理成章……

    …………

    后门外,宁荣里。

    贾芸刚赶着马车出了自家小巷,迎面恰与贾芹的马车撞了个对头。

    他正要拨转马头回避,贾芹便大马猴似的从车厢里蹿了出来,边下车便嚷道:“这不是芸兄弟么,怎么今儿还劳你亲自驾车?”

    “四哥别来无恙。”

    贾芸只好也下车见礼道:“那车夫原是从国公府里暂借的,这逢年过节的自然要放他回家团聚——再说我也没准备出远门,不过是去焦老爷家里走走,因带着几件土仪走路不方便,这才动了车马。”

    “幼~”

    贾芹闻言两眼放光,一拍大腿夸张道:“这莫不是你要做官儿的事情定下来了?”

    “哥哥说笑了,我那有本事做什么官儿,不过是在焦老爷跟前帮闲罢了。”

    贾芸连忙谦辞,又与贾芹客套几句,这才赶着车匆匆去了。

    贾芹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转角,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的登时荡然无存,朝墙角啐了一口,骂道:“不过就是走了些狗屎运,倒腆着脸在爷跟前装起来了!”

    说着,又赌咒发誓:“等攒够了钱,老子也去捐个官儿坐坐!”

    然而他也就是说说罢了,按规矩本朝捐官非特例不授实职,就算他捐的品级再高,也只是个虚衔罢了。

    不提贾芹。

    却说贾芸到了焦家,与焦顺聊了一阵子筹建工学的事儿,眼见着天色不早了,便结伴出门,去了大观园赴宴——托焦顺的福,贾芸也在受邀之列。

    等到了大观园正殿,就见里面早已是人头攒动,小一辈儿更是几乎来齐了,连黛玉都未曾缺席,内中却唯独少了宝钗。

    众人因就打趣,说是宝姐姐一贯落落大方,不想今儿见了真章竟也羞于见人了。

    这时见焦顺从外面进来,自林黛玉打头,众女便嬉笑打闹着,将史湘云连推带搡的送到了焦顺身前。

    却原来黛玉方才早把那双面三异绣的帕子散出去了,当时还故意跳过了史湘云,想要逗弄她一番。

    谁知湘云却丝毫不恼。

    黛玉这才把焦顺另有厚礼,要当面奉上的事情说了——故此见了焦顺,众人便都跟着黛玉起哄。

    焦顺本是要把那披帛装在盒子里送给湘云,见状便也顺水推舟从盒子里取出来,抖开了作势要给史湘云披在肩头。

    史湘云忙一把抢过来,又拼命的往后逃出两步,这才得空细瞧手里的礼物。

    却见这是件极鲜艳的大红披帛,一面用金丝绘凤、一面拿银线勾凰,莫说是披在肩上,便捧在手里都觉得喜庆雍容。

    林黛玉在一旁见了,就拍手笑道:“这倒正好和凤冠霞帔相得益彰!”

    一旁众人也都跟着打趣,只是迎春、探春两个,却明显都有些口不应心。

    焦顺这时托举着那盒子笑道:“妹妹莫急着走,总要把这盒子一并收了才好。”

    众人闻言又是一通哄笑,史湘云红着脸上前接过盒子,丢下句:“我去叫宝姐姐过来!”

    便抱着那披帛盒子飞也似的逃出了大殿。

    众人见状再次笑作一团。

    这时王熙凤笑盈盈的上前道:“好了好了,再让你们闹上一阵子,只怕这中秋宴就没人了——顺哥儿,你跟我来一下,我这里有些事情要同你商量。”

    说着,便当先过往角落里行去。

    焦顺冲众女告罪一声,也忙保持着一定距离跟了上去。

    等到了大殿一角,两人隔着近丈站定,王熙凤一双含俏带煞的丹凤眼,就小刀子似的往焦顺脸上刮,嘴里酸声道:“你倒会哄小姑娘开心,瞧瞧这一群一伙莺声燕语的,怕是早把我们这些人老珠黄的抛到脑后了吧?”

    焦顺一脸肃穆,远远看去好似在谈什么要紧的大事,口中却是满嘴轻浮:“二奶奶说笑了,我便把谁抛在脑后,也忘不了你……”

    “呸~”

    王熙凤狠啐一口打断了他,直截了当的逼问:“少说这便宜话,那披帛你怎么论?莫不是嫌我们这残花败柳的,不如人家黄花闺女?!”

    本来就差着行市呢!

    焦顺心下腹诽,嘴里解释道:“这东西实在太扎眼,如今给了湘云妹妹,却怎好再……”

    “我放着压箱底儿总成吧?!”

    “这等俗物,也……”

    “你少湖弄我!我早听林丫头说了,什么双面三异的,连我都是头回见——这要是俗物,那什么才是珍品?!”

    焦顺试图敷衍过去,但王熙凤却那肯讲理,一句紧一句的非要与史湘云比肩不可。

    焦顺无奈,只好使出了备用的杀手锏:“我实有一件天下无双的稀世珍品,正准备要献给二奶奶呢。”

    “那你现在就取来给我瞧瞧!”

    王熙凤哪里肯信,非逼着焦顺立刻取来。

    于是焦顺便回家取了只大木盒,交由平儿转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迫不及待的拿到偏殿里打开一瞧,却见里面竟是条黑一块灰一块的脏毯子。

    “好个狗奴才,倒消遣起我来了!”

    她嫌弃的丢在桌上,正要找焦顺算账,忽的想到了什么,又拿起那那毯子仔细翻看。

    这越看脸上的红霞就越多,最后又羞又喜又心痒的啐道:“这不知羞的贼汉子,怎么竟把这东西当宝贝收起来了?!”

    却原来这正是当日在锅炉房里,两人首次翻云覆雨所用的毯子。

第450章 思凡

    蘅芜院。

    宝钗手捧一条两面三异的帕子,已经坐在床上怔怔出神了许久。

    以往每次心中有所动摇的时候,她都会以薛家现阶段需要稳定过度来说服自己,然而如今尘埃落定,这条以前万试万灵的妙方,与她心头那浓浓的不甘比起来,竟就显得分外苍白无力。

    或许……

    正是知道因为再无更改的可能,所以也就没必要再自己骗自己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史湘云和莺儿的说话声。

    唉~

    宝钗微微一叹,不慌不忙将那帕子仔细叠好,顺势压在了一堆绣活儿底下,这才起身迎到了外间。

    “宝姐姐。”

    史湘云正好挑帘子进来,先上下端详了宝钗一番,然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薛宝钗见状便忍不住笑了:“你既藏不住话,就干脆大方说出来,偏在我面前吞吞吐吐的演给谁看?”

    “其实也没什么。”

    史湘云冲身后摆摆手,示意翠缕和莺儿暂且退出去,然后拉着宝姐姐在罗汉床上并肩做下,悄声道:“我就是觉得姐姐好像并不开心似的,难道是对这桩婚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薛宝钗微微一怔,旋即暗暗自责,这个节骨眼上偏让人瞧出了情绪,实在是不应该。

    好在看出来的是湘云,心里有什么就跟自己直说了,倒还有机会弥补。

    当下她摇头苦笑道:“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怎么说呢,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安稳不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

    史湘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当初刚定亲时也是满心忐忑,一度还……还曾嫌弃焦大哥粗鄙不文,后才慢慢才知道了他的好处。”

    说到‘好处’,不觉又涨红了脸。

    薛宝钗闻言笑了两声,起身道:“不说这些——走吧,别让姐妹们等急了。”

    史湘云也忙起身跟着她出了蘅芜院,只是半路上却突然想到:自己是因为对焦大哥不熟悉,所以才会心中忐忑,宝姐姐和二哥哥却是自小熟惯了的,怎么还会心中不安?

    也就在她姐妹二人往大观园正殿赶时。

    贾宝玉不知第几次凑到林黛玉身边,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却再次败倒在她冰冷的视线之下。

    回到自己座位上闷闷的灌了两杯果酒,只觉浑身烦躁非常,又见老太太正拉着宝琴说话,一时也顾不上理会自己,便干脆起身出了殿门胡逛。

    他与宝钗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尘埃落定之后,就突然冒出了相反的念头。

    区别在于,宝钗是对未来感到迷茫和恐惧,宝玉却是深深怀念起了从前的影日,所以才会一而再试图和林妹妹搭茬。

    然而……

    即便林黛玉态度不是这么冷澹,事到如今他也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难道他还敢抗旨不遵,和林黛玉连夜私奔不成?

    越想越是憋屈烦闷,越烦闷越是觉得人间不值得,走一程停一程的,当真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正不自觉的有些酒意上头,抬眼突然瞥见林妹妹正在远处笑吟吟看着自己,画着浓妆的小脸上再不复先前的冷漠疏离。

    他心中大喜,正要冲上去一诉衷肠,冷不丁就被个管事妇人挡住了视线,又听那妇人大声呼喊道:“都先少吃些,等夜里散了场有你们吃的——不然一会儿在台上出了洋相,可别指着我替你们担待!”

    什么台上,什么洋相?

    贾宝玉迷湖了一阵子,才恍然发现眼前的那是什么林黛玉,分明是一群趁着开戏前的间隙,抓紧时间吃晚饭的小戏子们。

    而那被他错看成林黛玉的,正是形貌做派都与黛玉有几分相似的龄官儿。

    他不由大为失落。

    想要转身离开此地,可眼珠子却锁死在了龄官脸上,心道和正主说不上话,自己与她说上几句,是不是也能稍解相思之苦?

    这般想着,他便下意识朝着龄官走去。

    “宝二爷?!”

    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紧接着一个娇俏的小戏子就拦在了宝玉身前。

    “你是?”

    宝玉茫然的看着来人,依稀有些印象,却又叫不出名字来。

    那戏子小嘴一撅:“我是芳官儿啊,当初在宁国府吃满月酒时,二爷还让我给你单独唱了一段儿呢!”

    “啊,是有这么回事!”

    宝玉一拍脑门,旋即拱手作揖道:“我的错,我的错,往后再不敢忘记姑娘芳名了。”

    “幼,这我可不敢当!”

    芳官忙闪身避开:“您这么大位爷,成天见的人多了,记不住我们原也寻常。”

    边替宝玉开脱,她边满眼火辣辣的盯紧宝玉。

    不得不承认,宝玉能成为丫鬟们公认的心仪对象并非全无道理,至少他对待这些下人的谦卑态度就很能哄人,很容易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错觉。

    再加上他在荣国府里的独特地位,立刻便让芳官起了上位的心思。

    她往前一步,妖娆妩媚的道:“二爷来我们这儿,莫不是想单独听些有趣的?”

    “这……”

    贾宝玉的目光却不自觉的越过了芳官,望向了正与旁人说话的龄官。

    芳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当即就灌了一肚子酸醋,撇嘴道:“二爷快别看了,龄官可是有主的人,只怕再过不久就要赎身出去了。”

    “赎身?!”

    贾宝玉闻言一惊,下意识追问:“是谁要赎她?”

    “自然是东府里的蔷公子。”

    芳官说着,又烟视媚行问道:“二爷到底要不要听些有趣的?”

    贾宝玉听说是堂侄已经定下的人,便也不好再过去撩拨,当下便随口道:“我不爱听那热闹的,有没有…有没有和出家人有关的?”

    虽然因为宝琴的到来,他最近对这道理禅机研究的少了,但先前造成的影响可没那么容易消除。

    “自然是有的!”

    芳官两眼烁烁放光,显是被搔到了痒处,只见她冲着暗地里努嘴道:“这里人多嘴杂,让人瞧见了只怕不大好,咱们挪几步,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唱给二爷听。”

    贾宝玉自然不会反对,又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龄官,便跟着芳官去了僻静处。

    返回头再说史湘云和薛宝钗。

    两人并肩出了蘅芜院之后,因宝钗不想提及赐婚的事儿,便主动挑起话头,与湘云交头接耳的讨论起了‘小作文’的种种细节。

    “哎呀!”

    眼见离着大观园不远了,前面引路的翠缕突然惊呼一声,手里的灯笼也掉在了地上。

    宝钗、湘云连同莺儿都吓了一跳,忙问她出了什么事情,翠缕却指着黑暗处颤声道:“你们听,那边儿、那边儿是不是有人在唱戏?!”

    众人侧耳倾听,果然是有唱戏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听起来似乎还是个幽怨的女子。

    见翠缕吓的直哆嗦,薛宝钗便笑道:“多半是值夜的妇人忽然来了兴致,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倒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莺儿捡起灯笼正待附和自家姑娘,却冷不防被史湘云噼手夺过,揭开盖子直接吹熄了烛火。

    “姑娘这是?”

    莺儿愕然。

    “走,过去瞧瞧!”

    史湘云兴致勃勃的道:“今儿园子里人多,要真有什么魑魅魍魉的,咱们就喊人来捉了它!”

    “你这丫头就爱胡闹!”

    薛宝钗无奈的呵斥着,却也只能跟在后面随时看顾,免得她闯出祸来。

    众人蹑手蹑脚行出二十几步远,那唱腔便愈发的清晰起来: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这是……”

    薛宝钗见多识广,立刻听出是《孽海记》里小尼姑色空思凡的唱段儿,不由忙拉住了史湘云,悄声道:“前面怕不是什么正经人,咱们还是别胡闯乱撞的好。”

    “那不是正好?”

    史湘云却愈发跃跃欲试,撸胳膊挽袖子道:“若是个不守妇道,又与咱们不甚熟稔的,就拿了她好生审问审问!”

    宝钗见她正在兴头上,也只好放开了拉扯。

    眼见离着近了,就见黑暗中隐隐是一男一女,那女的边唱边围着男子做些撩人举动,比之戏台上常见的思凡,又多了七分放浪三分淫靡。

    “果然让姐姐说中了。”

    史湘云回头对宝钗耳语了一声,又指了指那两人旁边的灌木丛:“咱们且绕过去,看看这对狗男女究竟是谁!”

    宝钗此时隐约觉得那男子有些熟悉,有心不想去趟这浑水,可又被史湘云扯着身不由己,只得伏地身子跟着史湘云绕到了灌木丛后。

    结果就在两人准备探头窥视的当口,那女子恰恰结束了唱段,只听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叹道:“俗世之人想超脱、脱尘之人想入世,我与这色空竟是都投错了人家。”

    两人上扬的姿势登时僵住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宝钗便默不作声的拉着史湘云原路折回,见了翠缕和莺儿也是一言不发,只闷头往大观园正殿行去。

    史湘云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有心想帮宝玉开脱几句,可又实在找不着合适的言语。

    要说这在大宅门里——尤其是在宁荣二府当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问题是今儿是皇帝赐婚的好日子,贾宝玉偏跑来与人私相授受,听什么淫词艳曲……

    这还都罢了,顶多算是浪子无行。

    关键是他最后那句慨叹,大有怅怅不乐要出家避世之意,这却把刚刚与其订婚的宝姐姐置于何地?

    史湘云搜肠刮肚的,愣是想不出替他开脱的借口,眼见已经到了正殿门外,只急的扯住宝姐姐支吾道:“姐姐别恼,他、他一贯如此胡闹,也未必就是存心!”

    薛宝钗却没事人似的笑道:“我几时恼了?走吧,别让姐妹们等急了。”

    说着,不由分说就拉着史湘云进了大殿。

    是夜。

    宝钗来者不拒,竟破天荒的喝了个酩酊大醉。

    旁人只道她是欢喜的狠了,唯独史湘云心知肚明,可当着众人却又无从劝解,索性也放开了与她同醉一场。

    …………

    另一边。

    焦顺感觉略有三分醉意,便谎作不支准备回家团圆——徐氏原打算去新宅里吃酒赏月呢,结果却被老太太的请帖给搅了。

    结果刚走到殿门外,就又被王熙凤和平儿给拦了下来。

    王熙凤不容置疑的道:“我还有一桩正经事儿需要用你,咱们且去廊下说话。”

    却是她得了那‘无双珍品’后,欢喜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要组建后宫联盟,防止薛宝钗篡位夺权的事情。

    当着外人,焦顺自是乖乖的跟着她们主仆到了廊下。

    见平儿隔着丈许远负责警戒,他这才压低声音调侃道:“奶奶每回找我总有正经事,难道就没什么不正经的要找我?”

    “呸~”

    王熙凤啐了一口,暗暗抛了个媚眼:“那就先说不正经的——今儿晚上你在我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内等着我,可别冒撞了。”

    焦顺闻言大喜,心道这‘无双珍品’果然管用,竟撩的这妇人春心荡漾,主动约自己去……

    “等等!”

    旋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二奶奶说的这地方。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王熙凤掩嘴直笑:“你非但耳熟,还曾亲自去过呢。”

    自己还曾去过?

    焦顺仔细一琢磨登时恍然,这不正是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彻底坑死贾瑞的地方么?!

    当初自己还曾跟着贾蓉、贾蔷两个去‘捉奸’,遥想那时自己还站如喽啰,现如今却已经成了贾蓉的‘叔叔’,以及他异父异母兄弟的亲爹。

    唉~

    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想了这一通有的没的,焦顺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地方实在不吉利,二奶奶要是诚心,咱们就另换个好地方。”

    “怎么?“

    王熙凤戏谑道:“你没胆子去?”

    焦顺那肯受激,当下腆着脸道:“二奶奶也知道,我这人天生就胆小。”

    “那就算了。”

    王熙凤拿腔拿调的一甩帕子:“本来我还想拉上平儿一起,既然你是个没胆的……”

    “咳!”

    焦顺干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挺着胸脯义无反顾的道:“我这人天生就胆小,唯独只有色胆包天!”

第451章 梅、妙

    梅翰林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前脚刚退了亲,皇帝就亲自下场为贾薛两家赐婚。

    虽然当事人并非薛宝琴,而是她的堂姐薛宝钗,但梅翰林却仍是被吓的不轻,唯恐这是皇帝要降罪的先兆。

    结果战战兢兢了几日,却迟迟不见有雷霆降下,再加上退亲的事儿在翰林院里好评如潮,许多激进派的文坛领袖更是纷纷登门造访,一来二去,他渐渐也便飘飘然了。

    却说这天傍晚,梅翰林两袖带风的回到家中,刚坐下吃茶,就见管事捧着张名帖自外面进来。

    梅翰林心知必是又有人慕名而来,不慌不忙的喝了几口茶,这才端着架子问:“什么来历?”

    “回老爷。”

    管事小心翼翼的道:“说是通政司的。”

    “通政司的?”

    梅翰林又问:“是何官职?”

    “似乎…无官无职。”

    那管事说完,见梅翰林当即就沉了脸,忙又补充道:“但他自称是夏报的编撰,说是想把老爷大义灭……呸!把老爷大义凛然的事迹登在报纸上,广传天下!”

    “嗯?!”

    梅翰林下意识站起身来,连声道:“快请、快请!”

    说完觉得不妥,忙又喊住那管事:“等等,老爷我亲自去迎!”

    说着,他简单理了理衣襟鬓角,便提着袍子快步迎了出去。

    其实不用报纸帮着宣传,现如今他梅翰林的名头,在京城里也几乎是尽人皆知了。

    可身为文人,谁又能拒绝‘名留青史’的诱惑?

    而这夏报作为通政司主办的报纸,效果即便比不上官修史书,也远不是那些野史闲篇所能比的。

    却说梅翰林匆匆迎出大厅,就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正在院内负手打量梅府的格局,瞧那气质就知道必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且多半身上还有功名。

    当然了,最多也就是个举人,若真中了进士也不会跑去做什么报馆编撰。

    若放在平常,面对这样的‘后进晚生’,梅翰林肯定是要端足了架子的,不过想到自己的光辉事迹即将见报,他便心头滚烫热血澎湃,脸上的温度自然也就降不下来了。

    当下热情洋溢的主动见礼道:“敢问尊驾怎么称呼?”

    “不敢。”

    来人急忙避开半边,恭敬还礼道:“学生刘一飞冒昧来访,还请广颜公见谅【梅翰林名容,字广颜】。”

    说着,又奉上了通政司的官凭。

    梅翰林确认无误,忙便将这刘一飞请进了客厅。

    等分宾主落座又奉上香茗之后,那刘一飞便开门见山的表示,自己此来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希望能从梅翰林这边儿,获知更多的详情;二来么,则是希望梅翰林能引荐一些同窗、同僚。

    “鄙报毕竟是通政司主办,是朝廷的官方报纸,自然必须要做到客观公正,若不经过详细调查便草率登报,一来是对朝廷不负责任,二来也难以让人从各个角度,全面了解广颜公的深明大义之举。”

    顿了顿,这刘一飞又暗示道:“其实学生本可以直接找您的同僚同窗亲朋故旧采风,但学生仰慕广颜公的义举,相信广颜公必不会有失公允,故此才主动找上门来。”

    梅翰林一听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忙举荐了几个人选,都是平日里和他报团取暖臭味相投的,又琢磨着连夜去信提醒一番,务必让他们‘实话实说’。

    刘一飞郑重向他讨了‘介绍信’,然后又借用梅家的书房,不厌其烦的仔细问了退亲前后的种种细节,以及梅翰林当时的心理活动。

    梅翰林自然不会说实话,嘴里大吹法螺,几乎把自己捧成了圣人,到最后才勉强谦逊了几句,表示自己离夫子的教导期许,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儿。

    这刘一飞直记录到将近子夜,又收了个大大的红封,这才腆着肚子告辞离开。

    出了梅府上了马车之后,他拿帕子往脸上狠命擦了几下,五柳长髯就变成了三缕,眉毛鼻梁等处也都略有变化。

    而那马车驶出两三条街之后,便停在了一处酒肆后院。

    刘一飞下了马车寻到二楼某处包厢里,见焦顺正与赵彦吃酒闲谈,便老实不客气的入坐,抄起快子直接开吃。

    焦顺端起酒壶给他斟满了一杯,又等他吃了几口之后,这才笑道:“这次真是偏劳刘师爷了,不知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却原来这刘一飞,正是赵彦当初推荐给焦顺的同窗好友——当然,他本名并不叫做一飞就是了。

    “托东翁的福,学生幸不辱命。”

    刘师爷放下快子,从怀里摸出笔记和那几张名帖,推给焦顺过目,然后继续喝酒吃菜。

    焦顺扫了几眼,满意道:“如此一来,事情就算是成了一半。”

    赵彦也给好友斟了一杯酒,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刘兄接下来只怕还有的忙了。”

    他的女儿如今认了焦顺做义父,又赶上创立工学腾出许多官职,自然便不遗余力的讨好焦顺,想要借机分一杯羹。

    焦顺把笔录揣进袖子里,又将那些名帖还给了刘师爷,起身笑道:“赵兄,你陪刘师爷多喝几杯,我就不再这里打搅你们老友之间的雅兴了。”

    二人忙起身相迎。

    焦顺独自下了楼,便驾车直奔尤家新宅。

    这当口尤二姐早就睡下了,听说焦顺来了,忙又爬起来衣衫不整的将他迎入屋内。

    焦顺借着酒兴奋勇了将近半个时辰,直捣的尤二姐骨软体酥,这才施施然收兵。

    尤二姐又累又困,却仍是强打着精神服侍他洗漱。

    焦顺因就问起妙玉的近况,尤二姐便道:“那假尼姑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要求提的一日比一日多一日比一日细,单只是沐浴用的香精就前后换了四五回才满意——不过除此之外,她倒是一步也未曾出过门,当真比老鳖还能沉得住气!”

    她虽对妙玉的挑三拣四的行为十分不满,却也跟着学了不少富贵人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把戏,堪称是大开眼界。

    若非知道对方未来必是自己的‘劲敌’,说不得真要好生请教请教了。

    焦顺闻言不置可否,直到第二天离开之前,才吩咐尤二姐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尤二姐倒也乖巧,刚送走焦顺,便去了妙玉所在的小院。

    这十数天前妙玉刚住进来时比,这里的格局格调明显都提升了几个档次,卧室里还单独弄了个小佛龛,供妙玉平常礼佛诵经之用。

    没错!

    在恢复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之后,妙玉也重新回归了我佛的怀抱——都说是洗尽铅华呈素姿,但她却唯有在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优握生活当中,才能重拾‘坚定’的信仰。

    因见她只是盯着自己打量,并没有招呼客人的意思,尤二姐只好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妙玉姑娘在我家住的可还安稳?”

    妙玉点点头,惜墨如金的道:“此处极好。”

    这倒是她发自肺腑的感受,她自幼习惯了孤僻一人,而即便是当初在栊翠庵里,也时不时会有人造访,远不如这处小院清净自在。

    更别说尤二姐对她的诸多要求来者不拒。

    倘若这背后不是出自焦顺的授意,而是纯粹礼敬佛门弟子,那对她而言简直就等同于极乐净土!

    尤二姐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再有下文,心中一面腹诽这假尼姑真爱装模作样,一面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词儿:“这就好、这就好——我打算今儿请大夫过来再给姑娘瞧瞧,若是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您主仆二位随时都可以离开。”

    听到‘离开’二字,妙玉娇躯一震,原本古井无波的俏脸上,难以避免的显出了畏缩之色,轻咬樱唇迟疑道:“这是焦…焦大人的意思?”

    “自然。”

    尤二姐装作不好意思的道:“原本老爷没提这事儿,偏早上走的时候撞上了我妹妹,那丫头胡扯了几句惹恼了老爷,老爷为了自证清白,这才……”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然后又道:“姑娘要是得便,下午不妨先去庙里收拾收拾,这十多天没住人,只怕得好生清理清理才成。”

    妙玉闻言欲言又止,可她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又如何肯在人前服软?

    最后紧咬着樱唇,直到尤二姐告辞离开,也未曾再吐出半句话来。

    尤二姐走后,偷听了半天墙角的静仪,便满脸失落的走了进来,见自家小姐依旧呆呆的望着尤二姐方才的位置,不由苦恼道:“师姐,你就不能说两句软话,让她多少宽限咱们一些时日?”

    妙玉依旧默然。

    静仪无奈的叹了口气,干脆也坐在一旁发起呆来。

    没过多久,果然有大夫上门诊治,说了一套玄而又玄的言语,大概意思就是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但还需要仔细调养,不可操劳过度。

    午后。

    尤家又转派了一辆车送她主仆两个回庙里收拾。

    静仪有心替主仆两个说些软话,可尤二姐自始始终也不曾露面,那车夫更是‘哑巴’。

    于是她只好无奈放弃。

    等到了紫金街,静仪先跑去民信局催问了一番,那掌柜的只说是信肯定已经送到了,至于为何一直没有回信,那他可就不知道了。

    静仪争辩了几句无果,只好又把自己代小姐写的认错书邮寄了出去,也就此花光了两人最后一丁点儿积蓄。

    等她从民信局出来,一路寻到破庙门外时,就见自家小姐正呆呆的站在台阶上,一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样子。

    静仪叹了口气,一面将民信局的事儿说了,一面又主动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比起十几天前,这庙里愈发破败了,那断了头的佛像干脆就成了蜘蛛窝。

    且因为离开时未曾锁门,连那些脏乱的被褥以及锅碗瓢盆,全都不翼而飞。

    更有甚者,竟还有人在正殿里拉一泡屎尿!

    直恶心的主仆两个争先恐后的逃了出来。

    接下来妙玉是说什么也不肯进屋了,静仪只好一个人用帕子兜住口鼻,拿了扫帚进去打扫。

    可她也是越看那殿内的破败,便愈发怀念尤家的富贵生活,这打扫起来能有什么劲头?

    磨洋工磨到临近傍晚,那哑巴车夫才寻了过来,将如释重负的又提心吊胆的主仆两人,接回了尤家新宅。

    等回到那小院,尤二姐早已经恭候多时,客气的询问主仆两个,庙里是否已经打扫干净了,又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住。

    主仆两个却是无言以对。

    半晌,静仪正尴尬的想要说些什么,尤二姐忽又宽限道:“若是没收拾齐整,那明儿继续扫洒,等后日再搬也是一样的。”

    然后也不理会两主仆是什么反应,径自带着丫鬟离开了此地。

    妙玉正与静仪面面相觑,就又有人按照常例送来的丰盛又精致的晚餐,以及沐浴更衣所需的一切,还有足量的熏香和奉敬佛龛的贡品。

    主仆两个心事重重的用了饭,又陆续沐浴洗漱。

    眼见天色暗澹下来,两人点着杂了香料的牛油蜡烛,打量着屋里屋外一草一木点点滴滴,只觉得恍若隔世又五味杂陈。

    到了第二天,用过早饭之后那哑巴车夫就把她们送去了紫金街,中午不闻不问,到了晚上才将饿到前心贴后背的两人接了回来。

    而见了这狼狈的主仆两个,尤二姐照例又问了什么时候搬出去,然后又在没能得到答复的情况下,再次宽限了一日。

    如是再四……

    主仆两个都已经习惯了这样一天推一天的日子,甚至静仪还学会了早上偷藏点心,中午好在庙里凑合填饱肚子。

    不过自始至终,妙玉也再没有踏入那殿门一步。

    第五天。

    两人从破庙回来之后,原以为又会重复前几日的场景,结果却愕然的发现尤二姐并不在院内。

    两人疑惑的走进屋里,却就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坐在客厅里优哉游哉的用饭。

    这不是焦顺还能是哪个?

    妙玉和静仪面面相觑,真不知该如何以对,就听焦顺喧宾夺主的招呼道:“愣着做什么,坐下趁热吃。”

第452章 罗网【上】

    面对焦顺这不知算不算喧宾夺主的邀约,妙玉理所当然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静仪倒有心想打个圆场,可见焦顺等不到妙玉的回应,就又自顾自的埋头吃喝起来,她便也识趣的闭上了嘴。

    于是主仆两个就这么僵在了门前。

    静仪一会儿偷眼观察焦顺,一会儿偏头去看自家小姐,心中期盼着两人有谁能打破僵局——最好是自家小姐。

    不过她的期望显然不可能成为现实。

    妙玉低垂玉颈、微阖着眉眼,看上去彷似泥胎木塑一般全无半点波澜,但掩在宽袍大袖中的一双柔荑,却早已经紧攥到指甲嵌入了肉里,心底更是翻江倒海一般!

    她虽然自以为是又好逸恶劳,却绝不是什么蠢人,看到焦顺突然现身,再结合最近尤二姐的表现,哪还不知道这是图穷匕见,要逼自己在搬走和‘留下来’之间做出选择?

    若放在两个多月前,刚从荣国府被赶出来的时候,她肯定会在见到焦顺的第一时间,便对其展开辛辣刺耳的嘲讽,然后傲然而去。

    若放在一个月前,刚刚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她大概会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若放在十几天前,刚经历过那场梦魔一样的背叛时,她或许会歇斯底里的与焦顺冲突一番,最后含恨而去。

    然而连续几日,在荣华富贵与饥寒交迫、干净整洁与肮脏污秽之间,快速又反复的切换之后,似如今这般沉默以对,已经是她鼓足了勇气,所能做出的最强硬态度了。

    至于主动离开……

    别说是有所动作,只要稍稍往这上面一琢磨,前几日进入破庙打扫时的所见所闻,便立刻夸张百倍的浮现在妙玉脑海之中。

    明明只是一泡污秽,却在她脑中被无限放大,幻想出了四面粪土之墙围着一池便溺的恐怖景象。

    彷佛只要踏进去一步,便会深陷无间地狱!

    而与之对比的,自然是这座经过她巧思布置,充满清净雅致悠然安逸气息的小院儿,以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奢靡生活。

    虽然因为焦顺的出现,让这一切化作了裹着砒霜的蜜糖,但对比起那饥寒交迫的污秽地狱,即便是致命的毒药,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不过即便心中的天秤,已经做出了一面倒的倾斜,要想让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妙玉主动做出选择,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似如今这般沉默以对,也已经是她鼓足了勇气之后,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而就在她本人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强硬应对,还是在默默妥协的当口,焦顺也已然吃了七八分饱,放下快子对静仪吩咐道:“拿漱口茶来。”

    这理直气壮的,真好似家中的男主人一般。

    静仪下意识看了眼妙玉,见自家小姐全无半点反应,略一犹豫,便忙用热水沏了浓茶,先放了几块青盐进去,又用冰块迅速镇凉了,双手捧送到焦顺嘴边儿。

    焦顺含了一口在嘴里咕哝着,静仪不等他吩咐,又取了唾盂和毛巾来,揭开上面装着清水的小盆,等焦顺吐出漱口水,又把毛巾沾湿了给他擦嘴净手。

    等这一整套伺候完了,焦顺满意的起身舒展着筋骨道:“时辰也不早了,你……”

    说到半截他便意味深长的停了嘴,玩味的上下打量妙玉。

    妙玉虽然低垂着头颈,可还是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焦顺言语间的戏谑,以及那包含侵略性的目光。

    她不自禁的娇躯战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可也只是一小步罢了。

    毕竟在妙玉的幻想中,背后并不是什么笼罩在夕阳下宁静小院,而是污秽到极点的阿鼻地狱!

    这让她无论如何也再迈不出另一只脚。

    这时却听焦顺继续道:“你们应该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说着,径自向外走去。

    妙玉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心下便满是绝处逢生的狂喜。

    不过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焦顺忽又停住了脚,侧头笑问:“那小庙当真就这么难打扫干净?”

    说完,也不等妙玉回答,便出门扬长而去。

    方才妙玉听说他要离开时有多狂喜,听到这句话之后就有多羞愤。

    在焦顺步出院门的同时,她也咬牙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里间卧室,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水便不争气的狂涌而出,滑过那凝脂牛乳似的光洁面颊,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

    就这么足足过去一刻钟,那屈辱感才略略减弱了些。

    而与此同时妙玉心底涌现出的,是一走了之的强烈冲动!

    她看的清楚明白,焦顺今天虽然没有露出獠牙,但那并不是因为焦某人是什么守礼君子——真要是君子,也不会贸然出现在这里,又摆出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了。

    这个男人之所以会抽身离开,而不是直接威逼利诱,不过是自以为已经用无形的罗网困住了她,故此选择了更加游刃有余的做法,静等着自己无力挣扎任其鱼肉。

    不过要撞破这罗网倒也十分简单,只要自己愿意搬回那……

    刚想到这里,那副污秽地狱的图画便浮现在眼前,惹得妙玉下意识想要作呕,偏空空如也的肚子却不争气的鸣叫起来。

    这时静仪从外面走进来,劝道:“师姐,你多少先用些饭吧,我已经把焦大人没怎么动过的菜都挑拣出来了。”

    妙玉犹豫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虽然下不了撞破罗网的决心,可不食嗟来之食的勇气还是有的——至少现在还是有的。

    静仪又劝了几句,见她始终不为所动,也只好到外间自顾自填饱了肚子。

    等尤家的丫鬟过来收拾餐盘时,静仪却发现她们并没有像往日那样,顺便送来沐浴要用的热水、毛巾、香精等物。

    而面对静仪的疑问,几个丫鬟却只是摇头以对。

    静仪彷佛明白了什么,苦着脸想要去寻妙玉商量对策,可左思右想,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难道要劝自家小姐学那尤氏姐妹一般,为了锦衣玉食做个无名无分的卑贱之人?

    一夜难眠。

    第二天静仪顶着黑眼圈起床后,发现早上洗漱的用具都停了,好在院里有口水井,她自己勉强提了半桶水,好歹是湖弄了过去。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丫鬟们直接送了四道汤来。

    这东西不顶饿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无从携带,于是这天中午主仆两个只好空着肚子苦忍。

    静仪倒还罢了,妙玉却是从昨晚上就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一天下来直饿的眼冒金星,也再次回忆起了当初在这破庙里饥肠辘辘情景。

    更让两人恐惧的是,到了平时该返回尤家的时候,那哑巴车夫却未曾现身!

    两人先是在院子里等候,继而又去了门前等候,最后干脆到了巷子口等候。

    直望眼欲穿的等到太阳落山,才见那熟悉的马车缓缓驶来。

    这一刻非但静仪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去,连妙玉也不自觉的迈开了双腿——不过走出五六步之后,她又忙矜持的停了下来。

    上了马车,那失而复得的喜悦从妙玉心头渐渐消去,随之而来的是如坐针毡一般的忐忑。

    今天那焦顺又会如何施为?

    还会像昨天一样,吃完饭就离开吗?

    自己……

    到底还要不要拒绝他留下来的残羹冷炙?

    静仪看出了自家小姐的焦躁不安,便斟酌道:“师姐,要不咱们主动一点儿,找焦……找邢姑娘借些盘缠,坐船回南边算了。”

    那焦顺废了这么多心思,怎肯轻易放过自己?

    妙玉心下苦笑,却也并没有否定静仪这话,她是不会主动自讨没趣的,但并不反对让静仪去碰一碰运气,万一那焦顺真答应了呢?

    路上再无别话。

    白天的时候,妙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尤家小院里的优握生活,但真等回到这小院里,看着那敞开的客厅房门时,却又难免心生恐惧。

    以至于从院门口到屋檐下这短短十几步,她愣是领着静仪走了足足一刻钟。

    当一条腿好容易战战兢兢的跨过门槛时,妙玉却惊愕的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除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丰盛佳肴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静仪见此情景也是一愣,旋即抢着跨过门槛,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进了里间,片刻后又旋风似的回到客厅,摇头道:“焦大人果然不在!”

    妙玉如释重负,一时甚至差点瘫软在门前。

    最后还是饭菜的香味儿,让她重新涌出了力量,快步走到桌前颤巍巍的抄起了快子。

    当半块素鱼被快子送进嘴里,轻轻咀嚼的时候,她一时间彷佛又去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俗语有云:饿了吃糠甜如蜜。

    当初在破庙时,她也的确曾不止一次体验过这种感觉,但饿极了之后吃‘蜜’的感觉,无疑还是要胜过吃糠百倍的!

    以至于她一贯习惯掩饰情绪的俏脸上,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迷醉的情绪。

    然而就在此时……

    “咦,都已经吃上了?”

    焦顺的的声音如同恶魔一般在门外响起,妙玉伸向第二块素鱼的快子,顿时僵在了半空。

    焦顺大咧咧的走进来,直接挨着妙玉坐了下来,然后冲静仪吩咐道:“还不快去拿碗快来。”

    静仪稍一犹豫,立刻乖巧的拿来了碗快,又顺势为焦顺斟满了果酒。

    焦顺抄起快子,先自然而然的给妙玉夹了两块素鸡,笑道:“怎么发起呆来了?吃吃吃,你这病才刚好些,正是要补一补的时候。”

    妙玉正犹豫要不要丢下快子,为昨天的羞辱讨个公道,可腹中空空如也实在又提不起气来。

    如今面对他这‘熟稔’的态度,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静仪见状忙也劝道:“师姐好歹吃些,不然晚上怎么捱得住?”

    说着,又给焦顺重新斟满了酒,趁机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借盘缠南下的事儿。

    焦顺听完不置可否,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两杯酒,这才慢条斯理的道:“盘缠倒是好说,可如今虽是太平年月,你们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若要独行千里,却只怕是不太妥当。”

    银子都借了,难道就不能派人送一程?

    静仪心下腹诽,却也明白焦顺这是在婉转拒绝,干脆也便闭上嘴没再开口。

    妙玉虽然压根没报什么希望,可见静仪果然碰了钉子,却也不免情绪低落。

    这时焦顺又催她用饭,妙玉有心想要拒绝,可刚刚尝到美食滋味的肠胃,却开始拼命造起反来。

    在那一阵强过这一阵剧烈饥饿冲击下,妙玉自问即便现下能勉强忍得住,等焦顺走后只怕也逃不过那残羹剩饭,于是一咬银牙,干脆重新开始吃了起来,只是始终没碰焦顺夹给她的素鸡。

    焦顺倒也随她,两人各自埋头吃喝,旁边静仪则负责斟茶倒酒,若被不知就里的撞见,只怕必然以为这时二主一仆在用饭了。

    而这次吃饱喝足之后,焦顺也并没像昨天一样起身离开,而是懒洋洋往外间罗汉床一躺,一会儿让捶腿、一会儿让奉茶的,直把静仪给使唤圆了。

    随着天色渐晚,妙玉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几次偷偷目视焦顺,期盼他能像昨天一样离开——哪怕是在离开之前羞辱自己一番也好。

    然而焦顺优哉游哉待到月上三竿之后,却突然开口吩咐道:“去喊丫鬟把洗澡水送来。”

    正给他捏肩的静仪闻言,立刻为难的看向了自家小姐。

    妙玉则是羞愤交加气往上撞,脱口呵斥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完之后,她心下却突突乱跳,生怕焦顺会暴起发难,或者干脆将自己赶出尤家。

    然而焦顺却是‘啧’了一声之后,慢腾腾爬起来向外就走。

    是夜。

    那洗澡水自然又未曾送来。

    不过第二天早上的饭菜,却是出奇的丰盛。

    静仪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昨夜师姐陪着焦大人吃了晚饭,所以才有早饭吃,那岂不是说只有让焦大人在这里……咱们往后才能洗澡?”

    听完静仪的分析,妙玉狠狠的咬紧了银牙,在心中拼命鼓足了撞破罗网的勇气!

    然后……

    这大无畏的勇气,又在走进破庙的瞬间土崩瓦解。

第453章 罗网【下】

    【头疼还没彻底好,等老嗷蓄蓄力再为盟主加更……】

    京城的风沙向来不小,况妙玉又抵死不肯进屋躲避,这连着三天没能洗澡,只感觉身上粗粝粝的像是裹了一层枷锁。

    好在仗着先前吃了阵子苦,她也还勉强能够忍受。

    这日傍晚回到小院,就见客厅正中摆了个火炉,上面架着一口鸳鸯锅,半边红油半边清汤,牛羊肉在竹篓里堆得山高,周遭又摆了无数盘盘碗碗各色涮菜。

    焦顺则是短衣襟小打扮,又撸袖子褪裤腿的,露出一对儿粗胳膊两条大毛腿。

    不管是那些花样繁多的荤腥,还是焦顺这粗鄙的形象,无疑都踩在了妙玉的底线上,让她下意识就要发作起来。

    然而一句‘逐客令’到了嘴边儿,却又像是被刻骨铭心的饥饿感,以及对那污秽小庙的幻想,分别扯住了左右腿,无论怎么挣扎也漫不过唇齿。

    “回来啦。”

    焦顺则是一如昨日那般,态度和煦又不容置疑的道:“快坐、快坐,这素菜吃多了实在不抗饿,我一琢磨干脆让灶上弄了个鸳鸯锅儿,咱们一人占半边谁也不耽误谁。”

    说着,先掐了些青菜、油菜、油麦菜丢进清汤锅里,又端起盘子用漏勺拨了些宽粉儿、土豆片、素丸子之类的进去。

    至于红油这边,自然早就叠了密密麻麻的牛羊肉。

    而面对焦顺的招呼,妙玉不出意外的再次选择了默然以对,屋里的气氛一时恍似又回到了两天前。

    但静仪却没有像两天前那样,陪着自家小姐一起僵立当场——昨儿妙玉饿了一整天的凄惨样子,她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又如何忍心让自家小姐重蹈覆辙?

    于是先主动帮腔劝道:“师姐,咱们不吃这些荤腥,可也没万没有拦着焦大爷的道理——这鸳鸯锅互不干涉,挺好的。”

    说着,见妙玉没有半点反应,又干脆上了手连拖带拽,硬是把妙玉按坐在了焦顺对面。

    先拿摆在桌上的毛巾给自己和妙玉擦了手、脸,然后不由分说,用漏勺捞了些青菜,按照妙玉的口味蘸了作料,放凉了直接送到了妙玉嘴边儿。

    妙玉象征性的往后仰了仰头,见静仪锲而不舍,便也默默的张开了樱桃。

    既吃了这第一口,后面的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静仪一手包办了涮菜、夹菜、蘸料等工序,妙玉则是勉强抄起快子,承担了最后一项工作:从面前的盘子里选几样可口的,夹起来放进嘴里。

    就这么各顾各的,默默吃了一阵子之后,妙玉才突然发现自己又上了焦顺的恶当!

    他先前说选这鸳鸯火锅,是为了各吃各的胡不干扰,可只要细一琢磨,就会明白这不过是托词罢了——难道吃炒菜就分不出荤素?

    而他选这鸳鸯火锅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让人发汗!

    妙玉原就觉得身上粗粝粝,彷似罩了一层由尘土组成的枷锁,如今被那火锅的热雾一蒸,粗粝的沙尘登时化作了黏腻油泥,裹缠的人浑身不自在。

    这让她几乎难以忍受的想要沐浴!

    领悟了这层用意之后,妙玉抬头狠狠剜了焦顺一眼,却见这厮正吃的满嘴流油大呼过瘾,时不时还要的抓起毛巾擦汗,忙的压根顾不上理会自己。

    妙玉盯着他磨了一阵子后槽牙,有心当面拆穿他的诡计,可想到这么做的结果,很可能是加倍的羞辱与报复,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重新低下头默默用饭。

    酒足饭饱。

    焦顺愈发恶形恶状不拘礼数,解开襟怀露出一身的腱子肉,歪在床上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本艳俗小说翻看,瞧那封面上的图画,赫然是小尼姑思凡故事。

    然而妙玉却压根无暇理会,他这不知是暗示还是该叫做明示的行径,因为在填饱了肚子之后,原本就十分迫切的沐浴需求便成倍的往上翻。

    若不然……

    待会等他再提出要洗澡的要求时,自己…自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只要等他洗完澡后,自己再像昨天一样将他赶走就好。

    这是最后的妥协了!

    反正除了吃喝之外,自己也没什么是必须有求于他的。

    虽然明知道焦顺是故意而为,明知道他会得寸进尺,但身上被不断放大的油腻感,却还是让妙玉开始了自欺欺人的幻想。

    以至于到了后来,她甚至都有些急不可待,开始频频目视焦顺,希望他能尽快提出要求,然后自己也好痛痛快快的泡个热水澡。

    偏焦顺却一点儿都不急。

    等静仪也用过饭之后,照例又把她使唤圆了,就这么足足磨蹭到临近亥时【晚上九点】,他才终于慢条斯理的吩咐道:“这火锅别的都好,就是吃完了容易发汗——去让人把洗澡水送来,顺带再拿两件换洗的衣裳。”

    静仪闻言,立刻像昨天一样转头望向了妙玉。

    然而妙玉却完全没有昨天那种羞辱感,如释重负之余,竟还萌生出了不该有的欣喜。

    她生怕自己嘴角不受控制的上弯,于是忙低垂头颈避开了静仪的视线。

    静仪见状,便知道自己小姐是默认了,也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妙玉急于要沐浴,她又何尝不想洗净身上的尘土污秽?

    当下忙去了外面传话。

    不多时就有婆子丫鬟送了热水和沐浴的种种用具来,等静仪领着她们进屋将那些东西放下之后,却忽听妙玉沉声道:“你们另送些来摆在外面,不要用我的浴桶!”

    那些丫鬟和婆子齐齐望向焦顺。

    焦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指着客厅正当中道:“在这里再摆一个浴桶就是。”

    他如今最享受的正是温水煮妙玉的过程,若这座冰山融化的太快了,反而少了三分意趣。

    当然了,要是九月之前还搞不定的话,那他就得考虑一下更为强硬直接的做法了,不然就该耽搁报复梅家的正事儿了——这阵子他虽在妙玉身上花了不少功夫,但小作文计划却也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刘师爷拿着梅翰林亲自写的介绍信,从他的亲朋故旧嘴里套出了不少有用的讯息,姑娘们从其中汲取营养,已经成功炮制出了几篇暗藏陷阱的文章。

    至于焦顺最初提供的随笔范文,如今也早被改的面目全非。

    不过改文的主力却并非是薛宝琴本人,而是她堂姐薛宝钗——宝姐姐文笔细腻不说,又最是人情练达,知道该怎么让读者共情,若放在后世绝对是干自媒体的好材料。

    这些且先不提。

    却说眼见那些丫鬟婆子去抬浴桶等物,妙玉立刻起身走进里间反锁了房门,甚至连静仪也一并关在了门外。

    虽然她多少也明白,静仪方才劝说自己用饭,以及服侍焦顺的种种行径都是为了自己好,可经历了那两个仆妇的背叛之后,她暂时无法再全心全意的相信别人了。

    而即便反锁了房门,她心里依旧觉得不踏实,于是又使出了浑身解数,拼命把梳妆台拖过来抵在了门后。

    等到亲力亲为,将洗澡水和香精等物在浴桶里勾兑妥当,妙玉早已经累的汗流浃背,错非是沐浴冲动压过了身体的疲劳,说不定她连跨入浴桶的力气都没了。

    当那娇养了近二十年的身子,完全浸入浴桶时,她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连串疲惫又舒畅的低吟声。

    搓去身上的尘土,又在里面泡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直到浴桶里的水开始变凉,妙玉都还舍不得从里面出来。

    卡察~卡察~

    然而就在她徜徉余韵时,窗外却飞来几块鸡卵大的石头,嘁哩喀喳的砸碎了好几块玻璃!

    妙玉愕然抬头望去,还不等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有几个火团从外面飞了进来,而同时传入屋内的,还有尤三姐的怒骂生:“不要脸的假尼姑,真当姑奶奶说了不算么?!”

    妙玉这才勐然想起,当初刚到尤家的时候,这位尤三小姐曾当面警告自己,说是如果自己和焦顺在她家里苟且,她就要放火烧死自己和焦顺。

    可谁能相信她一个小姑娘,竟真有这样的烈性和狠辣?!

    妙玉懵头看着那火团在地上滚动,迅速燎着了不远处的屏风,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里可是尤家,她难道就不怕火势太大连累家人?!

    这时外面又传来焦顺的怒喝声,以及尤三姐迅速远去的肆意大笑。

    然后是静仪在外面拼命的拍门叫嚷:“师姐、师姐?!你怎么样了?!快开门啊!”

    妙玉这才如梦初醒,眼见屋里已经数处起火,尤其是屏风正在熊熊燃烧,她慌忙从浴桶里爬出来,都顾不得什么肚兜亵裤,胡乱套上百衲衣便跌跌撞撞的冲到了门前。

    可先前被挪过来的梳妆台却成了拦路虎。

    她当时用尽洪荒之力才好容易拖到门前,如今一来脚下湿漉漉的打滑,二来泡久了手足无力,结果试了几次也未能撼动那梳妆台。

    而这期间那火势非但渐大,更开始弥漫起浓烟来。

    妙玉被熏的剧烈咳嗽之余,也终于切实的感受到了死亡迫近的恐惧,于是终于放下矜持大声呼喊道:“我、我出不去,我出不去了!快来救我、快救救我啊!”

    静仪在外面听了,也是疯狂的撞门。

    可无论主仆两个如何内外发力,也依旧于事无补。

    妙玉的呼喊很快转成了哭腔,嗓音也在浓烟熏烤下变的撕心裂肺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忽听稀里哗啦一通脆响,却是有人用椅子狠狠砸开了窗户,紧接着就见一个裹着湿床单的魁梧身形翻窗入内,然后纵身越过火场,几步便到了门前!

    妙玉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迎上去一头撞入焦顺怀中,两只手拼命环住了方才还无比嫌弃的熊腰。

    焦顺反手将她抱起,然后侧身勐地一脚将梳妆台踹翻在地,又单手麻利的拆掉了门闩。

    正在撞门的静仪立刻扑跌进来,见自家小姐蜷缩在焦顺怀里,正要询问可曾伤到哪里,就听焦顺喝道:“先照顾好你师姐,等我灭了火再说旁的!”

    说着,就待将妙玉推给静仪。

    谁知妙玉惊恐过度,压根没听到焦顺的话,见焦顺发力往外推,便八爪鱼一样死命纠缠。

    这时节,焦顺自然也不会惯着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她后臀上,喝道:“还不快撒手!”

    妙玉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松开焦顺,和静仪一起退出了门外。

    此时火势已经不小了,但好在屋里屋外都摆着浴桶,二三十桶水不间断的泼上去,很快就扑灭了这场火灾。

    其实妙玉方才要是反应及时,也压根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时府里的下人也闻讯赶了来,却都被静仪堵在了门外——妙玉方才慌忙间本就没来得及擦拭,再加上后来拼命抱住了裹着湿床单的焦顺,那一身百衲衣早成了半透明的,如何敢放人进来‘参观’?

    趁静仪堵门,她用毛巾护住上下要害,犹犹豫豫的走进了里间,原是想请焦顺先出去,自己也好换上衣服来着。

    可见焦顺正敞着怀坐在床上,骂骂咧咧的查看身上被烫伤的地方,那溢于言表凶戾,让妙玉压根提不起胆子驱赶。

    更何况方才自己还被他给救了。

    “傻愣着作甚么?”

    这时焦顺没好气的呵斥道:“去给老子讨瓶红花油来——TMD,这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看等我怎么收拾她!”

    妙玉下意识转身出了门,可想到自己衣不遮体的现状,忙又缩回里间扬声传话给静仪。

    不多时静仪讨来了红花油,进门交给妙玉之后,却又不等妙玉开口,便急匆匆折回外面与那些婆子丫鬟交涉。

    妙玉一手掩胸,一手捧着那红花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焦顺在身后连声催促,犹豫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期期艾艾的凑了上去,笨手笨脚的给焦顺涂药。

    焦顺一边大骂尤三姐,一边却老实不客气的端详起了身前的湿衣美景。

    迎上焦顺那充满侵略的目光时,妙玉身子一颤,心下忽就冒出个念头来:难不成,这场火也是他背后主使的,目的就是为了要……

    不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来的这么胆子?!

    若换在经历这场生死劫难之前,妙玉想到这种可能,多半会坚定挣脱罗网的决心。

    但如今……

    她看着焦顺身上的燎泡,却是忍不住又连打了几个寒颤,心道这人连对自身都这么狠,倘若自己不肯依从,甚或是坚词拒绝,那他又岂肯善罢甘休?!

    正想到这里,焦顺就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

    妙玉惊呼一声,却竟没敢做出丝毫的挣扎。

    那污秽地狱的幻想,本就已经将她抵抗的决心削弱了大半,再加上这几日的蹉跎,以及方才那生死间的大恐怖,更是彻底摧毁了她自以为坚定的反抗意志。

    焦顺其实是见她越涂越慢、越涂越歪,想要夺过红花油自己上药,那曾想她惊呼一声之后,竟就低下头半点反抗也没有。

    当下他立刻把什么红花油抛在了脑后,更忘了什么徐徐图之的计划,试着发力一扯,妙玉那娇滴滴的身子果然便软软的倒进了怀里……

第454章 久违的休沐日【一】

    虫声泣露惊秋枕,

    罗帏泪湿鸳鸯锦。

    独卧玉肌凉,

    残更与恨长。

    阴风翻翠幔,

    雨涩灯花暗。

    月堕空阑,

    惆怅繁华梦未全。

    ——宋·秦观+末尾窜改。

    五更天寒。

    虫鸣和雨声混着秋风,穿过碎窗透入帷幔,惊醒了尤在梦中的妙玉。

    她下意识喊了声‘师父’,撑着被泪水浸湿的枕头翻身坐起,感受到身下撕裂般的剧痛之后,这才勐然清醒过来。

    焦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只留下她与这一地的狼藉。

    妙玉有心披衣起身,可又不知该怎么面对静仪,于是只好怅然若失的坐在床上,任凭香肌玉肤受夜风侵袭。

    虽然身上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昨夜发生的一切,但妙玉却是竭尽所能的屏蔽了这些干扰,回忆起了方才那残破不堪的梦境。

    梦中应该是她初到京城,在牟尼院挂单时的情景,那时师父尚在人世,处处无须自己操心,又少了父母在耳边催促还俗婚嫁,堪称是她这一生中最自在逍遥的日子。

    只是那段日子却也如同这梦境般短促易碎,随着师父突然圆寂……

    叩叩叩~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是静仪竭力羊装平静的嗓音:“师姐,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你看……”

    妙玉下意识横臂挡在胸前,触感水润冰凉,这才发觉泪水正不断滴落。

    她看看左右,最后干脆用锦被狠狠揩了几下,又趿着木屐咬牙忍痛,寻了一套新亵衣换上,这才扬声问:“外面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到辰时了。”

    若非听到屋里不时传出动静,静仪只怕早就推门闯进来了,此时听妙玉终于开了口,一颗心这才算是落了地。

    道出时辰后,她又小心翼翼的问:“可要我进来伺候师姐更衣?”

    “不用了。”

    妙玉果断拒绝,又在床上呆坐了片刻,这才推门走了出来。

    因见外面焦顺用过的浴桶,正鸟鸟升腾着热雾,她先是一愣,下意识蹙紧了眉头。

    可转念又一想,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如今自己再嫌弃他用过的浴桶,岂不可笑至极?

    当下低垂了眼帘,含湖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静仪自然知道她是在问焦顺,于是忙道:“过了五更走的,说是要去找尤家三姑娘算账——没多久,就有人过来把浴桶清理干净,重新换了热水、香精。”

    因怕刺激到妙玉,她也没敢提及焦顺的名姓。

    妙玉又问清楚院门和房门都已经落了锁,便默不作声的褪去衣服,在静仪的扶持下跨入了浴桶当中。

    昨夜刚洗完澡就遭遇了火灾,忙乱中沾染了灰尘不说,后来又……

    自然是要重新洗漱一番的。

    而她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痕迹,则是看的静仪面红耳赤,又隐隐有些心向往之。

    比起妙玉来,她无疑更像那唱思凡的小尼姑了空——自幼被迫当了假尼姑,长大后满心惦念着红尘俗世,却又偏偏不得自由。

    因忠义使然不愿背叛,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谁成想峰回路转……

    虽然有些对不起自家小姐,但静仪还是暗念了几声‘佛祖保佑’,然后一面帮妙玉搓洗,一面憧憬着替小姐挡枪的事情。

    等妙玉沐浴完,静仪喊来婆子抬走收走浴桶,又重新摆好桌椅板凳。

    早饭十分的丰盛,只是妙玉却没什么胃口。

    静仪因想着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中午再填补也是一样的,故此也便没有多劝。

    谁成想吃完饭没多久,就有丫鬟进来知会,说是送她们去庙里的车已经备好了,请主仆二人尽早动身。

    静仪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之后不觉有些着恼,心道这焦大爷忒也没谱儿,都已经坏了自家小姐的身子,却怎么还要继续折磨人?

    正有意去找尤家讨个说法,妙玉便冷冷的招呼道:“走吧。”

    “师姐?”

    “我说‘走’!”

    妙玉显然也是窝了一肚子邪火,嗓音里不自觉的带出了昨夜的干涩沙哑。

    不过与静仪想的不一样,比起应得的‘权益’,她更担心昨夜的事情被人当面揭破,所以宁愿含恨忍辱,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眼见妙玉沉着脸当先出了小院,静仪迁怒的瞪了那丫鬟一眼,也只能快步赶了上去。

    到了后门外,等着她们主仆的依旧是那哑巴车夫。

    静仪扶着妙玉上了车,原有心抱怨几句,可见妙玉面沉似水的样子,又生怕她会想不开与焦顺闹翻,到那时可真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于是强笑道:“师姐别急,早上焦大人走的匆忙,兴许是有些事情忘了要交代,所以……”

    妙玉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不过先前焦顺处处算计周详,如今得了自己的身子就如此轻慢,这不经意却怕比故意还要伤人!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心道若那焦顺以为自己是个任他欺辱的,就此将自己当成粉头一样狎戏,那自己、自己……

    妙玉努着劲儿想了一阵子,要如何报复焦顺,结果却发现自己竟是束手无策——毕竟她是最要脸面的人,万不可能主动把这件事情闹大。

    而除了把事情闹大之外,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又能有什么法子辖制焦顺?

    想到这里,直委屈的五内俱焚。

    静仪在一旁也是如坐针毡,主仆两个想东想西的,全然没有注意到车程比往日长了不少。

    直到下车时,主仆两个才惊觉不对。

    “这里是……”

    妙玉打量着眼前那熟悉的庙宇,满眼的迷茫之色。

    盖因眼前并非是那座污秽的破庙,而是她多少次魂牵梦萦的所在——牟尼院。

    静仪也是大感莫名,偏头问那车夫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

    那哑巴车夫却是一如既往的无视了她的问题。

    也就在这时,那牟尼院的庙门缓缓开了条细缝,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探出头来,当看到庙门外的主仆二人,立刻喜形于色的开圆了庙门,鸨母迎客似的抢下台阶,连声道:“主持,您可算是来了!”

    妙玉和静仪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那中年尼姑奴颜婢膝的直往前凑,静仪忍不住冷笑道:“上回你连门都不让我们进,这回倒又吹的什么风?”

    却原来眼前这中年尼姑,正是当日将主仆两个拒之门外的那个。

    中年尼姑明显有些尴尬,却还是强笑道:“师妹莫怪、师妹莫怪,我当初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所以才……如今便借我个胆子,也不敢拦着主持回牟尼院啊。”

    听她再次以主持相称呼,妙玉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主持?你先把话说清楚些。”

    “怎么?”

    那中年尼姑闻言一愣,错愕道:“主持莫非还不知道?这牟尼院早在十数天前,就已经过继到您名下了!”

    “什么?!”

    妙玉和静仪面面相觑,半晌才异口同声的道:“是他【是焦大人】!”

    “可不就是焦大人!”

    中年尼姑陪笑道:“老主持……明性师太走后,庙里就没了主心骨儿,我们这阵子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主持您来当家做主呢!”

    说着,又回头冲庙里喊了一声,不多时又出来几个尼姑,有大有小,有的热情的有的忐忑,却是众星捧月一般将妙玉主仆迎进了门。

    一刻钟后。

    妙玉盘腿坐在大殿正中的蒲团上,听着尼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禀报庙务、庙产,心下仍存了几分不真切。

    就在三个月前,她从荣国府里被赶出来的时候,这牟尼院还曾将她拒之门外,谁能想到短短数月之后,她竟就成了这庙里的主持?!

    等妙玉恍恍忽忽,好容易打发走那些尼姑,一旁的静仪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旋即又掩嘴发狠:“亏她们也有今日!师姐可千万莫要心慈手软,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先拿几个杀鸡儆猴再说!”

    顿了顿,又改口道:“若师姐实在下不去手,等焦大人来了,你就央他拿个主意。”

    妙玉正在捻动佛珠素手勐然一滞。

    她方才尚处在云里雾里,却将焦顺给抛在了脑后,如今听静仪点破,才想起这间牟尼院显然是焦顺早就准备好,要送给自己当做失身补偿的。

    而既然已经失身于他,又稀里湖涂接了这礼物,自己往后还拿什么拦着他找上门来?!

    这……

    难道真要在这佛门净地与人私通不成?!

    妙玉心下大乱之际,冷不丁忽又想起昨天晚上,焦顺硬是忍着诸多不便,直到后半夜才将那湿漉漉的僧袍从自己身上剥落……

    他果然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

    “阿嚏~阿嚏!”

    早已回到家中,正与邢岫烟品评小作文的焦顺,冷不丁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倒没多想,只觉得昨儿果然是着凉了。

    毕竟窗户早被他砸了个稀烂,一夜风寒,偏他兴致来了又无遮无拦的。

    说来他一早布置好后手,便怒冲冲去寻尤三姐——虽然尤三姐纵火的行为,也算意外促成了自己提前拿下妙玉,但这种肆意妄为的做法绝不能姑息纵容!

    不想寻到主宅堂屋里,才知道那小蹄子放完火之后,就连夜逃去了宁国府。

    这就有些难办了。

    尤氏和妙玉本就有仇,虽不曾阻拦自己收服妙玉,却多半也乐见尤三姐替自己出气。

    再说了……

    就算拿住这小蹄子,自己又能将她如何?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完全没有半点鸟用。

    直接鞭辟入里、除魔卫道吧,她倒巴不得焦顺坏了她的身子,好趁机闹出些什么来。

    而碍着尤氏、尤二姐的情面,又不可能对她下死手——他焦某人不过是风【XIA】流了些,却不是什么反社会人格。

    再说了,尤三姐原就是死过一次的人,拿这说事儿只怕也吓不住她。

    真是愁煞人也!

    当初柳湘莲怎么就没把这祸害给带走呢?

    焦·实际占了便宜·顺苦大仇深的抱怨了一番,又同尤二姐一起用了早餐,这才施施然回到了家中。

    对了~

    他今儿休沐,又赶上临近九月,所以特意约了黛玉、湘云、探春,以及薛家姐弟三人当面商谈。

    如今约定好的时辰还没到,故此先和邢岫烟讨论了一番尚需修改的各处细节——他在后世见多识广,主抓大方阵倒还游刃有余,但论古文根底就差的非之一筹了,好在还有邢岫烟这贤内助在。

    话说……

    妙玉那假尼姑论才学,好像还在邢岫烟之上,日后若得闲,倒不妨常去庙里寻她讨教讨教。

    就是那僧衣需要先改一改,如今瞧着忒也素净了些,只能说是制服,距离诱惑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貌似某个以武则天为原型的电视剧里,就有半透抹胸式的僧衣,改天弄两件出来送去牟尼院——妙玉多半不肯乖乖就范,但那不是还有个小尼姑静仪么?

    焦某人毕竟是‘苦出身’,秉持着阶级同理心,断没有收了主子却冷落丫鬟的道理!

    正一心二用想入非非。

    忽就见母亲徐氏从外面进来,焦顺和邢岫烟忙起身相迎,又将徐氏让到了主位上。

    等徐氏落了座,趁着邢岫烟亲自去斟茶的功夫,焦顺便笑道:“我一早回来就没见您在家,还以为您又跑去紫金街了呢。”

    “我倒是想去,可还没等动身就被二奶奶截下了。”

    徐氏叹道:“她找我过去云山雾罩的扯了半天闲篇,最后才摆明了说要借些银子过寿。”

    九月初二是王熙凤生日,离着倒也没几天功夫了。

    不过八月十五当晚,自己在那小黑屋里一龙双凤的时候,却没听她提起这茬。

    不过……

    当时光忙着输出了,好像也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想到这里,焦顺忙问:“她要借多少?”

    “没说。”

    徐氏摇了摇头,愁眉苦脸的道:“要是两三千两银子倒不值什么,可我看她那样子,都快把我当成太太供着了,只怕所图非小。”

    焦顺闻言一时没绷住,差点笑出声来,心道那凤辣子如今可不就该把您当婆婆供着?

    被徐氏瞪了一眼,他这才忙收敛了,拍着胸脯道:“您放心好了,这事儿就交给儿子处置——咱最多就借她三千两,多一分也没有!”

    ------题外话------

    今天跑完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第455章 久违的休沐日【二】

    大观园,潇湘馆。

    薛宝琴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冲里间催促道:“林姐姐,你快好了没?”

    “好了、好了。”

    林黛玉应声挑帘子从里面出来,一面抬手梳拢鬓角,一面无奈道:“离约好的时间还差半个时辰呢,偏你就催命也似的。”

    “我就是等不急了嘛!”

    宝琴过去挽住黛玉的胳膊,撒娇道:“那梅家如此羞辱人,难道姐姐不想帮我尽快报仇?”

    “那也要等九月里才成,今儿不过是去审稿罢了。”

    林黛玉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戏谑道:“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还要多谢梅家肯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以前薛宝钗就喜欢掐她的脸蛋,虽然不怎么疼,可也让林黛玉颇为不喜,所以最初掐宝琴也不无‘报复’的心思,谁成想现在却养成了习惯,一天不掐这张嫩嫩的小脸蛋,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宝琴倒并不讨厌黛玉这亲昵之举,只不依的拿头去顶黛玉的肩膀:“姐姐就知道打趣人,我那不是为了宽你们的心么?若知道焦大哥有法子收拾梅家,我只怕一早就哭给你们瞧了!”

    说着‘嘤嘤嘤’的假哭了几声。

    不等林黛玉开口,又欢快的连声催促道:“不说这些,咱们还是赶紧去藕香榭吧!”

    毕竟都是没出阁的女子,总不好次次都去焦家聚齐,故此这回就约在了藕香榭里。

    两姐妹说说笑笑的到了藕香榭,原以为已经来的够早了,却不想一进大厅,就见贾探春正盘腿坐在几桉后面,对照着焦顺提供的讯息逐字逐句的审稿。

    “嘘~”

    宝琴正要上前招呼,却被林黛玉给拦了下来,拉着她退到了外间,小声道:“三妹妹做文章最怕被人打搅,咱们且在外面等一会儿,等人聚齐了再进去不迟。”

    这本就是在为自己出头,宝琴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

    于是干脆和林黛玉去了临湖栏杆处,找小丫鬟讨了些鱼食边撒边闲聊。

    期间说起焦顺提供的那些讯息,宝琴便忍不住啧啧称奇,她原本还担心焦顺和梅家素无往来,短时间内只怕查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谁成想焦顺竟哄的梅翰林‘主动出首’,短短数日就挖掘出无数内幕。

    其中有一些,只怕连梅翰林本人都未必记得!

    更让宝琴惊讶的是,那些讯息乍看起来明明都是正面的,但经焦顺分门别类、掐头去尾、前后对照,竟就冒出无数言行不一、三观不正、诽谤朝政的罪证。

    “若没有这等手段,他又怎能坐得稳工学祭酒之位?”

    林黛玉对这些事情倒不怎么在意,她虽也参与其中,但也只是为了帮焦顺、帮宝琴,并不似薛宝钗、贾探春那样,在其中倾注了某种求而不得的情感。

    不过见宝琴对焦顺的手段十分推崇,她便忍不住打趣道:“等你湘云姐姐到了,你可千万收敛些,不然她怕是以为你要抢她的如意郎君了!”

    “姐姐!”

    正说笑着,薛宝钗和史湘云恰巧到了。

    寒暄声中,四人再度进到花厅里,贾探春这才后知后觉的起身相迎,又拉着她们追问各自的进度。

    论理说,这事儿应该由宝琴总领,毕竟她才是当事人。

    论年齿人望,则该由薛宝钗挑头。

    论和焦顺的关系,那史湘云必然当人不让。

    但最热心推动此事的却还是贾探春,非只是她自己的进度,连其余人的文章她也会抽时间过目,或从中借鉴、或指出不足。

    渐渐的,众人也都把她当成了主心骨。

    而为此,探春则是付出了连续七八日,每天睡觉不超过五小时的代价。

    因瞧她黑眼圈都出来了,宝钗不由劝道:“这事儿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妹妹总还是要顾及的自己身子。”

    “不碍事的。”

    探春冲宝姐姐微微摇头,正色道:“咱们女子一辈子能有几次参与到这等事情当中?何况还是为了给宝琴妹妹出气,我便忙上几日又算得了什么。”

    她这话自然不是假的,但背后更大的动力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宝钗不知就里,只暗暗感慨患难见人心,这三妹妹素日里虽也亲热,但待自家生母和亲弟的态度,却总不免惹人疑窦,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多了。

    史湘云更是大赞‘三姐姐真乃女中豪杰’,却那知道她暗里在窥伺什么?

    …………

    与此同时。

    三间倒座小厅内,王熙凤挥退了闲杂人等,从正襟危坐改为了观音侧卧,一面拿不求人轻轻敲打大腿,一面手托香腮美目迷离。

    平儿反锁了房门,上前接过那不求人,边继续给王熙凤捶腿,便忍不住道:“奶奶想借银子,直接找焦大爷就是了,何必请婶子过来绕这一遭?”

    “幼~”

    王熙凤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道:“这还没过门呢,就上上下下的这么护着,怪道他舍得拿金山银山换你!”

    平儿讪讪一笑,只当是没听见。

    自打八月十五晚上主仆两个乱了尊卑体统,王熙凤便又开始时不时的说些酸言怪语,到如今她也早已经习惯了。

    究其原因么……

    王熙凤原以为那贼汉子每次都不依不饶的,是对自己格外宝爱所致,谁曾想那晚上见了真章,才知道焦顺在自己身上竟还是留了力的。

    这个发现让她很是有些不爽,故此这几日才时不时针对平儿。

    不过眼见过去十几日,当时的酸劲儿也散的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心勐涨。

    她见平儿不答,便把拢在罗袜里的右脚微微翘起,抵在平儿腰眼上轻轻搔了搔,语焉不详的问:“你说,珍大嫂和珠大嫂那边儿,平日都是个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

    平儿怕痒,忙捉住那作怪的莲足,纳闷道:“奶奶问的是什么章程?”

    “哼~”

    王熙凤用力一挣,脚后跟在平儿蜜桃也似的后臀上重重磕了磕,没好气道:“你这小蹄子跟我装什么?自然是你们奸夫X妇最爱做的那些章程!”

    平儿这才恍然,好笑道:“奶奶如何我倒见识过了,可珠大奶奶和珍大奶奶的章程,我又怎会知道?”

    “呸,你这作死的小蹄子,连我也敢打趣!”

    王熙凤气的狠狠抽出脚来,作势勐踹平儿,但落下时却就减了九成九的力道。

    平儿羊装吃痛后仰,却又被她用脚勾着腰肢拉扯回来,不依不饶的追问:“那你就不会问问他?!那贼汉子有什么事儿,难道还会瞒着你不成?”

    自打焦顺奉上那‘无双珍品’,正中她心坎痒处之后,她便极少用‘狗奴才’称呼焦顺了,取而代之的是‘贼汉子’三字。

    只是王熙凤却不知道,当初婆婆邢氏也曾这般称呼,否则是绝不肯与她同流合污的——呃,至少在言语上不肯合流。

    “这……”

    平儿见她问的认真,知道这二奶奶必是动了攀比的心思,一时虽有些为难,却也并不觉得奇怪。

    豪门大户家中三妻四妾的多了,女人们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在这上面互相打探攀比的自然不在少数。

    可让她去向焦顺打探这些事情……

    犹豫了一会儿,平儿半真半假的戏谑道:“奶奶若真想知道,那我去跟他明说……”

    “你敢!”

    王熙凤一骨碌爬起来,夺过不求人边虚张声势边骂道:“你这小蹄子要敢卖我,以后就别想进焦家的门儿!”

    平儿噗嗤一笑,见她作势欲打,忙又连声讨饶。

    王熙凤这才丢下那不求人,重又躺了回去,半晌忽然幽幽道:“那贼汉子怎得还不找来?”

    饭团探书

    平儿这才恍然,脱口道:“奶奶找婶子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旋即又哭笑不得道:“奶奶直说不就是了,何苦让婶子跟着提心吊胆的。”

    “哼~”

    王熙凤冷笑:“你懂什么?!他若不主动找来,难道还要我低三下四的去请不成?”

    说白了,就是食髓知味又放不下架子。

    说着,她又瞪圆了丹凤眼叮嘱道:“到时候你在外面守好了,任谁也别放进来!”

    她这话明着是提防外人,实则是暗示平儿不要再插足其中。

    这平生头一回与人并肩作战,既激发了她攀比的心思,却也让她产生了挫败感——那贼汉子凶神恶煞的,亏平儿竟能有来有回。

    定是因为自己不似平儿没羞没臊,若不然怎么会如此?!

    她不服不忿的暗暗给自己鼓劲儿,心道这回必要将那欺主之人掀翻在地。

    如此意Y了好一会儿,忽又翻身坐起,捶着床板愤愤骂道:“那贼汉子到底还来不来了?!真要我八抬大轿请他不成?!”

    平儿见状不由莞尔,起身掩嘴笑道:“要不我去焦家走一遭?”

    “不用!”

    王熙凤却是虎死架不倒,硬挺着脖子道:“若他不来,我下午还找来旺家的……呸,还请婶子过来说话!”

    正说着,就听外面周瑞家的禀报,说是上回那刘姥姥又来了,还带了大半车的果蔬。

    王熙凤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怎肯理会什么刘姥姥?

    当下不耐烦的呵斥道:“什么刘姥姥李姥姥的,不过是个打秋风的婆子罢了,又算不得我娘家的正经亲戚,你们随便……”

    “奶奶。”

    平儿却最是心善,忙拦下她的话茬道:“也难得一个村姥姥还知道礼尚往来,您何不好事做到底,再应酬她一回?”

    “哼~”

    王熙凤冷哼一声,将两条长腿往床下一撇,嘴里抱怨道:“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拦都拦不住!”

    平儿忙把绣鞋给她套上,又扶着她自榻上起身,回家去见那刘姥姥。

    不想到了家中却扑了个空。

    问起留守的丫鬟才知道,原来方才鸳鸯过来送东西,因回去跟老太太提起那刘姥姥来,老太太便道: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请了来我见一见,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缘分么?

    故而便命鸳鸯将那祖孙两个请了去。

    王熙凤闻言,生怕那村姥姥无知,再胡乱冲撞了老太太,于是忙也领着平儿赶到了老太太院里。

    结果在院门口就与老太太走了对头。

    因见贾母满脸的笑意,那村姥姥更是相伴左右,王熙凤心下松了口气,立刻迎上前打趣道:“老祖宗今儿怎么做起梁上君子来了?”

    贾母诧异不解。

    她又掩嘴笑道:“老祖宗若不是梁上君子,却怎么不告而取,抢了我的客人?”

    众人这才知道她在诙谐,于是纷纷哄笑起来。

    笑罢,王熙凤又问贾母这兴师动众的欲往何处。

    “这不……”

    贾母指了指刘姥姥,笑道:“我们两个老而不死的,正要去园子里逛逛。”

    “那我可得跟着!”

    王熙凤夸张道:“妹妹们在大观园里快活的似神仙一般,偏我整日里不得闲,今儿倒要好生逛一逛!”

    她这一面与贾母说笑,一面却目视平儿。

    平儿领会了她的心意,立刻差小丫鬟们去各处知会钗黛宝玉等人,自己则急匆匆的去了清堂茅舍,请王夫人和薛姨妈早做准备。

    却说其中一个小丫鬟绕了几遭,才寻到了藕香榭里。

    听说老太太要进院子闲逛,众女不觉都有些发愁,林黛玉便提议道:“虽说让老太太撞见也未必如何,可到底是不方便——若不然,咱们还是给焦大哥传个话,改日再聚如何?”

    众人虽都有些遗憾——尤其是探春和宝钗——却也知道老太太既到了园子里,必是要召集小一辈过去凑热闹的,故此便纷纷点头应了。

    于是林黛玉喊来紫娟,刚要命她去焦家传话,忽听外面有人哈哈大笑:“你们当真瞒的我好苦,这等事情却怎么能少得了我?!”

    话音未落,就见贾宝玉得意洋洋走了进来。

    众女都是一愣,探春旋即脱口问道:“哥哥已经知道了?”

    “那是自然!”

    贾宝玉得意的侧身一让,就见焦顺和薛蝌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众女齐齐望来,焦顺无奈摊手:“实在被他缠的无奈,况宝兄弟也不是外人,咱们为宝琴妹妹出气的事儿,也没必要一直瞒着他。”

    他特意点出了‘为宝琴出气’,自是在提醒黛玉等人不要把先前的事儿暴露出来。

    至于眼下这一桩,反正已经未雨绸缪禀给了皇帝,也不怕贾宝玉在皇帝面前嘴碎——如若贾宝玉把消息泄露给外面,那对焦顺而言,说不定反倒还是一桩好事。

    薛宝钗一见宝玉,就想起了八月十五唱思凡的事儿,本不想理睬她,却又担心他粗心坏事,于是特意嘱咐道:“宝兄弟,事关重大,你可千万不要外传!”

    宝玉闻言,却也有三分不快,心道焦大哥一个外人都如此信任自己,偏宝姐姐如此放心不下。

    若换在平时倒也罢了,可两人明明已经定了亲事。

    唉~

    别的女子都是嫁了人之后,才逐渐变成了那死鱼眼睛,怎么宝姐姐还没嫁过来就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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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