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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

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吃剩饭吃成了喷射战士……

    本月最后一张请假条,比往月来的更早一些。

    我早上发现又多了位盟主,还琢磨着要蓄力加更呢。

    结果晚上老婆带孩子出去吃饭,我在家吃中午剩下的面条,就那么一小碗【毕竟糖尿病,也不敢多吃】,我就偷懒懒没热,然后……

    从六点半到现在已经三进宫了,肚子还咕噜咕噜的不肯消停……

    亏我还以为最近健身三个月,体质已经增强了亿点点儿呢。

第415章 浮生偷得半日闲【下】

    【加更蓄力中,等我缓缓……】

    却说王熙凤主仆与薛姨妈分开之后,愈发谨慎小心一路绕行。

    眼见到了那假山前,王熙凤正准备直奔山顶凉亭,却被平儿一把拉住:“奶奶湖涂了,这又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

    说着,就将王熙凤拉到了假山后面的山洞内,又从随身携带的竹篮里取出了驱虫的熏香、扫炕的笤帚、细绒的毯子、以及一囊解渴助兴用的果酒。

    眼瞧着平儿轻车熟路的点起熏香,又用扫帚把地上的枯枝败叶小石子,统统归拢到角落里。

    王熙凤先是愣怔了一会儿,然后便抱着肩酸声道:“怪道昨儿回来的这么晚,原来是跟师傅‘学’手艺去了——平常伺候我时,怎不见你这般仔细周到。”

    “我这不正是在伺候奶奶么?”

    平儿将那细绒的毯子抖落开,先扑在了山洞正当中,可想到焦顺那些个花样,若没东西支撑只怕不大方便施展。

    于是又改到了靠里贴墙的位置。

    回头见王熙凤焦躁不安的样子,便打趣道:“奶奶嫌我伺候的不好,过会儿自有周到的来。”

    “呸~”

    王熙凤啐了一口,冷笑道:“那狗奴才粗坯一个能有什么周到?我倒要让他尝尝我的周到!”

    说着,又催促平儿:“你快出去守着,免得稀里湖涂让人给撞破了!”

    平儿虽觉得她话里有话,可想到二人又不是头一回打交道,王熙凤纵有些小心思也至于太出格。

    于是也便没有追问,答应一声绕至山前,寻了处遮掩,探出头来向小径上张望。

    约莫又等了一刻钟,才见焦顺魁梧的身形出现在路口。

    平儿忙迎上去,悄声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来,二奶奶在里面只怕早等急了!”

    “这不是半路撞上人了么。”

    焦顺一笑,也没细说薛姨妈的事儿,搂着平儿温存了几句,直闹的她面红耳赤娇声催促,这才装作不依不舍的转到了山后。

    然而略略附身钻入洞内,却只见一条细绒毯子铺在墙角,不见王熙凤的踪影。

    “别动!”

    就在焦某人为之愣神的当口,一柄匕首冰凉凉的抵在了他咽喉上,紧接着王熙凤从洞口右侧的死角转了出来,媚眼如丝却又俏脸含煞。

    焦顺一时闹不清她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堆笑道:“二奶奶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王熙凤笑颜如花的挤进焦顺怀里,将匕首往他颌下一贴,又用手轻轻撩弄着他的胸膛,戏谑道:“你这狗奴才不是最喜欢来硬的么?你瞧姑奶奶手上这东西硬是不硬?”

    说着,刀刃往前轻轻顶了顶,虽还没破皮儿,却已经压出了一道红印儿。

    焦顺这才明白她是想找回上次刁奴欺主的场子,不由得暗自无语,这凤辣子别的上面好强也就罢了,偏怎么这上面也要压人一头?

    他生怕不小心被割破了喉管儿,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先示弱道:“奶奶要怎得就怎得,何必如此……”

    “少废话!”

    王熙凤俏脸一寒,冷笑道:“你这天打雷噼五鬼分尸的狗奴才!姑奶奶瞧你可怜,才施舍你些,不想你倒趁机骑到主子头上来了!”

    说到这里,想起当日的情景,忍不住又狠啐了两口,顺势在焦顺腰眼上狠掐了一把,呵斥道:“给我跪下,我今儿要先审审你!”

    焦顺垂目和王熙凤对了一眼,然后手就不老实的往王熙凤腰肢上搂抱。

    “你做什么?!”

    王熙凤呵斥一声,作势道:“真当我不敢动手?!”

    “二奶奶别误会。”

    焦顺讪笑道:“跪在这里弄脏了衣服,被人瞧出什么来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去那边儿……”

    说着,又慢慢抬手指了指角落里的细绒毯子。

    王熙凤闻言正有些迟疑,忽就觉得身子一轻,却是被焦顺单臂揽住腰肢缓缓提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忙把抵在焦顺喉咙上的匕首往回收了收,待要呵斥时,焦顺却已经拥着她走向了绒毯。

    等到了地方,焦顺交代一声:“奶奶小心,我要跪了。”

    说着,身子缓缓向下倾倒。

    王熙凤顺势就想从他怀里挣开,谁知这厮两只手都压了上来,结果这厮跪是跪下了,却是跪坐的姿势,还打横将王熙凤放在了自己腿上。

    王熙凤心知是没能唬住这厮,当下泄气的把刀一收,同时一条胳膊顺势环住焦顺的脖子,自他怀里挺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凑到焦顺耳边吐气如兰道:“死鬼,你就欺负我舍不得下手。”

    焦顺哈哈一笑,正想顺势缴了她的械,不曾想王熙凤突然檀口一啄,噙住他半片耳朵,口齿不清的含湖道:“别动!不然你瞧我敢不敢咬下去!”

    这焦顺可真就不敢赌了。

    王熙凤九成九不敢杀他,可要说从耳朵上咬下一块肉来……

    正想着,耳朵忽又是一凉,却是那匕首也搭在了他耳根上。

    “呸呸呸!”

    王熙凤松开他的耳垂,连啐了几口,嫌弃道:“你这狗才连肉都是酸的!”

    紧接着又喝道:“我问,你答,若有欺瞒……哼!”

    说话间,空着的手扯住焦顺左耳,那刀尖往下一滑,竟就在焦顺耳垂上豁开了道小口子。

    这婆娘还真下得去手!

    也怪自己一时大意让她得了手——可话又说回来,这又不是和探春斗智斗勇,彼此两厢情愿的事儿,谁能想到王熙凤会动刀子?

    这时就听王熙凤逼问道:“除了珍大嫂和平儿,你还在这家里偷了几个?”

    感情她是想知道这个。

    焦顺一时哭笑不得,但这事儿可不能轻易告诉王熙凤,毕竟这婆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虽和自己有了奸情,却是一众妇人当中最不受控那个。

    呃~

    除了贾探春之外。

    “果然有!”

    然而这一时的迟疑,也已经足够王熙凤窥出端倪了,当下瞪圆凤目兴奋的追问:“快说,都有谁!”

    “二奶奶说笑了,我……嘶~”

    焦顺刚要否认,王熙凤又在那伤口上割了一刀,这下可就不是仅仅破皮儿了,殷红的热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匕首直往下淌。

    王熙凤腾出一只手来,用葱白的指头沾了些热血,在焦顺眼前晃了晃,威胁道:“你要是再敢胡说,我可就直接切下来了。”

    说着,当着焦顺的面,把那沾血的指头放进嘴里抿了抿,然后又连啐两声:“呸呸,你这狗奴才连血也是臭!”

    说着,咯咯咯笑花枝乱颤。

    焦顺心头的火气却蹭一下子窜了起来,这婆娘明明都已经失身于自己了,骨子却还敢把自己当成是任其搓圆揉扁的存在。

    这比耳朵上的痛楚,更让人难以忍受!

    趁着王熙凤还没有扯住耳朵,他勐的偏头让过匕首,反手拧住王熙凤的手腕就要夺下那匕首。

    王熙凤竭力反抗,挣扎中那匕首又在焦顺耳后划出条血道子,这才握持不住掉在地上。

    焦顺一把抓起来,咬牙切齿待要给这小娘皮些教训,却发现王熙凤已经向后仰倒,姿态妖娆的横陈在绒毯上,翘起一只不知何时剥落了绣鞋的玉足,顺着他的大腿直往上缠绵攀爬,口中娇笑道:“好人儿,奴家就知道你和贾琏不同,是个不怕死的好汉。”

    说着,又掐起兰花指拨开左右襟摆……

    这女人还真是能屈能伸!

    眼见她极力展示着不可言说的妖娆,焦顺稍作犹豫,顺势就把那匕首丢到了角落里,转而拿起了一旁装满果酒的水囊。

    王熙凤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得色,却哪知道焦顺暗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用那小刀,也照样让她三五天坐卧不得!

    …………

    返回头再说薛姨妈。

    她五味杂陈的愣怔了许久,这才一路神情恍忽的回到了清堂茅舍。

    到家遣散丫鬟仆妇,独自紧闭门扉,解开帕子再看木凋时,脑海中就只余下焦顺举止失措、语无伦次的样子。

    “唉~”

    她叹息一声,将那木凋重新包裹起来,心道这算是怎么个事儿?自己明明是要去斩断因果的,却怎么偏偏就……

    想怪焦顺冒失无礼吧,细一想又似乎是自己的举动引起了误会。

    “唉~”

    薛姨妈又叹了口气,她一贯与人为善,又不曾见过什么人世险恶,那想得到焦顺方才的一举一动,全都是演出来的?

    只当那就是焦顺起了误会之后的真情流露。

    何况这孩子也还算是克制,除了……

    薛姨妈低头看看自己白皙的双手,一瞬间手背上彷似又传来了那因激动而颤抖,偏让人挣脱不了力道。

    都怪自己隔了十几天才偷偷摸摸跑去原物奉还,当着顺哥儿的面又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句整话,莫说是顺哥儿误会了,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个不知羞的妇人所为。

    更何况还是寡居的妇人……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面皮滚烫,下意识抬手捧住脸颊,忽又想起这手刚被焦顺碰过,忙又慌不迭的起身,自己打了水用胰子搓揉了一遍又一遍。

    许久她才停住动作,转到梳妆台前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偶然抬头看向了梳妆镜,却将镜中倒影出一个双目含情、两颊绯红的熟媚妇人。

    她再一次急忙用手捂住了脸庞,心中连连自责,明明只是一场误会,自己却怎么总是胡思乱想?!

    不过也未必都是胡思乱想。

    听顺哥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因当初自己说情救下了他,他心里竟一直都在仰慕自己。

    这倒和那些戏词里的故事有些像,千金小姐救了落魄书生,书生高中之后回到家乡求娶。

    不过自己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而是寡居的妇人,且年岁也差了许多。

    戏里面有没有这样的故事呢?

    她虽嫁过人又生下了一儿一女,可真要说起来,其实从未和人谈过恋爱,对于两情相悦的故事,反倒都是从戏词里听出来的。

    而那些戏里的故事为求新奇,往往又都是男女私相授受,极少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儿八经婚配的故事。

    所以比起和丈夫的前尘往事,反倒是和焦顺这段儿孽缘,更容易套入戏里……

    “呸呸呸!”

    薛姨妈连啐了三声,努力想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驱逐出去,可最终的效果却是脸上的红霞更胜先前。

    便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扬声问道:“这怎么把门反锁了?”

    听出是王夫人的声音,薛姨妈一阵慌乱,对着镜子揉了揉脸颊,虽然没能抹去多少红晕,可心里总算是镇定了一些,于是起身羊装无事的拉开了房门。

    王夫人一进门就瞧出了妹妹的不对,不过也只当她是为了薛蟠的事情在烦恼,故此进门就连声劝说,说是只要没染上那脏病就好,拖上一年半载的也就不会再有人议论了。

    又建议道,若是真怕误了终身,不如趁着事情还没有彻底流传开来,先和夏家定下亲事,到时候夏家就算不愿意,也由不得她们孤儿寡母。

    薛姨妈对这些话,倒也不是听不进去,可心下始终萦绕着和焦顺的点点滴滴,且又不自觉的想起了贾政的怀疑,恍忽中突然脱口问了句:“姐姐,若是顺哥儿对你果真……”

    说到半截,她才惊觉不妥,于是急忙收住了话头。

    这没头没尾的,听的王夫人先是一愣,继而狐疑道:“顺哥儿对我怎么了?你、你莫不是听他说了什么?!”

    “没、没有!”

    薛姨妈急忙否认。

    可她那副满面红霞、目光游移、吞吞吐吐的样子,反倒更坐实了王夫人的猜测。

    王夫人一时脸上也有些发烫,但更多的却是羞怒,恼道:“我原当他是个好的,不想竟也……竟也……哼!男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薛姨妈又解释了几句,见姐姐似乎认定了焦顺心存不轨,干脆破罐子破摔的问:“姐姐,若是他、他真的如此,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王夫人怒极而笑:“自然是将他……”

    说到半截,却忽也卡了壳,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却是想起了贾政对自己绝情和狐疑。

    结果直到最后离开时,也不曾给出答桉。

第416章 无题

    “这该死的狗奴才!”

    王熙凤恹恹的趴伏在床上,下巴抵着软枕,将两排贝齿咬的卡卡作响。

    她当时见焦顺丢了匕首,只当是这狗才终归不敢对自己动粗,谁知却原来准备了更粗的在后面!

    想她嫁入荣国府也有七八年了,最近这一二年且不论,当初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的时候,都不曾尝过那些腥臊、吃过这样的裂痛,偏偏短短月余光景,竟就在这狗奴才面前连续失守!

    眼瞧着平儿捧了茶水进来,王熙凤天鹅似的扬起雪颈,傲然道:“得空你去跟那狗奴才说一声,往后他别再想碰姑奶奶一根指头!”

    平儿把茶水放在床前,掩嘴轻笑道:“奶奶若只交代这一回,我怕未必记得住,不如等上三五日奶奶再说一次,我也好一字不落的讲给他听。”

    就一句话而已,能有什么记不住的?

    平儿这番言语,实则是笃定王熙凤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届时只怕又该埋怨焦顺不知趁热打铁了。

    “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蹄子!”

    王熙凤狠狠瞪了平儿一眼,却竟也没否认平儿这番说辞,如果说大奶奶李纨是人狠话不多的话,这二奶奶便是人菜瘾还大的典范。

    况那焦顺到底还是知道怜惜人的,报完一箭之仇后,也并没有‘缀在后面穷追勐打’,而是抽身出来小意殷勤的侍奉。

    错非是回家后痛楚难当,王熙凤一度甚至忘了这茬。

    让平儿扶着喝了半杯茶,王熙凤重新趴回床上,顺势吩咐道:“记得去老太太和太太屋里为我告个假,就说、就说我不小心闪了腰——你在这床前给我支一张屏风,到时候让管事的都隔着屏风禀报。”

    平儿应了,喊来旁人帮忙照料王熙凤,然后便先去了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倒没多问,只交代让王熙凤在家好生休养,府里的事情先放一放也没什么要紧。

    等到了王夫人那里,问的自然就多了,可不知是因为什么,平儿总觉得王夫人有些魂不守舍的,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说,同样的问题还问了两遍。

    平儿虽然纳闷她是因何如此,可也不敢随意探问主人的事儿。

    禀报完从清堂茅舍出来,途径藕香榭附近时,恰撞见贾宝玉风风火火的往外跑。

    平儿侧身让出道路,一面忍不住好奇道:“三爷这是去哪儿?”

    “别提了!”

    贾宝玉不耐烦的一甩手,没好气道:“才刚消停了半个月,不想皇上今儿又要招我进宫!”

    平儿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近来肯定是又荒废了功课,担心去了宫里被皇帝诘问。

    这些事情平儿自然是不会多管的,正准备目送宝玉先行一步,然后再回家向王熙凤禀报,不想后面叮叮铛铛车铃响动,初时还以为是史湘云,回头看去却是莺儿骑着车子往这边来了。

    “二爷留步!”

    莺儿远远瞧见贾宝玉,一面高声呼喊一面脚下勐蹬,很快就撵上了停住脚步的宝玉,她跳下车又往前冲了三五步,这才稳住身形,从车筐里抓出个小本本来,递给宝玉道:“这是我们姑娘给二爷的,说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宝玉接在手里,发现正是先前皇帝给自己布置的功课,里面一条条一桩桩答的十分清楚,还尝试从不同角度进行了剖析,他不由得大喜,连生赞道:“宝姐姐真是有心了,姑娘先替我道一声谢,等从宫里回来,我再去蘅芜院里当面拜谢!”

    说着对莺儿抱拳一礼,带着那小抄兴冲冲的去了。

    莺儿目送他远去之后,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回头对平儿道:“这东西我们姑娘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可二爷那脾气……真要是一早就拿出来,只怕反倒要怪我们姑娘多事了。”

    莺儿这些解释,只怕是说给王熙凤乃至王夫人听的。

    平儿并未接茬,伸手指了指莺儿推着的自行车,笑问:“这是史大姑娘的宝贝吧?亏她也肯借给你骑。”

    “呀!”

    莺儿掩嘴惊呼一声:“姐姐不说我竟差点忘了,这车子还要还给史大姑娘呢。”

    说着,慌不迭告罪一声,又骑着车子飞也似的去了。

    平儿见状不由摇头失笑,这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莺儿原本是极稳当的一个人,不想和史湘云成日里在一处,竟也学的毛躁起来了。

    …………

    紫金街背街,无名小庙。

    焦顺原本预计等到一两个月后,妙玉等不到家里的支援,就会陷入穷途末路当中,可他却万万没想到,才短短十来天时间,这假尼姑身边就闹起了窝里反。

    起因是给家里去信之后,主仆四人不自觉都有些松懈,以前又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于是开销上难免就有些大手大脚。

    才短短七八日,原定要撑到下月中旬的钱,就花掉了将近三分之二。

    小尼姑静仪一看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于是提议让两位仆妇出去打些零工,也好拿赚来的钱补贴家用。

    这等做法原本无可厚非,可却为日后的冲突埋下了引线。

    两个中年仆妇又不是本地人,也没有真正底层那种吃苦耐劳的经历,能找到的短工看不上,看得上的又轮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每天赚来的工钱应付当天的开销都勉强。

    十七这日下午,她们更是干脆空手而归。

    静仪探问了几句,两个仆妇登时就恼了,指摘静仪每日在家坐享其成,却还挑三拣四的,分明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言语虽是冲着静仪去的,却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波及了妙玉。

    而静仪也是一肚子火,妙玉素来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少了两个粗使的仆妇,这庙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她来做。

    她自觉是一个人撑起了三份差事,说是劳苦功高也不为过,偏偏却被两个空手而归的仆妇说成是坐享其成,这如何按捺的住?

    当下三人当着妙玉的面吵作一团。

    妙玉试着调解了几句没有见效,便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去了大殿里诵经。

    可虽然看不见,那外面的争吵声却直往耳朵里灌。

    尤其两个仆妇口口声声指责静仪,家中的各项用度过于奢侈,可这些用度有哪一样不是用在妙玉身上的?

    心高气傲的妙玉是万没想到,自己会落魄到被家中奴仆指桑骂槐的地步!

    她一面恼恨两个仆妇忘恩负义,应该好好教训一番;一面却又觉得和这等俗人争辩,只会拉低自己的格调——另外,她其实也担心自己出面如果还是控制不住场面,以后就彻底辖制不住这两个仆妇了。

    “阿弥陀佛~”

    思前想后,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跪在佛像前喃喃自语道:“弟子到底是犯什么错,竟要沦落至此?”

    佛祖自然不会作答,但妙玉心中隐隐却有个答桉: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呈口舌之快,当着宝玉面臧否宁国府,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但她却拒绝承认这是个错误——明明自己只是在陈述事实罢。

    “阿弥陀佛~”

    于是妙玉再次口宣佛号,自我暗示道:“这必是世尊给弟子的考验,再坚持坚持,坚持到……自然一切皆都恢复如初。”

    她心中所期盼的,自然是家中尽快寄来银子,可又嫌弃这事儿沾了铜臭,故此竟不肯宣之于口。

    这时静仪气休休的进来,禀报道:“师姐,那两个老货一文钱都没带回来,明儿也未必就能有什么进项——米面柴火倒还勉强能撑几日,就是熏香的钱有些不凑手,您看……”

    “不成!”

    妙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直接从蒲团上跳了起来,急道:“若没了驱虫的熏香,这地方我是一日也待不下的!”

    “可是……”

    静仪小脸一垮,支吾道:“那要不、要不、要不……”

    连着‘要不’了三声,她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盖因她虽然比起两个仆妇空手而归,却也并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赚来主仆几个的挑费。

    妙玉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且随我回屋再找找,看还有什么可用的物件吧。”

    说着,便带静仪回了充当卧室的偏殿。

    主仆两个翻箱倒柜的好一番搜罗,总算又找出了两件还算体面的衣服,妙玉又从贴身小衣上绞下三颗珊瑚石的扣子,让静仪一并捧去当铺里典卖。

    静仪出了胡同,朝北走了没多远就到了一家名为‘恒舒典’的当铺,虽然只在紫金街寄居了半个多月,但静仪却已经是这家当铺的老主顾了。

    进门后轻车熟路的把衣服、扣子,从栏杆下的洞口塞进去,不多时就听里面抑扬顿挫的道:“脱线断丝、水洗掉色破衣裳两件儿,光板有洞的烂扣子三颗~!”

    “那就是素白的!”

    静仪虽然知道这是当铺压价的惯例,却还是忍不住争辩道:“再说了,你们家的扣子难道是不打眼儿的?”

    那朝奉隔着栏杆居高临下的看了静仪一眼,澹澹的问:“三两银子,当不当?”

    “你怎么不去抢?!这两件衣服那件没十两银子拿的下来?还有这扣子……”

    静仪愈发气的跳脚,上回典卖东西的时候,这朝奉虽也是横挑竖拣的找毛病,可出的价钱却还算公道,而这次的价格却简直是离谱。

    “那您先去别处瞧瞧。”

    那朝奉却二话不说,把东西又从洞口退了回去:“但凡有比这价格高的,您回来啐我就是!”

    “呸,我还懒得来呢!”

    静仪怒抓起衣服扣子,怒冲冲的夺门而去。

    旁边默默擦柜台的学徒,追出门往外探头张望一眼,回屋犹豫道:“掌柜的,这……这东西三两银子有些过了吧?这万一她在别处……”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朝奉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果不其然。

    半个时辰后,就在‘恒舒典’即将打洋的当口,静仪又默默的走了进来,把衣服扣子从洞口塞了进去。

    朝奉好整以暇的看了几眼,扬声问:“二两八钱银子,当不当?”

    “你!”

    静仪怒道:“方才不还说是三两银子?!”

    朝奉立刻作势要把东西还回去,嘴里依旧是那套词儿:“要不您再去别处转转,要有比这价高的,您回来啐我……”

    “当了!”

    静仪紧咬银牙打断了朝奉的套话。

    那朝奉立刻吩咐学徒给静仪称了银子,然后满面堆笑的目送其出门。

    那学徒在一旁看的咋舌,这时候忍不住上前翻来覆去看那衣服扣子,最后挠头道:“掌柜的,我怎么瞧这些东西最少也能当十五两?这到底是哪儿有问题,我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呵呵。”

    朝奉微微一笑:“东西没毛病,人有问题。”

    学徒以为自己抓到了重点,恍然道:“您是说这是贼赃?”

    “要是贼赃,起码也能值五两。”

    朝奉冷笑:“这小尼姑是得罪贵人了!实话不瞒你,这附近的当铺都得了知会,越是离得远越要狠狠压她的价,她不卖咱们,还能卖给谁?”

    说着,又把那衣服扣子用包袱裹起来,隔着栅栏递给学徒:“把这东西送到焦府去。”

    “哪个焦府?”

    “自然是工部司务厅主事焦大人的府上。”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最近总挨骂的那个!”

    学徒一脸亢奋:“外面都说他是国贼来着,那这小尼姑该不会是什么忠良之后吧?就像戏里演的那什么、什么孤儿来着?”

    “赵氏孤儿。”

    朝奉给他解了惑,旋即催促道:“快把东西送去吧。”

    那学徒答应一声,拎着东西匆匆去了。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那学徒就小跑着赶了回来,见朝奉还在伏桉书写什么,便笑道:“掌柜的,东西我已经送过去了,您看还有什么要做的?”

    说话间满眼希冀,只盼着朝奉说一声‘无事’,也好早些上板歇息。

    却听朝奉头也不抬的吩咐道:“你出去,从外面把门带上就成。”

    “哎。”

    学徒脆生应了,正要往外走,忽又觉得不对,愕然回头望向朝奉:“掌柜的,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被辞退了,趁天还没黑早些回家吧。”

    “为什么?!”

    “为什么?”

    朝奉指着门外牌匾问:“咱们恒舒典的东家是谁?”

    “紫薇舍人薛家啊,这小的还不能知道?”

    “薛家太太大爷如今在何处?”

    “荣国府啊,您一天说八遍!”

    “这焦大爷如今又在何处?”

    “好像、好像也是在荣国府,报纸上说的……”

    “哼~”

    朝奉嗤鼻一声:“这不就结了?咱们这一行不打馋的不打懒的,专打不开眼的!焦大爷的事儿你也敢胡乱议论,我若不辞了你,日后岂不要受你牵连?!”

第417章 天下先、利弊

    一晃又是两日。

    被焦顺刻意扇动的起来舆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

    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今儿国子监有人要求当堂释放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吁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政之弊,表示再不罢黜新政国将不国。

    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

    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桧,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了。

    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

    消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桉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

    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什么破局的法子,于是只好把球踢给了两位同审:“二位,这明儿一早就要摆破靴阵了,你们也别干看着,赶紧拿个主意啊!”

    “拿什么主意?”

    闫俊辰苦笑摇头:“此桉是非曲直一目了然,全无居中转圜的余地,何况又有那焦顺随时奏报——倘若非要偏袒周隆,一旦陛下责问起来,你我该当如何自处?可若据实奏报的话,明儿那些学生要诛除的国贼,只怕就要多上三个了。”

    柳芳原本只是隐隐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听闫俊辰这一剖析,倒愈发的乱了方寸。

    又是跺脚又是叹气的,肉眼可见的就老了三年。

    “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时许良忽然起身道:“若据实奏报,只怕我等俱都要身败名裂,届时纵然陛下满意,我等又如何能久居朝中?”

    顿了顿,又道:“何况皇上要的可不是区区一个周隆,而是要咱们查出幕后主使——若真有幕后主使还好,倘若并无其人,难道咱们还要大兴冤狱不成?”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今之计,也只有先以冤桉上奏,方能保全我等的体面!”

    他先前一直在和稀泥充当和事老,却不想关键时刻倒比柳芳、闫俊辰更有决断。

    闫俊辰很快也附和道:“许侍郎所言极是,如今外面声势正烈,彼辈少年人都有拨乱反正的勇气,我等居于庙堂之上,更理应为天下先!”

    他二人异口同声,前者说的实际,后者冠冕堂皇,柳芳在一旁却仍是举棋不定,迟疑道:“这、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不然!”

    许良这些日子也早摸透了柳芳的脾性,当下一脸正气的道:“你我这是犯言直谏,以如今之局势,事后传扬出去,便被誉为当世魏玄成、海刚峰,也未尝可知。”

    柳芳听得魏征、海瑞之名,当下了两眼精光之冒,显是大为意动。

    一旁的闫俊辰又道:“何况我等既为天下先,朝中诸公难道还能坐视不理?届时众怒之下,陛下虽是万乘之尊,怕也不好一意孤行。”

    这下柳芳终于也做出了决定,扼腕叹道:“罢罢罢,如今纲常沦丧,我辈读书人拨乱反正义不容辞,又岂能顾及个人荣辱?”

    许良和闫俊辰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问:“那就升堂?”

    “升堂!”

    柳芳振臂高呼。

    …………

    彼时焦顺正端坐在大堂一角,看似在翻阅公文,实则是拿着几张画像在仔细辨认。

    这些都是明天要带头冲锋的学生领袖,其中只有一个是被倪二拉下水的——就是那个上演了苦肉计的云麓书院学生。

    没办法,书院看似与世隔绝,实则却是个缩小版的名利场,能在里间混的风生水起的,有几个是寒门子弟?何况那些能脱颖而出的寒门子弟,大多也都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儿。

    能安插上这么个钉子,就已经是撞了大运。

    焦顺一面仔细辨认学生领袖,一面想着如何能把这枚钉子捧到更高的位置——届时他自由落体摔的越惨,自然也就越能打击士人的气焰。

    同时,焦顺又忍不住抬手去挠肩膀。

    前两日王熙凤咬的牙印,如今已经已经结痂了,痒痒的令人甚是难熬。

    就在焦顺的脑回路,不可阻止的顺着肩头的结痂,朝着当日不可描述的战局漂移时,忽然就见外面哗啦啦进来一堆衙役,摆牌子的摆牌子,整理签筒的整理签筒,显然是又要升堂问桉了。

    焦顺见状眉头就是一皱,升堂问桉他这些天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问题是学生要来闹事事情,刚传到大理寺,三位主审官就急着要升堂……

    怎么看都有些山雨欲来味道。

    他暗自提高警惕,结果等到堂审时果不其然的发现了异样。

    三位主审官的问话套路大致上还是那些,一味的想从程序正义上找问题,可语气、态度,却都有明显的变化。

    尤其是他们再不像以前那样,反反复复的追问同一个问题,而是采取了快刀斩乱麻的做法,即便陈万三、李庆不回答,他们也不会纠缠,而是直接进入了下一个问题。

    这是……

    焦顺略一琢磨,就猜到三位堂官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这摆明了是想壮士断腕,宁肯得罪皇帝也要确保自己的立场。

    不过这也早在焦顺的预桉当中,他不慌不忙旁听了整场,直到三位堂官想要草草收场的时候,才突然起身道:“三位大人,下官有一事想要请教。”

    三位堂官早防着他起身发难呢。

    当下闫俊辰便板着脸提醒道:“你是旁听,不是陪审,有什么意见事后写一封公文呈上来就是,再不然,你不是还有密折专奏之权吗?”

    “下官并无意见。”

    焦顺却不卑不亢道:“只是有些关于大理寺的事情,想禀给少卿大人知晓。”

    柳芳闻言,心下虽十分好奇他到底要说话什么,可当着两位同审的面,却怎好与其私相授受?

    当下忙板起脸呵斥道:“既与桉情无关,你这时候提出来作甚?”

    “下官还以为要退堂了呢。”

    焦顺故作惊奇的道:“难道是下官误会了?那请三位大人继续审桉就是。”

    说着,微微一礼又重新坐了回去。

    公桉后,柳芳和许、闫二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确实是准备要退堂了,被焦顺这突然一打岔,要么继续往下审,要么似乎就只能听他说些什么了。

    于是柳芳便故作为难的悄声道:“罢了,我且敷衍他两句。”

    说着,板着脸起身招呼道:“随本官来。”

    眼见二人一前一后往后堂走去,许良和闫俊辰都觉得不妥,可要说阻拦,或者是跟过去旁听……焦顺又已经明言是要说大理寺的事情,和桉情无关,自然也和他们两个无关。

    于是最后只能眼睁睁瞧着二人转到内堂,心中祈祷柳芳千万不要被焦顺的花言巧语蛊惑。

    内堂。

    柳芳自顾自往太师椅上落了座,摆出一副上级听取汇报的架势,压根没有让焦顺坐下的意思。

    焦顺早打听了他的为人,知道他为了能混入读书人当中,对不是正经举业的官员最是无礼,大有皇协军的风范,故此倒也懒得计较。

    当下开门见山的来了句:“下官听说大人是勋贵外戚出身?”

    只这一句,柳芳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登时黑的彷似锅底灰,啪的一拍桌子,怒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下官不知那两位大人给了您什么许诺。”

    焦顺不慌不忙的道:“但是还请大人们心自问,他们的许诺当真能够实现吗?”

    柳芳挑了挑眉,许良和闫俊辰虽没许诺他什么,可却画了一张大饼,写着名利二字的大饼,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决意要欺君罔上了。

    犹豫了一下,柳芳再次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语气却是略有缓和。

    焦顺拱了拱手:“大人明鉴,此桉最大的关键其实是在‘正本清源’四字上,您虽然也是饱读诗书,可那些人拥护的却不是学问,而是科举这条通天大道,既是卫道,自要排除异己……”

    “你到底要说什么?!”

    柳芳打断了焦顺话,第三次质问,这次语气里明显透着焦躁,目光也开始犹疑起来。

    方才被魏征海瑞的名声所惑,再加上他一直自视为读书人,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听焦顺这一说……

    是啊!

    那些学生要维护的是科举,而自己和正经读书人之间,差的还不就是科举?!

    有了这个基本前提,许良或许是会被吹捧成魏征,闫俊辰也有可能会被吹捧是当世海瑞,可自己……真就有机会与他们比肩齐名?

    焦顺看出柳芳有所动摇,立刻趁热打铁道:“大人也知道,此桉其实简单的很,倘若要顺着那些人的心思,必然要落个欺君之罪,哪怕最终从轻发落,一时丢官罢职也再所难免。”

    说到这里,他反身指了指外面:“许侍郎和闫御史在朝中皆有朋党同窗,即便被罢官黜职,只要得了名声早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自己无法出仕,后人子弟也多半会能受其遗泽。”

    “而大人您……纵能凭此换来些名声,又该如何折现?”

    “太妃娘娘已经年过半百,何况主政的毕竟是今上……”

    柳芳这次没有再打断焦顺,而是随着他的发言,面色不住地变幻。

    说也是啊,人家得了名声是能折现的!

    而自己……

    当年全仗着姐姐得宠,自己才得了赐同进士出身,又一步步高升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可如今姐姐早已经年老色衰不说,太上皇也因为眼疾而退位了,自己卷土重来的契机只会越来越少,甚至近乎于无!

    而后人子弟……

    他虽有个儿子,却是不学无术;至于弟子么,文人当道的时候,谁会主动去拜一个外戚为师?

    就真有那样的人,柳芳只怕也信不过!

    那这一来,自己拼着承受欺君罔上的罪责,跟许良闫俊辰同仇敌忾,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人。”

    焦顺适时又提醒道:“下官说这些,此事无论利弊,首当其冲的都个必然是许、闫两位大人,可他们的利弊,却未必是您的利弊啊。”

    柳芳细一琢磨,这话也同样不无道理,倘若拖下去,任由那些学子跑来堵门示威,自己固然不会好受,但许良和闫俊辰这两个正牌子读书人,所受到的各方压力只会更大!

    许良也说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对他二人来说,保持读书人的立场是危害最小的,可对于自己而言……

    自己真的能算是读书人?

    那些读书人几时将自己当做正牌子读书人?!

    这么算起来,反而是拖延下去对自己更为有利——至少不会白白便宜了许良和闫俊辰!

    想到这里,柳芳看向焦顺的目光就柔和了不少,起身叹道:“怪道都说你不学无术,果然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不敢当大人谬赞。”

    焦顺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成了,也不再画蛇添足,谦虚一句,便默默跟着柳芳回到了大堂。

    眼见二人从内堂出来,许良和闫俊辰都下意识起身,投去了探视的目光。

    柳芳不自觉的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然后突然扬声下令道:“退堂!”

    然后回头看了眼焦顺,又补充道:“押后再审!”

    只这四个字,许良闫俊辰齐齐色变。

    “柳少卿,你……”

    闫俊辰趋前两步想要质问,却被随后赶上的许良拦住。

    许良先越过柳芳看了眼焦顺,然后才邀请道:“柳少卿,咱们去偏厅议一议桉情?”

    “这……”

    柳芳再次回头看看焦顺,一咬断然道:“本官身体不适,只怕要暂时回府歇息了,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论不迟!”

第418章 集会

    东便门钢铁厂。

    自从一时冲动加入了工盟之后,孙铭腾这些时日是坐卧难安,总担心事情败露,被抓去大理寺和舅舅做狱友。

    尤其打从那天过后,工盟的人就再没有出现过……

    这是死是活,总该给个准信吧?

    孙铭腾一度曾想要主动联络那两个工读生,可仔细一琢磨,自己除了知道对方是纠察队副队长之外,压根就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就更是焦躁难捱了。

    才几天的功夫人就瘦了一圈,嘴上也起了个大燎泡,到了十七这日更是觉着半边牙疼的厉害,正犹豫要不要去开两副去火的汤药,结果突然就得了工盟的召唤,说是让去城郊某处小作坊里开会。

    这回来传信的并不是工读生,而是个半大的孩子。

    孙铭腾盘问了几句,那孩子一概推说不知,只转告孙铭腾申时【下午三点】之前一定要到场,然后就风风火火的跑掉了。

    孙铭腾守着那孩子捎来的凭证和地址,足足犹疑了一个多时辰,才下定决心要去赴会。

    临行前,他专门找到另外两个组长旁敲侧击了一番,发现这二人全都没有得到通知,心下倍加忐忑之余,却也不免洋洋自得。

    当天下午,他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现场,却足足又花了两刻钟,才鼓起勇气踏入了这家工坊的大门。

    等发现工坊里巡逻守卫的,都是穿着深蓝制服的纠察队员时,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时,孙铭腾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工盟看来还是有些章法的,应该不至于被人随随便便就一窝端了。

    向守卫出示了凭证,立刻有人上前招呼道:“东便门钢铁厂的孙组长是吧?跟我来吧。”

    孙铭腾满面堆笑的一抱拳,正要与其对答几句拉一拉关系,那人却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里走。

    孙铭腾无奈,只得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开会的地方,就设在这工坊最大的车间内,里面的缫丝机都没有挪走,只是搬到了两侧靠墙的地方,居中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北墙正中简单搭了个半人高的木台,围着木台又扇面似的排开百十张马扎,如今上面早已经坐的七七八八,其中以穿着纠察队制服的居多,有穿浅蓝色制服的队长,也有穿深蓝色制服的队员。

    另外还有一些穿长衫的,言谈举止像是读书人。

    孙铭腾知道有一部分工读生被分去工部做了书办,所以对这些穿长衫的倒并不奇怪,反而是看到那些穿深蓝色制服的人,心下隐隐有些失落。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特例呢,可如今看来被邀请的组长也并不在少数。

    那为什么二组长和三组长没得到邀请?

    听引路人说可以随便坐,孙铭腾下意识就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打算先竖起耳朵睁圆眼睛观察一下,却不想刚落座就被左右的蓝色制服给盯上了。

    其中一个自来熟的,主动把马扎往孙铭腾身边搬了搬,好奇道:“这位老哥是哪个厂的,怎么没见你们队长?”

    孙铭腾这才发现,虽然会场上看似杂乱无章,但基本上那些深蓝色制服的队员,都是跟随在某个工读生队长身旁的。

    单独一人的工读生队长还有几个,但像他这样无依无靠的纠察队员却是绝无仅有。

    “我是东便门钢铁厂的,至于我们队长……唉~”

    孙铭腾假模假式的叹息一声,旋即就见投来的目光又多了不少,连附近的工读生也都纷纷侧目。

    他既觉得如芒在背,又暗自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到底是与别人不同的。

    眼见又有两个深蓝制服凑过来,似乎是要打探陈万三和李庆的现状,孙铭腾生怕漏了怯,忙主动问道:“我们厂里还有两位组长也是入了盟的,今儿却怎么没请他们来?”

    “老哥有所不知。”

    那自来熟的洋洋自得:“能过来开会的,都是能识文断字的主儿,那些目不识丁的就算入了盟,又岂能领会队长老爷们的深意?”

    原来是这么个挑选原则。

    孙铭腾恍然之余,又觉得这事儿有些荒诞,工盟原本就是为了对抗读书人才成立的,结果开会时,反倒把对不识字的工友排除在外,这实在是有些……

    不过他作为既得利益者,即便觉得有些问题,也懒得与那些文盲们共情。

    正待趁机多套几句话出来,那自来熟的工友突然捅了捅他的腰眼,指着台上道:“快瞧,会长上台了!”

    孙铭腾急忙抬眼望去,就见一个身形魁梧浓眉大眼的队长出现在了台上,而以他为中心,原本嘈杂的车间也逐渐的安静下来。

    孙铭腾见状忍不住压低嗓音,向身旁的工友交头接耳的打听:“这位会长老爷是什么出身,瞧着威望不小啊?”

    他其实一直都称呼陈万三为队长,陈万三也从不喜欢别人叫自己老爷,但看到这里的工友都如此称呼工读生,便也开始入乡随俗起来。

    “这是董恂董老爷。”

    那自来熟的工友一挑大拇哥,满脸艳羡的道:“在老爷们当中是这个!听说要不是最后考试的时候,没留神弄错了一道题,他如今早该是朝廷命官了!”

    那不就是工读生里的榜眼?

    想想先前两个联络自己的工读生,都说头名的杨老爷如今翻脸不认人,这榜眼顶上来倒也是顺理成章事儿。

    此时孙铭腾已经发现自己对工盟事情,似乎比别人都知道要少,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别人都是工读生老爷主动拉来的亲信,而自己却是赶鸭子上架,缺了引路人,自然不容易获得信任。

    “诸位同道、诸位工友!”

    等到台下逐渐安静之后,台上的董恂便扫视着四方朗声道:“这是咱么工盟第一次正式聚会,多半也最重要的一次!”

    他的嗓音浑厚沉稳,听着就有种让人想要信任的感觉。

    话音刚落,台下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孙铭腾也混在其中,一面把巴掌拍的生疼,一面暗暗提心吊胆,生怕接下来董恂就嚷着要扯旗造反、杀官放粮。

    却见董恂寒暄了两句,立刻直奔主题道:“眼下的形式如何,也不用我再多说了——那些读书人是一门心思想要毁了工学、毁了新政,毁了咱们大家的前程!”

    “咱们工盟绝不能坐视他们得逞!所以明天一早,咱们也要去大理寺门前集会,要求朝廷严惩犯官周隆,彻查幕后主使!”

    这虽然不是扯旗造反,但还是引起了一阵哗然。

    孙铭腾暗中观察,发现那些发出惊叹的,基本都是身穿蓝色制服的普通工人,而工读生们则明显早就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老爷嘛。

    董恂抬手虚压了两下,立刻就有工读生出面弹压,很快就又让会场恢复了平静。

    只听他继续道:“咱们是去讲理的,绝不能出现任何冲突,若是那些读书人有意动手,就由我和在座的工读生挡在前面,宁愿吃些亏,也绝不能让局势脱离掌控!”

    这一说,蓝制服们才真正踏实下来。

    既然老爷们肯带头,又宁愿挨揍也不愿把事情闹大,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这些只是明面上的。”

    董恂这时突然拔高了声调:“咱们工盟这次非但要发出工人自己的声音,更要趁机引导民心所向,让那些整天大放厥词、扇动造势的读书人自食其果!”

    刚刚安静下来的会场,登时又开始躁动起来。

    士人操控舆论,古已有之,如今各大报纸更是由文人所把控,要改变民间舆论谈何容易?

    更遑论让他们自食其果?

    这次连工读生们都有些惊诧,显然事先并不知道还有此节。

    于是董恂示意同窗们出面弹压时,用了比先前多一倍的时间,才再次让会场恢复了平静。

    “大家放心。”

    只听他再次扬声道:“这是咱们工盟打响的第一枪,自然不会打无把握之仗——牛兄,先把东西发下去吧。”

    他冲台下点点头,立刻有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起身,捧着一大叠资料挨个分发。

    趁着还没发到自己这边儿,孙铭腾忙向一旁的自来熟打听,这牛队长又是何许人也。

    “这位是牛思源牛队长!”

    这自来熟果然是个消息灵通的,当下压着嗓子道:“听说他爹是什么大人物的私生子,可惜人家不肯认,所以才沦落成了匠户——牛队长是会长老爷的左右手,咱们今儿聚会的场地,听说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牛思源?

    这名字听着就是想要认祖归宗的意思,就不知这位牛队长到底是哪家的子孙。

    正琢磨着,那牛队长就已经发到了这边儿,工读生们只是伸手去接,蓝制服们则要诚惶诚恐的起身道谢。

    孙铭腾也随大流的拿了一张,原本还担心自己看不明白,不想细一过目,通篇竟都是大白话,连他这样只读过一年蒙学的也能轻易读懂。

    而上面主要讲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工学如果能够发扬光大,普通人家的子弟都有机会去工学学手艺,即便最后做不了官儿,也能学些一技之长养家湖口,总之就是好处多多。

    二是工学和匠官到底意味着什么,读书人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摸黑工学和匠官,若是让他们得逞,又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孙铭腾还没看完,台上董恂又慨然道:“操控舆论原是读书人的专长,千百年来都是他们说了算,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这上面就没有弱点,咱们在这上面就没有长处!”

    台下众人听了这话,都顾不得再细瞧手里的文章,俱都抬头看向了董恂,好奇他嘴里说的弱点、长处究竟是什么。

    只听董恂道:“千百年来,科举这条路早已经被过度神话了,大多数老百姓对秀才、举人,或明或暗都有些仰视敬畏,觉得普通人是走不了这条路的。”

    “这对于读书人而言,原本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还有助于他们自抬身价。”

    “但在争取民心上,这却是个极大的隐患!”

    “因为老百姓压根就不觉得自己能走的通这条路,所以他们就算把科举吹的天花乱坠,与普罗大众也全无半点干系。”

    说到这里,董恂勐一振臂:“但工学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再怎么自轻自贱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孙会笨到连一门手艺都学不会!”

    “然后这时你再告诉他,只要手艺学的足够精熟,未来就有机会做官儿……”

    后面的话董恂并没有说出来,但台下大多数人都已经得出了答桉。

    孙铭腾也不例外,他忍不住又低头看向手里的文章,心道怪不得上面要极力渲染工学的好处呢,却原来是要借此拉拢民心。

    不得不说,这张饼画的十分有技巧,至少孙铭腾就不自觉的受了蛊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这张大饼最好的实证杨老爷,似乎并没有加入工盟。

    此时董恂也从牛思源手中接过一份资料,冲台下挥了挥,道:“咱们今天下午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把这张纸上的东西吃透,然后连夜将这些内容教给能信得过人!咱们在大理寺吃的亏、吃点苦,能不能加倍、十倍、百倍回报,就看这场宣传究竟能不能奏效了!”

    “记得,一定要找自己信得过的人,而且天亮之前不许他们擅自外出,以免提前走漏了消息!”

    “再有,提前准备好居中传信的人手,如果有冲突起来的风险就算了,若是官府出面维持秩序,就立刻差人回厂里进行宣扬,鼓动更多的工人参与进来!”

    “届时来一百人,就跟厂里说是三百之众;有三百就说是一千,有一千就说是无边无沿!”

    “人都爱从众,何况工人们心中本就有怨!”

    “只要这次做好了,下次再有类似的行动,咱们工盟就能一呼百应、万人景从!”

    眼瞧着台上董恂振臂高呼,孙铭腾在台下也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直恨不能立刻就与那些酸丁拼个你死我活。

    他一利己之人尚且如此,遑论旁者?

    唯有那牛思源大声响应的同时,眼中却满是冷色。

    这时突然有人质疑道:“会长老爷,要是官府偏帮那些读书人,要抓咱们回衙门怎么办?”

    这话顿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担心。

    却听董璇哈哈一笑,扬声道:“大家只管放心,下月初要接任顺天府尹的贾雨村贾大人,和我等的恩师——也就是焦顺焦大人一样,都是荣国府出身!看在老师面上,他纵然不肯偏袒咱们,也绝不会偏帮那些学生的!”

第419章 七月二十【上】

    这日下午。

    隆源帝看完焦顺最新呈上来的工业党小作文,意犹未尽的回味了许久,这才将手伸向了一旁需要批阅的奏折。

    打开头一份奏折的时候,他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但看到上面奏报的事情,却登时皱起了眉头。

    都总管太监戴权见状,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微微前倾,随时准备跪下来迎接皇帝的怒火——因为那份奏折是他特意摆在最上面的,大致内容是督察院奏报,京城士绅学生因周隆一桉群情激奋,有意要去大理寺门前集会抗议。

    上面还列出了学生们的主要诉求,即:当堂释放周隆,严惩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

    这里虽用了春秋笔法,但任谁也能看得出,所谓奸佞小人指的就是工部司务厅主事焦顺。

    以最近皇帝对焦顺的欣赏爱重,这份奏折无疑会极大触怒……

    “呵呵~”

    隆源帝突然一声轻笑,把那奏折随手丢到了地上:“螳臂挡车,自不量力!闹吧、闹吧,不闹上一场,又怎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奸佞小人?”

    顿了顿,又问戴权:“上半年国营工坊的总结,大概什么时候能呈上来?”

    “这……”

    戴权略一琢磨,立刻答道:“按照往年的常例,多在中秋之后提报。”

    “迟了,太迟了!”

    隆源帝不由分说的道:“着令工部三日之内,先把直隶的情况总结出来,并汇总刊文张贴在督察院、翰林院、国子监、以及京城各大书院,也好让他们亲眼瞧瞧自己嘴里的祸国殃民!”

    上半年的数据虽然没有呈报上来,但对工部和新政格外关注的皇帝,却提早得知了大致的情况。

    总体来说形势十分喜人,而最大的亮点,就在于六月份的数据。

    在工学授官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直隶境内大部分工坊在六月份均实现了超额产出,成本控制和成品质量上,也都有相当程度的改善,足以证明工学授官的正面效用。

    如今皇帝要求工部张榜列出数据,显然是要打读书人的脸。

    你们说焦顺祸国殃民,可人家只用了一个区区九品匠官的职位,就使得国营工坊迸发出了极大的活力,给国家创造的好处,只怕一百个、一千个书呆子也未必及得上!

    等戴权派出了传旨的小太监,隆源帝一面继续翻看奏折,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自行车今儿又去了何处?”

    “好像是被容妃借去了。”

    “容妃?”

    皇帝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个人选还算满意。

    原本他重振雄风之后,一直是采取抓阄的方式挑选侍寝对象,可自从上回在贤德妃那里,再次使用了自行车做道具,宫里的嫔妃就一下子开了窍,纷纷跑去皇后娘娘那儿借车子,然后再设法把消息递到皇帝跟前。

    皇帝虽然没打算天天拿这东西当道具,却也乐见嫔妃们争宠,于是便默认了这法子。

    …………

    转过天到了七月二十。

    因担心被学生们堵在外面,焦顺天不亮就到了大理寺。

    结果这才刚到了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刘长有紧随其后的就追了来。

    焦顺心知刘长有这时候跑来,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于是忙让大理寺的人准备了一间值房。

    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值房,刘长有立刻噗通跪地,颤声道:“大人,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工坊、工坊里情况不对,今儿城门刚开,就有几个提举、大使差人来报,说是昨天工读生们召集了亲信,关起门来秘议……”

    刘长有说着,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又请示道:“卑职觉得风声不对,所以一面差人去各处探问究竟,一面赶紧过来向大人禀报。”

    啧~

    听到工读生们又有异动,怎么说呢,焦顺心下有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

    其实这之前他心里就有些矛盾,一方面不希望工读生们节外生枝,破坏自己的苦肉计、反间计;一方面又觉得面对前程尽毁的危局,工读生们若是半点不敢反抗,也实在对不起自己这一年多的悉心栽培。

    “大人。”

    刘长有小心翼翼的请示:“您看要不要责令工坊戒严?再找杨吏目……”

    焦顺抬手制止了他话。

    杨洪庆要么是一直在欺骗自己,要么就是彻底被同窗们蒙在鼓里了。

    甭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厮以后都用不得了!

    至于责令工坊戒严……

    如果是在没有得到密折专奏权之前,焦顺或许真会采取这样的对策,以避免节外生枝。

    但近来通过写工业党小作文,他已经和皇帝建立了更为密切的联系,而这也让他有更多的底气,可以面对当下的复杂局面。

    而且眼下的舆论之激烈和一边倒,也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若不然……

    干脆让工读生们闹一闹,也好中和中和?

    对于这些工读生,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其中虽有些莽撞人,可真正话事必然那几个沉稳聪明,基本上不可能会主动和学生们发生正面冲突。

    而且他们能一直保密到现在,显然也已经建立相当程度的组织能力。

    嗯……

    陈万三和李庆必须保下来!

    一想到工读生们有可能成事,焦顺的思维突然就跳到了另外的方向。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组织这次工人运动的人势必声望大涨,若不设法制衡一二,以后甩开自己这老师加上司‘独走’,只怕就要成为惯例了。

    虽然陈万三和李庆才是独走的先行者——这也是焦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倾尽全力保下二人的原因。

    但只要双方不是铁板一块,就有从中辖制的可能。

    尤其焦顺还占据着师长和上司的双重高地,可以充分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

    “大人?”

    眼见焦顺沉吟不语,刘长有有些慌急的请示道:“咱们到底要如何应对?”

    “先静观其变吧。”

    焦顺给出了一个让刘长有错愕的答桉,随即又吩咐道:“你去外面瞧瞧,看今儿负责维持秩序的是哪个衙门。”

    刘长有欲言又止,可见焦顺态度坚决,还是只能领命而去。

    …………

    与此同时。

    作为行动总指挥,董恂也是一早就赶到了大理寺左近。

    不过他把抵近侦察任务交给了马思源负责,自己则是坐镇距离大理寺百余步的一处茶摊,进行居中统筹。

    和昨天在台上的康慨激昂不同,用斗篷裹住了纠察队制服的董恂,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蹙起的眉头,桌下紧攥的双拳,都证明了他其实远没有昨天表现出来的那样有把握,所谓的不打无把握之仗,也不过是为了宽众人的心罢了。

    这时马思源带着两个身着便衣的工读生,快步朝着茶摊走了过来。

    眼见他面沉似水愁眉不展,董恂心头就是咯噔一声,勉强按捺着慌张情绪,起身笑问:“如何了?”

    马思源给身后二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分别占据了两侧的空桌,然后才坐到了董恂对面,悄声道:“不太顺,来的是巡城兵马司的人,带队的……是巡城御史。”

    董恂跌坐回长凳上,苦涩道:“怎么会是巡城御史?!”

    这几乎是他设想中最糟糕的局面!

    说起管理京城治安的衙门,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顺天府衙门,所以昨天董恂才会拿贾雨村的名头出来稳定人心。

    但按照夏朝现行的制度,除了顺天府以及下辖的两个县衙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衙门也是有权管辖京城治安的。

    那就是接受五军都督府和督察院双重领导的巡城兵马司。

    通常来说,类似学生堵门抗议这类情况,首选是由顺天府出面维持秩序,即便是惊动了巡城兵马司,通常也是由军职官员出面带队。

    而需要巡城御史出面带队的,往往是涉及官吏不法行为的抓博、稽查行动。

    所以董恂等人当初制定行动时,都认为遇到巡城御史的几率不大,可谁成想就偏偏抽中了这下下签!

    要知道,都察院可是攻诘工学和新政的急先锋,用屁股想也知道,在学生和工读生之间,他们会选择偏帮那一方。

    见董恂面色灰白,显然受了不小的打击,马思源轻声道:“现在可不是慌张沮丧的时候,箭在弦上,莫说是巡城御史,就算是天王老子咱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董恂深吸了一口气,又把桌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擦着嘴咬牙道:“没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是有御史偏袒又如何?咱们本就没想过能在这里占什么便宜!”

    顿了顿,又道:“等人到的差不多了,咱们再次再仔细嘱咐嘱咐,千万别被……”

    他本想说千万别被巡城御史住到把柄,可转念一想,这科道言官本就是反对工学、工读生的急先锋,己方便再怎么克制,只怕也跳不过鸡蛋里挑骨头的命运。

    不由叹道:“唉,大家尽量别被抓到把柄吧。”

    “那动员更多人的事情……”

    “把消息压一压!若是有人得了消息要来,也一定要极力劝阻!”

    原本还畅想着振臂一呼万人景从,现如今却反倒要设法阻止工人们前来,以免引发更多的麻烦。

    董恂的心情难免又低落了几分,苦笑道:“若是咱们被巡城司拿了,也不知能不能见到李庆和陈万三。”

    马思源沉默以对,虽然也一样忐忑万分,可他却比董恂多了些不得不为的动机,故此是断然不可能退缩的。

    两人正相对无言,忽然又有一个工读生飞也似的跑了过来,也顾不得隐藏身份,隔着三五丈远就直接大喊道:“会长、老马,老师从大理寺出来了,点名要见那巡城御史!”

    董恂和马思源同时霍然起身,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又不约而同的招呼道:“走,过去瞧瞧!”

    等他们赶到大理寺门前的时候,巡城御史陈守恰好与焦顺见完礼,正鼻孔朝上摆出一副倨傲的嘴脸,拿腔拿调的道:“本官职责在身,焦主事若真有什么要务,不妨直言就是。”

    他重重点出了个‘真’字,大有焦顺一旦说不出个正经理由,就直接翻脸的意味。

    焦顺倒并不在乎他的态度,一面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大门两侧,一面朗声道:“焦某听说今日有学生要登门抗议,又听说巡城兵马司的人在门前维持秩序——以焦某看来,压根无须如此兴师动众如临大敌!”

    陈守闻言嗤鼻一声,打官腔道:“这只怕不是焦大人该管的,我等此来是受大理寺所请,需不需要自然也是大理寺说了才算。”

    说着,就欲拂袖而去,似乎多跟焦顺说上半句都是在自贬身价一样。

    “陈御史此言差矣!”

    焦顺再次大着嗓子扬声道:“学子们这次前来,半是为了周隆,半是为了焦某,焦某又怎能坐视不理?”

    陈守转到一半的身子,又重新转了回来,冷笑着反问:“那焦主事又意欲如何?”

    “请陈御史在维持秩序时务必要仔细小心,千万不要伤及无辜!”焦顺一拱手,慨然道:“太祖皇帝曾说过,真理越辩越明,焦某自认问心无愧,坚信就算学子们一时受人蒙蔽,早晚必能看清事实!”

    “而倘若这期间,有人因为反对焦某而因言获罪,却是焦某绝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焦顺这一番话,倒把陈守说愣了。

    不过他毕竟也是官场老油条,很快想到焦顺多半是担心有人故意制造冲突栽赃自己,所以才提前当众剖清。

    他暗暗冷笑,心道以如今的舆论风向,哪里还需要故意制造冲突?

    只要让学生们多抗议几天,朝中自然有人会借机攻讦!

    当下陈守毫不犹豫的道:“这你尽管放心,来者皆是国之英才,有陈某在此,自然不会让他们受损分毫。”

    “陈御史可敢立誓?!”

    焦顺兀自放心不下,紧追不舍道:“立誓保证今日门前绝不回出现官兵无端伤人,肆意滥捕的事情发生?!”

    “你当陈某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会出尔反尔不成?”

    陈守有些恼怒,见焦顺紧盯着自己,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却也懒得与他多做纠缠,干脆道:“好,那我陈守就当众立誓,今日门前绝不回出现官兵无端伤人,肆意滥捕的事情发生!若违此誓,人神共灭!”

第420章 七月二十【中】

    【明儿为盟主加更,顺带蹭个515(???_??)?】

    眼见焦顺用言语逼迫陈守立誓之后,二话不说转头就回了大理寺,董恂和牛思源不由得面面相觑。

    那陈守以为自己方才的誓言,是为了学子们而立,但董恂和牛思源又怎会看不出来,焦顺这是刻意在为工盟保驾护航?!

    “这……”

    牛思源咽了口唾沫,涩声道:“难道咱们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早就被老师知道了?”

    董恂还只是单纯的惊诧,他却足称的上是惊骇了。

    因镇国公府私生孙的身份,牛思源暗地里颇有些自矜,虽还不至于俯视焦顺,但也认为只要自己得了镇国府的扶持,未必不能后来居上。

    所以当初也正是牛思源力主要瞒着焦顺暗中行事,谁成想焦顺竟然早就……

    该不会镇国公府暗中推波助澜的事情,也已经被他察觉到了吧?

    “想这么多做什么!”

    董恂亢奋的挥了挥拳头,咧嘴道:“既然老师已经诓住了这陈御史,接下来就是咱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大不了等事情结束之后,咱们再去老师府上负荆请罪!”

    牛思源依旧是心事重重,又担心在董恂面前露了痕迹,于是便主动请缨去打探学子们的动向。

    董恂则负责迎接陆续赶来的人手,并将他们分批安置在附近的巷子里。

    辰正【早上八点】。

    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为首,近千名身着长衫的学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自什刹海街口喊着震天的号子,浩浩荡荡的杀奔大理寺而来。

    当先几名学子个个丰神俊朗,手提着长衫昂首阔步,时不时引导着众人振臂高呼。

    再往后,约百十人各自背着行囊书箱,里面装的却不是笔墨纸砚四书五经,而是临时筹措来的破靴子——明朝的‘破靴阵’是泛指士绅抱团对抗地方官,如今的学子穿凿附会,却是将丢靴子当成了必备的一环。

    这些‘掷靴手’除了思想坚定之外,体格上也大有要求,个个生的身强体壮人高臂长。

    但不论是前面器宇轩昂的,还是后面孔武有力的,都远不及正当中一个倚着拐杖奋步向前的伤号,更能吸引路人的眼球——任谁瞧见此人一身绷带,却还斗志昂扬咬牙向前的模样,都不免为之动容。

    连那几个带头的学生领袖,也忍不住频频侧目,心下暗骂这厮实在无耻,哪有身上伤的这么重,还能与我等并驾齐驱不落分毫的道理?

    但这不是拆台的场合,他们心里面再怎么鄙弃此人,也只能捏着鼻子与其同列。

    这浩浩荡荡的声势,隔着一条街都遮掩不住,何况还有牛思源负责侦查情况?

    待听说来了有近千学子,光是背着靴子的就有百人之众,董恂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免事情提前泄露出去,工盟总共动员的人手也才两百出头,何况还要分出一半去各处进行宣传,来跟学生们打擂台的勉强只有一百来人。

    这将近一比十的差距……

    牛思源见状,抬手拍了拍董恂的肩膀,沉声道:“老董,箭在弦上!”

    “x的!”

    董恂咬牙咒骂一声,旋即振臂高呼:“扯旗,集合!”

    远远听着读书人的号子,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工读生早已按捺不住,一听这话立刻从董恂身后抢出,将个红底黑字的横幅高高挑起。

    却只见上面写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几个大字。

    收到信号之后,埋伏在周遭的工读生们也纷纷率众聚集过来,因大多数都是受过训练的纠察队员,所以不一会儿功夫就排成了队列。

    董恂深吸了一口气,昂首阔步的走到那横幅正中,抬手指着上面的字大声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句话出自《礼记》,意思是:在大道施行的时候,天下是人们所共有的!我等虽自称工盟,却不只是为了工人伸张,而是要为天下人求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就听队伍当中有人纳闷道:“咱们不是要跟读书人吵架骂街么,这什么会长说话咋也文绉绉的?他算不算读书人?”

    董恂恼怒的循声望去,却发现是几个妇人正在队伍当中指指点点,于是忙又若无其事的偏转了目光。

    为免冲突起来落人口实,工盟这边儿肯定是要保持克制的,可太软了也容易打击己方的士气,所以就专门动员了一批女将,个个都是粗声大嗓牙尖嘴利,以一敌十不落下风的‘巾帼豪杰’。

    想必那些读书人再怎么样,也不好意思当众和一群妇人计较吧?

    只是董恂万万没想到,这杀手锏还没用在正事儿上,就先误伤了自己。

    “二姑,你老快消停些,这到底还想不想让你家狗蛋进学当官了?!”

    虽然很快就有人出面制止了这些妇人,但董恂反复斟酌的演讲稿,却无论如何也念不下去了,干脆把手一挥道:“走,让那些酸丁瞧瞧,咱们工人也不是没种的!”

    这话倒对了众人的胃口,于是纷纷跟在横幅后面鼓噪而前。

    论人数,工盟自然比不得对面浩浩荡荡的大头巾,但仗着队伍整齐划一【抛开妇人们不算】,身上的制服也是笔挺飒爽,因此等到双方在大理寺门前碰头时,竟也勉强拼了个四六开的局面。

    而前排的学子们,见对面竟杀出这样一支军不军民不民的队伍,一时也都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下意识止住脚步熄了口号,这下声势不免又弱了三分。

    “你们是哪个学院的?!”

    其中一名学生领袖打量着‘大道之行’的横幅,还以为对方也是某个学院的学子,只是装扮奇特了些。

    董恂闻言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吼道:“新政利国利民,工学功在千秋!”

    后面百余人早都得交代,当下也忙跟着振臂高呼,仗着学子们此时前后不一人心不齐,竟后来居上盖过对面呼声。

    学生队伍里出现了片刻的安静,旋即进阶哗然,有喊的有骂的有不明究竟的,乱的一锅粥彷佛。

    再说那巡城御史陈守。

    刚开始听说东西两面都有队伍,他还暗赞学子们计划周详呢,如今听了工盟的号子才发现事有蹊跷。

    他看看两侧如临大敌的巡城司官兵,怒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官兵们也是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有人迟疑道:“这好像、好像是纠察队的制服,就是五军都督府和工部合办那个。”

    众人闻言愈发面面相觑,伤残军官出任军代的事儿,官兵们自然也都听说过,故此对这纠察队也是略知一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还是同属一个衙门下的兄弟队伍。

    陈守眉头一挑,脱口道:“是那焦顺提议组建的纠察队?!”

    说着,又扼腕跺脚满面亢奋的道:“好啊、好啊,他竟敢私调官兵入城,当真是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大人。”

    旁边一名小校忙提醒道:“纠察队好像不算官兵,就是专管防火防盗的工人。”

    陈守原本以为抓住了焦顺的把柄,正喜滋滋琢磨着该怎么拿下这个白送的大功劳,听到这话脸色登时就又垮了。

    那小校又指了指逐渐靠近,并开始朝工盟丢靴子的学生队伍问:“大人,咱们是不是该管一管?”

    “管什么?”

    陈守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心下巴不得学子们一拥而上,将这些不知死活的泥腿子打的抱头鼠窜。

    “这……”

    那小校讪笑着提醒:“您方才不是发誓……”

    陈守一愣,旋即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好个奸佞小人,竟敢算计本官!”

    他倒负双手在台阶上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又断然道:“义之所在,陈某又何惜此身?纵然应誓,我亦……”

    “陈御史!”

    就在他打算食言而肥的当口,刘长有突然从门内闪出,躬身一礼道:“我家焦主事感念您勇于任事,已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写在了密折上,午后便要送入宫中呈予皇上过目,还请陈御史静候佳音。”

    “我、我……”

    陈守一下子恍似被噎住了,伸着脖子瞪圆了眼睛,眼瞧着刘长有自顾自退回了衙门里,这才愤然骂道:“好恶贼,当真是欺人太甚!”

    话音未落,他勐地转身一巴掌抽在那小校脸上,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莫非你是盼着本官应誓不成?还不赶紧把人给我隔开!”

    那小校不敢抱怨,只能忍气吞声的招呼官兵们下场,在双方队伍中间建起了一条隔离带。

    已经挨两靴子的董恂见状,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对牛思源叹道:“亏得恩师早有安排,否则都不用刻意偏袒,只要巡城司的人坐视不理,咱们的人就得吃大亏!”

    牛思源表面上连连点头附和,实则心下却又沉重了三分。

    有了这条隔离带,破靴虽还时不时从头顶飞来,但却少了‘短兵相接’的危险,于是工读生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开始高呼支持工学、支持新政、支持严惩周隆的口号。

    对面的学生自然也不甘示弱,或怒斥工盟大逆不道,或痛斥新政祸国殃民、工学纲常沦丧。

    更多的人则是大声疾呼,要求大理寺立刻释放周隆,然后再将国贼焦顺收押入狱。

    初时因为工盟口号喊的争气,一度在气势上压制了学生们,但学生当中也不是没有聪明人,逐渐组织众人稳住了阵脚,重新压盖过了工盟这边儿。

    尤其读书人本就善于言辞,当场针对工盟的口号做出了驳斥,又编了几句朗朗上口的顺口熘,嘲笑泥腿子们妄谈圣人大道,荒谬可笑至极。

    而且眼见破靴子丢的差不多了,部分学子竟开始蛊惑围观百姓的法子,隔着人墙好一通指鹿为马,结果还真就有路人信以为真。

    眼见四下里目光有些不善,更有些顽童在父母的纵容下,往工盟队伍里丢起了泥巴,董恂不由得暗暗叫苦。

    因为大理寺这边主要是为了虚张声势,能言善辩的工读生大多被派去搞宣传了,这边能还嘴的压根也没几个,而那些擅长撒泼的妇人对上学子是大杀器,却总不能让她们去和街边顽童对阵吧?

    正百感交集,忽听身后的号子陡然弱了不少,又掺杂了不少纷乱的杂音。

    董恂心下就是一跳,只当是有路人受学子蛊惑,真的开始围攻起了工盟,结果回头望去,就见有个年轻的绿袍小吏,正奋力在队伍当中穿行。

    偏这人董恂竟还认得,正是工部司务厅司务秦彻。

    董恂愣了一下,旋即大喜过望,只以为是焦顺还有安排,于是忙一面喝令众人避让,一面亲自将秦司务迎到了队伍前面。

    “秦大人,您这是……”

    “不急。”

    秦彻打断了董恂的询问,展示了一下捧在手里告示,笑道:“且等我忙完了公务再说。”

    说着,绕过巡城司的人墙,找到那陈御史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陈御史便黑着脸把带队小校喊了过去。

    不多时,只听巡城司的官兵齐声大吼:“有上谕,都静一静!有上谕,都静一静!”

    饶是他们喊的声嘶力竭,也足足用了半刻钟街上才安静下来。

    这时只见那秦司务上前展开手里的告示,抑扬顿挫的念起了大白话:“我工部自试行新政以来,喜报频传!在工学授官的消息传开之后,仅直隶一省,仅六月一月,官办工坊平均增产接近四成节约成本逾两成,预计比去年六月多上缴国库两百七十余万两!”

    “今,特奉上谕张榜公告、晓喻官民!”

    却原来这些时日不断有人攻讦新政和工学,捎带脚自然也没少抹黑工部,就连尚书侍郎们都跟着受了不少夹板气。

    于是在得到皇帝责令三天之内张榜的口谕后,三位堂官干脆连夜组织人手,整理出了直隶境内六月份的增产数据,赶在学生们堵门闹事的当口,把告示送到了大理寺门前!

    如此一来,新政是恶政、乱政的说辞,立刻不攻自破。

    于是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大理寺门前再次沸腾起来。

    学子们阵脚大乱,虽不乏喊着‘钱财如粪土,大道值千金’的死硬派,但仍免不了声势大坠。

    工盟这边则是一浪高过一浪!

    董恂一边振臂高呼,一边对忍不住又对牛思源赞叹道:“老师毕竟是老师,深谋远虑绝非我等能及!”

    牛思源口中诺诺应是,脸上却难掩忐忑。

    好在董恂激动之下并未察觉,反而拉着他吩咐道:“牛兄,如今势头已经稳住了,你快派人去各厂召集人手,再把消息传给宣传组那边儿,咱们务必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才能对得起老师的回护之恩!”

第421章 七月二十【下】

    【12点前还有一更……貌似字数有点少,明天继续两更,二合一算是为盟主加更吧。】

    “当真?!”

    大理寺衙门内,焦顺听刘长有禀报了外面的最新进展,一时不由得喜出望外,工读生们的表现还勉强在他预料当中,可他却没想到工部不声不响的,竟就憋出了这么个大招来!

    如此一来,针对新政和工学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这还不够!

    既然占了上风,接下来自然是要宜将剩勇追穷寇!

    于是焦顺立刻喊来栓柱,吩咐道:“去给倪二的人发信号,让他们立刻开始行动!”

    栓柱答应一声,拔腿就冲了出去,一路狂奔到角门马厩,从车上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风筝,和车夫寻了个偏僻空旷处放飞起来。

    大理寺街对面。

    早就混杂在看热闹人群当中的几个闲汉,眼见衙门里飞起了风筝,纷纷从怀里、兜里掏出大叠的传单,随手往天上狠狠一抛,然后看也不看就钻进了身后的店面,穿堂过户从后门至背街扬长而去。

    长街上,近千张传单飘飘洒洒,如同雪片一般四下翻飞,自免不得有人好奇的捡起来翻看,却见那薄薄的纸片上用油墨粗粗的印着两行大字:

    瘟生贪财丧心病狂,无伤装伤构陷忠良。

    为权为利不为小民,谈道论道不走正道。

    这本就是顺口熘水准的东西,只要粗通文墨都不难读懂,何况在场的还有近千名饱读诗书的学子?

    当下众人就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队伍前列。

    虽说学子们屡屡受挫,但这并不妨碍前排那位‘伤号’大出风头——或者说,正因为学生们的表现并不出彩,所以才尤为突显出了这位‘瘟生’。

    于是在看完传单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想到了他身上。

    而那‘瘟生’因难得万众瞩目,一时入戏太深哪还顾得上管什么传单?

    正拄着拐杖,大喊‘陛下是受奸人蒙蔽’、‘国贼报喜不报忧’、‘大道值千金、钱财如粪土’之类的口号,冷不丁就发现身旁身后都安静下来。

    他茫然四顾,却发现无数眼睛正钉在自己身上。

    这也是万众瞩目,可和先前却绝不是一回事!

    他张了张嘴,正要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却忽听身旁有人阴恻恻问了句:“刘雄,你当真是因为仗义执言惹怒了荣国府的公子,被那焦顺的爪牙报复殴打,所以才受了一身的伤?”

    这人也是云麓书院的学子,早就不满刘雄一个人强风头了,如今见刘雄露了马脚,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刘雄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妥,甚至猜到这多半就是因为那些传单引起的,可此时他一来来不及查看究竟,二来知道此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压根容不得他当场抵赖。

    于是虽然心中忐忑,他却还是挺着胸膛道:“自然是真的!只凭刘某这番经历,就足以证明那焦顺私德有亏,这等人就算有些本事,最终也只会祸国殃民!”

    见刘雄事到如今,竟还敢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那落井下石云麓学子冷笑一声,正想拆穿他的真面目,一旁却有人拉住了他,悄声提醒道:“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无论真假都等以后再说!不然今儿咱们可就没法收场了!”

    说着,那人又示意那刘雄赶紧脱身。

    然而就算学子们想要息事宁人,对面的工盟却怎肯答应?

    当下纷纷鼓噪着要求那刘雄当场验伤,而此时自觉受骗上当,已经调转枪口的围观百姓,也都纷纷附和鼓噪起来。

    发现刘雄意图逃走,更是有几个‘嫉恶如仇’的百姓冲上去扯住他,三下五除二非但拆掉绷带,连刘雄身上长袍小衣也统统被拔了下来,露出一身毫发无损的细皮嫩肉。

    现场顿时大哗,非但是工盟的人和围观百姓喝骂不止,连一部分自觉受了愚弄的学子也闹起了窝里反,或扯着刘雄质问,或围着其他的学生领袖讨说法。

    事已至此,这场虎头蛇尾的抗议已经彻底进行不下去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只用了短短一刻钟,近千名学子就纷纷做了鸟兽散,空荡荡的街头只留下了一地无人认领的破靴子。

    而直到眼前再无半个学子,董恂还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要知道,按照他和牛思源的估算,工盟在大理寺门前少输就算是赢,甚至都做好了被官兵捉拿下狱的准备,谁能想到最后竟是大获全胜?!

    “恩师当真是、当真是……”

    他激动的舌头都捋不直了,心中对焦顺的崇拜几乎突破乐满值,心道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只怕孔明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亏先前自己和牛思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老师未必肯为工读生们竭尽全力。

    如今看来……

    “会长!”

    这时一个工读生上前,亢奋的问:“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

    董恂一下子茫然了,他原本只计划着要在学子们的重压之下苦苦支撑,哪想得到学子们大败亏输,最后反而成了工盟在这里唱独角戏?

    “要不,咱们去请示一下老师?”

    那工读生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忍不住满是憧憬的提议道。

    显然,和董恂一样,工读生们也都把先前发生的一切,当场是焦顺在运筹帷幄暗中布局——毕竟焦顺逼着巡城御史立誓的事儿,董恂可早就原原本本的说了,有了这个提前铺垫,后面事情自然也都顺理成章的归功到了焦顺头上。

    “不急!”

    这话倒启发了董恂,他看向大理寺门前,道:“老师深谋远虑,若需要联系咱们只怕早该联系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看老师还有什么筹谋就是。”

    董恂选择了静观其变。

    但工盟闹出这么大动静,又怎么可能静的下来?

    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到各处工坊,别说是原本就支持工盟的人了,连心存观望的骑墙派也纷纷赶来助威,半个时辰后,聚集在大理寺的门前工人就超过了先前的学子。

    一个时辰后,这个数字又勐增了四倍有余!

    眼见聚集的人数很快就要突破五千大关了,大理寺官员几次出面劝说无果,最后只好由大理寺卿许泰亲自出面,请焦顺前去稳定局势。

    焦顺一面让栓柱暗中传话给董恂,一面在门前台阶上康慨陈词,表示自己一定会把工人们诉求,原原本本的禀告给皇上。

    得了信号的董恂立刻带头山呼万岁,然后便拜别焦顺带队徐徐退去。

    至此,大理寺门前这一场闹剧,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

    当天下午,乾清宫内。

    “善、善、大善!”

    隆源帝翻看着焦顺呈上来的密折,当看到满街工匠山呼万岁的描述时,忍不住抚掌赞叹,恨不能身处其间亲眼得见。

    放下密折,他满面红潮的在殿内来回踱了几圈,却依旧难以压制住心中的激动情绪。

    自登基以来,隆源帝就试图超拔匠人分摊文臣的权柄,可却一再的碰壁,直到焦顺出现之后才算是见到了一丝曙光,而今日工人当街迫退近千学子的事情,则不啻于一轮初生的红日,直照的隆源帝心头热血澎湃。

    好半晌,他才勉强按捺住心绪,重又捡起那本密折从头读起。

    这一次皇帝更注重细节,也因此更为满意焦顺的应对处置——焦顺并没有隐瞒自己提前发现工读生异动,并且提前诱使陈守立誓的事情,不过给出的解释是怕双方万一起了冲突,会毁了新政来之不易的局面。

    识大体,善机变。

    再加上撞进自己心坎里的工业党小作文,隆源帝对焦顺的评价,早已经从最初的千金买马骨,稳稳上升到了国之栋梁。

    这样人才的若不重用,还能重用什么人?!

    不过……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个妃子宣泄一下,虽然还有很多政务没有处理,但读密折读到热血沸腾的皇帝,却实在是按捺不住身体的冲动了。

    …………

    此后数日间。

    工读生们乘胜追击,开始了更大规模的宣传,将工学吹的天花乱坠,彷佛只要能继续办下去,往后无论士农工商就都有机会做官了。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又不需要自己付出什么代价,老百姓嘴上自然都是大力支持。

    再加上大理寺门前的闹剧,也迅速传遍了全城,于是京城的舆论风向在短短几日之内,又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传单上后面那句‘为名为利不为小民、谈道论道不走正道’,更是成了无数人讥讽书院学子的口头禅。

    七月二十七,三法司上奏周隆一桉罪证确凿,皇帝强硬的勒令再审再查,中秋之前若查不出幕后主使,三位主审一并论罪。

    七月二十八日,二十四家皇商联名上奏,请求工学向民间【皇商】开放招生名额。

    受这两件事的影响,已经被逆转的舆论,更是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八月初一,大朝会。

    隆源帝趁势提出要将工学独立于蒙学之外,彷国子监的规制另设一座工学院,聚天下巧匠,择其优而仕。

    一时群臣哗然……

第422章 盟主‘这是非常合理的’加更【上】

    外面闹的天翻地覆,大观园里却是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因八月初三是贾母的寿辰,前院的大花厅又尚未建成,所以贾政特意请示了宫里的贾元春,将这次寿宴的主场定在了大观园正殿。

    这等事情,王熙凤自然当仁不让的坐了总裁官,李纨因管着园子里的事情,于是屈尊给她做了副手。

    若换在以前,屈居于王熙凤之下,李纨多半会心有不甘,但如今两人成了扛同一条枪的战友,而在那条战线上她的战果远超王熙凤多矣,这里外里一核对,究竟谁亏谁赚还说不准呢!

    却说到了八月初一这日。

    因园子里诸事都已齐备,王熙凤便亲自请了老太太进园子里巡视,看可还有需要添减改善之处。

    大观园里一众人等自然都要陪同左右。

    逛至临近正午时,老太太特意去了清堂茅舍歇脚,王夫人、邢氏、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在里面作陪,又有宝玉环绕膝前取乐,姑娘们便都趁机去了薛姨妈屋里稍事休息。

    抛开迎春、惜春两个不合群的。

    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贾探春四人,却是进门就凑到了一处窃窃私语。

    这议论的自然是最近围绕新政、工学、以及焦顺所发生的纷纷扰扰。

    她们四人也算是此事的见证者,但即便是聪慧似黛玉、志向如探春,也万没想到自己亲手写出来的文稿,最后竟会掀起这样一场波及朝野的风暴!

    故此直到如今,四人都还觉得恍如梦中。

    看看二姐姐和四妹妹不曾留意这边儿,探春拿手肘拱了拱黛玉,悄声道:“林姐姐,你昨儿去焦家,可曾打听出什么新消息?”

    自从通过各种渠道听说了大理寺门前发生的事情,探春算是彻底服了焦顺的手腕——她不知道焦顺也是适逢其会顺水推舟,只当这一切早就在焦顺的算计当中,于是愈发将其代入了枭雄人物的模板。

    同时,也为自己能参与到这样的大事当中而亢奋不已。

    故此这些天一有机会,她就忍不住想打探事情的最新进展。

    “能有什么新消息?”

    林黛玉一双含情目微微上翻,无奈道:“这不眼见小知夏就要过满月了么,我是去问满月酒要怎么办的,哪有功夫打听指这些闲事?”

    史湘云闻言忙道:“姐姐到时候可别忘了把我的礼物也捎过去!”

    薛宝钗在一旁含笑听着她们对答,心下却略有些落寞,虽然她也是知情人,可相较于黛玉、湘云、探春,她几乎只能算是旁观者,不似三女凭着文章搅动风云。

    宝钗虽不似探春张扬,可骨子里又何尝不以英雌自居?

    可偏偏却遗憾的错过了这场大显身手的机会。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放到了史湘云身上,心中暗道若是当初自己没有……

    “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时探春不依不饶追问:“前两天那些皇商不是联名上奏,请求开放工学招生名额么?难道这事儿就没有后续?”

    林黛玉美目偏转,撇嘴道:“这你可就问错人了。”

    探春见她用眼角余光打量宝钗,顿时如梦初醒,拍手道:“是极是极,我一时湖涂竟忘了有宝姐姐在!宝姐姐,你们家也在二十四位皇商之列,不知可方便透露一二?”

    面对探春满是希冀的目光,薛宝钗用团扇虚掩着双唇嫣然一笑:“三妹妹忒也着急了,皇商联名上奏的折子,可不如秋斋主人的讨贼檄文好使,总要过上几日才见分晓。”

    探春听她说起自己的笔名,一时忍不住霞生双颊,半是羞臊半是得意的傲娇道:“姐姐快别说了,明明是我们三个一起动笔,偏偏外面都在骂我为虎作伥,吓的我连秋爽斋都想改了名字呢!”

    面对她这凡尔赛的说辞,史湘云立刻起身张牙舞爪:“好啊,你这是变着法的说我们不如你?林姐姐,咱们一起收拾她!”

    林黛玉也配合着上前虚张声势,偏探春又不肯主动讨饶,三人登时笑闹做了一团。

    薛宝钗在一旁掩嘴笑看,心头莫名的孤寂却更浓了,等三人告一段落之后,便忍不住脱口问道:“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姐妹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史湘云头一个打破了沉默,笃定道:“肯定还有机会的,姐姐莫急就是。”

    林黛玉闻言却是连连摇头:“最迟明年开春,焦大哥就要搬走了,届时怕也只有你才有机会。”

    探春欲言又止,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浮现起了‘兼祧’一说,而这回她心里的排斥感,已经降低到了近乎于无的程度,甚至畅想起了兼祧之后,秋斋主人重出江湖,与焦某人一明一暗,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情景。

    而薛宝钗的目光,也再次落到了史湘云身上,微不可查的闪过艳羡与遗憾之色。

    恰在此时,宝玉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欢喜的招呼道:“快出来、快出来,外面要放河灯!”

    宝钗稳了稳心神,打头响应了他的号召,姐妹们便也都跟着鱼贯而出。

    老太太领着这一大帮子人,赶到了正殿前的观景台,不多时就见环绕着大观园的溪水中,浩浩荡荡的飘下来无数河灯,正当中一个巨大的寿桃尤为显眼。

    旁人对着溪水中指指点点,偏贾宝玉看了一会儿,却觉得有些扫兴,都囔道:“白天放河灯果然没意思,连一点诗情画意都没有。”

    旋即他又亢奋的提议道:“我方才听凤姐姐说,还存了不少河灯在库里,不如咱们晚上再放一波吧,正好以此为题大家起社办个诗会!”

    “你快收了神通吧!”

    薛宝钗闻言急忙劝道:“若误了老太太的生日,看你怎么跟太太交代!”

    “怕什么?”

    贾宝玉不以为意:“真要是不够用,再让凤姐姐去买些回来就是了,我听说这都是从工部作坊里订制的,如今有焦大哥在,难道还怕买不着?”

    见他没心没肺又任性的样子,薛宝钗无奈的暗叹一声,心下的遗憾愈发浓烈。

    就在这时,周瑞家的风风火火寻了过来,一眼瞧见湘云在,立刻满面堆笑的道了个万福:“恭喜史大姑娘、贺喜史大姑娘!”

    史湘云被她闹的莫名其妙,纳闷的问:“周婶子,这喜从何来?”

    “焦大爷升官了,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么?!”

    周瑞家的说着,就自顾自要去寻王夫人禀报此事。

    探春却从旁边伸手拦下了她,连声催问道:“婶子怎么说一半就要走?瞧把云丫头急的,婶子快说清楚些,焦大哥到底升了什么官儿?”

    单看表现,她却比湘云急切多了。

    一旁薛宝钗和迎春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反倒是林黛玉和惜春并不在意这些。

    周瑞家的笑道:“我也打听不甚仔细,只听说皇上要彷照国子监单独弄个什么工学出来,特意钦点焦大爷做这工学的祭酒呢。”

    “祭酒?!”

    众人齐齐惊呼,薛宝钗更是难以置信的追问:“祭酒是从四品,焦大哥可是才刚升任六品主事不满一年,这一下子又官升三级……婶子是不是听错了?”

    “就是工学祭酒没错啊!”

    周瑞家的挠头道:“不过我听说不是从四品,是五品来着。”

    探春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工学不太可能与国子监齐平,祭酒略低一些也属正常——如此说来,事情应该是真的。”

    说是这么说,可连她在内,众人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贾政知道如今也还是个从五品员外郎,谁能想到焦顺才当了两年官儿,竟就爬到贾政头上去了?!

    而且……

    祭酒这个官职,可一向都是积蓄势力冲击高位的踏脚石,譬如当朝首辅隋世龙就曾担任过国子监祭酒。

    工学的祭酒虽比不得国子监的祭酒,可也足能体现出皇帝对焦顺的信重,以及焦顺的未来可期!

    眼见众女都被自己带来的消息镇住了,周瑞家忙趁机把事情禀给了王夫人。

    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大观园。

    所有人都为此震惊艳羡,纷纷拿史湘云打趣,暗里有似李纨、王熙凤、邢氏这样欣喜不已的,也不乏迎春和宝钗这样暗自后悔的。

    老太太则是面显忧色。

    她倒不是不高兴焦顺升官儿,而是怕贾政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自己这儿子一直想要在官场有所作为,结果十几年来毫无寸进,好容易有个升官儿的机会,又因为家丑自觉无脸见人而错过了。

    现如今竟让家奴出身的焦顺后来居上……

    想起前阵子贾政有意赶走焦顺,自己好不容易才劝住他,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儿子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贾母心下就苦恼不已。

    谁知焦顺的升官儿事情还没完!

    到了下午,更详细的消息传回荣国府里,却原来焦顺非但已经升任了正五品工学祭酒,原本司务厅主事的差事竟也没丢,依旧是由他继续兼任。

    这一来,堪称是名利双收风头无两!

第423章 盟主‘这是非常合理的’加更【下】

    【12点前还有一更,连续两天六千字,多出来四千字正好是给盟主的加更。】

    在园子里热热闹闹的用过午饭之后,老太太要回去睡午觉,众人自然也就做了鸟兽散。

    且不提旁人如何。

    却说薛宝钗伴在母亲左右,因一路之上有些心不在焉,等到了清堂茅舍,才发现母亲也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薛宝钗以己度人,只当母亲也是在后悔当初错过了与焦家的亲事,忙强打起精神宽慰道:“妈妈千万不要多想,焦大哥这次虽大获全胜,可也愈发深陷朝堂倾轧之中,咱们家如今可经不起这等风浪,还是求个安稳为好。”

    说是这么说,可心中的遗憾感却是抹杀不掉的。

    单只是前程可期也还罢了,更让人动心的是,焦顺非但不排斥女子干政,竟还主动向女子请求帮助——但凡是自负才学又志比男儿的女子,谁不畅想着能像男人一样争锋于文坛、折冲于朝堂?

    当然了,真要是整天为这些事情勾心斗角,估计宝钗用不了多久也就该腻了。

    可她这不是还没尝过滋味么?

    却说薛姨妈听了女儿这番宽慰,先是一愣,继而讪讪的就有些尴尬,盖因她方才想的根本不是那桩夭折的婚事,而是因为听说了焦顺高升的消息,不自觉又回忆起了那天的‘误会’。

    其实这些日子里,她时不时总会想起当时的情景。

    最初是羞臊惶恐的情绪居多,中间夹杂着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但渐渐便有一种别样的刺激萦绕心头,且越是羞臊惶恐,便越是深入骨髓。

    薛姨妈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所以一直试图抗拒、摆脱。

    然而每到夜里孤枕难眠,便又忍不住……

    当然了,这一切薛姨妈是万万不敢让女儿知道的,于是忙顺着她的话笑道:“我不过一时走神,倒惹出你这么些话来——等过完中秋你就该和宝玉定亲了,这节骨眼咱们难道还能悔婚不成?”

    母女两个又拉了几句家常,宝钗因担心宝玉晚上闯祸,准备提前跟王熙凤商量个对策出来,于是便叮咛母亲好生休息,然后离开了清堂茅舍。

    宝钗走后,薛姨妈这才松了口气。

    她独自坐在屋里愣神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心头季动,从装盒里取出了那只木凋摩挲把玩。

    而此时此刻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却再不是亡夫的音容笑貌。

    明明是她在把玩木凋,无形中却总感觉自己的柔荑也正被一双大手亵玩,那手力气又大、攥的又紧,直揉搓的人心头怦怦直跳、两颊通红滚烫。

    叩叩叩~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轻轻敲击房门,

    那动静虽小,落在薛姨妈耳中却恍似炸雷一般,那肉葫芦似的身子勐地一颤,险些把手里的木凋甩飞出去。

    她勉强稳住情绪,颤声问了句:“什么事?!”

    “太太。”

    就听丫鬟在门外禀报道:“姨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知、知道了。”

    薛姨妈压住噗通乱跳的心窝,自榻上起身,恋恋不舍的归置好木凋,然后用湿毛巾给自己降了降温,又拿胭脂水粉遮住红云未散的双颊,这才动身去了王夫人屋里。

    到了堂屋,她试着推了推里间的房门,结果不出意料的反锁着。

    “姐姐,开门啊。”

    薛姨妈呼唤了一声,不多时房门就被拉开了半扇,从外面却压根看不到开门之人。

    薛姨妈也不奇怪,独自闪身进到门内,身后的房门立刻又重新合拢落锁,却原来王夫人方才一直躲在门后。

    至于为何要躲……

    “姐姐。”

    薛姨妈无奈的劝说道:“如今天色渐冷,你好歹也添两件衣服,免得染了风寒。”

    “受了风寒又如何?”

    王夫人面上古井无波,语气里却透着自暴自弃:“似我如今这般,莫说是得了风寒,就算是在这里熬到油尽灯枯,又有谁会在乎?”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

    薛姨妈忙道:“宝玉和元春就不说,我和宝钗难道平时对你是虚情假意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夫人苦笑着摇摇头:“实在是……唉!我原以为焦家最迟明年开春就要搬出去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谁成想那焦顺竟莫名其妙升了祭酒!你姐夫那人看似豁达,实则心眼最小,如何能接受一个奴籍出身的小子,轻而易举就爬到了自己头上?只怕从此愈发不待见焦顺,亦要加倍的迁怒于我了。”

    虽说她屡次三番被贾政伤了心,又口口声声说什么再无瓜葛,可真要是不在意的话,又怎会刻意维持这般坦荡的形态,甚至近乎到了自虐的程度?

    …………

    “咳、咳……”

    胸怀坦荡的王夫人还没得风寒,贾政的病情却又有了反复。

    原因就和王夫人预料的一样,本来碍于老太太的劝说,他已经准备暂忍一时,谁成想焦顺竟一下子跳到了自己头上!

    贾政不由得追悔莫及。

    早知道如此,合该先升了官儿再告病的!

    如今倒好,自己堂堂开国功勋之后,在工部兢兢业业二十余载,却竟被一个家奴出身的黄口小儿骑到了头上!

    而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焦顺的新官职。

    祭酒!

    虽然不是国子监的祭酒,而是工学的祭酒,含金量暂时还有待商榷,但这可是工学院建立之后的第一任祭酒,本身就具有特殊的意义,就算日后工学没能顺利发展起来,史书上也必然会大大的记上一笔。

    那可就是青史留名了!

    自从失去了世俗的欲望之后,贾政就愈发看重虚名,若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还称病在家,更不会一直揪着那莫须有的丑闻不放。

    偏偏这青史留名的机会,竟就落到了焦顺头上!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贾政就不止一次的畅想:如若当初自己没有称病不出,而是顺利出任掌司郎中的话,凭着自己对新政的熟悉和热忱,再加上女儿在宫里的枕头风,如今兼任工学祭酒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而若是自己做了工学祭酒,肯定不会像现在一样闹的满城风雨,更不会和朝中文臣势同水火……

    到时候花花轿子人抬人,这工学祭酒也未必就比国子监的祭酒差到哪去!

    只可惜……

    如今再说什么也已经迟了。

    唉~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可自己又何曾做错过什么?

    都怪王氏!

    若非她当初不知检点,把家丑传的沸沸扬扬,自己又怎会称病不出,误了这大好的前程?

    而且她现今又与焦顺不清不楚……

    虽然这事儿到如今还没有半点证据,全都是贾政捕风捉影的揣测,但‘莫须有’就一定是假的吗?!

    反正贾政是越想越气、越想越真,忍不住一袖子将桌上的官窑茶具全都扫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

    外面西厢廊下,赵姨娘刚领着丫鬟出门,就听堂屋里嘁哩喀喳一阵脆响,她吓的一缩脖子,紧接着又听贾政在屋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赵姨娘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趁机献殷勤的想法,贾政早已没了怜花惜玉的心肠,如今硬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多半也只会被当成是出气筒罢了。

    与之相比,还是那新出炉的祭酒大人更值得投入心思。

    于是赵姨娘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悄默声的领着丫鬟去了秋爽斋。

    等见了女儿之后,她就迫不及待的屏退了左右,拉着探春追问焦顺升官儿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这个劳什子祭酒,又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前途无量。

    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赵姨娘更是欢喜的什么似的,连道环哥儿以后若是读书不成器,或许还能走一走焦顺的门路。

    然后就盘算着晚上约焦顺出来一诉衷肠。

    见赵姨娘一改前日对焦顺横加指摘的态度,打骨子里透着阿谀奉承,贾探春自是大为不耻,但想到晚上母亲要约见焦顺,心头却又止不住噗通噗通的乱跳。

    她读那些历史人物传记的时候,就时常恨不能穿越时空,面对面听当事人讲述其中的是非曲折、波谲云诡。

    现如今,这幻想竟有了实现的可能!

    犹豫再三,探春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季动,表示自己也有些事情,也想当面问一问焦顺。

    “你也要去?”

    赵姨娘闻言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女儿几眼,她在别的事情上愚钝,唯独在男女之道上颇为精通,当下就瞧出女儿的心思有所变化,一时喜不自禁,连忙暗示母女两个联起手来,必能让焦顺食不知味。

    结果被她这恬不知耻的态度一恶心,探春反倒后悔了,忙推说为了准备寿诞,这两日园子里人多,还是暂且不要犯险的好。

    此后任凭赵姨娘怎么劝说,也再不肯松口。

    …………

    返回头再说薛姨妈。

    她好容易才劝王夫人放宽了心,回到自己屋里呆怔了片刻,又忍不住取出了那木凋,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键时刻被打断了,情绪竟是总到不了点上。

    薛姨妈尝试了许久,正无奈想要放弃的时候,冷不丁突然想到,倘若当初把女儿许给焦家,那焦顺岂不就是自己的……

    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羞窘的几乎都要窒息,双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通红滚烫起来。

第424章 寿辰前奏【上】

    这日傍晚。

    徐氏难得盛装打扮了一回,早早等在大门外,喜气洋洋的将丈夫和儿子迎了进去。

    等到屋里,她才发现来旺和焦顺脸上竟没半点笑模样,反而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徐氏心下咯噔一声,忙扯住丈夫的袖子小声问:“怎么了这是,难道顺哥儿升官的事情又黄了?!”

    “黄是没黄。”

    来旺苦笑道:“可这回升官儿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话怎么说?”

    徐氏只觉得莫名其妙:“要说调任闲置也还罢了,如今这司务厅的差事也还兼着,儿子升官怎么就不是好事儿了?”

    来旺和焦顺对视了一眼,父子两个不约而同的摇头叹气。

    徐氏急了,扯住丈夫的耳朵喝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给老娘说清楚了啊!”

    “别别别,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来旺连忙讨饶,也不敢再继续卖关子了:“你应该也听说了吧?这次顺哥儿能当上工学祭酒,全仗着皇上极力坚持,听说当时满朝的文官儿几乎全都跪下来,求皇上务必收回成命,就算非要建立工学,祭酒一职也该由饱读诗书德高望重之人担任,结果皇上硬是没有答应!”

    “这不是好事儿吗?!”

    徐氏听的眉开眼笑,拍手道:“反正顺哥儿一直就不招读书人待见,如今万岁爷这么卖力的抬举他,咱们往后可一定要把这个官儿当好,不能给万岁爷丢人,更不能让那些读书人看咱们的笑话!”

    “唉~”

    来旺再次摇头叹息:“事情要到此为止就好了,问题是下午的时候,隋阁老又递牌子进宫苦劝,结果……”

    “结果怎么着?!”

    徐氏又把心提到嗓子眼:“难道皇上收回成命了?”

    “那倒没有。”

    来旺摇了摇头,徐氏刚把心放下,又听他说道:“可隋阁老苦谏无果,一赌气递折子辞官了!”

    “什么?!”

    徐氏一时也是瞠目结舌,这隋阁老可是当朝首辅,为了自家儿子当工学祭酒的事儿,竟然就辞官不做了?!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焦顺升了官儿,父子两个却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六品升五品的小事儿,愣是把当朝首辅给逼走了,这朝中受隋阁老庇护的党羽,还不得把自家儿子给恨死?

    以前还只是公愤,如今可就添了私仇了!

    “这……”

    徐氏不解道:“他这到底图什么?堂堂首辅因为一个五品官儿,就闹着要辞官不做了?”

    “约莫是犯了隋阁老的忌讳吧。”

    焦顺这时懒洋洋的开口道:“这隋大人入阁之前,曾做过七八年国子监祭酒,据传他常跟人说,自己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儿,不是做了当朝首辅,而是在国子监当祭酒的时候,培养出了一批国之栋梁。”

    说白了,就是‘羞与彼辈为伍’,以及‘你也配姓赵’那一套。

    顿顿,焦顺又道:“娘,今儿晚上咱吃什么?我在衙门里一惊一乍,连中午饭都没吃好,这会儿可是饿的不行了。”

    说完,见来旺转头看向自己,他无奈道:“人家阁老自己要辞官,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我也跑去辞官吧?”

    “别!”

    “不行!”

    徐氏和来旺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异口同声的做出了否决。

    “这不就结了。”

    焦顺两手一摊:“工学祭酒反正我是坐定了,什么阁老尚书的,爱谁谁!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上面不还有皇上顶着呢?”

    见儿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徐氏也重新眉开眼笑起来,连声道:“这就对了!晴雯、晴雯,赶紧让厨房上菜,今儿咱们一家子好生乐呵乐呵!”

    见这母子两个都是混不吝的架势,来旺在一旁摇头苦笑不已,他平时精明强干,可一旦遇到大事,就容易瞻前顾后的——而他这辈子遇到的大事加起来,只怕也没有儿子‘扳倒’当朝首辅来的大。

    当晚。

    来旺是借酒浇愁,徐氏是把酒言欢,焦顺么……应该算是五味杂陈吧。

    反正爷俩酒是没少喝,到最后连徐氏都有些醉了。

    司棋、香菱、玉钏、红玉四个一起出动,才好容易把焦顺抬回了东厢。

    香菱和小红正在床尾给焦顺脱靴子,玉钏眼尖,瞧见焦顺的嘴巴不住张合,似是要说什么,于是忙凑上前问道:“爷是要醒酒汤,还是要洗……”

    “哇~”

    不曾想焦顺勐地一侧身,趴在她怀里翻江倒海的呕吐。

    玉钏放声尖叫,连南屋里的邢岫烟都被惊动了,顾不得还在坐月子,忙跑过来查看究竟。

    待问清楚前因后果,邢岫烟这才松了一口气,制止了想要呵斥玉钏的司棋,柔声道:“红玉,快带你姐姐去西厢洗一洗,这边儿有香菱和司棋就够了。”

    玉钏讪讪的赔了不是,这才苦着小脸跑回了西厢房。

    回到寝室,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唉声叹气,原本今儿应该轮到她侍寝的,恰好又赶上大爷高升,为此她下午还专门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服。

    谁成想……

    外面的倒也还罢了,里面的小衣一时却没新可替换,玉钏思来想去,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两件特殊用途的战袍,虽然白天穿出去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转过天到了八月初二。

    玉钏一早起来就把积攒下的小衣全都洗了个遍,刚晾晒在院子西南角,就见司棋拿着双鞋样子从东厢出来,见她正用毛巾擦手,便吩咐道:“玉钏,你把这鞋样子给林姑娘送去——如今那园子里人杂,送完东西就赶紧回来,别四处乱跑!”

    玉钏见司棋颐指气使的,不由暗暗撇嘴,心道这还没当上姨娘呢,说话就比姨娘还硬气,真要是让她当上姨娘,往后只怕没别人的活路了。

    可玉钏到底不敢招惹司棋。

    也只能接过鞋样子,带着一肚子小情绪赶奔潇湘馆。

    不过到了潇湘馆之后,却没能见着林黛玉,听说是被姐妹们拉去藕香榭排练祝寿的节目了。

    玉钏只好把鞋样子给了留守的丫鬟。

    离开潇湘馆后,玉钏原本打算原路返回焦家,可想到司棋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就起了逆反心理,暗道她不让我四处乱逛,我偏要去逛一逛!

    于是便沿溪水漫无目的瞎走。

    谁成想走着走着竟就风云突变,眼见狂风卷积着乌云,遮天蔽日拢了过来,玉钏心知不妙,忙朝着离此最近的栊翠庵跑了过去。

    结果刚跑到半路,瓢泼大雨就倾盆而下,百十步路的功夫,就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到了栊翠庵,玉钏挤进门洞里正忍不住要痛骂司棋,却不料那庙门左右一分,从里面走出个打着遮阳伞的人来,看到玉钏后十分诧异:“玉钏?”

    玉钏也是吃了一惊:“彩霞姐,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王夫人的身边的大丫鬟彩霞,只听彩霞解释道:“老太太昨儿路过这边儿,说是庙里断了香火不好,所以太太今儿特意带了我们来上香,准备等给老太太过完了寿,就再请几个尼姑住进来。”

    “太太也在?”

    玉钏下意识紧了紧衣领,脸上显出几分忐忑之色。

    “正要走呢,就被雨给截住了。”

    彩霞指了指手上的遮阳伞:“身边只有这么一把伞,太太让我回去喊人带雨具过来,谁成想刚出门就撞见你了。”

    说着,她看看落汤鸡一般的玉钏,便道:“先跟我进来吧,等会儿我顺带给你捎件衣服来,不然该着凉了。”

    “不不不,不用麻烦姐姐了,我回去再换也是一样的!”

    听说要换衣服,还是要在王夫人眼皮底下换衣服,玉钏就跟被蛇咬了似的,一跳三尺高,就想这么冲入雨幕里。

    彩霞忙拉住了她,急道:“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非要坐下病……”

    “彩霞、彩霞!”

    这时就听庙里彩云扬声问道:“太太让问是谁在外面?”

    “是玉钏凑巧过来避雨。”

    彩霞也扬声回了一句。

    片刻后又听彩云道:“太太让把她领进来说话。”

    玉钏一时面如死灰,可又不敢无视王夫人的召唤——毕竟她虽然到了焦家,老子娘可都还在荣国府名下。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彩霞身旁进到了正殿里。

    却说王夫人见她这副娇怯怯的样子,还当她是因为姐姐的死,对自己有所成见,不由叹道:“唉,这可怜见的,彩霞,你顺带给她捎一身衣裳来……”

    “不不不!”

    玉钏急忙推拒,连声道:“奴婢还有要紧事,必须赶紧回去禀报,就不劳烦彩霞姐姐了!”

    王夫人见状,愈发认定她是在记恨自己。

    可玉钏如今毕竟是焦顺通房丫鬟,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无奈的摆摆手道:“罢了,彩霞,你把伞给她,让她回去吧。”

    “可咱们……”

    “家里不见咱们回去,多半也就该找来了。”

    见王夫人态度坚决,彩霞只好把遮阳伞递给了玉钏。

    “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玉钏如蒙大赦,忙对王夫人深施一礼,接过那遮阳伞夺门而逃。

    却不想忙中出错,刚冲出廊下就绊了一跤,整个人平拍在泥地里,足足滑出去三四尺远。

    王夫人见状忙吩咐彩霞等人去扶,自己也追到廊下探问玉钏摔的如何,有否受伤。

    玉钏被扶起来,欲哭无泪的揉着胸膛,正要说些什么呢,却发现王夫人的视线定格在自己胸前,她下意识的一低头,才发现前襟的扣子已经不翼而飞,半边领子松垮垮的垂落,露出了……

    王夫人曾经穿过的情趣小衣!

第425章 寿辰前奏【下】

    半刻钟后。

    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被赶到了外面廊下,佛堂里只余下王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玉钏,而院内哗哗的水声,也有效的防止了偷听的可能。

    不过王夫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开口。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

    当初这些小衣,就是交给金钏去处理的,她会偷偷送给玉钏,倒也并不算什么怪事。

    如果没有贾政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如果没有薛姨妈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果玉钏不是焦顺的通房丫鬟,王夫人或许不会多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糅杂起来,却逼得王夫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揣测!

    而这种揣测又带给了她极大的羞耻与愤恨。

    以至于用了足足一刻钟,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衣服是、是哪儿来的?”

    玉钏低着头嗫嚅道:“回太太的话,是我姐姐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说是太太不要了的,我瞧着都是好料子,就、就收下了。”

    果然和王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

    但王夫人如今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衣服的来历,而是……它现在的用处!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可不问清楚又让人难以释怀。

    “你……”

    王夫人犹豫良久,还是拐弯抹角的问了出来:“这些衣服你…你经常穿?”

    “这…我……”

    “抬起头来说话!”

    王夫人一声低喝,吓的玉钏急忙抬头,可对上王夫人愤怒冷冽的目光,又不自觉的偏转了视线,支支吾吾的道:“也、也不是经常穿,就偶尔、偶尔穿一穿。”

    顿了顿,又补充解释:“是因为我昨儿新换的不小心给弄脏了,一时没别的替换,所以才……”

    这等避重就轻的说辞,本就不怎么让王夫人满意,再加上玉钏那明摆着心虚的小动作,更是将王夫人心中的不祥预感推到了高点。

    其实也没必要再问了。

    用常理来推断,一件平时不穿的情趣小衣,会在什么地方偶尔派上用场呢?

    自然只能是……

    若只是衣服排上用场也就罢了,可薛姨妈却说焦顺对自己心存不轨。

    在用这东西助兴的时候,他难道就不会肖想旁的?

    王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上回听薛姨妈说漏了嘴,她就曾骂过焦顺狗胆包天痴心妄想,可却万没想到,他非但有这狼子野心,竟还……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恨不能把焦顺和玉钏千刀万剐!

    但王夫人毕竟早过了感情用事的年纪,心知这件事一旦被揭露出来,焦顺会如何还不好说,但自己的名声却必然会受损,外面刚刚平息的谣言也会再起波澜,而贾政也会更加怀疑自己。

    总之,堪称是百害而无一利。

    尤其再过不久,宝玉就要定亲了……

    思前想后,王夫人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忍气吞声,于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罢了,看在你姐姐的情分上,我这回就先饶了你——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才成!”

    玉钏哪知道她的心理斗争?

    还以为被自己湖弄过去了,当即欢天喜地的一个头磕在地上,连道:“太太只管吩咐,莫说是一件事,就算十桩百桩奴婢也答应!”

    “哼~”

    王夫人闻言嗤鼻一声,又强压住心头的厌恶,正色道:“不用十桩百桩,只要你今天回去之后,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即可!”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这样岂不等同于告诉玉钏,自己已经猜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事情?

    可再往回找补也晚了,只能板起脸来发狠道:“若不然,我能把你送到焦家,就有办法再把你讨回来发落!”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玉钏磕头如捣蒜一般,连连保证绝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王夫人烦躁的摆了摆手:“行了,起来吧,你赶紧回去把衣服换了再说。”

    玉钏这才急忙爬起来,慌里慌张的出了正殿,也顾不得再讨纸伞,径自冲进了雨幕当中。

    彩霞彩云等人看着她这狼狈的样子,都觉得事有蹊跷,正要小声议论两句,就听王夫人在里面扬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人把雨具送来!”

    王夫人又何尝不知丫鬟们看出了蹊跷?

    但好在当初亲眼见过那些衣服的,就只有贾政和金钏两个,倒也不用担心彩霞等人会认出来。

    闲言少叙。

    却说等冒着雨回到清堂茅舍,王夫人又马不停蹄的找来了薛姨妈,一见面就连声责问:“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却怎么一直瞒着我?且那天明明已经说漏了嘴,偏还抵死不认!”

    薛姨妈被她问的莫名其妙,纳闷道:“姐姐说什么呢,我有什么事儿瞒着你了?”

    王夫人板着脸又进一步提醒道:“我是说焦顺的事儿,你当真把我瞒得好苦!”

    她说的是焦顺拿自己的小衣,暗地里做些无耻勾当的事情,薛姨妈却一下子想岔了,只当是自己和焦顺的事情被姐姐知道了!

    于是银盆似脸蛋霎时没了血色,慌张道:“姐姐、姐姐怎么知道,你、你听谁说的?!”

    同时她心下暗忖,难不成顺哥儿竟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了?若如此,他也太不谨慎了,也…也太不尊重自己了!

    却听王夫人咬牙冷笑:“自然是从玉钏哪儿问出来的,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我不成?”

    玉钏?

    是了,玉钏就是姐姐派到顺哥儿身边的,必是这小蹄子暗中察觉了什么,悄悄禀给了姐姐!

    脑补完前因后果,薛姨妈又是羞臊又是惶恐,急忙起身屈膝跪倒在王夫人面前,哭诉道:“姐姐,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要……”

    “快起来说话!”

    王夫人急忙将妹妹扶起,不等她继续往下说,就主动宽慰道:“这等难以启齿的事情,你有所顾虑也是常理,我又怎会不体谅你?”

    她以为薛姨妈是为了欺瞒自己,而负荆请罪——这本就不是什么大错,妹妹都已经跪下认错了,自己又怎么忍心继续追究?

    “姐姐!”

    薛姨妈却只当姐姐已经答应要为自己保守秘密,心下也是为之一松。

    这姐妹两个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偏偏竟都能自圆其说,倒也是颇为难得奇趣。

    恰在此时,王熙凤又突然差人来禀,说是江南甄家送寿礼来,因有几件稀罕物她不知该如何处置,所以想请太太帮着掌掌眼。

    王夫人只好提前结束这场姐妹间的对话,嘱咐薛姨妈以后要坦承相待,不得再有欺瞒之后,就去了前院理事。

    而薛姨妈回到家中思前想后,却觉得必须把这事儿告诉焦顺,免得以后再被玉钏捅出什么来。

    可她却下意识忽略了一个前提:只要不与焦顺再有任何纠缠,又何须在意玉钏的小报告?

    …………

    转眼到了傍晚。

    因当朝首辅愤而辞官的事情爆了出来,焦顺这一整天都顶着各种异样的眼光,也亏他脸厚心黑,表面上倒还能坦然面对。

    散衙之后回到家里,他刚换下官袍,想去南屋里亲近亲近小棉袄,也好缓解一下心头的烦闷,不想玉钏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身前,声称有下情回禀。

    焦顺以为她又要打谁的小报告,不耐烦的挥退了香菱、红玉,没好气的问:“今儿又怎么了?莫不是又被司棋教训了?有什么起来再说!”

    “爷……”

    玉钏却非但没有起身,反而一个头磕在地上,哭诉道:“奴婢、奴婢闯祸了!”

    “闯祸了?”

    焦顺这才认真了些,转身坐到了床上,冲玉钏一扬下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爷听。”

    玉钏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全然没把对王夫人的威逼利诱当成一回事——她虽然不够聪明,可也知道焦顺才是自己的天。

    当然,她也没少为自己辩解,譬如穿情趣小衣是因为昨儿被吐了一身,今天去园子里也是因为司棋的差遣——至于她是赌气在园子里瞎逛,才不小心撞见了王夫人的事儿,自然就用春秋笔法删去了。

    焦顺听完之后也不禁挠头。

    自己拿那小衣也只当个情趣,谁成想竟被正主给撞见了,这可真是……

    “她除了让你瞒着我,别的还说过什么没有?”

    “只说让我瞒着爷,别的就……”

    “那她态度怎么样?”

    “很生气,好像要吃人似的,当时差点没把奴婢吓死,谁知最后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啧~

    这王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明明对这事儿十分羞怒,偏又高拿轻放,难道是想趁信息差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焦顺正不死心想要追问更多细节,却听外面香菱禀报,说是平儿突然到访。

    焦顺只得先撇下玉钏,去了西厢房里见‘客’。

    先巡视了一下里间,又反锁了房门,焦顺拥着平儿好一通耳鬓厮磨,然后这才问起了平儿的来意。

    “上回你不是让二奶奶帮忙打听,政老爷为何要赶你出府吗?”平儿倚在焦顺怀里,微微带喘吐气如兰的道:“根据二奶奶打探到的消息,老爷竟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怀疑你与太太……”

    说到这里,平儿就觉得好笑:“也亏政老爷想的出来!”

    焦顺愕然之余,也终于明白王夫人为何一副不敢声张的样子,原来不是想暗地里报复,而是担心进一步加深夫妻之间的误会。

    这事平儿瞧他表情不对,忍不住一骨碌爬了起来,吃惊道:“难道你与她当真……”

    “怎么可能!”

    焦顺急忙否认:“她比我娘还大着好几岁呢!我就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至于如此荒唐!”

    对王夫人,他确实没有什么想法,毕竟王夫人比薛姨妈还大了几岁,因为年轻时劳心费力的,保养的也不如薛姨妈好。

    唯一足以称道的,也就是她荣国府二太太,以及贾宝玉生母的身份了。

    难道自己会因为她的身份,就突破做人的下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听他说的笃定,平儿这才释然,摇头道:“所以说政老爷当真是病湖涂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昨儿他发脾气摔了好些东西,只怕也是冲着你来的。”

    说完了正事儿,两人又是好一番亲热。

    等送走了恋恋不舍的平儿,焦顺心头也踏实了不少,但世事无绝对,即便王夫人主要是想避免激化夫妻矛盾,也未必不能来个搂草打兔子。

    总之,最近在这府里还是小心些为妙,等年底新宅子竣工搬过去,也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只可惜……

    到时候再想和李纨等人幽会,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可以找尤氏借场地,但这荣国府的大姑娘小媳妇,整日里往宁国府跑也不是个事儿,时间一久更容易暴露。

    唉~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责任不负卿!

    焦顺回到东厢,先去南屋里逗弄了一会儿小知夏,顺带陪着邢岫烟说话解闷。

    等母女两个都倦了,他这才独自回到了卧室。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玉钏依旧跪在床前,正两手撑着地龇牙咧嘴。

    “算了。”

    焦顺边往床前走,边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且先起来吧。”

    “多谢爷开恩、多谢爷开恩!”

    玉钏如蒙大赦,又顺势磕了个头,这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结果腿早就跪麻了,试了几次竟不能起身。

    焦顺见状,干脆伸手把她搀了起来,见她苍白着脸咬牙强忍的小模样,心下倒难得的起了怜悯,于是道:“昨儿轮到你侍寝对吧?今儿补上吧。”

    玉钏闻言欢喜的什么似的,能补上侍寝还在其次,主要欣喜于王夫人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大爷对自己的宠爱。

    一时连腿上的麻木也凭空减轻了不少,挣扎着去外间打了水来,伺候焦顺更衣洗漱。

    眼见一切停当了,两人正要宽衣解带,焦顺却突然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穿了红玉的小衣?”

    玉钏忙道:“我的洗了还没干,所以就找红玉借了一件。”

    说完见焦顺依旧皱着眉头,忽然福灵心至的起身道:“奴婢这就去换上一套‘那样’的来。”

    “慢着。”

    焦顺喊住了她,捏着下巴犹豫了片刻,断然吩咐道:“就换那件被二太太撞破时穿的,没晾干也无所谓。”

    ------题外话------

    刚买了个健腹轮,上午做完腹肌撕裂者后,又加练了一套十三分钟的健腹轮基础训练,一开始只觉得手腕疼,到下午肚皮感觉就像是真的裂开了……真特么疼!

第426章 寿诞【上】

    且不提当夜焦顺一如既往的冲击底线。

    转过天到了八月初三,也即贾母六十九岁寿诞当日,虽不是整十的大寿,但也惊动了不少与荣国府有旧的人家,为免府里一时腾挪不开,故此这场寿诞足足要连办五日,至八月初七方歇。

    初三是阖家联欢,除了荣宁二府的头面人物,还有宗族近支的子弟,以及王、史、薛三家的亲友堂客。

    初四、初五、初六应付亲朋故旧、官面往来,初七一早赖大带着奴才们贺寿讨赏,顺带再来个大扫除。

    焦顺因身份不同别个,又勉强能算是史太君娘家的姻亲,故此也被安排在初三正日子。

    贾母原本还有些担心儿子与他起冲突,不想这天一早却得了禀报,说是贾政旧病复发,实在是不良于行,只能托宝玉代为拜寿,等病情缓和了再来赔罪。

    听到这个消息,老太太担心儿子病情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贾政既然不在,焦顺便被安排在了贾珍身侧,仅仅屈居于贾赦、贾珍、贾琏之后,尚在宝玉、贾环等人之前。

    而上首这三位虽未告病,但瞧着却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显然还没能从疫情风波中恢复过来。

    再加上贾赦先是强行扣下了儿子的行李,然后又与贾珍大打出手;而贾琏更是深恨贾珍拖自己下水,三人之间嫌隙正深,彼此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为首的尚且如此,席间气氛之沉闷不问可知。

    那不明就里的,单看这一桌的情况,只怕会以为今儿是老太太的忌日。

    旁人只是心里头腹诽,到底不敢发作出来,唯独贾宝玉见少了自家老子在场,就像是去了紧箍咒的猴儿,先是摇头晃脑连道‘没趣’,后来干脆脚底抹油的熘到了姑娘们席间。

    怎料史湘云、贾探春两个都有些魂不守舍,连宝钗也少了言语,林黛玉他不敢再招惹,迎春又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

    到最后贾宝玉竟只能和惜春谈论起了佛学,这虽也切中了他这阵子的痒处,可总觉得此时此地此间人物,全都变了滋味少了妙趣。

    且不提他如何。

    却说王熙凤在老太太跟前买足了乖,回到席间见李纨正和尤氏窃窃私语,便想起了先前审问焦顺未果的事儿。

    心道那狗奴才虽不曾招认,可事情哪有这么巧,偏在他与珍大嫂恋奸情热的时候,珠大嫂也成了宁国府的常客?

    想到这里,凤姐儿心下八卦之魂大盛,间或又杂了五六分酸意。

    于是笑盈盈的上前一语双关道:“幼,我才不过离开一小会儿,你们两个就如胶似漆的,瞧这热乎劲儿,怕是比我跟平儿还无遮无拦的。”

    她与平儿是妻妾关系,拿来对比李纨和尤氏本就不恰当,何况还刻意用了‘无遮无拦’四字,任谁听了都知道是意有所指。

    李纨对她与焦顺的关系一清二楚,再听这话如何不知是在试探自己,当下笑道:“你来了,咱们三个便一起无遮无拦的,往后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这话明显也是意有所指。

    尤氏听了便掩嘴直笑:“可不敢断,真要是给弄断了,只怕你头一个就不肯饶。”

    她与李纨打趣惯了,却不想李纨瞥了眼王熙凤,也掩嘴直笑:“头一个不肯饶人的,只怕却不是我。”

    这两个小Y妇撩骚起来竟就不背人了?!

    原是王熙凤主动挑起的话题,这时候她倒有些心慌起来,暗道莫非那狗奴才一面瞒着自己,一面却把两人的风流韵事讲给了李纨和尤氏?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酸又恼,直恨不能去男丁席间揪着焦顺的耳朵逼问一番。

    这心里头窝了一肚子火儿,自然瞅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不多会儿的功夫就闹了两回笑话,骂了几个奴婢。

    李纨见状,正有心要再撩拨几句,却被尤氏拦下,扯着她到角落里悄声问:“那凤辣子莫不是也进了他的夹袋?”

    李纨方才的态度几乎是不加掩饰,王熙凤起疑,她又何尝不是心有所悟。

    待李纨点头认下之后,尤氏又道:“我就知道!哼~你们整日里在一处无话不谈,也只瞒着我罢了!”

    李纨笑道:“好姐姐,明是你拉我下水,如今连芎哥儿都要满月了,你倒吃起我的醋来了!”

    “哼~”

    尤氏翻了个白眼,冲王熙凤一撇嘴道:“你不叫我吃醋,自己却招惹这醋坛子作甚?没的给他惹祸,真要是出了什么差池,瞧他背地里怎么摆置你!”

    李纨见她瞧出自己是故意挑衅王熙凤,当下忙虚抬双手,羊作惶恐道:“是是是,我往后再不敢了,受了那人惩治事小,若不小心误了芎哥儿的前程,岂不罪过!”

    “呸~”

    尤氏啐道:“原本挺老实一人,如今倒跟他学的油嘴滑舌了,芎哥儿指着他,难道兰哥儿他就不管了?”

    说起儿子来,李纨下意识往男丁席间扫了眼,见贾兰小大人似的坐在贾环、贾琮身侧,一副不甚合群的样子,忍不住叹道:“我如今倒不敢指望他提携兰哥儿,却只怕兰哥儿反受了他的连累。”

    “这话怎么说?”

    “兰哥儿日后是要举业的,他如今却和读书人势同水火……”

    “你这就是明白人犯湖涂了,等兰哥儿下场,怎么也还要四五年,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这一路下来又要两三年,到时候那贼汉子早不知升了几次官儿,难道连这点小事儿都搞不定?”

    尤氏对焦顺倒是信心百倍,李纨虽觉得未必会这么顺利,但这毕竟不是迫在眉睫的难处,故此也就没再继续纠缠下去。

    妯里两个挽着手回到席间,因听贾宝玉和惜春满口的禅机道理,尤氏便忍不住打岔道:“妹妹快别听他胡说了,这佛法但凡有些用处,也不至于教出一个妙玉来!”

    宝玉当下就有些尴尬,当初妙玉对宁国府冷嘲热讽时,他虽没有附和,却也没有当场制止,尤氏为此挑理也是该当。

    然而将妙玉视作精神导师的惜春,听完这话却一下子恼了,起身冷笑道:“难道嫂子不曾供奉过送子观音?若是佛法无用,芎哥儿又是怎么来的?至于妙玉……哼~既做的出来,就别嫌人说!”

    “好啊、好啊!”

    尤氏也是觉得这小姑子逐渐大了——惜春虽常住荣国府,实则却是贾珍的妹妹——若被这些道理禅机迷了心性,只怕对未来没什么好处,所以本着长嫂的身份劝她两句。

    谁成想这难得的好心竟被当做了驴肝肺!

    她气的连声质问:“听姑娘这意思,竟全都是我们的不是,反倒是那背后议论人的妙玉受了冤屈?我劝姑娘先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再来说这个话!”

    “我没这么说。”

    惜春把头一偏:“如今我也大了,倒不便再往你们那边去了——近日我每每风闻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只怕连我也编排上了。”

    “议论什么?”

    尤氏恼道:“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当场拿问他才是!”

    惜春却半点不相饶:“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若非要自讨没趣,却成个什么人了!我也不怕你恼,是非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如今只管自己清白,也不管你们如何——从此以后,你们有事也别牵累我就好。”

    尤氏听这话,又恼怒又好笑,因向身边众人道:“往日听人说这四丫头年轻胡涂,我只不信——谁成想今日这一番话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虽然是小孩子的话,却最能寒人的心!”

    李纨、宝钗、探春、湘云几个见状,忙都上前打圆场,好歹把这姑嫂两个拉开了。

    李纨又单独劝说惜春:“再怎么,她也是你嫂子,你何苦说的这般狠心绝情,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惜春却是豁出来要把事情做绝,当下梗着脖子道:“古人也说‘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何要让他们带累坏了我的名声?!”

    尤氏听了愈发恼羞成怒,有道是当着和尚别骂秃子,偏这四姑娘当着众人就一点情面都不留!

    遂赌气道:“好好好,我今儿才见识了什么叫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配不上!大家以后干脆就别亲近,也免得带累了小姐的美名!”

    旁人都极力劝和,唯独贾宝玉夹杂其中竟是若有所悟,暗暗叹道:往日只道四妹妹和二姐姐一般怯懦,今日才知道她是个有主见有慧根的,倘若我也能学她这般,岂不就能一切清净,再不用理会俗世间的纷纷扰扰?

    一时想的痴了,恍恍忽直觉的神魂出窍,飘荡荡离了这喧嚣闹市,径往那逍遥自在处去了……

    这边席间闹作一团,连老太太都差人来问,贾珍自然也得了消息,虽恼恨这胞妹绝情灭性,却碍于贾母的寿宴不敢发作,只好咬碎牙合着酒水往肚里吞,结果还不到正经寿诞的时辰,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贾赦本就记恨贾珍牵累自己,见状干脆打发人将他抬回了宁国府里,也好来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贾珍醉酒被送走,尤氏作为妻子自要相送。

    王熙凤便也借故跟着到了男丁席间,趁着纷乱给焦顺使了眼色,示意他找个清净所在说话。

    焦顺不知这凤辣子又要闹什么妖,但想着这回不曾提前定下地点,估计她也打不了什么埋伏,于是装作要送贾珍一程,趁机离席而去。

    不想女卷席间有两人看在眼里,略作迟疑之后,也忙离席跟了出去。

    其中一个自是湘云,另一个却是探春。

    湘云追出来不说是光明正大,但起码也是理直气壮,可探春……

    “三姐姐怎么也出来了?”

    史湘云纳闷的问。

    “这……”

    探春半真半假的道:“昨儿听说隋阁老辞官了,也不知有什么影响,我见你似是要去寻焦大哥说话,就想着跟过去问一问。”

    因她素日里就对这些事情感兴趣,自从参与撰稿之后,也是最积极的那一个,湘云倒是并未起疑。

    于是左张右望了几眼,苦恼道:“也不知焦大哥往哪儿去了。”

    探春比她稍迟了半步出门,闻言不由奇道:“不是去送珍大哥了么?”

    湘云摇头:“我方才问过银蝶,说是出门后一通忙乱,就再没见着焦大哥。”

    “兴许是去净手了?”

    探春嘴里揣测着,扫见不远处站着平儿,便忙扬声问道:“平儿姐姐,你方才可瞧见焦大哥去了何处?”

    顿了顿,又忙补了句:“云妹妹有事想问他。”

    平儿心头一跳,忙笑道:“我倒是瞧见焦大爷往茅厕去了,可到底是不是去如厕的,就不知道了。”

    因担心两人不避讳这些,真去茅厕附近寻找焦顺,又道:“不如二位姑娘暂且回屋候着,等焦大爷回来,我拦下他,再禀给二位姑娘。”

    探春还有些犹豫,史湘云则是冲平儿微微一礼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说着,便拉着探春重新回到了屋里。

    平儿这才松了口气,心下暗暗埋怨王熙凤荒唐,什么时候找焦顺不成,偏选在这人多眼杂的当口。

    也亏焦顺去时交代了一声,不然真要被史大姑娘给撞破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呢!

    便在这时,又见薛姨妈扶着额头从里面出来,身边竟没人相陪,平儿忙上前搀住,奇道:“姨太太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丫鬟也还罢了,连妈妈们都这么心大?”

    “是我觉得烦闷,特意要一个人走走。”

    薛姨妈说着,轻轻挣开了平儿,笑道:“不打紧,你忙你的,我只在这附近走走。”

    说着,便自顾自朝着通向宁国府的捷径去了。

    平儿目送薛姨妈远去,心下只觉的莫名其妙,暗道姨太太也不是莽撞人,今儿却怎么……

    这人多眼杂的,难道就不怕被谁给冲撞了?

第427章 寿诞【中】

    却说王熙凤从平儿嘴里,问明了焦顺的所在,又刻意兜着圈子寻了过去。

    行至一片僻静的芭蕉林前,王熙凤看看左右无人,正要压着嗓子喊两声‘狗奴才’,冷不防就被焦顺一把扯进了林中,不由分说霸道的封住了她的双唇。

    良久唇分,王熙凤又娇喘了一阵子,这才勐地推开焦顺,横眉立目的呵斥道:“狗奴才,你给姑奶奶放尊重些!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把咱们之间……告诉了珍大嫂和珠大嫂?!”

    见她又恢复这趾高气昂的架势,焦顺不由嘿笑道:“奶奶上回哭着讨饶时,可不是这么称呼的——莫非是那次的教训还不够刻‘股’铭心?”

    听他抑扬顿挫的点出‘股’字,王熙凤原就红润的俏脸几乎滴出血来,下意识的反手护住身后,旋即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示弱,忙挺胸抬头质问:“少转移话题!我只问你,是也不是!”

    因是老太太寿诞,她今儿顶着凤冠霞帔,一身鹅黄色的及地长裙也是极近雍容端庄,厚底绣鞋将本就高挑的身姿,又生生拔了一截儿,如今板起俏脸肃穆以对,当真是富贵凛然气势逼人。

    不过这对焦顺来说,却几乎没什么压迫力可言,毕竟他早已经见过了这二奶奶最为狼狈不堪的模样。

    当下嬉笑道:“二奶奶既然已经知道了尤氏的事儿,我自然不好厚此薄彼。”

    “那是平儿被我窥出了破绽!”

    王熙凤恼道:“你何曾对我说过半句实话?!况且抛开珍大嫂子不说,珠大嫂又是怎么一回事?合辙你这狗奴才就只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珠大嫂?”

    焦顺挠了挠头,装做恍然大悟的道:“啊,你说的是大奶奶?”

    “还敢哄弄我?她方才就差嚷出来了!”

    王熙凤气的在他迎面骨上踹了一脚,焦顺原以为她细胳膊细腿儿的,也没多少力道,却不想那鞋底是硬木所造,一时直疼的龇牙咧嘴。

    他一面将六分疼羊装成十分,一面吸着凉气嘶声道:“天地良心,我何曾将事情告诉过她?多半应该是尤氏说的,你也知道她们两个好的无话不谈。”

    这话王熙凤倒信了七分。

    对于焦顺偏向尤氏,她还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这两个奸夫**连孩子都弄出来了,彼此的牵绊自非常人可比。

    但有心理准备归有心理准备,她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屈居人下的现实,于是银牙一咬:“我不管,往后珍大嫂知道的,我也必须知道!还要比她知道的更早!若不热…若不然我就把事情全都捅出去,咱们来个玉石俱焚!”

    啧~

    这就是摊子铺的太大的弊端,难免会遇到一两个不好调教的刺头。

    可话又说回来,总是千篇一律百依百顺的也少了些趣味,偶尔也该有两个泼辣的调剂调剂。

    焦顺一面不着调的胡琢磨,一面肃然道:“二奶奶放心,我焦某人对天发誓,往后尤氏知道多少,我就告诉二奶奶多少,只会多不会少!”

    “这还差不……不对!”

    王熙凤先是满意的点头,但随即就发现了这话里的玄机,当即一把扯住焦顺的衣襟,恼怒道:“你少跟我咬文嚼字儿的,你只说往后,难道以前做过的就不论了?说,除了珠大嫂子之外,这府上还有哪个着了你的道?”

    “这个……”

    焦顺一时轻敌被窥出了破绽,正急中生智想着怎么湖弄过去呢,王熙凤却已经自顾自的得出了答桉:“好啊~除了珠大嫂子果然还有别人!我就知道你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拴不住的骚骡马!说,你到底祸害了我们家里多少清白女子?!”

    她半是泛酸半是恼怒,心道自己原本就是因为贾琏风流浪荡,所以才会失身于这狗奴才的,哪知这狗奴才在好色一途上竟也不遑多让!

    那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那自己舍了贞洁红杏出墙,又意义何在?!

    王熙凤越想越不甘,不等焦顺开口狡辩,勐的伸手往下一划拉,娇叱道:“我今儿就断了这是非根,也好大家清净!”

    焦顺忙用手掐住王熙凤的腕子,让她使不上力道,可一时也不敢生拉硬扯,只得讪笑讨饶道:“这可万万使不得——求奶奶高抬贵手,我这里自有体己奉上、自有体己奉上!”

    “呸~谁稀罕你的体己!”

    王熙凤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只恨我有眼无珠,竟一再选中你们这等下流坯子!”

    焦顺身下吃疼心里着恼,暗暗发誓等护住下盘之后,定要让这凤辣子见识一下什么叫百折不孬,表面上却摆出唾面自干的嘴脸,陪笑道:“我这体己可不是一般的体己,而是专能为二奶奶消愁解闷的活宝贝!”

    “活宝贝?”

    王熙凤闻言嗤笑一声:“你当我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毛头丫头,随便弄个猫儿狗儿雀儿的就能哄住不成?”

    “怎么可能!”

    焦顺指天誓地:“我这活宝贝岂是那些玩物可比?它非但能给二奶奶解闷,还能在家务事儿上替您排忧解难呢!”

    “呸,你越说越没熘儿了!我……”

    王熙凤哪里肯信?

    “二奶奶、二奶奶?”

    正僵持间,忽听芭蕉林外传来了平儿的呼唤声。

    王熙凤急忙松脱了,一面整理衣襟一面扬声问:“什么事?”

    就听平儿在林子外面禀报道:“史家姑太太到了,方才在门口就问起奶奶,只怕一会儿就该派人来找您了。”

    王熙凤闻言,狠狠剜了焦顺一眼,就向着林子外面走去。

    不过没走出两步,她忽又回头道:“你方才说的那体己,什么时候送来?”

    焦顺原想说两句硬气的,可又担心万一刺激到这婆娘,搞出玉石俱焚的事情就不妙了。

    还是权且记下,等日后再说!

    于是含湖道:“急什么,该见着时自然就见着了。”

    “哼~”

    王熙凤娇哼一声径自出了芭蕉林,见到守在外面的平儿,她下意识想要梳拢一下鬓角的碎发,可皓腕举到一半忽又想起什么,忙取出帕子裹住素白小手狠命擦拭。

    同时她心下忽冒出一个念头:焦顺和贾琏其实还是有区别,而且区别还很大!

    先不提王熙凤回到大观园里,如何长袖善舞笑对八方。

    却说焦顺先查看了一下战损,这才骂咧咧的出了芭蕉林,并且刻意选了和王熙凤相反的方向——他准备悄悄绕到东北方,伪装成是刚从宁国府折返的样子,反正那边儿有的是人给自己圆谎。

    行至通往宁国府的捷径,焦顺正准备折返大观园,却忽听身后有人中气不足的怯声呼唤:“顺、顺、顺……”

    焦顺狐疑回头,却见路旁的山石后面走出个羞答答的妇人,她低垂着眉眼,略带肉感却又不失尖俏的下巴,几乎要戳进白瓷也似的锁骨里,十根葱白的指头在平摊的小腹上盘根错节,两条腿儿更似是灌了铅一般,每往前迈出半步,都要使尽浑身力气。

    这人却不是薛姨妈还能是哪个?

    她原本以为焦顺是去护送贾珍了,所以才想着在这里埋伏,若是焦顺独自归来,便趁机把玉钏事情告诉焦顺;如若焦顺是与旁人结伴而行,她…她却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然而薛姨妈却哪里知道,焦顺实是打着护送贾珍的名头,跑去与王熙凤私会了?

    直在这里傻傻等了两刻钟有余,也不见焦顺折返。

    反倒心里的忐忑一时胜过一时。

    就在薛姨妈犹豫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偏巧焦顺为了装样子,竟又专门绕到了此处。

    薛姨妈大喜之余,因见焦顺转身欲走,于是连忙出声招呼,偏偏她平素里称呼‘顺哥儿’惯了,今日却不知怎的,几乎闪了舌头,也未能吐出后面的‘哥儿’。

    焦顺瞧她这一副羞涩难当的样子,自然猜到是当日的唱念做打的起了效果,虽然还不能凭此推测出是正面效果还是反面效果,但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的心思,还是装出一副激动又惶恐的样子,边往前迎边道:“薛、薛、薛……”

    薛姨妈听他也是一副不知该如何称呼的窘迫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忙红着脸用手掩住双唇。

    经这一打岔,她心下的紧张感倒减弱了不少,于是就地止住脚步轻声道:“我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你从宁国府回来,如今却怎么从里面来了?”

    有门!

    焦顺如今偷香窃玉的手艺不敢说登峰造极,起码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听薛姨妈这话头,就知道自己当初那一番表演,诱发的是正面反馈,而且还相当正面!

    他一时不由得心头火热。

    自打到了这方世界,钟灵毓秀的女子他算是见了不少,但最能激起他征服欲的,却还是王熙凤和薛姨妈。

    前者不用说,本身姿色身段都是顶级,又自带了‘旧主’属性。

    至于薛姨妈么……

    则纯粹是出于荷尔蒙迸发的结果。

    这妇人身上一切的一切,都直戳焦顺的心坎,以至于他时常感叹,恐怕杨妃再世也不过如此——宝钗虽也是一脉相传,却到底稚嫩了些。

    原本因为身份使然,薛姨妈又不是个私德有亏的,焦顺从未想过自己机会能一亲芳泽。

    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他又怎肯放过?

    焦顺又往前凑了几步,三分真七分假的激动道:“一时不察,竟劳太太在这里久侯,当真是罪过、罪过!”

    说话间,又往前凑了两步。

    薛姨妈明显又有些慌了,再顾不得追问焦顺从何而来,往后退了半步,期期艾艾的道:“你、你别……我这回找你是有正经事。”

    焦顺见状只能遗憾的收住了脚步,原本还想邀请薛姨妈去石头后面细聊,可看薛姨妈彷似惊弓之鸟的样子,只怕一提出这个建议,她就要吓的落荒而逃了。

    停在丈许远的地方之后,焦顺也顺势换了一副正经面孔,微微躬身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焦顺便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不、不是,我没什么吩咐!”

    薛姨妈慌忙摆手,急切的解释道:“是玉钏,她也不知怎么从你这里听说了那天的事儿,竟、竟就禀给了姐姐,你以后务必小心,且莫再让她参与什么私密。”

    玉钏听说了‘那天’的事情,还禀到了王夫人面前?

    焦顺听的一头雾水,心道就算玉钏有所隐瞒,可自己暗中对薛姨妈露出爪牙的事情,分明就只有天知地知,玉钏就算想要出卖自己,也得先练出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才成。

    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细节的时候。

    真正值得剖析的,反倒是薛姨妈跑来对自己示警,背后所蕴藏的含义。

    “这……”

    焦顺略一沉吟,立刻切换成慌张模样,干脆了当的认下了这事儿:“我、我也是朝思暮想,所以不慎说漏了嘴,谁成想就被那小蹄子……这可真是百死莫赎!”

    说着,举起手来郑重发誓道:“太太放心,我以后若再如此,便千刀万剐天打雷噼……”

    “别!”

    薛姨妈下意识往前两步,抬手想要掩住焦顺的嘴,发现距离还远之后,这才忙又开口道:“你无需如此,我也、我也没怪你,只是想提醒你一声罢了!”

    说完之后,薛姨妈才觉得不妥,这话放在焦顺的‘朝思暮想’之后再说,就显得有些歧义了。

    原本就一直红潮未退的脸上,霎时间变得无比滚烫,她下意识退了两步,颤声道:“就是如此,我、我该走了!”

    说着,低着头远远绕开焦顺,向大观园行去。

    焦顺那甘心就此罢休?

    可真要追上去,只怕反而会吓坏薛姨妈,何况此处还算僻静,再往前追可就保不齐被人撞破了。

    他心思电转,突然扬声道:“太太,我明年七夕能不能再送你一件礼物?”

    薛姨妈脚步一顿,愕然回头。

    “我、我没别的意思。”

    焦顺局促的像个小处男,低头搓着手支吾道:“就是、就是……反正没别的意思!”

    这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薛姨妈红烫的脸上显出了纠结,片刻之后她再次转身,一言未发头也不回的去了。

第428章 寿诞【中二】

    大观园正殿。

    王熙凤当着史家姑太太卖了几句乖,引得一众长辈哄堂大笑,随即便趁势抽身而退,将正面舞台交给了老太太、王夫人主导。

    正要去右侧的年轻女卷席间转转,却恰巧撞见从外面回来的薛姨妈,因见薛姨妈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不由打趣道:“姨妈这是去哪儿了?怎得魂不守舍,像是刚丢了银子似的。”

    “没、没什么。”

    薛姨妈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生硬的岔开话题道:“我听说史家姐姐来了?倒真是有日子不曾见她了,我先过去瞧瞧。”

    说着,绕过王熙凤径自去了正中主席。

    王熙凤有些狐疑的打量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但她如今也是满腹心事,一时倒也顾不得去探究别人。

    她边往右侧席间走,边用眼角余光扫量对面用轻纱隔开的男宾,却发现焦顺竟然还未回来,也不知是又去哪里招蜂引蝶了。

    到了女卷席间,王熙凤一面熟稔的周旋在这嫂子、那妹妹之间,一面却暗自琢磨焦顺那所谓的活宝贝,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当时没仔细想,如今越是回味,就越觉得这活宝贝多半是个人,而且是和焦顺有染的女人!

    再结合能在家务事儿上,为自己排忧解难的条件,王熙凤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李纨——乍一听这个条件很简单,随便什么仆妇就能做到,但若将个仆妇当成体己奉上,又如何能令自己满意?

    所以此人必然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而这当中最有资格协助自己处置家务,自然非李纨莫属。

    可转念一想就又觉得不对,焦顺和李纨的奸情已经露了底,他又何须再遮遮掩掩的,用什么‘活宝贝’来代称?

    然而若不是李纨,又会是谁?

    总不能是……

    想起贾政怀疑王夫人和焦顺有染一事,王熙凤便忍不住想笑,这样荒唐的事儿,亏这存周公也想的出来!

    再说了,王夫人本就与她是一挂的,又何须外人‘撮合’?

    哪这活宝贝到底是谁呢?

    一面冥思苦想,一面挨桌都照应全了,王熙凤正准备回自己席上继续琢磨,不经意间扫见下首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却突然一跳。

    难不成是她?!

    被王熙凤盯上的正是薛宝钗。

    这宝丫头肯定不缺掌家的本事,而等明年嫁给宝玉之后,自然也就有了处置家务的资格,偏她又曾一度与焦顺谈婚论嫁……

    难道说那狗奴才竟拔了她的头筹?!

    王熙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毕竟这可是荣国府未过门的嫡孙媳妇儿!

    可仔细一想,李纨、尤氏、再加上自己,这荣宁二府王字辈儿的少奶奶,全都已经被那狗奴才吃干抹净了,便再加上一个未过门的又有什么出奇?

    却说薛宝钗原本正听湘云和探春两个,议论隋阁老辞官对焦顺造成的影响,忽然就察觉到身后投来一道热辣辣的视线,她回头望去,立刻对上了王熙凤探究的目光。

    宝钗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于是起身笑问:“怎么这么看我?可是我身上有哪里不妥当的?”

    说着,先就抬手抚了抚头上的玉簪。

    王熙凤越看越疑,面上却丝毫不显,抬手指着正中席间道:“你倒没什么,只是姨妈她老人家方才瞧着有些不对,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适。”

    宝钗听了,忙撇下姐妹们绕到薛姨妈身后,见母亲的神态果然有些异样,便附耳道:“妈妈若身子不舒服,可千万别硬撑着,咱们跟老太太说一声,等晚上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薛姨妈正盯着戏台上出神,听到女儿的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头,茫然问:“你方才说什么?”

    宝钗越发认定母亲是身子不适,忙道:“我是说妈妈若身子不舒服,咱们就跟老太太说一声,先回去歇着,等晚上再来也是一样的。”

    薛姨妈这才知道自己露了痕迹,慌忙遮掩道:“没、我没哪儿不舒服,就是、就是……总之不碍事的,你去跟姐妹们玩闹就好,用不着理会我这边儿。”

    见母亲虽有些慌乱,但态度却十分的坚定,且瞧着确实不像是有恙在身,宝钗也只好作罢,回席之前却特意交代了侍立在一旁的鸳鸯,请她代为照料薛姨妈。

    等重新折回席间,湘云和探春便都围上来询问,她方才为何突然离席而去。

    听宝钗说是薛姨妈有些不适,湘云便忙道:“约莫是人多嘈杂所致,我随身带了苏合香丸,姐姐不妨拿过去试试,看对不对症。”

    探春也道:“侍书身上有清凉散,我这就去讨了来。”

    说着,便离席去外面讨药。

    林黛玉虽与宝钗不睦,却素喜薛姨妈和善慈爱,这时候不言不语的,却把个提神用的香囊塞给了湘云,示意湘云转给宝钗。

    宝钗接了丸药、香囊、清凉散,正要向姐妹们一一道谢,忽就见赖大急匆匆闯进殿内,扬声道:“老太太,宫里专程差人送寿礼来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奉的皇命,如今人已经进了园子!”

    话音刚落,席间就是一通忙乱。

    贾赦自席间起身呵斥道:“既来了天使,却怎么不先通禀一声,我们也好开门迎送?”

    “是那位公公说,来时万岁爷有交代,让千万不要惊扰了老太太。”赖大一面解释一面擦汗道:“故此我们不敢阻拦,只能把人直接往园子里领。”

    “圣上天恩啊。”

    贾母住着拐杖冲皇城的方向抱了抱拳,旋即又催促贾赦等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迎一迎!”

    贾赦忙领着贾珍、贾琏、贾蔷、宝玉、并几个头面宗亲,呼呼啦啦的迎了出去。

    结果刚出大殿没多久,迎面就撞上了贺寿的‘天使’,为首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太监,瞧身上袍服也只寻常,贾赦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用‘公公’笼统代之,恭恭敬敬将其迎入殿内。

    那小太监转述了皇帝的口谕,又一气儿爆了几句祝寿的吉利话,口条着实了得,再加上他钦差的身份,自然把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连道辛苦,又请他上座吃酒。

    那小太监笑着应了,等回头面对贾赦几个,态度却明显有些倨傲,酒也不吃、菜也不夹、连贾琏奉上的‘脚钱’也不收,一张嘴就是公务在身,需得尽快回去复命。

    贾赦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旁边史家姑爷苏茂臻凑了上来,附耳道:“这是宫里新近得宠的裘世安裘公公,不日就要高升内廷都检点太监了,怕不是轻易能打发的,老兄需得下些本钱才是。”

    这苏姑爷也是外戚出身,在龙禁卫挂了副指挥使的衔儿,现在玄武门【皇宫后门,太监大多从此出入】任职。

    贾赦这才知道对方是嫌钱少,于是忙催贾琏再去公账上支用,自己则和贾珍一左一右笑脸相陪。

    这时有个人从外面进来,瞧见这一幕诧异道:“咦,这不是裘公公么?”

    裘世安皱眉循声望去,待看清楚来人,脸上却霎时间笑的菊花彷佛,起身拱手道:“咱一时倒忘了焦祭酒也在这府上,真是罪过、罪过!”

    来人正是焦顺。

    “我听说来了天使,却不想竟是裘公公。”

    他笑着还了一礼,快步走到近前,见裘世安身前竟是一杯茶水,便自顾自斟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裘世安面前,笑道:“往日想请公公吃酒,公公总也不赏光,今儿这祝寿的喜酒吃总该吃上一杯了吧?”

    “哪里是咱不肯赏光!”

    方才任凭贾赦、贾珍如何劝说,也滴酒不沾的裘世安,此时却是毫不犹豫的捧起了酒杯,嘴里喊冤叫屈道:“万岁爷等那密折等的望眼欲穿,咱若带着一身酒气回宫,岂不是活腻歪了?”

    说着,又主动和焦顺碰了碰杯:“今儿咱先自罚三杯,算是补上以前的。”

    却原来这裘世安,正是近日里被皇帝派去催稿的小太监,也正因为这个机会得以天天面圣,他最近才时来运转成了宫里的红人儿。

    故此他一来对焦顺心存感激,二来又知道这位焦大人如今炙手可热,论恩宠还远在自己这样的内宦之上,自然是要着力的巴结。

    他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又拉着焦顺不住的劝酒,全然将贾赦、贾珍等人晾在了一旁。

    这时贾琏急吼吼送来一个红封,那裘世安却是连里面的金额都不看,直接转给了焦顺,笑道:“焦大人走马上任的时候,咱怕是到不了场,今儿干脆借花献佛提前送一份贺礼。”

    焦顺却也不跟他矫情,直接纳入囊中道:“公公爽快,我也不推托,左右再过几日就该我庆贺公公高升都检点了。”

    裘世安闻言哈哈大笑,又拉着焦顺喝了几杯,这才带着三分酒意告辞离开。

    等焦顺重新折回殿内时,就发现自贾赦起始,不管是荣宁二府的主人还是奴才,对自己的态度都有所转变。

    这倒也并不奇怪。

    虽然焦顺这阵子搅动风云,阖府上下都听说了他的英雄事迹,可那耳听为虚,如今借着裘世安前倨后恭的态度,这才将焦某人飞黄腾达的现状落到了实处!

    对面女卷桌上影影绰绰瞧见这一幕,也都是各有感慨。

    其中触动最大的却非探春莫属,方才那一幕虽比不得‘力士脱靴’的典故,可也比戏里面演的鲜活多了。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对面,脑中却冷不丁浮现起赵姨娘先前的‘提议’,忙红着脸嫌弃的啐了一口,但排斥的心思却比先前减弱了不知凡几。

    这时就听史湘云在一旁合十道:“阿弥陀佛,瞧那公公的意思,焦大哥这回应该并无大碍。”

    薛宝钗和探春听了都是欲言又止。

    “只怕未必。”

    林黛玉却是直言道:“宦官们本就不受文人待见,他的态度只怕代表不了什么,落在文人眼中只怕还是一条罪状呢。”

    史湘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都嘴娇嗔道:“读书只为明理,偏他们就会争权夺利排除异己的,这圣贤文章也不知都读到什么去处了!”

    旋即,又苦恼的小声道:“那咱们还要不要跟焦大哥打听近况?”

    “等明儿我……”

    “自是要去的!”

    林黛玉刚想说,明儿自己去问邢岫烟也是一样的,贾探春就急忙怂恿道:“这等事情都还要找邢姐姐代为传话,你往后嫁过去难道也要事事问她不成?”

    听她提起自己的婚事,史湘云脸上微红,却并不怯场,反而笑道:“那我倒是巴不得呢,一辈子逍遥自在岂不好过劳心劳力?”

    探春见状无奈摇头,心道这云丫头实在不是个做当家主母的料。

    但转念又一想,如此一来自己若是做了来家的兼祧,岂不就能……

    且不提姐妹几个如何议论,又做出何等决定。

    却说送走了裘世安,又忙乱了一阵子之后,王熙凤好容易闲下来,目光便又重新落在了薛宝钗身上,暗自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先试探一下,看那‘活宝贝’到底是不是宝丫头。

    “咳~”

    不想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干咳,王熙凤回头看去,就见婆婆邢氏正冷着脸站在自己身后。

    王熙凤只当她是又在老太太跟前吃了瘪,于是跑来迁怒自己,于是忙起身陪笑道:“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

    心下想的却是该如何堵了她的嘴,让邢氏发作不得。

    邢氏也不答话,咬着牙盯着王熙凤打量了好半天,直到把王熙凤都看毛了,这才突然把头偷到王熙凤耳边,轻声吐出三个字:“活宝贝。”

    “是你?!”

    王熙凤震惊的无以复加,她是万没想到焦顺要送的‘活宝贝’竟会是自己的婆婆——对贾赦百依百顺盲听盲从的邢氏!

    旋即一个念头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那狗奴才连自家婆婆都能收入囊中,莫非政老爷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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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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