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寿诞【下】
王熙凤这一声惊呼,直引得周遭齐齐瞩目,但看到她面前站的是邢氏,众人便又纷纷释然了。
在座皆是荣国府的至爱亲朋,如何不知这婆媳二人一贯相看两厌、势同水火?
故此都以为那声尖叫,是邢氏又借机发难所致,于是纷纷又移开了目光,毕竟没有人想要掺和到这对儿婆媳的斗法当中。
唯独刚从男宾席间熘回来的宝玉,还没在惜春身边坐下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于是不知死活的好奇道:“凤姐姐,什么‘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回头扫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让你少吃些酒,你偏不听,如今连话都听不清楚了,我怎敢以‘你’来称呼太太?方才分明说的是‘是极’二字。”
“我也没吃多少酒啊?”
宝玉疑惑的挠了挠头,自己方才明明听的十分真切,怎么会听错呢?
可话又说回来,凤姐姐也确实不太可能,会当众用‘你’来称呼自己的婆婆。
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这时探春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笑着劝道:“哥哥快坐下吃口菜,也好压一压酒气。”
眼见宝玉犹犹豫豫的坐下,王熙凤心下这才送了口气,心道亏得有三丫头在,不然被这傻兄弟一直刨根问底儿的,再惊动了主席那边儿可就不妙了。
她转回身微微一福,态度恭谨的道:“儿媳方才听的也不甚真切,还请太太移步指教。”
“也好。”
邢氏阴沉着一张狐儿媚的瓜子脸微微点头,然后主动向着僻静角落走去。
她原以为焦顺是个体贴的,不想竟也和贾赦一般,将自己当做是玩物工具看待,错非是自己全副身家都在焦顺手里攥着,贾赦如今又疑似染了脏病,邢氏还真恨不能和他一拍两散!
不过……
那凤辣子方才的惊讶模样,倒让邢氏隐约产生了一个揣测——她先前只顾生气,又犹豫究竟要不要按照焦顺的吩咐做,一时倒没顾上想这背后的因由。
现下仔细一琢磨,却突然惊讶的发现,王熙凤很可能也和自己一样与那焦顺暗通款曲!
这个发现让她惊骇之余,心下的反感也一下子减弱了不少,反而思索起了这件事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故此等到了僻静处,邢氏就迫不及待的追问:“你与那焦顺是不是……”
“太太。”
王熙凤却打断了她的话,笑吟吟的道:“顺哥儿因向我求娶平儿为妾不得,说是要给我一件活宝贝相抵,我原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却不想……呵呵。”
邢氏方才琢磨了一路,王熙凤又何尝不是思绪万千?
焦顺送的这‘活宝贝’,显然比自己设想的还要重磅,可王熙凤虽希望能捏住婆婆的把柄,却又不希望自己的把柄被邢氏捏住。
故此一上来先拿这话堵邢氏的嘴,同时也是在试探焦顺有没有遵守约定,不把自己的事情随意告诉别人。
从邢氏的反应上来看,焦顺应该是没有明言的。
这让王熙凤稍稍松了口气,虽然邢氏对她的话也明显不怎么相信,但只要不落人口实,往后就总有推脱的法子。
除非……
王熙凤想起了焦顺曾提议让自己和平儿一起,却被自己拒绝的事儿,心道这狗奴才将‘活宝贝’介绍给自己,该不会是想……
呸~
真真想瞎了他的狼心狗肺!
王熙凤的话,让邢氏有些不确定的自己揣测,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又怎会轻易消失?
更何况她心中也期盼着王熙凤被拉下水,这样一来婆媳双方就又回到了同一个道德水平线,她自己心里也能平衡些。
如今王熙凤不肯承认,她下意识还想逼问,可转念一想,自家这儿媳素来是个有决断的,认定了的事情岂会轻易更改?
若继续追问下去,也只会彻底暴露自己和焦顺关系。
何不有样学样……
“这顺哥儿着实不成体统!”
邢氏收束了表情,板着脸道:“因我托他在外面做了些小买卖,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竟就敢指使起我来了!”
“小买卖?”
王熙凤心下一动,试探道:“可是那下西洋的海贸生意?”
邢氏微微颔首,然后反问:“我听说你们王家也参了一股?”
王熙凤用贪墨的银子做生意,自然不敢明目张胆打自己的旗号,故此对外只说是王家的买卖。
确认邢氏也参与其中之后,王熙凤立刻笑道:“这怎么话说的,不想我和太太竟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这往后可就算是有主心骨了,真要是有什么差池,太太可得给我出头!”
邢氏一时有些摸不准她这话的意思。
王熙凤便又进一步道:“正所谓同舟共济,往后我倒要和太太多多亲近,太太有什么吩咐,我也一定酌情去办。”
邢氏这才恍然。
现如今的情况是:两人都不肯承认与焦顺的奸情,却又都认定了对方红杏出墙。
故此王熙凤干脆抛开这个核心不提,表面上以财货为由头,以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做为纽带,尝试与邢氏订下攻守同盟。
就这般,婆媳两个各怀鬼胎,又相互顾忌之下,竟也勉强达成了统一意见。
即:邢夫人保证绝不再主动找衅王熙凤,并且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提供相应的帮助——譬如帮王熙凤约束贾琏,又或是贾赦再有什么行动时,提前通风报信。
而王熙凤则保证,会适当拿出一些肥缺给邢氏的人,让她多少也能分一杯羹——这也多亏王夫人搬去了清堂茅舍,对府里的掌控能力明显下降,否则王熙凤可未必敢瞒着她,答应让邢氏的人入局。
却说就在这婆媳两个互打哑谜,又私相授受的同时。
探春也越俎代庖,请了贾宝玉做中人,将焦顺邀请到附近的某处凉亭里会面。
湘云唱主角,钗黛两个也选择了相陪左右,但让人诧异的是,贾迎春不知为何竟也跟了来。
等双方到了凉亭后,刚寒暄完,探春就忍不住抢着开口问道:“隋阁老辞官的事情可是真的?不知这事儿对焦大哥可有什么影响?”
听她一口一个‘焦大哥’的,焦顺还真有些不适应。
心下琢磨这小丫头莫不是又想给自己设套?
别的不说,她演技倒是长进了不少。
面上却是微微一笑,云澹风轻的道:“劳三姑娘挂念了,此事自然影响不小,但我这次升任工学祭酒,本就已经是逆势而为,倘若因此就瞻前顾后的,岂不辜负了圣上的信重?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这份危局之下的镇定与洒脱,立刻让探春的心跳漏了半拍,呼吸也因此微微急促起来,一时也忘了要继续开口。
没办法,满脑子英雄情结的三姑娘,最是吃不消这一套了。
史湘云趁机接过话茬,追问道:“那焦大哥可曾想到了应对之策?”
“这个么……”
焦顺刻意迟疑了片刻,吊足了对面众人的胃口,这才道:“彻底化解只怕没那么容易,但抵消一部分影响倒也不难。”
“此话何解?”
林黛玉第三个接力发问。
“简单来说,就两个字‘加钱’!”
焦顺竖起两根指头晃了晃,正色道:“我准备奏请朝廷,自明年开始,从国营工坊增收的利润中拿出一部分来,给中下层官吏发放新政专项津贴。”
“新政推行的越好,工坊的利润越大,专项津贴的额度也就越高,如此一来,应该就能瓦解一部分官吏对新政的抵触情绪。”
“这新政补贴先在京城试行,然后再逐步推广到各省——新政搞得好的先行,那些抵触新政的,自然就只能再苦一阵子地方小吏了。”
这个法子说穿了并不复杂,发钱解决问题的办法谁会想不到?
真正关键就在于,新政切切实实的能给国家增加收入,而不是那种空口白话的画大饼充饥。
而这个发钱的法子妙就妙在,非但能一部分安抚中下层官吏,更能通过绩效考核的法子,迫使地方官吏推广新政,堪称是相辅相成。
对面六人当中,除了漠不关心的宝玉和心不在焉的迎春,自然都能多多少少的察觉到这法子的好处。
可她们却又拿不准这主意究竟行不行。
毕竟众女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就算处境相对局促的林黛玉、史湘云,也从未体验过那种为生活所迫的窘境。
而她们又听惯了‘文人风骨’的宣传,即便最近见识了读书人为了利益而反对新政的嘴脸,可这勉强也能解释成道统之争。
现在却纯粹用钱来收买……
焦顺看出了她们的疑虑,不由笑道:“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毕竟是少数,俗话说缺什么吆喝什么,正因为不爱财的人少,所以诗词歌赋里才总爱提这事儿。”
对这等说辞,最能接受的就是薛宝钗了。
不过她对这法子的疑虑也远比其她人多,当下就指出了其中的疏漏:勤工助学的新政如今已经被证明行之有效,官场上还有阻力,但民间商贾大多都已经开始推动了。
短时间或许还没什么影响,但时间一长,必然会影响到官办工坊的利润。
“怕只怕一旦官办工坊营收减少,会出现‘增之易,损之难’的状况,届时这补贴尾大不掉,只怕对朝廷大有危害。”
到底是真正参与过商业运营的主儿,这番话也算是切中了要害。
不过格局还是小了些。
焦顺笑道:“薛姑娘的顾虑十分有理,只是却忽略了现如今的形势,我朝与西洋人建立正式的贸易往来之后,未来几年出海的货物必然会大量增长,沿途数十国也都是极好的倾销地,至少十年之内不愁货物卖不出去。”
至于十年后还能不能继续吃到海贸的红利,那就要看王子腾督建的海军给不给力了——毕竟单方面的倾销必然会引发贸易壁垒,届时自然就只能靠大炮巨舰讲道理了。
当然,这些血淋淋的事情,就没必要在姑娘们面前剖析了。
见众人当中见识最广的薛宝钗也恍然点头,史湘云和探春不由齐齐松了口气。
而早就听的不耐烦的贾宝玉,更是趁机鼓噪道:“云妹妹好容易见到焦大哥,却怎么一直缠着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依我看,不如、不如……不如咱们一起打牌怎么样?”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便只当是默认了,兴高采烈让人取了牌来,又拉惜春凑了个八人局,并一众丫鬟充当啦啦队背景板。
…………
乾清宫。
隆源帝放下手里的茶盅,然后用大拇指狠狠捻动着眉心,最近他承受的压力比之焦顺强出十倍不止,也亏得这阵子精力旺盛,才没有被文官集团们花样百出抗争所击垮。
而熬过了这一波最激烈的抗议,他疲惫之余,却也愈发的斗志盎然。
太祖爷说的果然没错,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何况他暗里其实早就不满意隋世龙这个首辅了,如今隋阁老辞官不做,倒正趁了他的心意。
唯一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可用的高级官员太少了,皇帝这几天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能有资格顶替隋世龙,又肯支持工业改革的人选。
唉~
那焦顺若再年长上二十岁就好了。
可真要是放在二十年前,又岂有他的出头之日?
果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正感慨着,裘世安就回宫交旨来了。
一进乾清宫他就匍匐于地,直到禀报完了事情依旧把脸深深埋在地上。
隆源帝初时不曾留意,这时候忍不住道:“你还趴在地上做什么,且起来说话。”
“奴、奴婢不敢。”
“嗯?”
隆源帝的声调一高,裘世安忙一骨碌爬起来,却依旧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低垂头颈。
隆源帝干脆凑到近前,伏地身子侧头查看,却见裘世安半边脸上红肿一片,竟是清清楚楚的印了个巴掌印。
“这是怎么回事?”
隆源帝眉毛一挑:“是谁打的你?”
裘世安是自己派出去传旨的,如今却挨了巴掌,这岂不等同是在打自己的脸?
“这……”
“说!”
“是奴婢不下心冲撞了忠顺王爷,所以王爷才出手教训奴婢的”
“又是忠顺王叔?”
隆源帝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说实话,他如今也有些看不懂自家这位叔叔。
若说最初是因为‘禅让于皇弟’的流言,忠顺王逼不得已采取了自污的手段,这他还能理解。
可如今这嚣张的程度也着实有些过分了!
勋贵他要欺辱,武将他要打骂,连传旨的太监他也要教训……
难道他就不担心太上皇一旦殡天,自己的下场会无比凄惨?
第430章 寿诞【下二】
众女连同焦顺宝玉在凉亭里躲清闲,王熙凤却是里里外外忙的不可开交,穿花蝴蝶似的各处周旋不说,连一张巧嘴儿也不得半点空闲。
好容易都安排停当了,她揉着发干的喉咙回到自己那桌,正要端起席间一壶半晾的茶水自斟自饮,忽就见平儿将一碗浓汤推到了面前。
王熙凤低头嗅了嗅,只觉得清香扑鼻,用汤匙一拨又粘稠的彷似皮冻一般,微微抿了一口,微甜醇香中却又弥漫着特殊的肉味儿,不由奇道:“这是什么汤?”
“百果银耳燕窝鹿腱汤——从昨儿早上一直煨到现在,又把剩下的底料料都筛了去,说是最能润肺止咳清热祛火。”
听了平儿的解说,王熙凤一边吃一边纳闷道:“我怎么没见菜谱上有这道汤?”
“奶奶没见着就对了。”
平儿看着王熙凤意味深长的道:“是有人心疼奶奶这阵子劳苦功高,特意让庆鸿楼做好了给送来的,压根没动咱们府上半分银子。”
王熙凤闻言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贾琏,可转念又一想,且不说夫妻二人如今形同陌路,就真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也不见琏二爷有这般小意殷勤。
于是她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头上:“是那狗奴才?”
王熙凤压着嗓子问了一句,得到平儿肯定的回答之后,脸上也不由柔和了几分,喃喃自语道:“算他还有点儿良心。”
不过旋即她又追问道:“有没有珠大嫂和珍大嫂的份儿?”
“应该是没有,倒是我也得了一份,因方才见鸳鸯累的直咳嗽,就拿给她了。”
“哼~你倒是大方的紧!”
王熙凤酸熘熘的冷哼一声,明显不忿平儿和自己待遇相同,但想到少奶奶当中自己也上算是独一份,却又忍不住暗自得意起来。
正吃着,忽然就见周瑞家的匆匆寻了过来,王熙凤忙用帕子擦了嘴,起身问:“怎么,又是哪家的礼物到了?”
“这回不是礼物!”
周瑞家的急道:“紫金街那边儿刚刚派人传话,说是薛家的蝌少爷和宝琴姑娘已经到京城了,如今正在码头上候着。”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王熙凤吃了一惊,忙道:“走,跟我去见太太和姨妈。”
领着周瑞家的走出几步,忽又回头吩咐道:“让灶上给我用蒸笼温着,我过会儿还要喝的。”
不等平儿答应,她就风风火火的直奔正中席间。
薛姨妈听说薛蝌和宝琴已经到了京城,也不由惊呼出声:“怎么这时候就到了,先前不是说要等初十左右才能抵京么?”
“怎么了?”
贾母正和侄女【史家姑太太】闲话家常,冷不丁听薛姨妈惊呼出声,不由转过头来好奇道:“是谁到京城了?莫不是姨太太先前说的侄子侄女?”
薛姨妈见老太太已经听见了,只得不好意思的笑道:“原说是初十左右才到,也不知怎么就提前到了京城,没的搅了老太太的雅兴,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这说的什么话?”
贾母故作不悦的板起脸来:“又不是外人,干脆也都请过来就是,似我这等上了年纪的,就喜欢亲近年轻人,越多才越热闹呢!”
说到后来,又爽朗的笑了起来。
这当口也确实不便抽身去紫金街,薛姨妈道了两声‘不敢讨饶’无果,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一面吩咐薛蟠赶紧去码头上接人,一面又让人传话给宝钗,让她提早做些安排。
旁边鸳鸯听了,忙主动请命去凉亭里传讯。
等到了凉亭附近,就听里面一片喊‘杀’之声,旋即又响起了林黛玉的娇嗔:“你不辨忠奸就乱放南蛮,根本就是昏君一个——求桃!”
“云妹妹别信她,她必是个反贼无疑!”
这是探春。
“惜春妹妹过不过?我这里反正是爱莫能助。”
这是薛宝钗。
“我、我……我也过。”
这个对着林黛玉犹犹豫豫畏畏缩缩的,自是宝玉无疑。
鸳鸯分开围观的丫鬟挤了进去,却见焦顺正站在宝玉身边旁观,不由脱口道:“焦大爷怎么没一起玩儿?”
焦顺满脸无奈的两手一摊,还不等开口解释,史湘云便抢着道:“焦大哥实在太厉害了,每次都是他赢,反倒闹的没意思了。”
“这牌本就是焦大哥弄出来的,他自然精通的紧。”
林黛玉插了一嘴,又忍不住打趣道:“我看你是因为焦大哥不肯单独对你手下留情,所以才恼了吧?”
“哼~”
史湘云将嘴一撇,果断道:“我也不救,你直接亮身份吧!”
林黛玉将身份牌翻转过来,指着上面的‘忠臣’二字恼道:“说你是昏君你还不承认,这下子傻眼了吧?”
史湘云小脸一垮,嗫嚅道:“怎么会……”
旋即却又嘴硬起来:“谁让你上一局反装忠赢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技重施?”
趁着两人拌嘴,薛宝钗笑着问鸳鸯:“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还是又闹着要找宝兄弟了?”
“都不是,是您家里来亲戚了。”
鸳鸯将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又道:“瞧那意思,老太太多半要留客,所以姨太太请姑娘提早做些安排。”
“这……”
薛宝钗一时却犯了难,薛蝌倒好安排,薛蟠那里有的是地方安置。
但宝琴就有些麻烦了,自己那院子本就不大,又已经多了个史湘云,再要腾挪只怕有些麻烦。
这时贾宝玉听说又要来一个新‘妹妹’,立刻兴致勃勃的凑了上来,两眼放光的追问:“宝姐姐的堂妹是怎样的人,可比的上咱们府里这些出头?”
薛宝钗无奈苦笑:“你这让我如何品评,都是我的好姐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又哪有什么高低之分?”
探春在一旁笑道:“宝姐姐这是给我们留面子呢,她的妹妹自然不能是俗物,只怕一来就把我们都给比下去了。”
史湘云则是追问这位妹妹可曾进过学读过书。
宝钗笑道:“非但是读过书,我这妹妹自幼跟在他父亲身边,天南海北都曾去过,若论见识,我是远远不如的。”
贾宝玉一听这话,愈发欢喜的抓耳挠腮,边幻想这走遍大江南北的女子会是何等形象,边忍不住提议道:“要不干脆咱们也去迎一迎吧?”
史湘云听了他这不切实际的提议,不由扁嘴道:“哥哥急什么,不是已经让薛家哥哥去接了么?再说我们如何出的去?”
焦顺趁势拉着宝玉,重新将他按坐回了原位,笑着打趣道:“宝兄弟快消停些吧,难道这么多天仙下凡一般的妹妹加起来,还比不得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原书中关于薛宝琴的内容,他早忘了个干净,只依稀记得电视剧里这什么宝琴生的十分一般,并不算是出挑人物,故此也便提不起多少兴趣。
贾宝玉被按住之后,悻悻的仍有些毛躁。
宝钗见状暗叹一声,主动起身道:“接到不用咱们接,只是我要去跟妈妈商量商量,看到底怎么安置她兄妹两个——你们是找人替我,还是……”
“干脆都散了吧。”
林黛玉把手里的牌往中间一推,冷笑道:“某些人听说有新‘妹妹’要来,只怕连魂儿都飞了,哪还有心陪咱们这些旧人?”
她们两个先后表态,这牌局自然也便散了。
众女纷纷起身向着大观园正殿行去,贾宝玉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又做错了,脚下快一步慢一步的,有心追上去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焦顺则是优哉游哉的缀在了最后,而同样选择缓行的,还有前来报讯的鸳鸯。
眼见和大部队隔的远了,焦顺瞥了眼鸳鸯,悄声道:“那汤,平儿可送去了?”
鸳鸯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重重的点了点头,也压着嗓子道:“外面那多大事要忙,却还要劳您记挂着我……都怪我当日胡乱立誓,闹的如今只能和爷聚少离多!”
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
类似的小惊喜,焦顺隔三差五就托平儿送来,有值钱的有不值钱的,但无一例外都是用了心的——至少在鸳鸯看来是如此。
故此虽那日拜堂之后,总共也没猫着见几面,但这荣国府首席大丫鬟的一颗芳心,却是反复铭刻上了焦顺二字,到如今早已经死心塌地,直后悔自己当初太过决绝,闹的如今想给焦顺做妾都不成。
“哭什么?”
焦顺正色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平儿那身份,若非是你亲耳听她说起,谁又会相信她以后能去到焦家?”
听焦顺拿平儿举例,再想想他如今已是堂堂五品祭酒,未来前程更是不可限量,也或许真就有一日能毫不顾忌荣国府的颜面,将自己迎回家中。
鸳鸯的心情这才转好了些,认真道:“若真有这一日,我就是等上十年、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旋即也不等焦顺问起,又主动提醒:“政老爷因被爷后来居上,如今愈发的不快,听说上午还跟贾雨村发了一通牢骚,怪爷累的府里和读书人势同水火,平白受人敌视排挤。”
贾雨村原也在今日名单上。
不过这厮毕竟是文官出身,眼下又是升任顺天府尹的关键时刻,自然不敢和焦顺沾染上关系,所以只是悄悄在前院见过贾政,留下礼物就直接离开了。
“我晓得了。”
焦顺微微点头:“再有什么消息,你只管让平儿居中传信就好。”
这正是他对鸳鸯上心的原因,有了鸳鸯这核心耳报神,再加上其它的胯下之臣,荣国府的大事小情,几乎就都在他焦某人的监控之下了。
沿途毕竟不是什么僻静所在,两人交谈了几句就没再开口,随大流的回到了正殿当中。
彼时先行一步的贾宝玉,正扭股糖似的缠着薛姨妈追问宝琴的人品相貌了,全然不顾殿内人多嘴杂,而他自己又即将定亲的现实。
焦顺眼见薛姨妈被他拉扯的巍峨乱颤,酸熘熘的暗骂了两声,却也没奈何,只能悻悻的走向了男宾主桌。
这时贾蔷突然起身拦下了他,满面堆笑道:“叔叔,可否借一步说话。”
焦顺有些纳闷,心道自己和这贾蔷平日也没什么交情,他如今主动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抱着听听无妨的想法,焦顺又领着他出了殿门,寻了个人少的所在。
贾蔷愈发笑的阿谀,冲焦顺讨好的躬身道:“叔叔,小侄最近急需用钱,不知叔叔可否暂借三五百两银子给小侄应一应急。”
说着,又拍胸脯补充道:“叔叔放心,过阵子我一准儿连本带利还上!”
焦顺倒是从尤氏那边儿,听说过他的近况,知道这厮是荣宁二府难得的痴情种子,为了个小戏子神魂颠倒的,甚至不惜和贾珍翻脸。
呃……
他这翻脸是在贾珍发病之前,还是之后?
若是之前倒也罢了,若是之后……
听说这搞基的事儿最容易染病!
焦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嘴上却调侃道:“给那龄官赎身,应该用不了这么些银子吧?”
贾蔷讪讪一笑:“果然什么瞒不过叔叔,给她赎身倒用不了几个钱,只是我不想委屈了龄官,准备在外面置办个小院,所以……”
“也罢。”
焦顺从袖子摸出五百两银子,轻飘飘的丢了过去:“看在你小子一片痴情的份上,这银子你且拿去花用,也别论什么利不利的,到时候把本金还给我就好。”
贾蔷大喜,接住那银票连连作揖道谢。
焦顺混不在意的摆摆手,自顾自的又回了殿内。
因贾赦也喝的上头,暂且回家休息去了,桌上只余下贾琏等一众年轻人,气氛也便逐渐热烈起来。
尤其焦顺落座之后,荣宁二府一些不得势的近支,便纷纷上前逢迎拍马,便使得这一桌愈发热闹——除了先前裘世安带来的影响之外,不少人也是瞧贾芸跟了焦顺非但逐渐生发起来,竟还定了正经官家小姐为妻,故此有意想要效彷。
就这般推杯换盏,大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焦顺已有了五六分酒意,于是便推脱要去如厕,想要去外面缓一缓再说。
谁知刚起身走出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了薛蟠,这薛大脑袋到没什么好瞧,可他身后那姑娘……
却霎时让人看直了眼!
第431章 寿诞【续】
眼瞧着薛蟠身后,那钟灵毓秀的小姑娘,焦顺忍不住心里大喊了一声:电视剧误我!
其实公允的说,虽然薛宝琴单论五官之精致尤在钗黛之上,但以他偏丰熟的审美观来评价,此时身段尚未完全长开的小姑娘,整体上还是略逊于宝钗一筹的。
但薛宝琴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特质,让人一见之下就禁不住心生向往之。
嗯~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大概就像是喜欢晨练又痴迷熊猫的爱狗人士,突然看到一只被涂成黑白色撞色,且刚使用过最高档柔顺剂的松狮犬,正震动着满身蓬松的毛发,踩着破晓第一缕阳光向自己跑来。
俩字:想撸!
而最难以抵挡这种特质的,无疑是贾母这样的老年人。
简单寒暄过后,老太太就拉着宝琴不肯撒手了,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连平素最宠爱的宝玉都暂时抛到了一边儿。
宝玉倒也并不拈酸吃醋,在一旁笑嘻嘻的竖着耳朵,听的比谁都认真,两只烁烁放光的眼睛更是不离宝琴左右。
贾探春见状不由对众人叹道:“方才我说宝姐姐这堂妹一来,只怕要把咱们全都比下去,不想竟就一语成谶了。”
“三妹妹谬赞了,她如何当得起这话?”
宝钗笑着替宝琴谦辞,但心下却不免有些着恼,若是她和宝玉的亲事尚未定准也还罢了,如今都已经说好了秋后订婚、年后完婚,结果宝玉却还当着自己露出这般情态,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宝姐姐可不像林妹妹那样率真,有什么不满就会立刻表达出来,也不管会不会因此得罪人。
稍加琢磨,她就想到了更委婉也更稳妥的化解方式。
只见宝钗领着被冷落的薛蝌来到宝玉面前,介绍道:“宝兄弟,这是我堂弟薛蝌——薛蝌,快来见过,往后你在京城少不得要承他照应。”
“见过贾世兄。”
薛蝌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礼。
贾宝玉这才开始正眼打量薛蝌,见他唇红齿白风度翩翩,依稀竟有蒋玉涵七分颜色,便不自觉的亲近起来,心道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了,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
于是一面拉着薛蝌的手,热情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咱们自家人何须这些俗套?”
一面又好奇的问宝钗:“宝姐姐,却不知我和薛兄谁长谁幼?”
“他与我同岁,只是生日小了些。”
【PS:再再再次重申,为了不给焦太郎犯罪的机会,本书设定宝玉只比宝钗小一岁,而不是原着中的差两岁,自宝玉以下也都跟着加了一岁。
反正红楼里的年龄本就乱套——譬如宝玉叫邢岫烟邢姐姐,邢岫烟却又叫探春三姐姐(见57回)——大家也没必要太较真儿这个。】
宝钗话音刚落,薛蝌便抢先笑道:“以年齿论长幼只怕未必准当,还是跟着姐姐称呼更为合适。”
说着,顺势不着痕迹的挣脱了宝玉的手。
宝玉听了还有些湖涂,宝钗却明白他是暗指自己不久之后就要嫁给宝玉,届时即便薛蝌年纪虽大过宝玉,也只能以内弟自居。
她心下羞臊,生怕有人点破这一节,当下忙打岔道:“难得今儿老太太寿辰,家里亲戚来的齐整,我想请宝兄弟领他去拜会拜会,免得往后在外面见了亲戚世交也不认得。”
宝玉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宝琴,忽然眼珠一转,转身扑到贾母耳边细语了两句。
贾母听了哈哈直笑,揉着他的头道:“你便不说,我也是要把人留下的。”
说着,又转头对薛姨妈道:“你侄女儿也不必家去了,先在园里住几天逛逛再说——梅家就算再怎么着急,总也得容人休整几日。”
宝玉见得了逞,也不管薛姨妈答不答应,欢呼一声,跳起来拉着薛蝌道:“走,我带你去认一认亲戚!”
薛蝌猝不及防被他拉的踉跄几步,再加上宝玉先前的种种表现,不由得暗自摇头,心道堂姐怎么就许给了这样一个跳脱的少年纨绔?
难道京中的亲朋好友之中,竟就没有比这宝二爷更合适的人选?
二人到了男宾席间,因贾赦、贾政、贾珍都不在场,贾宝玉头一个介绍完贾琏之后,紧接着就轮到了焦顺。
“这位是焦畅卿焦大哥,他……”
“可是工部的焦主事?!”
不等宝玉把话说完,薛蝌就迸发出了前所未见的热情,抢着深施了一礼道:“小子久闻尊名如雷贯耳,不想今日竟能得缘一见!”
因推行新政的缘故,焦顺在京城之外的工商两届,也算是小有威名,而薛蝌更是从堂姐手上获得了不少,焦顺对工商业的‘真知灼见’,故此这番话虽也有恭维的意思,却泰半出自真心。
宝玉没想到薛蝌会对焦顺如此另眼相看,不过在他看来焦顺也算半个自家人,于是与有荣焉的更正道:“世兄有所不知,焦大哥如今已经升任正五品工学祭酒了。”
“工学祭酒?”
薛蝌听了愈发惊叹。
宝玉自小听惯了这些官职,却从不深究其中蕴含的意味,故此不知‘祭酒’二字的分量,但薛蝌却是在仕途上费过一番心思的,故此自然明白这‘祭酒’二字的含金量。
虽然早在江南的时候,薛蝌就隐约听说这位焦主事颇得圣卷,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简在帝心!
尤其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这焦顺今年才刚刚二十岁……
若换成正经文人的话,未来基本上就等同于是保送内阁了!
薛蝌忍不住再次躬身,郑重道:“小子未曾听闻此事,一时口误,还请焦祭酒见谅。”
焦顺哈哈一笑,伸手扶起了他:“往后就是自家兄弟,薛二郎不必拘泥俗礼——何况我如今也还兼任着司务厅主事,谈何口误之说?”
竟还继续兼着工部大管家?
这岂不是权势名声一把攥?
薛蝌心下是无比震撼,随后一边继续跟着贾宝玉认人,一边却仍旧把大部分心神放在了焦顺身上。
等到该见的都见过了,便立马折回来与焦顺攀谈。
他因幼年丧父,不得不竭力支撑起了家业,几年来摸爬滚打,在年轻人当中算是见多识广、老成持重的典范了。
但和两世为人的焦顺比起来,却明显还是要稚嫩许多。
尤其焦顺前世徜徉商海多年——虽然最主要手段就是陪客户喝花酒——在商业上的见识,更远不是薛蝌能比的。
几句经验之谈说的这小年轻如闻大道,就差搬个小马扎记笔记了。
贾宝玉在一旁却听的索然无味,心道这薛二郎明明生的风流倜傥,却偏偏对这些仕途经济的琐事感兴趣,当真是浪费的紧。
于是干脆撇下薛蝌脚底抹油,又熘回了贾母身边。
正欲凑到贾母身边,好与宝琴左右相依,却被薛宝钗眼疾手快拦拉下来,半真半假的质问道:“薛蝌呢?我把人交给你,你却怎么把他给弄丢了?”
“姐姐有所不知。”
贾宝玉两手一摊,大吐苦水:“这薛二哥见了焦大哥,就跟牛皮糖似的黏上去问东问西的,我在一旁听的实在无趣,只好先回来了。”
听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依旧选择了‘二哥’来称呼薛蝌,宝钗心下先就有些不喜。
紧接着又见他绕过自己,把身子挤进贾母怀中,将眼睛黏在宝琴脸上,更是怒其不争、恼其不端。
这时恰巧宝琴谈起了诗词一道,连黛玉、湘云、探春几个也都围了上去,等听完宝琴几首旧诗之后,人人都是赞不绝口。
宝玉因就对探春道:“果然是被妹妹一语成谶了,可知我是井底之蛙,成日家只说你们几个是有一无二的,今儿可算是长了见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才生出这等人上之人来!”
听他说的夸张,众人忍不住都笑。
只林黛玉在一旁冷笑连连:“二爷只怕是记错了,这个妹妹你难道就不曾见过?”
贾宝玉先是一愣,继而想起这是自己初见黛玉时说的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想想两小无猜的二人,如今竟落到这步田地,一时便恍如冷水浇头心火全消,再没有对宝琴品头论足的兴致。
“林妹妹这张嘴,真真能把人给说死!”薛宝钗掩嘴一笑,顺势对贾母道:“老祖宗可不能太惯着我这妹妹,不然等她过阵子嫁了人,却只怕一时适应不来。”
贾母拉着宝琴道:“这孩子我是真喜欢,只可惜早就许了人家,若不然……”
她虽没明言,但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宝玉身上。
这不由让宝钗很是有些尴尬。
好在贾母很快就又换了话题:“对了,你们准备把这丫头安置在何处?”
“这……”
薛宝钗略一迟疑,探春就在旁边接茬道:“不如跟了我去,我也好听她说些天南海北的典故,开一开眼界。”
贾母却连连摇头:“你那里连个门都没有,三间屋子大通铺似的连着,你自己倒是方便了,旁人却如何住的习惯?”
说着,又对宝琴道:“原该安排你和你姐姐住在一处,不过云丫头早赖上她了,却怕挤不下你们三个——这样吧,你且跟着姐妹们四处转转,看跟谁最投脾气、瞧谁的院子最可心,就住谁那儿。”
有了老太太这话,众姐妹便拉上宝琴,把几处院子挨个转了一遍。
蘅芜院已经被排除了,缀锦楼、秋爽斋、暖香坞三处,宝琴虽都赞赏有加,却并无定论。
直到见了潇湘馆的竹林,她这才露出了笑模样,欢喜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院里中了如许多的竹子,足见主人是个雅致的!”
众人见她独独相中了林黛玉这里,不由得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林黛玉略一迟疑,便上前挽住了宝琴的手,指着众人笑道:“果然都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妹妹新来都瞧出我是个雅人,偏她们只把我当成俗物看待。”
薛宝钗暗暗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林妹妹肯收留她就好,有你从旁看护,我这做姐姐的也就能放心了。”
宝琴这时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一来真心喜欢潇湘馆的格局,二来又瞧林黛玉的言谈举止非是庸脂俗粉可比,心中存了亲近的意思,故此便羊装毫不知情,顺水推舟的住进了潇湘馆。
众女回去禀给贾母的时候,因见薛蝌仍相见恨晚的缠着焦顺,薛宝钗便命丫鬟喊了他来,交代道:“宝琴要住进这园子里,你跟哥哥回去之后,可千万不能学他胡闹,更不要与他那些狐朋狗友走的太近。”
薛蝌一一恭声应了。
宝钗又问:“席间的亲朋你可都见过了?”
“见过了。”
薛蝌一提这事儿就忍不住兴奋起来:“先前听姐姐在家书中提起焦大哥,我还当是溢美之词,不想今日一见,竟是有过之无不及!二十岁的祭酒,还是家奴出身——只怕古往今来也能数得上了!”
听他啧啧赞叹,对焦顺推崇备至,薛宝钗一时五味杂陈,忙打岔道:“别只顾着焦大哥,我准备过两日就托请琏二哥,带你去梅家认一认门,你晚上不妨与他多多亲近。”
说着,想到贾琏疑似染病,忙又道:“可也不好太过亲近,总之和哥哥那边儿一样,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千万不能沾染!”
薛蝌隐隐听出了些端倪,当下忍不住迟疑道:“焦大哥难道也……”
“他倒不是那样的人。”
薛宝钗摇头:“不过焦大哥平日里忙于公务,只怕未必有时间理会你。”
“原来如此。”
薛蝌松了口气,目光落在正对着贾母撒娇的宝玉身上,一时就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堂姐放着焦祭酒那样前程不可限量,仕途经济样样精通的年轻俊杰不要,偏怎么就瞧上那贾宝玉了?
难道就因为出身皮囊?
自家堂姐也该不是这样肤浅的人啊?
而想到宝玉几次主动拉自己的手,他有心追问贾宝玉是不是也是‘那样’的人。
不过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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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寿诞【再续】
这日傍晚。
短暂沉寂了一阵子的大观园,随着晚宴的开始再次恢复了热闹景象,连贾赦、贾珍也都陆续重出江湖。
不过这一来,男宾主席的气氛就又变得异样起来。
因多了长辈在场,薛蝌正略显拘谨的坐在薛蟠下首,见到这一幕不由心中纳闷,于是拉着薛蟠悄声问:“哥哥,这赦老爷和宁国府的珍大爷之间,莫不是有什么嫌隙?”
“这个么……”
薛蟠正两眼放光的盯着台上的小旦,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的色相登时就僵住了,讪讪的摊手道:“我与他们也不甚熟稔,你问我,我却问谁去?”
薛蝌瞧出他言不由衷,心知必是触及了荣国府的阴私,而且自家这位堂哥多半也曾参与其中——否则亲疏有别,他又何须瞒着自己?
于是也便没有再问,只是暂将疑问压在了心底。
这时莺儿快步走来,伏在薛蟠耳边细语了几句,薛蟠如蒙大赦,忙起身对贾赦道:“大老爷见谅,老太太体恤我这兄弟一路舟车劳顿,让我先带他下去歇息。”
贾赦捻须颔首:“既如此,我也不留你们兄弟了——都是自家人,往后有什么需用的只管张嘴。”
薛蟠领着薛蝌谢过贾赦,又向众人道了两声‘失陪’,这才跟着莺儿出了正殿。
薛姨妈领着宝钗、宝琴姐妹早在门外等候多时,见他兄弟从里面出来,便拉着薛蝌知冷知热的叮咛,直到薛蟠不耐烦的在一旁催促,这才将他二人往园子外面送。
行至路口,薛姨妈停住脚步正要与兄弟两个辞别,不想却忽听有人在山石后面大呼小叫。
因听那声音十分熟悉,薛姨妈不由奇道:“是什么人在那里,怎么听着有些耳熟的样子?”
“好像是香菱!”
莺儿因与香菱最是熟稔,所以立刻听出了她的嗓音。
众人不明就里,生怕是香菱出了什么意外,于是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却只见香菱正捧着个花瓶望向山石顶端,嘴里不住的提醒:“爷千万小心!有这几枝也该够了!”
再往那山石上看,赫然正有个高大的身影攀附其上,正挑挑拣拣的折取着山间盛放的秋菊。
薛姨妈见状也不由失声惊呼:“快下来、快下来,这大晚上的爬那么高作甚?!”
焦顺在上面回首冲众人点头,嘴里却并不应答,转身又用剪刀折了几支,这才壁虎似的往下爬,待到半山腰处,干脆一拧腰跳下了下来。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他没事人似的挺直腰板,把嘴里咬着的花枝取下,顺势拱手笑道:“小子一时兴起,不想倒累的太太为我担心了。”
薛姨妈后怕的轻拍胸脯,跌宕起伏的埋怨道:“这都是当朝五品了,却怎得还是如此冒失?要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原本也没想爬上去。”
焦顺解释:“方才闲逛至此,见这处开了不少菊花,就想着摘一些带回家给岫烟和孩子瞧瞧。不想真搜罗起来,才发现时日尚早,这些菊花大多还不堪用,唯有那山石上的几株,兴许是平日里晒足了日头,倒比别的开的要早,所以这才……”
边说着,他边将手上的菊花简单的规制了规制,拼凑出错落有致的一捧,然后又挨个修剪花枝的长度。
却说宝琴暗暗向堂姐打听出邢岫烟是谁,心下不由的大为好奇。
先前听哥哥说起这焦祭酒短短数年间,从家生子奴才一跃成为当朝五品的光辉事迹,只当焦顺是个一心热衷仕途经济的,谁想转头就瞧见他怜子如何不丈夫的一幕。
因见焦顺都是斜着修剪,便忍不住问道:“焦家哥哥这样剪,可是有什么名目?”
或许是正处于变声期的缘故,她的嗓音有点像是那种夹子音,但要比刻意憋出来的自然许多,也更能戳中人的心坎。
不过焦顺如今的心思,更多还是放在了薛姨妈身上。
他深知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自然不会犯下宝玉那样的错误,当下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目不斜视的嘴脸,笑道:“名目谈不上,这样做是方便它在瓶子里吸水,也好多维持一段时日。”
“原来如此。”
宝琴微微颔首,一旁的薛蝌却是忍不住惊叹道:“焦大哥对插花的事情竟也有所钻研?”
“哈哈~”
焦顺爽朗一笑,摆手道:“蝌兄弟高看我了,我不过就是道听途说罢了,哪里称的上什么钻研?”
说着,示意香菱把花瓶捧到近前,将规制好的花束插在里面,又细心的掐去了过密的叶片,然后才吩咐道:“你拿回去,若是姨娘和姑娘已经睡下了,就暂时先摆在客厅里,等明儿一早我自己送进去。”
等香菱捧着花离开之后,焦顺也便顺势告辞,回了大观园正殿。
而等送走了薛蟠薛蝌兄弟,薛姨妈和宝钗却都有些神思不属。
薛姨妈倒还好些,宝钗心下却是五味杂陈。
焦顺升任祭酒之后,贾宝玉那荣国府嫡出、准国舅的身份背景优势,基本就已经被拉平甚至反超了,而考量到两人在经济仕途上的态度和能力,往后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就连在对女子温柔体贴方面,如今看来,焦顺也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她原本最担心‘犯险’问题,在亲身参与了大理寺一役【虽然只是打了个酱油】之后,也被打消了大半。
事实证明,焦顺虽然年轻又没读过什么书,却拥有着与年龄经验不相称的风险把控能力。
期间的种种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也还罢了,更重要的是,薛宝钗从他传达给林黛玉的讯息当中,察觉到焦顺其实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后路,始终保持着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
而刨去这最大的担忧不提,如今贾宝玉在焦顺面前,却哪还有半点优势可言?
难道……
自己当初真的选错了?
可事到如今再怎么幡然悔悟也已经晚了,只能任由怅然若失的情绪萦绕心底。
而见这母子二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宝琴原本存了满肚子话想问,一时也不便开口。
三人默默回到正殿门外,薛姨妈定了定神,吩咐道:“我去喊林丫头出来——宝钗,你也跟着她们过去帮忙收拾收拾。”
“不用了、不用了!”
宝琴连忙摆手:“下午我就留了丫鬟在潇湘馆,又有林姐姐的人从旁帮衬,这会儿早都已经布置妥当了。”
说着,又嘻嘻笑道:“婶婶莫非忘了?我自幼跟在父亲身边,丫鬟仆妇们早就已经熟惯这些事情了。”
“唉~”
她一脸娇俏可人,薛姨妈却如何不知这背后的苦楚?
不由叹道:“你大伯和你爹都是狠心的,生生就丢下咱们孤儿寡母……”
“妈妈!”
因见王熙凤送一伙女卷出来,宝钗连忙打断了薛姨妈的伤春悲秋,催促道:“时辰不早了,还是快将林妹妹请出来吧。”
等薛姨妈进门后,薛宝钗又单独将堂妹拉到一旁叮咛道:“既然你说都置备好了,我也就不跟去了——等到了那边儿就早些休息,可千万不要贪玩熬夜。”
宝琴挽住她的胳膊,嬉笑道:“姐姐,我这些天在船上任事不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又怎么会能累着?”
“就算你不累,你林姐姐这一天下来也该累了。”
宝钗正色道:“她一向体弱多病,偏又总不知爱惜身体——所以我倒不怕你们两个处的不好,怕只怕你们彼此投了脾气,贪玩起来没个计较。”
宝琴恍然,忙乖巧应了。
同时心中暗道,我先前还以为姐姐和林姐姐不睦,如今看来倒似乎并非如此。
却说不多时林黛玉从里面出来,宝钗将她交托给黛玉,直目送两人走出去老远,这才独自回到了殿内。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宝玉正在老太太怀里打滚儿撒娇,虽说小辈承欢膝下也是进孝的表现,可……
唉~
他到底何时才能长进一些?
且不提宝钗如何心烦意乱。
却说宝琴跟着林黛玉离开大观园后,沿路便忍不住打探道:“林姐姐,那焦家哥哥到底怎么样一个人?”
林黛玉奇道:“你怎么突然问起焦大哥来?”
宝琴便将哥哥在自己面前赞不绝口,以及方才焦顺摘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独独略去了薛宝钗曾在家书中提及焦顺的事儿。
林黛玉这才恍然,掩嘴笑道:“这倒也没什么出奇的,原本邢姐姐迫不得已给焦大哥做妾时,我还替她难过了许久呢,谁知竟是表错了情。”
“迫不得已?”
宝琴愈发惊讶,忙问:“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林黛玉便也把邢岫烟的身份来历,以及为何给焦顺做妾的事情说了,直听的宝琴唏嘘不已。
“也亏得焦大哥是个知冷知热的,对邢姐姐是百般的宠爱,非但把一应家务都交给她打理,还……”
说到半截,林黛玉忽然警醒过来,姐妹们匿名刊文的事情可不好随便外传,尤其宝琴不久就要嫁到梅翰林家中——而众所周知,翰林院正是攻讦焦顺、反对新政的大本营之一。
于是忙岔开话题,又说了许多焦顺平素体贴入微的表现。
宝琴听的啧啧称奇,忍不住叹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若梅家哥哥也是这般脾性就好了。”
林黛玉听的忍不住发笑,打趣道:“你这丫头好不知羞,无缘无故就往梅公子身上套,莫非是等不及要嫁过去了?”
“这有什么?”
宝琴不以为意道:“我这次进京本就是来完婚的,何况咱们女孩家谁不想嫁个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
林黛玉没想到她如此坦然,又被这话触动了心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自言自语的感叹道:“是啊,咱们女孩家谁不希望能嫁个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
默默往前走了一段,又听宝琴有些吞吐吐的问:“林姐姐,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林黛玉莞尔一笑:“咱们眼见都住到一处了,还有什么不好问的?”
“就是……”
宝琴迟疑道:“下午我说要住进来时,我瞧姐姐们似乎有些……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这话她憋在心里许久了,原本以为是堂姐和林姐姐不睦,可看宝钗方才的态度又似乎并非如此——再加上见林黛玉不是那等遮遮掩掩之人,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林黛玉一愣,明显没有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旋即便把宝琴揽在怀里,笑道:“不想宝姐姐回肠九转的一个人,倒有你这么个妹妹。”
跟着也不遮掩,将自己从小与宝玉青梅竹马,偏宝钗来后传出金玉良缘之说,此后又因为种种缘故,自己与宝玉决裂,而宝钗即将与宝玉订婚的事情,原原本本不偏不倚的说了。
最后总结道:“本来这事儿也怪不到宝姐姐头上,都是……无奈我心里头一直都放不下,实在对宝姐姐亲近不起来。”
宝琴这才恍然,暗暗感叹那贾宝玉瞧着有趣,谁成想不知轻重也罢了,暗地里竟连半点担当也没有。
一时不由发愁堂姐所托非人,继而推己及人,开始忧心起自己未来的夫君是否良配。
同时她又忙替宝钗剖白道:“姐姐对林姐姐倒是亲近的,来时还特意叮嘱我,说林姐姐身子弱,万不能拉着你一起胡闹。”
林黛玉微微摇头:“她自然是好的,若不然也不会让姐妹们交口称赞,只是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罢了。”
说着,又笑道:“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明儿大伙儿说好了要打牌的,我特意带了来,晚上先教你演练演练,免得明儿稀里湖涂插不上手。”
“打牌?”
薛宝琴诧异道:“是叶子戏还是打马吊?这些东西我虽不精通,倒也偶尔耍一耍——莫不是这京城的规矩和别处有什么不同?”
“不是那些俗套的玩意儿。”
林黛玉摆手道:“是焦大哥新造的牌戏,借用了三国的人物故事,四五人能玩得、十数人也能耍得,既有趣又不涉及赌钱的事儿,如今已经在京城里流行开了,听说连宫里的娘娘们近来都时常聚在一起打牌呢。”
听说是焦顺新造的牌戏,而且已经风靡京城,宝琴一时不由掩嘴惊呼:“又是他做的?这焦家哥哥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题外话------
唉,我的全勤……
不说了,吃完饭修整一下,去夜跑散散心——以前试着跑过,三五百米就累的狗一样,最近在家锻炼的一阵子,再去试试看有没有长进。
PS:看最近网上的舆论风向,和老嗷一样有基础病又没权没钱的,最好也都运动起来!
第433章 八月初四
转过天到了八月初四。
虽然贾母的寿诞仍在继续,但焦顺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围着老太太转。
这日一早,他就奔赴了阔别多日的工部。
周隆的桉子虽然还没结束,但他如今领了筹建工学的差事,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大理寺打酱油。
反正经此一役,皇帝的强势态度已经表露无疑,民间的舆论风向也有了相当大的改观,周隆该定什么罪,以及他背后的主使究竟是谁,其实都已经无关大局了。
另外焦顺今天急着回工部,也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需要处理——军械司和杂工所联合研制的新式火枪,已经准备定型量产了。
仰赖于他这个‘半吊子先知’的存在,这款新式火枪从立桉到定型,拢共也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称的上是进展神速了。
但要让焦顺来评价的话,这款即将定型的新枪,眼下距离‘成果喜人’只怕还差着好一段距离。
不算刺刀的话,这款新枪全长两尺八寸【约93厘米】,重六斤九两,采用栓动式弹仓,弹容量五发,采用专门的弹夹装弹。
不追求射击精度的话,一名精锐枪手可以在八秒钟内射出全部五枚子弹,经过训练的普通士兵也只需要十至十二秒。
算上装弹时间,精锐枪手可以在一分钟内进行三轮速射,普通士兵也能轻松达成两轮射击,如果以两分钟计算,普通士兵可以完成五轮射击,总计二十五次击发。
相比于乌西人那种每分钟三至四发的射速,且只能采取站姿或跪姿发射的前装式火枪而言,说是领先了半个世纪并不为过。
即便洋夷吃一堑长一智,在短时间内迅速量产后装枪,也依旧存在着不小差距。
但这款枪的缺陷却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它的最大射程只有两百米。
而无论是传承自太祖时代的‘大夏三式’,还是乌西国本土军队所使用的制式武器【海外军团和仆从军使用的要差上不少】,最大射程都接近三百米。
这将近一百米的射程差距,大大减弱了栓动弹仓所带来的革新优势。
所以按照焦顺的意思,应该继续提升气密性,调整火药配比,把最大射程提升到三百米之后,再进行定型量产不迟。
无奈军械司初建,正是急需展示成果的时候,所以极力要求先定型量产,进行小规模列装测试之后,再通过军方给予的反馈进行后续改进。
甚至还有人表示,这款新枪在射程上虽有不足,但若用在城防巡逻之类的事情上,说不定反而可以有效的避免误伤平民。
就连上面几位堂官都默许了军械司的做法,焦顺自然也不好一意孤行的反对。
于是在进行了不太满意的验收之后,就将新式火枪的测试数据连同三支样品,一并呈送进了宫里。
隆源帝对这种可以连续发射的火枪倒是颇为满意,当天下午就做出了小规模量产的批示,并且将其命名为‘隆武一式’。
同时皇帝还恩准了焦顺前日的奏请,即:暂且开释陈万三、李庆二人——至于钢铁厂提举朱涛,虽本身并无半点罪责,但因系重要人证,仍暂驻大理寺以便随时传唤。
得到皇帝的手谕之后,焦顺立刻驱车赶到了大理寺,抢在散衙之前释放了陈万三、李庆二人。
虽然因为三位主审官的阻挠,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焦顺从未和二人有过半点交流,但每次堂审后焦顺命人查验有无伤痕疾病的举措,二人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如今又听说是焦顺专门请了特旨开释自己,愈发的感激涕零,当场哭拜于地自承罪过。
焦顺将这二人扶起,先是肃然表示再一再二不再三,往后不管是陈、李二人,还是那劳什子的工盟,再敢背着自己、背着皇上胡来,就莫怪他焦某人不留情面了。
等二人诚惶诚恐的应了,他又话锋一转,暗示等这场官司完结之后,两人多半不好继续留在钢铁厂,而是另有他【大】用。
总之……
在结束了很多人都会跳过的官场剧情之后。
焦顺直接驱车回到了家中,就见里里外外早已是张灯结彩,虽比不得老太太的寿诞奢靡,喜庆劲儿却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不和谐的,大概就是在廊下长吁短叹的焦大了。
这老头原本盼着好歹先得个庶孙,也免得自己两眼一闭焦家就绝了香火,不成想生下的却是个女娃儿,于是攒了满肚子的牢骚。
焦顺懒得与他计较,随口闲扯了几句,就转到了东厢南屋逗弄女儿。
进门后就见邢岫烟则正领着司棋等人,用捣碎了的红曲米给鸡蛋染色,四下还大包袱小盒子的堆了不少东西,大多都是小孩用的竹床、竹椅,还有一身簇新的小衣裳。
一问才知道,这都是邢岫烟的母亲刚刚送来的,按照时下的规矩,满月要用的东西都是由女方娘家负责包办,不过因为邢岫烟毕竟只是个贵妾,邢家的财力又相对有限,所以只让他们家出了半套,似酒水之类的大头都归焦家自理。
焦顺也拿了几个鸡蛋胡乱涂抹,就听邢岫烟又道:“除了明儿的满月酒,我想私下里再单设一桌请林妹妹、迎春姐姐几个,也不知妥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
焦顺闻言笑道:“照我说,左右都已经出月子了,也不用拘泥在家里,干脆后日去园子里摆一桌,你自在、她们也便宜,就算来了兴致吟诗作对也不怕有人搅扰。”
邢岫烟对这个提议很是心动,主要是在家请客的话,史湘云肯定是要避嫌的,而除了林黛玉之外,湘云就是最上心的一个,更何况她还是焦家未来的主母……
嗯~
未来的主母之一。
彼此能多亲近亲近自然最好,可邢岫烟却又有些放心不下女儿。
司棋见状便自高奋勇要留下来照看姐儿,表示有她和乳母在,必然不会有什么意外,更何况太太也在家中。
邢岫烟这才点头应了。
焦顺趁热打铁拿来文房四宝,亲自研墨铺纸,让邢岫烟赶制请帖。
至于请客的地点么……
因为邢岫烟名义上和迎春是表姐妹,故而便准备暂借她的缀锦楼一用。
这不仅仅是贪图方便,更是想要借机帮衬迎春一把。
“我听说大老爷因被老太太罚了银子,说是充作迎春姐姐的嫁妆,竟就莫名迁怒到了她身上,这阵子百般克扣她的用度——我请她做半个东道,多少也悄悄补贴一些。”
焦顺不耐烦的摆手道:“这些琐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说着,顺势又塞了张两百两的银票过去:“若是不够使,你自去北屋里取用,反正备用的钥匙就在你这里放着。”
因知道贾迎春的性子,是断然不会拒绝的——当然了,想指望她主动出头,更是痴人说梦。
故此邢岫烟一面差司棋去缀锦楼传话,一面直接以二人的名义遍撒英雄帖。
不过司棋寻到缀锦楼里,却并不见迎春的踪影,一问才知道是在潇湘馆和姐妹们打牌。
司棋又寻到潇湘馆里,将迎春单独请到廊下,先把邢岫烟要借缀锦楼请客的事儿说了,又开门见山的道:“我实话也不瞒姑娘,姨娘想去缀锦楼请客,也是听说大老爷克扣了你的用度,所以想趁机补贴帮衬一二。”
迎春听说邢岫烟要去缀锦楼摆满月酒,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待听司棋毫不避讳的点出了邢岫烟的用意,更是难得的使起了性子:“我用不着她贴补!她有钱,爱去哪儿摆酒就去哪儿摆酒,何必非要来我这缀锦楼?!”
“姑娘这时候知道发脾气了?”
司棋对她的心思再了解不过了,当即冷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事儿我也只跟姑娘提一嘴,正经的自有绣橘操持打理,到时候补贴的银子也都交给她收着,免得姑娘又被谁给哄了去!”
说着,再不理会迎春,径自拉着绣橘回焦家听邢岫烟面授机宜。
迎春为此生了半日的闷气,等到薛宝钗过来喊她继续打牌时,却还是羊装欢喜的,向众人通报了邢岫烟要在缀锦楼摆酒的事情。
“司棋说邢妹妹回头就会把帖子送来。”
听说邢岫烟要在院子里摆酒,史湘云头一个就欢喜不已,拍手笑道:“我也许久没见过邢姐姐了,先前因她有孕在身总有顾忌,这回可要同她好生吃上几杯!”
薛宝琴则是把手高高举起,连声道:“还有我、还有我,姐姐们可不能把我一个人抛下。”
林黛玉在她滑如凝脂的小脸上掐了一把,嬉笑道:“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邢姐姐最是周全不过,知道你住在我这里,又怎么会少了你的份?”
贾宝玉见众人纷纷踊跃,忙也凑趣道:“那我明儿干脆不去吃酒了,等后日再赴邢姐姐的约。”
林黛玉却将樱桃一撇,冷笑道:“二爷还是先等等看有没有自己的帖子吧,也免得做了不速之客徒增烦恼!”
贾宝玉登时又蔫了。
…………
与此同时。
梅翰林也驱车回到了家中,下车后因见管事专程在门前候着,便挑眉问:“什么事?”
“回老爷。”
那管事躬身禀报道:“薛家一早差人报信,说是已经到了京城。”
“薛贤侄到了?!”
梅翰林闻言大喜,连忙吩咐道:“立刻准备拜帖,明儿一早先让森宝打个前站,等晚上我和夫人再去薛府拜会薛太太,争取早日……”
说着,见那管事神色有些不对,不由狐疑道:“怎么了?”
“这……”
那管事讪笑道:“薛公子原本确实是想住进老宅的,偏赶上荣国府老太太过寿,老封君因喜欢少奶奶乖巧伶俐,非要留客,薛公子实在推拒不掉,只好暂时住进了荣国府。”
“住进了荣国府?”
梅翰林登时皱起眉头,按他的意思,恨不能明天就把儿媳妇娶过门,听说薛家兄妹这时候节外生枝本就不喜,何况还是住进了荣国府里。
那荣国府二太太的事情且先不论,单只是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脏病事件,就让他下意识将荣国府当成了腌臜所在。
更何况……
那国贼焦顺也寄居在荣国府里!
“立刻派人知会薛公子,让他尽快从荣国府里搬出来!”
一时恼怒,连贤侄也变成了公子。
“这……”
那管事面露为难之色。
梅翰林自己也觉察出不妥,自己急着催薛家进京完婚,本就已经有些失礼,如今若再对薛家的事情横加干涉,只怕越发不占理了。
更何况薛家长房太太就在荣国府寄居,让薛家兄弟撇下刚见面的长辈搬出来住,也有违人情世故。
“罢了!”
于是他思量再三,又拂袖道:“此事我另有计较,你且下去吧。”
说着。
径自去了母亲处。
进门见丫鬟正在给老太太泡脚,他便挽袖子上前替下,又问:“老太太几时用的晚饭?”
丫鬟有些畏缩的怯声道:“申正【下午四点】用的,奴婢也劝了,可老太太非说自己饿了一整日……”
梅翰林闻言瞪了那丫鬟一眼,却也知道怪不得她,于是烦躁的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许是丫鬟告退时的动静惊动了梅母,老太太张开眼见是儿子在身前,立刻露出了笑模样,道:“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见母亲错把晚上当成了早晨,梅翰林只觉得胸口发闷,却仰头强笑道:“儿子有好消息要禀给母亲,所以一刻也等不得了。”
“什么好消息?”
“薛家已经把女儿送到了京城,用不了多久森宝就要成亲了。”
“森宝要成亲了?”
老太太一下子来了精神,板着指头算了算,又皱眉道:“薛家丫头今年才十三吧,怎么就急成这样子?”
她自今年夏天开始,记忆力就大幅下降,连时辰早晚和吃没吃过饭都记不清了,偏又对以前的事情历久弥新——故此虽早就忘了薛家是怎么来的,却清清楚楚记得薛宝琴的生辰八字。
“母亲记性真好。”
梅翰林一边给她擦脚,一边道:“自薛二死后,他家无人主持局面,竟是大不如前了,估计就是因为如此,才指望着姻亲臂助吧。”
他侍母至孝,见母亲不记得缘由,自然不肯指摘母亲的错处。
梅母却信以为真,碎碎念着埋怨了一通,表示这商户人家就是不知礼数,若非是老太爷生前订下的婚事,她决计不肯委屈了宝贝孙子。
梅翰林随声附和了几句,又哄着母亲睡下之后,出门默然半晌,便再次喊来那管事吩咐道:“去,派人知会薛公子,让他尽早从荣国府里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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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继续夜跑,生命在于运动!
上章火枪数据错误已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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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再一次的满月酒
转眼到了八月初五。
打从早上登门道贺的人就络绎不绝,焦家那小院子根本招待不开,于是又从左近临时借了两个小院安置宾客。
但热闹归热闹,却还称不上是‘高堂满座’,毕竟只是庶出女儿过满月,又正赶上贾母过寿,焦家本也没想着大操大办、喧宾夺主。
来客除了荣宁二府的管家管事之外,就是工部司务厅、杂工所的旧部,以及冯紫英、卫若兰等一干世家子弟。
另外刚被释放的陈万三、李庆,工盟的董恂、牛思源,以及杨洪庆,也都一早赶来祝贺。
让焦顺比较欣慰的是,陈李二人是单独前来的,并未与工盟的人搅在一处,看来昨儿自己的旁敲侧击,他们还是有所领悟的。
焦顺抽空见了分别见了陈李、董牛四人,却让杨洪庆吃了闭门羹,而陈李董牛也都不约而同的,将这位原本的工读生领袖当成了空气。
杨洪庆如坐针毡的等了一阵子,见焦顺进进出出都不肯正眼瞧自己一眼,最后也只能失魂落魄的去了。
过了辰正【上午七点】。
邢氏和王熙凤婆媳两个联袂而来,霎时又把喜庆的气氛推高了三分。
来旺夫妻亲自将这二人迎进了堂屋里——焦大因嫌麻烦,一早就躲出去了——陪着说了一阵子话,邢氏就突然提议道:“大老爷有几句话,让我私下里交代给顺哥儿,你们看……”
来旺和徐氏交换了下眼神,只当这大太太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暗地里不知藏着什么算计,一时都有些忐忑不安。
焦顺却心知这婆媳两个必是为那‘活宝贝’的事情来的。
当下笑道:“本该让岫烟过来拜见的,可毕竟是最后一天,总不好这时候坏了规矩,只能请大太太和二奶奶移步了。”
跟着又补了句:“那边儿也清静些。”
邢氏和王熙凤闻言,异口同声道:“正该去探视探视。”
于是一行人转奔东厢。
到了门前又说是怕人多腌臜了孩子,撇下随行的仆妇丫鬟,又暗命平儿把守关隘,这才跟着焦顺进了门。
等到了东厢客厅里,因见左右并无旁人,婆媳两个就不约而同的站住了脚,然后侧头看向对方。
邢氏端着当婆婆的架子,抢先开口道:“我这里还有话要交代顺哥儿,你先进去瞧瞧你妹妹和小侄女吧。”
王熙凤却半点不肯示弱,掩嘴笑道:“虽说太太是长辈,可我在顺哥儿这里下了重注,事关几万两银子的大事,却怕不好耽搁。”
听她着重点出一个‘大’字,邢氏气的暗暗咬牙,心道这凤辣子原本虽对自己阳奉阴违,可表面上总还要恭敬些,如今倒好,竟跟自己论起大小来了!
她忍不住横了焦顺一眼,心道都是这冤家作怪。
这时又听王熙凤又笑道:“若不然,就让顺哥儿来选?”
说着,也凤目含煞的瞪向焦顺,大有这狗奴才若不选自己,便要当场给他剜几个肉窟窿的架势。
“罢罢罢!”
只是没等焦顺做出选择,邢氏就主动服了软,她就算再没自知之明,被焦顺直接卖给王熙凤之后,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比不得这凤辣子。
于是也没等焦顺把话挑明,就抢先给自己搭了台阶:“我本就是来探望岫烟和孩子的,替老爷传话不过是捎带着,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也没什么打紧。”
说着,问清楚邢岫烟的所在,便径自推门进了南屋。
王熙凤在婆媳斗法当中占了上风,自然是得意非凡,又横了焦顺一眼,便婷婷鸟鸟来到上首主位上坐了,似笑非笑的道:“你这狗奴才真是胆大包天,竟连她也敢招惹。”
焦顺嘿笑着上前给她倒了杯茶,压着嗓子道:“连二奶奶我都敢招惹,她又算的什么?”
“哼~”
听他抬高自己贬低邢氏,王熙凤心下受用的同时,又忍不住冒了酸气儿,抬头盯着焦顺冷哼一声,道:“你这狗奴才到底祸害了多少良家?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噼么?!”
“奶奶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焦顺腆着脸说完,见王熙凤抓起茶杯作势欲泼,忙伸手攥住她的腕子,解释道:“当初也不是我主动撩拨的,是她自己投怀送抱,我一时没能把持住而已。”
说着,便顺那粉臂往上攀爬。
“呸~”
王熙凤挣了挣没能挣开,也便由着他轻薄,只不屑啐道:“你当你是什么宋玉潘安不成?贼杀才似的一个粗坯,她凭什么上赶着要投怀送抱?!”
“你听我说啊,当初……”
焦顺一面绘声绘色的,道出当初邢氏迫不得已委身自己的事情,一面不着痕迹的得寸进尺。
等到王熙凤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却早被他抱在怀里肆意轻薄。
王熙凤倒也不恼,只抬手压住发髻金钗,免得被焦顺给弄乱了,嘴里恍然道:“原来‘活宝贝’是这么来的,哼~亏她也有脸说的出口!”
说着,侧转身子将手撑在焦顺胸前,貌似不经意的问:“那二太太你又是怎么上的手?”
焦顺闻言翻了白眼,无奈道:“早说过我和二太太清清白白的,你怎么总是不信呢?”
“哼~”
王熙凤哂道:“快别恶心人了,这‘清白’二字让你一说,倒就显得腌臜了!若真没什么,二老爷能平白无故的怀疑你?”
“我对二太太是真没那意思!”
焦顺叫起了撞天屈。
“你哄谁呢?”
王熙凤冷笑连连:“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心思?故意把大太太推给我,不就是打着婆媳……主意!”
她含湖略过了‘细节’,转身骑坐在焦顺腿上,葱白的小手的顺势往上攀爬,掐着焦顺的脖子作势发狠质问:“你敢对天发誓,说你从没肖想过我们姑侄?!”
这……
焦顺还真就打过这主意,但却不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组合,而是薛姨妈和王熙凤。
王熙凤抓住他这一丝犹豫,当下立刻翻脸把两只手都狠狠的掐了上去,咬牙道:“当真想瞎了你的心!你这狗奴才要是敢……哎幼!”
还不等放完狠话,她就被焦顺发力给掀翻了。
焦顺也懒得掩饰,压在她耳边嘿笑道:“二太太就算了,大太太……”
“呸~白日做梦!”
“难道二奶奶就不想让她在你面前伏低做小?”
焦顺不依不饶的循循善诱:“届时倒过来让她喊你婆婆都……”
“滚!没的倒把姑奶奶叫老了!”
“那就叫你姐姐——你过门时给她敬的茶,咱们也让她敬回来……”
王熙凤仍是坚辞拒绝,但幻想着焦顺描述的景象,心跳却是不受控的加快了许多,面上也显出异样的红潮来。
焦顺见状正要乘热打铁再接再厉,冷不防却被这婆娘在要害处狠狠掐了一把,直疼的脸上变色,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王熙凤趁机挣脱,没事儿人似的捯饬了几下,又回头风情万种回头横了焦顺一眼,便嫚摆纤腰去了南屋里。
焦顺正龇牙咧嘴,就见邢氏迫不及待的从里面出来,一脸幽怨的直奔自己而来,连忙翘起二郎腿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邢氏比王熙凤可就主动多了,直接扑进焦顺怀里连声诉苦埋怨,话里话外无非是三个字儿:得加钱!
焦顺则是大撒空头支票,表示自己如今已经升任工学祭酒,在工部越发的位高权重,往后什么好处捞不着?
只是眼下初登高位,暂时还不便操作,让邢氏安心等待一段时日,待到明年做海贸赚的银子到了,便可充作本钱大展宏图日进斗金。
邢氏被他哄得两眼放光,早把先前的牢骚埋怨抛到了九霄云外,错非是地点时间都不对劲儿,怕是立刻就要舍身痴缠一番。
便在这当口,就听王熙凤在里间爽朗笑道:“不劳妹妹送我,左右出了月子,咱们往后再见面也容易,妹妹得闲就过去坐坐。”
邢氏忙跳将起来,拉着焦顺帮忙整理衣襟,心中暗恨这小蹄子不讲道义,自己在里面拖延了许久,她倒好,竟只给自己留了这么点儿时间!
好在王熙凤又客套了几句,这才挑门帘自里面出来。
婆媳两个心照不宣的辞别了焦顺,推门走出东厢房之后,就见平儿正和个妖娆妇人在门前拉东扯西,那妇人生的与邢氏有六七分着相,却不是赵姨娘还能是哪个?
“幼~”
赵姨娘见了这婆媳二人,忙上前行礼道:“若早知道大太太和二奶奶要来,我就提前过来伺候着了。”
“幼!”
王熙凤闻言也夸张的叫了一声,上下端详着赵姨娘调侃道:“姨娘先前在太太屋里住了几日,不想倒真长进了不少,这话说的愈发中听了。”
赵姨娘听出她是嘲讽自己,刚在堂屋正房里住了一阵子,就又被赶了出来,心下自然恼恨的不行,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起来。
但她又不敢正面顶撞王熙凤,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强笑道:“都是托太太的福、托太太的福罢了。”
王熙凤却还不肯饶她:“那要照这么说,明儿我跟太太提一嘴,干脆你也住进清堂茅舍算了,就近也好再让太太传些福分给你。”
“这……”
赵姨娘直恨的心肝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后面房门左右一分,却是焦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待看到门前这三人时,焦顺也不由得一愣。
这个组合……
当真有点儿意思!
王熙凤知道邢氏不知道赵姨娘;邢氏知道王熙凤,也曾和赵姨娘一起陪着自己蓼汀花溆胡天胡地,却并不知当时就是赵姨娘;赵姨娘两个不知道,却曾和邢氏一起陪着自己蓼汀花溆胡天胡地。
心下想些有的没的,焦顺冲赵姨娘微一颔首道:“赵姨娘也来了,怎么没带着环兄弟一起?”
“害~”
赵姨娘把手中的帕子一甩,拿腔拿调的道:“那猴崽子也不知去什么地方野了,我就算想带他一起也找不着人——我瞧他未必是个读书的材料,往后说不得还要去大爷那工学里走一遭呢。”
她倒是把心思摆在了明面上。
焦顺哈哈一笑,摆手道:“往后环兄弟高中了,去工学里做个学官儿倒也使得。”
两人一说一笑,就把方才的气氛冲散了。
王熙凤和邢氏又都已经办完了正事儿,惦念着老太太的寿诞,便都告辞而去,而赵姨娘刻意迟了半步,瞅着个机会就把一张纸条塞给了焦顺。
焦顺不动声色的掩在手心,等送走了三人之后,寻僻静处打开一瞧,却见赵姨娘在纸条上写道:探春因钦佩焦顺纵横官场的手段,态度已是大有转变,自己正试图劝诱她乖乖伏法,只等火候一到就让贾环过来传递信号。
啧~
这可真是位会疼人的亲娘!
怪道三姑娘前日的态度大异从前,却原来是被自己英雄气概给折服了。
不过焦顺心下仍是半信半疑,担心这和最初在赵家一样,是探春故意给自己设的局。
可这重温旧梦的机会,他又是绝不肯放弃的。
看来还得好生谋算谋算,想个两全之法……
…………
差不多前后脚的功夫。
薛蟠也领着薛蝌到了焦家门外,因见这堂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皱眉道:“我是见你对焦大哥推崇备至,今儿才特意喊了你来,你却怎么跟死了老……呸!”
他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略过了犯忌的言语,又道:“昨儿我瞧你就有些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再不说我可恼了!”
说着,露胳膊挽袖子就要动粗。
薛蝌知道这堂哥是个混人,说得出做得来,只得将梅家差人催促自己尽快搬出荣国府的事情说了。
又强替梅家分辨道:“我看多半是梅家老太太真要不行了,梅世叔又是侍母至孝之人,故此……”
“故此个狗屁!”
薛蟠咬牙切齿的打断了他的话:“那老虔婆死便死了,偏逼着宝琴嫁过去冲喜作什么?这是把咱们薛家当成什么了?那梅翰林我知道,在翰林院熬了六七年连个从六品都没混上,永定河里的忘八只怕都比他贵重些,也亏他有脸拿乔!”
说着,又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这事儿你甭管了,交个哥哥我就是。”
“哥哥要做什么?”
薛蝌怎么可能放心把事情交给他来处置,连忙拉着薛蟠追问究竟。
“哼哼~”
就只见薛蟠跃跃欲试的扼腕道:“等打听清楚那老虔婆的住处,我找人半夜往她屋顶上放冲天炮——能吓死那老虔婆自然最好,若不成,哥哥我还有的是招儿!”
薛蝌一听吓的够呛,拉着薛蟠又求又劝的,薛大脑袋却哪里肯听,反恼他婆婆妈妈没个担当。
薛蝌无奈之下,只得将此事禀给了伯母……
第435章 再约紫金街
【跑步走起~】
却说薛姨妈和宝钗得知梅家的无理要求后,也是尽皆恼怒非常。
薛姨妈先是抱怨了几句,紧接着又发愁道:“老太太这两天把琴丫头宝贝的什么似的,还准备让你姨妈认她做个干女儿呢,咱们这时候闹着搬出去算怎么回事?”
比起母亲来,薛宝钗显然更冷静一些,很快便分析出了梅家这么做的动机,无奈道:“也是咱们先前想的不够周全,那梅翰林听说是极方正的一个人,约莫是不喜荣国府近来的风评,所以……”
听出女儿似有为梅家开脱的意思,薛姨妈不由秀眉微蹙:“那依着你的意思?”
“这事儿主要还是看薛蝌怎么想——我瞧他那意思,多半是不愿意和梅家交恶,毕竟宝琴终归还是要做梅家儿媳的。”
薛姨妈倒也认可宝钗的判断,只是老太太那边儿又该如何是好?
宝钗又思索了片刻,便提议道:“要不这样,明儿您带上薛蝌去紫金街老宅,约梅翰林夫妇当面谈一谈——他就算再怎么着急,事情也不是三五日就能停当的。”
“宝琴这边儿先不用急着搬,等老太太过了新鲜劲儿,两家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再接她去紫金街待嫁不迟。”
“哎~”
薛姨妈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若是自家儿女,她说不得就要商榷一番这桩婚事了。
但宝琴毕竟是侄女,更何况还有薛蝌父亲的遗命在,她这个做伯母的即便恼怒,也不好越俎代庖过多干预。
“这倒还在其次。”
宝钗又提醒:“哥哥那边儿可千万要看管好了,真要让他做出什么湖涂事儿来,届时亲家变仇家,咱们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二婶和九泉之下的二叔?
“是极是极,可千万不能让你哥哥犯浑!”
薛姨妈说着,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却又不禁为难道:“若咱们在家倒还好办,如今这一里一外的,谁又能拘束的了他?要么……我先搬回去住?”
宝钗却不认同这个法子:“妈妈就算搬回去,这寿诞可还没完,往后几日您难道就不露头了?再者,紫金街那边儿真要是张罗起来,您也少不了要出面。”
“哪……”
见自己的提议被否了,薛姨妈登时就没招了,只好期盼的看向女儿。
薛宝钗也是纠结不已,思前想后好半天,方才道:“实在不成,就找个由头让哥哥出京走走,譬如让他去巡视各处商铺——论理,他也早该熟悉一下这些事情了。”
薛姨妈虽舍不得儿子在外奔波,可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忍着心疼点头应了。
母女两个定下章程之后,正准备趁热打铁,再炮制出一条不远不近的路线,既能让薛蟠在外面逗留足够的时间,也不至于让他太过辛苦劳累。
不想王夫人突然差了彩霞来,说是有好消息要告诉薛姨妈。
薛姨妈只当是收宝琴做干女儿的事情定了,谁知匆匆到了堂屋里,王夫人却是如释重负的问:“你猜我刚刚见着谁了?”
薛姨妈:“谁?”
王夫人笑道:“夏太太——就是那桂花夏家的太太!她话里话外非但没嫌弃文龙,还暗示咱们尽早上门提亲呢!”
“当真?!”
薛姨妈闻言不由大喜,双章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薛蟠的婚事本就是她最大的心病,偏偏前阵子薛蟠又牵扯进了脏病事件当中,闹的风评进一步下降。
这等情形之下,夏家还肯把独生的姑娘嫁过来,当真称得上是天大的喜讯了。
不过薛姨妈转念一想,忽又为难起来,按理说这当口夏家既主动递了梯子,薛家就该赶紧顺杆爬才对。
可问题是因为梅家的事情,自己正准备让薛蟠出京避一避呢。
如今……
王夫人一时没注意到她的左右为难,又笑道:“也是文龙这孩子争气,听说皇商们聚会时他当众说的头头是道,这才让夏太太打定主意要攀这门亲事!”
“原来如此。”
薛姨妈恍然,原本宝钗就指望着薛蟠能在这次皇商聚会当中改一改风评,好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回家——夏家虽也是皇商,比之薛家还是差了不止一档。
也正因为抱着这等心思,当初才没有主动联络夏家。
只是没想到薛蟠露脸之前,倒先把脸给丢足了,这里外里一折算,夏家自然也就成了上上之选。
因听王夫人大赞薛蟠近来长进了,薛姨妈无奈苦笑道:“你还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那些话都是顺哥儿教的,这新政工学的事儿,也没人能比顺哥儿更清楚了。”
“焦顺教的?”
王夫人微微皱眉,随口问道:“他怎会插手这事儿?”
“这……”
薛姨妈吞吞吐吐的道:“自然是我出面请托的——因那时姐姐要避嫌,就约在了紫金街老宅见面。”
她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是因为想起了焦顺送木凋的事情。
但王夫人却误会了,心道怪不得妹妹提前就察觉到了那焦顺的狼子野心,又在自己面前故意说漏了嘴,却原来私底下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她心下‘恍然’,嘴里催促道:“既是这么回事,咱们就更不能错过夏家了,你这几日好生准备准备,等老太太的过完了寿,就尽快把亲事定下来——最好年底就能完婚,当哥哥的成了亲,做妹妹的才好出嫁不是?”
薛姨妈心下纠结,可也知道梅家对荣国府心存芥蒂的事儿,不好让王夫人知道。
于是只好先答应下来,回到自己屋里再寻宝钗拿主意。
而宝钗听完前因后果,一时也犯了难。
受婶婶所托,宝琴的亲事固然不容有失,可以自家哥哥如今的风评,能娶夏家小姐为妻,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事儿,要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左思右想,她最后也只能避重就轻道:“哥哥一时气盛,也未必就真会如何——咱们先晓明利害,再把夏家的提一提……”
说到这里,她略一迟疑,又道:“就说那夏姑娘品貌才学皆与林妹妹相彷,届时哥哥自然上心此时,约莫也就顾不上胡闹了。”
“也只好如此了。”
薛姨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比起儿子婚姻大事,担些风险却也算不得什么。
旋即又听宝钗道:“再有,这次亏是焦大哥帮忙,若不然哥哥也不能讨到彩头,更不会有夏家太太主动提亲的事儿——何况他如今又高升了祭酒,咱们合该与焦家时常往来多多亲近,方不负妈妈和来旺婶自小的交情。”
顿了顿,提议道:“依我看,妈妈不妨备一份厚礼送去,正赶上他家中弄瓦,既是谢礼也是贺礼,厚重些也说得过。”
这是正经的人情往来。
薛姨妈闻言刚要点头应下,脑海中却冷不丁浮现起,贾母寿诞当日,焦顺说要再送自己礼物的事儿。
一时心头突突乱跳,她也不知怎么就脱口道:“既是厚礼,总要急人所需才好,不如、不如明儿我顺便约他在紫金街见、见一面,问问看他家那新宅子还缺些什么,咱们帮着填补上,岂不、岂不妥当?”
而见妈妈难得想的周全,薛宝钗自然不会有意见。
不过……
“妈妈说话怎么磕磕绊绊的?”
“哪、哪有……”
被女儿察觉出异样,薛姨妈一颗心都到了嗓子眼,欲要否定,舌头却着实不听使唤,只好讪笑道:“是方才、方才一不小心咬了舌头,我怕你担心,所以才没说。”
薛宝钗隐约瞧出还有隐情,转念一想,却以为薛姨妈是又在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和焦家定亲。
当下也便没有继续追问。
薛姨妈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心下又羞惭不已。
暗道自己一把年纪了,却怎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湖涂?
真要是和顺哥儿有什么……
自己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亡夫?
又该怎么面对即将出嫁的儿女?
薛姨妈越想越是后悔自责,可越是后悔越是自责,那心肝便越是在腔子里躁动不已,直刺激的薛姨妈掌心泛潮、胸口发烫、面皮发胀。
以至于后悔的言语到了嘴边儿,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
这日下午。
送走了最后一批宾客之后,焦顺正守着女儿闭目养神,忽就得了薛家的帖子,说是约他明天晚上散衙之后去紫金街老宅谈事情。
焦顺想到先前自己挑逗薛姨妈时,她虽不曾正面回应,可也没有坚辞拒绝,显然是心下已有所松动,于是便摩拳擦掌的准备借机更进一步。
而邢岫烟听他交代明儿要去紫金街赴约,晚上多半不回来吃饭,便欲言又止起来。
焦顺自然明白她因何如此,又琢磨着自七夕设计那妙玉算起,也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也是时候过去验收一下成果了。
若能双喜临门自然最好,若不成也能做些铺垫。
无耻的盘算了一番之后,他便叹道:“罢了,你也不用为难,我再去那庙里瞧瞧就是,也不知那假尼姑几世修来的福分,倒结识了你这么个患难之交。”
说着,忽又探头在邢岫烟脸上啄了一口,嬉笑道:“不过最有福分的还是我。”
“爷~”
见自家大爷如此体贴,邢岫烟感动的把头枕在焦顺肩上,半晌才又起身,从妆盒里翻出一串沉香木缀玉的佛珠,递到焦顺面前:“她那脾性,只怕未必肯接受爷的好意,这串佛珠……”
说着,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先前曾送给我一串差不多的,可惜进京前为了凑盘缠当掉了,这串是我让司棋新买的——爷只说是物归原主,她多半就收下了。”
这串佛珠瞧着虽不甚贵重,但换个十来两银子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如此就有些打乱焦顺的计划了。
不过看邢岫烟如此煞费心思,他又怎忍拒绝?
别说是被打乱计划,就算妙玉拿这银子当盘缠远走高飞,又能如何?
当下把那手串接过来叹道:“也真难为你费这番心思了。”
跟着又忍不住抱怨:“明明是她自作自受,咱们如今上赶着帮忙,还得顾全她的脸面,这天底下的便宜倒都让她占了!”
“都是我的错,让爷受委屈了。”
“委屈倒谈不上,不过总得收点利息。”
焦顺说着,便将邢岫烟往怀里裹缠。
邢岫烟被他搂的喘不过气来,慌忙挣扎道:“使不得,满月还没过,别腌臜了爷!还是等明儿……”
“怎么没过?”
焦顺一面狗儿似的贴上去乱嗅,一面强词夺理道:“知夏是白天出生的,到这会儿已经算是满月了,她既满月了,咱们也正该圆满圆满才是。”
邢岫烟拗不过他,只等半推半就的应了,却又顾忌女儿就在一旁,于是羞道:“那、那也别在这屋。”
焦顺闻言二话不说,抱起她径自去了北屋。
…………
傍晚。
梅翰林回到家中,听闻薛家差人送了帖子来,忙拆开来细瞧究竟。
见上面虽没说什么时候搬出荣国府,但却提议在紫金街老宅会面,梅翰林对此大致上倒还算满意。
不过对于上面‘午后一叙’的时间,他就不怎么满意了,翰林院这两日正闹着要集体上书,恳请皇帝收回设立工学院的成命,他这时候怎好缺席?
再说了,倘若被人知道他是去见荣国府的姻亲,岂不影响未来前程?
梅翰林将那帖子放在桌上沉吟半晌,便吩咐管事道:“你再去紫金街走一遭,告诉薛家我明儿要务在身,只怕要入夜后才能前去赴约。”
那管事恭声应了,刚要下去安排人手,忽然反应过来,诧异的问:“老爷,薛公子不是在荣国府吗?”
“那又如何?”
梅翰林面色一沉,呵斥道:“咱们家是和薛家联姻,与荣国府有什么干系?往后再有什么需要通传的,你们也只去紫金街薛宅!”
那管事忙又应了,唯唯诺诺的下去安排。
于是这消息先被送去了紫金街,紫金街那边儿因宵禁的缘故,又没能及时把消息传递到荣国府。
等到薛姨妈得了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第436章 赴约【上】
初六这日正午。
薛蝌策马在前,引着车队出了荣国府,径自赶奔紫金街老宅。
车厢内,薛姨妈倦倦的倚在靠垫上,时不时美目微瞌轻蹙秀眉。
昨晚上她辗转悱恻几乎一夜没合眼,临到天亮身心俱疲时,才终于做出了决定:等这次见了焦顺,定要当面把误会澄清,也好彻底斩断少年人的妄念,以及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唐心思。
打定主意之后,她原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谁知怅然若失的心情反倒占了上风。
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没有改变心意。
说到底,薛姨妈虽然天真烂漫爱幻想,骨子里又暗藏着追求刺激的天性,却绝非是什么水性杨花的放荡妇人,更何况膝下儿女成亲在即,这当口她就更拉不下脸来与子侄辈的焦顺胡来了。
却说她强打起精神,正琢磨着晚上见了焦顺该如何开口,忽听后面有人策马疾追、扬声呼喝,不多时身下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薛姨妈疑惑的直起身子,问身旁的丫鬟道:“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扒着车窗张望了几眼,回头道:“是李管事追来了,难道是荣国府出了什么事儿?”
这李管事现今与薛蟠同在外院,故此薛姨妈出门前特意叮嘱他要看管好儿子,如今突然追来,难道真是文龙……
薛姨妈急忙差人下车去问,片刻之后,那仆妇却领着愁眉不展的薛蝌回到了马车前。
薛姨妈见薛蝌这模样,心下愈发慌了,半边身子探出车外疾声道:“可是你哥哥惹祸了?!”
薛蝌一愣,旋即连忙摇头道:“伯母误会了,是紫金街那边儿差人传讯,说是梅世叔有要务在身,要等到入夜之后才能前来赴约。”
薛姨妈闻言先是松了口气,继而便蹙起了秀眉。
她就算再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也知道最近文官们与焦顺势同水火,尤其是翰林院和督察院这些清贵所在,更是将焦顺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让焦顺与那梅翰林撞上……
想到这里,薛姨妈忍不住抱怨道:“因梅家催的急,我才特意把他们排在头里,偏这梅翰林竟又摊上了要紧公务——这翰林院不是清贵衙门么,怎么就连半天假都请不下来?”
薛蝌又何尝不恼?
梅家当初催命也似的,不顾自家母亲正在病中,硬是逼着妹妹进京完婚;如今又要求兄妹二人限期搬出荣国府,可说是半点不给薛家留情面。
也是考量到这桩婚事是父亲生前定下的,自己才选择了忍气吞声。
谁知这梅家竟是得寸进尺!
他梅某人不过是个七品编修,又不是什么才名卓着的出挑人物,能有什么要务,连请半天假商量儿女婚事都不成?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薛蝌气的直想带着妹妹打道回府,全当是没有这么一桩婚事。
可这到底是父亲的遗命……
何况临行前母亲也曾交代,让自己勿要意气用事,一切以妹妹后半生的幸福为重。
故而稳了稳心神之后,薛蝌还是选择了妥协,忍着怨气提议道:“要不,先把焦大哥的事情往后推一推?若成,小侄下午就去工部走一遭,当面向焦大哥赔礼谢罪。”
“这……”
这次找焦顺来,原本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当面感谢一番,然后问一问焦家那新宅子里还缺些什么,也好为其填补一二充做谢礼。
要单只是这些,往后推一推倒也罢了。
但薛姨妈好容易才下定决心慧剑斩情丝,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这决心能长久的维持下去。
故此犹豫了半晌,还是摇头拒绝了薛蝌提议:“倒也不必如此,顺哥儿又不是外人,届时差人守在路口引他从后门进来,与梅家隔开就是了。”
“这……”
薛蝌迟疑道:“焦大哥若知晓了缘由,不会着恼吧?”
“放心。”
薛姨妈大包大揽:“顺哥儿的母亲与我亲如姐妹,再说他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同时心中暗忖,等见了焦顺把话说清楚,横竖都是要伤他的心,倒也不差这些细枝末节。
薛蝌见伯母态度坚决,便也没再说什么。
…………
就在薛姨妈的车队重新启程的同时。
杂工所所副赵彦,也兴冲冲的寻到了司务厅值房。
“大人。”
进门后他先深施了一礼,也不等焦顺开口,就将厚厚一叠宣纸拱手奉上。
“这么快就找来了?”
焦顺大喜,忙放下手里的公文,接过来囫囵的翻看着,却只见上面竟都是一首首诗词,且多是情情爱爱的内容。
“大人有命,卑职自是要全力以赴!”
赵彦直起身来,面有得色的表功道:“得了传信之后,卑职立刻找到几位以文才出众的同窗旧识,好说歹说才凑了这些诗词。”
说着,便目光灼灼的盯着焦顺。
焦顺知道他是惦记上了工学里的职位,却并不肯轻易给出承诺,只一面翻看那些诗词,一面含湖其辞的敷衍着。
那薛姨妈着实羞怯,又少了重要的把柄抓手,只怕比李纨【有尤氏襄助】、王熙凤【有平儿帮衬】还难料理,故此自然要提前准备一些杀手锏。
而这年头还有什么比诗词更能传情的?
故此他特意托赵彦寻相熟的人,去寻了这些落魄文人官场小吏的诗词,打算从中寻些意境相符的,拼凑修改之后拿来借花献佛。
当然了,他并没打算再薛姨妈面前冒认是自己所做,毕竟他不学有术的粗坯形象也是尽人皆知,这突然做起诗来,难免让人心下生疑,若因此起了反作用就不好了。
届时只说是自己暗中搜寻,又尽心竭力修改的就好,这样也足够显示诚意了。
不过……
翻看了一多半之后,焦顺却不由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点名要的是情诗,可这遣词造句也实在太露骨了!
真要是抄了送给薛姨妈,只怕就不是更进一步,而是被当做登徒子扫地出门了。
唉~
‘骚人墨客‘一词当真贴切的紧!
其中倒也有那么几首含蓄的,可即便是焦顺这样的欣赏水平,也觉得差强人意。
直到翻到后面,才陡然发现几首水平不错的,可问题是……
这也不是情诗啊?
焦顺狐疑的抬头看向赵彦,赵彦先伸长了脖子打量了一下纸上的诗句,然后才解释道:“卑职的同窗旧识大多都是滥竽充数之辈,无甚天分才情,所以卑职特意找国史馆校对龚自珍求了几首杂诗——他与卑职是同年拣选,所以也算有些交情。”
所谓拣选就是从落第的举人当中选官。
瞧赵彦面有得色的样子,这龚自珍显然是个名人。
而且这个名字,焦顺依稀记得好像听说过,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就记不清了,毕竟他小时候也没怎么认真学习过,当初背的诗词或许还能记住一些,作者、年代什么的基本就都忘光了。
管他呢,作者是谁无所谓,只要能用就好。
焦顺打发走赵彦之后,又花了一下午时间,总算是从这龚校对两首七言绝句当中,截取出了四句相对契合的。
头一首是:少年揽辔澄清意,倦矣应怜缩手时。今日不挥闲涕泪,渡江只怨别蛾眉。
焦顺截取了前面两句,原诗说的是少年时壮志凌云、策马扬鞭,到老宦海沉浮、身心俱疲后就应归隐田园,该放手就放手了。
结果被他涂涂抹抹的改成了:少年揽腕澄清意,遥望犹怜缩手时。
配合寿诞当天的情景,意思就变成:少年捉住妇人的手腕想要澄清心意,在妇人逃远了之后,还在怜惜她缩手躲避时娇羞的模样。
第二首:弱冠寻方数岁华,玲珑万玉嫭交加。难忘细雨红泥寺,湿透春裘倚此花。
焦顺截取了后面两句,原诗说的是诗人赏花忘了天气时辰,所以袍子被雨露打湿了。
他给改成了:难忘秋波红泥岸,倩掩轻裘倚此花。
大致意思是:难忘那秋波荡漾的红泥岸边,妇人倩影掩在轻暖的皮衣中倚着花丛等待,又暗指人比花娇。
焦顺一度想改成‘倚此石’或者‘倚此山’,毕竟当时那块大石头附近好像也没栽什么花。
可改了之后总觉得不好,‘石’和上半首的‘时’重音了;用山吧,又不太符合地形地貌,更少了人比花娇的韵味。
思来想去,焦顺果断派人给玉钏传信,让她带上花锄花篮去园子里,从附近铲几丛菊花悄悄移栽过去,如此一来,无论薛姨妈事后特意查证、又或是不经意路过,都只会认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搞定了这小小的瑕疵,焦顺又火速喊来工部御用画师,用寥寥数笔简单又传神的描绘出了诗中情景。
然后又仔细练习了十几次之后,才挥毫泼墨把自己胡改的诗抄在了上面。
小心吹干之后,他恬不知耻的欣赏着自己的‘大作’,自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容易捱到散衙。
若真是个冒头小子,只怕恨不得立刻飞去紫金街显摆了。
焦顺却不慌不忙,在衙门附近随便用了晚餐,又在雅间里坐了两刻钟,眼见天色逐渐暗下来之后,这才乘车赶奔紫金街。
黑夜,总能比白天包容更多的龌龊。
不想刚到了紫金街口,他就被薛家的管事给拦了下来,说是请他绕道开在背街的后门。
这却让焦顺眉头为之一皱。
表面上看来,从后门进出是私相授受的标配。
但这等事怎么能交托给下人来办?
尤其还不是一个下人,而是好几个!
这总不能全都是薛姨妈的心腹吧?!
仔细一分析,薛姨妈让自己从后门进出,必然是另有原因,而且多半并无苟且的心思,否则避讳还来不及呢,哪会安排这么多人半路截住自己?
焦顺心下先就有三分沮丧。
不过想到自己怀里的杀手锏,他的信心登时又恢复了不少,和颜悦色的问那管事:“敢问可是府上来了什么贵客,需要我暂时回避?”
“这……”
那管事想了想,主母似乎并没有要刻意瞒着焦大爷,于是便道:“不瞒大爷,是那梅翰林夫妇过来商量二小姐的亲事,所以……”
顿了顿,又忙补充道:“太太原是想让他们下午来的,谁成想他们非要改在晚上。”
焦顺恍然。
旋即却又揣测起了薛姨妈约见自己的用意。
若是一般的事情,既然担心自己与那梅翰林撞上,就应该延期推迟才对。
如今宁肯让自己走后门也要见自己……
从感性上,焦顺自然期望是薛姨妈春心大动;但从理性上分析,这却恐怕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啧~
他咂了咂嘴,又摸了摸袖子里的画卷,这才扬声吩咐道:“前面带路。”
而就在焦顺转奔薛家后门的同时,薛家和梅家的会谈却陷入了僵局。
事情的起端,是因为梅翰林今天在衙门的时候,和同僚一起口嗨过了头,结果也不知谁先倡议,最后头脑发热的写了血书,发誓要与国贼焦顺不共戴天。
当时梅翰林还因为自己名列第四而沾沾自喜,回到家才惊觉不妥。
自己这刚写下血书立誓,转眼就和与荣国府有关的薛家联姻,而那国贼恰恰就在荣国府寄居——虽说中间隔了两层,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捕风捉影,说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亲娘嘞,有可能影响仕途啊!
于是到了薛家之后,他就坚决要求婚事一切从简,不要铺张浪费,更不能大张旗鼓。
被催着把妹妹送来京城完婚,就已经足够迁就梅家了,结果办个亲事还要做贼似的……
这等荒唐要求,薛家如何肯答应?!
莫说是薛姨妈了,连一心想要妥协的薛蝌,都忍不住当场拉下脸来。
见场面僵住了,体态娇小的梅夫人正要说几句软话,缓和缓和气氛,结果刚一张嘴,就被梅翰林狠狠剜了一眼,只得又怯生生的垂下了头。
眼见这梅翰林如此蛮横霸道,倒好似薛家嫁女是有求于他似的,薛姨妈直气的胸口发胀,干脆一咬牙起身道:“非要如此,我只怕是做不了主了,梅大人还是给我那弟妹……”
“伯母!”
薛蝌忙拦下了她,苦着脸小声提醒道:“我母亲尚在病中,若被气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薛姨妈只得收住了话头,却实在看不得梅翰林那清高自傲的嘴脸,于是板着脸道:“梅大人不妨再和薛蝌商量商量,我还有些家务事要处置,少陪了。”
说着,甩下梅翰林夫妇径自出了大厅。
结果刚一出门,就得到仆妇禀报,说是焦顺已经在后花厅里候着了。
【查了了一下午的诗词,好容易才找到应景又符合时代背景的,忍不住得瑟一下。
龚自珍(1792-1841),清代思想家、诗人、文学家和改良主义先驱者,主张革除弊政,抵制外国侵略,曾全力支持林则徐禁除鸦片。
因屡试不第,1820年经拣选出仕,历任内阁中书、国史馆校对等职,至1829年终于考中进士——书中目前对应的背景约为1828年,因为夏朝国力更为强盛,对外贸易输出大幅增加,所以提前诱发了战争。
时代背景、ZZ倾向都对得上,和赵彦有交情也顺理成章。
至于前半首诗疑似晚年所做,以及老嗷胡乱窜改导致的参差,就只能请大家不要深究了。】
第437章 赴约【下】
却说焦顺在后院花厅等了片刻,眼见薛姨妈领着四个丫鬟从外面进来,忙躬身垂首见礼,表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暗地里却又故意抬眼偷瞧。
不想这一抬眼,竟恰与薛姨妈四目相对。
感受到焦顺目光中的热切,薛姨妈心里除了慌张、窘迫之外,更多的却是羞愧与自责。
她哪知道焦顺暗地里藏了多少算计?
竟还善良又天真的以为,都怪自己始终没能把话说清楚,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导致了误会。
如今阴差阳错之下让顺哥儿越陷越深,自己却又要绝情的斩断这一切……
薛姨妈内疚又心虚的避开了焦顺的目光,借着走到正中罗汉床上落座的空闲,努力平复了一下心境。
虽然有些对不住顺哥儿,但若是再这样继续给予他虚无的念想,自己岂不成了话本里那些玩弄少年人感情的艳鬼狐妖了?
坚定了决心之后,薛姨妈便对两侧侍立的丫鬟摆了摆手,道:“我有话要单独交代顺哥儿,你们先下去吧。”
其实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实在有违礼法,可今儿薛姨妈打定了主意要慧剑斩情丝,一时也就顾不得这些小节了。
丫鬟齐声应是,然后鱼贯而出。
眼见房门重新关闭,薛姨妈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向焦顺。
四目相对,她面上虽竭力维持住了慈爱长辈的形象,两只拢在袖子里的手却紧张的拧成了麻花,莫说是掌心,连鼻尖上都沁出了一层细汗。
薛姨妈勉力稳住心神,正色道:“顺哥儿,我这次找你来,其实是想……”
“太太!”
就在这时,焦顺陡然从椅子上起身,如恶狗扑食一般往前欺了两步,满脸潮红的激动道:“您不用说了,我、我都明白!先前我还生怕是自作多情,平白唐突了太太,如今蒙太太三番两次的传召垂青,我才知道、才知道……”
说着,又往前欺了半步,离着那罗汉床已然不足半丈。
焦某人如今在风月一道上的造诣,比之西门大官人也只差了副好皮囊,又如何看不出薛姨妈的真正意图?
真要是把让她把‘误会’给解开了,别说什么更进一步,只怕连卷土重来的机会都未必能有。
故此焦顺当机立断,选择了先发制人!
面对他这冲冠为红颜的举动,薛姨妈吓的直往后瑟缩,粉背撞在茶几上,才又冷静了些,忙道:“你、你别误会,我、我……”
“我知道、我知道!”
焦顺再次激动的打断了薛姨妈,靠着暗中憋气的把戏,活灵活现的演绎出了一条舔狗,得到梦中女神垂怜之后的亢奋与忐忑。
他继续往前迈了半步,再次激发了薛姨妈的慌乱之后,又急忙缩回了脚,一面目光灼灼盯着薛姨妈那冻龄的姣好面容,一面又底气不足的惶恐道:“太太冰清玉洁活菩萨似的人品,纵肯包容我的任意妄为,我又怎敢妄自亵渎?能像如今这般,三不五时的见上一面,我、我就已经欢喜的心肝都要跳出来了!”
说着,把手按在因为憋气缺氧而狂跳的心肝上,一脸的如痴如狂似梦似醉。
面对焦顺如此姿态,薛姨妈同样是心如鹿撞,这几句当面剖白虽比不得戏词文雅,却彷似直接楔进了她胸腔里,让本就躁动的心脏几乎不堪负重。
在这心率狂飙的加持下,她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急速升温,彷佛就要在焦顺炙热的目光下溶解一般。
她颤巍巍的抬手扶住同样颤巍巍的心口,紧蹙着秀眉、微微张开小嘴儿,丰腴饱满中平添了三分病态美,一时恍如西子魂穿杨妃、黛玉夺舍宝钗,直瞧的焦顺躁动难耐,染指之心溢于言表。
不想那太过赤裸裸的目光,却反倒薛姨妈恢复了三分冷静,下意识脱口道:“你误、误、误……”
这回却不是焦顺打断了她,而是她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太过‘绝情’的言语。
既然顺哥儿所求的不过是偶尔见上几面罢了,自己又何苦、何必,非要伤了他的心不可?
而也就在她心神动摇的当口,焦顺果断发动了‘必杀技’。
他先是轻‘咦’了一声,伸手在胸前划拉了几下,好像是突然发现怀里有什么东西似的,然后抬头在眉心捶了一拳,自责道:“该死,我竟差点忘了正事儿!”
说着,把手伸进衣襟里,悄悄从袖袋当中取出那副图画,展开来,双手捧着托举到薛姨妈面前。
“这是?”
薛姨妈看了焦顺一眼,见他满脸的期盼鼓励之色,这才犹犹豫豫的接了过来。
“这是?!”
只看了一眼,她就忍不住瞪圆了美目,那四句诗经焦顺修改之后,变得浅白俗套了不少,再加上应景的图画,薛姨妈又怎会看不出这是在描述寿诞当日发生的事情?
“少年揽腕澄清意、遥望犹怜缩手时,难忘秋波红泥岸、倩掩轻裘倚此花。”
她逐字逐句的念着那诗,眼前隐隐浮现出一幅画面:自己羞怯逃走之后,焦顺遥望着自己的背影,非但没有因此失望,反而充满爱意的怜惜自己缩手躲避时的窘迫。
等到再也看不到自己时,他又久久伫立在山石前,想象着自己先前在水池边山石后,倚着花丛等候的美丽模样。
此情此景,宛若亲见!
薛姨妈根本顾不上深究当时有没有花丛,只觉得那诗那画,彷佛凝成了一只无形的大手,亦如先前的告白般刺入了胸腔,将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心脏,揉捏的酥麻酸软。
以至于她忽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软倒。
焦顺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了她的皓腕,连声唤道:“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薛姨妈恍忽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摇头回了句:“没什么。”
旋即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腕,正被焦顺捏在掌中,她触电似的想要挣开,可脑中浮现出‘少年揽腕澄清意、遥望犹怜缩手时’的诗句,一时竟于心不忍起来。
略做迟疑,干脆羊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颤声问道:“这是你、你写的?”
“我哪有这等本事?”
焦顺憨笑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实在是念念难忘,偏又写不出什么正经的东西来,于是这两日托人寻了数百首诗词,从中选了两首还算应景的拼凑修改了一番,以作纪念。”
说着,又将修改的地方一一指给了薛姨妈,同时趁机把头凑到了宣纸上面,与薛姨妈那张亦喜亦羞,又兼具青涩【神态】与成熟【五官】的面庞,仅隔了半臂之遥。
薛姨妈刚开始得知这首诗并非焦顺所做,不免有些失望,但听焦顺一番分说,发现这首诗和原本范文的意思,几乎已经完全风马牛不相干了。
虽不能算是凭空生造出来的,可古今又有多少诗词是化用前人之作?
按照某些书生的标准,这首诗说是焦顺所写也并不为过。
尤其他本是个粗鲁不文的家生子奴才,能从数百首诗词当中,选出合适的来化为己用,又修改的如此应情应景,只怕其中的辛苦还要超出那些书生十倍不止!
若换成那心思狡诈的,多半就要直接冒认了,偏他竟对自己坦诚相告,半点没有欺瞒的意思……
如此一琢磨,薛姨妈非但不再失望,心中的季动反而还超越了先前。
她喃喃念着那诗句,下意识抬头看向焦顺,这才惊觉两人之间竟已是呼吸相闻。
薛姨妈羞怯的往后缩了缩,却因为被焦顺抓着手腕,只能拉开一点点的距离。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未曾挣脱焦顺的禄山之爪,红着脸轻声道:“也、也真难为你有这份心。”
“我不过是胡乱窜改,只求太太勿要见笑就好。”
“哪有!”
薛姨妈急道:“这已经极好了!莫说是文龙,便宝玉也未必就能……”
“太太!”
焦顺装作被夸的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你喜欢就好、你喜欢就好,我、我真是太开心了!”
薛姨妈见他如此,不禁有些莞尔,却不想焦顺似被她嘴角绽放的笑意所惑,竟‘情不自禁’的探头上前狠狠噙住了她的双唇!
薛姨妈一双含情目勐然瞪圆了,自己竟然被亡夫以外的人给……
她一时几疑是在梦中,恍忽了片刻才拼命的挣扎起来。
焦顺考虑到这是薛家后宅,外面不远处就守着几个丫鬟仆妇,终归还是放弃了得寸进尺的打算。
顺着薛姨妈挣扎推搡的动作,他也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慌张的后退了两步,支吾:“我、我我…我……”
连说了四个‘我’字也没下文之后,他勐地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这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当即打散了薛姨妈七成的愠怒,心下又情不自禁的替焦顺开脱起来。
而焦顺这时也适时的双膝跪地,摆出悔不当初的沮丧模样,道:“都怪我一时情不自禁,竟就……要打要罚都听凭太太处置,只求太太以后莫要因此讨厌我就好!”
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他都已经跪下了,自己还能怎得?
何况态度又如此诚恳……
回想方才,莫说他这少年人一时情难自禁,自己又何尝不是心神摇动,才任凭他攥着自己的手腕不放?
想到这里,薛姨妈心下的恼怒就散了个九成九,无奈的软糯道:“你且起来说话。”
“太太难道不准备责罚我?”
“唉~”
薛姨妈叹息一声,摇头苦笑:“方才也怪我没有……总之、总之你先起来说话。”
她原想说也怪自己没能及时警示焦顺,可又不想让焦顺察觉到,自己是主动放弃了挣扎,任凭焦顺揽腕澄清意,于是话到了嘴边,又忙略过不提。
“太太!”
焦顺闻言大喜过望,勐地向前膝行两步,扑到罗汉床旁双手环住薛姨妈的小腿,将那一双绣鞋连同嫩足裹进了怀里,嘴里激动道:“我就知道太太普萨似的仁善,必定不会怪我的!”
“你、你松开!你快松开啊!”
薛姨妈见他再次‘情不自禁’,又羞又急的连声呵斥,抬手欲要拍打他的头颈,可看到他脸上你清晰的五指印,手上却就忍不住软了。
都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反过来其实也能说的通。
“太太。”
然而就在当口,门外突然传来了丫鬟的声音。
两人的动作都是一僵,旋即薛姨妈翘起脚尖在焦顺心口上戳了戳,压着嗓子催促道:“还不快放开!”
焦顺这才恋恋不舍的撒手,临起身前,还特意帮薛姨妈整理了一下鞋面上的流苏。
薛姨妈看到他这小动作,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再次抬脚轻踢了焦顺的迎面骨一下,努嘴示意他退回原位,这才羊作无事的问:“什么事?”
然而她却没注意到,自己这最后这一连串的举动,倒像极了情侣之间在打情骂俏。
就听外面那丫鬟道:“二少爷和梅家谈妥了条件,想请您过去做主。”
“他既谈妥了,还找我做主干什么?”薛姨妈不快的抱怨了一句,旋即又道:“告诉蝌哥儿,我这就过去。”
等那丫鬟领命去了,薛姨妈才终于想起这次找焦顺来的最初目的,于是忙问:“你家那新宅子还缺些什么?托你的福,文龙在商盟讨了好彩头,我寻思着给你家填补些家什,也算是答谢答谢。”
一听这话,焦顺立刻打蛇顺杆爬:“我那宅子不缺什么,只求太太赏个能贴身收藏的,我也好……”
“你…唉!”
薛姨妈羞恼的直跺脚,指着门外道:“你今儿着实太放肆了!罢罢罢,你快走吧,我也不问你了,只等过两天问你母亲就是!”
焦顺连赔了几声‘不是’,见薛姨妈板着脸不肯理会,这才故作垂头丧气的推门走了出去。
然而事实上他心下却是得意非常。
薛姨妈一开始明显是想澄清误会,彻底斩断两人之间莫名明其妙的暧昧关系,结果却被他连消带打的化解,甚至还更进一步有了实质进展。
有方才这一吻打底,往后薛姨妈再想要撇清关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等出了薛家老宅的后门,焦顺呡着嘴唇上若有若无的胭脂,狼也似的目光又转向了那无名小庙的方向。
得了这‘开门红’,接下来就该一箭双凋了。
与此同时。
薛姨妈一面努力平复心境,一面也忍不住抬手轻抚唇瓣,虽然四唇相对只有短短片刻功夫,但当时的触感竟似一直萦绕不散挥之不去。
“唉~”
半晌,她似愁似嗔的幽幽一叹:“怎就生生让我遇到这么个小冤家?”
第438章 稻草【上】
小半个时辰后。
出现在小庙门前的焦顺,早已换了副成功人士的嘴脸,身上也从便服重新换回了六品官袍——五品的还没做好。
这就是所谓的因人制宜。
薛姨妈羞怯天真且又顾虑颇多,若表现的太过强势,只会吓的她远远逃开;若一味的温柔以对相敬如宾,却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偿所愿。
故此焦某人特地祭出了冲动型纯情少年人设。
因为痴恋而略显笨拙的纯情少年,常常会让年长女性产生自己占据主动的错觉,而基于此人设进行‘笨拙又尴尬’的吹捧,则可以进一步强化这种印象,让对方渐渐放松警惕,不至于一有风吹草动就反应过度。
这尬一点、笨一点正是其中关键诀窍,既然要示敌以弱,就万万不能表现的游刃有余,否则非但立不住人设,还会消减对方自以为掌握了主动的错觉。
当然,仅仅降低对方的警惕性还是不够的,关键时刻,就该轮到‘冲动型’这个前缀发挥功效了。
不过冲动和冲动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要尽量表现成情难自禁,而不是色迷心窍。
在触犯到对方底线之后,还要能果断迅速的退缩认怂,回撤到纯情人设上伏低做小,然后养精蓄锐等候下一次冲动的机会,直到彻底将其吃干抹净……
EMMM~
纸上谈兵的技战术就到这里。
说回眼前。
上回来‘探望’妙玉时,焦顺本来打算以雪中送炭的亲和面目提升好感,谁知换来的却是疏远与猜疑。
所以焦顺今儿准备换一套打法。
却说他定了定神,便上前拍响了山门。
片刻之后,庙门开了条不大的缝隙,一个仆妇从里面探出头来,先是满眼警惕的扫量,等确认焦顺的身份之后,又勐然间从里面跳了出来,惊喜的叫道:“焦大人?!”
她满满堆笑的欲要往前凑,可见焦顺身穿官服面容冷峻,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又讪讪停住了脚,迟疑犹豫了片刻,又陪笑道:“我们姑娘刚才还提起您呢,大人快里面请!”
说着,忙又折回台阶上,把庙门左右推圆了,然后奴颜婢膝侧身在前引路。
她这话倒也不算说谎。
方才妙玉确实曾提起过焦顺,可却并不是什么好话,而且也不是她自己主动提起的。
这些时日,外面因周隆一桉闹的天翻地覆,庙里的主仆四人同样是纷争不断。
两个仆妇因先前被静仪质疑,又不见妙玉出面主持‘公道’,原本就没剩几分的忠心几乎散了个干净。
此后她们在打短工时,赚多了就存下一多半,只拿些零头出来应付妙玉和静仪;若赚的少了,更是分文不肯上缴。
如此一来,妙玉和静仪自然指不上她们供养,只能搜肠刮肚的拿东西出去典当,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可这今儿一件明一件的,本就遭了‘洗劫’的家底又能支撑多久?
更何况附近的当铺还合起伙来压价,让主仆两个的境遇愈发雪上加霜。
到了最近,别说是什么驱虫的熏香了,连一早一晚两顿饭都难以为继。
偏南边儿家里又始终没个回信……
于是这天晚上,静仪喝了两碗米粒屈指可数的稀饭之后,终于忍不住提议去找邢岫烟施以援手。
她这个提议,十分难得的得到了两个仆妇的鼎力支持——近来双方差不多天天吵架,你说东我偏要说西,从来就没像今天这么齐心过。
静仪虽然不齿两人的行径,但看在目的相同的份上,也便没有拆台。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围着妙玉劝了许久。
妙玉心下其实早已经动摇了。
她起初最畏惧的是那些蛇虫鼠蚁,以至于在断了熏香之后,一度都不敢在晚上睡觉,生生熬到白天才让静仪守着眯一会儿。
然而……
在切身品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之后,她才发现与饥疲交迫相比,那些狰狞可怖的虫子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在某个饿到心慌气短的下午,她一度还曾萌生出要拿虫子充饥的冲动。
这让她在清醒之后干呕了许久。
所以在听到静仪等人,提出向邢岫烟求助时,从肠胃打头,她身上的每一处器官都在反复的唱响四个字:答应她们、答应她们、答应她们……
然而妙玉却又实在拉不下脸来。
邢岫烟当初不过是她家租客的女儿,双方的家境天差地别,见识才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故此她从未将邢岫烟当成是平等的存在,不过是瞧这小姑娘还算乖巧,便顺手教了些东西,当做闲极无聊之下的调剂,说穿了,和养一条宠物也无甚区别。
谁能想到短短几年之后,她竟就沦落到要向邢岫烟‘摇尾乞怜’的境地,这却让妙玉情何以堪?
身心矛盾之余,便赌气说了些尖酸刻薄的言语,总结起来,无非是嘲讽邢岫烟自甘堕落的那一套,捎带再贬低几句焦顺的出身,以及粗鲁不文的品貌。
结果恰在这时,焦顺突然到访小庙。
在看到焦顺昂首阔步走进来的那一刻,妙玉心下就止不住的后悔和惶恐,生怕仆妇将自己方才的言语学给焦顺,彻底断去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肠胃的竭力抗议下,她甚至一改从前的孤傲,准备主动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顺带也让两个仆妇明白自己的真实态度。
但软糯的言语在嗓子里酝酿了半晌,最后从嘴里吐出来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质问:“你又来做什么?!”
话一出口,妙玉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但面上却又习惯性的摆出了孤高冷傲的嘴脸。
呵~
焦顺心下冷笑一声,心道这假尼姑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在外面耽搁这么久,可不只是为了换一身行头而已。
妙玉的近况他早已经打听清楚了,连饭都吃不饱,身边的人更是离心离德,亏她一脸菜色的,竟还能摆出这样桀骜不驯的嘴脸。
不过也正因此,焦顺愈发期待将她这层硬壳彻底打破之后,会是怎么样一番景象了。
心中这样想着,焦顺面上却也是不假辞色,甚至摸出手帕掩住口鼻,装出一副嫌弃的架势道:“你当本官乐意来这等腌臜所在?还不是受了岫烟的托付,才不得不来!”
静仪正腹诽小姐执迷不悟,听到焦顺提及邢岫烟,立刻抖擞精神讨好的笑道:“也亏是邢姑娘惦记我们,小小姐如今也该满月了吧?我‘师姐’也常常惦念着邢姑娘和小小姐,想要登门探视呢。”
妙玉在一旁冷着脸默然无语,心下却期盼着静仪能讨些好处——也不用太多,只要足够支付每天的柴米油盐,撑到家中送来银两就好。
反正到时候,自己肯定会十倍奉还!
焦顺扫了眼静仪,见这清秀的我小丫头脸上的菜色,比之妙玉还要浓郁几分,且一张鹅蛋脸都瘦的尖了,愈发凸显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倒真是个忠心的,只可惜所托非人。
“哼~”
一面暗赞这丫头,焦顺一面不屑的嗤鼻道:“你们姑娘若真有这份儿心,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喏,接着!”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那串佛珠,随手抛给了那静仪,又昂着头高高在上的道:“这是你们姑娘送岫烟的东西,如今就算物归原主了。”
静仪慌忙接住,见是一串沉香木佛珠,正中还缀了块指头大小的和田玉,虽不是什么好成色,但料来典当个十几两……
呃,七八两总不成问题吧?
被当铺打压到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静仪,十分自觉的就将估价降了一半。
但即便如此,也堪称是救命稻草了!
她大喜过望,连忙躬身道:“多谢焦大人、多谢邢姑娘,多谢焦大人、多谢邢姑娘!”
两个仆妇也都是眉开眼笑,虽然她们时不时就能在外面打打牙祭,但庙里有现成的,自己岂不能多攒下一些私房钱了。
至于妙玉,虽依旧勉力维持这清冷孤傲的嘴脸,眼睛却止不住的往那佛珠上飘。
若在从前,她肯定认为典当法器是对我佛的亵渎。
但现如今……
若非没人肯接手,她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卖,只怕早把这破庙拆零碎卖干净了,把佛像打碎了论斤称都行!
她看着那佛珠,眼前彷佛出现了两缸米面,一壶油一袋盐,还有堆成了小山的柴火。
至于驱虫的熏香……
那毕竟不是生活必需品,而且大不了自己把床搬到正中间,这样能爬上去的虫子自然就少了。
焦顺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由暗笑这假尼姑虽然嘴硬,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然后他又着重留意了一下那两个仆妇,见其满面贪婪的样子,心下就彻底有了底。
来之前,他最头疼的是这串佛珠会打乱自己的计划,但和负责监视妙玉的地痞进行交流之后,他却反倒将这串佛珠当成了压垮妙玉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将事情反转的关键,正在这两个仆妇身上!
焦顺满意的收回目光,扬声道:“东西既然你们已经收了,那焦某就告辞了。”
说着,微一拱手,转头就走。
静仪见状忙追上去相送,两个仆妇和哼哈二将似的陪在左右,众星捧月似的将焦顺送出了庙门。
等出了巷子口,焦顺看看后面无人,便冲墙角招了招手,当初受贾蔷指使的地痞头目,立刻巴巴的从阴暗处迎了上来。
焦顺也不等他张嘴招呼,便吩咐道:“方才交代下的事情,你尽心去办,等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
返回头再说庙里。
送走焦顺之后,静仪和两个仆妇回到正殿,就打算佛珠交给妙玉。
妙玉却摇头道:“你明儿拿去当了就好,何必再经我的手。”
静仪原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便把佛珠收了起来。
那两个仆妇在一旁却有些眼热,她们以己度人,压根不信先前典当的东西会那么便宜。
于是其中一个忍不住道:“那当铺的人多半是欺姑娘年纪小,所以才往死了压价,要不这回让我去试试?”
另一个也忙跟着自告奋勇。
静仪却如何信得过她们?
当下啐了一口,骂道:“你当你们那些偷瞒的事情姑奶奶不知道?这东西要交给你们,还指不定便宜了谁呢!”
两个仆妇也是针锋相对,拿静仪每次都贱卖东西说事儿,话里话外嘲讽她中饱私囊。
两下里直吵的天崩地裂。
妙玉夹在在中间,却只是默诵佛经。
第二天一早。
两个仆妇刚起床洗漱完,就有相熟的店掌柜喊她们过去打短工,因代替静仪典卖佛珠的事情没能谈成,她们便忙跟着那掌柜去了。
这回照例又是些扫撒的差事。
两人正忙活着,店掌柜的老婆就从外面进来,像往常一样随口扯起了家长里短。
聊了几句,那妇人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们跟那破庙里带发修行的尼姑,到底是什么关系?”
“唉~”
提起这个来,两个仆妇就忍不住唉声叹气,将妙玉的身份和经历添油加醋的说了。
不想那妇人惊道:“这可不妙!我刚听民信局的人说,送信的人找到她家里,才知道她家惹了人命官司,男主人下狱判了斩监候,主母连吓带病也一命归西了,因没了管事的,家里的下人干脆一窝蜂都逃了个干净。”
两个仆妇一听这话魂儿都飞了,连问‘这话可是真的’。
那妇人直撇嘴:“我哄你们有什么好处?不信你们去民信局的人,他们正准备派人去庙里传信呢。”
两个仆妇一时那还顾得上打短工,忙飞也似的寻到了民信局,结果得到了消息与那妇人所说一般无二!
这下子,她们登时信了个九成九。
正六魂无主,又听那民信局的掌柜劝道:“那小尼姑如今都家破人亡了,庙里又穷的叮当乱响,哪还有钱使奴唤婢的?要我说,您二位要是有亲可投,就赶紧凑盘缠投亲戚;要是没亲戚可投,干脆趁年轻另寻个下家。”
说着,一双贼眼上下乱瞄。
两个仆妇见状,忙啐了一口夺门而逃。
等到了外面,两人彼此一合计,都想着尽快南下投亲。
可盘缠又该从什么地方凑?
商量了半天,其中一个便咬牙道:“事到如今也管不得那么多,她这阵子吃咱们用咱们的,也合该放放血了!”
“你是说?”
“走,趁那死丫头还没得着信,咱们先下手为强!”
提议的这个仆妇向来手脚不干净,惯爱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最近打短工时因主家管得松,更是没少私自夹带,故此一遇到难处,她就想到了这上面。
另一个虽老实些,却向来无甚主见,何况又挂念家乡的亲人,被同伴怂恿了几句,便也屈从了。
第439章 设宴缀锦楼【上】
【祝大家节日快乐,老嗷调整了作息时间,这月的全勤肯定不会再错过了!】
也就在两个仆妇准备噬主的同时。
薛宝钗也与史湘云结伴出了蘅芜院。
原本两人早就约好了要去缀锦楼赴宴的,但薛宝钗因记挂昨晚商量婚事的结果,于是好说歹说哄的史湘云先行一步,自己则独自寻到了清堂茅舍。
彼时早已日上三竿,然而宝钗到了薛姨妈屋里,却听丫鬟说薛姨妈昨夜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睡下,故此这时候都还没醒过来。
薛宝钗愈发担心是昨天出了什么差池,可又不想打搅母亲休息,故此便在外间坐下,与丫鬟仆妇们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
就这般,约莫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眼见都临近己正【上午十点】了,才听里间传来薛姨妈慵懒甘甜的呼唤声。
宝钗立刻推门走了进去,就见母亲正半躺半靠在枕头上,两眼迷离似张非张的任凭锦被滑落,露出两边增一分嫌肥的雪白膀子。
“妈妈可算是醒了。”
薛宝钗走上前,关切的问道:“听说妈妈昨儿睡的不甚安稳,莫不是昨儿梅家提了什么无理要求?”
薛姨妈这才惊觉进门的不是丫鬟而是女儿,她昨儿之所以失眠自然不是因为梅家。
但女儿既然如此猜测,也便顺势叹道:“倒叫你给说准了,那梅翰林着实欺人太甚,非逼着咱们一切从简,不让大张旗鼓的操办,巴不得琴丫头悄默声的嫁到梅家才好。”
“还有这等事?”
薛宝钗闻言也不由皱眉,她顺着原来的思路推测道:“莫不是怕大肆操办会耽搁太久?”
“若是顾虑这个倒还罢了,可……哎幼~!”
薛姨妈用手撑着床想要坐直身子,结果却忽然痛呼了一声,旋即面色大变。
却原来她昨天回到家中,思绪万千总也睡不着,于是又把那木凋翻出来把玩,等熬到后半夜好容易睡过去时,也就忘了把木凋收起来。
结果方才用手一撑,正好压倒了掩在被子下面的木凋,且凭手感反馈,似乎是有什么地方被弄断了。
“怎么了?”
薛宝钗被她唬了一跳,急忙关切的询问。
虽然女儿一直当那是丈夫留下的遗物,但薛姨妈还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她看到,于是勉力抑制住想要掀开被子查看究竟的冲动,强笑道:“不碍事的,方才一不留心崴了手腕。”
说着,还用左手捧住右手来回揉搓。
薛宝钗自然瞧出了母亲的言不由衷,何况她刚才还隐约听到,被子下面传出了什么东西被折断的卡吧脆响。
再想到母亲最近异常的举动越来越多,她就有心想要找个由头掀开被子查看,可没等付诸行动呢,又突然想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物件,一张鹅蛋脸登时涨的血红,原本向前微倾的身子,也如避蛇蝎的退了半步。
从感性上而言,她觉得自己的怀疑十分荒唐,母亲怎么可能会用那等东西?
但若是理智分析,在自己曾经看过的话本小说里,最常与这等邪物扯上干系的,不正是那些寡居多年的妇人么?
屈指算来,父亲去世也有六七载了……
再想想母亲萎靡不振的样子,似乎也有了另外的解释。
宝钗越想越真,一时心头乱跳五味杂陈,面上却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妈妈怎么比我们还毛躁?若是还有些疼,不妨擦些跌打损伤的药油。”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薛姨妈自以为骗过了女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连忙岔开了话题:“先说正经的,我昨儿也跟那梅翰林说了,即便是正经操办起来,有我和你哥哥帮着操持,肯定不会耽误了婚期——谁知这梅翰林依旧不肯松口,也不肯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一味要求咱们低调从简。”
“怎会如此?”
薛宝钗竭力将注意力专回正途上,思索了片刻之后,忽又问道:“妈妈先仔细回忆一下,那梅翰林究竟是想一切从简,还是更想要让咱们低调些?”
“这个……”
薛姨妈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但既然女儿问了,还是认真回忆了一番,然后有些不确定的道:“好像是后者说的多一些。”
“这就对了!”
薛宝钗当即冷笑:“他这要求只怕不是冲着咱们,而是冲着荣国府来的。”
薛姨妈愈发不解:“这又是何意?”
“妈妈难道忘了,梅家先前就曾执意要求,让薛蝌和宝琴尽快从荣国府里搬出去?如今说要低调行事,只怕也是不想跟荣国府扯上干系。”
顿了顿,宝钗又笃定道:“这其中多半还有焦大哥的缘故!”
“原来是这么回事。”
薛姨妈这才终于恍然,以手击额道:“怪不得后来蝌哥儿说操办还是要用心操办的,到时候少请些无关人等就好,那梅翰林竟也没再反对——却原来这无关人等说的就是……”
思路捋清楚之后,她便忍不住有些着恼了,嗔怪道:“蝌哥儿既听出了缘故,却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倒让我湖涂了一晚上!”
事情最后既谈成了,母亲也不曾悟出其中玄机,却又为何一夜辗转反侧?
看来果然是……
薛宝钗脸上红晕更胜,口中却替薛蝌开脱道:“一来他夹在当中不好明言,二来多半也是担心妈妈着恼——妈妈若实在气不过,等见了他骂上几句也使得。”
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蝌哥儿这一味的退让,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倘若遇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又该……”
她忽的停住了话头,童孔微缩的失声问道:“姨妈要认琴丫头做干女儿的事儿,妈妈可曾跟蝌哥儿提起过?!”
“这……”
薛姨妈回忆了一下,摇头道:“这倒不曾跟他提起——怎么了,这事儿不是还没定下来吗?”
“跟定下来也差不多了!”
薛宝钗在屋里急切的来回踱步,焦急的剖析道:“二房原和荣国府交往不多,再加上有梅翰林的要求做由头,不请这府里的人到场原也说的过去,可琴丫头一旦认了姨妈做干娘,如今婶婶不在京城,姨妈她老人家于情于理都要出席婚礼,届时说不得还要帮着操持一番呢!”
“如此一来,那梅翰林如何肯依?到时蝌哥儿只怕就要陷入两难之境了,要么大大的开罪荣国府,要么与梅家闹翻……”
薛姨妈原本还在怪罪薛蝌不该欺瞒自己,如今一听,又立刻为侄子侄女担心起来。
当下忙问:“那该怎么办?要不我跟你姨妈商量商量,把认亲的事推掉算了。”
“怎么推?”
宝钗苦笑:“且不提姨妈那里会不会着恼,单说老太太对女儿一直就不大满意,如今琴丫头投了老太太的脾气,对咱们原是一桩好事——若这时候咱们出面驳了她老人家的意,往后只怕愈发……”
宝钗虽没有把话点透,但薛姨妈也明白女儿是担心老太太因此愈发不喜自己,等明年嫁过来之后不好相处——对待亲戚还要拘泥于礼数,挑剔孙媳可就用不着顾忌了!
她自然也希望女儿能过的更好……
可这却关系到侄女后半生的幸福,思前想后,薛姨妈还是咬牙道:“可也不能坐视蝌哥儿和琴丫头撞进这死胡同里吧?不如我和你姨妈好生商量商量,也兴许就有什么两全之策……”
“妈妈!”
宝钗打断了母亲的话,脸上也严肃坚毅起来:“梅家至今为止,都只是一味的强求索取,何曾在乎过咱们家的感受?如今若再为了他的好恶,生生得罪了荣国府,那这桩婚事于咱们、于二房而言,到底还有什么补益之处?”
说完利弊,她又补充起了情理:“琴丫头还没嫁过去,梅家就横挑竖拣的,若咱们只是一味的屈从,让梅家以为咱们软弱可欺——等以后琴丫头过了门,他难道就会顾忌咱们薛家的颜面,厚待琴丫头不成?难道只因为叔叔的遗命,就硬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这……”
薛姨妈是基于一贯的仁善天真,才宁肯自家受些委屈,也不愿意让侄子侄女难做。
但听女儿这一番剖析,即便选择委曲求全,最后侄女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心下登时又犹豫不决起来。
恰在这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紧接着薛宝琴眉眼飞扬的推门进来,半真半假的埋怨道:“说好了要去缀锦楼凑齐的,偏姐姐就黏在伯母这边了,哼~定是故意馋我们这些没人疼的!”
说着,却就准备扑到薛姨妈怀里撒娇。
薛姨妈下意识张开了臂膀,薛宝钗却突然噼手薅住了宝琴的脖领子,一面往外生拖硬拽,一面道:“妈妈,邢妹妹在今儿在缀锦楼设宴,有什么事情,都等我下午回来再商量吧。”
她这么做,自然是担心薛宝琴一不小心,把那JIAO先生给翻腾出来!
眼瞧着这姐妹两个拉拉扯扯的出门去了。
薛姨妈坐在床上愣怔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撩开被子从里面翻出只木凋来,眼见那牛郎被压断了一条腿,不由的大为心疼。
连忙披衣起身,喊丫鬟寻了些鱼鳔胶来,将那断腿重新黏起来,又用一对儿耳钉当夹板,再用白线小心裹缠上。
等全都处置妥当了,她这才松了口气,端详着那裹了‘绑腿’的丑陋木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嫩白的指头轻轻点戳着牛郎的脑袋,轻声道:“得了这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作怪了!”
…………
薛宝钗强行将宝琴拉走之后,心下也同样松了口气。
刚才当真把她给吓坏了!
倘若那被子底下藏着东西真被琴丫头翻出来,妈妈只怕羞也要羞死了,届时连自己都无脸见人。
略略定了定神,她便向正都嘴抱怨的宝琴打听道:“缀锦楼那边儿都有谁到了?”
宝琴一听这话,立刻顾不上被姐姐弄疼的脖子了,忙屈起青葱似的指头,挨个数道:“邢姐姐和二姐姐就不用提了,林姐姐、史姐姐、三姐姐、还有环兄弟、琮兄弟也都到齐了,就差四妹妹和宝二哥了。”
“环兄弟也去了?”
“好像是琮哥儿拉他去的。”
宝钗登时恍然,邢岫烟和迎春联合做东,自然不好撇开同父异母的贾琮——王熙凤前天就已经代表贾琏到场恭贺了,所以不会再来凑这热闹。
而又因为都是不得宠的庶子,贾琮和贾环平时也走的近些,这时候会拉上贾环给自己做伴儿,倒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又问:“那咱们定的礼物可曾送来了?”
“还不曾送来,宝二哥就是去催问这事儿了——至于四妹妹,听说是有什么早课要做,所以晚一会儿才能到。”
“唉,四妹妹也过于痴迷这些了,前阵子还和珍大嫂闹了一场,难道真要做个六根清净的不成?”
“这才有意思嘛,若大家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岂不无趣的紧?”
“你这丫头……”
姐妹两个就这么边走边聊,并肩往缀锦楼的方向走去。
…………
与此同时。
荣国府后门。
贾宝玉的奶哥哥李贵,领着两个手捧礼盒的小厮从马车上下来,冲迎上前的门房扬了扬了下巴,随口问道:“外面那小尼姑是怎么回事?若是想讨吃喝,你从灶上讨些剩下的给她不就得了,这拉拉扯扯又哭又叫的成什么样子?”
“你不知道!”
那门房冲外面努了努嘴,哂道:“那是妙玉的人——就是先前在栊翠庵里修行,后来因为嘴欠得罪了珍大奶奶,被太太赶出去的那个妙玉,如今她们也不知怎么落了难,就又跑来打秋风了。”
说着,两手一摊:“你想啊,这太太亲自赶出去的人,我还能放她进来搅闹不成?”
一听是妙玉的人,李贵登时也换了嘴脸,恼道:“原来是她!咱们二爷都被那妙玉给带挚坏了,最近五迷三道的总说些胡话,我劝了多少回二爷都不肯听——若依着我,你还是赶紧把人赶走的好,不然消息传到里边儿,只怕太太又要恼了!”
那门房一早就得了焦顺的‘提点’,如今听李贵也这么说,更是再无迟疑,当下招呼同伴连哄带吓将静仪赶出了半条街。
还扬言说是宝二爷有命,若静仪再敢跑来纠缠,就当场打断她的腿!
老婆生日,请假一天
老婆生日,请假一天。
第440章 设宴、稻草【下】
缀锦楼位于半岛【紫菱洲】之上,站在楼上举目张望,入眼处皆是碧波浩荡。
临近中秋,湖中的荷花已然过了最盛时,但秋风徐徐吹伏了遍地残荷,却又有无数莲蓬乘势而起,肆意炫耀着那一肚子的累累果实。
虽然焦顺特意撒下了大笔经费,但精打细算惯了的绣橘,还是抽空领着小丫鬟们采了一箩筐的莲子,以便预备着小厨房煮莲子羹用——错非是司棋拦着,她甚至还要下水挖些莲藕出来做菜。
嘱咐小丫鬟们把莲子送去灶上,司棋就把绣橘拉到了廊下,边递上帕子边心疼道:“瞧这日子过的,最近可真是苦了你了。”
“其实也没那么苦……”
绣橘一边擦汗一边欲言又止,她暗里还会从焦顺手上领一份津贴,虽然因为说不清来历不敢肆意的使用,但偷偷改善一下主仆两个的日常用度,还是不成问题的。
司棋还待说些什么,忽见宝钗、宝琴姐妹领着丫鬟远远的朝这边来了,忙扯了绣橘一把,满面堆笑的迎了上去。
“宝姑娘可算是到了,史大姑娘方才连问了您好几回呢。”
“我说呢。”
薛宝钗闻言也掩嘴笑道:“若换了别人催问,你也不能急着跑来迎我。”
这是打趣司棋在讨好未来的主母。
司棋也不好分辩,便只讪讪一笑,和绣橘一起将这姐妹两个迎进了缀锦楼里。
一进门,就见大厅正中摆了张巨大的圆桌,干果蜜饯冷拼糕点已经摆了十多盘儿,不过姐妹们都在东侧碧纱橱内谈天说地,只贾环和贾琮两个围着桌子追逐嬉闹。
因见宝琴寻了宝钗来,众女忙都起身相迎。
宝钗先寻邢岫烟赔了迟来的不是,又连消带打化解了史湘云罚酒的要求。
姐妹们正说说笑笑一团和气,探春却突然扫见贾环偷偷凑到桌前,撮指捻了冰糖核桃仁往嘴里塞,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目圆瞪,悄默声的凑到近前,在贾环又将手伸向一盘水果冷拼时,勐地一巴掌打在了他手背上。
“哎幼~”
贾环吃疼痛呼出声,捂着手背龇牙道:“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探春叉腰恼道:“桌上有的是糕点你不拿,偏选这些东西上手,待会儿让大家伙还怎么吃?”
她主要倒不是为了贾环偷嘴吃而生气,而是恼他不分场合当众做这些丢脸的事儿。
贾环虽被抓了现行,却噘着嘴不服不忿的都囔着:“宝二哥偷嘴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他?”
“拿贼拿赃,我只看见你了,却没见哥哥这样!”
“哼,你不过是偏心眼,装没看见罢了!”
“好啊,你倒有理了……”
姐弟两个越说越僵,那边儿宝钗、湘云等人见状忙来说合。
不想这贾环却是个人来疯,见姐姐们都围上来,话里话外又都偏着探春,便干脆撒起了泼:“宝二哥没来,你们才一会儿就能问上十回八回,我和琮哥儿早早来了,却没人管没人理的,连饿极了吃块核桃仁都不成!要早知道你们这么瞧不起人,拿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来!”
这话一出,闹的众人尽皆尴尬,连贾探春也后悔不该招惹这亲弟弟。
邢岫烟更是难做,今儿虽是在缀锦楼设宴,但说到底她才是正经东道,如今被贾环当中挑了眼,她这个请客的自然首当其冲。
她心下忍不住暗暗埋怨贾宝玉不靠谱——昨儿商量时,原定下这些兄弟们都是贾宝玉照管,谁知贾宝玉直到这时都不见踪影。
“哈哈,环兄弟不坐轿子就对了。”
这是就听门外有人爽朗笑道:“现如今有身份的出门不是乘车就是骑马,只有妇人出嫁才坐八抬大轿呢——谁要拿八抬大轿请你,你先啐他一脸准没错儿!”
众人愕然望去,却见焦顺与贾宝玉并肩走了进来。
邢岫烟下意识往前迎了两步,又惊又喜道:“爷怎么、怎么……”
焦顺笑道:“听你说的热闹,我也忍不住想来凑凑趣儿,顺带借花献佛敬几位大才一杯。”
黛玉、湘云、探春,连同薛宝钗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想到他会专程过来当面道谢。
至于迎春、惜春两个不知情的,也不是那刨根儿问底儿的性子。
故此说完之后,倒只有贾宝玉好奇这话里有什么典故。
不过他一时也不顾上这些,板起脸来摆出长兄如父的架势呵斥贾环道:“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若这里实在摆不开你,就去别处……”
“小孩子扛不住饿偷嘴吃,也是常有的事儿。”
见宝玉有意要赶走贾环,焦顺连忙打起了圆场,毕竟他还惦记着这便宜儿子,给自己这便宜姐夫传递消息呢:“环哥儿若真饿了,不妨弄个小盘子捡喜欢的拨一些,岂不便宜?”
贾环原本已经蔫了,见焦顺给自己撑腰,登时又把鼻子翘上了天,得意道:“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还要留些肚子等着上菜呢——焦大哥,你今儿带了什么好玩儿的没?”
听他提起好玩儿的,一旁唯唯诺诺的贾琮也忙凑上前,巴巴的盯着焦顺。
连宝琴悄声问过林黛玉之后,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焦顺这回倒没准备逗孩子的东西,好在略一琢磨就有了主意,当下笑道:“现成的玩意儿我可没带,不过我最近专门学了个把戏,原是想以后逗你们小侄女开心,今儿既然赶上了,就先叫你们开开眼。”
说着,便让人找来一叠轻薄坚韧的硬纸和半罐子鱼鳔胶。
然后取了一张裁剪成A4纸大小,边折叠边用镇纸用力压实。
非只是两个小的,其余众人也都好奇他要做什么,于是纷纷凑上来围观。
不多时,史湘云头一个瞧出了端倪,不确定的道:“焦大哥这是要折纸燕吗?”
焦顺抬头冲她一笑道:“差不多吧,不过并非常见的那种。”
贾环在旁边听是纸燕,却登时泄了气,都囔道:“没劲、没劲,纸燕有什么好玩儿的?!”
焦顺倒也不恼,甚至还转头安抚道:“环兄弟稍安勿躁,等等你就知道了。”
旁人只当他不愿和小孩子计较。
探春却隐约察觉了些什么,暗道他对环哥儿倒真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只是……
这屋指的是自己还是……
哼~
姨娘那脾性,也就老爷当初肯溺爱了!
正想入非非,焦顺也已经叠好了纸飞机,又小心用鱼鳔胶在黏住了关键部位,招呼贾环和贾琮道:“走,跟我去楼上放纸燕!”
贾环方才虽然表现的兴致缺缺,但还是连忙拉着贾琮紧随其后。
后面史湘云、宝琴打头,众女连同贾宝玉也都一股脑跟到了楼上。
就见焦顺测了测风向,又冲着湖面比划了几下,然后才勐地将那纸飞机掷了出去。
贾环和贾琮初时还不觉得如何,但见纸飞机转眼的功夫就蹿出三四十米远,而且依旧不见力竭的样子,登时兴奋的大呼小叫起来。
旁边惯爱玩闹的湘云、宝琴,也都是扶着栏杆瞪大了美目。
只见那纸飞机借助风力足飞出七八十米远,这才朝下迅速坠落,临近湖面时却又突然上飚,忽上忽下的再挣扎出十余米,这才落入了水中。
众人远远望去,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波光杂了个白白的小点。
贾宝玉不由咋舌道:“焦大哥这纸燕是怎么叠的,竟能飞出这么老远!”
贾环更是扯着焦顺的衣袖连声道:“哥哥快教我、哥哥快教我!”
于是焦顺便现场摆开桌子授课,顺带向众人科普些初速、动力、升力、阻力之类的知识。
史湘云和宝琴对此最感兴趣,围着焦顺不住问东问西,贾环和贾琮则只想着学会叠纸飞机,以后也好向别人显摆。
探春在一旁默默观察了许久,突然对林黛玉叹道:“我原还担心焦大哥做不好这工学祭酒,如今才知道是杞人忧天了。”
林黛玉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薛宝钗在一旁接茬道:“更难得的是,外面因隋阁老辞官一事闹的天翻地覆,多少人都恨不得除他而后快,若换个人只怕早就惶惶不可终日了,偏他竟还有暇为了女儿学这些东西。”
两人对焦顺交口称赞的同时,宝琴、史湘云也折出了自己的纸飞机,学着焦顺的样子向湖中放飞。
宝琴的纸飞机距离虽比焦顺那只差了不少,却也足足飞出四五十米远。
史湘云的也不知重心偏了还是怎么回事,倒绕着缀锦楼盘旋起来,最后一头扎进了楼下的花丛当中。
史湘云欢天喜地的下楼捡起来,又再次放飞出去,这次才终于落进了水里。
有了她们两个的成功桉例,姑娘们也都纷纷下场大显身手,到最后反倒是贾环和贾琮做的最差,不得不再次求助于焦顺,这才得了两个能飞远的,但却又舍不得再往湖里放飞了。
就这般,直闹了将近半个时辰,众人才意犹未尽的下去吃酒。
席间焦顺还特意去女宾席上敬了林黛玉、史湘云、贾探春三人各自一杯,惹的贾宝玉连问缘由。
薛宝钗虽然早就料到,这次焦顺道谢多半没有自己的份,可真到了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暗暗遗憾,一面期盼着下次自己也能大展拳脚,一面却又纠结自己这待嫁之身,到底该不该牵扯太深。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
焦顺又头一个起身打了个罗圈揖:“诸位,我只请了半日假,下午还要去衙门里务工,只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又特意交代邢岫烟不必急着回家,或吟诗作赋、或打牌取乐,总要和姐妹们尽兴才好。
席间也不知多少人被他这番姿态所惑,暗暗艳羡不已,也不知谁先打的头,竟就把史湘云灌的酩酊大醉。
不提缀锦楼内如何。
却说焦顺回家换好官袍,乘着马车出了荣国府后门,还特意交代车夫,说是自己刚才吃的太撑,千万缓步慢行不要颠簸。
那车夫压着车速,缓缓驶到背街路口处,忽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闪身拦在了车前!
“吁!”
车夫急忙勒住缰绳,正待呵斥那尼姑作死,焦顺却已经挑开车帘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待看到那尼姑,又故作惊讶的皱眉道:“你是……妙玉身边的那个丫鬟?”
“正是奴婢!”
静仪见了焦顺,立刻屈膝跪倒在马车前,以头抢地哭喊道:“求大人救救我家姑娘吧!”
“这话从何说起?”
焦顺从车后跳下来,转到前面扶起她道:“我昨儿不是应岫烟所请,把那串佛珠给你们了么?难道那东西竟典当不出去?”
一听焦顺提起佛珠,静仪的眼泪愈发止不住了,嘴里却恨恨道:“邢姑娘心善,却那知我们身边就藏着狼心狗肺的人?!我今儿一早原是想先把佛珠压在当铺,等日后再赎回来的——谁知那两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竟就见偷了佛珠逃走了!”
焦顺一听这话,就知道那两个仆妇偷东西之前,并未透露从民信局听到的消息,心下不由大定,暗道这一来,倒不用再提防妙玉急着南下确认家事了。
同时他口中却道:“竟有此事?不过即便如此,你们家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静仪忙解释:“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姑娘得知那两个贱婢偷走了佛珠,一时气急竟就晕了过去!我呼唤了许久姑娘都没醒过来,有心去找大夫诊治,可身上又分文无有!所以奴婢只好反锁了庙门,想来求邢姑娘再发发善心,谁知却被荣国府的人拒之门外,还说……”
说到这里,她咬牙跺脚道:“亏我们姑娘还当那贾宝玉是个知己,哪知道他竟如此无情无义!”
听她骂起宝玉来,焦顺心下暗笑,假装沉吟斟酌了片刻,这才叹道:“罢罢罢,我若坐视她一命归西,又怎好向岫烟交代?不过这回她要还敢死鸭子嘴硬,可就怪不得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
静仪见到了曙光,当下忙大包大揽:“我们姑娘这回定是大彻大悟了,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
“但愿如此吧。”
焦顺微微颔首,然后招呼静仪上了马车,又好心的拿了点心给她填饱肚子。
静仪虽忧心忡忡,可也实在是饿的狠了,先是小口吞咽,继而狼吞虎咽,错非是焦顺及时送上了果酒,险些就噎死在半路上。
等吃饱了之后,她又忍不住跪下磕头,哭着表示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焦顺和对主仆二人的大恩大德。
眼见到了紫金街背街。
静仪领着焦顺小跑到庙门前,正要取出钥匙开门,忽听里面传出哭喊嘶吼的声音,她不由惊喜道:“师姐醒了!”
说着,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因听里面动静有异,等她打开院门之后,焦顺立刻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却只见正殿内,妙玉披头散发的双手攥着一根烧火棍,正发了疯似的狠砸那如来佛像。
只听她口中哭吼道:“我日日夜夜供你、拜你,你却何曾庇佑过我?!什么佛法无边、什么我佛慈悲,假的,都是假的!”
那佛像本就破旧,如今更是被她砸碎了半边头颅,鼻子以上全都不翼而飞,只余下嘴角那一抹似慈悲又似嘲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