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470章 盟主Tum0加更【下】
天色将亮未亮。
静仪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半桶水,悄默声的出了主持禅房,专捡背人的小路寻至大雄宝殿。
看看左右无人,她忙拿钥匙把门锁捅开,提着东西闪身跨过门槛,然后把手里的水桶灯笼放在地上,又转回身慌里慌张的上了门闩。
等反锁了门,她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旋即又嫌弃的抬手掩住了口鼻。
焦顺和妙玉直闹到半夜,才转去主持禅房内安歇,这大雄宝殿被落了锁又紧闭着门窗,足足发酵一晚上,气味不问可知。
而昨晚上静仪因羞怯心慌,连殿门都没敢进,临近天亮辗转反侧,陡然想起庵里天亮之后就要早课了,这才慌不迭的跑来善后。
等略略适应了这殿内污浊的气息,她伏身捡起灯笼,小心翼翼绕过了以蒲团为中心的‘战场’,先用灯笼引着两侧的吊灯和供桌上的烛火,又点了三支檀香插在正中。
想了想,又额外添了三支。
等到烟雾升腾,渐渐遮盖了周遭的气息,静仪长舒了口气,然后对着正中佛像合十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师姐也是受逼不过,才……”
她正替自家小姐在佛前分说,忽就扫见佛祖竖在身前的右手上,似乎正挑着团暗紫色的物事,那物事两侧垂落,看着倒像是佛祖戴了指套一般。
静仪心中纳罕,于是绕过供桌举起灯笼细瞧,这才发现那竟是一件怪模怪样的小衣。
乍看上去似两只紫碗缀在一处,细瞧……
静仪红头胀脸的,却哪还敢细瞧究竟?
当下一面暗骂焦顺荒唐、亵渎,一面小心翼翼的爬到莲台上,伸手将那小衣摘了下来,满脸嫌弃的正欲往地上丢,可转念想到这东西是自家小姐贴身之物,便咬牙忍住了,胡乱团了团,不情不愿的塞进了袖囊里。
等她从莲台上下来,却又发现脚底和衣角上沾了些黏腻,原当是佛像被灯油熏出了油污,可这佛像被擦的锃明瓦亮,哪有什么油污可言?
琢磨了一阵子不得要领,便也没再多寻思,举着灯笼前前后后巡视了一遭,见再没有什么遗留的物件,这才拿抹布沾了水,开始清理主战场周遭的痕迹。
擦着擦着,她脸上却又疑云渐起,抬头看看佛像,再低头看看蒲团左近,忽的狠啐了一声,红头胀脸的连骂荒唐、亵渎。
于是再次绕至佛像前,从佛手到莲台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等好容易清理的差不多了,静仪又挨个打开窗户通了会儿风,这才提着水桶灯笼走出大雄宝殿。
此时已经离早课的时辰不远,平素里就该有当值的尼姑过来扫洒了,然而今儿却是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静仪初时还没觉察出不对来,走了几步才猛地站住脚,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发了会儿呆,最后摇头叹息一声,便拎着水桶原路折回了主持禅房。
昨儿因怕有人半夜找上门来,她在外间打地铺守了一晚上,如今想来,却倒妄做了无用功——这庙里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对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怕早就心知肚明了。
不过这眼见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就算暂时能瞒住,天长日久也没有不透风的道理。
与其到时候再大惊小怪,还不如彼此早有默契的好。
当然了,这些事情也不必与自家小姐掰扯,且让她继续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就好。
思量间,就已然到了主持禅房。
静仪刚取了钥匙开锁,就听里间妙玉慌里慌张的问:“是静仪吗?”
“是我,师姐醒了?”
静仪一面回话一面跨过门槛,走到里间门前轻声道:“我刚去正殿里打扫过了——姑娘是要现在洗漱,还是……”
“先不急。”
见外面果是静仪,妙玉明显松了一口气,不过旋即屋里就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又隐隐约约听她羞道:“别……不成了……”
耳听的屋内战端再起,静仪忙倒退了几步,转身直避到了禅房门外,一面掩着突突乱跳的心口,一面发愁的望向里间窗户。
她对自家小姐失身于焦大爷这件事本身,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起初甚至还存了三分窃喜。
毕竟她本就厌烦了青灯古佛的日子,暗地里早唱了好几年的‘思凡’,巴不得能跟着小姐有个归宿。
且一个丫鬟出身的人,本就不敢惦记着明媒正娶,自然也不在乎什么正室外室之别。
只是……
静仪下意识摸了摸秀囊里的深紫小衣,心道这焦大爷也忒会折辱人了,自家小姐又是个最好面子的,这么下去也不知能不能耐受的住。
且不敢提期间种种。
却说小半个时辰之后,里间的返场小段唱罢,又过了一会儿便听焦顺扬声吩咐:“打些水来。”
静仪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然后忙兑了一盆不冷不热的,又提了毛巾、香胰子等物,匆匆进到了里间侍奉。
等进了里间,她忍不住含羞带怯的偷眼看向床上,旋即却不禁又是一愣。
就只见妙玉也不知是方才劳累过度,还是昨晚上就没休息好,如今竟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倒罢了,关键她是伏在焦顺怀里,两手环住焦顺的脖子,竟是满面的依恋之色。
就在静仪愣神儿之际,焦顺直接拥着妙玉翻身坐起,又在身后轻轻拍了几下,妙玉便嘤咛着醒了过来,初时竟仍不愿撒手,只略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芙蓉粉面贴在焦顺的胸肌上,半清醒半迷糊的蹭动着。
“先把水放一边吧。”
直到焦顺吩咐一声,妙玉才惊觉静仪也在屋里,愕然回头扫了她一眼,旋即慌不迭的松开焦顺的脖颈,针扎了似的跳将起来。
然后又扯起被子,鸵鸟似的将自己裹成了团。
静仪跟在她身边十几年,何曾见过她这般小女儿情态,于是刚晃过神来要放下木盆,结果一下子又瞠目结舌的愣怔住了。
心道这怎么和自己猜想的完全不一样,小姐看上去非但耐受得住折辱,竟还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
第471章 争端
其实焦顺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原本还打算故技重施,磨一磨妙玉的性子呢,谁成想妙玉这么快就屈服了。
昨夜在那大雄宝殿里,她抗拒的力度,甚至还比不上心甘情愿的王熙凤——当然了,凤辣子每次张牙舞爪的挑衅,都会迅速溃不成军,论持久力又大大不及妙玉。
这些且不细论。
却说焦顺直到日上三竿,才赶着骡车出了牟尼院后门。
一路无话。
眼见到了荣宁街口,远远就见荣国府角门前停了辆驴拉的板车,小厮们正进进出出的往车上搬东西,又有几个丫鬟仆妇围在那车前说话。
焦顺一琢磨,就猜到是刘姥姥要走了。
于是回到家里,特意差红玉送了十五两银子给刘姥姥——倒不是他小气,主要是这上面不好盖过荣国府去。
俗话说是金子到了那儿都发光,近来因林红玉逐渐展示出才干,焦顺有什么事情都都喜欢指使她去,玉钏为此很是吃味儿,但被反问起栊翠庵旧事,她也便只能讪讪的偃旗息鼓了。
邢岫烟因听焦顺提起刘姥姥来,略略问明了原委,便悄默声又添了半匹绢布予她。
红玉拢了银子抱着绢布,紧赶慢赶到了门前,就见刘姥姥已经上驴车,正要动身出城。
于是忙扬声喊住,表示自家大爷也有相赠。
刘姥姥一听是那日的祭酒老爷,忙不迭又跳下了车,千恩万谢的,还让孙子板儿冲着焦家的方向磕了个响头,这才把东西装到车上,抹着眼泪辞别了周瑞家的、平儿、红玉几个。
“她这回也真是赶上了。”
周瑞家的说着,又招呼平儿和红玉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复命了,唉~这一天天真是做不完的事儿,有时候我还真想去乡下庄子里过几天清净日子。”
“这有什么难的?”
平儿素来与她也是熟惯了的,当下笑道:“周大叔不是跟二爷去各地庄子里巡秋了么?下回再去,婶子也跟着就是了。”
“我倒是想。”
周瑞家的摇头道:“可太太身边儿总不能没人伺候着吧?再说这家里多少事儿……”
正说着,忽就见一彪人马飞驰而来,打头的不是别个,正是那去巡视秋收情况的周瑞——他既在此,后面那华丽马车上的人不问可知,必是贾琏无疑。
周瑞家的又惊又喜,忙迎上前喊道:“当家的,怎么也没派人先知会家里一声,你就回来了?”
“吁~”
周瑞用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却顾不上理会妻子,径自冲平儿问道:“二奶奶可在家里?”
“这会儿应该正在倒座小厅里。”
平儿答了,见他面色有异,不由诧异道:“周大叔这么急着回来,又问起二奶奶,难道是庄子里出了什么岔子?”
“唉~”
周瑞叹了口气,无奈道:“要只是庄子里的事儿倒简单了,左右这几年就没个好收成,多点少点也算不得什么。”
听他这意思,显然问题还十分的严重。
平儿还待再问,贾琏的马车也到了,还不等马车彻底挺稳,贾琏便从后面跳了下来,踉跄半步,亏得有小厮扶了一下才没摔倒。
他却不领情的搡开那小厮,回身问出了周瑞一样的问题:“你们奶奶人呢?”
周瑞抢着答道:“小的方才问了,二奶奶应该是在倒座小厅处置家务。”
贾琏便再不说话,沉着脸闷着头直往里闯。
平儿见状忙也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刘姥姥前脚刚走,众女便齐聚稻香村里,却是四姑娘惜春因得了老太太嘱咐,要她将昨日游院饮宴的事情描画下来,绘成图册。
惜春原就对诗社没什么兴趣,又搭着近来隐隐觉察到钗黛湘云探春几个,暗里背着自己和二姐姐不知在做些什么,于是愈发不愿费神,索性借这由头要告一年的假,期间再不参与诗社的活动。
众人自是齐齐挽留,黛玉因就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她画什么园子图儿,倒让她得了偷懒的借口。”
史湘云忙更正:“也别怪老太太,都是那刘姥姥一句话。”
黛玉将嘴一噘道:“可是呢,都是她一句话。她是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她个‘母蝗虫’就是了。”
说得众人都笑。
因见大家说笑了一通,却不肯给假,惜春便又抱怨:“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园子不成房样子了?叫连人也都画上,像行乐图似的才好——可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偏又不好驳老太太的意,实在是为难的紧。”
黛玉拿扇子掩嘴,笑问:“这倒罢了,却不知你画不画的来草虫?”
李纨正在一旁嗑瓜子,那灵巧的舌头一缠一绕就能裹出仁来,片刻的功夫就剥出半盘瓜子皮,如今听黛玉这话,不由奇道:“你又说什么胡话?这画里哪有草虫?”
林黛玉两手一摊:“别的草虫不画也罢,昨儿‘母蝗虫’若不画上,岂不缺了典?!”
众人才知她那笑话还有后文,于是愈发笑的狠了。
黛玉自己也笑得两手捧着胸口,一面又催促惜春:“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作《携蝗大嚼图》!”
众人听了越发大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忽听“咕咚”一声响,急忙看时,原来是湘云伏在椅子背上,那椅子原不曾放稳,被她全身伏着椅背大笑,她冷不防两下里使错了劲,向东一歪,连人带椅都歪倒了,幸亏有板壁挡住,才不曾落地摔个结实。
众人见状愈发止不住。
探春原也跟着笑了一阵子,忽然想起焦顺先前的品评,便忙收了笑,主动岔开话题问:“对了,今儿人凑的如此齐整,却怎么不见宝琴妹妹?”
薛宝钗忙解释道:“去见她哥哥了,好像是要提前预备回南边儿的船。”
这一说,众人才都收了笑。
因宝琴的脾性,虽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却都有些恋恋不舍。
贾宝玉更是脱口道:“为什么要走?就留在咱们家里,大家每日里说说笑笑岂不更好?”
“你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
薛宝钗板起脸来,道:“她家中尚有母亲在,偏如今又在病中,错非是……不然早该回金陵去了!”
她将孝道摆出来,宝玉这才发觉自己唐突了,讪讪的不敢回嘴,脸上却仍是一副割舍不下的样子。
这时候琥珀突然寻了来,却是老太太让众人凑银子给王熙凤过生日,多少不拘,有一份心意就好。
李纨忙问了王夫人薛姨妈的成例,然后才叫众人按人头交了银子。
等把银子拢在一处,她又道:“这少不得要知会珍大嫂一声,太太老太太不好开口,不如我去走一遭的好——等凑齐了她那一份,我再亲自送去就是。”
琥珀听了,便先回了老太太院里禀报。
然而到了院里,却见出门前的喜庆气氛荡然无存,丫鬟仆妇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的,又都忍不住偷眼往里面张望。
琥珀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儿,又担心撞在枪口上,故此便拉了相熟的丫鬟细问究竟。
却原来贾母和王夫人等人,正说说笑笑着商量给王熙凤过生日的事儿,忽就见王熙凤和贾琏风风火火的赶了来。
初时老太太还打趣说这时‘说曹操曹操就到’,众人正凑趣的开会大笑,不想王熙凤一张嘴,却让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
“老祖宗,忠顺王府也要做轮胎铺子的生意了!”
屋里的气氛一滞,贾母脸上的笑容也肉眼可见的敛去,皱眉道:“这是哪儿得的消息?可曾坐实了?”
王熙凤侧眼看向贾琏,贾琏立刻去前一步,苦着脸道:“应当不会有假,是孙儿在庄子里巡视时,镇国公家的管事偷偷告诉我的——还说是、说是咱们家里出了内贼,把那轮胎最新的制法,连同成本毛利几何,全都捅给了忠顺王府!”
焦顺当初领衔筹划这充气轮胎生意时,制定的方略大多效仿后世而来,一来成本控制的好,二来又不断改进工艺,故此市面上虽有仿制品,却压根威胁不到荣国府的统治地位。
在加上朝廷认证的加成,甚至连降价促销的法子都没用,就垄断了九成的行市。
而又因修院子的事儿,荣国府上下由‘俭’入奢,开销不断增大,这轮胎铺子几乎已经成了府里的命脉,如今听说这买卖被忠顺王府盯上,甚至还串通内鬼偷走了最新的工艺,众人不由都是大哗。
老太太将拐杖狠狠往地上顿了几下,喝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当初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千万管好了那铺子么?却怎么闹出了吃里扒外的家贼?!”
“老太太明鉴!”
王熙凤连忙屈膝跪倒:“孙媳自领了这差事,一刻都不敢放松,那工艺除了南边儿,就只有府里几个要紧的管事知道,按说不应该会……”
王夫人在一旁下意识要替她说项,可转念想起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又犹豫着闭上了嘴。
反倒是薛姨妈见不得凤姐儿这可怜样儿,主动出来打圆场道:“老太太息怒,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今与其责怪凤丫头,还不如尽早查出是哪里出了纰漏,然后再设法补救。”
老太太其实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王熙凤。
那忠顺王无法无天惯了,向来是不择手段枉顾规矩,莫说他是背地里算计,就真是大张旗鼓的,只怕荣国府也未必能防的住。
于是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且起来说话吧。”
又呵斥贾琏:“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媳妇一把!”
贾琏作势欲扶,王熙凤却早站了起来,还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躲了半步,直让他乍着膀子好不尴尬。
王熙凤只当是没看见一样,正色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这两天必会查个清楚明白,只是……”
说到这里,她迟疑的轻咬下唇。
“只是怎得?”
王夫人因方才作壁上观,怕自己的心思露了痕迹,这时候忙出来主动捧场。
王熙凤这才道:“只是忠顺王到底不比别个,咱们用在别人身上的法子,恐怕未必能用在王爷身上。”
众人闻言也都纷纷颔首。
以忠顺王的蛮横霸道,荣国府真要采取什么反制手段,却只怕会被他十倍奉还。
届时针尖对麦芒的掐起来,别说输了如何,就怕赢了也要伤筋动骨,且又大大开罪了忠顺王。
贾母率先想通了这一节,原本皱纹堆垒的老脸上,登时又多了几分凝重。
若非轮胎铺子已经成了荣国府的重要经济支柱,她甚至都想着干脆忍下来算了。
但怕只怕荣国府越是忍让,那忠顺王就越是得寸进尺!
一时左右为难,只得又把目光投向了素来精明的王熙凤:“凤丫头,你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王熙凤先是直接摇头,继而却又道:“我是没法子,可这事儿不还有个行家里手在么?咱们何不请他来拿个主意?”
“行家里手?”
贾母一时没听明白,倒是旁边王夫人先想到了什么,当下脱口道:“你是说畅卿?”
“自然是他!”
王熙凤微微颔首:“这买卖原就是他一手创建的,舍他之外还有谁最懂这些?”
“这……”
薛姨妈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醒道:“这可是要对上忠顺王的,却怎好因此牵累了他?”
王夫人心知妹妹是不希望拉焦顺下水,但如今家里六神无主,若不请焦顺来拿主意,还能指望哪个?
当下反驳道:“怎么能说是牵累,他不也占了半成干股?这事儿原就该他出头!”
“太太说的是。”
王熙凤先附和了一句,旋即却又道:“只是如今顺哥儿不比从前了,怕未必会把这半成干股看的太重,依我看,咱们还是要好生说项说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是。”
贾母听的连连点头,旋即点将道:“他原是你的陪嫁家人,这事儿你出面最合适不过。”
顿了顿,又转向一旁的王夫人:“这事儿非比寻常,你不妨与凤丫头做个伴儿——有尊长出面,他也不好一口回绝。”
第472章 且待天意
【力有不逮,最后一位盟主的加更,容老嗷再蓄一蓄力……】
就在贾母排兵点将的同时,赵姨娘领着贾环却又在清堂茅舍里扑了个空。
在丫鬟婆子面前还不显什么,等出了院门赵姨娘便碎碎念的抱怨个不停。
贾环原也想嘟囔几句,但见母亲这怨妇似的,便又嫌弃的闭紧了嘴,满脸不耐烦的跟在赵姨娘身后。
他如今正处在叛逆期,断不肯和母亲类同。
却说赵姨娘边骂边领着儿子往回走,眼见离着沁芳桥不远了,不想迎面就撞见了贾宝玉。
因见宝玉手捧着两张纸,嘴里啧啧有声的赞着‘好文章、真是好文章’,竟全然没注意到自家母子,赵姨娘便想着避退到一旁,免得与他照面。
不想贾环因见宝玉难得手不释卷,心下好奇的紧,只当是什么奇闻异事,于是甩脱了赵姨娘的拉扯,巴巴的凑上去问:“宝二哥,到底是什么好文章,也让我瞧瞧呗?”
贾宝玉这才发现贾环和赵姨娘,慌不迭把抄录的‘薛氏随笔’卷起来,然后才略略冲赵姨娘施了一礼。
礼毕,见贾环仍在好奇打量纸稿,他又连忙将其塞进了袖筒里,下意识的板起脸来喝问:“你的功课可做完了?今儿怎么没……”
刚起了个头,他忽就怔住了。
盖因这些话恰是贾政平日里见到他之后,必然会挂在嘴边的老生常谈,甚至连语气神态都有七分相似。
宝玉惊觉此这一点之后,心中不觉就有些惶惶,暗忖:怎么自从定下亲事之后,非但宝姐姐渐成死鱼眼睛,连自己也变成了以前最讨厌的样子?
难不成只要成了亲,世人都不免如此?!
难不成只要成了亲,自己也会变成老爷那般?!
他越想越是惆怅,越想越是沮丧,一时早忘了贾环和赵姨娘在身前,长吁短叹的从二人中间穿过,失魂落魄的径回怡红院去了。
“我呸!”
虽然看出贾宝玉是发了癔症,但这目中无人的样子,还是让赵姨娘气的怒发冲冠,强忍着等宝玉走远了,立刻跳脚大骂:“成天疯疯癫癫招三不招四的,算个什么东西!也就老太太眼瞎耳聋的宠着——宠吧宠吧,我看这个家早得晚败落在他手上!”
贾环同样是咬牙切齿,原也是要骂的,但见母亲泼妇一般的样子实在不雅,又满脸嫌弃的强行忍住了,同时暗下决心未来一定要坐上员外郎,也好把宝玉按在地上摩擦。
当然了,努力凭本事做官是不可能的,有现成的捷径在眼前,谁肯费那冤枉劲儿去?
于是等赵姨娘好容易骂完了,他便立刻自告奋勇道:“要不咱们别等了,我直接去老太太屋里找她【彩霞】就是。”
赵姨娘暗藏了心思,哪敢放他独去?
当下斜眼嘲讽道:“快歇了你的吧,真当老太太稀罕见你不成?再说了,咱们和彩霞的事儿又见不得光,你若胡闹一气的让人给撞破了,连累了彩霞倒罢,怕只怕做官的事儿也要黄了。”
贾环忙道:“还有我的牌戏呢,这个可不能忘了!”
“你这小没良心的就知道玩儿!”
赵姨娘见他直到这时还把官职和牌戏等同,气的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就要喝骂,然而见贾环梗着脖子吊着眼睛一脸抵触,却又担心他因此不肯乖乖就范,到时候再闹出纰漏来。
于是忙撒了手改口道:“我听说工学里教的都是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等以后做了工学的官儿,自然有你玩儿的!”
贾环听了这话,立刻两眼放光的应了。
赵姨娘暗暗松了口气,又问:“我早上教你的话,你可记熟了?”
“不过几句村话罢了,又不是什么绕口的文章,我早就记熟了!”
贾环说话间,就要给她背诵一遍。
赵姨娘忙拦住了儿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小心被人听了去——走,咱们回去再对一对词儿,免得你下午忘了。”
且不提这母子两个回了前院之后如何。
却说贾宝玉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便躺尸似的往床上一摊,那木愣愣的眼神,任谁瞧了也知道不对劲儿,何况是最知根知底的袭人?
当下袭人一面悄悄命人去熬顺气健脾的汤剂,一面上前替他褪去靴子,笑着问:“二爷这是又在外面撞见什么不平之事了?若果然气不顺,请二奶奶或者太太出面做主就是了。”
“我……”
贾宝玉张嘴刚要道出烦难,可忽然想到袭人近来与宝姐姐十分交好,若这些话传到宝姐姐耳朵里,只怕又要惹出麻烦来,于是便忙又住了嘴。
“怎么?”
袭人见状故作委屈道:“是什么天大的而秘密,竟连我也不能告诉?”
“这……”
贾宝玉略一迟疑,忽然想到了袖子里‘薛氏随笔’,于是顺嘴敷衍道:“我听说宝琴妹妹就要回金陵了,心里头舍不得。”
说完,他倒真就不舍起来,遂指着桌上一帆风顺的镀金船道:“你把这个给他们兄妹送去,再随便讨些什么回来,也算是彼此留了念想。”
袭人只当薛家兄妹立刻就要走,忙喊麝月秋纹来,把船装进了箱子里,又让两个三等丫鬟用扁担抬了,径自送去了薛蟠、薛蝌院里。
因还有几日,报复梅家的行动就要正式开锣了,作为唯一的台前角色,薛蝌心下怎么可能不紧张?
偏这事儿又不好跟别人说,所以他才拿要准备回程事宜做由头,将妹妹请到偏院里倾诉。
眼见着经宝琴一番宽慰,紧张的情绪已经缓解了不少,结果突然就得了宝玉的程仪,一时又闹的薛蝌慌张不已,只当是哪里得罪了宝玉。
毕竟这玩意儿一般都是临走前才送,可兄妹两个最早下月中,最迟下月底才能回金陵。
这至少还有半个多月呢,贾宝玉就差人送了程仪来,倒有点儿像是要撵人的意思。
但瞧袭人讨要‘念想’的态度,又似乎并非如此。
兄妹两个思前想后不得要领,只好将之当成是京城公子哥儿的怪癖了。
薛蝌取来个鼻烟壶当回礼,把袭人几个送出了院门外,等返回屋里,看到宝琴从箱子里取出来的帆船,一时又牵动了心弦,长叹一声坐回原位。
“哥哥这又怎么了?”
宝琴回头纳闷道:“方才不是都已经……”
“不是那事儿。”
薛蝌微微摇头,道:“妹妹说的对,焦大哥这法子纵使不成,咱们的处境也坏不到哪去了——只是不管这么事儿成不成,咱们都该回金陵去了,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
说着他又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唉~!她一门心思盼着你能风风光光嫁到梅家,谁曾想……”
薛宝琴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黯然。
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在这当中有任何不是,更不觉得断了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好,但母亲却未必有这般豁达,更何况这还是父亲的遗命。
再说母亲如今尚在病中,倘若情绪过于激动,却怕……
但她却不愿哥哥继续沮丧忐忑,于是佯装不在乎的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若事情吧办成了,哥哥不妨托请伯母在京中觅一门亲事,到时候带着这喜讯回家,岂不就能悲喜相抵了?”
“你这丫头!”
薛蝌哭笑不得,抬手点指着妹妹道:“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打趣我——再说了,真要冲抵,也得是你的喜事的才成。”
这话却让薛宝琴心头一跳,不自觉就想起了林黛玉的说辞。
她本就不是个以貌取人的,更不计较焦顺的出身,何况以如今的境遇,若能嫁给与焦顺这样自身前途无量,又肯给妇人施展才干机会的年轻才俊,哪怕是做兼祧,也不算是辱没了……
“妹妹、宝琴?”
薛蝌见自己提起喜事,妹妹就怔怔出起神儿来,只当是她又想起了被梅家退婚的事儿,正暗自后悔不迭,忽又见宝琴两眼迷离面犯桃花,不觉又大是诧异。
于是呼唤两声,纳闷道:“你这是想到什么了?怎么……”
“没、没怎么!”
一向大方的薛宝琴也难得慌了手脚,胡乱岔开话题道:“姐妹们商量着下午要和……和焦大哥再对一对稿子,我也不好在外面耽搁太久。”
说到‘焦大哥’三字,她便不自禁的顿了顿,脸上的红晕也重了几分。
薛蝌小小年纪就能撑起家业,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愚钝之人,当下便觉察出了什么,等到宝琴慌里慌张就要告辞时,他突然开们见山的问:“妹妹莫不是对焦大哥有好感?”
宝琴脚步一顿,僵硬的转回头,犹豫着是该遮掩,还是干脆把话挑明了说。
然而薛蝌却早从她的神情当中得了答案,忙正色道:“以焦大哥的出身,能在三四年间闯出现在的局面,实数古今罕见,况他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眼界见识皆非常人可比,又兼对女子亦能唯才是用,若换了我是女子,只怕也免不得要倾心于他。”
他这番话倒是出自肺腑。
之前虽然早就从堂姐【宝钗】信中得知,焦顺在商业方面颇有见解,但这一个月相处下来,才发现焦顺何止是颇有见解,简直就是发人所未省、能人所不能!
再加上焦顺主动拦下了报复梅家的重担,薛蝌这边的好感度自然是蹭蹭的往上涨——也亏得两人都不好龙阳,若不然怕是已经走了弯路也说不定。
但是……
薛蝌叹息一声,无奈道:“但焦大哥如今早已经定了保龄侯家的千金,听说年后就要完婚了,妹妹纵使对他有好感,也万不可陷的太……”
“哥哥!”
薛宝琴忽然开口打断了薛蝌,幽幽道:“林姐姐曾对我说,焦家日后必是要再娶一房兼祧的。”
“什么?!”
薛蝌愕然,忙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宝琴便把当日黛玉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道:“这虽不是焦大哥自己的意思,但父母之命……”
薛蝌在心下一盘算,便也觉得这事儿不足为奇。
保龄侯家门第虽高,但史大姑娘父母双亡,侯府也早就已经落败了。
以焦顺如今的势头,来旺夫妇即便要他兼祧,只怕史家也无可奈何——而以自家如今的处境,这桩亲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薛蝌一时也动了心,患得患失的琢磨了好半天,才想起还没弄清楚当事人的具体态度,于是忙道:“妹妹跟我提起这事儿,莫不是……”
既说开了,宝琴反倒没那么羞臊了,当下答非所问的道:“焦大哥明年春天成亲,总不好当年就兼祧吧?到时候咱们只怕早该回南边儿去了,偏这事儿又不是能提早挑明的……”
薛蝌便知道妹妹实也动了心,若不然又怎会认真分析这事儿可不可行?
倒也是,以焦顺的才干和对女子的态度,再加上费心竭力的替妹妹打抱不平,妹妹若是不动心反倒古怪了。
但宝琴的顾虑同样不无道理,这兼祧毕竟不是正路子婚嫁,万没有女方主动提出来‘自甘堕落’的。
何况人家正牌子娘子还没过门呢,也没有摆明车马要做兼祧的道理。
而若不能提前定下来,等自家兄妹回到金陵之后,山高水远的只怕就更赶不上趟了。
思前想后,这条‘光明大道’竟又成了绝路。
薛蝌不甘的叹了口气,最后无奈道:“罢了罢了,咱们先出了这一口恶气,日后有缘无缘且看天意吧。”
宝琴默然半晌,然后起身展颜笑道:“那我先回园子里了,哥哥在家好生演练,到时候可千万别漏了怯。”
薛蝌也跟着起身,将妹妹送出了门外,眼瞧着她没事儿人一样,与丫鬟说说笑笑的渐行渐远,忍不住又感叹道:“虽得其人,不得其时——此时也?命也?”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一个面有病容的中年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跨过了长长的跳板,便忍不住在甲板上连咳带喘。
正张罗行李的管事妇人见状,忙讨了药来喂她服下,又愁容满面的劝道:“太太的病还没好透,这北上京城千里迢迢的,路上非只一日烦难,您可怎么受住啊?!”
满脸病容的中年妇人微微摇头,又咬牙恨声道:“这事儿我若不当面问个清楚明白,只怕死了也不能闭眼!”
第473章 头疼、头疼!
【今天的更新不够四千,也算请假一天,这月请假条提前全部阵亡了???……】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
王夫人、薛姨妈和王熙凤这姑侄三人,便结伴回了清堂茅舍。
薛姨妈因知道姐姐和侄女要商量正事,闲扯了几句,便识趣的回了厢房。
待她一走,王熙凤立刻捏着帕子打抱不平道:“老太太也真是糊涂了,这事儿既涉及到了忠顺王府,合该请老爷出面主持大局才对,却怎么反倒往太太身上推?”
她如何不知,贾母不让贾政出面,是担心他嫉妒焦顺官运亨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甚至还知道,贾政除了嫉妒焦顺高升,还猜疑王夫人与他不清不楚。
之所以说这话,不过是刻意给王夫人上眼药罢了——谁让她有意让宝钗顶替自己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果然隐约露出尴尬之色,随口道:“想是因为顺哥儿出身王家的缘故,再说老爷尚在病中,身子骨虽比先前好些,可也不便让他太过操劳。”
说着,又忙岔开了话题问:“对了,到底是何人泄密,你如今可有眉目?”
王熙凤闻言面色一肃,声音也放低了几度:“这话原不该我说,但太太问起,却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其实我得了这消息,头一个疑心的就是……”
说着,抬手往东南方指了指。
王夫人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继而猛地一震,失声道:“不能吧?!他、他这么做图个什么?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再说他在南边儿也有一份进项……”
“所以我也只是疑心罢了。”
王熙凤刚说‘只是疑心’,下一句却又言之凿凿起来:“不过也正因为南边工坊里他占了一份,所以我才会起疑——太太试想,铺子近在京城,四梁八柱透风的地方多了,被人偷了账目卖到外面也不奇怪;可那新方子却是南边儿才刚送来没多久的,中间又不曾经人转手……”
王夫人只听得微微颔首,显然也认可了王熙凤揣测。、
两人打哑谜似的说了这半天,指的自然是东跨院里的大老爷贾赦。
当初筹建南边工坊的时候,最初定下的管事头目本是来旺,后来因周瑞的儿子心存嫉妒陷害来家,大老爷趁机发难,把这差事改派给了自己的亲信秦翊——也就是司棋的老子。
而周瑞夫妇也因此被发配到南边儿将功赎罪,直到一年前才得以返回京城。
故此有机会拿到新配方的,除了王熙凤这该管之人外,也就是大老爷贾赦了。
可王夫人还是想不明白,虽然在铺子里没讨到什么便宜,可贾赦单凭着秦翊在南边儿上下其手,每年也能从工厂捞到不少银子,何必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难道就只为了拉自家兄弟同归于尽?
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王夫人只好又看向王熙凤,想让她替自己分析分析。
王熙凤其实也觉得正常人万万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但大老爷是正常人吗?
她略一琢磨,便道:“太太莫急,且容我设法去打探打探。”
“如今也只能仰赖你了。”
王夫人略略叹了口气,突然又暗自庆幸起来,亏得凤丫头是自己人,若不然和大老爷沆瀣一气,只怕把那轮胎铺子掏空了,自己都未必能知道。
一时又起了换人的念头。
可转念又一想,如今王熙凤还是自家人,可若自己摆明了车马要顶替她,保不齐这公公媳妇真就要同仇敌忾了。
再加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忠顺王……
这思来想去,又没了准主意。
王熙凤见她怔怔的没了言语,只好提醒道:“太太,您看顺哥儿那边,咱们该怎么办?”
“这……”
王夫人先前因一时赌气,描眉画眼的请焦顺过来‘欣赏’,事后其实颇为后悔,觉得不该意气用事,再度加深夫妻之间的隔阂。
于是昨儿晚上特在佛龛前立誓,往后再不主动召见焦顺——谁成想转过天,竟就在老太太这里领了‘军令’。
这莫不是佛祖……
她一时心乱,愈发没了主意,于是再次问计道:“他如今确实不比从前了,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请托才好?”
“这个么……”
王熙凤暗暗盘算了一番,心道若是此时去请托,那贼汉子肯不肯答应且先不说,却怕他一时不快,耽误了自己好容易‘讨’来的生辰贺礼。
于是便故作周全的提议:“咱们仓促登门只怕有些不妥,不如干脆借我过生日的名头,请他来园子里赴会,到时候咱们伺机找他商量一番,岂不便宜?”
“这法子倒使得。”
王夫人点了点头,又追问:“可到时候咱们怎么跟他商量才好?”
“少不得要许他些好处!”
王熙凤早都盘算好了,焦顺只在色字上贪婪,于财货却是个大度的,好东西到了他手上,自己早晚总能讨来,岂不比留在公账上爽利。
她先是说的斩钉截铁,然后又掰着指头算到:“老爷如今隐居不出,东府珍大哥又是个荒唐的,我们二爷不提也罢,大老爷眼见竟成了这府里的反叛——也就宝兄弟能指望些,可到底年纪还小。”
“关起门来也不怕外面笑话,咱们家如今说是外强中干也不为过,如今好容易才有了顺哥儿这么个出头,日后少不得多有仰赖他的地方。”
“若因这事儿弄的不尴不尬,只怕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故此最好还是能哄得他心甘情愿方为上策。”
王夫人听的频频点头。
荣宁二府的男人不中用,她心里又如何不知?
若在平日里倒还罢了,仗着外戚身份和亲朋故旧的帮衬,做个富贵闲人倒也不难。
可如今大老爷不知为何,竟就勾连忠顺王谋算起了自家……
这当口正须有一个能拿主意的男人挺身而出!
以焦顺的出身背景,以及表现出来的才干,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他如今也不比从前,已是堂堂的正五品工学祭酒,再说这对上的又是忠顺王,拿些小恩小贿只怕是未必济事。
可要说下大本钱……
府里如今正吃紧,何况还要筹备宝玉的亲事——这御赐的婚事,自要加倍隆重的操办。
思来想去,王夫人脑中忽就冒出一个念头,这本钱也未必只能是财货……
可转念又觉得荒唐,这样的事情自己不拦着已经是大错了,怎么还能错上加错?
“太太?”
王熙凤在一旁见她面色变幻不定,还当是善财难舍,于是忙劝道:“还是先顾眼前的好,等宝玉日后撑起家业来,有什么事情不好找补的?”
王夫人闻言却是暗暗苦笑,心道这等事儿哪还有找补的余地?
于是摇头道:“离九月初二还有几日,且容我再想想吧。”
第474章 虽然头疼,但还是要力保全勤!
送走了王熙凤之后,王夫人思前想后仍是拿不定主意。
若薛姨妈不曾有这份儿念想,她估计一早就放弃这荒唐的想法了,偏薛姨妈又分明心向往之,这就让她多了层‘成人之美’的遮羞布。
可单凭一层遮羞布,到底盖不过这背后的世所难容!
不过……
凤姐儿方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若能趁机将焦顺绑死在荣国府这条船上,所得的好处又岂止是当前?
可一旦事发,却怕是……
王夫人本就不是个善于决断的人,若不然也不会早早把家事托付给王熙凤操持。
她先是坐在榻上,然后又忍不住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可来来回回绕了三五十圈,也依旧没能下定决心,反倒是身心的躁郁愈发浓烈。
于是她站住了脚,进到里间照例点起一盆银霜炭,又轻车熟路的褪去衣衫鞋袜,跪在佛龛面前诵念佛经,意图抚平纷乱的心绪。
不过看着那香火冉冉升起,王夫人心中却忽的一动,暗道既然自己难以决断,何不把这事儿交给菩萨定夺?
于是她拿过自己一只绣鞋,捧在手心里默默祷告,请佛祖帮自己拿定主意,若是认同此事,便让鞋子落地为正;若觉得此事不妥,便让鞋子落地为反。
默念了几遍,她忽的将那绣鞋抛到半空,那鞋子从被抛弃到落下,也不过就是扎眼的功夫,但王夫人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啪嗒~
就见那鞋子先是正面落地,继而弹起来打了滚儿,又反扣在了地上。
王夫人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对着那倒扣的绣鞋凝视半晌,忽然喃喃自语道:“我方才只说是落地时的正反,那到底是刚开始落到地上时为准,还是最后反过来这下为准?”
因这个‘漏洞’,王夫人再次纠结起来。
当然,这所谓的‘纠结’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心中的天平,其实早就已经倾向了某一边……
再说王熙凤。
出了大观园之后,她就从角门转去了东跨院里——以她在荣国府的经营,若要探听贾赦近来的动静,倒也并非什么难事。
可再怎么手眼通天,又怎及得上当面去问婆婆邢氏,来的简单直接又方便?
却说婆媳两个见面之后,先假模假样的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屏退了丫鬟婆子,只留平儿守在门外放哨。
这前脚刚清了场,后脚邢氏就一改方才的冷淡,主动凑到王熙凤身旁,半是泛酸半是羡慕的打听:“我听说他又送了件稀罕物件给你?说是什么夜光琉璃球,里面还能下雪刮风来着?”
“不过是件玩物罢了。”
王熙凤故作平常的摆手道:“若不是他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天底下就此一件,让我好好保管,我便转送给你又值什么?”
自打互相明了身份,私底下王熙凤便再不肯叫一声‘太太’了。
而她那溢于言表的显摆劲,只瞧的邢氏暗自咬牙,可邢氏也知道自己在焦顺眼里不过是个‘添头’,远比不得王熙凤这旧日主母有分量。
于是只能讪笑两声,岔开话题问道:“那你今儿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么……”
王熙凤却并不解释缘由,只单刀直入的问:“老爷和忠顺王府是不是有些瓜葛?”
邢氏闻言变色,脱口惊呼道:“他连这都告诉你了?!”
王熙凤多精明一人,立刻猜出这其中还有焦顺的戏码,于是顺水推舟的笑道:“他瞒着别人还行,却如何敢瞒我?”
这说的,倒像是每回直呼‘饶命’的都是焦顺一般。
邢氏想到焦顺已经将自己‘卖’给了王熙凤,只当是什么都说明白了,也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半是沮丧半是愤恨的道:“当初若不是那死鬼欠了忠顺王府的印子钱,我又怎么会……”
顿了顿,又骂贾珍:“还有东府里那丧良心的畜生,活该他遭了报应!”
这还有贾珍的事儿?
王熙凤越发感兴趣,有心刨根问底儿,又怕在邢氏面前漏怯,破坏了自己‘无所不知’的光辉形象。
于是勉强按捺住了冲动,只将这几句话暗暗记在心底,准备等见了焦顺再拿来问个究竟。
“那最近呢?”
然后她又追问道:“最近他和忠顺王府可有勾连?”
“这……”
邢氏微微摇头:“自从他前阵子大病了一场,脾气愈发的古怪了,在加上……莫说是我,就平时得宠的那几个骚蹄子,如今都恨不能躲着他,故此他在外边儿如何,我如今也不太清楚。”
若只是脾气古怪倒也罢了,反正贾赦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真正让妻妾们避之唯恐不及的,是他‘疑似’感染了脏病,虽然身边人都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明显的染病迹象,可谁又敢赌这个万一?
王熙凤听到这里微微蹙眉,显然对邢氏给出的答案并不满意。
不过既然知道贾赦曾经借过忠顺王府的印子钱,循着这条线索进行调查,多少应该会有所收获。
“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邢氏这时才后知后觉的问:“难道他又借了忠顺王府的印子钱?”
“这回怕是还要严重些。”
该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王熙凤自然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于是便把有内鬼买消息和配方给忠顺王的事情说了。
邢氏对此倒不并不奇怪,苦着脸道:“那多半就是他了!这必是又在外面欠了王府的债,索性拿了方子来抵债——至于南边儿的进项,他平日里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多了,那顾得上什么长远之计?!”
王熙凤见她也是这般推测,便道:“那咱们就一里一外,先照着这条线上查,若不是他便罢,若是……”
说到这里,凤姐儿目视邢氏。
邢氏一咬牙,恶狠狠道:“那咱们就去求老太太再把他圈起来,最好过个三五年再放出来!”
…………
宁国府。
李纨原本汇合了尤氏,要去老太太院里送银子来着,不想走到半道上听说老太太不知因何恼了,如今院里的人也都散了个干净。
她妯娌两个自不会去讨这没趣,于是干脆又原路折回了宁国府里,一面差人去打探老太太因何恼怒,一面便在尤氏卧房里闲话家常。
“那些丫头还当我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她们背着我行事也好,我正乐得清闲呢。”
“我瞧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尤氏白了李纨一眼:“先前故意撺掇那凤辣子和宝丫头斗,你当我看不出来?”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不撺掇,她们往后就不斗了?”
李纨并不想深聊这个话题,于是主动打岔道:“你们家三姑娘又是怎们回事,听说已经在这府上住了两三天了?你以前不是最厌烦她么,怎么这回倒大度起来了?”
“这回不一样。”
尤氏懒洋洋摊在榻上,眯着一对儿杏核眼道:“她才替我出了气,我自然要容她几日。”
“她替你出了气,这话怎么讲?”
“感情你也有不知道的?”
尤氏侧头横了她一眼,又顺势翻转了身子,道:“那你孝敬孝敬我,我就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
“呸!”
李纨啐了一口,没好气道:“你昨儿莫不是让谁拆了骨头?方才看你没亮相!”
说着,却还是凑到尤氏身后,帮她捏肩捶背。
“你不用吃醋,他昨儿没来。”
尤氏一面舒服的直哼哼,一面道:“前儿见了那邢岫烟,都是刚生了孩子,人家瞧着可比我瘦多了,我这不回来就加练了几遍么,谁知练的狠……嘶~你轻些!”
李纨在她臀上一拍,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道:“你什么年纪,人家什么年纪,倒比起这个来了?要我说,她没准儿还羡慕你生了个儿子呢!”
说着,又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说不说了?”
“说说说。”
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尤氏当即便把焦顺在小庙热脸贴了冷屁股,于是暗下决心报复妙玉的事情说了。
听到尤三姐火烧妙玉,李纨不由笑道:“这也就是你们家三姑娘了——要我说那妙玉也是活该,我一向最看不得她那假清高的样子!”
“那要这么说,等过阵子咱们不如一起去瞧瞧,看这落了毛的凤凰到底什么模样——反正既被他盯上了,早晚也逃不过这一劫。”
李纨却没立刻回答,半晌才叹道:“说是好也随他、歹也随他,可他这左一个右一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嘁~”
尤氏嗤鼻一声:“你难道还没看透这世道?有钱有势的男人那个不是招蜂引蝶?能知冷知热又肯哄你开心的,就已经百里挑一了——再说了,若不是这般,你我也成不了‘姐妹’。”
李纨叹了口气,她如今虽对焦顺死心塌地,但到底还是不如尤氏看的开——毕竟有芎哥儿在,尤氏也吃定了焦顺不可能放手。
两人正说着,忽就听银蝶在外面禀报:“太太,三姑娘来了。”
尤氏立刻翻身坐起,揉着腰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走,去瞧瞧那丫头又要闹什么妖。”
结果到了客厅里一问,尤三姐却是准备告辞回家了。
“二姐刚传了话,说是姐夫已经气消了,让我趁早回家去。”
“气消了?”
尤氏和李纨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暗暗推测必是焦顺已经得手了。
不过她们也没在尤三姐面前挑破,只安排府里备了马车,然后亲自将尤三姐送出了角门。
一路无话。
等尤三姐到了家中,却见只有尤老娘在家,并不见姐姐的踪影。
细一打听,才知道是去庙里进香了。
这庙……
自然正是牟尼院。
因尤二姐来时刻意打扮的花枝招展,那庙里的尼姑只当是来了大主顾,等迎进去一问,又说是主持的旧识,自然更不敢怠慢,一面斟茶上点心,一面差人去禀妙玉。
“她来做什么?”
静仪先是有些诧异,旋即看向了正在打坐的妙玉:“师姐,你看是不是……”
等了半晌不见妙玉回答,静仪却已经有了答案,暗叹一声,道:“那我去应付应付,尽量把她打发了。”
妙玉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于是静仪便跟着那传信的尼姑,转到了待客的前殿。
见到尤二姐之后,她上前先口宣佛号施了一礼,道:“劳尤施主久候了,师姐本当亲来接待,无奈正是做功课的时辰,实在不便见客——施主若有什么吩咐,不妨先告诉贫尼。
原本凭尤二姐事事不争,安于富贵的性子,压根就不会理会什么妙玉,实是得了焦顺的差遣,才专程跑这一趟。
谁成想来了庙里却吃了闭门羹。
若换成尤三姐,只怕当场就恼了。
但尤二姐毕竟是个好脾气,故此忍着不快提醒道:“我这次来找她,可是有正经事要谈的。”
虽当着别的尼姑没有明说,但静仪还是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于是忙道:“请施主且在此用茶,容我再去问一问师姐。”
说着,匆匆一礼,便又折回了主持禅房。
见了妙玉,她开门见山的道:“师姐,那尤二姐只怕是焦大人差来的,我看你还是见一见的好。”
妙玉这时才陡然睁开了眼睛:“我如何不知这是他的主意?可要折辱人倒罢了,他自己来就是,偏怎么还要让这些自甘堕落的女子过来羞辱我?!”
虽然同是堕落之人,但妙玉却自认是被迫堕落,比尤二姐这种自甘堕落沦为别人外室的,还是要强上一筹的。
静仪想要劝说两句,但妙玉又已经重新入定,一副不听不闻的架势。
无奈,静仪也只好又回了前殿,尽量委婉的表示妙玉实在抽不出空来,有什么事情,只管告诉自己就好。
尤二姐没想到都沦落成如今这般田地了,这假尼姑还要摆出副高人一等的嘴脸。
当下也忍不住冷了脸,起身摸出张银票道:“大爷因上回来时忘了带银子,本想让我把这二百两亲手转给她……
静仪眼前一亮,正要躬身谢过。
却见尤二姐又把那银票一收,板着脸道:“既然她一时脱不开身,那就等明儿她得空,自去我们府上讨要吧。”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第475章 谁无算计?
眼见尤二姐气咻咻的去了。
静仪一顿足,忙又回到主持禅房里把事情禀给了妙玉。
妙玉沉默了良久,这才道:“他先前倒说过,每月要给庙里捐二百两香油钱,只是却没说……”
“哎呀!”
静仪听说这并非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每月的例钱,越发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师姐怎么不早说这话?若是如此,合该……”
“合该怎得?”
妙玉抬眼反问:“昨儿他不是送了好几车东西来么,难道还不够庙里用的?”
“用倒是够用一阵子的。”
静仪略略估算了一下,板着指头道:“各处用度都齐备了,若是节省着用,那二十几两银子用到年底都不成问题,只是……”
“只是怎得?”
“只是姑娘惯常要用的东西却怕不太够,譬如沐浴要用的香精,还有同德堂的文房四宝、宝颜斋的胭脂水……”
“行了。”
妙玉抬手止住,正色道:“在那破庙时你我都能忍耐,何况如今?”
静仪见她决心已定,也不好再劝什么。
心下却是忍不住腹诽,都已经在佛堂里玩儿的那么花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偏要在这上面矫情?
…………
另一边。
王熙凤从东跨院里出来,回想着方才邢氏说的话,不由得暗自盘算,如今自己捏了这便宜婆婆的短处,倘若大老爷再被圈禁起来,以后东跨院里岂不就是自己说了算?
这一来,倘若日后争不过宝钗,自己也算是有个进退之……
呸呸呸~
如今内有李纨、尤氏和便宜婆婆,外有那贼汉子做强援,自己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小丫头?!
定了定神,把那些不自信的想法全都抛在脑后,王熙凤便又折回了清堂茅舍,准备把自己刚才打听到的事情先禀给王夫人知道,也好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效率。
谁知道了茅舍,王夫人却在正在里面反锁着门礼佛。
王熙凤只好先在外间,与彩霞彩云两个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
正说起贾宝玉前阵子闹的笑话,忽就见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赵姨娘带着贾环求见太太。
王熙凤听了就觉得纳闷,心道自打太太搬进来,这赵姨娘巴不得天高皇帝远的,怎么会主动跑来求见太太?
更何况还带了环哥儿来?
于是便越俎代庖,让小丫鬟将两人领了进来。
赵姨娘进了客厅见是王熙凤当面,先就心虚的低下了头,若说这荣国府里她最恨也最怕的,却不是王夫人,而是眼前这凤辣子。
“姨娘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王熙凤先招呼贾环在一旁坐了,又居高临下的对赵姨娘道:“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先跟我说——太太贵人事忙,只怕未必有暇。”
“这……”
赵姨娘支吾道:“是、是环哥儿进学的事儿,这只怕还要问过太太才好定夺——既然二奶奶有事在先,我们过会儿再来也是一样的!”
说着,就冲刚刚落座的贾环使了个眼色。
贾环对王熙凤也是怕的不行,刚不情不愿的坐下,一见母亲打眼色,立刻蹿将起来就要往外走。
赵姨娘忙拉住他,齐齐对王熙凤施了一礼,这才退出了门外。
“真是上不得台面!”
两人出门后,王熙凤立刻不屑的嗤鼻一声,然后低头饮了口茶,再抬头却觉得屋里有些不对,左右看了看,狐疑道:“彩霞呢?”
“约莫是去送客了吧?便不看赵姨娘的面子,总也不好太过慢待三少爷。”
彩云一面含糊着回话,心里却暗自琢磨,丫鬟里面贪图宝玉体贴倒不少,似彩霞这般巴着环哥儿的却是独一份儿,也不知这环哥儿有什么好?
且不提里面如何。
却说彩霞悄默声的跟出了门,又装作奉命送客的样子,将赵姨娘母子送出了清堂茅舍。
眼见到了台阶底下,三人不约而同的加快脚步,转到了山石后面。
“听说姨娘上午就来过?”
看看左右无人,彩霞立刻追问道:“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昨儿我就来过了!”
赵姨娘说着,却又在贾环背上推了一把,吩咐道:“你去边上守着,小心别被人撞破了!”
“哼~”
贾环撅起嘴哼哼着,不情不愿的转到山石侧面。
赵姨娘又拉着彩霞往里走了几步,这才开口道:“你昨儿说的那事儿,我已经设法查证过了,却原来那东西是金钏给的,跟焦大爷全无半点干系!”
“金钏给的?”
“当初太太让金钏给扔了,她舍不得,又不敢私藏,所以才给了玉钏。”
赵姨娘简单解释完,又扭着帕子唉声叹气道:“这倒罢了,问题是我不小心在玉钏那里露了口风,怕只怕这事儿已经传到焦大爷耳朵里了!”
“姨娘怎的这么不小心?!”
彩霞一听也急了,忙拉着赵姨娘问:“焦大爷不会为难姨娘吧?他若是把这事儿捅给太太,可该如何是好?!”
“要不说呢!”
赵姨娘也装出一脸的急切:“所以我才三番两次上门,想跟你商量个对策出来。”
说着,又叹道:“我原还想凭这把柄,给环哥儿换个前程呢,谁成想……唉!”
“如今那还顾得这个?!”
彩霞慌的连连跺脚:“太太若知道了,肯定要查这事儿是谁传出去的,到时、到时……唉!姨娘怎么就急成这样?先前不是还让我先查出了实证,再论其他么?!”
“我、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原想着拐弯抹角问几句也没什么打紧,谁知玉钏那小蹄子竟就这么警醒!”
赵姨娘说到这里,觉得火候也该差不多了,便拉着彩霞的手道:“这也不是追究的时候,等往后我加倍的找补给你就是——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焦大爷拦下,千万别让他把这事儿捅给太太!”
彩霞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样捕风捉影的猜忌主子,即便王夫人和焦顺暗地里没有什么,自己只怕也逃不过金钏的下场;若是二人之间真就有什么,那更要灭自己的口了!
她越想越是心焦,热锅蚂蚁似的来回转了几圈,嗓音里都带了哭腔:“可、可咱们又有什么法子拦下焦大爷?!”
赵姨娘正要继续循循善诱,忽又听她咬牙道:“除非……咱们先下手为强,告到老爷面前!”
赵姨娘吓了一跳,生怕就此弄巧成拙,急忙拉住彩霞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彩霞被她拉扯的身子乱摇,好容易稳住,不由狐疑道:“怎么使不得,除了这法子之外,姨娘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不成?”
“这……”
赵姨娘自然是有别的‘办法’,可若不否了她这法子,倒就不好往外‘掏’了。
好在她对贾政还是知根知底的,当下立刻就想到了由头:“你这孩子莫不是忘了,咱们老爷是顶要面子的一个人,若真发作起来倒还罢了,若一时碍于王家不敢发作,只怕头一个就要灭口遮羞!”
说着,在彩霞脖子上虚劈了一记。
彩霞被她吓的一缩脖子,果然熄了直接去告状的想法,但却并没有完全放弃,而是……
“那姨娘去告发不就成了?”
她扯住赵姨娘,有样学样的乱摇道:“老爷最宠姨娘,再说有三姑娘和三少爷在,老爷便不敢跟王家翻脸,也不会害了姨娘的性命。”
“哎呀!”
赵姨娘拼命挣开,恼羞成怒的跺脚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你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拦不下焦大爷?”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贾环的方向,然后才又压着嗓子道:“他们男人最爱怜香惜玉,你把身段放软些,再……保不齐他就心软了呢?若真能讨的他高兴,说不得还能坏事变好事呢!”
彩霞虽不曾经过,但好歹见惯了大宅门里的腌臜事儿,一听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本就什么血色的脸上,霎时间白的雪一样,不自觉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震惊的打量着赵姨娘,倒好像是不认识她了一样。
赵姨娘知道到了关键时刻,生怕她一转头突然跑了,忙不迭摆出副委屈样子,悲声道:“我若还有别的法子,也万不会出此下策——好孩子,你放心,等日后环哥儿做了官儿,我必让他专宠你一个!”
见彩霞没什么反应,她一咬牙又许诺道:“到时候先紧着你生儿子,家业也按人头对半分!”
这时候彩霞也终于有了反应,但却并不是被说的动了心,而是已经度过了最初的震惊。
她正满心的自怨自艾又悔又恨,赵姨娘那边儿却误会了,只当是自己的许诺见了效果,于是暗暗送了口气,又趁热打铁道:“你先自己琢磨琢磨,我去替了环哥儿来!”
说着,匆匆转到大石头侧面。
原还担心贾环偷听,结果却见他不知从哪儿翻出张纸来,正趴在石头上叠纸燕呢。
赵姨娘送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暗恨他玩物丧志,于是上前揪住贾环的耳朵骂道:“没用的东西,我是让你放风,谁让你在这里玩儿了?!”
贾环却噘嘴反驳:“母亲忒也糊涂!别人见我在这里玩儿,自然就不会怀疑什么了。”
赵姨娘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便松开贾环的耳朵催促道:“这还差不多——去吧,记得照着我教你的哄她!”
贾环闷声应了,揉着耳朵不情不愿的转到山石后面,结果就见彩霞正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捂着脸哽咽啜泣。
贾环不自觉的又撇了撇嘴,暗道女人果然麻烦的紧,哪有玩具来的有意思?
但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还是走过去与彩霞并肩蹲在了一处,清了清嗓子道:“咳,你跟焦家早有往来,却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彩霞啜泣的声音一顿,泪眼婆娑却又迷茫的看向贾环。
贾环见她涕泪横流的样子,越发觉得烦躁,原本还想照着母亲的指示来,这时却忍不住抱怨道:“我娘也不知是在谋算什么,却把我当成是傻子指使——你干脆只听我的,别理会她那些乱七八糟的……”
彩霞听的眼前一亮,原本凉透了的心也霎时间暖洋洋的。
不想贾环紧接着又道:“你只替我讨了工学的官儿和三国杀的牌戏,别的都不用理会,更不许跟别人好!”
彩霞心头刚升起的暖意,霎时间又来了个透心凉,愕然的瞪着贾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而贾环提了这既要又不许的要求,自觉该说都说通透了,于是得意洋洋的起身许诺道:“等我做了官儿,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然后便径自去寻赵姨娘‘复命’。
彩霞呆呆的目送他消失在山石侧面,刚停了没多会儿眼泪,登时又潮水般的涌了出来。
方才听环哥儿的意思,虽未必知根知底,但也隐隐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特意叮嘱自己不许跟别人好。
可若不付出什么,又如何能取信于焦大爷?
而一旦付出了,环哥儿又该怎么看待自己……
她之所以会卷入这桩事里,全都是因为赵姨娘的请托;事情会暴露,也是因为赵姨娘‘不够谨慎’所致。
偏怎么到最后陷入这两难之境的,还是自己?!
先前金钏因为宝玉丢了性命,现今自己因为贾环又落得这般地步……
他们兄弟两个,难道竟是什么丧门星不成?!
正感伤悲秋,赵姨娘又脚步匆匆的寻了过来,见彩霞哭的梨花带雨,却只当是自己教给儿子的言语起了效果,忙取了帕子递过来道:“我和环哥儿都记着你的好呢,往后……”
“姨娘!”
彩霞用力抹了把脸,咬着银牙质问:“我若是……三爷又如何肯依?!”
“咱们别让他知道就是了!”
赵姨娘立刻道:“外面专有装处子的法子,到时候我自会帮你糊弄过去,只要过了头一遭,再往后就没什么区别了。”
彩霞听了,心下愈发凉了。
这分明就是早就想好了,要把自己推给焦大爷取乐,好为她母子两个换来好处。
错付了、都错付了!
既然她母子不仁,那就怪不得自己不义了!
彩霞暗暗一咬牙,狠狠点头道:“姨娘放心,我指定能拦下焦大爷!”
第476章 人在红楼身不由己
【头疼已经好点了,明儿给盟主加更……】
先对折,然后再分别弯上去一点,再拿胶黏住……
“环哥儿!”
贾环正趴在山石上,聚精会神的叠纸燕,手臂就突然被赵姨娘一把扯住,那鱼鳔胶直涂了满翅膀。
他正要发作,却又听赵姨娘欢天喜地道:“这回做的不错,等成了事儿少不得你的好处!”
她那知道贾环没照着剧本演?
因方才彩霞答应的痛快,只当是自己给儿子编的戏码见了效果。
偏贾环听了也不心虚,拔着胸脯一副洋洋得意的架势。
这时彩霞也从山石后面转出,先看了贾环一眼,然后立刻低垂了头颈。
赵姨娘见状,忙又在贾环手肘上推了一把,挤眉弄眼的示意贾环上前哄她。
贾环嘴一撇,不情不愿的凑到彩霞身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想到刚才涂坏了的纸燕,于是拉起彩霞的手,一把塞了过去,故作大方的道:“这是我刚叠的,送给你了。”
赵姨娘在旁边直翻白眼,心道这小兔崽子单论哄女人可比贾宝玉差远了。
因见彩霞没什么反应,她不得不勉力找补道:“这是环哥儿新学的把戏,要顺着风足能飞出十来丈远——学堂里有人开价一两银子,他都不肯给人家叠呢!”
这话半真半假。
最开始确实有人出一两银子让贾环给叠,不过后来因为他卖的太多,价码已经降到了一百五十钱——若自备材料,则只需五十个铜子儿,而且要保证顺风能飞十丈远。
还不等彩霞回话,忽就听不远处的台阶上传来了人语声,赵姨娘探头张望了一眼,便忙对彩霞道:“是那凤辣子出来了——彩霞,你快去石头后面躲一躲,等我和环哥儿把她哄走了,你再单独回去不迟。”
这回彩霞的反应倒是极快,立刻捏着那纸飞机躲到了山石后面。
赵姨娘则是整了整衣服头发,拉着环哥儿主动迎了上去,隔着老远便笑道:“呦,二奶奶这是要回去了?”
“回去了。”
王熙凤脚下没停,嘴里不咸不淡的道:“我是劳碌命,自比不得姨娘清闲。”
“呵呵……您是贵人事忙。”
赵姨娘讪笑着退避到路旁,心中却把王熙凤骂了个狗血淋头,暗恨当初中邪L奔的怎不是她?
可转念又一想,以王熙凤素日里的强势,就真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怕贾琏也不敢造次。
眼见王熙凤目不斜视的路过那山石,施施然的走远了。
赵姨娘这才暗松了一口气,拉着贾环重又进了清堂茅舍,然后不出意外的见到了王夫人。
王夫人虽也没多少笑模样,但好歹是让赵姨娘落了座,又问了贾环近来的功课,这才开始打听两人的来意。
赵姨娘忙起身道:“因近来少了宝二爷管束,这孩子在学堂里愈发淘气了,我瞧着也实在不是个读书材料,所以想请太太开恩,准他去工学里见见世面。”
“去工学?”
王夫人闻言将手里的奶茶放回桌上,皱眉道:“那是匠人子弟学手艺的所在,你让环哥儿去做什么?”
“不是当普通的学生!”
赵姨娘忙道:“就是比着、比着宝二爷的旧例,跟在焦大爷身边历练历练。”
说着,她偷偷观察了一下王夫人的眼色,然后才又小心翼翼的道:“宝二爷如今通了天,往后肯定前程无量——常言道‘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环哥儿若能历练出来,往后也好帮衬着哥哥不是?”
“这……”
王夫人虽然打心底不喜欢贾环和赵姨娘,但这年头庶出兄弟为家主张目也是惯例,何况她也觉得自家儿子前途不可限量,断不会让贾环冠履倒置。
于是就没一口否决,而是迟疑道:“这事儿只怕要先问过老爷吧?”
话音刚落,赵姨娘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边磕头边赌咒发誓道:“求太太开恩,只要太太肯抬举环哥儿,往后太太说什么是什么,我绝不敢有半个‘不’字!”
说着,又示意贾环也一起跪下哀求。
贾环虽不乐意如此,但想到只有这样自己以后才能继承贾政的官位,继而将宝玉踩在脚下,便毫不犹豫的跪倒,跟着赵姨娘连声祈求。
王夫人愈发犹豫。
她虽不相信赵姨娘会说到做到,但是若能通过焦顺,间接的控制住贾环,那以后也就不愁赵姨娘敢反叛了。
至于如何让焦顺配合,那自然是……
可这一来,贾政那边儿多半更要恼了。
正举棋不定,忽听赵姨娘道:“太太,我这里还有下情要禀!”
说着,膝行着凑到王夫人身边,又努力伸长了脖子。
王夫人看出她的用意,略一迟疑,便低下头侧着耳朵去迎。
赵姨娘遂附耳说了几句。
王夫人直听的面色变了几变,呵斥道:“这等事情你也敢胡说?!”
“奴婢不敢。”
赵姨娘忙乖巧的五体伏地。
王夫人盯着她凝目半晌,好半天才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为了环哥儿的前程,我便舍了这老脸又如何?这事儿,我应下了,你和环哥儿回去等信儿就是。”
“多谢太太、多谢太太!”
赵姨娘大喜,虽然她还有备选方案——求焦顺主动提起这话——但到底不如王夫人出面来的名正言顺。
于是拉着儿子千恩万谢,直到王夫人不耐烦了,这才告辞离开。
等这母子两个出门去了,王夫人独自在屋内枯坐良久,才叹息着起身,到里间反锁了房门,重新点起银霜炭,然后褪去衣衫鞋袜,屈膝跪倒在佛龛前,照着往常诵起经文,可心绪却久久平静不下来。
方才赵姨娘耳语时说的不是别个,而是贾政的‘病情’,虽然赵姨娘没有把事情点透,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贾政已经得了隐疾,不肯把王夫人接回去住,实是怕在她面前露怯,伤了颜面。
这让王夫人又气又恼之余,也终于断了复合的念想——若只是猜疑倒还罢了,可既是因这等事情,自己纵然洗脱了冤屈又能如何?
再者说……
谁又能保证贾政那所谓的猜疑,不是为了掩饰自身的‘无能’,而在自己面前刻意展现出来的假象?
以贾政死要面子的脾性,做出这种事情并不出奇!
真要是这样,自己这些日子里的纠结挣扎,岂不都成了笑话?!
她越想越是不忿,越想越是幽怨,报复的念头都不止冒出了一两个,但说来也怪,这些计划竟大都与焦顺密不可分……
…………
返回头再说彩霞。
她在山石后面,窥见王熙凤走远了,绕到侧面往台阶上张望,又见赵姨娘和贾环也没了踪影。
这才收了脸上忐忑,露出了遮掩不住的怨愤。
她低头看看手里怪模怪样的纸燕,一咬银牙猛地抛出,就见那纸燕飞出不到半米,便打着转一头扎在了地上。
“呸~!”
彩霞不屑的往那纸飞机上啐了一口,然后从上面跨过去,头也不回的去了。
却说她一路出了大观园,又顺着内子墙绕到后门左近,在焦家门外徘徊了两圈,最后还是毅然决然的叩响了门环。
不多时玉钏从里面迎出来,见是她,下意识就要关门,不过很快又止住了,佯装无事的问:“姐姐怎么来了,莫不是太太有事交代?”
彩霞看出她的排斥,登时想到赵姨娘的说辞,一时也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咬牙强笑道:“你们大爷可在家?我这里有些事情,要当面禀报。”
玉钏犹豫了一下,才开圆了门道:“那姐姐先进来吧。”
将彩霞迎进门后,她交代彩霞在东厢房廊下候着,自己进了屋里通禀。
焦顺也是刚从大观园里回来不久。
午后,探春差人将他请去品评文章,以便最后定版。
不得不说,和一群女文青讨论文章,尤其是还要让她们完全认同自己的意见,并照着进行修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饶是焦顺有后世的阅历作为依仗,也被吵的一个头两个大。
回来便瘫在邢岫烟屋里,这会儿刚缓过劲儿来,正让女儿躺在自己肚皮上逗弄,忽就听说彩霞来了。
焦顺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想到了探春昨儿的许诺,心道莫非这三姑娘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细一想,这倒也附和她雷厉风行的做派。
于是起身把女儿交给邢岫烟看顾,出了东厢房招呼着彩霞去了西厢客厅里说话。
虽然明知道这事儿多半是赵姨娘和探春搞出来的,但是等到了西厢房里,焦顺还是先装模作样的问道:“彩霞姑娘这时候来,莫不是二太太又有什么差遣?”
也亏得他装模作样!
彩霞只略一犹豫,忽就屈膝跪倒:“不敢欺瞒大爷,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我也是受那赵姨娘蒙蔽,所以才会去打探大爷的事情!”
“嗯?!”
焦顺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赵姨娘和三姑娘不是去解决问题的吗,怎么这彩霞一来就先把赵姨娘给卖了?
他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彩霞既然下定了决心,自然也不会欺瞒,当下把赵姨娘让自己暗中监视王夫人,重点调查王夫人是否和焦顺有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啧~
怪道这彩霞突然脑洞大开!
原来赵姨娘因为那晚洞中之事,也在怀疑王夫人和自己有染,还特意布置了这么眼线。
焦顺一时无语,为什么都要把自己和王夫人掰扯到一处?
他边腹诽,边再次发问:“那你把事情捅到我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奴婢不求别的。”
彩霞抬起头来,满脸怨恨的一字一句的道:“只求大爷为我做主,给那赵姨娘一个教训!”
啧……
这个展开,和探春当时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这又是为什么?你先前不是跟她沆瀣一气,背主求荣的么?”
“奴婢那是鬼迷心窍,才信了她的哄骗!”
彩霞咬牙道:“她实把奴婢当成了傻子糊弄,一瞧见有可能得罪大爷,就想把我推出来做替罪羊!奴婢如今悟了,自然不会再受她摆布!”
焦顺这才大致梳理出的脉络。
心道这应该不是贾探春的意思,她应该还没蠢到这等程度。
岂不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赵姨娘如此待人,也难怪彩霞要反。
只是彩霞万万没想到,赵姨娘背后的男人也是他焦某人!
不过焦顺这回却是冤枉了赵姨娘,她也知道这事儿是强人所难,所以特意找了贾环去打感情牌,然而贾环……
总之,焦顺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便又假模假样的反问:“你一而再的反叛,虽说是事出有因,却叫我如何信得过你?”
“这……”
彩霞闻言略一迟疑,便咬着银牙开始宽衣解带。
“等等!”
焦顺忙明知故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便剖出心肝来,大爷只怕也难以分辨。”彩霞手上不停,嘴里道:“旁的也没什么能取信大爷的,只这身子还算清白……”
焦顺:“……”
他现在的口味早已经养刁了,面对彩霞的主动‘投效’,竟非但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有些头疼。
先前收鸳鸯,一来姿色足够到位,二来也是图她荣国府首席大丫鬟的身份,想着以后‘莫须’就用上了。
现如今有了王熙凤、李纨、鸳鸯、赵姨娘、邢氏,这荣国上上下下早被他经营的铁桶一般、又何须再添一个彩霞?
难道就为了让她专门盯着王夫人不成?
自己也没这个‘需求’啊!
可有心拒绝吧,一来担心彩霞恼羞成怒,转头又把自己卖给贾政——虽说自己已经把‘证据’处理掉了,就算贾政敢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来,可到底是桩麻烦。
再者……
万一被说是漏女送女岂不冤枉死人了?
眼见彩霞已经坦荡无疑,正半羞半冷的抱着肩膀在那里瑟瑟发抖。
焦顺最终也只能无奈的暗叹一声‘人在红楼身不由己’,勉为其难的起身,指着玉钏等人的卧室道:“拿起你的衣服,咱们且去里面‘商量’吧。”
第477章 一鱼两吃
【晚上还有半章……】
大观园,芦雪庵。
众女齐心协力,好容易才送走了一直纠缠宝琴,试图印证‘随笔’里故事细节的贾宝玉。
史湘云一屁股坐在绣墩上,顺势往桌上一趴,有气无力的抱怨道:“方才谈正经事儿的时候,我差点都忘了还有爱哥……还有二哥哥在场,不想焦大哥一走,他倒盘根问底起来了。”
她小时候口齿不清,惯把‘二’念成‘爱’,如今虽改善了许多,可一旦着急起来还是会念错。
不过以前她念错了也懒得纠正,现如今却又大不一样了。
宝琴也有样学样的趴在了对面,烦恼道:“明明是姐姐主笔,偏宝二哥怎么只缠着我问东问西的?”
这时旁边贾探春因瞧出宝钗有三分不喜,便忙岔开话题道:“先不提二哥哥了,方才焦大哥说的那些,你们可都记仔细了?”
“记下了、记下了。”
林黛玉敷衍的回了句,绕到史湘云身后,按着她半边香肩笑道:“不想这样的事情,倒被焦大哥摆出这么多大道理、歪道理来,连三妹妹这么伶牙俐齿的,竟都不是他的对手——足见咱们平日里还是小觑了他。”
说着,又低头打趣:“云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湘云还没答话,探春便嗔怪道:“那还不是你们两个最牙尖嘴利的,一直出工不出力的缘故?若不然……”
薛宝钗突然接过话茬,道:“若是那样,焦大哥赢了,就是舌战群儒;若是输了,岂不成了三娘教……”
说到半截,她便拿团扇掩了半边芙蓉粉面,窃笑不已。
湘云、黛玉、探春闻言,都不依的齐来闹她。
宝钗连连讨饶,还是被她们弄的钗斜襟乱,连里面素色的小衣都露出一角,亏得屋里都是女子,才不至春光乍泄。
她正背转过身去整理衣襟,忽听看了半天热闹的宝琴道:“那些道理是正是邪倒在其次,真正难得的,是焦大哥肯在这上面跟咱们讲道理。”
众女闻言纷纷颔首。
当今世上,有几个男子会用平等的态度,正儿八经的和一群小姑娘探讨涉及朝纲党争的事情?
更何况还是焦顺这等少年得志的五品官员。
态度平等这一点,宝玉倒也能做得到,他甚至还能把身段放的更低,但要指望他讨论仕途经济的正事儿,那就纯属是痴人说梦了。
若没有比对,宝玉自然也属难得之列。
但如今有了焦顺做对比,他这整日里风花雪月不务正事的做派,便不知不觉的落了下乘。
倒不是说众女喜欢谈论仕途经济,不喜欢风花雪月,恰恰相反,除了贾探春和薛宝钗之外,众女对风花雪月的兴趣,其实远在仕途经济之上。
但问题是再喜欢的事情,天长日久下来也难免会出现审美疲劳,更何况随着年龄渐长,众女也大都意识到男儿在世,终归还是要在仕途经济上论长短的。
这时候恰恰冒出个自身地位更高,又肯放低姿态跟众女平等交流仕途经济,甚至还肯让众女一展所长的人,自然就显得殊为难得了。
尤其薛宝琴自小跟着父亲走遍大江南北,也不曾见过这等人,就更能体会到方才那番‘辩论’的不易之处,于是不自觉又想起了那兼祧之说。
只可惜……
自己最迟下月底就要离京了,彼此终归是有缘无分。
正不觉有些黯然神伤,探春就已经做完了最后总结,催着众人回去赶紧改稿,也好在九月初一之前彻底敲定下来。
于是众人鱼贯出了芦雪庵,别人说说笑笑的往家里走,史湘云却是推出了自行车,招呼宝钗道:“宝姐姐快上车,我驮你回去!”
宝钗闻言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坐你的车,一路羊癫疯似的,骨头都要被你颠散了。”
“那姐姐捎我一程好了,我倒不怕它颠!”
宝琴却是笑嘻嘻爬上了后座儿,又在湘云后臀上拍了一巴掌:“驾、驾!”
“噢~给厨房送肉去喽!”
史湘云则是欢呼一声,猛踩脚蹬子驮着宝琴蹿了出去。
宝琴唬的忙抱住了她的纤腰,那车子一溜儿邪风冲出老远,才渐渐放缓了速度。
这时史湘云回头扫了眼,忽然叹气道:“宝姐姐近来难得这么开心——唉,宝二哥也是的,都要成亲的人了,还是这般胡闹。”
“嘁~”
宝琴近来与她处惯了,知道这云姐姐是个没大没小的,故此也没藏着掖着,撇嘴道:“都说姐姐是个直爽的,不想也说这样拐弯抹角的话——我下月底就走了,难道还能闹出什么姐夫与小姨子腌臜事儿来?”
“好个多心的丫头!”
史湘云又回头瞪了宝琴一眼:“我是埋怨二哥哥不晓事,几曾说到你头上?”
说着,又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小时候也只当二哥哥是天上少有,还曾……如今再想起来,倒竟只剩下庆幸了。”
“姐姐是在炫耀自己得了如意郎君不成?”
薛宝琴在她背后直翻白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一语双关的道:“却怕这世上,没有尽如人意的好事儿。”
史湘云似是听出了什么,竟就没了言语。
半晌,才幽幽一叹道:“我自小到大,又何曾遇到过尽如人意的好事儿?左右不过是知足常乐罢了。”
…………
焦家,西厢房内。
“阿嚏~!”
因是仓促上马时间紧迫,焦顺也顾不得精嚼细咽,只佯装体贴草草了事,正把些哄人言语不要钱的发放,忽就鼻孔发痒打了个喷嚏。
躺在他怀里的彩霞见状,忙拉过被子替他裹缠——其实真要论起来,原著当中彩霞正是焦顺的原配夫人,如今勉强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焦顺揉了揉鼻子,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便主动提起了正事儿:“却不知你打算怎么报复那赵姨娘,咱们总不能雇凶把她给杀了吧?”
“这……”
彩霞先前是气往上撞,只想着舍得一身剐,也要把赵姨娘拉下马。
如今身心通畅了,反倒迷茫起来。
是啊,这到底该怎么报复赵姨娘?
杀人是肯定是不敢杀人的,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的,哪里就敢喊打喊杀?
而焦顺见彩霞迟疑着不开口,心下倒就踏实了。
他就怕这丫头被仇恨迷了眼,不管不顾的非要往大了闹,如今既存了顾忌,那便好办多了。
于是又进一步引导道:“须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报复她倒不难,难就难在如何防止她反咬一口——我倒不惧,却只担心你受不住。”
彩霞听他这么说,越发觉得事情难办,在焦顺胸口上摇动着满头青丝,苦笑道:“我原没想这么多,只因她将我当成腌臜一般,说扔就扔说弃就弃,才想着必要叫她好看,至于如何做到……”
说到这里,她微微仰头希冀的看向焦顺:“大爷觉得该如何是好?”
“这个么……”
焦顺故作为难的想了一会儿,又假模假样的问:“这么说,你其实是想照猫画虎的羞辱她一番喽?”
彩霞其实也未必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做到什么程度,故此听焦顺这一说,下意识便点头应了。
焦顺又继续循循善诱:“那咱们最好能想个法子,在羞辱她的同时捏住她的短处,让那赵姨娘想发作也发作不出来。”
说话间,又游山赶海似的上下其手。
彩霞被焦顺闹的身子酥软,再顺着他那话设身处地的一寻思,忽就冒出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子来。
略一沉吟,便小声细气的撺掇道:“其实奴婢倒没什么,只是她暗里算计大爷,大爷若不狠狠给她个教训,往后却怕是更要蹬鼻子上脸了。”
顿了顿,又期期艾艾的补了句:“若是大爷肯出面,捏、捏她的短处倒也不难。”
说着,又主动牵引着焦顺往上捏揉。
焦顺费了这许多唾沫,还不就是为了往这上面引?
因赵姨娘暗里调查的事儿,他本就要教训一下这浪蹄子,届时正好拉彩霞做个旁观,岂不一鱼两吃、两相便宜?
不过做戏做全套,自己还是要先假装不情不愿的,才好让彩霞信以为真。
“嗯?”
当下装作后知后觉的咦了一声,惊道:“你是说……似咱们今日这般?这、这怎么成?她可是世叔的宠妾,三姑娘和环哥儿的生母!”
“其实她早失了宠!”
见焦顺把事情挑破了,彩霞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连忙道:“况且赵姨娘之所以会疑心大爷和太太,也都是因为老爷起疑在先!”
她再三的撺掇,甚至不惜挑拨焦顺对贾政的仇恨,焦顺原本‘坚决’的态度这才渐渐转软,却仍碍于世俗人伦不肯轻易答应。
最后只长叹一声道:“唉,你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婶婶那边儿起疑——至于赵姨娘的事儿,容我再想想、再仔细想一想。”
彩霞见撺掇不成,也只得起身穿戴整齐,依依不舍的去了。
而她这一走,焦顺登时愁容尽去,哼着乱七八糟的小曲儿,将块染了红梅的素帕收进袖子,施施然转去东厢房,将其锁进了专属的箱子里。
这且不提。
却说那彩霞一瘸一拐的回到清堂茅舍,迎面就撞见了正在东厢廊下逗鸟的彩云。
彩云忙上前扶住了她,关切道:“你这是在哪儿摔了?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别提了。”
彩霞摆摆手,装作一脸晦气的道:“我缓了好一阵子才有力气回来,只怕今儿是不能当值了——对了,太太呢?”
“都摔成这样了,还什么当不当值的?”
彩云说着,又冲东厢里一努嘴:“太太在姨妈屋里呢,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刚进门把我们都给撵出来了。”
“想必是和二爷的婚事有关吧。”
彩霞听说王夫人在东厢房里,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又拉着彩云嘱托道:“那我就不进去了,等太太出来你记得帮我告个假。”
彩云一面应了,一面忙招呼小丫鬟将彩霞送回了西厢。
等到了西厢卧室,彩霞打发走小丫鬟,叉着腿躺在床上之后,满心想着该如何怂恿焦顺拿下赵姨娘,自己也好跟着羞辱赵姨娘一番。
她只当是自己在主导此事,为之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却那里知道,焦顺非但早就做了赵姨娘的入幕之宾,连三姑娘也光顾过两回了。
…………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
勇毅伯牛继宗挥退了来禀事的下人,正得意的捻须轻笑,却听下首的堂弟牛树勋道:“哥哥何必掺和这等事儿?若传出去,岂不平白得罪了忠顺王?”
“唉~”
牛继宗脸色一沉:“便不得罪徐賯【忠顺王】,他难道就肯顾忌咱们的颜面不成?”
顿了顿,又叹道:“上回暗里挑动工读生闹事儿,原以为那焦顺必然难逃此劫,谁成想这贱奴竟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反倒借此又得了提拔!”
“如今他已成了气候,正所谓狮儿难与争锋,倒不如先暗中示好于他,等到时机成熟了,咱们也好顺势入局。”
开国勋贵们和皇商之间大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从贾薛两家的关系就可见一斑。
故此在工读生制度,引起皇商们重视的同时,勇毅伯牛继宗也从中窥出了便宜,所以才暗中使人挑动工读生们闹事,意图取而代之,也好借机牵头重振勋贵雄风。
可却没想到焦顺连消带打,非但没有就此垮台,反而更上了一层楼。
这事儿着实惊掉了牛继宗的下巴,觉得焦顺非是易于之辈,故此才转向了怀柔政策。
却说牛树勋听完堂哥这话,忍不住又好奇道:“那大哥直接交好他就是了,何苦冒着得罪忠顺王的风险,去绕这么大个弯子?”
“糊涂!”
牛继宗嗤鼻道:“如今满朝文官都盯着他咬呢,咱们这时候交好他,不是上赶着受牵连么?而那贾琏夫妇原是他的恩主,又同为四王八公之后,彼此身份也算对等——咱们且下卖好予他,等时机到了,再托他出面岂不便宜?”
牛树勋这才恍然,连道‘兄长高见’,又问几时才算时机到了。
“嗯……”
牛继宗捋须沉吟道:“看这架势年前怕是不成了,等年后风声小些,咱们再与他联络不迟。”
第478章 盟主‘坏书看多了’加更【上】
时间倒回两刻钟之前。
王夫人送走赵姨娘母子之后,左思右想,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寻到了东厢房薛姨妈屋里。
进门就见薛姨妈正对着梳妆镜,美滋滋、羞答答的把玩一个宝蓝色抹额。
王夫人不由笑道:“这是什么好东西,瞧你宝贝的。”
薛姨妈这才发现姐姐来了,下意识想要将那抹额藏起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也没什么好背着姐姐的,于是红着脸起身道:“姐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就只顾看我的笑话。”
她方才若不曾试图藏起那抹额,王夫人倒还未必会在留意这东西,如今却是忍不住上前认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就只见那抹额上既不镶金也不嵌玉,反倒缀了一圈黑色的小石头。
“这是什么东西?”
王夫人不由奇道:“瞧着怪模怪样的,说是抹额又不像是抹额。”
“就是抹额。”
薛姨妈说着,顺势挥退了丫鬟,又亲自反锁了房门,这才又羞又喜的解释:“早上宝钗和云丫头过来,因被她们姐妹瞧出我神思不属,我只好推说是头疼所致,谁成想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说着,又将那宝蓝抹额托高了些:“这不,他就以文龙的名头差人送了这东西来,说是上面的磁石专治头疼眼花的毛病。”
王夫人正愁不知该怎么起头呢,谁成想这现成的由头就上赶着来了,当下忙道:“虽是孽缘,但这份心意也算殊为难得了,我和你姐夫做了小三十年的伴儿,却也不曾得过这般体贴。”
她原只是想先夸焦顺两句,然后渐次引出成人之美的言语——不想话一出口,倒真就触动了心绪,一时黯然神伤没了言语。
“你和姐夫……”
薛姨妈见状有心宽慰两句,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最后只好叹道:“唉~真不知姐夫是怎么想的,竟就疑心你和顺哥儿——这怎么可能嘛?!”
虽然她这是在替姐姐打抱不平,但最后那话落在王夫人耳朵里,却并不怎么中听,甚至惹出了些逆反心理。
不过……
看看眼前脸庞红润、肌肤莹白,论姿色几与凤姐儿齐平,论身段儿之丰熟犹有过之,偏又透着天真坦荡的妹妹,王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多有不如。
一面泛酸,一面诉苦道:“我也是直到今日方知,他那猜疑未必是真,多半是为了掩饰自身的短处,才故意为之!”
说着,又拉着薛姨妈在床上坐了,将赵姨娘泄露的阴私,毫无隐瞒的告诉了她。
“吓!”
薛姨妈听的瞪大美目,难以置信道:“怎会有这样的事儿?姐夫…他图个什么?姐姐和顺哥儿的谣言一旦传出去,岂不更丢颜面?!”
“只怕他一开始未必有想过这么多。”
王夫人摇头道:“他的脾性我是最知道的,起初多半是为了面子病急乱投医,后来说着说着,倒把自己给糊弄住了,便干脆把假的当成了真的。”
说到这里,她拍拍薛姨妈的手背,黯然道:“你是知道的,我这么多年相夫教子,是一丁点错儿都不敢沾,谁成想熬了这么些年,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说着,狠狠一咬牙道:“早知如此,我倒真恨不能年轻时……”
“姐姐。”
薛姨妈同情的握住了她手,正欲宽慰两句,王夫人却突然图穷匕见道:“我如今也是看开了,你若是真有意要……我也再不拦着你了!”
“这……”
先前王夫人有意阻拦的时候,薛姨妈还想着说服姐姐来着,可如今王夫人‘赌气’转了主意,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下意识支吾道:“可若是让孩子们知道了……”
“等过完年,宝钗不就嫁过来了?”
王夫人趁热打铁的怂恿道:“就文龙那任事不管的性子,他还能瞧出个什么来?”
说着,又长叹一声道:“若不趁着现在,等到了我这般年纪,你再想后悔也迟了。”
“姐姐说的什么话,你如今也还年轻着呢!”
薛姨妈忙宽慰她,旋即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道:“可、可这等事……文龙虽未必瞧的出什么,但他年底之前就要成亲了,届时新媳妇过门……若被撞破,只怕羞也要羞死人了!”
她虽早被焦顺的糖衣炮弹打的芳心暗许,可这到底是法理不容的事情,况她又是个羞怯怕麻烦的性子,在‘门外’时总忍不住冲动,真等到了临门一脚,却反倒下不定决心了。
她越走越快,两只葱白小手搅的麻花也似,脸上的血色也渐渐消退了。
王夫人见此情景,原本下定的决心也跟着动摇起来。
说到底,两人也算是姐妹情深,她又怎舍得强逼薛姨妈就范?
于是起身拦住了团团乱转的妹妹,无奈道:“我原是想成人之美——也罢,你既然不敢越雷池一步,就全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过吧。”
“这……”
结果王夫人这一退缩,薛姨妈反倒又舍不得了,回头看看那宝蓝抹额,红涨着脸期期艾艾道:“我、我…且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见她这举棋不定进退两难的,王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道:“难道还有谁会催你不成?你自己慢慢想,千万想妥帖了,以后不要后悔就好。”
等从东厢房里出来,王夫人不由得暗暗发愁,心道以妹妹这优柔寡断的性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下定决心呢,可眼巴前自己就有求于焦顺。
难道还要又另寻厚礼不成?
回到堂屋卧室,王夫人愁眉不展的坐到了梳妆台前,冷不丁想起方才薛姨妈把玩抹额时,那又羞又喜的娇俏模样,不由得心中泛酸。
一面抬手试图抚平眼角的细纹,一面幽怨的回忆着自己和贾政半生夫妻,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但思来想去,竟找不出一桩能与其相提并论的。
亏贾政素喜诗文,却连半首诗词也没送给过自己,就更别说是那等入情入景的情诗了。
也难怪以妹妹那般羞怯天真的性子,竟也会在儿女即将婚嫁的年纪,动了红杏出墙的心思。
这要是换成自己,只怕也……
想到这里,王夫人忽又记起焦顺昨日偷眼窥探的事情,心头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烫,清冷的五官上也添了些红霞,一时满脑子都是‘另寻厚礼’‘换成自己’的杂乱讯息,直闹的三魂七魄都不得安生。
好半晌回过神来,看着梳妆镜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倒影,她忍不住再次抬手去抚眼角的细纹,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是要疯了、疯了……”
第479章 那些花儿
前文说到众女离了芦雪庵。
旁人都各有伴当,独贾探春孤零零的回到了秋爽斋中。
方才在芦雪庵时,她的气势甚至一度盖过了钗黛两个,但回到闺房当中复盘先前与焦顺的舌战,却又不禁暗暗忐忑起来。
自己是不是表现的过于强势了?
姐妹们都不曾据理力争,偏只有自己斤斤计较,他…他究竟会怎么看待自己?
不过忐忑归忐忑,如果时间退回到一个时辰之前,探春依旧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会有一丁点的改变。
毕竟,她骨子里是个极骄傲的姑娘,即便如今钟情于焦顺,也不愿意一味的低头俯就,而是更希望通过展示过人的才华,来达到吸引对方的目的。
这其实更接近于男子求偶时的做派,不过考量到探春一向‘恨不托生男儿身’,会选择这么做倒也并不为奇。
叩叩叩~
却说她正忐忑着,忽听侍书敲门禀报道:“姑娘,姨娘来……”
嘎吱~
还不禀报完,那虚掩着的房门就被赵姨娘一把推开,只见她提着裙角蹿将进来,反手带上房门,几步就抢到了探春身前,咬牙切齿的骂道:“那该死的小娼妇,竟然敢出卖老娘!”
她路上走的急,说的又快,嗓音不自觉的有些沙哑。
探春听的心头一跳,忙扯住赵姨娘颤声问:“怎么?彩霞把事情捅给太太了?!我早说让你不要胡……”
“谁说她捅给太太了?”
“那老爷……”
“也不是老爷!”
赵姨娘说着,就伸手抓过探春身前的杯子,端到嘴边要往下灌,却发现还是滚烫的,只好硬吞了两口唾沫,咬牙道:“那小蹄子是去跑去找焦顺告发了!”
探春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赵姨娘又拿了个空杯子,一边把那茶水来回倒腾,一边愤愤道:“亏得我留了个心眼,没跟她透露过焦顺的事儿,不然这小蹄子只怕真要捅到老爷太太跟前了!亏我这几年对她掏心掏肺的,真到了节骨眼上,一个都靠不住!”
说起这‘一个都靠不住’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白瞪探春,显然在她心里,这个女儿也在靠不住之列。
探春懒得理会她这些小心思,当即直指要害道:“这么说,应该是焦大哥刚才给你传信了吧?他在信里怎么说?”
“倒没细说,只说让我晚上留在园子里,然后……”
赵姨娘没把话说完,只是给女儿抛去一个暧昧的眼神儿。
探春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当下便忍不住冷笑道:“自来只听说男人色迷心窍,不想姨娘也是这般——彩霞既去焦大哥那里告发了你,你背地里偷偷查他的事儿还能瞒得住?”
“这……”
赵姨娘登时傻眼了,她方才只顾着生彩霞的气,又暗暗庆幸亏得焦顺是自己人,那曾想到还有这一节?
慌张之下立刻被茶水烫了手,哎呦一声跳将起来,抱着虎口猛吹了几下,等那疼劲儿刚下去些,就忙不迭追问:“那依着你的意思,今儿晚上竟是一出鸿门宴不成?”
探春虽不觉得会有这么严重,但自从动了兼祧的心思,她就巴不得赵姨娘赶紧跟焦顺断了往来,于是沉着脸点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姨娘莫忘了那马道婆是怎么死的!”
赵姨娘吓的越发慌了神儿,吞着唾沫颤声道:“不、不会吧?怎么说、怎么说我也……咱们也……”
“姨娘若是害怕。”
探春见她果然恐惧,立刻主动请缨道:“不妨把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告诉我,我替你走这一遭。”
赵姨娘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想应下,却忽又面露疑色,上下打量着女儿道:“你这丫头……该不会是又想报复他吧?”
不等探春撇清,她又果断摇头道:“不成,要去咱们娘俩一起去!到时候前头一个后头一个,有什么不对的咱们撒丫子就跑,他就算追上一个,也不敢下狠手!”
见她起了疑,贾探春也知道方才有些操之过急了,于是忙又以退为进道:“姨娘既信不过我,那我也不去凑这热闹了,姨娘自去就是!”
她原以为自己这么一说,赵姨娘必然不敢独去,反要再三央求自己,届时就好讨价还价了。
谁知赵姨娘咬着牙发了会儿狠,忽然端起余温尤在茶水,不管不顾的灌了两口,然后猛往桌上一砸:“自己去就自己去,为了环哥儿的前程,老娘什么都不怕!”
探春初时有些错愕,但转念想到当初赵姨娘也曾孤注一掷,与那马道婆合谋暗害王夫人和王熙凤,便倒也没那么奇怪了。
这时又听赵姨娘心虚的补了句:“再说有你知道这事儿,他难道还真敢对我下狠手不成?”
这话一出,探春便知道再想李代桃僵是没戏了,于是无奈道:“姨娘若真是为了环哥儿着想,就该早些与他断了来往才是,若不然一旦被人撞破……”
“哪那么容易就被人撞破?”
赵姨娘混不在意的摆手道:“再说也没几回了,等明年他搬出荣国府,只怕再想见一面都难。”
见探春还要再劝,她又恬不知耻道:“莫说咱们娘俩的清白身子,便是窑子里下贱娼妇,也没有让人白嫖道理!如今睡也睡过了,不赶紧从他这里赚足好处,岂不亏了老本?!”
其实除此之外,赵姨娘对这段奸情也有些食髓知味割舍不下——只是她脸皮再厚,这个理由也还是不好说出口。
…………
与此同时,潇湘馆。
林黛玉回来的时候,先行一步的薛宝琴早换了身衣裳,正领着几个丫鬟用院里的湘竹做萧。
瞧她运刀如飞的,显然不是头一回了。
黛玉凑上前打趣道:“亏得我这里没池子,若不然这些湘竹怕是早被你砍来做竹排了。”
“即便做成竹排也不算辱没了它们啊。”
薛宝琴嬉笑道:“若能久居在此,等到冬天下雪时,我倒真想做个竹排去湖上泛舟赏雪呢。”
说着,又忍不住摇头道:“南边儿别的都好,就是极少能见到雪景。”
她这一说,倒引得黛玉起了离愁。
除了幼时曾与贾宝玉在碧纱橱里同住过一段时日,这还是她头回和人住在一处,恰又与薛宝琴投了脾气,彼此相处虽只月余,却胜过三秋旧识,自然舍不得她走。
略一迟疑,便拉着宝琴到了屋里,悄声问:“上回我跟你说的事儿,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宝琴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当下摇头道:“如今只有母亲一人在家,她又在病中,我再怎么也没有久留京城的道理。”
说着,反手握住林黛玉的皓腕,嬉笑道:“倒是姐姐,若以后没有合适的去处,倒不妨跟湘云姐姐做个伴。”
林黛玉没想到她反而劝起自己来了,一时哭笑不得道:“我是瞧你对焦大哥颇有好感才……谁知你倒戏弄起我来了!”
薛宝琴反问:“难道姐姐讨厌焦大哥不成?”
“这……”
要问喜不喜欢焦顺,那林黛玉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曰:不喜欢。
但要说讨厌……
即便刨去邢岫烟的影响,只算近来的接触,林黛玉也很难说出‘讨厌’二字来。
薛宝琴见她语塞,又乘胜追击道:“还是说姐姐担心嫁到焦家,会被湘云姐姐、岫烟姐姐排挤?”
林黛玉再次哑口无言。
邢岫烟待她如何就不用说了,史湘云更是一等一的豁达心性。
这时薛宝琴的语气又缓和下来,正色道:“这世上大多都是盲婚哑嫁,除非是父母开明,否则哪有咱们女子挑选的余地?”
“再有,古语有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能遇到一个意中人的已是贪天之幸,哪有那么容易再遇到第二个?”
“若求不得上上之选,取一中上,总也好过盲婚哑嫁。”
有道是众口铄金,先是邢岫烟提及此事,如今又有薛宝琴劝说自己,林黛玉恍惚间竟也生出了几分认同。
不过……
她生性就不是个肯将就的,恍惚过后立刻笑道:“你这丫头即便不愿意,也用不着以牙还牙将计就计吧?”
“我是认真……”
“走了,去把那箫做好,也算是留给我一个念想。”
林黛玉不由分说,扯着薛宝琴就往外走。
薛宝琴见状也只能暗暗叹息,心道自己如何不愿,只是不能罢了。
…………
再说薛宝钗。
她回到蘅芜院里换了身衣裳,又斟了半盏茶解渴,忽觉有些不对,于是向莺儿问道:“云妹妹莫非还没回来?”
“史大姑娘早回来了。”
莺儿道:“姑娘进门时,难道没瞧见她那辆自行车?”
宝钗听了秀眉微蹙,盖因往常类似这种情况,等回家之后史湘云必然要过来‘闹’她的,今儿却怎得如此安静?
“走,过去瞧瞧。”
因心下纳闷,宝钗干脆起身带着莺儿去到了史湘云屋里。
不想刚在客厅里问了句‘你们姑娘在不在家’,就听史湘云在屋里大喊道:“宝姐姐先别进来!”
这话引得薛宝钗越发疑惑了。
史湘云素来大大咧咧的,就有什么羞人的事儿也从不避讳自己,今儿却怎么……
“你又在家闹什么妖?”
她笑问:“这回倒连我也要瞒着了?”
“不是要瞒着姐姐!”
史湘云从屋里探出头来,咬着下唇为难道:“是、是…唉~姐姐先去外面等着,一会儿等我把它们抱出去,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见她欲言又止的,宝钗也便没有追问,而是依言退出了门外。
片刻之后,就见史湘云捧着个食盒大小的箱子从屋里出来,薛宝钗下意识要迎,她却忙往后退了半步,慌张道:“姐姐别过来,小心发了病!”
说着,顺势把那箱子放到了地上,打开盖子示意莺儿过来查看。
莺儿好奇的凑上前,只看了一眼便惊呼道:“呀,好漂亮的小猫!”
却原来那箱子里,是一白一黄两个刚睁眼的小奶猫。
宝钗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因对动物皮毛有些过敏,所以从不在院里养这些活物,这一点史湘云也是知道的,故此才拦着不让她靠近。
莺儿这时也反映了过来,苦着脸道:“姑娘这是打哪弄来的小猫?只怕不好养在咱们院里。”
“我怎么会弄这东西来?”
史湘云忙解释道:“是焦大哥,他不知怎么就送了两只猫来——想是不知道宝姐姐碰不得这东西,我方才正盘算着给他送回去呢,可瞧你们就到了。”
说着,又忍不住看向那两只可爱的小奶猫,满眼的不舍之色。
宝钗见状,迟疑道:“要不……”
“姐姐放心。”
史湘云截住她的话茬,嬉笑道:“我让焦大哥先养着,早晚还是我的东西。”
说着,便吩咐翠缕去屋里取了本小册子来,准备放在箱子里一并送回去。
宝钗远远瞧见那小册子印的十分精美,上面隐隐还有图片,不由好奇道:“这又是什么,怎么也要还回去?”
话刚出口,她突然想到了某种婚嫁前必备的图册,霎时间便涨红了脸。
史湘云倒没想那么多,半是羞喜半是遗憾的走过去递给宝钗道:“焦大哥生怕我养不活它们,特意把养猫要注意的事情画成了图册——可惜他不知道姐姐忌讳这些,倒白费了一番心血。”
薛宝钗接在手里,见上面的画册栩栩如生,刚要赞叹,忽又扫见最显眼的一行大字,当下先是一愣,旋即摇头道:“这两只小猫不用还回去了,你先养着就是。”
“这怎么成?”
史湘云惊讶的张大了嘴,然后又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若是因它们害的姐姐病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你养在屋里就是了。”
薛宝钗指着那行大字道:“上面说了,至少还要一个月,这两只小猫才能奔跑跳跃。”
顿了顿,才又叹道:“那时候我早搬出去了,你就是捅破天我也管不着。”
“这……”
史湘云刚才光记着宝钗的病了,倒没太留意这册子上的说明,此事经宝钗一提醒,才想到宝钗和宝玉如今既然订了婚,总不好再继续寄居在荣国府里,最迟等到薛蝌宝琴离京之后,就该搬去紫金街待嫁了。
一时不由得黯然神伤,上前抱住宝钗道:“我实在舍不得姐姐。”
“我也舍不得你,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宝钗也反手搂住她,笑道:“我原还怕你一个人孤单,谁知道焦大哥早都已经算计到了,这猫只怕就是他特地弄来给你解闷的。”
顿了顿,又忍不住叹道:“也亏他能为你想的这般周全。”
最后这句话,却不免带出了些许萧瑟唏嘘之意。
第480章 鸿门宴
转过天到了八月三十。
因与人有约,焦顺一早就出了家门,轻车简从的赶奔东华门左近的澄清坊。
澄清坊内因有四家铁M子王府,再加上离着东华门不远,上档次的酒家可说是星罗棋布,多有王公贵胄高官显贵出入其中。
这次要去的阅微阁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据说是前朝某大学士的旧居改造而成,最受那些掉书袋的文人追捧。
焦顺也是久闻其名,不过他一向受士人排挤,平常肯定不会来此自讨没趣——这回也是得了贾雨村的请帖,推脱不过才来赴约的。
却说眼见离着那阅微阁不远,忽就见一彪人马浩浩荡荡而来,街上无论官民尽皆退避三舍。
焦顺的骡车自然也不会例外,他在路旁挑起车帘观瞧,就见那排场比之贾母出巡犹有过之,再听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才知道是南安太妃带着独生女去城外进香。
话说……
八公且先不论,这四王里净出短命鬼了,北静王水溶的老子三十出头就死了,上一代南安王连三十岁都没能捱到,东平王更惨,才成亲没多久就挂了,这一代东平王两岁就继承了王位,到如今也还不到十岁。
数来数去,也唯有西宁王还算长寿,如今年过四十依旧身康体健。
总之,焦顺在路旁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南安王府的队伍才终于见了头。
因这一番耽误,等他赶到阅微阁时,就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左右。
照着贾雨村交代的,没走正门而是绕到了西侧一处角门前,焦顺刚要下车,就扫见一身便服的贾雨村从门洞里迎了出来。
他不由皱起眉头,边挑帘子下车边扬声问道:“世兄怎么在外面候着,难不成今儿另有东道?”
以贾雨村如今的身份,说什么也不该跑来门前迎客,除非是席间另有做主之人,身份尊贵还在他之上。
而贾雨村见他终于来了,正满脸喜色的往上迎,听到这话脚下先是一顿,继而苦笑着拱手道:“唉~让贤弟见笑了,为兄也是身不由己啊。”
说着,他拍了拍头上的帽子:“普天之下的地方官儿,属我这顺天府头上的婆婆最多,旧在同知任上,眼里全是这三品顶戴,如今做了府尹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乌纱帽,分明就是个紧箍咒!”
“这……”
焦顺正要打探,到底是谁请了他做中人,忽就见有个小厮从里面出来,不卑不亢的问:“可是焦大人到了?我家大人请二位入席。”
贾雨村闻言,忙不迭拉住焦顺道:“走走走,今日所为何事,贤弟入内便知。”
焦顺心下狐疑,可料定他也不敢埋伏下什么刀斧手,何况来都来了,怎么也该进去一探究竟才是。
于是半推半就的跟着贾雨村,走近了那宽敞雅致的偏厅里。
因这阅微阁是文人骚客聚集的所在,故此焦顺进门前揣摩着,这应该是朝中某位重臣设局,保不齐就是位阁老也说不定——贾雨村把自己说的再卑微,也毕竟是堂堂三品大员,等闲哪敢让他在外面迎客?
然而进门之后,入眼的却并不是什么紫袍玉带,而是一个和自己官阶相仿的五品官儿!
可哪个五品官儿敢让顺天府尹在门外迎客,自己却躲在屋里品茶的?
焦顺正疑惑不解,贾雨村就殷勤地介绍道:“贤弟,这位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周大人;周大人,我这位贤弟应该不用再介绍了吧?”
原来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官,怪道敢如此托大!
当初逼得贾政差点打死贾宝玉的,好像就是这厮。
这时那周长史才起身,对着焦顺拱了拱手:“焦主事。”
X的!
焦顺闻言暗骂一声,果然是狗仗人势的东西,自己升任工学祭酒的事儿天下皆知,偏这厮非要以主事相称,明摆着想要压自己一头。
要是忠顺王当面也还罢了,他一个王府长史官有什么好得意的?
谁还没个靠山不成?!
当下焦顺也冷了脸,松松垮垮的回了一礼,连腰都没怎么弯,便打着官腔道:“敢问周长史找焦某来,可是有什么差遣?”
那周长史显然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见焦顺的态度竟然敢比自己还倨傲,脸上立刻毫不掩饰的显出不快来,迁怒的横了眼贾雨村,然后抬手往一让道:“且坐下再说吧。”
他面露不快,焦顺又何尝有什么好脸色?
压根没有动弹,直愣愣的道:“我看还是先说清楚的好,焦某愿本有桩买卖要谈,全因贾府尊再三邀约,才不得不来——如今既换了东道……”
“焦大人!”
那周长史原本已经准备坐回去了,听到焦顺这话又忙挺直腰板,狠狠瞪着焦顺往半空一拱手:“本官乃是奉王命而来,你这般推三阻四的,难道没把王爷放在眼里不成?”
“不敢。”
焦顺又是一礼,问道:“却不知王爷所命,是私事还是公事?”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忠顺王最是蛮横不讲理?
仗着他的威风,这周长史向来也是无往不利,尤其在他看来,连荣国府的贾政都不敢对自己如此无礼,一个荣国府家奴出身的五品官,自然更要奴颜婢膝以对。
谁成想这焦顺非但来迟了,还处处针对自己,甚至连自己搬出了王爷的招牌,他都要问一声是私是公。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他怒从心头起,猛的一拍桌子,喝道:“大胆!岂不闻天家无私?!王爷派下的事儿,便是私事也该当成公事来办!”
说着,又冲贾雨村道:“贾府尊,你以为如何?”
“这……”
贾雨村看了眼焦顺,模棱两可的讪笑道:“自然、自然。”
周长史自以为得了支持,愈发摆出桀骜不驯的嘴脸,原想着用鼻孔朝人,无奈他比焦顺矮了足有一头半,想让焦顺看到他的鼻孔,怕是得后仰才成。
谁知焦顺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是私事喽?”
“私事又怎得?”
周长史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不由咬牙瞪眼的威胁道:“难道你还敢违抗王命?!”
“巧了。”
不想焦顺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冲半空拱手道:“本官也正要奉命要去处置天家私事——不,公事。”
那周长史一愣,贾雨村却立刻恍然大悟的捧哏道:“贤弟说的……莫不是城郊新建的车厂?我听说陛下最近又勒令内府增资扩产,却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焦顺也干脆把目光转向了他,笑道:“我原定就是要去商量扩产的事儿——因后续少不得还要麻烦世兄,所以才想着先过来打一声招呼。”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竟就聊起了厂房扩建的事情。
那周长史听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却不敢再随意挑衅,盖因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给忠顺王处置私务的亲信不假,可对面这焦顺却是皇帝的心腹!
忠顺王便再怎么横行霸道,难道还敢在皇帝面前撒野不成?
同理,自己这忠顺王的亲信,自然也比不得……
不对!
差点被这焦顺给唬住,他就算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亲信,难道还能随时面见皇帝不成?
而自己作为王府长史,却可以随时向忠顺王禀报。
这一来,两下孰高孰低却还说不准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插嘴道:“焦大人莫非是想让本官,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禀给王爷?”
焦顺横了他一眼,然后再次看向贾雨村。
“这个……”
贾雨村也看了那周长史一眼,然后突然好奇的问:“我听说礼部的案子到现在都没结案?那老弟的密折专奏之权……”
“自然还在。”
焦顺故作苦恼道:“小弟几乎每日都要具本上奏,第二日再领御批回执,竟连休沐时都不得半日清闲。”
那周长史在一旁听了这话,忽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非但满腹恼怒不翼而飞,还生出了一肚子的惶恐。
密折专奏的事儿他自然也听说过,可却万没想到焦顺都已经不参加办案了,皇帝竟也没有收回这特权,反倒还要天天批示。
要知道,多少一二品的大员递上折子,最后批示下来的也不过是‘知道了’‘准奏’‘驳回’等寥寥几个字。
然而这焦顺却……
周长史不自觉打了个激灵,非但后悔自己方才出言不逊,甚至觉得王爷今儿就不该让自己找他来!
当下一改先前的桀骜,陪笑道:“既然焦祭酒皇命在身,那下官这次便不先不打搅了,改日、改日我再亲自设宴请大人吃酒!”
焦顺横了他一眼,淡然道:“周长史不是说今儿是王爷有请么?这不宣王命就……”
“这、这个……”
周长史讪笑两声,胡乱敷衍道:“王爷也是听说大人年轻有为,深受陛下信重,所以才让下官与大人多多亲近。”
“只是如此?”
“便是如此!”
周长史说的斩钉截铁,还悄悄把袖子里的策划书往深里塞了塞。
其实他今儿找焦顺来,是奉了忠顺王的差遣,想让焦顺这始作俑者帮着掌掌眼,看自家要弄的轮胎买卖还有什么纰漏之处。
不过掌眼的事情也是虚的,真正的目的是想借焦顺,折辱荣国府一番。
忠顺王一贯做些巧取豪夺的买卖,那里看的上正经营生?
之所以要做这轮胎买卖,也不过是嫉恨宝玉勾搭了琪官,让他生生失了心头所好,故此刻意报复罢了,赚不赚钱都在其次。
但周长史虽然跋扈惯了,却毕竟没有蠢到家。
认识到焦顺真正靠山是皇帝,而且受到的宠信远超自己想象,自然而然便选择了退缩——毕竟忠顺王一开始摆出这副蛮横姿态,就是为了避嫌,如今又怎敢往枪口上撞?
焦顺见他这样子显然是不准备实情相告了,倒也懒得再问下去,于是皮笑肉不笑道:“这般说来,倒要多谢王爷的好意了——还请周长史回去替焦某给王爷请安问好。”
“应该的、应该的。”
周长史如今再不敢有半分猖狂,一叠声的应了,又与贾雨村左右相陪,众星捧月一般将焦顺送出了门外。
临上车之前,焦顺忽然回头对贾雨村笑道:“世兄这头上怕不是什么紧箍咒,若是被种下了紧箍咒,早该一心向佛了,怎会再三心二意?”
贾雨村闻言,扶着帽子反问:“那依老弟之间,我这头上是什么?”
“依我看,分明是个幌子!”
焦顺拍手轻笑道:“世兄既打了这幌子,免不得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这分明是揶揄贾雨村两面三刀八面玲珑。
但贾雨村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以为意的赞道:“老弟可真是有一套,编排人都出了唱词儿——实话不瞒你,先前我还曾疑心过,那样板戏里的唱段是别人代笔,如今算是长见识了、长见识了。”
说着,又退后了半步,深施了一礼正色道:“这回千错万错都是哥哥的错,咱们兄弟往后还长久着呢,你且瞧我如何将功赎罪就是。”
啧~
这老狐狸。
听说他年轻时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如今却……
焦顺粗粗还了一礼,这才上了马车,当着二人毫不隐瞒的示意车夫打道回府。
等出了巷子,他才挑起车窗往后张望,心道这事儿怕是要想法子写进折子里才好,免得日后还有牵扯。
话说忠顺王果然是飘了,他为求自保折辱勋贵军将倒也罢了,却怎么敢招惹到自己这皇帝心腹头上?
正琢磨着,就见后面一骑飞马而来,却是位身着戎装头戴簪缨雉翎的贵公子——戎装是雪缎白,簪缨是红胜火,两根雉翎更足有三四尺长。
等离得近了,又见那马腹上横放着长短两支火枪,还有条弹药袋从兜囊里晃晃悠悠的探出头来。
焦顺不由皱眉,心道在城外倒还罢了,城内按规制只有执行公务的龙禁卫才能荷枪实弹,除此之外,连巡防营的官兵都不得带枪入城。
这公子哥儿是什么人,竟然敢……
刚想到这里,远处又有十数骑追来,边策马狂奔边大喊‘王爷’。
莫非是南安郡王?
早听说他好华服、喜渔猎,可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招摇。
难道这年头做王爷的都是如此?
第481章 悔不当初
【明天把盟主下半章补上……】
就在焦顺一早出门的同时。
贾环也兴冲冲的寻到了赵姨娘屋里,进门刚要张嘴,忽就扫见小几上摆着个精致的盒子,盒盖上还画了三军鼎足相争的浮雕。
当下便把别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扑上去抱住那盒子,欢天喜地道:“这么快她就讨来了?我还以为还要再等上几日呢!”
“哼~”
赵姨娘沉着脸冷哼一声,有心要说彩霞两句,可抬手往后臀上一摸,又生生忍了下去,撇嘴道:“这回可算是趁了你的意了。”
贾环只顾着咧嘴笑,那管母亲是喜是忧?
何况平素自己讨要这些玩物时,母亲也从来就没高兴过。
于是头也不抬,三下五除二把那盒子拆开,看着里面精致齐整的卡牌,愈发笑的牙都合不拢了,‘啪’一声又把盖子扣上,转头就往外走:“我去上学了!”
瞧他那样子就知道,急着上学是假,急着去向同学们显摆才是真的。
“你回来!”
赵姨娘下意识追了半步,然后便似吃了酸醋的一般,狐儿媚的面孔皱成了粉团,脚下也打了个趔趄。
“干嘛?”
贾环不情不愿的站住了脚,回头道:“再不快点可就赶不上点卯了,你平时不总说让我好好上学吗?”
“你、你就这么走了?”
赵姨娘勉强舒展了五官,没好气的道:“就不问问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
“还能是怎么来的?”
贾环随口敷衍道:“大不了我给她买支金……银……买支铜钗当谢礼就是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夺门而出。
“你给我站住!你……”
赵姨娘喊了两声,贾环却只当是没听见一样,有心要追,可刚迈开腿就觉得后臀上火辣辣的疼,只好咬着牙暗骂一声‘小没良心’的。
然后一步步小心挪到床前,侧着身子趴了上去。
昨儿晚上她孤身赴约,不出意料的得了教训,但肉体上的疼痛还在其次——何况还是痛并快乐着——让赵姨娘不喜的,是焦顺还准备让她在彩霞面前演一出苦肉计。
自己都赔了身子了,却还要在个丫鬟面前……
倘若不是焦顺许诺日后必会尽心竭力的提拔贾环,赵姨娘还真就未必肯答应。
偏自己操心费力抛头露面的,那没良心的小东西却只知道玩物丧志!
且不提赵姨娘在屋里如何愤愤不平。
却说贾环抱着那三国杀一路飞奔,眼见冲出了二门夹道,冷不防就与人撞了对头。
他‘哎呦’一声倒在地上,亏那三国杀的盒子结实,才没有摔个天女散花。
“是哪个狗才没长眼……”
贾环边撑着地起身,便破口大骂,结果看清对面那人的模样,却忙又讪讪的改口道:“赖、赖总管,你这是……”
赖大只是踉跄了半步,见撞到的是贾环,便略拱了拱手:“三爷是要去上学?那奴才就不耽搁您了。”
说着,先是侧身往旁边一让,可还不等贾环先行,就心不在焉的绕过贾环,朝着内仪门小花厅走去。
贾环直气的鼻孔都大了一圈,等赖大走的远了,立刻冲着他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压着嗓子骂道:“没规矩的老狗,看等小爷以后做了官儿怎么收拾你!”
骂完之后,又忍不住怀疑起了焦顺的实力。
依照他平日所见,越是有权利的就越是不拿他当回事,怎么偏偏那焦顺就是个特例?
不过……
管他为什么,先去学堂里显摆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贾环又抱着三国杀欢快的飞奔起来。
返回头再说赖大。
他方才倒不是可以慢待贾环,实是遇到了为难的事情,一时正有些魂不守舍,对待贾环这样有名无实的主子,自然也便少了礼数。
进了内仪门,隔着十来丈远,赖大就瞧见妻子在小花厅里探头探脑的张望,不觉重重叹了口气,脚步愈发沉重的走了过去。
“怎么样了?”
赖大家的今天原该在二门外鹿顶内当值,可今儿自家实有天大的事情,也就顾不得府里的公务了。
见丈夫回来,她先是满怀希冀的问了一声,见赖大不答,气色又难看,声音登时颤抖起来:“难道、难道一万五千两银子还不够?往年知州也就这个价了吧?!”
“唉~”
赖大摇了摇头,冲厅内一扬下巴:“进去再说吧。”
等夫妻两个一前一后进到厅里,赖大这才发现除了妻子之外,母亲赖嬷嬷也在里面等消息呢。
他忙紧赶几步到了桌前,躬身道:“母亲怎么也来了,我还说……”
“你先说事情办成了没有?!”
赖嬷嬷却心急火燎的打断了他,连声追问道:“尚荣这回到底能不能选上?!”
前文曾提到过,这赖大夫妇虽在府里为奴,他的长子赖尚荣却是脱了籍的‘正经’读书人,靠着三分才情七分贿赂,勉强混了个吊车尾的举人功名。
再往上考,一来赖尚荣没那才情,二来赖家也没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所以就打定了主意想让儿子走‘大挑’的路子。
每三年,朝廷都会从落第的举人当中挑选第一等的充任知县,这个过程就叫做‘大挑’。
而比之万众瞩目的春闱,这大挑能暗箱操作的地方可就多了。
赖大今儿天不亮就出门,正是为了买通其中的关键人物。
原著当中,赖尚荣果真选上了县令,赖家为此连摆了三天宴席,连贾母都被请去做客了。
然而……
“唉~”
赖大又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大挑的门路,只怕是走不通了。”
“走不通?!”
赖嬷嬷闻言也是一惊:“一万五千两银子都买不来个知县的缺?这怎么一下子比往年高了那么多?!”
“不是钱的事儿。”
赖大无奈道:“听说儿子是荣国府的,人家压根就没让进门。”
“这是为什么?”
赖大家的诧异道:“难道他跟咱们府上有仇?”
“这倒不是。”
赖大微微摇头:“我打听着,咱们约莫是受了焦大爷的牵连,你也应该听说过,他算是把读书人给得罪狠了,人家恨屋及乌……”
“他算个什么大爷?!”
听说是受了焦顺的牵连,赖大家的勃然大怒,也顾不得什么夫为妻纲了,跺着脚骂道:“真要论出身,他还比不得咱们家尚荣呢!再说了,那小畜生明明是咱们家的仇人,怎么……”
“你给我住口!”
赖大厉声喝止妻子,又谨慎的出门左右观察了一下,确认没人能听到方才那话,这才又折了回来,皱眉道:“这些话你以后再不要说了,如今焦大爷是什么位份?只怕连老爷太太都动不了他——咱们又算个什么?也敢与他为敌?”
赖大家的见丈夫态度强硬,便不敢再发牢骚,可心下仍是不服不忿。
倒也难怪她会如此,当初为了争夺焦大身上的爵位,焦顺可是当面打断了赖大二儿子的腿,到现在那赖慕荣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呢。
这样的仇怨,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忍了片刻,她又问:“能不能想个法子解释解释?别人倒还罢了,咱们家受了那焦顺的牵连,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糊涂!”
赖大一瞪眼,呵斥道:“这怎么解释?人家凭什么听你解释?!还是说你想让我背着府里,和那些大头巾一起谋算焦大爷?!”
赖大家的先是被骂的抬不起头,听到最后这句,忽然两眼放光的抬头道:“这个法子好……”
“好个屁!”
赖大大怒,吹胡子瞪眼的骂道:“我早说了,如今他已是手眼通天的人物,那些大头巾若能扳得倒他,还能轮的到他来做这工学祭酒?”
瞧他这怒发冲冠的架势,若不是当着母亲的面,说不定拳头巴掌都要用上了。
赖大家的再不敢多言,满脸委屈的躲到了一边。
这时赖嬷嬷才开口道:“焦……焦大爷如何且先放在一边,难道尚荣选官儿的事儿就这么算了不成?这一等,可就又是三年啊!”
“唉~”
赖大苦笑一声,颓然的坐到了凳子上:“要是当初咱们没有鬼迷心窍,跟焦大爷去抢那爵位就好了。”
“这话怎么说?”
赖嬷嬷听出儿子话里有话,忙追问道:“难道没得罪他,尚荣就有官儿做了不成?”
“非只有官儿做,说不得前程比大挑还好呢!”
赖大见妻子和母亲都面露疑色,只好又解释道:“如今皇上要建工学,少不得要选任一批官员——这可是京官儿,何况又是学官儿,便只得八品,未来前程也好过大挑的知县!”
“若是咱们没得罪过焦大爷,凭他工学祭酒的身份,再加上万岁爷的倚重信任,给咱家尚荣在工学里谋个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赖嬷嬷婆媳这才恍然,一时都后悔不迭。
若早知道焦顺能有这般生发,当初又怎会纵容二儿子去抢他的爵位——那空壳的爵位除了说起来体面之外,连大挑的知县都远远比不得,分明就是个鸡肋嘛!
三人在小花里长吁短叹了好半晌。
赖嬷嬷突然起身,毅然决然的道:“再等三年,谁知道会是什么世道?要我说,还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
赖大也忙跟着站起来,若有所思的问:“母亲的意思是……”
“我去找老太太!你去求老爷和太太!”
赖嬷嬷说着,又吩咐儿媳道:“你去找晴雯那丫头,就算给她跪下,也要请她替咱们美言几句!她要不肯,赶明儿我去跪!”
顿了顿,又咬牙道:“我再拿五千两体己凑个整,就不信搭进去这么多人情这么多银子,还换不来一个顶戴!”
…………
与此同时。
焦顺的骡车正缓缓驶入尤家。
他先前说要打道回府,不过是刻意落那周长史的脸,倒不是真要回家。
实际上他早打定了主意要在尤家用饭。
听说他来了,尤老娘和尤二姐都欢天喜地的迎到了二门外,等众星捧月一般将他迎进后宅,尤老娘便又识趣的离开,只留下尤二姐殷勤伺候。
因还不到饭点儿,便先上了些果子蜜饯之类的东西佐茶。
后又见焦顺似有些困倦——昨儿晚上在园子里辣手摧花直到半夜——尤二姐忙又奉上膝枕,边给焦顺揉太阳穴,边委屈的告起了状。
说的,自然是妙玉又当又立,明明已经做了佛媛,偏还摆架子不肯见人的事情。
她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最后才委屈道:“因她实在不肯见我,我又怕中间传递出了差池,所以就把爷给的银子原封不动的带回来了。”
说着,探着胳膊从枕头下面翻出张银票来,小心翼翼的送到焦顺面前。
焦顺却连看都懒得看,直接道:“先收着吧,月初事情太多,我也顾不上理会她,等过阵子再说。”
说着,抬手轻车熟路的攀上一团良心,嘿笑道:“到时候少不得还要你去庙里教她个乖。”
尤二姐身子酥了大半,又听焦顺说要让自己去庙里,不由迟疑道:“莫不是、莫不是像姐姐先前教我那样?”
“你说呢?”
焦顺闭着眼睛反问了一声,半天不见尤二姐回应,心知她必是有些不情不愿——和尤氏‘同席’也还罢了,毕竟是相熟的姐妹,何况还是尤氏主动引逗的,她不过被动承受罢了。
如今却要主动拉不怎么熟悉的妙玉一起,也难怪她会心有顾虑。
不过焦顺也早料到这一桩,淡然道:“我半路上在聚昌源花一千三百两订了副头面首饰。”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张凭据来,凭着手感塞进尤二姐襟摆里:“你且收起来,下月底记得凭票去取。”
“这…这怎么使得?!”
尤二姐嗓音都发起颤来,嘴里说着使不得,却反手将那凭票死死压在了心口。
…………
牟尼院。
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妙玉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决意这回要跟焦顺力争到底。
就算要侮辱人也该有个限度!
大不了自己再……
她转头看向衣柜,双颊不自觉的浮起红潮,一对清冷的美目也渐生糜乱。
原来亵渎神佛,也是会上瘾的!
第482章 今儿加更失败了
这去求贾母、求贾政夫妇,虽也要搭上脸面情分,可到底是主仆之间的事情,纵使不肯应允,也不至于受什么折辱。
但去焦家找晴雯,可就说不准如何了!
这轻巧简单的都归了她们母子,唯独将这最难办的留给了自己。
赖大家的在婆婆丈夫面前不敢抱怨,等出了那花厅与婆婆丈夫分开之后,却不免暗暗腹诽。
但这毕竟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即便被婆婆指派了最难办的差事,她也只能咬着牙迎难而上了。
于是先回到自己那‘小家’备了一薄一厚两份厚礼,又特意喊了瘸腿的二儿子赖慕荣同行。
为的,自然是能在焦家卖惨。
她倒不是不疼这二儿子,但若能凭小儿子的颜面,换来大儿子的未来前程,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而赖慕荣听母亲说是为了哥哥的前程,要去焦家请托,一张脸登时涨的猪肝仿佛,攥着拳瞪着眼怒发冲冠,但最后咬碎了满口牙,却也没敢说出半个‘不’字。
莫说以后做了官儿,即便做不成官儿,单凭一个举人的身份,这赖家日后也必是赖尚荣做主。
出身书香门第的嫂嫂,原就不怎么待见自己这半残之人,自己若在这节骨眼上闹起来,只恐兄嫂日后愈发不容了。
故此没奈何,他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闷头跟着母亲绕道荣府后门去了焦家。
她母子两个这一拍门,里面还当是焦顺回来了,玉钏抢着出来迎接,结果满面欢喜对上了赖大家的那一脸褶子,一时不由得愣怔当场。
若在外面见了赖大家的,她倒未必会有什么异样情绪,说不得还会主动招呼一声。
然而……
这里可是焦家!
当初夺爵的事儿外人不清楚内幕,玉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赖慕荣那条瘸腿上,心道这母子两个莫非是来找茬的不成?
于是满脸笑容登时化作了满脸防备,一只手扳着门板,两只脚缩进门内,摆出副随时都要关门的架势,冷着脸问:“大……二位来我们家,敢问有何贵干?”
她原照旧想喊一声‘大娘’,可转念一想,这称呼若落在那些狐媚子耳朵里,只怕又要打自己的小报告了,于是连忙把那‘娘’字咽了回去。
赖大家的虽不知她以己度人的心思,可也能看出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于是忙把礼物托举到玉钏眼前,陪笑道:“不知晴雯可在家里,我们母子有些事情想找她商量。”
“晴雯?”
听她一说,玉钏才想起晴雯是出身于赖家,也就是奴才的奴才,不由暗暗后悔先前吵架时,忘了拿这事儿怼她。
旋即玉钏又把门关小了些,吩咐道:“那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我这就去问问晴雯,看她要不要见你们。”
正常而言,应该说‘看她有没有空闲’才对,但玉钏素来和晴雯不对付,所以故意拿话挑拨。
她倒不是专门针对晴雯,事实上除了万事不争的香菱和未曾开脸的五儿,玉钏瞧谁都像是眼中钉肉中刺儿,恨不得把这些狐媚子都赶出去,让大爷专宠自己一人才好。
砰~
眼见房门砰一声关上,忍了一路的赖慕荣终于按捺不住抱怨起来:“母亲要找晴雯,托人把她喊出来不就是了?何苦非要来吃这闭门羹?!”
“你懂个……”
赖大家的回头横了儿子一眼,刚要呵斥,见他满面屈辱的样子,又生生把呵斥咽了回去,悄声解释道:“晴雯那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倘若她执意推脱不肯,这消息怕都未必能传到焦……焦大爷耳朵里。”
“与其冒这风险,还不如直接找上门来,到时候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焦大爷指定都能知道,咱们才不算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她一开始说起‘焦大爷’三字,还有些磕绊,再说时就流畅多了,心下的纠结与羞耻仿佛也散了大半。
且原本总觉得焦顺是走了个狗屎运,这忽儿猛然就觉得人家天定的富贵命,和自家全不在一个牌面上。
却说赖大家的正自我PUA呢,那房门左右一分,晴雯从里面走出来,皱着么头道:“大娘这冷不丁的来找我作甚?”
说着,又冲大观园内子墙的方向微微一扬下巴道:“咱们去那边儿说话吧。”
她虽不似玉钏那样满脸提防,却也知道赖家和焦家的恩怨,故此下意识就想跟二人在外面分说清楚,态度也算不得和善。
但赖大家的早打定了主意,不管能不能托请晴雯出面,都要在焦家做足了‘场面’。
于是忙侧身一拦,陪笑道:“这次我找姑娘是有要紧事儿,咱们能不能进去坐下说?”
若换成玉钏,肯定会坚词拒绝。
若换成红玉,少不得要找些托词敷衍。
若是香菱……
只怕压根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而晴雯性子虽烈,偏却是个顾念旧情的,即便觉察出了不妥,但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往里一让道:“既如此,大娘跟我去西厢说话吧。”
“哎!”
赖大家的欢天喜地的应了,生怕晴雯后悔,忙扯着赖慕荣跨过了门槛。
进门后,又忍不住伸着脖子往堂屋里张望。
晴雯见状,便随口道:“我们老爷不在家,只太太在屋里。”
赖大家的这才记起,因有父母在堂,焦顺并未住进正房,于是又改而探头探脑的往东厢里打量。
“大爷也没在家。”
晴雯又补了一句,便把两人领到了西厢里。
想了想,这赖慕荣毕竟是外男,于是又特意把帘子卷了,也好让外面一览无余。
这虽明摆着是在避嫌,却也正中了赖大家的心思,故此非但没恼,反拉着儿子刻意在敞亮处坐了。
眼见晴雯要斟茶,她忙抢上前拦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说着,反倒先替晴雯斟了一杯。
晴雯见状,眉头反而皱的更紧了,开门见山的问:“大娘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儿?如今这般,倒叫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赖大家的见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才将大儿子因出身荣国府,以致求官未果的事情说了。
然后又道:“听说如今那工学里正须用人,所以……”
说着,便将那份厚礼摆在晴雯面前,陪笑道:“所以想请姑娘帮着美言几句。”
晴雯听到这里一时倒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赖家这是怎么想的?
凭双方的关系,大爷怎么可能会提拔那赖尚荣去工学为官?!
“好姑娘!”
赖大家的见状,忙又道:“当初的事儿我们早知道错了,如今做梦都想找补——若是焦大爷肯高抬贵手,我们一家就算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
说着,又招呼赖慕荣上前,母子两个并肩跪倒:“大爷若是还气不过,打也好罚也好,我们一家也听凭大爷处置!”
“这……”
晴雯下意识退了半步,又忙上前扶起赖大家的:“大娘快起来说话!该怎么着总要我们爷说了才算,你们跪在我面前算怎么回事?!”
赖大家的顺势起身,又把一脸憋屈的儿子扶了起来,然后继续陪笑道:“好姑娘,我们这不是实在摸不着门路么,也只能托请你给大爷带话了——你大哥哥再不成器,总也是正牌子举人,那些匠人做不了的官儿他能做,到时候好歹也算个臂助不是?”
说着,先是指天誓日的表示,儿子去了工学做官儿,一定对焦顺唯命是从,水里火里绝无二话。
然后又拉着晴雯,掰扯起了年幼时买她回家娇养,以及后来替她找到表哥多浑虫的事儿。
晴雯虽是玲珑剔透,却最受不得这些。
最后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了,但却不保证一定会有效果。
那赖大家的又千恩万谢,这才带着瘸腿儿子告辞离开。
送走了这母子二人,晴雯叹了口气,转回头就见司棋和玉钏并肩……一高一低的站在东厢廊下,正冲着自己虎视眈眈。
她回瞪了玉钏一眼,又抢在司棋开口之前问道:“姨娘眼下可方便?”
司棋眉毛一扬:“你要说什么,自个进去禀给姨娘就是。”
晴雯闻言二话不说就进了东厢。
“呸~”
玉钏追着啐了一口,回头对司棋道:“瞧她那德行,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往家里领,也就是太太慈悲,若不然……”
“说两句得了。”
司棋却不客气的打断了她,叉腰呵斥道:“你们平日里闹便闹了,若因为拈酸吃醋耽误了正经事儿,仔细大爷扒了你的皮!”
玉钏闹了个烧鸡大窝脖,却到底不敢跟司棋当面放对,只好闷闷的回了西厢,咬牙给自己加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一锁得男,将这些狐媚子全都踩在脚下。
不过……
连司棋那身量都不是大爷的对手,自己真就能做到么?
且不提玉钏如何。
却说晴雯在邢岫烟面前,把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又道:“那礼物现在我屋里放着,我去取来给姨娘瞧瞧?”
“暂且不必。”
邢岫烟停下手里的绣活儿,默然沉吟了片刻,这才摇头道:“听大爷的意思,工学里确实少了些踏实做事的读书人,可赖家……当年的恩怨且不提,为了这工学,当朝首辅都辞官不做了,上上下下多少眼睛盯着,若收了他家的好处便封官许愿,岂不生生将把柄递到了人家手上?”
晴雯听了这一番话,也登时慌了神儿。
她先前只想着大爷会不会原谅赖家,却不曾想到这里面还藏着祸患。
当下跺脚道:“不成,我这就把那礼物给她退回去!”
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跑。
邢岫烟却再次叫住了她:“也不急在一时,究竟如何应对,还是要等大爷回来再做定夺。”
正说着,就接了东府的帖子,却是贾蓉想请焦顺午后赴宴。
听说焦顺去外面吃酒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送信的婆子忙又表示早些晚些都成,只是小蓉大爷交代了,务必要请焦叔叔去家里坐坐。
贾蓉宴请焦顺,十回里倒有九回都是幌子。
这次也不例外,实是邢氏得了王熙凤的嘱托,心下总觉得不踏实——她固然恨不能把贾赦拘禁到死,也好与焦顺逍遥快活,却又怕事情闹大了会波及到自己身上,故此才想找焦顺讨个主意。
而她要见焦顺,自然是找尤氏做中人。
听完倒了好几手的回禀,邢氏不由暗道晦气,偏怎么这时候那死没良心的跑去外面吃酒了?
若只是问法子,倒未必要当面见他,只是邢氏近来也憋的狠了,早盼着一慰相思之苦,那曾想竟是阴差阳错。
不过她虽被扫了兴致闷闷不乐的,却也舍不得这时候就回去,遂抱着万一的心思边和尤氏闲聊,边逗弄芎哥儿取乐。
因见她对芎哥儿宝贝的不行,尤氏便促狭的撺掇道:“你要真喜欢,何不偷一个回去?”
邢氏无奈道:“你道我没想过这法子?先前我就琢磨过好几回,可提心吊胆的总下不了决心——现如今倒好,吃了你们珍大爷的连累,谁还敢近那老不羞的身?这没了遮掩,难道你要我明摆着告诉他,这孩子是从外面偷来的野种?”
“呸~”
尤氏啐了一口,恼道:“什么野种不野种的,我如今听不得这词儿,你以后再说我可就恼了。”
邢氏直翻白眼:“好好好,往后只说是菩萨赐福,这总成了吧?”
说着,又不自觉去拨弄芎哥儿的雀儿。
“这说起菩萨来。”
尤氏见状掩嘴笑道:“我最近倒得了个好去处,明里是个尼姑庵,暗里边儿……你若是憋闷的狠了,过阵子倒不妨去逛逛,说不定就有什么意外惊喜呢。”
她这说的,自然是牟尼院无疑。
之所以告诉邢氏,一来是巴不得更多人去见识妙玉的‘真面目’;二来也是不喜邢氏总来分一杯羹——若要找帮手,她回娘家就是了,在自己家总还是希望能独占鳌头的。
邢氏却只当她是在打趣自己,并没有理会这茬,拨弄着小的惦记着大的,心慌气短的叹道:“也不知那没良心的去哪儿了,能不能在入夜前赶回来。”
说着,不自觉就绞紧了两条长腿……
第483章 这两天有点卡啊
“老爷留步、当不得、当不得!”
赖大恭敬又拘谨的从荣禧堂里倒退出来,然而只一转身的功夫,他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来找贾政,自是指望这位荣国府里的实际掌舵人,能出面调解当初的恩怨,继而促成赖尚荣求官的事情。
谁成想刚提起焦顺,贾政的脸色就不对了,再往深里一掰扯,贾政不阴不阳的嘲讽就成了串。
赖大见状哪还敢开口请托?
可先前老爷不是一直对焦大爷赞不绝口的么?
难道是因为焦大爷的官位一下子越过了他?
可就算如此,以政老爷素日里的城府,也不该表现的这般明显才对。
赖大疑惑之余,也深感自己近来对府里掌控力大有下降,若放在以前,他绝不会如此后知后觉。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近年来的心思,大多都放在了经营自己那小家上。
倘若认真起来,凭赖家在荣宁二府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想要查出这背后的缘故,只怕比王熙凤这当家主母还要方便容易。
于是他回到内仪门小花厅之后,便悄默声发动了赖家的关系网。
刚铺排的差不多了,母亲和妻子也陆续归来。
妻子那边儿倒还算顺利,但母亲赖嬷嬷却也吃了个软钉子。
倒不是说贾母不肯帮忙,事实上赖嬷嬷压根就没能把话说全,连着两次刚起了个头,就被鸳鸯岔开了话题——要说一次是偶然,两次都是如此,就由不得赖嬷嬷不多想了。
她知道鸳鸯是老太太肚里的蛔虫,如今屡屡跳出来打岔,多半是笃定了老太太不愿意插手这事儿。
想通这一节,赖嬷嬷也就没敢再提这事儿。
毕竟她又怎么可能猜的到,鸳鸯暗地里竟是焦顺的人?
“母亲做的对。”
赖大哪里知道这背后的真正缘由,一下子就想到了贾政的态度,当下沉吟道:“这背后说不准藏着了不得的阴私,且容儿子先探查探查——太太和二奶奶那边儿也暂时先不要去打搅,一切都等我弄清楚了再说。”
若在以前,他倒巴不得贾政和焦顺不睦,因为这样一来,就不用提心吊胆防着焦顺‘挑拨离间’了。
可眼下赖家就指着荣国府的主子们帮着从中转圜呢,偏这时候贾焦两人起了龃龉……
赖嬷嬷微微颔首。
但赖大家的却有些急了:“这两处都没使上力,单只靠晴雯一个开脸丫头能成什么事?倘若焦大爷那边儿直接拒绝,咱们再想使力只怕也晚了!”
赖大一琢磨也是这么个理儿,原本计划的是内外一齐发力,有荣国府这边儿情面在,焦顺就不好一口回绝,然后赖家就可以通过晴雯这条线开出价码来。
如今瘸了一条腿,却怕会弄巧成拙。
但如今府里几位主子的态度又实在古怪,若不先探查清楚,又怎敢再去趟这潭浑水?
赖大凝眉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道:“对了,我听说大太太的侄女儿在焦家很是受宠?”
“这倒是真的。”
赖大家的微微颔首:“我听小丫头们说起过几回,一个个都艳羡的不行,说什么做妾能做到这份上,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那你不妨先去托请大太太出面。”
赖大断然道:“东跨院和这边儿不是一回事儿,想必也不会有太多的牵扯——也无需那邢姨娘做些什么,只消拖延两日就好。”
顿了顿,他又目露冷光道:“若是个把柄,这事儿倒简单了!”
赖嬷嬷和儿媳对视了一眼,也都目露期盼之色。
赖大却忽又正色叮嘱:“但不管怎么样,这钱该花还是得花——尚荣日后毕竟是要在人家手底下做官的,若只靠威逼如何能长久的了?”
两个妇人都有些肉痛,可还是齐齐点头应了。
不得不说,赖家能够荣宁二府一家独大,也不是没有根由的,自老嬷嬷以下,都是眉眼通透能贪能舍的主儿,最不成器的,反而是从小当公子哥养着,被全家寄予众望的赖尚荣。
总之。
三人计议了一番之后,赖大家的便又备了一份厚礼,准备去东跨院里请托。
谁知一打听,才知道大太太去了东府。
赖大家的只得布置了眼线,想等邢氏一回家就立刻登门造访。
结果这一等,就足等到了入夜之后。
听说邢氏终于出了宁国府,乘着车架缓缓回返,赖大家的都等不及她回来,便急不可待的去了东跨院里。
在东跨院后宅热锅蚂蚁似的转了十二圈半,才见邢氏脚步虚浮红光满面的从外面回来,赖大家的忙迎上前去,主动替下了邢氏身边的小丫鬟。
“你怎么在这儿?”
邢氏采棉花似的脚步一顿,有些不自在的发问。
“这不是有阵子没给您请安了么。”
赖大家的笑容可掬的道:“听说太太是去东府里跟珍大奶奶吃酒了?这是有什么喜事儿不成,也跟我们说说呗?”
“呃……”
邢氏欲盖弥彰的抬手遮住口鼻,支吾道:“确实吃了两盅,可平白无故哪来的什么喜事,不过是陪珍哥儿媳妇解闷罢了。”
其实她嘴里压根就没有一丁点的酒味儿。
但这话也不算是在撒谎,毕竟她只说吃了两盅,又没说吃的是酒。
两人说话间进了客厅。
彼此分宾主落座之后,邢氏因身心俱疲,实在不耐烦应付赖大家的,便谎称酒意上头,揉着太阳穴道:“我今儿实在是乏了,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若不然我可就不留你了。”
赖大家的闻言,只得开门见山道:“那我也不跟太太客套了,这回实是有个不情之请——听闻岫烟姑娘在焦家颇为受宠,不知可有此事?”
那是自然!
方才在宁国府里,焦顺随手丈量姑侄两个的异同时,可是没少夸赞邢岫烟,闹的邢氏都有些泛酸了。
“这事儿倒不假。”
邢氏纳闷道:“可这跟你又有什么相干?”
“不瞒太太,我们小子今年原定要参加吏部大挑,谁成想……”
赖大家的将儿子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重点强调自家是受了焦顺的牵连,最后又往回找补道:“我们也不敢埋怨焦大爷,只想着东边不亮西边亮,这大挑指望不上,可那工学里不正缺人手么?”
“你是想……”
邢氏闻言不由皱眉道:“可我听说当初……”
“当初都是我那小儿子自作主张!”
赖大家的忙道:“这回求表小姐出面,也正是为了化解这桩旧怨。”
“这……”
邢氏眼珠一转,心道这找上门的肥羊可不能错过,当下拿腔拿调的道:“我倒是想帮你来着,可当初因家里拮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给人做妾,如今若不先解去这一桩旧怨,我又怎么张得开嘴?”
赖大家的一听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初就是因为没钱导致姑侄生了嫌隙,如今想要化解,自然也要从钱上着手!
若是别的事儿,赖家多半要哭穷藏富。
可赖尚荣求官一事,寄托了赖家三四代人的心愿,更是赖家鲤跃龙门最重要的一步,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也便顾不得再藏拙了。
当下忙道:“既都是旧怨,咱们不妨合起来化解——有什么需要张罗的,太太只管吩咐就是!”
“这……”
邢氏心中暗喜,面上却装作为难道:“她如今在焦家锦衣玉食的,等闲物件怕都未必能瞧得上。”
这明摆着是狮子大开口。
但事到如今,赖大家的却也只能咬牙应下,于是当天晚上便送了近千两的厚礼来,直把个邢氏欢喜的什么似的,心道不枉自己多吃了那两盅,竟就赖他白赚了这一注。
她可没想过要替赖家出头,更不准备和邢岫烟和好,反正她自己就能直接与焦顺‘沟连’,到时候随便对个口供就好,还能顺便再吃两盅。
…………
与此同时。
焦顺满脸倦意的回到家中,一边让玉钏红玉伺候着洗漱,一边听邢岫烟禀明了赖家的事情。
他打着哈欠道:“我早先懒得理会赖家,不想他们倒主动送上门来了——那礼物先不用急着退,若是他家再请托上门,你也别把话说死了,先吊着就是。”
“这……”
邢岫烟迟疑道:“倘若被人知道……”
“放心。”
焦顺摆手道:“爷心里有数,指定不会落下把柄。”
说着,接过么毛巾抹了把脸,勉力振奋了精神问:“除了这事儿之外呢?”
“再有……就是二太太那边儿的彩霞傍晚时来了一趟,说是二太太让问一问,看车厂的进度如何。”
彩霞?
车厂的事儿是前天才商量过的,这么快哪里就能有进展,不用问,多半是彩霞随便找的由头。
看来和赵姨娘的苦肉计,也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唉~
这一天天的净在女人堆儿里厮混了。
正经心思反倒没用上多少,有时候想想,还真觉得有点对不起皇帝的倚重。
…………
宫内。
隆源帝揉着眉心,逐个打量着托盘里的铜牌,连换了几批也没能拿定主意,于是烦躁的挥退了小太监,干脆起身吩咐道:“把朕的车子推到殿门口来,今儿骑到哪儿算哪儿。”
戴权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毕竟类似的事儿古已有之。
曾经有位皇帝就喜欢赶着羊车在宫里选妃,羊车停在那个妃子门外,就招谁登车当众宠幸。
隆源帝好歹还是推着车子进去宠幸,与之相比,已经算是足够顾及皇家的体面了。
只是……
“万岁爷,这天黑路滑的,若是……要不要找几个年轻的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
“这宫里哪一处没有灯?”
隆源帝不耐烦的呵斥道:“让你去你就去,那那么多废话!”
说着,又不自觉的去揉眉心。
戴权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下去铺派。
等回来,见隆源帝仍在揉眉心,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陛下若是龙体欠安,何不传召太医……”
“不必了,朕只是有些乏了。”
隆源帝摆摆手,自从靠吃偏方重振雄风,他对太医院就存了偏见,总觉得这些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倒不如外面的名医好用。
何况他这轻微头痛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劳累过度都会如此,请太医诊治了几次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会让他注意节制,不要太过劳累。
可现今的局势,又怎容得他偷闲?
也唯有晚上逍遥快活时,才能消解一二。
隆源帝狠掐了眉心一把,大步流星的步出殿门,见个小太监正战战兢兢的把车子往殿门口推,干脆上前劈手夺过,一片腿儿上了车,也不管后面太监们跟不跟的上,径自骑着车子出了宫门。
彼时宫中早已经点起千万盏灯火。
隆源帝沿着宫墙越骑越快,初时还只在嫔妃的宫殿左近游逛,后来起了兴致,索性撒开了胡乱往前。
原本迎着夜风只觉得畅快非常,可渐渐不知怎么竟又生出一股躁意来,眉心更是涌出阵阵的眩晕感。
他昏昏沉沉拐进一处暗巷,勉强刹停了车,跌跌撞撞的下来,还不等站稳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于是任由车子歪倒,扶着墙吐了个昏天黑地。
好一会儿隆源帝才眼冒金星的站直了身子,嫌弃的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抱着脑袋,意图缓解余韵未绝的眩晕感。
又过了片刻,那突然袭来的眩晕才渐渐消退,随即太监们大呼小叫的声音才传入耳中。
隆源帝下意识想要回应,但马上又忍了下来,紧锁眉头打量着不远处那滩秽物,沉吟半晌,一咬牙用龙袍内衬擦去嘴角的痕迹,然后扶起车子骑了出去。
眼下正是与文臣争斗的关键时刻,他可不想自己龙体欠安的消息传到外面,影响了新政的大局。
还是先捱过今晚,等明儿再召太医问诊不迟——实在不成,大不了这阵子先降低一下理政的强度。
抱着这样的心思,隆源帝很快和外面的戴权等人汇合,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然后又没事人似的寻了个嫔妃解乏取乐。
也正因如此,他自始至终都没能发现,那摊秽物当中其实还夹杂了缕缕血丝……
第484章 前奏
隆源五年九月初一。
虽然中秋已经过去足足半个月了,但大理寺上下似乎仍未从懈怠状态中恢复过来,这日一早点卯之后,各值房讨论的不是风花雪月,就是九九重阳。
直到差役们将采购回来的夏报分发下来,众官吏这才不约而同的改了话题。
“我就说么。”
一名七品评事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又在二版头条上屈指弹了弹,得意道:“广颜公【梅翰林字】大义退亲的事儿,八月十五那期没赶上趟,这一期必是要大书特书的。”
有同僚探头大致扫了几眼,摇头笑道:“这薛家也当真倒霉,前阵子几家小报极尽捕风捉影之能事,就差把那焦顺和薛家小姐的行Y图贴出来了,如今好容易才消停些,这又给夏报炒热了。”
“不然。”
话音刚落,立刻又有人唱起了反调:“为了此事,皇上都亲自下旨给薛家赐婚了,得了这天大的恩典,还有什么盖不过去的?偏那薛家的小子不依不饶,大理寺、督察院、礼部、翰林院、顺天府——这京城里能告状的地方都给他转遍了!”
这话登时得了不少人的附和,也不管薛家大房和二房的区别,一窝蜂的鄙弃薛家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倒也并不奇怪,能在大理寺做中层官员的,哪个不是科举制度的直接受益人,屁股在那边儿不问可知。
正议论着,忽就听前院里乱糟糟的闹起来,似是有什么人在哭喊撒泼。
有好事的出去打探,不多时回来幸灾乐祸的道:“你们道那闹事的是谁?正是那薛家后生!”
有人纳闷:“他先前又不是没来过,也没见闹这么大动静啊?”
“这不是赶巧了么。”
那探听消息的拍了拍报纸:“他原在会客室做冷板凳,也不知怎么就看到报纸上的文章,一时竟就气的发了狂。”
众人这才恍然。
大多跟着幸灾乐祸起来,内中倒也不乏同情薛蝌的,但大势如此,也不敢表现出来。
就这般,前院又吵闹了足有一刻钟,才有上官发话让把那薛蝌赶了出去。
众人只当这事儿就此打住了,议论了几句就转移了话题。
这个说忠顺王昨儿和南安王当街起了龃龉,那个说皇帝为了‘推广’自行车,有意在宫里引进西人的马裤——紧身儿女式的那种。
又说某知名不具的首辅大人,上月底离京时光暖脚丫鬟就带了一打有余,旁的就不用多说了,懂的都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
正说的起劲儿,不想前面又闹腾起来。
出去一打听,闹事的还是那薛蝌,不过这回不是喊冤叫屈,而是要讨回自己落在大理寺的行囊。
方才负责驱赶的小吏差役们,都众口一词的表示没有看到薛蝌的行李,而薛蝌又一口咬定说必是落在衙门里了。
两下里说岔了,自免不得又吵闹起来。
值房里一众官员听了前因后果,大多都怀疑是小吏们从中作梗,毕竟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但怀疑归怀疑,也没那个愣头青会站出来支持薛蝌的。
这事儿沸沸扬扬闹了小半个时辰,因外面看客越觉越多,那薛蝌又不依不饶,最终还是让他进来找了一遭,结果不出意料的毫无收获,反落了不少的嘲讽。
薛蝌自然不肯罢休,声称那包袱里的非但有两千多两的银票,还有薛家北方各商铺的总账,以及自己从不离身的随笔笔记。
前者和后者倒罢了,若是丢了那总账,还不知要因此折损多少财货。
故此出了门,就闹着去顺天府报案要求彻查此事,都甚至等不及递状纸,直接就敲响了顺天府的登闻鼓。
这下子事情自然闹大了。
各家报纸因夏报出了文章,原就想着做个系列报道炒一炒冷饭,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事情,哪还有不加大力度的道理?
结果正瞌睡就来了枕头,几家报纸都得了投稿,一篇篇文采斐然又言之凿凿的,虽匿了名,但看其中的细节就不难猜出,这必是梅翰林的同窗好友所做。
各家报纸本就是文人当道,自然乐得对其大开方便之门,便是上面有些瑕疵之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轻纵了。
外面闹的沸反盈天,荣国府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王熙凤过寿的排场虽远比不得贾母,但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更何况王熙凤御下又一向严厉苛刻,各处自然都是铆足了劲儿,唯恐被她挑出丁点错处。
不过王熙凤的心思却反倒不在这上面,她一早得了邢氏的传信儿,基本已经确定了就是贾赦泄的密。
至于原因么……
似乎是最近因病收敛了下面,只好改在赌上宣泄,结果旬日间又欠了一屁股外债,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至于长久收益什么的,自然也就顾不上了。
于是上午大致处理完要紧家务之后,王熙凤便匆匆赶奔清堂茅舍,一来是想向王夫人禀报调查的进展,二来也是想催促王夫人尽早下定决心,量荣府之物力、结焦某之欢心。
如此一来,她才好就中上下其手。
不想到了清堂茅舍之后,却意外的扑了个空,听因身子不适留守家中的彩霞说,好像是薛大爷的婚事有了进展,所以太太汇同薛姨妈轻车简从回娘家去了。
这却让王熙凤有些措手不及。
正悻悻的往前院去,冷不防就撞见了林之孝家的,一口一个干娘的,将她请到了僻静处,压着嗓子禀报道:“让人查问老爷老太太和焦家之间的事情,可是干娘的意思?”
王熙凤听了一愣,纳闷道:“什么查问?谁要查问?”
“我就知道不是您的意思!”
林之孝家的一拍大腿:“这也不知道是谁发了话,暗里好几处都在查问这些事情!”
她虽没明说,但能绕过王熙凤调查主子的,也就是赖、林两家了。
林之孝家的既来出首,那自然只能是……
但王熙凤仍有些不解,莫名其妙道:“他好端端的查这些做什么?”
“这个……”
林之孝家的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假装琢磨了一下,便又道:“我听说赖家想走焦大爷的门路,把他家老大弄去工部做官儿——当初两家可是有大仇的,单凭空口白牙的焦大爷又如何肯依?”
王熙凤恍然的点头,丹凤眼里不自觉的溢出了煞气。
在她看来,赖大必是听了什么风声,所以想趁机捏住焦顺的把柄,也好给儿子弄个前程。
要说起来,那事儿其实是无中生有。
可怕就怕没拔出萝卜,先把泥给挖出来了!
赖家在荣国府里根深蒂固手眼通天,万一歪打正着查出自己和焦顺的奸情……
不成!
必须要除了这祸患才行!
她打发了林之孝家的,是越想越觉着不安,于是回到家里忙把事情告诉平儿,又打发她去焦家问计。
不想平儿去了焦家,却也扑了个空。
一扫听,却原来是带着邢岫烟,跑去园子里赴约了。
今儿是小作文计划的重头戏,焦顺倒还能把持的住,可园子里一众莺莺燕燕却难免心慌气短,于是特地又请了他去做定海神针。
平儿只好又着急忙慌的寻到了园子里。
也顾不得避讳,直接从藕香榭请了焦顺出来,寻僻静处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焦顺听了也不觉皱眉。
他原是想引逗赖家多下些本钱,然后再断了他们的念想,让赖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谁成想这赖大暗里竟是两手打算!
“二奶奶的意思……”
平儿见焦顺沉吟不语,便又悄声道:“是最好能一劳永逸!”
啧~
这说的倒轻巧,可要彻底铲除赖家谈何容易?
焦顺毕竟是外人,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是荣国府上下一心主动为之。
然而他们家四代在荣国府里掌权,手底下不知捏着多少把柄,平时倒还罢了,若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谁知道会捅出什么来?
单凭这一桩,荣国府上下只怕就很难达成统一意见。
尤其焦顺如今和贾政已然反目,想要再从中挑拨也万难成功。
不过……
若是换一种思路的话,这事儿倒也未必无解。
焦顺脑中大致有了个想法,那就是借势而为,趁着赖家一心求官的当口,干脆仿照自家脱籍的旧事,把赖家上下也全都拆分出去。
这一来,也就不至于鱼死网破了。
不过具体该怎么实行,一时还缺了脉络,需要仔细思量才能定夺。
于是焦顺便道:“且容我琢磨琢磨,明儿不是她过寿么?到时候找机会当面……”
说到半截,忽又改口:“算了,这节骨眼上还是别犯险了,你让她等着我的消息就是。”
平儿自然别无二话。
焦顺目送她离开之后,便又折回了藕香榭里。
只因心里藏着事儿,便不似方才那般长袖善舞妙语连珠。
姑娘们见状,倒都有些忐忑起来。
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史湘云就主动打探道:“焦大哥,可是、可是外面出了差池?”
“嗯?”
焦顺愣了一下,才连忙笑道:“不是这事儿,是嫂子那边儿另有差遣——你们只管放心吧,薛兄弟那边儿我陪着专门演练了两回,再说他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精明人,必不会出什么差池。”
众女这才松了口气,因见他心不在焉的,也便没有再打扰,一时间藕香榭里倒安静了下来。
因方才薛宝琴与焦顺相谈甚欢,林黛玉不觉又想起了那‘兼祧’的事儿,一时也怔怔的出起了神儿。
史湘云和邢岫烟凑到一处,咬着耳朵也不知在交流什么。
薛宝钗则是一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哥哥的亲事——与宝玉定下之后,这就是薛家大房唯一的头等大事了,若这两件事情都尘埃落定,薛家便自此无忧了。
只是……
想归这么想,她心里却非但不觉得满足,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而薛宝琴难得落了单,一面偷眼打量焦顺,一面时不时把手伸进袖子里,眼里透着希冀,脸上却又藏着不安。
她心知自己和焦顺注定有缘无份,最好的应对就是装作若无其事,然后相忘于江湖。
可她又并不是那样的性子。
这两天思前想后,还是亲手缝了个香囊,想着好歹换个什么物件,彼此也算是有个念想。
不过这几乎等同是把心意挑破了,纵使宝琴是个胆大洒脱的,临门一脚也不禁手心见汗。
…………
与此同时。
王夫人与薛姨妈同车而行,原本应该先讨论一下薛蟠的婚事,可因为先前的事情,两人却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个垂着头,一个默数佛珠。
到最后,还是王夫人首先开口道:“那事儿……你可想清楚了?”
“这……”
薛姨妈支吾着,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直恨不能把脸埋进两座山里。
“唉~”
王夫人对妹妹的反应倒是并不意外,她若是个果断的性子,这时只怕早和那焦顺苟且多时了,又怎会拖延到现在?
可少了这桩重磅筹码,却让自己拿什么去拉拢焦顺?
总不能……
想到昨夜稀里糊涂的梦境,王夫人不由得脸上发烫,也亏得薛姨妈不敢抬头,否则这方寸间哪里遮掩的住?
她心慌意乱之下,忙也岔开了话题:“这夏家母女你也见过了,却不知可曾瞧出些什么来?”
薛姨妈听姐姐主动换了话题,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旋即却又纳闷道:“瞧出什么?”
“她家为何会急着完婚?”
王夫人见她一脸懵懂的,无奈只得把话挑明:“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可文龙的名声到底是……夏家非但主动联络咱们,如今又催着要在年底之前成亲,我总觉得这里面似有蹊跷之处。”
“宝钗对此倒也起过疑心。”
薛姨妈忙解释道:“不过人我已经见过了,极是知书达理的一个姑娘,礼数周全说话得体,论相貌身段更是没的挑——想必是孤儿寡母,急着要寻个依靠也说不定。”
王夫人本就是没话找话儿,听她这么说,也就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