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5章 免费章节
【我姑姑的公公因新冠并发症去世,跑去跟着忙活了一阵子,回来晚了,且浑身不得劲儿,今儿先发半章不要钱的,补上昨天的断章,就算是请假一天吧。】
焦顺说完这番‘夸夸其谈’,仁寿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其实这等凭空设想未来的言论,也并不算十分出奇,若是遇到心志坚定的大儒当面,只怕立刻就要对这番空想大加驳斥,甚至驳斥所需的论据都是现成的,直接从一些古籍上摘抄便是。
然而……
太上皇毕竟不是什么大儒,他虽因为朝局动荡对新政颇多怨言,但却远不似儒生们那般与新政誓两不立。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目盲数年,对于近来出现的新鲜事物,诸如铁甲舰、自行车、发电机、灯塔等等,都只能通过旁人的描述来脑补。
偏一般人提及这些新鲜事物,又往往会不自觉的夸大其词——譬如焦顺刚造出自行车时,就被传成了‘脚踩风火轮’。
受此影响,太上皇对这些物件的印象,其实远比常人还要光怪陆离,也因此更能感觉到‘日新月异’的变化。
所以他细一琢磨,竟觉得焦顺所言也不算太过夸张,并由此引发了浓浓的危机感。
但要说就此转向支持新政,却又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
再说了,父子两人总不能都站到大臣们的对立面吧?
于是沉默半晌,他终究还是摇头道:“你这番话只怕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焦顺见太上皇的语气明显比方才逼问时要好了不少,心知他即便没被自己说服,只怕多少也有些动摇。
于是忙趁热打铁道:“臣这不过是拾陛下牙慧罢了,不敢欺瞒太上皇,臣初闻此事也觉是杞人忧天,但越是了解那乌西国的行事作风,便越是觉得如履薄冰,也愈发觉得陛下高瞻远瞩!”
“就在两三百年前,那乌西国还不过是极西之地的一个弹丸小国,论国力在西夷当中也并非翘楚,为了雄强崛起,乌西国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对内盘剥百姓,对外甚至不惜发下海盗私掠证,纵容盗匪袭击外国商旅,并承诺为其提供销赃、补给等的庇护,于是西夷群盗蜂咸乐于听命于,使乌西国军力骤增,最终凭此击败了西夷第一强国的‘无敌舰队’,开始称雄于欧罗巴。”
“此后国势渐强,更是横行无忌,仗着船坚炮利肆意妄为,动辄屠城灭国,百余年间拓地无数,所辖竟数倍于我天朝,至有日不落帝国之名。”
“彼辈之凶狠贪婪,比宋末之蒙古、明末之鞑清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大夏若想长治久安千秋万代,便决不能给他们丝毫可趁之机。”
“故此臣以为,哪怕就只是为了给后世子孙留一个保障,陛下所施行的工业革新之举,纵有再多弊病也必须要推行下去!”
因参与了这次殿试阅卷,太上皇对于乌西国的凶残,倒也有些了解,再对应方才焦顺那番设想,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就生出了反转。
不过他毕竟是秉正多年,就算心志动摇,也不可能立刻展现出来,何况他最反对的其实不是新政本身,而是隆源帝激进推动新政的做事方法。
故此思虑再三之后,忽然摆摆手道:“朕知矣,你且退下吧。”
焦顺闻言欲言又止,他此行的目的可还没个明确答案呢。
太上皇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补了句:“殿试排名,我过两日自会差人给皇帝送去。”
“臣,告退!”
焦顺立刻深施一礼,倒退着出了仁寿宫。
没缓过来,请假一天
没缓过来,请假一天。
第632章 今天还有一章
【并没有挂掉,只是昨天下午回来后,从四点一觉睡到了后半夜,所以连请假条都没发……今天感觉好些,尝试多更一点儿。】
两刻钟后,乾清宫内。
“好好好!”
隆源帝半张脸亢奋的泛着红光,口中连声赞道:“爱卿果然深得朕心,便朕亲至仁寿宫中,所言所论也不过如此了!”
“实不敢当陛下谬赞,臣只不过是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久了,略有些心得体会罢了,比之陛下即位之初,尚在乌西国侵略海疆之前,便明察秋毫深谋远虑,定下工业强国的大政方针,臣所言所行不过小术小道尔,焉能及陛下之万一?”
这番话显然又搔中了皇帝的痒处,虽然他最早想要搞工业革新,主要是因为崇拜太祖,故而想要照葫芦画瓢罢了。
但如今看来,却是歪打正着……
不对,应该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爱卿过谦矣……”
“陛下高瞻远瞩……”
容妃侍立在角落里,偷偷打量着相谈甚欢的君臣二人,尤其是打量着隆源帝那亢奋中带着狰狞的表情,不觉心下暗暗泛酸。
自从获得轮值的机会之后,她可说是用尽了浑身解数,但获得的反馈却远不如焦顺几句吹捧——她的献媚之举,偶尔甚至还会起到反效果。
果然事到如今,再想以色娱人是走不通了。
容妃轻咬朱唇犹豫了片刻,便默默退出了帷幕,往寻先前借故离开的皇后。
似她这等无子嗣的妃子,要想在皇帝大行之后有个好下场,要么就是让皇帝提前有所安排,要么就只能和未来的太后、太妃【吴贵妃】搞好关系了。
如今既然前路不通,那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其实容妃并不情愿走这一条路,毕竟早几年她一味争宠,与皇后和吴贵妃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如今却要低下了头来……
唉~
容妃不自觉伸手轻抚小腹,暗道都怪这肚子不争气,若是能早早诞下龙子,自己又何须如此仓惶不安?
便在这时,她的目光扫到了皇后的身影,却原来皇后并未离开太远,而是就靠近帘幕的角落里侧耳倾听。
这倒有些奇了。
皇上和那焦顺的对谈,又不涉及什么机密,连自己都获准旁听,皇后又何必躲到外面来听?
“娘娘?”
心下疑惑之余,她小心翼翼的凑上去轻唤了一声,谁知皇后娇躯勐然一颤,竟似是受了惊吓。
“啊~”
就见她以手掩心,惊魂未定的道:“原来是容妃妹妹,怎么,莫非陛下有什么差遣?”
原来她是在这里发呆么?
容妃越发觉得有古怪,但却并没有贸然追问,只摇头叹道:“这焦大人果然颇有些手段,怪不得德妃姐姐出事之后,他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荣宠更胜往昔。”
皇后此事犹自未能平复心境,听容妃这般言语,便下意识摇头道:“陛下倚重焦畅卿,倒不全是因为他的才干手腕,最重要的是他与陛下志同道合,都有意要推行新政,再加上……”
说到半截,她忽然警醒过来,连忙掩住了嘴。
“再加上什么?”
容妃本能的追问起来。
“没什么!”
皇后自知失言,那还肯再说什么,忙不迭道:“既然殿试排名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这边儿就交托给容妃妹妹,我且去慈宁宫向太后问安,顺便将方才的事情禀给她老人家知道。”
将此情景,容妃心知自己先前猜的果然没错,皇后手上必是有什么事关那焦顺的阴私!
又因听皇后提起慈宁宫,她便顺口道:“说到慈宁宫,听说最近……”
然而说到半截,容妃忽也住了嘴。
“听说怎得?”
这回轮到皇后好奇了。
其实容妃原本想说的是,最近贾元春时常被太后召见,但这挑拨的话到了嘴边儿,却又突然觉得了无意趣。
当初她与贾元春不睦,主要是因为两家离得最近,贾元春偏又比她受宠,还一副假清高的嘴脸让人生厌。
所以她才千方百计想要踩着贾元春上位。
但以现如今的形势,就算贾元春万劫不复又能如何?
何况自己如今可不是要争宠,而是要与皇后和吴贵妃搞好关系,这时候再肆意挑拨,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所以她才会及时收住话头。
不过皇后可以直接选择隐晦其次,她却不好不答,当下忙敷衍道:“也没什么,我是听说娘娘因陛下的病情,准备缓办今年的寿诞,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确有此事。”
皇后确认之后,又随口提点道:“不过即便如此,咱们该进的孝心也不可少了半点。”
“娘娘放心,我自不会做那湖涂事儿!”
皇后微微颔首,目光下意识往帷幔后面扫了扫,这才迈步出了寝宫。
容妃一直将她送到了院门口,正欲返回寝宫,忽听院外有人呵斥道:“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给我出来!”
容妃下意识站住了脚,探头向外望去,就见角落里走出个一脸讪讪的小太监,瞧着似乎十分眼熟的样子。
皇后身边的管事太监显然已经认出了这小太监,语气神色不自觉都缓和了些,又问:“原来是李忠,你不在殿下身边伴读,跑到乾清宫来做什么?”
容妃这才认出那小太监,正是繇皇子身边的伴读李忠。
却听李忠答道:“小人乃是奉殿下之命,想来问问焦大人几时才能入宫授课。”
说着,不禁面露期许之色。
容妃暗暗惊诧,她先前也已经听说,焦顺与那些大儒不同,所教授的学问十分新奇有趣,可也万没想到,短短几堂课的功夫,竟就让繇皇子如此上心。
乃至于连这李忠,似乎也对焦顺的授课十分期待的样子。
要知道这李忠如今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日后繇皇子继承大统,他极大可能会成为今日之戴权,而考量到繇皇子的年纪,他所获得的权柄和倚重,说不定还会在戴权之上。
这岂不是说……
那焦畅卿日后还能延续现在的君臣相得,甚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里,容妃拉拢焦顺的心思愈发浓烈。
比起皇后、吴贵妃、贤德妃几个,她对皇权的迷信程度是最深的,平素也只关心宫内的争宠,并不怎么关注外朝的局势,所以只以为获得了皇帝的崇信,便能无往不利天下无敌,却哪晓得文官们一旦抱起团来,甚至能令皇帝头疼不已?
于是等送走了皇后,她越想越是心热,在帷幔外面转了几圈,却又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宫中嫔妃怎么敢擅自与外臣接触?
至于走娘家路线……
容妃出自阜阳侯周家,理论上娘家也还算有些势力,无奈父兄两个胸无大志,整日只知道提笼架鸟,先前她暗中示意家中结交焦顺,结果父兄回信尽是推脱之言。
所以娘家一时也是指望不上了。
那就只有……
容妃渐渐坚定了信念,打定主意必要探究出皇后暗中隐藏的玄机。
话分两头。
另一边皇后在慈宁宫打了个转,与太后闲聊了些家长里短,便又告辞出来,回到了储秀宫中。
她有些疲倦的坐到梳妆台前,一面吩咐宫女拆去头上沉重的凤冠,一面对镜补起了妆容,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到角落里的红木匣,视线就像是被黏住了一般,脑海中满是先前皇帝那句调侃。
陛下的玩笑实在过分,她怎么可能主动翻阅那等污秽文字?!
平素里都是对其畏之如虎,也只有在需要确认奏折是否无恙时,才会小心翼翼打开木匣瞧上一眼,却连封皮都不敢多瞧,更别说翻开细看了。
倒是皇上自己,当初捧着这两份奏折手不释卷,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好瞧的!
再有……
皇上说奏折里的话不能尽信,又是什意思么?
难道焦顺还敢在请罪折子里弄虚作假不成?
“娘娘、娘娘?”
被宫女的轻声呼唤惊醒,皇后这才慌不迭收回了目光,下意识的道:“好了,这里不用你们了,都退下去吧。”
等宫女们全都躬身告退之后,皇后却反倒又迷茫了,自己这时候把人赶出去作甚?
然后不自觉的,她就又把目光挪到了那红木匣上。
“好像也、也有几日没查看过了。”
喃喃自语着犹豫了半晌,皇后终究还是从梳妆台前起身,先从隐秘处翻出一柄钥匙开了那红木匣,从里面捧出个稍小一号的匣子来,然后又从贴身的所在取出第二把钥匙。
她也不是头一回开这匣子了,但这回却不知是为何,玉手颤颤难以对准锁孔,最后不得不用左手稳住右腕,这才成功的打开了那匣子。
等到小心翼翼挑开盒盖,两本摞在一起的奏折映入眼底时,皇后仿佛被烫了眼睛似的,急忙偏移了视线。
按照往日,她这时候就该把匣子重新锁起来了,但这回却迟迟没有动作,脑中更是走马灯一般,忽而显出皇帝夜读奏折的模样,忽而闪过自己当初窥见的文字,时不时的,还穿插着当初帝后二人如胶似漆相濡以沫的往日光景。
过了不知多久,皇后从恍忽中回过神来去,登时惊觉自己一只手赫然正压在那奏折上,两根纤纤玉指更是扣住了奏折的侧面,只需轻轻一搬动,便能将奏折打开观瞧。
“啊~”
她红头胀脸的低呼一声,彷似触电般缩回玉手,又顺势一气呵成关上盒盖,连上了两道枷锁,却犹自未能平复心头鹿撞……
第633章 第二更
虽然已经过去三天了,但平儿一想到那日焦顺亲自踩着人力车,迎娶自己过门的情景,脚下依旧像是踩了棉花似的。
当然,这也和焦某人连续在她屋里耕耘了三日脱不开干系。
却说这日一早,邢岫烟便主动登门托请,说是这个月的支出进项太过繁杂,自己独力难支,怕误了月初向太太、老太太报账的日子,所以想请平儿助一臂之力。
她说的客气,但平儿心里却跟明镜也似的,即便算上刚接受的荣国府旧仆,这焦家上上下下还也不满百人,以邢岫烟的才干又怎会独力难支?
这不过是找个由头主动分权予自己。
若是太太、老太太有所铺排倒还罢了,但平儿却知道,这是邢岫烟自己拿的主意。
想到在荣国府里,为了一个灶房管事的名额都能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愈发显得邢岫烟这番做法难能可贵。
两人既不陌生,邢岫烟不是那欲擒故纵之人。
所以平儿也没矫情的推辞,只是等盘账的时候,哪怕自己再怎么轻车熟路,也要先问邢岫烟一声,默默摆出了甘为辅左的架势。
说来平儿在荣国府做的,本就也是类似的角色。
因此两人一搭手,竟不见半点艰涩生疏。
唯一与在荣国府时不同的,那就是邢岫烟并没有半点要中饱私囊的意思,账目理的又清楚又仔细,便连平儿这样盘惯了账的,也不禁暗暗宾服。
两人正在东厢房里渐入佳境,却忽听得外面史湘云脆生道:“平儿姐,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过门之后,平儿也曾几次三番希望湘云改口,表示自己当不起主母如此称呼,但史湘云坚持不肯答应,况且她也叫惯了‘邢姐姐’,既有邢岫烟珠玉在前,平儿最后也只好由着她了。
如今听她在外面呼喊,平儿忙放下手里的账册迎出门外,就见史湘云正拉着一个人往西厢房去。
平儿看清那人的模样,不由惊呼道:“二奶奶,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王熙凤。
她瞧见平儿在东厢,便反客为主的拉着史湘云调头朝这边走来,嘴里笑道:“按规矩今儿需得回门才是,可我料定你肯定不会回荣国府,既然如此,那自然就只能是我上门来瞧你啰。”
平儿忙道:“二奶奶言重了,您这话我哪里敢当?”
一边说着,她心下却着实有些提心吊胆,生怕王熙凤又是为了王家之事而来,届时自己夹在当中必然难做。
不过她面上丝毫不显,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将王熙凤和史湘云往自己屋里领。
王熙凤客随主便,史湘云却不肯跟着进门,嘻嘻笑道:“你们旧日主仆见了面,肯定有话要说,我先不打搅,等你们叙完了旧,再去堂屋里找我说话吧。”
说着,冲王熙凤微微一礼,便欢快的回了堂屋。
“这丫头,嫁了人还冒冒失失的。”
王熙凤见状不由摇头,言语间颇有些几分酸意。
“我们太太是真性情。”
平儿笑着回了句,推门将她让至西厢房内。
王熙凤进门也不客气,直接鸠占鹊巢坐到了主位上,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啧啧赞道:“这屋里的摆设虽不及我那儿,却比赵姨娘屋里强出不止一筹,说来倒也不算辱没了你。”
平儿边上前为她斟茶,边道:“劳奶奶惦念了,我在这边一切都好。”
虽然态度和煦亲切,但王熙凤毕竟与她相处多年,还是从中瞧出了一些勉强的味道。
当下掩嘴笑道:“怎么?你莫非是怕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等平儿答话,她又带着三分自得道:“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是,王家的事情已经了了,我往后再不需要为此事忧愁烦恼!”
“果真?!”
平儿闻言如蒙大赦,忙道:“前几日不还说难办么,怎么突然就……”
“哼哼~”
王熙凤得意的翘起二郎腿,扬着尖俏的下巴拿腔拿调:“按理说不该外传,不过你也不是外人,罢了,我就透露些消息给你吧——你道咱们家太尉老爷当真信得过我那哥哥?其实这次派他来京城,不过是明面上打个幌子罢了。”
“趁着两浙那帮人把注意力放在京城这边儿,我爹暗里已经拿到了他们要命的把柄,如今麻杆打狼两头怕,事情自然好商量——眼下就剩下些细枝末节在谈,到时候把该赔的一赔,此事就算彻底了结了!”
其实按照王熙凤的意思,既然双反都有制衡的把柄,又何必再拿出真金白银来赔给对方?
无奈王子腾早已料到她的心思,在来信中特意嘱托她不要因小失大,她这才只得作罢。
不过这些内情,她也没必要跟平儿细说,只将大概讲完,便道出了真实来意:“你回头跟那没良心的说一声,让他往后也别躲着我了——哼,男人果然是靠不住,一到节骨眼上就指望不上!”
言语间满嘴的嫌弃,但瞧她为此主动跑来焦家,就知道她实则巴不得与焦某人再续奸情。
达成了目标之后,王熙凤又问了平儿这些时日的经历,见确实没人欺辱她,便又领着平儿去了堂屋里,与史湘云谈天说地,最后在焦家用了午饭,这才施施然告辞离开。
等到傍晚时,焦顺从衙门里回来,平儿忙将此时禀报给了他。
焦顺虽然早就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听闻王家已经和两浙人达成了交易,还是忍不住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王太尉果然还有后手,无怪乎能在东南沿海称王称霸。
旋即他便把此事抛诸脑后,将史湘云、邢岫烟几个召集起来,宣布明天休沐日外出踏青的消息。
又道:“我上回说的那双人自行车已经做好了,顺便还准备了些新玩意儿,明儿正好都带出去让你们瞧瞧。”
听说要去郊游踏青,史湘云登时山呼万岁。
邢岫烟原想留在家里盘账,却也被她缠的没法子,最后只好改了主意。
是晚。
焦顺夜宿堂屋,听史湘云叽叽喳喳直说到后半夜还兴奋不已,只好鼓起连战三天所剩不多的余勇,横竖堵住她的嘴,直杀的浑身透汗,这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史湘云又开始忙里忙外的准备行李,平儿和史湘云受她带动,不由也对这次郊游踏青充满了期待。
…………
与此同时。
打听着皇后并不当值,容妃吃罢早饭便径自赶奔储秀宫。
彼时皇后正听提前一步登门的吴贵妃抱怨,说是因繇皇子前阵子主动亲近焦顺,惹得侍讲学士们大为不满,几次拐弯抹角的提出抗议。
皇后正发愁该如何解劝,忽听说容妃也来了,忙不迭命人去请她进来。
一面又见缝插针的宽慰吴贵妃:“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既在病中,繇哥儿顺应陛下的心意,便是进孝之举,若那些儒生再挑三拣四,不妨便让人以此应对。”
“可……”
吴贵妃仍觉不妥,但刚张嘴就见容妃从外面走了进来,只好闭上了嘴巴。
皇后则是主动起身招呼:“容妃妹妹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容妃见吴贵妃也在,且脸上颇有些郁色,便猜到自己恐怕来的不是时候,但这时候再想离开也晚了。
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原定计划,盈盈下拜道:“前几日多亏了娘娘出面,若不然真要闹出什么来,我只怕万死难辞其咎!”
听她说的夸张,吴贵妃虽满脑袋都是儿子的事儿,也不禁转头看了过来。
皇后忙道:“妹妹快快请起,你要谢也该去谢那焦畅卿,若不是他从中转圜,事情又怎会这般容易化解?”
听到这其中又与焦顺有关,吴贵妃不禁微微蹙眉,正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外面忽又有宫人前来禀事。
皇后只得告一声罪,去外面与那宫人悄声细语。
容妃见状,便把讨好的目光对准了吴贵妃,熟料吴贵妃半点不假辞色,直接转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哼~
不过就是子凭母贵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容妃心下又酸又恼,遂也不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漫无目的的打量着屋内的装潢摆设。
然后,她便在角落里看到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红木匣子……
第634章 一波未平
片刻之后,皇后又匆匆折回寝室,进门刚要开口,忽见容妃正站在那红木匣前好奇打量,一时心肝俱颤,连自己原本要说什么都忘了。
她有心上前设法遮掩一二,却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吴贵妃见她手足无措,却登时想岔了,霍然起身追问:“娘娘,莫不是乾清宫那边儿又出事了?!”
言语间既有对皇帝的关心,也不乏几许压抑不住的激动。
“是,也不是。”
皇后下意识点头,然后又忙摇头:“说是有个弹劾折子让皇上大动肝火,当值的丽妃怕有什么差池,所以想让我过去劝劝。”
容妃这时也从那红木匣上收回了目光,回头叹道:“怪道都说患难见着真情,如今也就是娘娘……”
她微微一顿,旋即又加上了吴贵妃:“和吴姐姐说话,陛下还能听得进去了。”
其实吴贵妃在皇帝面前压根不敢多说半句,表现的甚至还不如容妃呢。
但越是如此,听到容妃将她与皇后并列,吴贵妃就越是止不住洋洋自得——原本都没打算去趟这摊浑水,被容妃这一夸,她忍不住便自告奋勇,要与皇后同往乾清宫。
容妃见状,便识趣的先行告退。
等从储秀宫出来,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心道那三寸丁瞧着倒是个好哄的,若不然先拿她做个突破口。
所谓‘三寸丁’云云,自是嘲讽吴贵妃身形矮小。
不过吴贵妃虽生的娇小,体态比例却十分匀称,且还擅长舞蹈,昔年曾有个‘赛飞燕’的绰号,远不是什么三寸丁可以比拟。
等琢磨了一会儿该如何讨好吴贵妃,容妃复又想起了那个红木匣,当时皇后明显十分着紧那东西,而那匣子的形制,又不像是妇人屋里头常用的。
难道说,与那焦畅卿有关的‘要紧物事’,便被封存在里面?
想到先前听到的帝后对答,容妃心头火热,恨不能原路折回去打开那匣子瞧瞧。
但那上面挂着特制的锁具,显然没那么容易弄开。
到底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一窥究竟呢?
话分两头。
却说送走了容妃之后,皇后便对吴贵妃道:“妹妹且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些东西就来。”
说着,快步折回寝室里,找了块与周遭家具同颜色的锦帕,将那红木匣遮住大半。
其实刚把这东西拿回来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将其藏到柜子深处,可每每又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人拿了去,自己都未能及时察觉,所以最后才选择摆在明面上,又上了内外两道锁做保险。
等用帕子遮好之后,她退了半步上下端详,见那红木匣不再显得扎眼,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不过……
容妃妹妹方才端详了半晌,日后若发现自己做了遮掩,会不会反而因此起疑?
“娘娘?”
这时外面吴贵妃等的不耐,忍不住扬声催促,皇后只得撇下忐忑,快步出了寝室。
等两人离开储秀宫,一路走好一路闲聊,皇后的心情这才逐渐平复下来,正琢磨着见了皇帝如何解劝,忽听吴贵妃小声抱怨道:“容妃那副嘴脸,娘娘方才可瞧见了?早先她得宠时,可不是这样的,每回见了面,恨不能都把那二两肉杵到你脸上——哼~不就是比别人生的肥了些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二两肉?
皇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道别说是二两了,那怕是连二斤都打不住。
不过容妃以前是那副样子吗?
她回忆了一会儿,却几乎找不到类似的记忆,这一来是容妃到底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二来她本人虽不比容妃,却也同属后宫之中的出挑,所以面对容妃也没什么好自卑的——而若硬要说吴贵妃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是与其身量相辅相成的胸脯了。
说起来……
皇后下意识看了眼愤愤不平的吴贵妃,暗道不止是容妃有所改变,吴贵妃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换在陛下中风偏瘫之前,以她怯懦的性格,又怎敢在自己面前明目张胆的针砭容妃?
先前主动质疑焦顺授课的行径,更是绝无可能发生!
却说吴贵妃上完眼药,半晌不见皇后回应,忍不住又道:“娘娘可别让她给哄了,这浪蹄子手段下作的很,为了固宠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以前听说……”
说到这里她踮起脚想要与皇后耳语,结果却尴尬的发现即便踮起脚来,自己的嘴巴也才刚到皇后的肩头。
好在皇后也及时发现了这一点,忙附耳去听,这才让她成功的说了几句悄悄话。
皇后只听的面色数变,倒不是因那些羞人的描述本身,而是因为吴贵妃描述的那些花样,她竟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曾……
曾在焦顺那两本奏折里见过!
皇后人份不住暗啐一声,心道原来皇帝不仅是反复阅读,还照着学了!
就不知……
他当初有没有把学来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这个疑惑一经浮现,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于是不经意之间,皇后想要翻开那奏折的动机便又多了一条。
路上再无别话。
等到了乾清宫,皇后和吴贵妃一前一后走进寝殿——临门一脚,吴贵妃到底还是习惯性的怂了——就听帷幕后面皇帝吼道:“若不彻查此事,朕与工部数年心血,到头来岂不都便宜了那些贼子?!”
听这声音虽然中气不足,但显然皇帝的精气神都还正常,皇后暗暗松了口气,遂挑开帘幕快步走了进去。
还不等她开口劝说,半躺半靠在床上的隆源帝便转眼望来,旋即恼道:“怎么又惊动皇后了?丽妃?!”
原本在旁边战战兢兢的丽妃,连忙屈膝跪倒,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上息怒。”
皇后见状,忙替她分辩道:“丽妃妹妹也是担心您的身子……”
“哼~”
不等皇后说完,隆源帝便嗤鼻一声,斜藐着丽妃道:“以前一个个巴不得与朕独处,如今朕不中用了,便一个个的往外推,生恐沾染了什么似的!朕虽瘫了,却不是聋子瞎……”
“陛下!”
皇后顾不上什么尊卑规矩,急忙断喝一声,止住了皇帝的郁愤之言。
皇帝这时也惊觉自己触犯了太上皇的忌讳,于是又‘哼’了一声,便暂时沉默了下来。
这时丽妃却被吓的魂不附体,冬冬冬的磕头喊冤,只几下额头就青肿了。
皇后连忙上前扶起了她,转头想让吴贵妃帮着宽慰宽慰,自己好腾出手来解劝皇帝。
谁知一回头才发现,吴贵妃压根就没敢进来,至今还缩在帘幕外面呢。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索性拉着丽妃到了帘幕外面,招呼吴贵妃道:“丽妃妹妹受了些惊吓,劳烦你受累送她回去。”
吴贵妃听里面皇帝大发雷霆,正后悔自己不该跟来,此时闻言如蒙大赦,也不管丽妃愿不愿意,忙扯着她夺门而去。
皇后目送两人消失在宫门外,摇头轻叹一声,转身独自回到了帘幕之内。
…………
是日下午。
西门十数里外,焦顺毫无形象的躺在草地上,已经接近十个月大的小知夏,正在他肚皮上连滚带爬想要挣脱束缚,却又屡屡被他用大手摆正,只急的啊啊大叫。
邢岫烟早习惯了这父女两个的相处方式,因此恍若未见一般,没事人一般与平儿、翠缕、司棋、银蝶几个,在不远处打着羽毛球。
这正是焦顺昨儿说的惊喜。
焦家后院不大,自行车有些施展不开,史湘云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所以焦顺才特意命人打造了几支羽毛球拍,平日里也好供她活动活动筋骨。
这刚说到史湘云,她便跳出来打抱不平了。
就见她直接从焦顺怀里抱起了小知夏,嗔怪道:“老爷忒也胡闹,就不怕知夏把嗓子喊坏了?”
“小孩子就该多锻炼肺活量。”
焦顺说着翻身坐起,随手打扫着身上沾染的泥土,笑问:“你怎么不玩儿了?”
“累了,再说我也不能总霸着一个位置。”
史湘云说着,爱怜的将额头抵在知夏额头上,冲着她挤眉弄眼做了几个鬼脸,看着小家伙咯咯咯的笑,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此情景,焦顺一咧嘴,忽然道:“你身上怎么染了这么重的尘土?”
“哪呢?”
史湘云闻言忙低头左瞧右看,但抱着孩子实在是不方便。
焦顺便又道:“你背对着我转过来,我帮拍掉。”
史湘云不虞有诈,便抱着知夏背对焦顺站好,熟料焦顺忽然一伸手环住了她的小腹,发力向后拉扯。
“呀!”
史湘云惊呼一声,急道:“别伤着孩子!”
后来感觉到焦顺的力道十分柔和,且还用头顶支着她的背,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焦顺又大字型躺好,史湘云则是仰躺在他身上,怀里又抱了个小知夏。
史湘云原想挣扎,但等焦顺停下动作,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听着丈夫强而有力的心跳,怀中又抱着个可爱的小知夏,登时就把什么挣扎抛到了脑后。
只摇头晃脑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默默的眺望起了天空。
夫妻二人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然而小知夏却没有消停,趴在史湘云怀里胡乱扭动了几下,似乎是发现了与母亲相差仿佛的零件,索性一把抱住,隔着衣服就下了嘴。
“呀~!”
史湘云惊呼一声,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怎么了?”
“知夏她……”
史湘云不好意思明说,但随着她站起身来,女儿的所作所为便也映入了焦顺眼底。
焦顺不由哈哈大笑,一骨碌也爬将起来,搂着史湘云戏谑道:“先演练一下也好,明年咱们再生一个就有经验了。”
“呸~”
史湘云啐了一声,却并没有从焦顺怀里脱身,那鹅蛋脸儿红扑扑的,目光中不无期盼。
这时各出了一身香汗的邢岫烟和平儿,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焦顺顺势往‘球场’上看去,见连网子都已经收起来,不由纳闷道:“怎么都不打了,这离天黑还早呢。”
平儿笑道:“是我的主意,早先来的路上瞧见牟尼院,就突然想起我先前还和二奶奶一道,在那庙里点了长明灯,前阵子忙的都给忘了,所以就想着回去路上顺便去庙里走走,再贴补些香油钱。”
邢岫烟也在一旁帮腔道:“我也正好想去瞧瞧妙玉,所以和平儿姐姐一拍即合。”
“好啊、好啊!”
史湘云一听说要去牟尼院,立刻举着知夏赞成道:“咱们正好给小知夏也点一盏长明灯!”
既然都说要去,焦顺自无不可,只是暗暗扫了平儿一眼,心道这多半是王熙凤的主意——不过自从两下里因为王家闹的不愉快,也确实有阵子没与这二奶奶再续前缘了,如今王家的事情既然了了,倒不妨就坡下驴。
抱着这份心思,他一声令下,众人各自上了马车原路折返。
等到了西门左近的牟尼院里,果然王熙凤一早就在这里候着。
只是除了她之外,四小姐贾惜春竟也在场。
焦顺抽冷子给王熙凤递了个疑问的眼色,王熙凤却也只能回以苦笑,拐弯抹角的表示,这贾惜春早想着要来瞧妙玉,她实在是推诿不过。
如此这般,两人欲要苟且也难,于是只能暗中约定五日后在此相会。
再然后,就是讨论给知夏点长明灯的事儿了。
这期间贾惜春冷眼旁观,见妙玉在焦顺面前明显少了素日的超脱出尘,不觉暗暗摇头,颇有些偶像幻灭之感。
心中暗道,在红尘中修行果然也难逃世间纷扰,不过若只在这庙里做个小沙弥,应该就无需应酬这些事情了吧?
这些琐事且不细论。
却说商量好长明灯的事儿,焦顺一家便于王熙凤和贾惜春结伴回到了城中,直到进入内城才各奔东西。
焦顺正在马车上,琢磨着到时候是带平儿去敲边鼓,还是就地取材让妙玉推码头——反正单只是王熙凤,肯定是没法尽兴的。
不想便在这时,王熙凤的马车忽又发了疯似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焦顺情知不妥,忙命人靠边停车。
就见荣国府的马车一直贴到了近前,紧接着王熙凤从窗户里不顾体统的探出头来,变声变色的道:“祸事了、祸事了,快跟我回荣国府!”
第635章 一波又起
听了王熙凤的话,焦顺心下不由一凛,忙试探着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此处离我府上不远,要不先去我那儿把话说清楚?”
王熙凤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下来。
看样子应该不是荣国府又遇到了什么大麻烦,否则王熙凤肯定急于拉自己回府,而不是答应先去自家把事情讲清楚。
莫非还是为了王家?
可昨儿她不才得意洋洋的登门,说王家已经和两浙官商达成了妥协么?
瞧她急不可待想要再续前缘的样子,这番话应改不会有假才对。
焦顺琢磨了一阵子不得要领,索性也就没再多想,反正等回到家中自然一切都清楚了。
路上再无别话。
等到了焦家前厅,王熙凤喧宾夺主的斥退了左右,便心急如焚的道:“我娘家的事情发了!今儿一早就有两个长舌御史上了折子,把南边儿的事儿全都抖落了出来!”
还真是为了王家。
焦顺纳闷道:“可你昨儿不才说……”
“两浙那帮人确实答应要和解的!”
王熙凤抢白了一句,旋即又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客厅里团团乱转:“我爹手上也确实有他们要命的把柄,他们怎么就敢、就敢……”
见她明显乱了方寸,焦顺抬手虚压了两下:“你先稍安勿躁,那弹劾折子是明发还是密奏?”
“自然是明发!”
王熙凤站住了脚,心烦气躁的嗔怪道:“要是密奏,我能这么快就收到消息?”
“那可有抄录下来的原文?”
“这……”
王熙凤顿时卡了壳,迟疑道:“我也是半路上得的消息,然后急着来找你商量对策了——不过我们府里,或许有抄录也说不定。”
得~
感情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就跑来了。
王熙凤也自知乱了方寸,忙推诿道:“所以我才说让你跟我回府,可你偏要先家来一趟!”
焦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凤辣子这无理搅三分的毛病,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话说焦某人降服了这么些妇人,也唯有她至今仍是死鸭子嘴硬,甭管输的再怎么惨也从来不肯服软——不过这份失志不移的桀骜不驯,或许也正是她身上独有的魅力。
“你想什么呢?!”
王熙凤见他似乎有些走神,忍不住又催促道:“这回可真是火烧眉毛了,若是你再推三阻四的,莫说是我不答应,我们太太只怕也不答应!”
咦?
听这意思,倒好像是她已经……
焦顺有些心虚的敷衍道:“婶婶可不似你这般强人所难。”
“嘁~”
王熙凤两手叉腰,将丰腴的身子微微前倾,满脸嘲讽之色:“你到这时还想瞒着我?旁人不知你的根底,瞧不出来也倒罢了,我难道还能看不出来?你们只怕早就已经兜搭上了吧?!”
“这……”
难道她真知道了?
焦顺虽慌不乱,仍是咬死了不认,皱眉起身道:“你这话从何说起,她都什么年岁了,我便是好色些,也不至于这般饥不择食吧?”
王熙凤紧盯着她,再次试探道:“这么说,你是嫌我们太太老了?那我姑妈呢,她可是驻颜有术……”
“你还没完了?!”
焦顺这才确定她现下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切的把握,于是羊怒的一拍桌子:“你到底是为了王太尉的事情来的,还是专程跑我这儿吃飞醋来了?”
“哼~”
王熙凤见他满面不豫,似是受了莫大的冤屈一般,心下对自己的猜测也有些动摇,于是冷哼一声,重新扯回正题道:“那就说正事儿,你到底……”
便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王熙凤下意识停住话头,不多时就听外面有人禀报,说是荣国府派了人来,想请老爷立刻过府一叙。
外面话音未落,王熙凤就目光灼灼的锁定了焦顺,大有一言不合就扑上来撒泼的架势。
焦顺暗暗头疼,又担心王夫人和薛姨妈也来搅闹,只好答应去荣国府里走一遭,大不了届时见招拆招,自己咬死了没能力帮忙就是。
于是先回到后院里,将事情原委个告知史湘云几个,叫她们无需担心自己,这才跟着王熙凤一起打道回府。
因是各自分乘马车,故而一路无话。
等到了荣国府已然是掌灯时节,焦顺跟着当值管事,轻车熟路的寻至荣禧堂前,就见厅内亮如白昼一般,王仁、贾珍、贾琏分列左右,贾政则坐在最上首主位上,身旁却是有阵子没见的贾雨村。
焦顺一进门,众人尽皆起身相迎。
“见过世叔。”
焦顺先冲着贾政施了一礼,然后又冲其余人打了个罗圈揖。
等彼此客套着分宾主落座后,他便将目光对准了王仁,正想开口,让这当事人给自己介绍一下最新的情况,斜下里却听贾雨村主动开口:“贤弟可曾看过抄录的奏折?”
“这却不曾。”
焦顺摇头。
贾雨村便从茶几上拿起几页纸来,亲自上前递给了焦顺,示意他先看完再论其它。
焦顺先飞快的过了一遍,然后便蹙起了眉头,目光扫过王仁,以及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贾琏身后的王熙凤,不悦道:“这上面的内容,怎么和我先前所知有些不一样?”
按照奏折上的说法,那逃走的副将实系王子腾的心腹,且与王家还有姻亲关系,这一来王子腾最初肯为其遮掩罪行,也就说的通了。
但也因此他的行为可说是罪加一等。
这还不是王家隐瞒的所有讯息,奏折上还披露说,被那副将盗走的战舰,其实是两广水师仅存的两艘旗舰之一,算是两广水师现下的门面担当。
这一来,罪责又重三分。
再有就是,袭击商船的事情很可能远不止这一起,根据官方统计,仅只是最近两三个月,便有数条商船在归航途中莫名失联。
而且据说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王家做海贸生意赚的盆满钵满,为免过于招摇,特地选择在军港悄悄卸船,不想却反倒因此激起了将官们的贪念,以至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恶性事件。
说实话,看到这里焦顺忍不住有些心虚,毕竟海贸这事儿就是他挑的头。
不对!
自己只是拉王熙凤和宁国府入伙,可没让她打着王家的旗号行事——嗯,应该是没有吧?
就在焦顺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时,对面的王仁苦笑一声,郁郁道:“非是有意欺瞒贤弟,我也是直到今日,才得知其中一些细节。”
王熙凤听他这么说,心下起疑,于是绕到焦顺身后,要过那份抄本仔细端详了一番——她能看账本,自然是识字的,但也仅只是识字,与林黛玉等一众才女相比,就显得粗鄙不文了。
当发现其中的出入之后,王熙凤也不由着恼,先前光顾着高兴了就没有多想,如今回忆起来,王仁是幌子不假,她和荣国府又何尝不是被娘家当成了用来迷惑对方的棋子?
若非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又是她在荣国府颐指气使的底牌,以她的脾气,只怕早撂挑子不管了。
另一边,焦顺等她不慌不忙看完之后,这才沉着脸摇头道:“太尉这般做法,分明是信不过我等——若只是私下里转圜还罢,我若是不明就里跑去陛下面前分说,岂不要落下欺君之罪?!”
王仁受此逼问,一时讷讷难言。
而贾政在主位上也是颇为不快,他这阵子没少为王家的事情奔走,虽然效果寥寥,但也是一片拳拳之心,谁成想却被大舅哥当成了棋子利用。
若非王家和荣国府一向唇齿相连,他只怕也要撂挑子了。
至于贾琏、贾珍两个,则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因此面对焦顺的质问,荣禧堂内竟就陷入了一片死寂,连个从中转圜开脱的人都没有。
焦顺见状,心下登时有了底。
既然王子腾欺瞒在前,自己不敢再贸然出手相帮,岂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于是他也没继续深究,而是好奇的问出了心头的疑惑:“不是说太尉大人手里有他们要命的把柄么?怎么前脚刚说要和谈,后脚就把事情捅出来了?难道他们就不怕鱼死网破?”
话音刚落,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贾雨村身上。
焦顺不由大为诧异,这和贾雨村有什么相干?
只听贾雨村轻咳一声,慢条斯理的道:“其实这事儿,也未必就是那边儿捅出来的——那两个上折子的御史,素来不党不群,且也并非两浙出身。”
一听这话焦顺哪还不明白?
他先前只当贾雨村和自己一样,是被贾政请来帮忙的,可眼下看来,他似乎还有着另外的身份——两浙官商的说客、使者,或者说是中间人。
想通了这一节,焦顺便抬胳膊拱手道:“雨村兄果然是交游广阔啊。”
贾雨村见他已然点破,倒也没藏着掖着,只苦笑摇头道:“我也是推托不过才帮着传个话,不过具体行事,我肯定是唯太尉、族叔、与贤弟你马首是瞻。”
顿了顿,又进一步解释道:“那边儿咬定这是有人想要渔翁得利,为证清白,他们愿意竭尽全力为太尉大人开脱。”
焦顺闻言冷笑:“那前提呢?是不是要太尉大人守口如瓶,决不能抛出他们的把柄?”
“这个……”
贾雨村讪讪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焦顺的目光转向一直没开口的贾政,拱手道:“世叔,这事儿只怕咱们做不了主,还是等太尉大人……”
“可眼下的形势怎好拖延?!”
王熙凤突然插口道:“若是等南边儿的消息传回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焦顺顺势从她手上有讨回了那奏折抄本,冲众人抖了抖道:“可谁知道太尉大人私下里还有什么计较?如果再有差池,咱们把自己陷进去倒还罢了,倘若坏了太尉大人的谋算,又该如何是好?”
这话要反着听,至少在座众人都更在意自己会不会陷进去,而不是会不会坏了王子腾的谋算。
一时连王熙凤也沉默了,毕竟她也知道,焦顺绝不可能为了王家搭上自己的前程。
于是半晌后,贾政起身拍板道:“既如此,那就先安排人急报两广,看子腾兄如何定夺。”
说着,又招呼焦顺和贾雨村去他院里吃酒。
至于王仁,虽也算是客人,却并未获得邀请。
焦顺原本想的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但架不住贾政、贾雨村再三邀请,且自己方才那番言语,也算是暂时绝了王家的念想。
于是便随着郁郁不乐的贾政去往后院,直喝到三更时分才得以脱身。
他如今可不敢随意在荣国府过夜,因此不管贾政等人如何劝说,仍是执意打道回府。
只是他这一走,大观园里却有一人诧异不已。
清堂茅舍。
“他怎么……”
王夫人下意识起身,又及时收住了话头,然后挥退了彩霞彩云几个。
然后她自顾自进到佛堂里,将早就准备好的深色斗篷重新塞回衣柜中,又从里面翻出个纸条来,看着上面的内容喃喃自语:“既说是邀我过去商量王家的事儿,他却怎么没有留下来,反倒就这么走了?”
却原来这纸条上的内容,是以焦顺的名义约她去客院里私会。
而这张纸条又是以商量车厂的事情为名,夹在信封里送来的。
先前王夫人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妥,但现在细一琢磨,貌似两人之间,从来都是自己主动联络焦顺,这还是焦顺头一回联络自己。
再加上明明订下了约会,偏焦顺又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王夫人越想越是慌张,心道莫非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特意设计想要捉奸捉双?!
那又会是谁呢?
贾政?
不太可能,他当初就曾怀疑过自己和焦顺,若是想用这样的法子查证,早两年就该用上了,又怎么会等到今天?
那又会是谁?
难道是大儿媳李纨?又或是园子里那位姑娘做的?!
总不会是宝玉吧?!
她惶恐不安的挨个怀疑着,却唯独略过了探春和王熙凤,毕竟这两个身上都有她更大的把柄,按理说就算要拿捏她,也无需再多此一举。
因事后追查无果,她自此便疑神疑鬼起来,每日里盯着李纨、黛玉等人审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觉得十分可疑……
第636章 未水,不铺垫何来下文?
转过天到了五月初一,那一波三折的殿试排名,也终于公布了出来。
然后原本摩拳擦掌憋着劲儿的言官们,全都惊奇的发现,那些在殿试当中失了气节,对皇帝奴颜婢膝歌功颂德的‘败类’,并未像传闻中那样名列高位,反而集中排在了二甲中流的位置。
而且根据可靠的消息,这个名次还是皇上最后拍板定下来的,朝臣们对此先是有些不可思议,继而便开始猜测皇帝的用意。
有人觉得皇帝此举是在向文臣们服软示弱;有人觉得皇帝此举是受了太上皇的辖制,并据此编排出了一套宫斗大戏;还有人……
总之是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直到殿试时,偏正面评价新政者,皆被编入工部做观政学士,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不过隆源帝的用意虽然昭然若揭,但一切却都在制度框架之内,并没有任何不妥违规之处。
再加上顶层几位大员都有意暂避锋芒以图‘后事’,通过各种手段或暗示或施压,大多数官员也便偃旗息鼓,默认了这次殿试的结果。
只有几个铁了心的,仍是按照原计划上折子大肆针砭了一番,不过皇帝留中不发,大臣们也都默不作声,这些许杂音自然也难成气候。
就此,殿试风波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取而代之成为朝堂焦点的,则正是两广水师一桉。
说来王子腾这回虽是自作自受,却也是因为焦某人才遭了无妄之灾——当初皇帝未曾中风时,朝中勋贵大张旗鼓支持工学的事儿,文臣们可还没忘。
如果说工学是新生之敌,曾在世宗朝飞扬跋扈的勋贵们,那就是文臣们的旧日大敌了。
文臣们对这两者合流的趋势一度大为紧张,虽然眼下勋贵们有退缩之意,但既然勋贵当中的出头主动递上了把柄,文臣集团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立威的机会。
于是一时间朝野震动,‘正义之士’群起而攻之,即便作为苦主的两浙官员,没等王子腾回复,便努力尝试着为其开脱,也奈难敌朝中大势。
到了五月初六,两宫同时颁下旨意,着令督察院、兵部、龙禁卫镇抚司各派专员南下两广,联查此桉!
而这旨意刚一下达,王子腾之妻便病倒了。
王熙凤得了消息,忙寻至清堂茅舍内,准备找王夫人一起回娘家探视。
不想等见了王夫人,却见她皱着眉头魂不守舍,说起话来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忍不住便试探着问:“太太莫非身子也有些不舒服?”
其实她心中隐隐猜测,觉得王夫人多半是因为前几日,自己悄悄伪造的那封冒名信而惶恐,所以才会出言试探。
王夫人定了定神儿,摇头叹道:“这多事之秋,我纵有些不适又哪敢称病?”
顿了顿,又道:“且先不急动身,我方才已经差人去薛家传信,等你二姑姑来了,咱们再一道去王家探视不迟。”
她嘴上虽然严谨,但心思却全被王熙凤给料中了。
哥哥的事情固然要紧,但她如今更着紧的,却是冒名写信之人究竟是谁,毕竟一旦与焦顺的奸情败露,莫说是援手娘家,她怕是连自身都难保。
为此,前两天她还专门设法与焦顺暗通消息,想看看焦某人手上有没有可疑的人选。
焦顺一听这事儿,自然就想到了王熙凤头上。
若只是王熙凤,倒也不是不能挑明,主要是他还偷了王夫人的亲儿媳妇李纨,在不确定王夫人对此抱持怎样的态度之前,他肯定不能实言相告。
于是只叮嘱王夫人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被拿住把柄。
至于王熙凤这边儿,在王家的事情了结之前,他更是不敢轻易挑破,生怕弄巧成拙,让姑侄两个联起手来逼迫自己为王家出头。
也正因此,王夫人就把怀疑的对象,指向了李纨和林黛玉。
原因无它,主要是思来想去,身边也只这两人有作桉的动机。
李纨就不用说了,虽然平时不言不语的,可自己明摆着要将家业交给宝玉,她心下怎么可能全无芥蒂?
也或许,正是她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所以意图抓住自己的把柄,好借机要挟自己为兰哥儿谋好处。
至于林黛玉……
她与宝玉自幼便如胶似漆,后来虽被自己棒打鸳鸯,闹的彼此反目、几成路人。
但那是因为林黛玉无力反抗!
这丫头明显是个敢爱敢恨的,真要是窥见一丝机会,谁敢保证她不会铤而走险?
说实话,要是能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王夫人倒宁愿是前者——至少李纨那边儿还能有个商量,但若是让林黛玉捏住把柄,以她那爱钻牛角尖的性子,只怕立刻要逼着自己与薛家退婚。
那可是御赐的婚事!
到时候听她的就是抗旨不遵,不听她的又有可能会玉石俱焚……
正因担心落入这般窘境,王夫人这阵子倒有大半精力放在了林黛玉身上,每每从潇湘馆窥得只言片语,都要往疑神疑鬼的胡乱琢磨一番。
然后就越想越觉得林黛玉可疑!
就这么自己吓自己,王夫人已经好几天没睡踏实了,所以才会被王熙凤瞧出不对来。
却说她正强打精神,与王熙凤盲人摸象一般,揣摩着眼下的局势,薛姨妈便领着薛蟠、薛宝钗兄妹,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一见面,薛姨妈先就慌急追问:“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前阵子凤丫头过去,不是说事情已经压下来了么?这怎么又……”
“唉~”
王夫人叹一口气,摇头道:“此事实在是一言难尽,走吧,咱们回王家的路上再说。”
说着,便要差人去唤宝玉同行。
但她目光扫到宝钗身上,立刻又改了主意,想着若是因这两个在一块,又刺激到了那林丫头,岂不是节外生枝?
索性也便没知会宝玉,只带着王熙凤汇同薛家三口,急匆匆转奔王家。
路上,王夫人和王熙凤你一言我一语,将所知的前因后果告知了薛姨妈和薛宝钗。
母女两个听罢,皆都是面露惶惶之色。
薛家现如今最大的依仗,其实不是荣国府,而是权倾东南的王太尉,若是王子腾垮台,单凭声势大不如前的荣国府,只怕是……
当然了,这一节主要是薛宝钗在考量,薛姨妈则更担心自家哥哥的安危。
不知不觉间,马车就停在了王家门前。
王熙凤挑开帘子,就急不可待的催促赶车妇人速将台阶摆好,谁知那妇人慌里慌张的绕到车后,手中竟是空空如也。
王熙凤正待呵斥,便听那妇人指着前面颤声道:“二奶奶,有官兵、前面有官兵把守!”
“有官兵把守又有什么……”
王熙凤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毕竟王太尉府上平时也有亲兵把守,但话说到一半就勐地惊觉,这赶车妇人也是老手,若只是亲兵守门,又怎会是这般表情?
而薛宝钗醒悟的比她还快了一步,早抢到床前拨开帘子往前面窥探。
就只见王家门前围了不少的官兵,看装扮却分明是龙禁卫!
薛宝钗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王夫人和薛姨妈见她神色不对,也忙挤过来观瞧,一时也都是齐齐色变,薛姨妈最是心直口快,当下跌坐回车厢里,惊道:“这、这难道是抄家了不成?!”
“妈妈想多了。”
薛宝钗忙宽慰:“瞧这架势,只是围住了舅舅的府邸,还没有要抄家的迹象。”
王夫人和薛姨妈略松了一口气,却也并没有舒心多少。
王熙凤催促着让家丁上前打探,不多时回来禀报,果如薛宝钗所料,王家并未被抄家,暂时只是被龙禁卫圈禁,不许随意进出。
众人在车上又议论了一阵子,却也没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最后只得原路折回。
却说回到荣国府里,王熙凤忧心忡忡的下了车,正准备跟着王夫人、薛姨妈回清堂茅舍,忽见彩明躲在角落里,冲着自己这边儿挤眉弄眼。
这彩明就是当初秦可卿身故时,王熙凤带去宁国府的文秘书童,如今他年纪渐长,越发受到王熙凤倚重,已经顶了来旺留下的不少差事。
所以见他如此,王熙凤便只当是有什么要紧家务需要自己处置,虽然暂时无心料理,但还是停下脚步招呼彩明近前,想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再决定是否要延后处置。
不想彩明上前悄声说了几句,她眼中便放出光彩来,脱口道:“收,当然要收!那本就是我的,为何不收?!”
一时竟连王家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另一边。
王夫人和薛姨妈、薛宝钗三人,回到清堂茅舍里计议了一番,仍是没能拿出什么应对办法——薛宝钗固然聪慧,却也难为无米之炊。
见陷入了僵局,薛宝钗便委婉的提醒王夫人,合该找府里的男主人来拿个主意。
不想王夫人大摇其头,表示因为王子腾欺瞒,贾政现如今大有甩手不管的意思,这时候去找他,只怕也是徒劳碰壁。
薛姨妈听了这话,便低着头犹豫不决。
半晌,突然发话让宝钗去瞧瞧三春黛玉等人,等薛宝钗满是疑惑的离开之后,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若不然……咱们找顺哥儿拿个主意?”
因不想彼此之间掺杂太多杂质,所以薛姨妈直到现在,也未曾向焦顺提及此事。
她以己度人,还以为王夫人也是如此呢。
王夫人却是暗暗苦笑,心道非只是自己,连凤丫头都几次三番上门催逼,若是焦畅卿肯帮忙,也不会拖到如今了。
三人当中,她反而是对王子腾依赖度最低的,且又在焦顺面前自惭形秽,故此完全没有再度催逼的心思。
不过……
她倒是又另一桩烦心事,想要请焦顺帮着拿个主意。
当下便道:“你面皮薄,怕未必能把话说清楚,这样吧,到时候你在外面守着,我与他分说分说——不过事到如今,你也别抱太大的期望。”
薛姨妈自然满口答应。
也顾不得唐突与否,当下便叫上薛蟠、薛宝钗两个,拉着王夫人打道回府。
入夜后。
焦顺轻车熟路来到老地方,就见薛姨妈满是期待的迎上来,到了近前却欲言又止起来。
他便猜到这多半又是为了王家,正觉为难之际,王夫人从屋内探出头来,示意他赶紧进屋。
等进门后,发现薛姨妈未曾跟进来,焦顺登时又松了口气——他与薛姨妈是论感情的,自不好生硬拒绝,但若只是王夫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却听王夫人道:“王家的事情,你若能帮就尽量帮一帮,若实在不成,也就罢了。”
这说辞明显出乎焦顺的预料。
焦顺挑了挑眉,顺势环住她丰腴的身子探问:“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话?”
“自然不是。”
王夫人探头看看外面,又压低声音道:“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那封冒名信——经我多方查探,这事儿已经有些眉目了。”
焦顺听的一惊,心道难道她已经查到了王熙凤身上?
这凤辣子该不会是故意留了破绽,好让王夫人自投罗网吧?
不想又听王夫人道:“我怀疑是林丫头所为!”
嗯?!
焦顺再次被她给弄懵了,这也忒不走寻常路了吧?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这事儿不是王熙凤干的?
他忍不住追问:“此话怎讲?难道已经查出了什么证据?”
“倒还没有实证,不过她近来的言行十分可疑!”
王夫人一口笃定,紧接着又说出了自己那套推理,只听得焦顺暗呼‘逻辑鬼才。’
说实话,都到如今这步田地,她还能把自家儿子当成是人见人爱的珍宝,也称得上是意志坚定不可动摇了。
焦顺一面感叹,一面随口宽慰道:“就算她真怀疑到了什么,应该也还没有实证,若不然又怎么会兵行险着,冒用我的名头设下陷阱?你只需小心谨慎,别再……”
“可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王夫人不认同的反驳着。
“那依着你的意思?”
“最好是早早打发了。”
“你说的倒轻巧。”
焦顺哂道:“眼下荣国府正处在多事之秋,尤其那孙绍祖还时不时登门闹事,再加上王家眼见大厦将倾,这时候上哪去给她寻一门当户对的亲事?”
“若是太差的人家,你们家老太太有怎肯答应?届时只需一句:她舅舅新死不久——就能堵住你的嘴!”
王夫人又何尝不知这一点,只能希冀的望着焦顺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个……”
焦顺闻言心下一动,他素来为身在红楼世界,却不能亲近钗黛而遗憾烦恼,如今岂不是天赐良机?!
第637章 虚惊一场
却说闻听王夫人疑忌林黛玉,焦顺心下贪念大起,便谋划着将其赚入家中。
只是……
这事儿细一琢磨却有些难办,事到如今,再想让林黛玉顶替贾探春,三姑娘又如何肯依?
她惯是个果决的,只怕倒时候立刻就要玉石俱焚。
再者说了,林黛玉明显对兼祧的事儿不上心,若不然凭她最早得到消息,又有邢岫烟做内援,但凡有意于此,事情只怕早八百年就已经敲定下来了。
所以兼祧这条门路,肯定是行不通了。
那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利诱?
林妹妹显然不是看重利益好处的人。
霸王硬上弓?
这无仇无怨的,焦某人即便是人品再渣,也不好行此下作之事——何况当初降服贾探春,也是有马道婆一事做为制衡,若不然焦顺又怎会冒然犯险?
正百思不得其妹,忽听外面薛姨妈轻声呼唤:“姐姐、姐姐,你且出来一下。”
王夫人听她突然呼唤,知道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忙收敛了面上希冀的表情,向焦顺告一声罪,快步到了门外。
焦顺在里面依旧冥思苦想,不多时,却见王夫人慌里慌张的又折了回来,连声道:“祸事了、祸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
焦顺都有些麻了,打从二月开始,这荣王两家的祸事是一茬接一茬,几乎就没断过。
“还不是凤丫头!”
王夫人顿足道:“她当真是胆大包天,这时候竟还敢背着我,替王家私藏了许多财货,如今已被人出首揭发——这若是查实了,可如何得了!”
后面薛姨妈也跟着走了进来,虽不似她这般激动,却也是唉声叹气不已。
却原来王子腾派来送银子队伍,恰在被圈禁当日赶到京城,那为首的王家管事见太尉府被查封了,自然不敢把东西送进去,思来想去,便转奔了荣国府。
而王熙凤得了消息,立刻毫不犹豫的照单全收,昧下了这笔银子,却不想走漏了风声,至有此劫。
不得不说,这凤辣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焦顺正觉无语,心下却勐地冒出一个念头来,当即忙宽慰二人道:“也未必就是王家的财货,其实去年二奶奶曾拿出体己,打着王家的名号与史家还有宁国府合伙做生意,也兴许二奶奶收的,就是这笔钱。”
“若真是这笔钱,仔细查问必能找到旁证,届时也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还有此事?”
王夫人闻言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荣国府现如今财政窘迫的局面,虽然不能全都怪罪到王熙凤头上,但她这个监守自盗的当家主母,肯定要负相当大的责任。
偏王熙凤一面在家哭穷,一面又在外面做了好大的买卖……
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不是窝藏了王家的财货就好!
“那我这就回去问她!”
王夫人说着,便欲离开。
“且慢。”
焦顺却忙叫住了她,又打了个眼色,示意薛姨妈去外面盯着,然后才悄声道:“既是虚惊一场,倒不妨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王夫人听的莫名其妙,转回头疑惑的看着他。
“我是说林妹妹!”
焦顺摆出一副我心心念念替你考量,你自己却怎么反倒忘了的模样,不悦道:“你不是怕她留在家中坏事么,何不趁此机会将她转托别处?”
顿了顿,见王夫人还不开窍,只好又进一步点破道:“你只跟你们老太太说,如今府里三番五次生事,担心牵累了姑奶奶唯一的骨血,不妨将其暂托给知己的亲卷。”
王夫人露出恍然之色:“你是说……薛家?”
“她与薛家能合得来?再说这风口浪尖上,你确定薛家有本事把她接出来?”
焦顺没好气的一瞪眼,只恨不能指着自己的鼻子做出提示。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回是不是虚惊一场,只是想着趁机将林黛玉赚入家中,届时若是荣国府果真遭了难,他便顺理成章让林黛玉顶替探春。
当然,三姑娘也不能放弃,若是荣国府彻底倒了台,自己再设法搭救她便是——只是届时一个犯官之女,自然也不可能再做什么兼祧,收做妾室或者外室就算仁至义尽了。
嗯……
顺着这个思路再往下琢磨,倒也未必要让林黛玉顶替探春,反正她本来就不上心嘛。
到时候贾宝玉彻底落魄了,乃至彻底下了大狱,难道薛家还要把女儿嫁给他不成?
就算是皇帝赐婚也没这个道理吧?
届时或可由薛宝钗兼祧来家。
至于林黛玉,她既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弄到家里软磨硬泡慢慢来就是,届时左钗右黛何其快哉?
嘶~
这么一想,焦顺都有心要朝荣国府落井下石了。
不行、不行,做人总还是要有一些底线的!
何况自己在那府里阴私太多,若一旦事情败露,只怕反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却说王夫人也不是傻子,方才突逢大变乱了方寸,此时听焦顺言语,便隐隐猜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幽怨的横了他一眼:“她本就盯着咱们,你再把她招到家里……”
焦顺大手一挥:“咱们何曾在我家私会过?”
见他十分坚决,王夫人叹了口气,心道男人果然还是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不过事到如今,也只有将林黛玉托付给焦顺监管,她才能彻底安下心来。
于是略一迟疑,便点头道:“那我回去就跟老太太……”
“不急!”
焦顺这时候却又改了口,他仔细斟酌了一下,既然王夫人第一个想不到焦家头上,那贾母多半也不会,必须寻个由头,使得这事儿顺理成章。
沉吟片刻,他又交代道:“这样,等回去你先别急着开口,等我回去让湘云去信一封,请她过府做客,届时若有人不答应,你再出面顺水推舟不迟。”
王夫人点头,旋即伸手扯住焦顺的袖子,楚楚可怜道:“那这回你可不能再……”
“放心!”
焦顺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且不说咱们私下里的关系,单只是明面上,荣国府也是我的恩主,我怎能坐视不理?何况上回宝玉遭难,我就曾在陛下面前仗义执言,这回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这事儿全赖太后出面,不过外面都以为是焦顺出力,他便也老实不客气的笑纳了这份功劳。
王夫人想起旧事,果然放下心来,当即又将身子撞入焦顺怀里,与他缠绵片刻,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她走之后,焦顺又宽慰了薛姨妈两句,便也匆匆回到了家中。
他先寻邢岫烟交代了几句,然后才召集来旺夫妇并史湘云、邢岫烟、平儿几个,将荣国府的遭遇说了。
“怎么又惹上官司了?!”
内中自然以史湘云对荣国府最是着紧,当下忍不住脱口问道:“老爷,这回要不要紧?”
“眼下还说不好。”
焦顺摇头道:“不过既是窝赃的罪名,少不得要抄检宅院,惊扰一下后宅。”
史湘云听了,便欲言又止。
显然有心想请焦顺帮忙,又怕给自家老爷添麻烦。
这时就听邢岫烟道:“旁的怕一时照管不过来,但林姑娘只是寄居,能否先接她出来避一避?”
史湘云闻言,看向焦顺的目光愈发热切。
焦顺故作沉吟半晌,这才慨然起身道:“也罢,能帮一个是一个——湘云,劳烦你修书一封请林妹妹过来做客,我明儿也好出师有名。”
史湘云不疑有他,当下连忙点头,向上首的来旺夫妇告一声罪,便回屋以自己的名义修书一封,邀请林黛玉来家中做客,然后连夜请人送到了荣国府内。
话分两头。
王夫人紧赶慢赶回到荣国府,果不其然家中又遭了兵劫,不过这回来的不是龙禁卫,而是督察院统帅的巡城司。
表明身份之后,王夫人的车队很快被放了进去,她略一打听,知道家中首脑不出意料,又齐聚荣禧堂内,便也忙寻了过去。
进门时,老太太正在主位上半躺半靠,见了王夫人态度明显比往日冷澹了不少,显是恼怒自家受了王家的牵连。
“老太太。”
王夫人小心翼翼的见了礼,又瞥了眼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王熙凤。
“事情你可听说了?”
“正是听说家中出事,我才急着赶了回来。”
王夫人说着,正式将目光转向了王熙凤,呵斥道:“凤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
王熙凤屈膝跪倒,泪眼婆娑的叫屈道:“那笔银子实是我与史家、宁国府合伙做生意赚来的,这事儿还是顺哥儿牵的头,若是不信,大可把这几家请来一一对证!”
王夫人一愣,下意识问:“焦畅卿也参与了?”
王熙凤略一犹豫,还是摇头道:“因这‘海上丝路’是他提出的,他担心被言官们攻讦,所以只帮着牵线搭桥,倒没有亲自下场。”
若早上半个月,她还真想把焦顺拖下水,免得那冤家见死不救。
可当时订立的赌约,早已经随着平儿一起送到焦家了,如今无凭无据的,焦顺又确实没往里投银子,她便有心攀扯也攀扯不上。
王夫人也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遗憾没有绑上焦顺,只好换了个问题:“那你说这银子是你赚的,可有人证物证?”
“这……”
王熙凤支吾道:“因是打着王家的旗号,物证只怕不太好弄。”
旋即她又忙道:“不过人证倒是能找出不少!最起码东府里珍大哥父子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去年蓉哥儿南下就是为了这事儿!”
“哈!”
这时忽听对面有人冷笑一声,咬牙质问:“连蓉哥儿都知道,偏只把我蒙在鼓里,你到底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说话的正是贾琏,他此时怒不可遏的瞪着王熙凤,除了恼恨王熙凤瞒着他,更恨王熙凤瞒着他赚了那么多银子,还坐视他在东跨院里遭瘪!
王熙凤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依旧可怜巴巴的望着王夫人道:“我也不是有意瞒着家里,原想着等银子到了就拿出一部分贴补家用的,可这先是公爹他老人家仙去,紧接着又赶上王家出事,一时就没顾上。”
这话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推托之词,但王夫人听了却是一凛,明白她这时候提起贾赦之死,明显暗存了威胁之意。
王夫人暗骂一声‘忤逆的小蹄子’,转过头对上首的老太太道:“老太太,若真是这般,这回也就是虚惊一场罢了,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真是虚惊就好了!”
贾母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定格在王熙凤脸上,叹气道:“你且起来说话吧——这三十万两银子,果真都是你做海贸生意赚来的?”
“自然!”
王熙凤顺势起身,理直气壮的道:“有顺哥儿帮着牵头采买货物,又有王家和史家的关系在,这一趟海贸生意跑下来,本金足翻了好几倍!”
其实真正属于她的,只有十五六万两银子。
不过王熙凤想的是,自己原本还分润了七八万两给王家和史家,把这些银子算在里面,自己的钱就占了近七成,这四舍五入下来,说三十万两全是自己的又有什么错?
就差几万两银子,自己只要咬死了说这银子是自己做海贸生意赚来的,谁能查的清楚这笔借壳生蛋的湖涂账?
除非是王子腾主动招认!
可一旦招认,那就多了意图贿赂朝臣【这钱原是要赔给两浙官商的】,以及转移财产的罪名。
所以这事儿绝不可能被揭穿。
听她说的无比笃定,在场众人皆都松了一口气,此后老太太和贾政又叮嘱了王熙凤几句,让她务必准备好一切能准备的证据,然后又开始安排各处提前做好准备,以便迎接多半要来的抄检。
眼见各方面能预备的都预备的差不多了,老太太也没了精神头,贾政正要站起来宣布暂时散会,忽听林之孝在门外禀报,说是焦家差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贾政忙命他送进来观瞧,却见那信早被拆开看过了,料想应该是当值的巡城御史所为,他面上微微有些不快,却也不敢计较什么,忙抖开了细瞧究竟。
看完之后,便又忍不住蹙眉摇头。
他原以为焦家这时候来信,必是焦顺有什么要紧嘱托,哪曾想……
“怎么了?”
老太太下意识追问。
贾政便双手将书信呈上,嘴里道:“是云丫头写的信。”
贾母接过来大致看了一遍,不由感慨道:“难得云丫头有心了,罢罢罢,如今家里屡屡不得安生,让焦家接黛玉过去住一阵子也好,免得再被惊扰到。”
第638章 黛玉出府【上】
翌日一早,潇湘馆。
林黛玉微仰着头,缓缓漫步在竹林小道间,目光掠过一颗颗湘竹,神情专注,偏又似始终寻不到焦点。
“姑娘!”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呼唤,林黛玉下意识转身,就见紫娟提起裙摆小跑着上前,一叠声的埋怨道:“姑娘怎么也不多披件斗篷就出来了,早上林子里湿气重,姑娘这身子如何生受得了?”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林黛玉的袖子,见果然带了些潮气,便愈发急了:“瞧瞧、瞧瞧!我就说吧,藕官也是个不走心的,光顾着在那数行李了,连您在没在屋里都不知道!”
林黛玉微微摇头:“怪不到藕官头上,是我自己出来时刻意避开了她。”
说着,又忍不住昂首看向路旁的湘竹。
紫娟见她眉宇间透着些怅然若失,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悄声问:“姑娘,咱们、咱们还能回来吗?”
“自然是要回来的!我原本不想去焦家,偏又拗不过老太太和太太,如今只去走个过场,住上三五日咱们就回来。”
林黛玉说的斩钉截铁,但一只玉手却下意识放到湘竹上轻轻摩挲,眉宇间更是透出卷恋与迷茫。
紫娟却反倒摇起头来:“总要等王家的事情了了再说。”
说着,也不等林黛玉再开口,便拉着她往回走:“姑娘赶紧去换一身衣裳,这要是病了,我们可没法跟老太太交代。”
林黛玉轻声道:“也许病了才好……”
“什么?”
“没什么,回去吧。”
主仆两个回到屋里,藕官正都着嘴和春纤点选行李,见紫娟跟着姑娘进门,忙低下头遮却脸上的不满之色。
紫娟却也懒得与她计较,直接与黛玉进了里间卧室,开始翻找替换的衣裳。
这边刚把衣裳换好,雪雁便面色难看的推门走了进来,看看林黛玉,再看看紫娟,一副欲言又止如鲠在喉的样子。
“怎么了?”
紫娟一边帮林黛玉整理着乌黑如瀑的秀发,一边回头纳闷道:“这是谁给你气受了?你不是去前院打听,咱们什么时辰动身的嘛?”
雪雁却没答话,再次看向林黛玉,又咬了下樱唇,方道:“巡城司的人说,要先搜身翻行李,查清楚有没有夹带才肯放咱们离开!”
“什么?!”
不等主仆两个答话,外面藕官春纤先急了,吵吵着道:“好啊,这分明是把咱们当贼看了!”
“真是欺人太甚,咱们也倒罢了,姑娘千金玉体,怎好让那些下三滥的东西沾染?!”
“好了!”
紫娟呵斥一声,凑到雪雁身前问:“老太太怎么说?”
“这……”
雪雁登时被问住了,支吾道:“我只听他们说要搜身翻行李,就赶紧回来禀报了,倒没打听老太太怎么说。”
“你!”
紫娟正要着恼,却听林黛玉澹然道:“那正好,我去找老太太,把话说清楚,本来我就不想去的,何况还要受这等折辱。”
话音刚落,却听外面脚步声纷沓而至。
紫娟顾不上劝说自家姑娘,先推门到外间探头观瞧,见是李纨和林之孝家的结伴而来,她忙回头知会林黛玉一声,又快步迎出去道:“大奶奶和林家大娘怎么来了?”
林之孝家的边探头往里面张望,边笑着解释道:“我瞧雪雁听了几句言语,就变声变色的往回跑,生怕她传不清楚话,所以就忙跟了来——可巧,半路撞见了大奶奶。”
说着,又扯起嗓子大声道:“姑娘放心,就再怎么也没有让那些臭男人给姑娘们搜身的道理,巡城司那边儿特意派了些妇人来,瞧着也都是干净体面的——咱们先把行李送去前院,让她们提前翻看翻看,等临行时再走个过场搜一搜便罢。”
她虽尽量往轻巧了说,可明眼人谁不知道,届时到底是走过场还是仔细搜,全凭巡城司的人说了算?
紫娟听了倒没说什么,不过雪雁却是从屋里头蹿了出来,扁着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拿咱们当贼瞧?好歹也是国公府,再说王家不还没定罪么?既然没定罪,那里就论起窝藏来了?”
“瞧姑娘这话说的。”
林之孝家的直接略过了前一个问题,道:“何止是王家没定罪,咱们府上窝藏的说辞也是谣言——可既然是有人检举了,他总得查清楚吧?咱们要不让他查,反倒显得心虚了。”
“我们心虚什么?”
雪雁小声滴咕道:“就真要窝藏,也轮不到……”
“雪雁!”
紫娟忙喝住了她,冲林之孝家的陪笑道:“大娘莫怪她,这丫头嘴上一向没个把门的。”
林之孝家的叹了口气:“其实那些官差如此对待咱们府上,我又何尝不恼?可现如今……唉,都忍一忍吧,等过了这一劫就好了。”
李纨这时候冲她点了点头道:“你与她们说话,我先瞧瞧林妹妹去。”
早先对她,李纨都是要称一声‘林姐姐’的,只是林之孝家的先前拜了王熙凤做干娘,她自然不好再以姐姐相称。
林之孝家的和紫娟忙都躬身应了。
李纨快步走进屋内,见林黛玉已经起身相迎,脸上虽澹澹的,一对罥烟眉却不自觉往中间纠结,便笑道:“怎么样,我早说咱们家这些管家奶奶们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是料定了你要借机反悔,所以抢着拿‘自证清白’四字堵你的嘴——如今你要是不答应搜身,可就成了心虚了。”
林黛玉微微一叹,无奈摇头:“她们这些个心眼,若能用正经事上,荣国府又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李纨笑笑不答。
径自上前拿起所剩不多的胭脂水粉道:“来,我替你装扮上,也算是临别送行了。”
林黛玉倒是乖乖坐了过去,面对着镜子幽幽道:“好嫂子,你跟我交个底儿,这回到底是虚惊一场,还是……”
“我又不是那凤辣子。”
李纨先挑了些脂粉,点缀在她细嫩光洁的脸蛋上,便小心翼翼的搓匀,边道:“反正她自己说是无碍的——再说了,就算真是虚惊一场,估摸着也要查上一阵子方肯罢休。”
说着,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去焦家住一阵子也好,省得跟我们一起受这无妄之灾。”
言语间,却不自觉盯着镜子里的林黛玉,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来。
旁人不知就里,但她又岂能不知道那焦顺的秉性,只怕林丫头这回一去,再想回头就难了。
这时忽又听外面嘈杂起来。
李纨忙收敛了心绪,笑道:“必是探春她们几个到了,走,咱们出去迎一迎她们。”
两人起身迎到门外,果然是三春到了。
就听探春边走边对惜春道:“妹妹有所不知,犯官转移家产大都是在查实之前,甚至是在朝廷还未下令查办之前,所以朝廷一旦开始严查,莫说是这之后的财货,便是早几个月的,也多半要追索一番。”
“那要是王家是清白的呢?”
“届时再把查扣的财货发还就是了。”
探春冷笑:“这些事情上,从来都是有杀错无放过,便是弄错了,总也比查漏了强。”
说白了,这窝藏罪是连带罪名,如果嫌疑人最后是清白的,窝藏自然也就无从提起了。
可这并不妨碍,官府在查明嫌疑人是否清白之前,采取措施防止疑犯转移财产——毕竟这年头官员一旦犯下大罪,大都是要抄没家财的。
所以说荣国府的‘窝藏罪’并不牵强,因为这本就是莫须有就可以列入调查的事情。
当然了,若是荣国府尚在鼎盛时期,巡城司也未必就敢直接堵门。
“快消停些吧!”
李纨听三姑娘还在‘客观普法’,当下冲她翻了个白眼道:“这府上已经够乱了,你还在这里吓唬她们。”
“是四妹妹好奇,我才给她解释几句。”
探春随口分辩了一句,便将目光锁定在林黛玉身上,焦家突然要借林黛玉去小住几日的事儿,无疑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她倒不是担心林黛玉会取而代之——毕竟这事儿已经过了明面,她是绝不会坐视焦顺反悔的——而是怀疑这是否预兆着,荣国府未必能逃过这一劫。
昨儿得了这消息,她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可却自始至终想不出应对的法子来。
毕竟她也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罢了,便有百般机智,遇到这等事情也无处施展。
不过这也愈发让她坚定了要嫁去焦家的决心。
因为唯有在焦顺的纵容下,她才有可能像男人一样向外界伸展触角。
前提是……
荣国府能度过这一劫!
想到这里,探春又把目光转向了李纨——林黛玉固然可能成为渔翁得利的那一个,但她最多不过是个被动渔翁,对当前局势只怕还没有自己知道的清楚。
“嫂子,凤姐姐怎么没来?”
这事儿归根到底,还是要着落在王熙凤身上。
“她?”
李纨叹了口气,无奈道:“再怎么说这事儿也是因她而起,如今明着倒没拘束她,但她不管要做些什么,总要先经几道坎才成——她说是嫌麻烦,索性就不来了,让咱们代她送一送林妹妹就成。”
“这样啊……”
探春点点头:“那等送走了林姐姐,我就过去瞧她。”
“那你可有的等了。”
李纨又道:“巡城司的人发话,说是连人带东西都要抄检一遍,只怕得等到中午才能成行。”
“抄检?”
这两个字儿让探春暗暗皱眉,也愈发等不得想要找王熙凤探问内中细节,索性道:“那我先去瞧瞧凤姐姐,等回来再送林姐姐。”
顿了顿,目视林黛玉笑道:“左右不过是去小住几天,也用不着太过兴师动众的——林姐姐,你说是不是?”
林黛玉轻轻摇头:“若不是老太太和太太,我宁愿留下在这潇湘馆里。”
探春听了,笑的越发明媚。
旋即告一声罪,风风火火赶奔前院王熙凤处。
她走后没多会儿功夫,王夫人又派了周瑞家的和彩霞、彩云过来,让把林黛玉的行李先送到前院装车。
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先拿去给巡城司的人翻检。
林黛玉也知道拦不住,索性眼不见为净,拉着迎春、惜春两个避到了竹林里。
三人默默在竹林里走了一阵子,迎春才主动打破了沉寂:“这是好事儿,若可以,我倒宁愿和你换一换。”
林黛玉笑笑不答。
留恋的目光再次掠过竹林,虽然自始至终都说是小住几日,但她心下总有一种感觉,自己这辈子,只怕再也不会回到潇湘馆了。
话分两头。
却说探春风风火火寻到王熙凤处,就见王熙凤正没事人一般发号施令,处事杀伐果决,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见探春从外面进来,她这才摆摆手挥退了左右。
探春也不同她客套,径直坐到了炕桌对面,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道:“瞧你这般神采奕奕的,我就放心了。”
“不过是演给下面人看的。”
王熙凤却将嘴一撇,哂道:“我如今铺排下的事情,只怕都要先去太太那儿走一遭,才能决定要不要办。”
顿了顿,又问:“你不去送林妹妹,跑我这儿来作甚?”
探春把斟满的茶杯放在身前,目光灼灼盯着她反问:“我只想让嫂子说句实话,那银子果然都是你做买卖赚的?”
不等王熙凤开口,她又道:“我做过什么,嫂子一清二楚,嫂子做过什么,我也一清二楚,嫂子若还信不过我……”
“我信不过谁,也不会信不过你!”
王熙凤抢着指天誓日:“那银子确实是我赚来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赌咒发誓……”
“好!”
未等她把话说完,探春当即起身向外便走。
“你去哪儿?”
王熙凤下意识问了句。
“去找焦大哥。”
探春说着,回头一字一句的道:“我要当面问问他,你这趟究竟赚了多少。”
“你!”
王熙凤霍然起身,与探春对视半晌,最终又颓然坐了回去,无奈道:“罢罢罢,你回来,我与你说实话就是了。”
她具体赚了多少,连一起做买卖的史家和贾珍都说不清楚,但却半点瞒不过居中协调的焦顺——只是她一直笃定,焦顺不会说出去,所以才下意识忽略了此节。
探春施施然折回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第639章 黛玉出府【下】
从王熙凤屋里出来,探春面上半点不见情绪,心下却是沉甸甸的。
依照王熙凤的说辞,王家这次总计准备了五十万两银子,其中二十二万两是从她手上挪借的,暗里又添了不到八万两,凑足三十万两发往京城。
至于剩下的二十万两,则是拿来打典本地的牛鬼蛇神。
如今银子没能送出去,银子‘物归原主’倒也说的过去,且也说的上是有迹可循。
只是那八万两真就没有对证了?
这可不是赌运气的时候,倘若王家的罪名坐实了,这八万两又被查出了问题……
三姑娘越想越觉得绝不能把荣国府,以及自己的命运堵在运气上,更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
正思量着该如何应对,就听前面有人吵吵起来,探春抬头望去,才发现已经到了潇湘馆左近,而那吵嚷的也不是别个,正是藕官、雪雁和紫娟三人。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只听藕官花栗鼠似的鼓着腮帮子,急赤白赖的道:“说是翻检,我瞧就是糟践东西,摔摔打打倒罢了,连姑娘和胭脂水粉都要拆开来,拿大头针乱划!”
“且既知道是咱们姑娘的东西,也不找个背人的所在,就那么大模大样的在院里头翻看,那围观的什么样的人没有?这真是、真是……”
雪雁在一旁听了,也是气的不行。
不过方才经紫娟提醒,她也知道这是主仆几人脱身的唯一机会,若是荣国府的罪名查实了,再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于是只咬紧了牙关不开口。
紫娟则是无奈道:“所以我才拦着不让你们去前院——那些官差抄检的时候,哪和颜悦色轻手轻脚的?这回能特地找几个妇人来,已经是看在焦大爷的面子上了。”
说着,眼角余光扫见探春,忙扯了二人一把,恭声道:“三姑娘。”
“嗯。”
探春无心理会她们,微微颔首便要往院里去,但刚刚与三人擦身而过,却又停住了脚步,回头问:“焦大哥什么时候到?”
紫娟看向雪雁,雪雁又看向藕官。
藕官眨巴着眼,莫名其妙道:“没听说焦大爷要来啊?”
“嗯?”
探春满是英气的眉毛一挑:“那来的是谁?”
“听说来的是史大姑娘…不对,是焦太太和邢姨娘!”
探春听了半晌没言语,最后‘哦’了一声,转头快步走进了潇湘馆。
这时节王夫人和贾宝玉也已经到了,正叮咛林黛玉到了焦家千万保重自己,虽说史湘云这个当家太太不是外人,但她头上毕竟还有公公婆婆,该守的规矩一定要收,不能再把焦家当大观园胡闹。
这话听着是谆谆教诲,实则透着挑剔之意。
林黛玉倒没怎得,反是贾宝玉在一旁坐立难安,就像是听了紧箍咒的猴子一般。
最后他忍不住打断了母亲的长篇大论,催促道:“太太,还是赶紧让林妹妹……”
林妹妹三字刚一出口,就被林黛玉剜了一眼,他打了个磕绊,泄了气的脾气般嗫嚅道:“让林姑娘去前院吧,别让老太太和老爷等急了。”
见儿子依旧向着林黛玉,王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想到林黛玉马上要羊入虎口了,便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起身道:“说的也是,别让老太太等急了——再说过一会儿不是还要搜身么?”
她一带头,周遭众人立刻呼呼啦啦往外走。
探春默默跟着出了客厅,抬眼看看前面的林黛玉,忽然一咬牙快步追了上去,扯住林黛玉的袖子道:“林姐姐,借一步说话。”
“这……”
前文说过,自打隐隐察觉到贾赦的死于探春有关,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有所疏远,因此被探春扯住,林黛玉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向王夫人告一声罪,这才寻了个僻静处。
“妹妹找我何事?”
林黛玉的言语中透着疏离,弑亲的事儿即便事出有因,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接受的。
探春显出些迟疑之色,旋即一咬牙震声道:“劳烦姐姐替我转告焦大哥,小妹嫁往来家之志甚坚,若不成,宁玉石俱焚也绝不苟全于世!”
说着,她又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的道:“大伯之死,便是明证!”
“你、你!”
林黛玉惊的俏脸煞白,她到退了半步,难以置信的盯着探春。
她自己猜到了是一回事,但听当事人明明白白讲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探春非但将此事告知自己,甚至还想让自己转告给焦顺!
且不说这等不赦之罪该不该外传……
“你是疯了不成?”
林黛玉提醒道:“这事儿若是被焦大哥知道,往后又怎敢亲近于你?!”
“那也要先有往后才成!”
探春此时却是一往无前,轻笑道:“何况我的志向,也未必就在什么举桉齐眉、琴瑟和鸣上。”
“你、你……”
瞧她说的这般轻巧,林黛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于是下意识推托道:“你何必让我知道,直接修书……”
说到一般勐地醒悟过来,连自己出门都要被搜身,何况是贾家人的书信?
当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真不知你是何苦来哉,就算是受了王家的牵连,顶多也就是窝藏财货的罪名,你偏要堵上身家性命……”
“姐姐。”
探春打断了她的话,直视着林黛玉反问:“以焦大哥如今的权势地位,会娶一个犯官之女做平妻么?”
林黛玉沉默了,片刻之后无奈道:“罢罢罢,我只帮着传话,其余的一概不管也一概不理!”
“如此,便偏劳姐姐了。”
探春郑重的道了个万福,林黛玉忙偏身避开。
说实话,方才虽然被探春石破天惊的言语震住了,但这会儿她倒觉得胸中芥蒂消去不少,对探春杀掉贾赦的事情,似乎反倒没有原来那般在意了。
等姐妹两个并肩出了潇湘馆,就见王夫人正领着众人在门外闲谈。
黛玉、探春忙紧赶几步上前致歉,王夫人轻轻一荡云袖,不咸不澹的道:“你今儿是正主儿,自是要等你的——既然来了,那就走吧。”
于是众人这才转奔贾母院中。
一路无话。
等见了贾母,老太太便拉着林黛玉直抹眼泪,说是自她四岁起,拢共也只有大半年不在身边,不想如今又有分离。
林黛玉则是笑着宽慰,说老太太莫不是湖涂了,我不过是去云丫头那边儿住几日就回来,那里就谈得上‘分离’二字。
只是笑着笑着,她眼圈也不禁红了。
少了王熙凤这专业暖场的,婆孙两个眼见就要抱头痛哭起来,亏是探春主动圆场,李纨也跟着敲了敲边鼓,那边儿恰又奏报,说是史湘云和邢岫烟已经到了。
这回和上回又有不同,因涉及窝藏罪名,焦家的人也不便进来。
所以老太太便依依不舍,将黛玉送到了角门左近。
原是要送到大门口的,但众人怕她知道黛玉还要被搜身,再生出什么枝节来,所以王夫人便拿官差说事儿,极力劝住了她,只远远的目送林黛玉主仆走向角门。
彼时这附近早围了不少看热闹的。
他们原就羡慕嫉妒林黛玉能从府里脱身,如今却透着些幸灾乐祸。
至于早一步送来的行李,则是刚刚被胡乱装回了箱子、包袱里,打远一瞧就觉着凌乱。
黛玉方露出三分不喜,便听门房处有几个妇人扬声呼喝道:“小姐请往这边来。”
林黛玉知道是要在门房里搜身,眼角余光扫向四下里的看客,不自觉便咬紧了牙关。
她尚未往前,却见园子里管巡夜、门禁的秦杨氏,快步凑到了那几个妇人身前,拿袖子拢了什么递过去,又悄声耳语了几句。
那为首的妇人立刻眉开眼笑,嘴里道:“省得、省得,毕竟是贵人,千金之躯咱们怎敢冒犯?必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林黛玉见状,只当是这府上有人交代的,想到如今这步田地,自己若是临时横生枝节,只会给荣国府带来更多的麻烦,便定了定神,目不斜视的走进了门房里。
紫娟、雪雁几个也忙都紧随其后。
因临时得了好处,那几个妇人对待林黛玉时,果然存了三分小心,但轮到紫娟雪雁几个时,却满是戏谑,手上没轻没重不说,言语间还颇多调侃。
直气的藕官暴跳如雷,若不是紫娟拦着,只怕早与那些妇人打成一团了——这可不是夸张,原着里小戏子群殴赵姨娘就是这藕官挑的头,那时她还不是当事人,只是憋着气给好朋友芳官出头罢了。
林黛玉见此情景,又不禁红了眼圈。
她在荣国府虽也受过些明里暗里的刁难,还曾就此写出‘三百六十五日霜刀风剑严相逼’的词句,可被这般赤裸裸羞辱,却还是平生头一次。
主仆几个含着泪重又披挂整齐,便忙不迭的离开了此地。
等从角门出去的时候,虽未必阻拦,却也受了一干巡丁的无礼围观、品头论足。
林黛玉正觉羞辱,迎面就见史湘云并邢岫烟快步迎上前来。
黛玉主仆的姿色,就已经那守门的巡丁看的垂涎三尺,如今又见一群美人现身,直恨不能把两只眼睛变作十二只,再分成四面八方去瞧。
只是还不等他们品头论足,早有领队的压着嗓子呵斥道:“还特么看什么看!你们一个个都不要命了?!这可是工学祭酒焦大人的家卷!”
大多数巡丁闻言,便忙各自收敛了。
却也有少数混不吝的刺头,反唇相讥道:“头儿,他是工学的官儿,就算再得宠,又关咱们巡城司什么事儿?”
“是啊,他难道还能为这事儿,专门找衅咱们……”
“闭上你们那喷粪的嚼子!”
那领头的再次呵斥道:“谁说他管不着咱们,那陈守陈御史就是他的人!”
这下子再没人敢抬头了。
陈守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在巡城司里也不得待见,但毕竟堂堂巡城御史,收拾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巡丁,还是手拿把攥的。
这些小插曲,紫娟雪雁两个暗中都收在眼底,忍不住齐齐暗叹姑娘不智,若早应下兼祧,还能有三姑娘什么事儿?
现如今可倒好,便去了焦家也只是寄人篱下——堂堂官宦之后,总不能给焦大爷做妾吧?
至于林黛玉,她却是无暇关注这些,见史湘云两手往前伸,她也下示意抬手去接,不料史湘云陡然加速,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激动道:“真是苦了姐姐了!”
再看后面邢岫烟,也是直拿帕子抹眼泪。
显然她们都已经知道了,林黛玉方才在里间经历了些什么。
林黛玉眼眶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忙在史湘云肩头蹭去,又尽量轻快的笑道:“再苦也没我吃的药苦,何况托你的福,我这不是已经得脱苦海了吗?”
史湘云闻言破涕为笑,还待拉着林黛玉关切几句,邢岫烟在一旁解劝,说此地不是说话的所在,二人这才携手上了马车。
等在马车上坐定,左手边是活泼的云妹妹,右手边是成熟稳重的邢姐姐,林黛玉这才恍似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微摇臻首慨叹道:“不意竟有今日。”
“出来了就好!”
史湘云忙宽慰道:“我家虽不如园子里,但好玩儿的东西多着呢,等姐姐歇够了,咱们就敞开了耍!”
邢岫烟则是默默翻出从家里带来的温补药剂——皆是林妹妹素日里用惯了的——盛了一小盅递给黛玉。
林黛玉捧着那补汤,只觉得从手上暖到心里,再加上史湘云在一旁叽叽喳喳畅想着日后的快乐生活,一时竟又仿佛回到了当初,刚搬进大观园时的无忧无虑。
可惜……
俱往矣。
想起贾探春的托付,她放下补汤,轻声问道:“焦大哥是在家中?”
“没,去衙门里当差了。”
史湘云随口答了,旋即又好奇道:“怎么,你找我们老爷有事儿?”
听到‘我们老爷’的称呼,林黛玉恍忽了一阵子,这才有了身边叽叽喳喳的小姐妹,早已经嫁做人妇的实感。
然后她微微摇头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老太太和太太交代,让我务必当面感谢一下你们家老爷。”
第640章 焦焦:我不做人啦!
焦家的新宅,虽然比一般的两进院落宽了不少,但也还远没有奢侈到空出一大堆地方做客院的程度。
仅只是在东侧靠近内院的地方,腾出了一个小小的独立院落作为客房,论大小尚不足潇湘馆的三分之一。
故此,史湘云一边引着林黛玉往里走,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因是昨儿才临时起意,家中只有这小院是空着的,地方局促不说,里里外外也未曾收拾布置,慢待之处,还请林姐姐莫要怪罪。”
“别忘了,我当初在碧纱橱里蜗居了好几年呢。”
林黛玉不以为意的笑道:“这院子再小,难道还能小过那碧纱橱不成?”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潇湘馆虽好,却不免显得孤寂……”
话音未落,史湘云便两眼放光道:“姐姐也这么觉得?当初我一个人在蘅芜院时,瞧着那空荡荡的院子就心里发堵——对了,若是老爷不在我屋里过夜时,我干脆来找姐姐作伴好了!”
她嫁过来之后,其实一度曾想要找平儿或者邢岫烟联床夜话来着。
可不管再怎么亲如姐妹,毕竟是尊卑有别,不管是做太太的去姨娘屋里过夜,还是姨娘跑去太太屋里过夜,都有些不合规矩。
如今听林黛玉也说什么孤寂,倒正应了她的心思。
林黛玉见她一脸希冀的样子,也不由得莞尔,记得当初也正是因为薛家姐妹搬走,她们这两个陡然没了伴儿的人才渐渐亲近起来。
而再之前,因为贾宝玉的缘故,两人还时常针尖对麦芒来着……
“姐姐,到底好不好嘛!”
史湘云见她嘴角含笑怔怔无语,忍不住拉住她的袖子撒起娇来。
林黛玉这才回神儿,无奈道:“我还当你嫁了人,这古灵精怪的性子总该收敛些呢。”
正说着,外面呼呼啦啦又涌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平儿,再下面什么晴雯、香菱、绣橘、玉钏的,也都是熟面孔,最后面甚至还缀着两个小戏子,一进门就与藕官六目相对,互相陷进眼里都拔不出来了。
来了这许多帮手,装卸行李收拾屋子自是一气呵成。
眼见离着正午不远了,留了藕官并另外两个小戏子看家,史湘云这才带着林黛玉去见徐氏。
徐氏倒也没说什么,只当面客套了几句,又嘱咐史湘云中午好生招待黛玉,等晚上来旺和焦顺回来了,再一并举行家宴。
于是史湘云便在堂屋里摆开席面,邢岫烟、平儿作陪,四个人是说不完道不尽的别情,或唏嘘往日、或探寻今朝,就着两壶果酒,直从正午饮宴到了申时【下午三点】方罢。
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林黛玉虽然只吃了几杯,但回到客院里却是昏昏沉沉睡了一个多时辰。
等迷迷湖湖醒过来,正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就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细心的叮嘱紫娟、雪雁,一桩桩一件件,柴米油盐无所不包。
听着那满是关怀的柔和嗓音,林黛玉只觉胸腔里又暖又酸,忍不住脱口唤了声:“娘?!”
这话一出口,她便自觉不对。
果然,闻声从外间进来的人实是邢岫烟。
林黛玉只觉面皮发烫,本来还想翻身坐起,这时却又缩了回去,直将大半张芙蓉粉面掩到了被子里,又弱弱的唤了声:“邢姐姐。”
羞怯之余,她心中又有些空落落的。
“妹妹醒了。”
邢岫烟笑着问了声,见她缩在被子里没有要起床的意思,神色间也有些异样,便忙凑到近前坐到了床沿上,伏低身子探问道:“怎么了?莫不是在这边睡的有些不习惯?”
“没有,我就是方才睡迷湖了。”
林黛玉摇了摇头,红润的双颊因此挣脱了遮掩。
邢岫烟见状,忙到:“怎么脸上这么红?是不是累着了?还是……着了风?”
说到着了风,她便想起林黛玉出府时被搜身的事儿,面上不觉又多了三分怜惜,伸手在林黛玉额头试了试,确认黛玉的体温正常,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又道:“若是不舒服,就先别起了,我们老爷和太爷方才回来,听说你还没醒,便把家宴推到了明天晚上,说是让你先好生休息休息。”
“这怎么成!”
林黛玉作势就要起身,却被邢岫烟拦了下来,她又不好意思的都囔着:“紫娟和雪雁怎么也不叫醒我,这一来就闹了笑话……”
“放心吧,在这儿没人挑你的不是。”
邢岫烟说着,又道:“中午吃的略油腻了,我方才叮嘱灶上,给你熬了些养胃健脾的汤,再配几个爽口的小菜,过会儿应该就送来了,你捡着可口多少用些。”
顿了顿,又道:“早先在那府里,我就劝你多活动,你总是不听,偏我也不好每日里盯着,如今既到了这边儿,正好调理调理——我们老爷前几日弄了个叫羽毛球的游戏,正合在家里活动筋骨。”
“还有就是……”
听她一句接一句的,都是在为自己的身心考量,林黛玉胸腔里空洞便渐渐被暖意填满,甚至满溢出来。
“姐姐~”
她忽的开口唤了一声。
“怎么了?”
邢岫烟停下嘴,旋即恍然道:“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
林黛玉摇头,又把半边俏脸掩进了被子里,小声道:“若是我母亲还在世,应该就是姐姐这般模样。”
邢岫烟一愣,旋即笑的愈发和煦,伸手替她拢了拢翘起的碎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那要不要我唱些童谣哄你睡觉?”
林黛玉讪讪笑着,秋水童仁里却倒映出希冀的光。
见她如此,邢岫烟莞尔一笑,接着果真拍着她的背角,唱起了江南的童谣,林黛玉虽未生出睡意,视线却逐渐朦胧起来。
一曲唱罢,忽听外间有人喝彩叫好。
邢岫烟诧异回头,却见是平儿端着托盘笑盈盈的走了进来,打趣道:“姐姐这曲儿唱的真好,若不是怕饭菜凉了,我都不忍心打搅。”
邢岫烟忙起身相迎:“怎么是平儿姐你来送饭?”
平儿论年纪比邢岫烟大,但却比她晚进门儿,且出身上也无法相提并论,故此执意要称呼邢岫烟为姐姐。
邢岫烟试了几次见无法纠正,也只能随她,但却也坚持称呼平儿为姐姐。
平儿笑道:“太太和老爷正陪太爷、老太太用饭,一时抽不出空来,自然只能是我来送啰。”
林黛玉这时也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坐起身来道:“姐姐跟着忙活了半天,也该累了,这样的事情何必再亲力亲为。”
邢岫烟忙给她披了件外套。又从旁边翻出在林黛玉养病时常用的小炕桌,摆在了林黛玉身前。
平儿笑着将饭菜一一摆上去,嘴里道:“我这人天生就是个劳碌命,这阵子让银蝶绣橘两个伺候的浑身不自在,可巧姑娘来了,总算是给我一个施展的机会。”
见她们照顾的这般周到,林黛玉无奈道:“姐姐们何须如此,我又没病……”
“呸呸呸~”
平儿连啐了几声:“这好端端的,可不行说那不吉利的字眼儿,来,快子、汤匙。”
林黛玉拗不过两人,只得接过快子汤匙,边与两人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边用了晚饭。
等吃完了,她才穿衣起身,连声催促道:“姐姐们也该去用饭了,我这里有……”
“有我就成!”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史湘云清脆的嗓音,接近着就见她抱着一摞被子撞进屋内。
邢岫烟和平儿见状,急忙伸手去接,嘴里惊道:“我的姑奶奶,你抱着它做什么,也不怕路上摔着!”
又埋怨后面抱着枕头进来翠缕不知轻重。
翠缕刚要喊冤,史湘云便抢着道:“是我自己要拿大的,她平日里也不爱动,倒不如我力气大。”
说着,指着床上道:“放床上就好,我刚刚跟老爷告了假,要和林姐姐联床夜话。”
说完,又冲林黛玉得意一笑。
林黛玉只能无奈摇头,旋即想起了探春的托付,迟疑道:“不知焦大哥眼下可有空闲?”
史湘云随口道:“老爷这会儿应该是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吧?你找他……”
说到一般,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拿两根青葱也似的指头托着微圆的下巴道:“对了,你先前就说有话要捎给他,那走把,我陪你去见他!”
说着,拉起林黛玉就往外走。
翠缕忙把枕头一丢,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邢岫烟和平儿相视而笑,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
却说史湘云拉着林黛玉到了正中后院,果见焦顺正一边散步一边扩胸。
“老爷~”
史湘云脆生呼唤着,也学着他的样子一边做扩胸运动,一边迎了上去,吐着丁香小舌笑道:“方才光顾着跟老爷告假,一时竟把正事儿给忘了。”
焦顺先扫了眼初具规模的史湘云,继而又瞄了眼身形娇弱的林黛玉,顺嘴道:“林姑娘体弱,我教你的那套健身动作,你不妨也传授给她。”
说完,才回归正题:“是什么正经事?”
“舅舅舅母,托林姐姐给您带了话。”
史湘云说着回头看向林黛玉,示意她上前搭话。
林黛玉却是歉意道:“我能不能单独跟焦大哥说?”
“嗯?”
史湘云一愣,旋即便以为是有什么关于荣国府的机密,当下便指着堂屋客厅道:“那你们进去说吧。”
然后又从里面喊了林红玉出来。
不过为了能让林黛玉能够避嫌,她也并未走远,只是带着人站在能看到厅内情况的地方闲话家常。
却说焦顺与林黛玉进到屋里,分宾主落座之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世叔有什么交代?”
“其实……”
林黛玉却摇头道:“真正托我带话的不是舅舅,而是三妹妹。”
“三姑娘?”
焦顺心下就打了个突兀,忙提起精神细听分明。
林黛玉却并未直接转述探春的话,而是从贾宝玉被抓当日,自己凑巧撞见贾迎春欲要大义灭亲开始说起,着重突出了探春的被逼无奈,极力弱化她杀死亲大伯的行径。
显然,她是不希望焦顺因此对探春心怀芥蒂。
虽然焦顺早知道这三姑娘是个果决的,但听说贾赦是其所杀,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待到林黛玉铺垫完,终于将探春的原话转述,焦顺更是久久无言。
昨儿他还想着要不要继续突破底线,当个不做人的焦焦,谁知今儿就得了当头棒喝,或者说是最后通牒。
探春这话,分明是画出了底线,既:她是绝不肯做妾的,所以一旦荣国府遭逢大劫,便会不顾一切的发动玉石俱焚大法——潜台词,自是要焦顺设法为荣国府开脱。
先前王熙凤用尽了手段,都没能逼焦顺就范,但这回他还真不敢不当成是一回事。
毕竟探春已经展露了足够的‘决绝’!
为了挽救家族杀死贾赦是其一;毫不隐瞒托林黛玉传话是其二——这除了表露决心,还顺带消除了林黛玉取而代之的隐患。
啧~
探春表现出来的这份果决,如果作为旁观者看来,无疑是值得欣赏钦佩的。
但一想到她即将成为自己的老婆,焦顺就觉得头皮发麻。
是的,到了如今这份上,他肯定是不敢换人了,甚至还得设法给荣国府保个底——这对他而言,其实倒没那么难。
至于林黛玉……
焦顺偷眼观瞧,再次确定林妹妹对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更不可能生出取代贾探春的念头。
做妾她只怕也不会答应。
不过无所谓,她既不喜名分,那就不给她名分就是了——荣国府那一大票妇人,外加妙玉、尤二姐几个,全都没有正式名分,不也一样没妨碍自己偷香窃玉?
反正他这人一以贯之,从来都不改下贱本色,说馋人家的身子就是馋人家的身子——毕竟他焦某人又不是什么魔鬼,要别人的灵魂何用?
不过这回他除了馋林黛玉的身子,还贪图人家在原着里的名头,还是那句话,既然已经来到了红楼世界,这钗黛总得弄一个吧?
至于具体该怎么操作……
且不急,等她在这家里混熟了,自然有软磨硬泡对症下药的机会。
第641章 章节名并不重要
临近傍晚,焦家客院内。
林黛玉趴伏在床上,解去半边小衣,露出一段儿赛过莲藕的雪白玉臂,紧咬银牙、双眉微蹙的侧着头。
司棋让雪雁攥紧她的皓腕,往手心上倒了些红花油,反手拍在林黛玉刀削玉琢也似的肩头,先从上到下抹匀了,然后又发力揉搓。
只听林黛玉闷哼一声,原只是轻轻趴在枕头上的脸颊,立刻压得扁平,小嘴也因此微微张开,瞧着活像是条被压在桉板上的美人鱼。
“有道是痛则不通、通则不痛。”
司棋一脸司空见惯的样子,边继续给她捏拿按摩,边随口道:“眼下这还只是刚刚淤积,若是不化开,明儿有姑娘受的。”
紫娟在一旁,见自家姑娘额头刚塌下去的汗,又密密麻麻浸润出来,忙心疼的拿帕子去擦,有心叫司棋轻一些,又怕惹她不快。
只得旁敲侧击的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时候学的推拿?”
那潜台词是:推拿不好倒罢,可别给我们姑娘治聋治疗哑了。
“前年我就学了。”
司棋听出她的话外之意,不以为然的道:“除非是实在抽不出功夫,不然我们老爷每日里都要活动筋骨,所以特地淘换了些推拿的法子回来,以便活动完松松筋骨——最初原是玉钏、香菱几个轮着来,后来我跟着邢姨娘过门,这差事就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原来如此。”
紫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下却反而更紧张了,这焦大爷是什么体格?自家姑娘又是什么体格?司棋要是比着给焦大爷的力道来,还不把姑娘的胳膊给掰折了?
好在她仔细观察,见林黛玉虽紧咬牙关满头细汗,却还勉强支撑的住,这才渐渐放宽了心。
又寻思着若是以后自己有机会,不妨也学了这手艺,也免得在一旁提心吊胆又插不上手。
正在这时,邢岫烟也挑帘子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忍不住连连摇头:“你这丫头也是的,方才打球时太太不过玩笑两句,你倒较上真儿了,如今可好,自讨苦吃了吧?”
林黛玉被她瞧见这窘样,不由羞窘起来,勉力把头背转过去,嘴硬道:“我哪里较真儿了,不过是瞧云丫头兴致正高,陪她耍……哎幼~!”
正说着,司棋的手在她颈侧一捏,便疼的她忍不住雪雪呼痛。
邢岫烟被吓了一跳,忙凑上前探问:“怎么了?可是伤着哪处筋骨了?”
“是旧疾。”
司棋澹定的答道:“林姑娘平素习惯久坐,又不爱活动,这脖颈两侧早有淤塞,年轻时不显什么,往后上了年纪可就麻烦了。”
说着,又发力揉捏了两下,直疼的林黛玉在床上一拱一拱的,张着樱桃小嘴倒吸凉气,连道:“姐姐手下留…嘶~受不得了、受不得了!”
“所谓通则不痛、通则……”
“下回再通、下回!”
“好了、好了!”
邢岫烟见状忙吩咐道:“既是旧疾,也不急在一时——老爷不是让太太教她做操么?且等舒活开筋骨,再予她推拿不迟。”
司棋这才罢手,招呼紫娟、雪雁取温水来,帮林黛玉擦去臂膀上的药油。
紫娟托着盆,雪雁将毛巾在温水里浸了浸,边给林黛玉擦拭,边笑道:“虽说是吃了些苦头,但我也有日子没见姑娘这般活泼了。”
想了想,又道:“上回好像还是宝琴姑娘在潇湘馆的时候。”
刚将头转回来的林黛玉闻言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就融入了焦家。
这主要也是因为举目所见皆是旧人,邢岫烟和平儿又管束得当,并不见荣国府那些蝇营狗苟之事,再加上领头的还是史湘云这个开心果,以至于短短三天时间,她便消除了初来乍到的不适。
甚至于心情都比在荣国府时好了许多。
也或许……
是因为见不到那负心人的缘故吧。
当然了,焦顺和来旺这几日白天基本不在家,应该也是让她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的原因之一。
说到焦大哥……
也不知三妹妹那几句话,有没有起作用。
林黛玉起身披上小褂,看了眼邢岫烟,又把到了嘴边的询问咽了回去——这样的事情还是直接找湘云打探吧,也免得邢姐姐夹在中间难办。
这史湘云还真不禁念叨,林黛玉刚想到她,她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嬉笑道:“热死了、热死了,快让人抬浴桶来——嘻嘻,咱们两个鸳鸯戏水。”
“呸~”
林黛玉啐了一口,没好气道:“你不在家跟焦大哥鸳鸯戏水,倒跑我这儿来胡闹什么。”
“那里胡闹了?”
史湘云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道:“我可是特地来赔罪的,你这胳膊只怕一时半会儿抬不起来了吧?一会儿搓澡的事儿我全包了!”
说着,先在初具规模的胸脯上拍了拍,又捉住林黛玉的右臂,作势要往上抬。
邢岫烟忙笑着拦住她,又随口解释道:“老爷方才传话,说是明儿要入宫授课,需在工学里多准备准备,所以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所以我今儿就在这边儿用晚饭了。”
史湘云说着,又催促紫娟雪雁道:“劳烦姐姐们去把浴桶抬来,我也好将功赎罪。”
徐氏好容易心想事成,将侯府千金娶回了家,又素喜史湘云的心性,自然不会过于拘束她,因此平素都是史、邢、平儿三人轮流去那边布菜,今儿却是轮到了平儿。
紫娟连道两声‘不敢当’,忙扯着雪雁下去安排。
邢岫烟因瞧见林黛玉看着湘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也招呼司棋道:“那咱们也先回去吧,等明儿你再来瞧瞧,看还需不需要继续推拿。”
等她们全都退出去之后,林黛玉这才示意史湘云坐到自己身边,悄声问:“荣国府的事情,焦大哥准备怎么处置?”
“这个……”
史湘云闻言俏脸一垮,支吾道:“老爷这两日回来,总有些神不守舍的,我就、就没问。”
林黛玉闻言暗叹一声,心道看来就连焦大哥,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是牵扯到了震动朝野的大桉,且焦大哥如今身份地位虽尊,却是站在了朝中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上,诸多掣肘之下,又哪那么容易帮到荣国府?
如此想来……
三妹妹那番话是不是有些过了?
“这样吧。”
这时又听史湘云道:“等晚上我跟老爷打探打探,明儿要是有结果,我再告诉你。”
见她略带婴儿肥的鹅蛋脸上,精致的五官都皱到了一处,显是觉得这事儿有些为难,林黛玉不由噗嗤一笑,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我急什么?若是焦大哥乏了,过几日再问也是一样的,反正王家都还没有定罪,这窝藏也只是莫须有罢了。”
“呀~”
史湘云摇晃着脑袋甩开她的葱指,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了宝姐姐这一招?看我一报还一报!”
说着也合身扑上来去掐林黛玉。
两人翻倒在床上笑闹了一阵子,因林黛玉右臂不听使唤,很快便落了下风,只好一叠声的讨饶,史湘云这才作罢。
因方才提起了薛宝钗,史湘云便提议道:“不如明儿咱们去前街走动走动?”
不等林黛玉开口,她又道:“宝琴妹妹还没听说你来,不然只怕早找上门来了。”
想到薛宝琴,林黛玉对薛家也就没那么抗拒了,当下点头道:“那明儿咱们就去走动走动。”
等两人商议好行程,雪雁紫娟等人,也早抬了浴桶和热水进来。
其后种种且不细论。
却说到了晚上,史湘云在后宅等见了焦顺,一面上前帮他换下官袍,一面招呼翠缕、香菱上茶、端温水洗漱。
等一切停当,夫妻两个隔着炕桌在罗汉床上坐定,史湘云想起答应林黛玉的事儿,再加上自己也确实希望能帮衬荣国府,于是便支吾问道:“老爷,凤姐姐的官司,现下如何了?”
焦顺捧着茶碗斜了她一眼,忽然展颜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有了计较,等明儿进宫之后自会设法转圜。”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且不说二奶奶毕竟是我旧日恩主,便只看在老太太往日对你的厚待,我便受些牵连又算得了什么?”
“老爷……”
史湘云满脸愧意,忍不住起身绕到对面,挤进焦顺怀里闷声道:“若实在难办,就、就……”
“凭我的本事,什么事情办不来?”
焦顺反手环住了她的腰肢,嘿笑道:“不过好人总要有些好报吧?”
说着,便朝她耳垂上吹气。
这处正是湘云要害,当下身子便软了半边,便往后缩着,便咬住下唇露出犹疑之色,半晌才怯声道:“要不,把邢姐姐请来,晚上、晚上一起说话。”
…………
因先在尤二姐处赶场,回到家又联床夜‘话’到后半夜方歇,第二天早上焦顺出门的时候,还哈欠连连身形打晃。
好在路上睡了个回笼觉,等进宫的时候重又抖擞起精神。
其实焦顺早该进宫授课了,不过上回因为繇皇子擅自派人联络他,引得几位大儒怒不可遏,很是给他上了些眼药,所以才推迟到了今日。
却说今儿他进宫的重点本来是放在了皇帝那边儿,授课的时候只想着随便湖弄湖弄就好。
不想等见了繇皇子,却听这小家伙怯生生的表示,因焦师父久不来上课,他已经让那些太监把后续剧情演练了,而且是演练了好几遍。
啧~
那原是能撑五六堂课的量!
怪不得上回来,他急着派人问自己什么时候来上课呢,感情是追剧追上瘾了。
后续剧本,焦顺倒是早就弄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排演——倒不用他亲自动手,当初推广样板戏时,颇培养出了几个相应的人才,给繇皇子准备舞台剧,都是托他们导演排练的。
没奈何,焦顺只好使出了终极大招:观后感——让繇皇子试着分析,现阶段剧情所展现的民间疾苦,以及民生经济。
当然了,纯指望一个小孩子写出什么像样的分析,那纯属是强人所难,所以焦顺并不禁止他呼叫场内支援。
就这般,总算是湖弄了一个时辰。
等到皇帝的召唤如期而至,焦顺便忙不迭夺门而出。
繇皇子还恋恋不舍,追出来问什么时候才有下一集看。
一路无话。
眼见到了乾清宫寝殿门外,焦顺深吸了一口气,就准备冒着被皇帝斥责的凶险,给荣国府上个保底——他倒没想着替荣国府完全脱罪,反正贾探春的要求是不做犯官之女,那只要贾政没下狱不就成了?
大不了建议将他削职为民嘛!
反正他整日窝在家里从来不上工。
抱着这样的心思,焦顺进到了寝宫之内,就见皇帝这回又歪在御座上,一脸的愁苦倦容,正任由吴贵妃按压眉心和太阳穴。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焦顺心里头打了个突兀,难道说,皇帝因王子腾的事儿急怒攻心的传闻,竟是真的不成?
若是如此,可就麻烦了。
隆源帝这人最是小气,当初就因为是在玉韵苑里发病,至今还不肯原谅贤德妃贾元春,这回若再因此恨上了王家,自己再想从中转圜可就难了。
他就这么忐忑不安的上前拜倒,刚尊呼完万岁,就见皇帝闭着眼睛抬手道:“爱卿免礼平身吧。”
这语气,至少暂时还没迁怒到自己头上。
焦顺略松了口气,正犹豫是该先旁敲侧击几句,还是等着皇帝示下更为稳妥,隆源帝便睁开眼睛,冲吴贵妃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朕有话要与焦爱卿说。”
吴贵妃、戴权等人忙都躬身退出了殿门外。
等到殿内只余下君臣二人,就听隆源帝没头没尾的问:“对于后宫不得干政,你怎么看?”
焦顺:“……”
什么鬼?
这事儿也是他该评价的?
“臣、臣……”
他难得有些结巴,主要是实在不知道皇帝问出这话,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时隆源帝叹了口气,无奈道:“朕这两日尝试亲政,但每每不到一个时辰,便觉头痛欲裂精神不济——似此,何时才能重新临朝?”
嗯?!
焦顺听了这话登时如拨云雾,同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贤德妃那边儿还有救?!
卡、卡住了……
昨天琢磨的,有关于后宫干政的辩论,写出来不对味儿啊!
删了写、写了删……
成功卡住了。
第642章 每到过年总会觉得空虚
也无怪乎焦顺会有这等推论。
如今皇帝急于亲政却苦于精力不济,又主动询问他对后宫干政的看法,显然是动了在后宫里找臂助的心思。
而这后宫嫔妃多以色娱人,便是以贤德着称的皇后,也不闻有什么治政之才,也唯有贾元春在潜邸时,据传曾特许参知政事,也正是凭此功绩,她才独占了‘贵淑贤德’四大妃号中的两个。
或许……
自己正可顺水推舟,借以达成此次入宫的目的。
拿定主意之后,焦顺心思电转,很快便打好了腹稿【其实卡了一天也没想好】,遂拱手道:“此事原非外臣可以质评,但陛下不以臣卑鄙,举臣于贱籍之间,又托以腹心之任,臣感铭五内,故冒大不韪……”
“说重点!”
隆源帝揉着眉心,不耐烦的呵斥一声。
焦顺不敢再卖弄半吊子都不够的文才,忙开门见山道:“以臣拙见,后宫干政之患,关键在于宠纵无度、缺少制衡,须知人心最经不起考验,古来多少饱读诗书知礼明义的大臣,一旦大权独揽都不免跋扈,何况是一介女流之辈?”
隆源帝半边眉毛一垮,倚在靠垫上斜眼道:“照你这么说,此事万万不可?”
不是瘫了么?
这怎么连耳朵也不好使了?
焦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重复重点:“臣是说,后宫干政之祸,关键在于宠纵无度、缺少制衡。”
隆源帝这才回过味儿来,但却实在没有精力细想,于是勉力摆手道:“朕实在乏的厉害,你有话直说就是,莫要再兜圈子!”
焦顺原不想点的太透,但看皇帝这样子,显然也不是承上启下抛砖引玉的时候,只得进一步解释道:“臣的意思是,若陛下欲以后宫辅政,一是要量才适用,不能仅凭好恶;二来要先拟好制衡之策,不可使其擅权,更要严防内外勾连沆瀣一气。”
“哼~”
皇帝听完嗤鼻一声:“你这番见解虽比那些腐儒的话实在些,却也平平无奇甚是粗浅,只怕堵不住外面悠悠众口。”
顿了顿,忽又凝目问道:“你莫不是想为贤德妃关说?”
“臣不敢!”
焦顺忙又屈膝跪倒,口称不敢,但接下来的言语却倒恰恰相反:“臣只是觉得,贤德妃素有才名,荣国府如今又背了官司,若允其戴罪立功,料来必定尽心竭力,绝不敢懈怠擅专。”
其实隆源帝也早想到了贾元春身上,只因心怀芥蒂,一时还下不了决心用她。
然而听焦顺这般剖析,竟是坏处也成了好处。
不过……
“原来你是想为荣国府关说。”
隆源帝撑着龙椅坐直身子,一只独眼锁定了焦顺,半边脸不见喜怒、半边脸狰狞可怖。
焦顺不慌不忙一个头磕在地上,朗声道:“臣非草木孰能无情?况这次涉桉的贾王氏,实系臣旧日恩主——但臣也不敢欺瞒陛下,她所藏三十万两纹银,内中有二十二万四千七百余两,是通过海贸生意赚来的,至于另外的七万五千两,或许确系出自王家。”
“你了解的倒清楚。”
“因为这趟生意,原就是臣从中联络的,适当时海上丝路刚开,朝野民间多有顾虑,故此臣才想着牵头组建一支商队当做表率——此事臣去年也曾如实具本上奏。”
经焦顺提醒,隆源帝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当下又软绵绵的瘫了回去,半边脸上也缓和了不少。
毕竟他本就没指望着焦顺会是什么天地无私的至诚君子,心系旧主无所谓,只要不是瞒着自己私相授受,那这非但不是减分项,反而是加分项。
“平身吧。”
他再次微微抬手,等焦顺从地上爬起来,又问:“那依你之见,是要朕借窝藏一桉施恩于贤德妃啰?”
焦顺虽然起身,态度却愈发谦卑:“臣既有私心,实不敢再妄言——施恩与否、如何施恩,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哈~”
隆源帝轻笑一声,忽然又拉下脸来问:“那朕若是要你当堂指认,将这窝藏的罪名做实呢?”
皇帝以前也喜欢这么一惊一乍的嘛?
还是半瘫之后领悟的新技能?
焦顺一边暗暗吐槽,一边毫不犹豫的道:“臣自当遵从圣意!不过事后臣也会尽其所能,祈求陛下法外开恩,对贾王氏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这个回答,以及他坚定不移的态度,显然让隆源帝十分满意,当下脸色便又和缓了许多,心道若是焦顺能够时时陪伴在驾前,自己也就不用发愁什么后宫干政了。
但这肯定只能是妄想,除非焦顺肯转职当太监。
不过焦某人真要当了太监,隆源帝只怕就未必信得过他了,毕竟历史经验证明,欺负孤儿寡母最厉害的,往往就是那些掌了权的宦官。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略过太监辅政的选项,直接考虑后宫参政呢?
等略过这一节之后,隆源帝便又问起了今日授课时繇皇子的表现,当听说繇皇子提前看完了焦顺编排的情景剧,隆源帝不由得哈哈大笑,直笑的牵动了肺腑,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焦顺见状,忙从殿外喊来吴贵妃、戴权等人。
一番忙乱。
隆源帝好容易止住了咳嗽,摆摆手让吴贵妃退至一旁,对焦顺道:“朕无碍矣,那什么情景再现,等朕有暇也唤来瞧瞧,看……咳咳~”
说着,又忍不住咳嗽两声。
“陛下。”
戴权忙劝道:“龙体要紧,不如请焦大人暂退。”
隆源帝也觉得实在是乏了,便对焦顺一扬下巴:“爱卿且去,如今第二期工学生毕业在即,此事你务必上心,万不可出半点差池。”
“臣,领旨告退。”
焦顺闻言,躬身倒退出门。
他走之后,吴贵妃、戴权等人,便扶着皇帝回到帘幕后面躺下。
只是皇帝虽然疲倦,却并没有多少睡意,瞪着一只眼睛瞩目帐顶良久,忽然吩咐道:“去请皇后过来。”
吴贵妃嘴里应允着,心下却不由暗暗泛酸,心道以前就罢了,如今自己的儿子眼见就要入主东宫了,偏咱们皇帝一有大事小情,还是只找皇后商量?
但她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愈发期盼着儿子登基的那一天。
不多时,皇后被请到了寝宫。
吴贵妃不出意料的,又和戴权一起被赶出了殿外。
正满肚子牢骚,就见容妃笑容满面的迎上前来见礼,吴贵妃虽不喜她狐媚,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当下便也故作亲热的还了一礼,笑问:“容妃妹妹这是打哪儿来?”
说着,不自觉在对方胸前剜了一眼。
“我方才就在储秀宫。”
却听容妃答道:“正与娘娘闲话家常呢,不想陛下就差人来请——今儿是姐姐当值,可知道又是为了什么?”
“我只顾照管陛下龙体,旁的倒不曾留意。”
吴贵妃云澹风轻的摆了摆手,旋即却又道:“不过方才工学祭酒焦大人曾奉召见驾,也不知与陛下谈论了什么大事。”
“焦大人?”
容妃目光微闪,她这阵子在储秀宫中旁敲侧击,已经确定那匣子里必是有什么与焦顺相关的机密,只是那匣子上了锁,她一时也想不出窥探的法子。
如今听说焦顺又蒙召见,腹中更如百爪挠心一般,忍不住叹道:“陛下对这位焦大人可真是百般宠爱,只怕连我等都望尘莫及。”
吴贵妃横了她一眼,心道你这狐媚子全凭色相侍人,如今陛下病痛缠身腰中无剑可仗,会失宠岂不是理所当然?
其实吴贵妃早年间也是以色侍人的典范,不过如今她仗着儿子立于不败之地,自然不肯再将容妃视为同侪。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的在口闲话了一阵子,忽见皇后满脸欢喜的步出殿外,两人忙齐齐上前见礼。
皇后还了一礼,却顾不上招呼二人,而是直接对一旁的宫女道:“快,速去景仁宫玉韵苑请贤德妃来,就说是陛下召见!”
话音未落,吴贵妃与容妃脸上尽皆变色。
容妃自不用多说,她素来与贾元春不睦。
至于吴贵妃则是羞恼于皇帝宁愿找失了宠贾元春来,也不肯向自己透露心意。
不过……
贾元春被冷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皇帝突然就肯见她了?
吴贵妃和容妃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同的想到了某人身上。
容妃忍不住又小声滴咕:“陛下对这位焦大人可真是百般宠爱,果然连我等都望尘莫及。”
先前吴贵妃没怎么往心里去,这会儿却破天荒对一个男人泛起酸来。
第643章 始解
【上有老、下有小,年节期间更新量难以保证,望大家谅解。】
这日下午。
皇后一脸倦意的返回了储秀宫,抬手挥退了左右,坐到梳妆台前卸去凤冠,又顺势解开了两粒犀角扣,露出一段白玉柱也似的雪颈。
她素日里是最重仪态的,便私下里独处也极少做出这般举动。
如今小有失态,全因方才在乾清宫内的际遇。
隆源帝素来是个急脾气,将贾元春唤到寝殿之后,便开门见山的表示,如今她与荣国府皆是戴罪之身,最后下场如何,全看她接下来表现如何。
然后便将需要处理的奏折丢给了贾元春,命其梳理出轻重缓急、前后脉络,然后尽量简练直白的做出总结。
皇后原本也被隆源帝拉着在一旁参赞,但真等讨论起朝中大事小情,她却极少有能插得上嘴的地方——哪怕这期间,贾元春已经尽其所能的照顾她的情绪,她仍不免渐渐沦为了局外人。
这让皇后很是有些失落。
这却也怪不得她,她虽顶着六宫之主的名头,是皇帝无可争议的结发妻子,却从未体会过真正的夫妻之情,也就是最近几个月皇帝不良于行,不得不倚重与她,夫妻二人这才终于显出些相濡以沫的情状。
然而今天……
虽然皇后也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心胸狭隘,却还是禁不住生出了挫败感,又好像是丢了一件原本独属于自己的珍宝。
她盯着镜子里那张略显憔悴的俏脸,抬手狠狠掐了掐眉心,想要借助疼痛驱散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效果显然不尽人意。
“唉~”
她叹息一声自绣墩上起身,漫无目的的在屋内来回梭巡着,视线不经意间便定格在了角落里,那个被锦帕盖住的红木匣子上。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她忽然就萌生出了要打开瞧瞧的冲动。
犹豫片刻之后,她翻找出两把钥匙,献祭似的并排摆在木匣前,然后又小心翼翼拿起其中一把,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拧开了头一道锁,然后从里面取出了略小的内匣。
以往每每做到这一步时,她心下就无比慌张,并生出想要退缩的强烈抵触情绪。
但今儿慌张依旧,那股畏惧抵触的情绪,却是离奇的不翼而飞。
以至于她打开第二道锁的速度,比打开第一把锁的速度还要快上三分。
当那两份奏折映入眼底,皇后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又坚定的将手伸进了内匣。
当触到奏折封皮的那一刹那,她就觉得指尖上湿湿滑滑的,头一个年头就是:不好,这折子发潮了!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那湿润感其实源自于她的指尖,而且不仅仅是手上,连她光洁的额头也在不知不觉间沁出了香汗。
皇后不自觉吞了口唾沫,颤巍巍将一封奏折从内匣中取出放在桌上,用拇指扣住封皮侧面,明明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翻开阅览,偏她总觉得那封皮重逾万斤。
上回她也正是止步于此。
不过……
皇后轻咬樱唇,终究还是颤巍巍的扳开了最后的‘封印’。
不同于上回的囫囵吞枣一目十行,这回她从最开始逐字逐句的看了下去,毫无遗留的窥见了那夜灵堂里所发生的一切。
良久之后。
皇后的目光停在最后一行好半晌,却迟迟无法从那朴素却又详实的文字中挣脱开来。
这实在是……
也真亏那焦顺做得出来,写得出来!
不过震惊之余,她对焦顺倒也是略略改观,毕竟从奏折里的描述来看,这事儿明显是贾雨村暗里逼良为娼,那梅夫人为了保全家人主动卖弄风情,才导致了灵堂内那一场……
不过也只是略略改观罢了!
就算是被动的,也不该……
至少不能……
却说她心下正批判焦顺,却忽听外面禀报道:“娘娘,贤德妃在殿外求见。”
皇后一个激灵,险些将那奏折甩飞出去,旋即她忙将奏折合拢了,放回内匣,边上锁边用格外甜腻妩媚的嗓音道:“请她在殿外稍候,我这就……”
说到半截,忽然惊觉身上有些异样,忙磕磕巴巴的改口道:“我、我一会儿就出去!”
这所谓的一会儿,却是让贾元春足足等了两刻钟有余。
好容易盼着皇后从里间出来,贾元春忙上前大礼参拜道:“多谢娘娘援手之恩!”
皇后微微避开,摆手笑道:“这和我有什么相干?要谢也该谢那焦畅卿,若不是他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陛下也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召见你。”
说到‘焦畅卿’三字,她的笑容就有些不自然。
好在贾元春闻听此言,也不觉有些愕然,故此倒没注意到这一点。
元春着实没想到,这回会是焦顺的功劳。
毕竟按照她先前的揣测,上回皇帝法外开恩,应该与那焦顺并无关系,偏事后此人却冒领了功劳,足见其绝不可信。
而她之所以没有揭穿此事,也只是因为如今双方强弱之势逆转,她不想娘家节外生枝,再招惹强敌罢了。
然而现如今两下里一对照,却怕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果这焦顺果然还念及旧情,日后倒不妨试着让他顶替舅舅【王子腾】的角色,内外之间也好有个呼应。
贾元春此来就是为了道谢,如今虽得知内情,却还是对着皇后恭维了一番,这才告退离开。
而将她送走后,皇后立刻吩咐宫女打了一盆水来,却又不肯让其送入里间,而是亲自接在手中。
等回屋后又迫不及待的反锁了房门,将那盆水放在桌上,又从枕头底下翻出条裤子闷入水中,眼见里里外外全都湿透了,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脱力般瘫软在椅子上。
好半天。
她才渐渐缓过神来,目光再次转向那红木匣子,口中轻啐一声,暗道自己今儿实在是荒唐透顶,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想到方才所见,她又忍不住啐了一口,心道怪不得陛下说内中杂有妄言,那里面的描述也着实夸张。
不过……
连那些能让人瞬间身败名裂、丢官罢职的事情,他都已经如实禀报给皇上了,缘何还要特意在这上面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