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大家新年快乐
本来想码一章出来的,但是墨迹到现在也……
只能祝大家新年快乐,顺便说声对不住了。
另:昨天喝多了烧心,到凌晨两三点才睡踏实,大约是在酒桌上提到了世界杯的关系,莫名其妙梦到了一个和足球有关的奇葩怪梦。
今天一边忙活一边总是想到这个无厘头脑洞,有点如鲠在喉的感觉。
等年后恢复正常更新,我准备在不影响更新的前提下,抽空开一本短篇,总共几万字,不签约不收费随缘更新的那种,全当是换一换脑子。
书名暂定为:《国足轻取世界杯,末日如约降临》
第644章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是日傍晚。
焦顺散衙回到家中,刚转入二门夹道内,迎面便撞上了史湘云和林黛玉,只看两个人四只眼睛满是希冀的望着自己,就知道她们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迎着她们眼中的期许,焦顺嘴角微微上翘,然后缓缓吐出四个字来:“幸不辱命。”
史湘云和林黛玉齐齐松了口气,刹那间彷似连身量都短了些许,足见方才一根弦绷的何其之紧。
旋即史湘云素手一合,诵念了声‘阿弥陀佛’。
林黛玉则是对着焦顺郑重一礼:“小妹先代二嫂子和荣国府,多谢焦大哥援手之恩!”
这便是内外之别,史湘云与焦顺夫妻一体,在外人面前为此道谢反而显得生分。
而林黛玉不过是暂时寄居,即便真正的请托人并不是她,她也要先承焦顺的人情。
“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焦顺云澹风轻的一摆手,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
说着,当先朝正中院落行去。
史湘云想也不想紧随其后,林黛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下的好奇,追了上去。
等到了堂屋客厅里,焦顺这才回头对林黛玉道:“林妹妹稍候,我且先去换下官服。”
说着,又迈步进了里间。
史湘云也忙吩咐香菱奉茶,然后跟进去伺候焦顺更衣洗漱。
林黛玉默默坐到了下首,想着方才焦顺语气神态,不由暗暗感叹,怪不得焦大哥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单说凭方才那反应,谁能看得出他其实是受了三妹妹逼迫,才不得不出手的?
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焦顺换好了一身蓝底金丝银纹的万福衣,擦着手从里间出来,与史湘云隔着茶几坐到了主位上。
刚一落座,史湘云便忍不住追问道:“老爷,事情是怎么了得?”
若不是林黛玉在外面等着,她只怕在屋里就憋不住要问了。
林黛玉闻言,也忙向焦顺投来关注。
焦顺却是先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来品了品,这才摇头道:“事情还没了。”
史湘云和林黛玉登时愕然,既然事情还没了,那怎么方才又说是幸不辱命?
史湘云正待追问,焦顺便又主动解释道:“荣国府窝藏王家银两的事儿,早已经街知巷闻了,便是皇上,想要无缘无故的撤桉,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我今儿面圣时,并没有提及窝藏一桉,而是设法为贤德妃娘娘求了情。”
“为娘娘求情?”
“不错!”
焦顺放下手里的茶杯,正色道:“这次荣国府轻易被卷入了窝藏桉,说到底还是因为贤德妃在宫里失了宠,偏娘家又没有个顶梁柱,故此才落得墙倒众人推。”
“只要娘娘能再次获得皇上宠信,外面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必然偃旗息鼓——届时这窝藏罪,也不过就是疥癣之疾罢了。”
明明是误打误撞、顺水推舟的事儿,偏被他说的谋定后动智珠在握。
“这么说,陛下已经谅解娘娘了?!”
史湘云瞪圆了美目,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家老爷,连一旁的林黛玉也被唬住了,眼里不自觉的透出钦服之色。
要说搁在以往,即便焦顺展现出这方面的智慧能来,林妹妹也未必会有太多感触,但近来荣国府两次遭难,却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权势的重要性,也多多少少对仕途上的事儿存了敬畏之心。
“我已有八成把握。”
焦顺笃定道:“料来三两日内,必有消息传出!”
说着,他暗暗用眼角余光打量黛玉。
心道自己原是想借机将林黛玉羁縻在家中,然后再徐徐图之,但现如今为了烧贤德妃的冷灶,却是无形中又破坏了她久留焦家的前提。
好在这也不是没办法弥补,自己既然帮了荣国府这么大的忙,届时让王夫人和王熙凤找理由不来接她,难道凭她自己还能飞回去不成?
…………
两日后,宁国府。
贾蓉脚步沉重的走进书房内,见贾珍正站在书桌前背着手欣赏一幅字画,便忙远远的站定,小心翼翼的见礼道:“老爷,我来了。”
“嗯。”
贾珍头也不抬一下,又盯着那字画端详片刻,这才发问:“听说你上午又被叫去了?都问了些什么?”
“还是那老三样!”
说起这个来,贾蓉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是宁国府派去两广的经办人,除了没跟这出海之外,从一开始的攒货,到商船回港后发卖洋货,皆都曾参与其中。
故此这阵子贾蓉时常被那唤到隔壁问话,起初还是经办的御史出面盘问,后来渐渐就换成了几个小吏,翻来覆去的总是那几个问题:
诸如最初送上船的都是什么货物,有没有违禁品,数量多寡,返程后利润几何,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之类的。
这日上午也不例外。
贾蓉气恼之余,便忍不住抱怨:“说是查问,可这三番五次下来我早瞧明白了,那几个狗才不过是想拿鸡毛当令箭,趁机从儿子身上诈些油水出来罢了!”
“你倒是愈发精明了。”
贾珍这时候霍然抬头,死死盯着贾蓉问:“那你身上到底有多少油水,值得人家如此惦念?”
“我……”
贾蓉一时卡了壳,旋即忙叫起了撞天屈:“儿子身上能有什么油水,那些人不过是猪油蒙了心,瞧谁都像是块肥肉!”
“我倒不这么觉得。”
贾珍从桌子后面绕出来,一步步的逼近贾蓉,口中阴恻恻的道:“若凤丫头说的真的,那咱们这回的进项可就有些不对了——我算着,里外里差了足有一半!”
贾蓉起初还站在远处,见他越走越近,便战战兢兢的往后缩,等到贾珍站到书房正中的时候,他都已经快要退到房门外面了。
以前他怕的是贾珍这个人,现下却更怕贾珍身上的花柳病。
眼见退无可退,贾蓉一咬牙屈膝跪倒,磕头如捣蒜般连声道:“老爷明鉴,咱们家调的货太杂,史家、王家对西府也更照应,里外里自然就差了行市——儿子身边带的都是老爷的人,我就是长了八个脑袋,也不敢贪那么多啊!”
“这么说,你还是贪了?”
“没没没!我、我就是路上大手大脚了些,可这不能算是贪墨吧?!”
“就只是路上?”
“这个、这个…在两广的时候……”
两父子正在书房父慈子孝呢,忽听得外面有人扬声道:“老爷、老爷,巡城司的又叫大爷过去呢!”
“嗯?”
“啊?!”
父子两个俱是一愣,贾珍皱着眉退回桌子后面,狐疑的问:“你上午莫不是说错话了?”
“没啊!都是老问题,要是儿子说错了,也早该查出来了!”
贾蓉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虽说最近总被巡城司的人敲诈勒索,也没有上午刚敲过一笔,下午就又卷土重来的道理。
贾珍见儿子的表情不似作伪,便也懒得再追问,直接拂袖道:“那你就先过去瞧瞧,等回来,老爷我再接着跟你理论!”
贾蓉垂头耷脑的应了,一出门先就回头狠‘啐’了口唾沫,暗骂这老东西真是财迷心窍,连亲儿子多花几两银子的事儿都要这般斤斤计较,当时那花柳病怎么没直接要了他的命?
若是那样,自己正好带着银子回来奔个‘喜丧’!
诅咒完亲爹,贾蓉便又把手伸进袖子里一阵摸索,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迈步出了院门,却没有赶奔荣国府受审,而是先回了自己家中。
先前他把身上的散碎银子全拿出来打典了,如今口袋里只余下些几百上千两的银票,他可舍不得便宜那些最尔小吏,所以准备回家取些合用的。
等急匆匆回到家中,迎面就见许氏苦着脸迎了出来,他立刻刹住脚步,又警惕的往回倒退了两步,这才呵斥道:“我不说了么,你没事儿少出门,又别来烦我!”
许氏的眼圈登时就红了,悲声质问:“爷还是不肯信我?!”
“别废话,爷还有正事儿要办,你起开些!”
贾蓉呵斥完,见许氏没有让路的意思,干脆贴着墙绕了个圈,从屋内取了银子夺门便走,自始至终都懒得多看许氏一眼。
自打回来得知贾珍染了洋夷的花柳病,贾蓉就将许氏视作洪水勐兽一般,从不肯与她亲近。
饶是许氏指天誓日的表示,自己和公公绝无苟且,但贾蓉也依旧半点不信——先前秦氏在世时,还不是装的三贞九烈一般?
再说了,自己从江南带回来,暂时放在贾蔷外宅的那两个扬州瘦马,论起伺候人的本事不比许氏强多了?
话说……
等过了眼下这道坎,自己也该置办个外宅了——贾蔷那厮忒不是个东西,自己把人送过去的时候告诉他随便玩,他倒好,跟宝贝似的捂着那小戏子,碰都不让自己碰!
虽说眼下贾蔷也还没碰自己新姬妾,但万一他碰了能?自己岂不是白吃了哑巴亏?!
唉~
到底是人心易变啊,想当初兄弟之间可是无所不通……
一路无话。
却说贾蓉在兵丁的带领下,来至荣国府外院一处小花厅,进门一抬眼的功夫,他便就泥胎木塑似的愣在了当场。
盖因那花厅当中正跪着五六个人,内中无一例外,全都是曾敲诈过他的巡城司小吏。
正愣神之际,又见最初曾见过一面的巡城御史迎到了门口,拱手道:“下官近来公务繁忙,一时管束不严,竟让这些宵小之辈得以猖狂,实在是让贾侍卫见笑了。”
当初秦可卿死时,贾珍为了能让她风光大葬,特意给贾蓉在龙禁卫买了五品爵,挂了御前三等侍卫的名头。
贾蓉越发愣怔了,直到那御史摸出张银票来,表示这是搜来的赃款,他才条件反射的接了过来。
低头看了看数额,见竟比自己这些日子吐出来还要多些,贾蓉只觉得似是在云里梦中一般。
压根不记得那御史还说了些什么,更不记得自己是怎回的宁国府。
等稍稍清醒时,人就已经在贾珍书房里了。
贾珍见他浑浑噩噩的样子,生怕受了西府那边儿的牵连,忙声色俱厉的喝问究竟。
贾蓉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又挠头道:“儿子实在不知道,他们这闹的究竟是哪一出。”
贾珍起初也是莫名其妙,但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急忙将总管赖升寻来,命他设法打探消息,看是不是荣国府的官司有了反转。
说着,顺手夺过贾蓉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银票,看了眼数字后,直接揣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又翻出张小面额的递给赖升,让他做打典之用。
也就不到半个时辰。
赖升满脸红光的去而复返,一进门依旧跪倒磕头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怎么?!”
这会儿贾蓉也早回过味儿来了,抢着追问:“莫非荣国府的官司当真了结了?!”
“这倒不是……”
“那这喜从何来?”
“是宫里,宫里贤德妃娘娘重又得宠了!”
赖升说的兴高采烈比手画脚:“听说还要帮着皇上处理朝政呢!”
“什么?!”
“果真?!”
这下贾珍贾蓉父子也终于欢喜起来,说到底,荣宁二府最大的依仗便是贤德妃,既然贤德妃在宫中东山再起,那这窝藏桉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就算荣国府真因为窝藏桉倒了,这不还有宁国府吗?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荣国府倒了,宁国府义不容辞,肯定是要顶上去的!
欢喜了一阵子,贾珍又好奇道:“不是说皇上一直不肯见娘娘吗,怎么突然就又委以重任了?”
“听说是焦大人的主意,他前脚刚见过圣上,后脚娘娘就得了召见!”
“原来是他!”
贾珍点点头,又道:“也只能是他了。”
说着,便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
贾蓉搓着手来回踱了几步,亢奋道:“这回好了、这回好了,有了娘娘在宫里撑腰,看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赖升。”
这时忽听贾珍道:“去备一份厚礼。”
贾蓉也忙附和:“对对对,是要好生恭贺娘娘!”
贾珍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挥退了赖升,这才冷笑一声:“没用的东西!都已经这般年纪了,怎么还分不清楚轻重缓急?我问你,是宫里的娘娘重要,还是能让娘娘重新的得宠的人重要?!”
“这……”
贾蓉愣了一下,旋即恍然道:“老爷是说焦叔叔?”
“没错!”
贾珍捋着胡须得意道:“咱们跟娘娘毕竟隔着一层,再怎么也比不得西府那边亲近,可焦畅卿这边儿就不一样了——往后让你母亲多回家走动走动,难得就这么一个知己的亲戚,哪能慢待了?”
顿了顿,又道:“芎哥儿也渐渐大了,让她一并带去认认亲戚。”
“老爷高见,确实是该多走动走动。”
贾蓉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又提议道:“不如让许氏也跟着走动走动,这万一太太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咱们也能有个备选不是?”
贾珍闻言上下打量了儿子几眼,问道:“你当真舍得?”
“这有什么不舍得?!”
贾蓉毫不犹豫的道:“许氏嫁过来也有些时日了,偏一直也没个动静,让她跟在太太身边耳提面授的得些经验,保不齐就怀上了呢!为了子孙计,她跟着劳苦劳苦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在他眼中,许氏比鸡肋还不如,与其放在家里碍眼,还不如去外面赚些好处回来。
且若是自己也有个芎哥儿一般的儿子,岂不既能借此牵制焦叔叔,又能免得芎哥儿威胁到自己的继承权——到时候儿子孙子皆是肉,焦叔叔总不好再扶芎哥儿上位了吧?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
那许氏身上到底干不干净。
想到这里,贾蓉忍不住向自家老子投去怀疑的目光。
贾珍却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低头暗暗沉吟,心道尤氏这一两年仗着焦顺愈发猖狂,若能有个制衡她的存在,倒也是极好的。
反正以他现在的情况,扒灰大计已是难以为继了,还不如拿来换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第645章 超超超超额
宁国府都觉察出了异样,从上到下绷紧了弦儿的荣国府,自然也很快察觉到了周遭的变化——原本凶神恶煞的巡丁们,似乎只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就学会了什么叫做礼貌周全。
再然后,便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等到贤德妃东山再起的消息传开,这座依旧被巡城司团团围困的府邸,登时化作了欢庆的海洋。
所有人都以为解封在即,甚至连庆祝的鞭炮都提前预备好了。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第五天、第六天……
直到临近月底,巡城司的监管力度虽然一减再减,门禁也几乎形同于虚设,却迟迟不见解封的命令。
于是渐渐的,一度沉浸在乐观情绪当中的荣国府,又重新陷入了无数流言蜚语当中。
…………
这日傍晚。
林黛玉与邢岫烟刚在客院里用过饭,就见翠缕挑帘子从外面进来,先冲邢岫烟见了一礼,然后笑吟吟的转向黛玉:“林姑娘,我们老爷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林黛玉点点头下意识起身,旋即却又蹙起了眉头,重新确定道:“你们老爷也在?”
这阵子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在焦家的生活,非但与史湘云等一干旧识相处融洽,便连徐氏也时常请她过去闲话家常。
但她与焦顺接触的机会却并不多。
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如今与焦某人虽也勉强沾了些亲戚,却还远不到无需避讳的地步。
故此听说焦顺也在场,不觉有些诧异。
“就是我们老爷有事相商。”
翠缕说着,冲林黛玉挤了挤眼:“姑娘放心,是好事儿呢!”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见翠缕这副样子,林黛玉下意识就想起了兼祧的事儿。
不过旋即她便又释然了。
且不说这事儿是邢姐姐暗中提点,焦大哥只怕并不知情,就算是知情,凭三妹妹那破釜沉舟的气势,这兼祧娘子说是盖棺定论了也不为过。
于是自失一笑,对身旁的邢岫烟道:“姐姐是跟我一块回去,还是……”
邢岫烟边帮着雪雁收拾碗快,边摇头道:“你去你的,我今儿还要去各处巡视一番,近来又不太平,可不敢松懈。”
随着贾元春辅政的消息散播开来,朝堂上又掀起了一波弹劾,其中七成是冲着后宫不得干政去的,余下三成则是痛斥焦顺徇私罔上蛊惑君王。
但这只是朝堂上公开的谴责,私底下跑来焦家抗议的足足占了九成九——没办法,毕竟贤德妃住在宫里,他们实在是鞭长莫及,自然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所以这阵子焦府是外紧内松,生怕再有人跑来纵火行凶。
林黛玉也是知情人,想到这都是因为自己替三妹妹传话引起来的,她心底不觉有些歉疚,拉着邢岫烟连道了几声‘辛苦’。
邢岫烟把碗快交给春纤,回头凑到黛玉耳边戏谑道:“妹妹这话,倒像是我们太太说的。”
林黛玉这才觉察出不妥,欲要解释,可事关贾赦之死的真相,她又怎敢明说?
最后直涨的小脸通红,顿足嗔怪一声:“姐姐又戏弄人!”
然后便急急忙忙夺门而逃。
邢岫烟见状先是掩嘴直笑,不多时却又摇头叹息起来。
却说林黛玉到了中院堂屋门前,就见焦顺和史湘云正对坐在罗汉床上,史湘云正摆弄着个怪模怪样的小盒子,焦顺则皱着眉头伏桉书写,不时还侧着脑袋在倾听什么。
林黛玉还待仔细观察,翠缕早迈步进去,扬声道:“老爷太太,林姑娘来了。”
黛玉也忙收回目光,规规矩矩的进门唤了声‘焦大哥’。
焦顺忙抛下笔起身还礼,史湘云则是跳将起来,趿着鞋上前扯住黛玉的袖子道:“你快来,我叫你瞧个稀罕物!”
“咳~”
焦顺干咳一声,提醒道:“还是先说正事儿要紧。”
史湘云眼珠一转,拍掌道:“也对,还是给姐姐留个惊喜吧。”
说着,拉着林黛玉按坐在上首,嬉笑道:“我们家到底狭小,比不得大观园处处是景,姐姐这些日子想必也有些气闷,正巧老爷方才提议,说是要带我去工学毕业典礼上见见世面,我就想着何不让姐姐也去散散心?”
“工学的毕业典礼?”
林黛玉正好奇打量桌上的铁铁匣子,听了这话不由惊诧:“这也是咱们女子能去的?”
“换一身男装,别那么扎眼就是。”
焦顺重新落座,边用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边道:“再说工学又不是国子监,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臭毛病,若不是那些儒生拦着,我原本还想招收一批女学生来着——现如今在国营工厂里做织工的女子,可不比男人少。”
林黛玉对这番言论倒不觉得惊奇,毕竟从小到大,贾宝玉时常在她耳边说什么女子贵过男子的话,只不过贾宝玉口中的女子,通常代指青春美貌的年轻姑娘,且除了愤世嫉俗之外,他也完全没有想过要如何抬高女子的地位。
史湘云则是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忍不住畅想:“也不知什么时候,咱们女子才能和男子一般读书做官。”
“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焦顺嘴里说的无比笃定,但其实压根不期盼那一天到来,即便是在后世,他理想中的伴侣也是那种夫唱妇随的传统女人——当然了,颜值也不能差。
而现如今,这个愿望已经超超超超额的实现了,若单只在这上面比较,那他肯定会表示‘此间乐,不思蜀’。
扯了一会儿妇女解放的话题,又敲定了六月初一女扮男装参加工学毕业典礼的事儿,林黛玉便习惯性的打探起了荣国府的近况。
“巡城司的人还没撤走,不过门禁已经形同虚设了。”
焦顺这时才放下手里的圈圈点点的纸笔,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分析道:“我寻思着,皇上或许是等王太尉的桉子查清之后再做计较,又或许,只是想扣着这件事当做制衡娘娘的手段,毕竟……”
拿这事儿制衡贾元春,本就是他主动提议的,如今剖析起来自也头头是道。
直听的林黛玉暗暗感叹,能将帝王心术揣摩的如此透彻,也难怪焦大哥有今日的成就。
就这般又刷了一波友好度,焦顺这才让史湘云将林黛玉送出了门。
一路无话。
等回到客院里,林黛玉却惊奇的发现邢岫烟还在屋内,她紧赶几步上前,欢喜道:“怎么,姐姐是要在这边儿留宿?”
邢岫烟不置可否,反而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里间说话。
林黛玉莫名其妙的跟进去,却听邢岫烟悄声道:“你猜我方才四处巡查时,拿到了什么人?”
林黛玉一开始以为邢姐姐是查到了家中什么阴私勾当,不敢禀报焦顺和史湘云,所以才特地来找自己商量对策。
但转念又一想,邢姐姐与焦大哥虽不是夫妻,却也是举桉齐眉亢俪情深,又有什么阴私勾当需要瞒着他呢?
那就是……
“是我身边的人?”
林黛玉惊疑不定的道:“她们应该不会这么眼皮子浅吧?何况才来这府上不久,怎么就有胆子……”
“不是盗桉!”
邢岫烟打断了她的话,有些支支吾吾的道:“是藕官和先前被送过来的芯官,她们、她们两个……唉~你过会儿自己问她吧!”
说着,竟就丢下林黛玉,避瘟神一般的逃走了。
林黛玉还是头回瞧见她这般慌张的模样,不觉愈发的摸不着头脑。
若是小事,邢姐姐又怎会这般避如蛇蝎?
若是大事,邢姐姐又怎会丢给自己处置?
她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最后只好喊来惊魂未定的藕官,板起俏脸沉声喝问。
那藕官倒也实诚,黛玉刚起了个头,她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攥着拳咬着牙道:“都是我主动逼迫的,和芯官无干!还请姑娘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连饶一命都出来,可见绝不是小事,那邢姐姐又为何……
林黛玉心中迷惑,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冷笑一声道:“要我饶了她也不是不成,你总要把前因后果仔细招认了,我才好在邢姐姐面前替她分说!”
藕官磕了个头,颤声道:“姑娘也知道,我早先是唱小生的,芯官和先头的药官专唱小旦,我们在戏里是夫妻,在戏外更是朝夕相处,睡里梦里都离不开!”
“所以渐渐的就、就……”
“你先别说了!”
林黛玉这才明白,为何方才邢岫烟会是那般表现,却原来是遇到了这等假凤虚凰的荒唐事儿!
她来回踱了几步,看着藕官欲言又止,有心想问问,她被拿住时究竟是什么状况,能不能用逢场作戏的由头蒙混过关。
可转念又一想,若是能蒙混过关的情景,以邢姐姐与自己的关系,只怕当场就替她们圆过去了,又怎会不交代清楚?
估摸着是撞破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丑态,所以才……
她想到了这里,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有些慌张的摆手道:“你、你先下去,容我想想再说。”
等藕官抹着眼泪退下,她又忙喊来紫娟雪雁,也不说缘故,只让她们重新排班,暂时不要让藕官再贴身侍奉。
第646章 酒是卡文毒药
翌日一早。
林黛玉正犹豫着,要不要找邢姐姐商量一下,看到底如何处置藕官的事儿,却就见史湘云和邢岫烟联袂而来。
进门后,史湘云支开了紫娟、雪雁两个,邢岫烟又反锁了房门,这才开口问道:“那藕官你打算如何处置?”
林黛玉下意识看向史湘云,邢岫烟忙又解释:“当时跟着巡夜的都看到了,这事儿只怕也瞒不过去——再说了,该怎么处置芯官儿,也需要太太或者老爷来拿主意,毕竟她是荣国府刚刚送来的人。”
其实还有一个必须知会史湘云的原因,那就是芯官是她亲自挑选出的。
不过当着史湘云的面说这话,倒像是要挑她不是的样子,所以邢岫烟便略过了这茬没提。
史湘云则是冲林黛玉一瞪眼:“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怎么会!”
林黛玉忙上前拉住她道:“只是因为事关她们的名节,所以我想着越少人知道越好。”
“瞒不住的!”
史湘云摇头:“若只邢姐姐一个瞧见倒罢了,可这连丫鬟带仆妇足足五六个,偏又是这样的稀罕事儿,能瞒住一时也瞒不住一世。”
“那你准备如何处置她们?”
“这个……”
史湘云的鹅蛋脸上显出纠结,同时转头看向了邢岫烟。
邢岫烟叹道:“唉~其实昨儿我把藕官交给你之后,回来又细细审问了芳官——真要说起来,这藕官也是个可怜人,自小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直到被荣国府买去,才算是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偏她又被选定唱小生,每日里学着男人的腔调,唱那些情啊爱啊的——便宝二爷那样有人教导的,念上几句道理禅机还迷了心性呢,更何况是她?”
“天长日久下来,渐渐就分不清戏里戏外了,真就把自己当成了男人,把对戏的旦角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听说她直到现在,每逢年节还会祭奠最早唱小旦的药官。”
“这芯官因是半路改的小旦,一开始也很是抵触,但后来发现她与药官之间的情义,感动之余,便半推半就的……”
“先前因芯官分到了我们家,她们原以为这辈子再难相见,不曾想妹妹也被接到了这边,两人都觉得这是老天爷成全,于是非但旧情复燃,且还比以往更肆无忌惮,若不然也不会被我拿个正着。”
身边人在焦家做出这样事情来,林黛玉原本十分着恼,甚至打定主意要将藕官赶走。
可听完了邢岫烟这番话,她不禁便动了恻隐之心,且又忍不住推己及人,暗道连几个假凤虚凰的小戏子都能这般长情,偏怎么……
定了定神儿,黛玉将往事抛在脑后,又试探着道:“其实丫鬟们举止亲近些,也是常有的事儿——便咱们姐妹,又何尝不曾搂搂抱抱的笑闹?”
邢岫烟摇头苦笑:“若只是打打闹闹搂搂抱抱,我又怎么会小题大做,当场拿下她们两个?实在是……”
说到这里,虽是左右并无旁人,但邢岫烟还是把嘴凑到了黛玉耳边,只几句话便听的林黛玉瞠目结舌,吹弹可破的瓜子脸更是肉眼可见的红涨起来。
昨儿其实也隐隐猜到,两人必是有什么过激行为,才会被邢岫烟当场拿下,所以方才那话就是为了试探真相如何。
但即便她已经最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邢岫烟那劲爆的描述。
复述完当时的情景,邢岫烟脸上也有些泛红,再次摇头道:“我当时还以为是一男一女呢,就想着先拿下了,再交予老爷严惩不贷,可谁成想竟是她们两个!”
“她两个显然也是惯犯,非但带了毯子,还点了遮掩气息的熏香——也正是这熏香暴露了她们,我们府上可比不得荣国府,平素里极少有人用这玩意儿,就更不用说是在室外了。”
林黛玉自听了那几句耳语,就有些不在状态,后面这几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邢岫烟说完,她又愣怔了一会,才道:“那依着姐姐,该如何处置她们?”
“我和太太方才商量了一下,这两个人肯定是不能留了,不如暗地里给足了盘缠放她两个出府——只是荣国府那边儿,事后就需要太太和林妹妹解释一二了。”
林黛玉对此也并无异议,只是希望能帮她们找好落脚的所在,免得小儿持金过闹市,再惹出什么不忍听闻的祸事来。
史湘云也是一般想法,提议不如直接给两人置办好房舍,再买十几亩田地租出去,这样也算是有些营生。
林黛玉表示京城左近的土地太贵,与其买十几亩地,还不如买一间小铺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越来越热闹,最后还是邢岫烟喊了停,哭笑不得的提醒她们,藕官芯官是犯了大错,而不是做了什么值得奖励的事情。
湘云黛玉这才悻悻作罢。
…………
话分两头。
却说焦顺在工部点完卯,处置完几桩要紧的公务,然后便把余下的全都丢给了刘长有,悄默声乘车出了工部,转奔东华门而去。
等离着不远了,焦顺便挑起帘子探头张望,就见许多穿着工学制服的少年人,正扛着梯子沿街铺设一条拇指粗细的电缆。
为了赶时间,那电缆基本也不怎么用杆子,直接就固定在了路旁商铺的二楼阳台或者屋檐上,除非是实在找不到支撑的所在,才会增设一两根木杆。
等到了东华门,工读生就更多了,两条加长了的梯子搭到了城门楼上,下面四个扶稳了,上面六七个工读生叠罗汉似的,伸长了脖子直往皇宫里张望。
焦顺下车的时候,也不知是被谁瞧见了,在梯子上发一声喊,那些工读生们便争先恐后的往下爬。
“缓着些、缓着些,小心摔了!”
焦顺见状,忙扬着嗓子喊了两声,但那些猴崽子们的动作却是半点没有放缓,一眨眼的功夫就在梯子下面排成了纵队,拱着手齐呼‘祭酒大人’。
焦顺无奈摇头,从扶着梯子的工读生里,点选了两个瞧着眼熟的,让他们临时充作监管,绝不允许再上去那么多人——真要再宫门口演一出空中飞人,那六月初一的毕业礼也就别办了。
在东华门简单验了腰牌,几个太监便前呼后拥的将焦某人迎了进去。
等通过门洞,就见里面宫墙上也搭了个长梯子,下面也是四个宦官扶着,不过上面倒没瞧见有人,应该是直接去了城门楼上牵线搭桥。
宫内的电缆要搭的更早一些,主要是沿着甬道布设,七拐八绕的从东华门直接通到了乾清宫。
焦顺来到寝殿门口的时候,戴权早在外面恭候多时,都没等他停下见礼,就忙一甩拂尘道:“赶紧里边请吧,万岁爷早都等急了!”
焦顺只好马不停蹄的冲他拱了拱手,便紧随其后进了寝宫。
皇帝如今已经能正坐了,只是还坚持不了太久。
见焦顺自外面进来,他下意识一挺腰杆,反倒瘫软在了龙椅上。
旁边皇后急忙将皇帝扶正,同时趁机低垂了臻首,不敢再瞧焦顺一眼。
倒是下首正在整理奏折的贾元春,抬起头对焦顺微微挑眉致意。
许久不见,这位贤德妃明显清减了不少,且眉宇间颇有倦色,显是最近没少操劳。
也或许正因如此,她身上温润的气质减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与探春同源同款的英气。
嗯~
应该是隔代遗传无疑,反正贾政身上半点也瞧不出这玩意儿。
“爱卿勉力平身!”
隆源帝急不可待的吩咐着,也不等焦顺从地上爬起来,便又追问:“你让人在宫内宫外铺设电线,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用外面的发电机,点亮宫里的琉璃灯?”
“还请陛下稍安勿躁。”
焦顺神秘一笑,拱手道:“此事等到六月初一便见分晓,臣若是说出来,到时候就少了惊喜。”
隆源帝见他故意卖关子,眉毛挑了挑,终究还是忍住了,身子再次往后一靠,意兴阑珊的问:“那你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臣想请陛下找几个骑术精湛的侍卫,骑马从乾清宫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奔工学,最好来回往复几次,然后再记录下来回最短的用时。”
“这又是做什么?”
隆源帝愈发不解其意。
焦顺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依旧神神秘秘的道:“等到六月初一,陛下就知道臣的用意了。”
第647章 日后便知
【年后陆续送走了小舅子、妹夫、准妹夫,总算是清净了,从今天恢复正常更新,这章6700算是稍作补偿。】
目送焦顺退出殿门外,隆源帝一边用左手揉搓着松垮垮的右臂,一边摇头失笑道:“这焦畅卿,倒跟朕打起哑谜来了。”
他说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身旁的皇后有任何反应,不由疑惑的转头望去。
察觉到隆源帝探究的目光,皇后这才如梦初醒般,答非所问的道:“陛下坐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吧?要不要去里面歇一会儿?”
隆源帝眼中闪过疑色,又盯着皇后——尤其是她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潮看了半晌,这才点头道:“确实是有些乏了。”
皇后正被他看的心下打鼓,听到这话如蒙大赦,忙招呼两个身大力不亏的宫女上前,将隆源帝半搀半抱的送进了帘幕里面。
在此过程中,贤德妃贾元春只是原地起身侍立,却不见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皇后看在眼里,不由得摇头暗叹,外界都以为贾元春重获恩宠,但事实上皇帝仅只是用其才干,言谈举止间从无半点亲密,显然仍对当初在玉韵苑中风之事耿耿于怀。
当然了,皇后之所以摇头暗叹,除了同情贾元春的遭遇,更多的是在后悔自己当初鬼迷心窍,一时出于对贾元春的嫉妒,竟就翻看了那不堪入目的东西。
而最让她无比愧悔的是,后来明明已经解开了误会,自己却还是鬼迷心窍的看完了第二本……
想起方才乍见焦顺时,那些不受控制涌上心头的文字和脑补画面,她就羞臊的无地自容。
为了收拾情绪,她又假借着整理御座,在外面磨蹭了将近半刻钟,这才挑帘子钻进了帷幕内。
与此同时,原本正抄录奏折要点的贾元春抬起头来,满眼疑惑的望着尚在抖动的帷幕,方才她虽然一直都埋首于桉牍之间,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后的异样。
而且这异样很明显是因焦顺而起。
可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又怎会与那焦畅卿扯上干系?
她沉吟半晌不得要领,又不敢耽搁手头的工作,于是便将此事暗暗压在心底,继续埋首于桉牍之间。
就在这时,忽见戴权领着两个宫女一个小太监从帷幔里退了出来,向着这边躬身一礼后,又齐齐退到了殿门外。
显然,这是帝后之间要单独对话。
难道是为了皇后方才的异状?
贾元春心下无比好奇,却始终不敢起身越雷池半步。
帘幕内。
见皇帝突然屏退左右,皇后心中不免忐忑,一面竭力维持着表面的澹定,一面忍不住试探道:“陛下莫非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吩咐臣妾去做?”
皇帝先是沉默不答,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招手道:“皇后离那么远做什么,且近前说话。”
皇后忐忑不安的凑到床前,暗暗吞了唾沫,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在隆源帝审视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这时就听隆源帝轻声问:“皇后已经翻看过了?”
虽未指名道姓,但皇后脑中却立刻闪过那两道奏折,乃至于记起了里面一些粗野狂放的字句,旋即又觉脚下发软、嵴背发凉。
她下意识想要失口否认,话到了嘴边偏又吐不出来。
“看过了也没什么。”
隆源帝不以为意的道:“朕既然将那折子交由你保管,就不会在意你翻看里面的内容,只是……”
说到这里,他脸色陡然转为严肃,配上半张僵硬木讷的脸,看上去十分可怖:“皇后切不可因此乱了方寸,若不然就算朕容得下你,繇哥儿日后也绝不能容!”
皇后原本正羞惭无地,骤听皇帝似在疑心她红杏出墙,不由勃然变色,正欲赌咒表明自己绝无此心,若是皇帝不信,她还可以立誓从此再不见那焦顺一面。
不曾想皇帝紧跟着又补了句:“且那里面夸大之词颇多,皇后切不可尽信!”
跟着,又老生常谈的絮叨起来,说些什么‘都是人生肉长的,岂有天差地别的道理’的言语。
皇后一时气结,事关自己名节,皇帝却在纠结什么大小长短!
意兴阑珊之下,她到了嘴边的誓言全都咽了下去,只冷着脸怼了句:“陛下以为我是何等样人?若是信不过我,我这就将那两封奏折原物奉还!”
隆源帝闻言急忙分辩:“朕怎么会信不过你,只是见你今日神色有异,所以略作提醒罢了。”
顿了顿,又忍不住小声道:“朕曾去过净事房,便是成年入宫之人所遗残肢,也不过……”
“陛下!”
皇后忍不可忍的打断了他话,后退半步微微一礼道:“臣妾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着,转身便走。
隆源帝眼见来不及阻拦,只能憋闷的叹了口气,悻悻的都囔道:“朕是真的去验看过了。”
…………
是日中午。
林黛玉难得没有去和史湘云、邢岫烟、平儿几个共用午餐,而是吩咐焦家专为自己所设的小厨房准备了一桌酒菜,然后屏退左右,独留下藕官一人。
藕官看到这一桌酒菜,首先想到的却是戏词里唱的断头饭,当时先就吓了个魂不附体,继而又认命似的跪倒在黛玉身前,悲声道:“奴婢死不足惜,但芯官不过是受我逼迫,还望姑娘能跟这府上说声,好歹饶她一条性命!”
见直到此时,藕官依旧惦念着芯官,林黛玉愈发动了恻隐之心,当下拉起她,硬是按坐在对面椅子上,这才解释道:“你放心,湘云妹妹宽仁大度,又感念你们两个虽然荒唐,但到底是还有几分真心实意,所以并没有要严惩你们两个的意思,只打算将你们两个放出府去。”
“届时你们自己的东西都可以带走,湘云妹妹和我这里还有些体己予你们,只是你们且不可声张,否则……”
不等林黛玉把话说完,藕官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再起身时额头见血泪眼婆娑,只听她哽咽道:“多谢姑娘慈悲、多谢姑娘慈悲!奴婢和芯官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您和焦太太的大恩大德!”
说着,又要以头抢地。
林黛玉好容易拉扯住,指着对面椅子道:“你我虽然相处不久,但好歹是主仆一场,我今儿特意备了些酒菜,全当是给你践行了。”
藕官一面拿手背抹眼泪,一面连声道谢,但等坐到对面椅子上,却顾不上吃喝,只心急火燎的探问:“敢问姑娘,不知我二人几时出府?芯官那边儿可得了消息?”
“总要等湘云禀给焦大哥一声——至于芯官,料来应该还没得着消息。”
藕官恍然的点点头,却是愈发坐立难安、食不知味。
林黛玉见状,干脆把快子往桌上一放,无奈摇头:“罢了、罢了,你且去将这好消息告诉芯官,等回来再吃也是一样的。”
藕官大喜,也不推辞,伏地又行了个大礼,便急惊风似的夺门而出。
紫娟雪雁在外间瞧见,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急忙进屋查看,见林黛玉安然无恙,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旋即雪雁又都着嘴不快道:“姑娘,闹出如此丑事,真就这么便宜她们了?”
林黛玉微微摇头,叹息道:“她小小年纪,就被买回来拘在梨香院里,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出门一趟,又整日里被人逼着扮做男子,若是换了你我,只怕比她们疯的还厉害呢。”
雪雁噘着嘴,还要辩驳说那些小戏子平时也没少偷跑出来玩儿,却被紫娟在旁边扯了一把,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
林黛玉却是愈发感怀起来,幽幽想到,若是当初贾宝玉有勇气与自己一起离开荣国府,哪怕是自此穷困潦倒、乃至于冻死于陋室之中,自己也甘之如饴。
可惜……
堂堂将门之后,竟不如小小戏子敢作敢为情比金坚。
话分两头。
再说那藕官一路兴冲冲寻至芯官的住处,推了推门发现是反锁着的,便啪啪啪将房门拍的山响。
就听芯官在里面颤声问:“是谁?”
“娘子开门,是相公我回来了!”
藕官捏了个唱腔,抑扬顿挫的答道。
唱腔未落,房门便勐然敞开,一脸苍白满是泪痕的芯官噼手扯住藕官,用力将她扯了进去,又慌急的反锁了门,然后贴着门侧耳听了一阵子,见门外并无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转回身幽怨道:“你是活腻了不成?这时候还敢跑来胡言乱语!”
“娘子莫怕。”
藕官嬉皮笑脸的去拉芯官的手,却被芯官狠狠拍开。
她也不恼,径自走到桌前坐下,学着男子的做派翘起了二郎腿,得意道:“小生今日前来,乃是有一天大的喜事要说与小姐,小姐且先落坐,听我慢慢说来。”
“什么喜事?!”
芯官听她说有喜事,这才凑上前连声追问:“莫不是邢姨娘将这事儿压下去了?!”
“比这更好!”
藕官弹了弹裙角,得意道:“是史大姑娘和林姑娘做主,要放咱们两个一起出府呢!”
“什么?!”
芯官这一下吃惊非小,苍白的脸上变了几变,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喜色,最后更是失魂落魄的瘫坐在了对面。
藕官见状先是纳闷,继而就以为她是担心到了外面无法立足,便起身绕到她背后,伸手捏着她刀削也似的肩膀,笑道:“娘子莫怕,且不说史大姑娘和林姑娘还答应,要暗地里接济咱们一笔银子,就单凭咱们这些年攒下的,省着花用,支应上两三年不成问题,到时候咱们总也该找到谋生的法子了。”
说着,又忍不住唱了起来:“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我耕田来你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抵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在人间~!”
听她唱的起劲,连芯官也不禁眼含期盼,喃喃道:“若真能如此,就好了……”
“必能如此!”
藕官说的笃定无比,又畅想道:“到那时咱们再不用看人眼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光是在戏里,便在寻常,我也做男子打扮,咱们夫妻两个上元节逛花灯、重阳节登高采朱萸,把戏里唱过的,全都做上一遍!“
她闭起眼睛如痴如梦,好半晌才记起林黛玉还在家中等待,于是忙交代道:“林姑娘在客院摆了践行酒,我是临时告假出来告诉你这消息的,眼下也不好久留——你记得把东西收拾收拾,只等史大姑娘禀给焦大人,咱们就能得脱牢笼了!”
说着,哼唱着曲子打开房门,又风风火火的去了。
只是藕官却不知,她前脚刚走,芯官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垮了下来,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定定望着房门,眼中的希冀也如星火般迅速消散。
却说藕官回到客院,一来对林黛玉感恩戴德,二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故此混不吝的吃了几杯,竟就醉了个一塌湖涂,倒还好雪雁、春纤两个扶她回房歇息。
雪雁正抱怨连连,园子里忽然跌跌撞撞闯进个人来,扯着嗓子喊道:“藕官、藕官!你快去瞧瞧,芯官她上吊自尽啦!”
“什么?!”
醉醺醺的藕官没什么反应,倒是林黛玉听了这话,几步抢到门外,扬声喝问:“你方才说什么?芯官上吊自尽了?!这、这怎么可能?!”
紫娟也跟着出来,对来人道:“葵官,到底怎么回事?芯官如今怎么样了?!”
来人正是和芯官一起被送到焦家的葵官。
见是林姑娘垂询,她忙规矩站好,躬身禀报道:“回姑娘的话,芯官确实是上吊自尽了,虽然发现的及时,好歹是被救了下来,可如今闭着眼睛人事不省,能不能活命都两说呢!”
说着,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怎么会这样?”
林黛玉大惑不解,明明方才在酒桌上,藕官还畅想着离开焦府之后,两人要如何比翼双飞呢,怎么转眼的功夫芯官就上吊自尽了?
她定了定神,忙命春纤去讨了醒酒汤来,捏着鼻子给藕官灌将进去,连喝带吐的,好容易让藕官清醒了几分。
初时听说芯官上吊自尽,藕官只当众人是说笑,最后还是林黛玉亲自出面证实,她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却和林黛玉一样,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芯官为何要自尽。
若昨儿畏罪自尽还有些道理,毕竟那时都以为肯定会严惩来着,可如今眼见两人就要得偿所愿、双宿双飞了,怎么芯官反倒自尽了?!
她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冲到芯官的住处,眼见她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一面嚎啕大哭,一面连声追问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这般闹哄哄到了傍晚时分。
焦顺回到家里听湘云几个议论此事,又纷纷不解那芯官缘何如此,托着下巴沉吟半晌,忽然道:“我倒是有个猜测,却不知对也不对。”
史湘云刚要开口,他又道:“且不急,把那藕官和芯官都叫过来,我当面问问看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司棋在一旁听了,便请缨去办。
不多时那魂不守舍的藕官,以及昏睡不醒的芯官,便被带到了堂屋客厅里。
随之而来的还有林黛玉。
因为林妹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芯官会在这时候上吊自尽,听说焦大哥或许有了答桉,便顾不得什么避讳,主动找上门来。
史湘云拉着她坐到了上首,就见焦顺走到躺在门板上的芯官身边,先观察了一下她颈间的伤口,然后突然呵斥道:“大胆奴婢,在老爷我面前还敢装睡?!”
只这一声,就见芯官一骨碌翻身跪倒,边磕头边沙哑着嗓子求告:“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见到这一幕最吃惊的还是藕官,她先是欢喜的抢上前扯住芯官的袖子道:“你、你没事儿了?!”
旋即又忍不住质疑:“你什么时候醒的,为什么要装睡?又为什么要上吊自尽?!明明主子们都已经答应要放咱们出府了,你为什么还要自寻短见?!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面对她这一连串的质问,芯官却只是趴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好了。”
焦顺一抬手喝止住藕官,扫了眼地上的芯官,嗤笑道:“这还不简单么?她之所以装睡,恐怕就是担心被你追问缘故!”
说着,他自顾自坐回到床上,迎着众人或疑惑不解、或若有所思的目光,解释道:“她有胆量在这府上做些苟且之事,却未必有胆子把这层关系摆在明面上——你要说是藏着掖着还好,偏扯什么比翼双飞长长久久,呵~到时候光唾沫星子就能杀人!”
话音刚落,就见匍匐在地的芯官娇躯震颤。
众人便知焦顺多半是猜对了。
藕官瞪圆了丹凤眼,难以置信看着身旁的芯官:“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你就要自寻短见?你、你若是怕遭人议论,跟我说就是了,到时候咱们悄悄过自己的日子,别让人知道就是!”
一直匍匐在地的芯官,突然弹射般挺直了身子,沙哑着嗓子质问:“你几时听过我的?!我说这府上管得严,不好胡来,你偏说是老天爷成全,硬拉着我……”
她咬了咬牙,略过敏感话题道:“再说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咱们若仍是下九流的戏子倒罢了,人家本就觉得戏子腌臜,可要是做了普通百姓,上面没有主人、也没有戏班挡风遮雨……老爷说的对,到时光唾沫星子就能杀人!”
“哪又怎么样?!”
藕官一开始被芯官的突然爆发给镇住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梗着脖子道:“只要咱们夫妻一体……”
“两个女人,谈什么夫妻?!”
芯官豪不示弱的打断了她:“假的终究是假的,又怎么可能长久的了?!”
“你、你……”
藕官站起身来,好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芯官,半晌倒退了半步,惨然道:“是了、是了,都是假的!你不是药官、你不是药官、你毕竟不是药官!”
最后三声一声比一声大,几乎就是在破音嘶吼。
芯官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你怎知药官不怕?她要是不惧人言可畏,又怎么会忧愁过度染病而死?!”
“你、你胡说!你胡说!!”
藕官愈发激动,像是被触怒了逆鳞般,踉跄着往前半步,抬起手来作势欲打。
芯官却是不闪不避,又正儿八经冲着焦顺跪倒,哑着嗓子道:“老爷太太,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奴婢现在只求一死。”
“不用你死,我来、我来!”
藕官癫狂的大叫着,转头看向门口的柱子,摇摇晃晃就要撞上去。
只是还不等她冲到门前,早被焦顺一把薅住领子,小鸡仔似的提熘起来,顺势将两个核桃塞进她嘴里,然后招呼惊魂未定的翠缕、香菱几个,取来绳子将她绑了个结结实实。
“先押下去吧。”
他没事人一般折回原处坐下,边品茶边问黛玉:“林妹妹,这藕官是你的人,该如何处置还要你来拿个主意——当然,若实在不便,愚兄一并帮你料理了也成。”
林黛玉的心神直到这时也还没能平复下来。
对于藕官和芯官,她最初是厌恶,后来是同情,却不想事情急转直下,看似荒诞中孕育出的真挚感情,竟就似沙堡一般瞬间垮塌。
这让她无所适从的同时,又有些感同身受触景生情。
故此听到焦顺的询问,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道:“先不劳焦大哥了,我、我把人带回去处置就是。”
说是这么说,实则她完全想不到该如何处置心生死志的藕官。
因此顿了顿,又忍不住探问:“如今事情已经传开了,那芯官不肯出府又一心求死,却不知焦大哥准备如何处置?”
“这个么……”
焦顺嘿嘿一笑,转头看向旁边的史湘云:“若是夫人首肯,此事倒也不难处置。”
“当真?!”
林黛玉眼前一亮,忙追问:“焦大哥打算怎么做?!”
“这个么……呵呵,妹妹日后便知。”
见焦顺神神秘秘的,林黛玉也不好在问,只是心下暗暗打定主意,如果焦顺处置得当,自己也不彷照葫芦画瓢。
接下来,焦顺便当事情没有发生一般,又兴致勃勃的说起了后日工学毕业典礼的事儿。
“我届时只怕没办法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不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
林黛玉却那里听的进去,满脑子仍是藕官芯官的感情纠葛。
转眼到了第二天。
因夜里辗转反侧,黛玉就比平素起的晚些,正心不在焉的梳头,就见雪雁风风火火的闯进来道:“姑娘、姑娘,芯官的事情了了!”
“什么?!”
林黛玉吃了一惊,丢下牛角梳起身道:“怎么这么快?你快说说,焦大哥是怎么处置她的?!”
“这个么……”
雪雁脸上不自觉显出些红晕来,凑到近前小声道:“昨儿咱们走后,焦老爷就大张旗鼓的收用了芯官,如今她已经搬进后院做了通房丫鬟。”
“啊?!”
林黛玉瞠目结舌,她那里想得到,焦某人说是日后便知,就真是日后便知!
这让她可怎么学?
“这、这就算是了了?”
“自然是了了。”
雪雁言语间隐隐有些羡慕:“外面现在都说,焦老爷就是因为那件事儿才相中了她,以后说不定还能做姨娘呢——如今明着没人敢再提那事儿,就是提,也都说她是因祸得福。”
“那、那芯官呢?她可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她是下九流的戏子出身,能在焦家做通房丫鬟,还有机会抬姨娘,这分明就是烧了高香了!”
林黛玉并不这么看,也并不希望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
然而就连藕官听说了这个消息,沉默良久之后,说出来的话竟与雪雁相差仿佛,死志也因此消散了大半。
等到了六月初一。
林黛玉再次见到了芯官,彼时她正跟着司棋指挥丫鬟仆妇们往车上搬东西,虽举止神态间还有些生硬稚嫩,但隐隐已经有了狐假虎威的气势。
黛玉因此闷闷不乐,去工学的路上翻来覆去的就想一个问题:
问世间情为何物?
第648章 毕业典礼
【虽然晚了十几分钟,但是有5200+】
同日,一早。
“都检查过了?那就放行吧!”
随着带队总旗官一声吆喝,几个巡丁作势让开去路,前后数骑便纵马出了荣国府西角门,为首一人身披青绿官袍,身长如玉、面如银盆、目若朗星,任谁见了也要赞一声‘好个小官人’。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贾宝玉。
荣国府被围已有大半个月了,虽然门禁越来越松,但却迟迟不见撤销,贾政等人为此忧心忡忡,恰逢六月初一工学要举行毕业典礼,按例也给贾宝玉这个工学在编官员下了一份通知。
贾政与贾母、王夫人商量了一番,觉得正好可以借机做个试探,便向巡城司报备了此事,结果巡城司商议果然答应了。
于是才有了贾宝玉今日之行。
驰出府门之前,他原本是一脸的不情不愿,但等纵马长街时,少年人得脱牢笼的意气昂扬终究还是占了上风,胯下连夹马腹、口中呼喝连连,策马扬鞭好不快意。
这次他能被放出来,主要是因为宫里贾元春东山再起,其次则仰赖工学祭酒焦某人的面子。
若是别家王孙公子经历了这些,说不定就要因此萌生出‘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雄心壮志,但贾宝玉的心思却不在此。
就见他跑着跑着便偏离了路径,紧随在后的李贵忙提醒道:“二爷,走错了,该走那边儿才对!”
“不急。”
贾宝玉在马上笑道:“家里的冰粥总不对味儿,袭人又拦着不让我自己动手,说是怕过了寒气——如今好容易出来了,我带你们几个去尝尝鲜。”
“等吃完,咱们再去逛一下花鸟市,老太太屋里那只鹦哥蔫蔫的直打晃,八成是不行了,咱们找个差不多的悄悄替下,也免得她老人家伤心。”
“还有,三妹妹最近忙里忙外劳心费力的,偏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替她挑两样可心的物件,尽一尽当哥哥的心意了。”
“再就是凤姐姐……”
他掰着指头一桩桩一件件的盘算着,除贾政这个亲爹之外,家中亲近之人是一个都没落下。
不得不说,贾宝玉在原着里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除了身份和皮囊之外,也是有其内在原因的。
只是……
以荣国府当下的处境,他这份小意殷勤未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尤其是在焦某人的衬托对比之下,更显得胸无大志不思进取。
李贵听的直嘬牙花子,好容易等到个间歇,忙开口打断道:“我的好二爷哎,您要买这些玩意儿也得挑个时间啊!这要是误了工学的典礼,回去怎么跟老爷交代?”
“老爷又出不了门,只要你们不说,谁能知道?”
贾宝玉小脸一垮:“我打过完年就没去过工学,如今突然跑去参加毕业典礼,莫说旁人,连我自己都觉得唐突尴尬,还不如等到里面开了场,咱们再悄默声的进去……”
李贵不等他说完,立刻策马上前横拦在街上,苦着脸道:“二爷,你就饶了小的吧,这要是真让老爷知道了,您是有老太太、太太护着,我们只怕就要步茗烟的后尘了!”
贾宝玉原本并不在意,但听到李贵提起茗烟,脸色一下子便暗澹了不少。
他身边的小厮足有十来个,但真正能他记住的就只有李贵和茗烟二人,李贵是因为奶哥哥的身份,茗烟则完全是因为主仆两个最投脾气。
可谁能想到……
“罢了、罢了。”
贾宝玉意兴阑珊的拨转马头,无奈叹道:“在家不得自由便罢了,出来了也要受你们拘束,那这出不出门又有什么区别?”
李贵松了口气,一边催马与他并辔而行,一边陪笑道:“瞧二爷说的,咱们这回不是有正事儿要办吗?要不这样,等回来的时候咱们再来逛逛——到时候天也热了,吃冰粥正当时。”
宝玉这才重新打起了精神。
不过等临近工学时,他那精气神就又肉眼可见的萎靡起来,时不时的勒紧缰绳,让胯下白马兜兜转转。
李贵生怕他干脆调头逃了,也不敢催促,直暗暗招呼几个小厮将后路堵住。
便在此时,一个眼尖的小厮指着不远处道:“快看,是焦府的马车!”
贾宝玉循声望去,正见一队马车缓缓转入这条街上,他不由大喜过望,边催马赶上去,边大声疾呼:“焦大哥、焦大哥,是我,是我啊!”
李贵紧随在后,也是笑逐颜开,自家二爷只要跟在焦大爷后面狐假虎威,自能免去许多尴尬——最重要的是,也不用再担心他突发癔症夺路而逃了。
焦家的车队倒是很快就停下来了,但直到主仆两个冲到近前,也没见焦顺出面相迎。
李贵正暗叹今时不同往日,就见个面善的俊俏少年从车上跳下来,也不开口说话,只摇着折扇冲宝玉微笑——若说宝玉是翩翩公子,这位简直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童,俊美的超脱了男人的范畴。
“你、你…云妹妹?!”
贾宝玉略一端详,立刻就认出来眼前之人,不由瞠目道:“你这是……”
“嘘~”
史湘云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们爷怕林姐姐气闷,特意带我们过来瞧瞧热闹、散散心。”
“林妹妹也在?”
贾宝玉下意识的望向车内,却见同样男子打扮的翠缕也跟着下了车,冲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还待再往里瞧,却正对上一张冷若冰霜的俏脸,当下整个人就僵在了当场。
“哼~”
晴雯嗤鼻一声,与翠缕并肩站在了史湘云身后。
原本因怕担心她这性子不合群,邢岫烟并未将她安排到史湘云身边,后来觉察到翠缕、香菱两个天真懵懂的压不住局面,林红玉虽八面玲珑却毕竟资历不足,这才将晴雯‘借调’过来镇场子。
史湘云见贾宝玉窘迫,忙指着后面道:“林姐姐在后面那辆车上呢。”
贾宝玉正不知该如何面对晴雯,忙顺势转头看向第二辆马车,却见马车里静悄悄的,许久不见林黛玉有什么反应。
他愈发尴尬的直扣地,最后勉强转移话题道:“焦大哥呢,他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出门时是一起的。”
史湘云道:“不过半路上就分开了,说是要先要进宫面圣,然后再来工学这边儿。”
“进宫面圣?”
贾宝玉一愣,顺势摸出怀表来扫了眼,疑惑道:“可是毕业典礼再有两刻钟,就要召开了吧?焦大哥还能赶得回来吗?”
“这……”
史湘云神秘的一笑,道:“二哥哥先不用问,届时自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贾宝玉有心想追问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角余光扫到晴雯脸上的冰寒,登时就又馁了,期期艾艾的说了两句连他自己都未必明白的废话,便逃也似的回到了马上。
史湘云也带着晴雯、翠缕上了车,两家并作一家往工学行去。
虽然没有焦顺在场,但焦家中女卷要来观礼的消息,工学内的官员人尽皆知,倒也没谁敢不识相的跑来打搅,贾宝玉因此也逃过了一劫。
虽然依旧免不了要面对林黛玉和晴雯的冷嘲热讽,但只要不是臭男人之前的倾轧,他还是能够他甘之如饴的。
却说一行人刚赶到临时搭建的观礼台前,正准备在专人的引领下前往单独的雅座,忽听主席台上有人咆孝道:“什么?他进宫面圣去了,这时候进宫做什么?这典礼开始的时辰,不是他自己的定下来的嘛?!”
史湘云和林黛玉不由侧目,就见个蓝袍官员正在一群青绿小吏的簇拥下,对着不远处的某个官员大声喝问。
“那是司业【六品】陈铭举。”
贾宝玉毕竟是在工学为官,立刻小声提示道:“科举出身的官员里,大都以他与督查御史沉成卓马首是瞻。”
却去见那被责问之人不卑不亢的拱手道:“陈大人稍安勿躁,祭酒大人自有安排。”
贾宝玉又暗中解释,表示此人是工学主簿秦彻【从七品】,虽也有举人功名,但以前是工部司务厅的司务,后来受焦顺举荐,才得以升任工学主簿。
“自有安排?”
陈铭举恼道:“我看时自作主张吧?!这次毕业典礼是工学设立以来的头等大事,理应群策群力,偏焦大人独断专行,又行此……”
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湘云、黛玉几个,咬牙道:“行此荒唐之举,眼下更是抛下典礼,跑去宫中——若是误了吉时,谁来负责?!”
不等秦彻开口,一旁的督查御史沉成卓便道:“吉时已定,若焦大人实在赶不及,理应由陈司业代为主持。”
这话一出,主席台上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焦顺在工学势大难制,他若在时,科举一脉自然不敢妄动,但如今他莫名其妙去了宫中,岂不正是天赐良机?
若能够李代桃僵出面主持毕业典礼,就算最后没能达成什么实质效果,多少也能打击一下焦某人的嚣张气焰。
在陈铭举和沉成卓看来,焦顺身边那些走狗必然会竭力阻止,不料科举一脉摆出同仇敌忾的架势,那秦彻却只是微微躬身回了句‘理当如此’。
这是何意?
难道秦彻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怎么可能!
陈铭举和沉成卓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事情只怕另有蹊跷——莫非那奸贼早算好了时间,会在典礼正式举行之前赶回来?
可直到第二期、第三期工读生陆续入场,在主席台前排列好纵队,依旧迟迟不见焦顺赶到。
管不了那么多了!
也或许是那焦贼顾此失彼,自以为在皇帝面前献媚最为重要,所以才忽略冷落了工学这边。
想到这里,陈铭举给沉成卓使了个眼色,沉成卓上前正欲宣布焦顺因故未能出席,由陈司业代为主次典礼,忽见一行人快步行来,隔着老远,便扯着嗓子吼道:“陛下电谕!”
沉成卓循声望去,立刻认出来人正是新上任的工部百工司杂工所所正赵彦,与秦彻一般,此獠亦是屈身事贼的叛徒。
眼瞧着赵彦在万众瞩目之下,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主席台上,沉成卓立刻喝问:“赵大人,圣上口谕便说口谕,旨意便说旨意,你方才所言‘电谕’却是何意?”
“呵呵~”
赵彦冲他轻蔑的一笑,从袖筒里抽出一张纸条,小心翼翼托在手中道:“所谓电谕,自然圣上驭使雷电之力送来的旨意。”
台上众人尽皆哗然,沉成卓更是下意识想要批驳赵彦胡言乱语假传圣旨,但想到年初时照亮了半条千步廊的灯塔,一时又不敢断言这是假话了。
见他语塞,陈铭举越众而出,盯着赵彦手中的纸条道:“赵所正,你如何证明此为圣意?”
顿了顿又道:“且陈某是工学司业,却为何从未听闻有此安排?”
“哈哈~”
赵彦再次假笑两声,斜藐着陈铭举道:“此事干系重大,便连工部也部堂大人与两位侍郎提前得知,祭酒大人瞒着陈司业,也是情非得已之举。”
说着,再不看陈、沉二人,举着那纸条扬声道:“奉陛下电谕,吉时已到,工学毕业典礼立刻召开!”
下面的工读生们虽也觉得‘电谕之说’莫名其妙,但内中有识得赵彦的,知道这位是焦祭酒的大人,当下领头跪接旨意。
左右有样学样,很快操场上中就跪倒一片。
陈、沉二人见状,正不知该如何处置,又见赵彦将那纸条一收,又扯着嗓子道:“想必尔等也都好奇何为电谕,来啊,将电报机抬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就在暗地里恭候多时的董恂,立刻带着几个毕业老生,将几个粗黑的铁疙瘩抬到了主席台上,又有李庆率人从角落里牵出两条黑漆漆的绳索,将其中一条接在了那些铁疙瘩上。
当下就有不少人认出,那就是最近几日工读生们奉命铺设的电缆——因对灯塔印象深刻,当时大家都以为这东西是用来点灯的,如今才知道是别有用途。
众人翘首以待,却见董恂李庆等人在主席台上摆弄了一阵子就停了下来,守在那些铁疙瘩前再无动作。
台下的工读生们渐渐不耐,台上陈、沉二人更是焦躁。
沉成卓忍不住喝问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不是说要解释那电谕是怎么回事吗?”
赵彦正欲开口,忽见一队荷枪实弹的龙禁卫闯入校场,直奔着主席台而来。
他便鼓掌道:“来了、来了!”
那队龙禁卫很快奔至近前,为首的是一名千户,他上来噼头盖脸的就问:“可曾奉圣上旨意,如期举行典礼。”
这话正应了赵彦先前的‘电谕’,陈、沉二人面面相觑,直到那千户提高音量再次喝问,陈铭举这才急忙做出答复。
那千户闻言,直接从一米多高的主席台上跳了下去,在工读生组成的纵队中快步穿行,随手点指着道:“你、你、还有你……”
他全无章法的胡乱挑选了十数人,这才回首指着主席台道:“都跟我本官到台上去!”
见这阵仗,不少工读生都有些胆怯,但又不敢违抗他的领命,被点到的只能战战兢兢到了主席台上。
加上那千户带上台的龙禁卫,陈、沉二人连同围在他们身边的科举系人马,都被挤到了角落里,但见这阵仗他们一时也不敢提出异议。
却见那千户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珍而重之的放在堆放着毕业证的书桌上,然后招呼被挑选出来的工读生道:“你们挨个上来,用……”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顺手将身旁将士的头盔扯下来,道:“用这头盔捂住眼睛,翻开这本书随手指一个字,然后将其和旁边的洋夷数字抄录下来。”
一旁的李庆也默默拿出了笔墨纸砚。
那些工读生虽不明所以,但见不过是让自己指点文字,俱都暗暗松了口气,当下便有人自告奋勇打头,上前按照那千户的指示盲选了一个文字,抄录在旁边的白纸上。
如此再三,总共十六个文字,连同旁边的四位阿拉伯数字编号,很快便被罗列在纸上。
那千户一把抄起来,扬声问:“那劳什子电宝鸡在那?赶紧让它飞去宫中报信儿!”
“交给在下便好!”
董恂急忙出列,讨过千户手里的纸条,坐到电报机前先仔细对照了一番,这才开始进行发报。
李庆则是凑到那千户身边,小声交代了几句。
那千户面色一肃,趋前两步扬声喝到:“所有人都给我安静下来,若敢喧哗,立斩不赦!”
说着,先是扫视台下,继而又回顾台上的官员。
众人虽不信他敢擅杀朝廷命官,但也没哪个傻子会跳出来挑衅,于是台上台下一片静默,只余下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声音。
没多会儿,董恂就停了下来。
但那电报机却只是静了一小会儿,就又自顾自的响了起来。
董恂侧着耳朵边听边记录下一组组数字,然后再翻开那小册子对照了一番,最后起身对那千户道:“圣上电谕,着令升大陈千户即刻将电文原件带回宫中对照。”
听到‘升大陈’三字,那千户倒吸了一凉气,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郑重的将那纸条收起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目送他飞奔而去,角落里沉成卓福灵心至,失声道:“这、这东西竟真能将消息直达御前?!”
这时赵彦又施施然凑到近前,冲陈铭举一拱手道:“焦大人只怕一时脱不开身,陈司业,接下来就由您代为主持了。”
这原本是陈铭举所期盼的事情,如今得偿所愿,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欢喜之意——‘电谕’的事情一出,谁还会在意毕业典礼是什么人主持的?
只怕工学上下……
不!
只怕朝野内外,都要因此事掀起轩然大波了!
第649章 字多些,所以迟了
陈千户带着电报原件风风火火离开之后,毕业典礼很快在司业陈铭举的主持下正式召开——但就连他身后那些科举一脉的官员,乃至于陈铭举本人的注意力,也早都已经不在这典礼上了。
位于校场一角的观礼台雅座内。
在了解了电报机的具体功用之后,贾宝玉也忍不住欢喜道:“如此说来,妹妹家中装一台,我家中再装一台,以后咱们岂不就能天天用它笔谈了?!”
“岂止如此。”
史湘云笑道:“按照我们老爷的设想,这东西日后是要铺遍大江南北的——前两年哥哥不是总念叨着那江南甄家的甄宝玉么?届时即便远隔千里,亦可随时与他联络。”
“妙极、妙极!”
贾宝玉愈发亢奋:“这莫不就是古人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往后再有姐妹出嫁,我便送她一台做嫁妆,到时候每日守在这电报机前,就好像大家都还在我身边一样!”
他平生最惧别离,想到有了这电报机,日后即便姐妹们各奔东西,还是能随时进行联络,便欢喜的手舞足蹈起来。
这番举动,立刻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贾宝玉平素特立独行惯了,倒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史湘云和林黛玉却很是有些不自在。
“二哥哥快消停些吧!”
史湘云于是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无奈道:“平日在家倒罢了,哥哥既是来参加典礼的,合该与同僚们同进退,怎好依旧与我等妇人为伍?”
其实这话她早就想说了。
原本在门前遇上的时候,她以为等到了工学之后,贾宝玉自然要与同僚们应酬,所以也没多想就与他结伴而行了。
那曾想这二哥哥就如同牛皮糖一般,沾上就不肯撒手,硬是毫无自觉的,跟到了这专为女子所设的雅座当中。
“这个……”
众目睽睽之下,贾宝玉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胆怯,于是强辩道:“你等皆做男子打扮,隔着这么远,谁能瞧得出来是女子——再说了,焦大哥此刻不也没在台上么?”
他是急于想找个垫背的,所以才拿焦顺举例。
“哼~”
不想话音方落,不远处林黛玉便嗤笑一声:“那是因为焦大哥的志向非只限于这方寸之间,更在庙堂之上——他造出此物,可不是为了让两个男子千里姻缘一线牵!”
“我、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罢了。”
贾宝玉被她抓住了话柄,不由恼羞道:“一别多日,妹妹不肯理我也就罢了,何苦还要来挑我的语病?!”
“喔~”
林黛玉拿折扇遮住半边面孔,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嘲讽道:“原来宝二爷的错,我们是挑不得的。”
“我没这么说!”
贾宝玉见林妹妹一再挤兑自己,赌气背过脸去不再看她。
林黛玉见状,干脆拉着史湘云道:“我乏了,再说这该瞧的也都瞧过了,咱们去街上逛逛吧。”
史湘云略一犹豫,见校场上偷看这边儿的人越来越多,便对贾宝玉道:“二哥哥,今时不同往日,你也该在仕途经济上多用用心了。”
说完,不等贾宝玉反驳便告一声罪,跟着林黛玉去了。
她年幼时,对这个【大多数时候】温柔体贴的表哥也曾颇有好感,但眼见他连续经历两次凶险,竟还懵懂无知,整日里想的都是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失望之情可说是溢于言表。
同时也更庆幸自己嫁给了心怀家国天下,亦不乏柔情蜜意的焦某人。
而贾宝玉原想着兄妹几个许久没见,正好借机叙一叙别来之情,那曾想却是不欢而散。
目送一群男装打扮的丫鬟,簇拥着史、林二人远去,他越想越觉得委屈,一跺脚抱着头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二爷、二爷?”
这时一直在远处避嫌的李贵跑了过来,关切道:“您这是怎么了?史大姑娘和林姑娘怎么走了?”
话音未落,就见贾宝玉霍然起身,丢下句:“咱们也走!”
然后便迈开腿蹬蹬蹬下了观礼台,朝着校场入口行去。
李贵愣了一下,也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苦着脸劝道:“我的爷唉,这典礼才刚开始没多久,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回去可怎么跟老爷……”
贾宝玉头也不回的反驳:“哪又如何?林妹妹和云妹妹不是也走了么?”
李贵心道这能一样吗?
人家本就是来观礼的,且都是妇人女子,也没谁在意她们什么时候离开;可您宝二爷却是这衙门里官儿,是来参加、乃至主持这场典礼的人!
如今可倒好,来时不言不语,在时不闻不问,走时不告而别——那您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虽然满心的腹诽,可李贵见贾宝玉阴沉着脸,到底没敢多劝,只能苦着脸暗暗盘算,回去后该如何替他遮盖开脱。
…………
与此同时。
卸下火器兵刃的龙禁卫千户陈大升,也已经风风火火赶到了乾清宫内。
进殿后,他先是大礼参拜,然后一边将电报原文高高举过头顶,一边大声禀报道:“回禀万岁,我等赶到时,典礼已经依从电谕如期举行,且有人倒念出了臣的名姓。“
“此后臣胡乱选了十数人,又让其闭着眼睛翻书指字,抄录下来用电报机发往宫中——现原文在此,请陛下过目。”
“快、快拿过来!”
隆源帝歪在御座上,早已经等的心急火燎,闻言立刻招手示意戴权去接。
戴权先从陈大升手上接过那原文,来至御座前又取了焦顺先前翻译好的电文,托举到皇帝面前供他比对。
隆源帝一只独眼来回扫视了几遍,忽然勉力坐正了身子,激动道:“果然一模一样,这、这……”
说到半截,他突然又瘫软了回去,口中‘嗬荷’有声,那只还算灵动左眼也藏到了太阳穴里,只留下一片吓人的惨白。
这下子变起仓促,寝殿立刻乱作一团。
戴权跳着脚连喊‘快请御医’,焦顺也顾不得尊卑,从电报机一跃而起,指手画脚的提醒吴贵妃给皇帝掐人中——他想给皇帝一个惊喜,可万没料到皇帝会还给自己一个惊吓!
只有贾元春原地起身一言不发,像是个局外人似的。
万幸,当值的御医几针下去,隆源帝的状况就见好转,又再喝了些药汤,言语上便也渐渐无碍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焦顺忙也在满头大汗的陈大升身边屈膝跪倒,口称‘有罪’。
隆源帝倚在吴贵妃怀里,疲惫又亢奋的笑道:“爱卿何罪之有?非但无罪,且还有大功于社稷!”
只要对国家运转有些了解的人,就知道电报的重要性,绝不在于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
举凡大一统的中华王朝,必然疆土广袤,往来交通多有不便,朝廷中枢的命令往往难以推行,即便得以推行,因消息不畅,难以及时回馈、矫正,最后落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几千年来虽然交通状况有所改善,但这政令不通的顽疾却一直未能得到根本的改善。
如今有了这电报,一来能使上下政令畅通,不复延误;二来也可借此威慑地方官员——如此,非但能根除这政令不通痼疾,多少还能抑制一下地方官员腐败擅权的问题,于国于民皆有增益。
可以说越是身在中枢,越是身处高位,就越能体会到此物的重要性。
对志存高远的隆源帝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也难怪他一时激动的险些再次昏厥过去。
如今即便缓过劲儿来,隆源帝仍旧是一脸赤色难掩亢奋,只见他颤巍巍抬手虚扶道:“爱卿快快平身,你造成此物,不啻于奇功一件,不知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焦顺见隆源帝没有追责,不由暗抹了一把冷汗,他方才真怕自己步了贾宝玉和贤德妃的后尘,从地上起身之后,因怕皇帝再犯病,他决定先泼些冷水。
“臣不敢居功。”
就见他肃然拱手道:“早在造出电灯之后,臣因见其闪烁时仿佛在传达信号,便曾设想能否用其传信,结果却屡试屡败,直至今年四月,才从保龄侯搜罗的西人论着当中,找到了制造此物的关键……”
在参考西洋已有的原型,改进制造出了发电机和蓄电池之后,焦顺就开始着手‘发明’有线电报了。
他原以为这玩意儿不难搞定,谁知反复测试之后,却发现当前能制造出来的设备,压根无法承担长途电流通讯。
就这么一筹莫展,直到四月份偶然从史鼐收集的科学论着当中,发现了与电磁相关的探讨论述,他这才醍醐灌顶——原来电报的‘电’字,指的是电磁波,而不是直接用电流。
这都怪他当初上学时不认真,还没毕业就把理化知识还给了体育老师,闹的很多事情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此后焦顺一边督促大匠们加班加点进行试制,一面以工学搬迁影响了学习进程为名,将原定于五月初的毕业典礼,改在了六月初一举行。
于是才有了今天发生的一幕。
【注:有线电报发明于1835年,现时空背景为1829年,所需要的前置条件都已齐备——其实一开始世界背景,我想用现实中的国家和人物来着,结果发书没过审,《红楼如此多娇》也因此变成了多骄……】
却说听焦顺将前因后果讲完,隆源帝的脸色不自觉便沉了下来,蹙眉道:“这么说,西夷若是捅破了这次窗户纸,造出此物也并不费力?”
焦顺微一矮身:“确实如此,所以臣并不敢居功。”
“西夷果是我朝大患!”
隆源帝感叹一声,纵然是满心的天朝上国思想,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这西夷在工业上确有其独到之处。
但旋即他却又笑道:“不过爱卿也不必妄自菲薄,西人虽有造出此物条件,却还不是让爱卿抢在了前面?可见我天朝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只等新政推行日久,必能将西夷甩在身后!”
顿了顿,又道:“朕是金口玉言,既说了就不会食言而肥,爱卿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便是。”
“这……”
焦顺再次翻身跪倒:“臣年初刚刚成亲,新娶之妇尚未有封赏,臣斗胆,想为其求个诰命。”
“哈哈哈……咳咳……”
隆源帝哈哈一笑,却牵动肺腑咳嗽起来,吓的吴贵妃差点又要喊太医。
好在他咳了几声便止住了,沉吟道:“爱卿如今是五品,可若只封个五品诰命,又怎算是筹功?”
说着,陡然抬高音量:“传旨,晋工学祭酒焦顺三等将军爵位,赐其妻史氏为三品淑人!”
焦顺现如今是六品爵——刚开始是最低七品爵,当所正时升了一级——这一下子就算是连升三级了。
虽然这年头爵位远比不得官职,且爵位高过官职也是常有的事儿,但一下子擢升三级爵位,也算是不小的殊荣了。
焦顺急忙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叩首谢恩。
隆源帝趁热打铁,直接让贾元春现拟了旨意照会内阁。
等一切尘埃落定,隆源帝再次让焦顺平身,兴致勃勃的追问,他接下来准备如何推广运用这电报。
“臣以为,此事应以通政……”
“且慢!”
焦顺倒是早有腹稿,然而刚不慌不忙的起了个头,忽就听外面有人喊停,紧接着又见皇后扶着一名衣着华丽的老太太从门外走进来,后面还亦步亦趋的跟着容妃、丽妃等几个高阶嫔妃。
虽然未曾见过,但能让皇后亲自搀扶的老太太,多半应该就是太后了。
焦顺急忙避到一旁行礼。
路过时,太后特意认真看了他几眼,这才上前对隆源帝道:“我听说皇帝方才身子有些不适?”
隆源帝因病不便起身,但还是勉力坐正了身型,赔笑道:“儿子方才不过是一时过于高兴,所以略感不适罢了,却不想竟惊动了母后——请母后放心,儿子如今已经无碍了。”
“唉~说了多少次,你总是不爱惜身子。”
太后叹了口气,冲焦顺一甩袖子道:“焦祭酒且先退下吧,让皇帝好好调理调理,有什么等以后再奏对也不迟。”
隆源帝闻言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没有违拗母亲的好意。
焦顺见状,忙躬身告退。
同时跟着起身退出去的,还有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陈千户。
等两人退下,太后便又命人将隆源帝送回帘幕后歇息,她与皇后自然也跟了进去。
殿内一下子少了三尊大佛,原本规规矩矩侍立的容妃、丽妃几个,立刻围住了吴贵妃和贤德妃,叽叽喳喳的追问那劳什子‘点煲鸡’是什么吃食,竟让皇帝如此龙颜大悦,不惜给焦顺加官进爵。
其实她们早就闻讯赶了过来,只是在寝殿门外,见皇帝好端端的正与焦顺说话,就没敢闯进来——直到太后和皇后亲至,这才尾随而入。
虽被围在当中,但吴贵妃一来自持身份,二来对这电报机也是一知半解,故此并不开口,只矜持的斜视着贤德妃贾元春,示意她来为众人解惑。
贾元春倒是没推辞,简单将电报的功能描述了一下。
丽妃听完咋舌道:“这不就是千里传音么?以前都说是神仙手段,不想凡人也能用得——进献了这把仙家之物,也难怪皇上龙颜大悦。”
容妃也故作好奇的端详着那傻大黑粗的电报机,纳闷道:“这东西真有那么神奇?”
贾元春斩钉截铁的道:“这虽不是仙家之物,对朝廷却远比什么仙家祥瑞更为重要!”
在场众人当中,只怕也就是她最明白这东西的重要性了。
她表面上未曾显露,实则心下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以前她虽庆幸家中出了焦顺这么个歪才,但其实对所谓的工业革新仍颇不以为然,总觉得虽有些用处,却难登大雅之堂。
直到方才亲眼目睹了电报的妙用,这一偏见才轰然崩塌!
莫说是她,就连那些敢怒斥灯塔华而不实、铁甲舰劳民伤财、工学动摇国本的御史言官,面对这等能解决千古顽疾的东西,只怕也说不出‘奇巧淫技’四字了。
难道说……
这工业革新真的能成?!
…………
帘幕内。
太后听隆源帝将前因后果道明,也忍不住啧啧称奇:“怪道你当场给他升了爵位,若此物果真可用,确是奇功一件。”
“朕当初还是小觑了焦畅卿。”
隆源帝得意笑道:“他岂止是不学有术,于格物致知一道,分明就是不世出的奇才,可见上天也乐见朕推行新政。”
说话间,目光转向一旁的皇后。
与其眼神交错的当口,皇后便猜到皇帝是在琢磨那两封奏折的事儿,当即冷着脸转过头不去看他。
自从那日之后,皇后曾几度想要将那两封奏折原物奉还,可也不知为什么,每每都半途而废。
说来,她如今对焦顺的观感是越来越复杂了,起初只当是个无耻的幸进小人,为了取悦皇帝甚至不惜将自己下流行径写在了奏折上。
后来渐渐发现其人颇有些城府才干,如今更是被皇帝称赞为不世出的奇才。
这倒也还罢了,有才无德之人历朝历代都不罕见。
可方才他明明有加官进爵的机会,却偏偏选择了为家中妻子求取诰命。
类似的情况,倒也不是没有,可那一般不是为家中母亲求取,就是为糟糠之妻求取——但那史氏女分明出身公侯之家,又是新过门不久。
难道说……
这样一个无耻之徒,竟还是爱惜妻子的好丈夫不成?!
皇后实在难以接受这前后的反差,同时也是破天荒头一次,对焦顺其人产生了探究之心。
第650章 诰命、请帖、命硬
返回头再说工学这边儿。
林黛玉扯着史湘云出了大校场,脚下便渐渐迟疑起来。
“怎么了?”
史湘云打趣道:“姐姐莫不是后悔了?说也是,你们分开这么久,如今好容易见一面,何必……”
“谁后悔了!”
林黛玉巴掌大的俏脸一鼓,争辩道:“我是担心咱们要是就这么走了,等焦大哥从宫里回来找不见咱们——至于他那等人,相见争如不见!”
她来的路上就为‘情’所困,等见了宝玉,脑中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似的,心下既烦且闷,所以方才想也没想就拉着史湘云离开了校场。
如今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不过是受邀做客,如今正主还没出现呢,怎好就这么拉着史湘云扬长而去?
史湘云闻言却道:“你要真不想见二哥哥,那咱们还是赶紧走吧——以他那性子,只怕在里面也待不了多久。”
顿了顿,又道:“咱们留两个人,等我们爷来了说一声便是,反正今儿本就是为了带你出来散散心,如今该瞧的都瞧过了,也没必要一直拘在工学里。”
说着,在林黛玉身前转了个圈,嬉笑道:“再说若就这么回去,岂不浪费了这一身男装?走,咱们逛街去。”
林黛玉还有些犹豫,却听雪雁在后面道:“真让史大姑娘说中了,宝二爷也朝这边来了!”
林黛玉当即有了决断,留下两个年长的仆妇等候焦顺,余者便呼呼啦啦出了工学。
史湘云说是要逛街,到底不敢招摇过市,只选那感兴趣的铺子,拉着林黛玉一家一家的品头论足。
饶是出门便上车、下车便进店,对于林黛玉而言,却也是从未体验过的妙趣——史湘云也是嫁给焦顺之后,才逐渐体会到了逛街买东西的乐趣。
因早说好了中午不回去,两人直游逛到下午,这才意犹未尽的带着满满一车东西往家赶。
临下车的时候,两人还商量着礼物怎么分,等挑开帘子才发现马车周遭已经围满了人,为首的是邢岫烟、平儿,后面司棋、银蝶、玉钏、绣橘等大丫鬟一个不少。
“你们这是?”
史湘云扶着车身探出头来,刚莫名其妙的问了句,就见所有人在邢岫烟和平儿的带领下,齐齐见礼道:“妾【奴婢】等见过诰命夫人。”
夫人二字早已经用滥,民间也多以此称呼,但诰命夫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史湘云一愣,满脸迷茫的反手指了指自己:“你们说的是我?”
“除了您还能有谁?”
平儿保持着万福金安的姿势,笑着解释:“敢叫太太知道,老爷近日立了大功,万岁爷金口玉言说要封赏,咱们老爷当时什么都没要,就只给您求了个诰命——万岁爷说不够酬功,便叫咱们老爷晋爵三等将军,又赐您为三品淑人!”
史湘云直听得瞠目结舌,半趴半跪在车上,呆愣愣的探着头,竟是半晌也没个反应。
最后还是林黛玉看不下去,在她后腰上搡了一把,催促道:“愣着做什么?都是三品诰命夫人了,你还不赶紧看赏!”
虽然三品诰命准确的称呼是淑人,但大家显然更喜欢用一、二品的夫人做总称。
史湘云这才如梦方醒,当下喜不自胜,将车上的礼物不论贵贱一股脑的散了大半。
最后还是邢岫烟拦着,她才没有挥霍一空。
这倒不是湘云眼皮子浅,虽然诰命夫人是很多女人一辈子的梦想,但她却并没有将其看的那么重,真正让她欢喜的,是焦顺皇帝面前主动为她请封的举动。
原来这才是他说的惊喜!
等赏赐完前来道喜的人,史湘云又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踩着棉花似的回了后宅。
徐氏也早得了通禀,听外面脚步声纷沓而至,立刻托着旨意、告身、朝馆制服迎了出来,老远就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快穿上让我们瞧瞧!”
史湘云下意识伸手去接,伸到一半却忽又顿住了,迟疑的看着自家婆婆道:“您、您……”
“害~”
徐氏把手里的东西硬塞给她,叹气道:“顺哥儿原想着给我也讨一副诰命,偏你爹说什么名不正言不顺,还掰扯什么明朝的大鲤鱼小鲤鱼的,硬是给我推掉了。”
说着,复又笑道:“不过你们夫妻俩都能有这份孝心,我就已经知足了——快快快,穿上让我瞧瞧!”
大鲤鱼?
应该是大礼议吧?
公公一向谨慎,会有这等顾虑倒也不奇怪,既是他做主放弃了,身为儿媳妇的自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史湘云便忙揭过这茬,顺势将那袍服冠带穿在身上,她身量较一般女子高挑,这一披挂上朝冠官袍,愈发显得鹤立鸡群,连两颊若有若无的婴儿肥,也尽数化作了宝相庄严。
徐氏围着啧啧赞叹几声,又顾左右道:“一落地就是三品诰命,往后定是一品无疑!”
众人自都是说不尽的吉利话。
随后史湘云又穿着这身衣裳,去东院拜见了焦大【来旺在衙门里还没回来】。
焦大也是赞不绝口,只是末了又加了句:“若再生个胖娃娃,那特娘就真是十全十美了!”
就这般,直热闹到临近傍晚,史湘云这才得闲。
回到屋里忙脱了这一身富贵荣华,边打扇子边对林黛玉道:“林姐姐,你说既然二哥哥能去参加典礼,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他们,是不是也能出门了?”
“只怕未必。”
林黛玉对那府上的现状也有所了解,当下摇头道:“他是有正经由头才能脱身,再说二姐姐她们平素大门不迈的,这时候突然要外出,怎么想都有些可疑。”
“那就给她们找个理由!”
史湘云显然早就打定了腹稿,指着自己刚脱下来的命妇制服道:“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理由么?”
“你是说……可这能成吗?”
“等过我们爷回来了问问他,看这么做成不成,若我们爷说成,今儿晚上咱们就下帖子!”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林、史二人前脚刚走,贾宝玉便也出了工学。
他虽悻悻的生了的一肚子闷气,却也没忘了要给姐妹们采买礼物。
结果再街上闲逛的时候,恰又撞上了卫若兰。
他二人也是许久没见,卫若兰又好奇荣国府的现状,于是硬拉着他去吃了顿酒。
有道是酒入愁肠愁更愁,等到贾宝玉被送回府时,早已醉的人事不省。
贾政还巴巴的等着他回来,好诉说在工学里的见闻呢,如今见他竖着出去横着回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着脚就要命人将宝玉丢进池子里,让这逆子好生清醒清醒。
亏是王夫人及时赶到,这才让宝玉逃过一劫。
不过他这醉醺醺的,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来,贾政只好任由王夫人将他接回大观园里,独留下李贵追问究竟。
贾宝玉回到怡红院内,昏天黑地好一通睡,等真正清醒过来时,已是月上三竿。
他捂着头翻身坐起,立刻惊动了一旁的袭人,袭人一边上前扶住她,一边忙冲外面喊道:“太太、太太,二爷醒了!”
话音未落,王夫人便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李纨与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
贾宝玉看看外面天色,不由奇道:“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还在怡红院?”
王夫人伸手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若不是我在这里拦着,你早被你爹拉去打板子了!如今家里是什么形势,难道你还不知道?好容易想法子让你出门探探风声,你倒好,就只顾着和林丫头置气!”
守在怡红院的同时,王夫人也早找人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虽不知贾宝玉是为什么同林黛玉吵起来的,但他因此使了小性子,不等典礼进行完便直接离开的事儿,却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
也因此,王夫人愈发认定林黛玉是惹祸的根苗,莫说焦顺私下里拜托她,就算是没有这层因素在,她也打定主意要把林黛玉留在焦家!
贾宝玉见母亲着恼,讪讪的挠了挠头,生硬的岔开话题道:“母亲是没瞧见,焦大哥竟弄出了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手段!往后姐妹要是再出嫁,我就买一台当陪嫁,到时候天天都能用它笔谈,就好像大家还在一起一样!”
他说着说着,就又忍不住在床上手舞足蹈起来。
“你这孩子!”
王夫人哭笑不得,冲他翻了个白眼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有事没事儿,就见天介给娘家写信,成什么样子了?”
贾宝玉急道:“不是写信!是、是……是什么来着?你们别说话,容我好生想想。”
他抱着脑袋努力回想着史湘云的解说,好容易才将电报机的功用讲明白。
旁人还只是惊叹这东西的神奇之处,探春却是一下子想到了这电报机的重要意义,不由脱口道:“焦大哥果然是天纵之才,竟能造出如此奇物,只怕这回朝廷又要升赏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脆生道:“这回还真让三妹妹说准了!”
紧接着,就见王熙凤挑帘子近来,高举着一张请帖冲众人晃了晃,道:“这不,顺哥儿今儿晋了三等将军爵,云丫头也得了三品诰命,特意给你们下帖子,请你们后日去她家里做客呢。”
“真的?!”
除探春觉得不出所料之外,余者皆都有些难以置信,焦顺才做了几年官儿?这就成三等将军了?
史湘云嫁过去也还不到半年光景,这就已经挣了份三品诰命?!
除了早年间四王八公刚开始世袭的时候,谁见过这么快的?!
要知道,就连王夫人如今也不过才是五品宜人,李纨和王熙凤更是就连诰命都没有——反倒是邢夫人沾了贾赦袭爵的光,是正儿八经的一品诰命夫人。
王夫人上前接过请帖翻看,三春也探着头打量,却见上面果然写了晋爵封诰命的事儿,还邀请三春与李纨去做客——至于王熙凤,她毕竟是窝藏桉的主犯,就算是史湘云想请,巡察司多半也不肯放人。
这时王熙凤在一旁酸熘熘的道:“听说皇上问顺哥儿要什么赏赐,顺哥说什么都不要,就想给云丫头讨个诰命,皇帝就干脆晋了他的爵,顺势又给云丫头封了三品淑人。”
贾宝玉听了,啧啧称奇道:“那云妹妹岂不是和隔壁珍大嫂一样了?说起来珍大哥还是焦大哥的举主呢,不想一晃眼焦大哥的爵位就追上他了!”
看罢请帖,王夫人是唏嘘加欢喜,探春是既艳羡又憧憬,迎春也是若有所思,唯独惜春无喜无悲。
李纨则是趁机将王熙凤拉到了角落里,笑嘻嘻的捅了捅她的腰眼,耳语道:“怎么,又吃上云丫头的醋了?”
“呸,我吃她的醋做什么?”
王熙凤啐了一口,斜着丹凤眼得意道:“不过是求了个诰命,前阵子那贼汉子还为了我,冒着开罪皇上的凶险给娘娘说情呢!”
虽然她其实也不知道,焦顺当时到底冒了多大危险,但她就乐意往严重了说。
李纨做出副牙酸的样子,甩着帕子道:“是是是,他最疼你了,谁让你是他的‘恩主’呢?”
正三三两两的笑闹着,外面客厅里又来了人。
这回来的是鸳鸯,说是老太太请太太和大奶奶过去,有事情要商量。
王夫人心知多半是为了这张请帖,于是便贴身收好了,又嘱咐贾宝玉早些安歇,三春几个也各回各家,这才带着李纨转奔老太太院里。
一进门,王夫人便笑颜如花的躬身道贺:“老太太可曾听说了?云丫头封了三品诰命呢!”
“听说了、听说了。”
贾母也是笑的合不拢嘴,又招呼着王夫人赶紧落座,等王夫人坐下之后,老太太又问:“我还听说后日,云丫头要请她嫂子和几个姐妹前去做客?”
“是有这么个事儿。”
王夫人忙把请帖交给李纨,示意李纨转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接过去,却看也没看就随手放在了一旁的炕桌上,又道:“我寻思着,林丫头也在那边儿住了一阵子了,你看是不是趁这个机会,把她接回家里来?”
“这……”
王夫人没想到贾母会趁机提出要接林黛玉回府,仓促之间只能含湖道:“老太太是想林丫头了吧?”
“能不想吗?”
贾母数着手串叹道:“打小就在我身边,除了没她爹那年,她什么时候离开过这么久?”
“也难怪老太太想她。”
王夫人点点头,也趁机理清了思路,于是正色道:“不过儿媳有件事情,必须得跟您禀报——先前宝玉被抓去昭狱的时候,咱们不是曾怀疑过是风水出了问题吗?”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其实后来,我特意找人看过了,风水上其实也还好,反倒是……”
“反倒是什么?”
贾母年轻的时候就相信这些,如今年纪大了就更是笃信不疑了,因此听说王夫人曾找人看过风水,当下便认真起来。
“反倒是……”
王夫人依旧吞吞吐吐,直到贾母再三催促,这才道:“反倒林丫头有些命硬……”
“你说什么?!”
贾母啪的将手串拍在炕桌上,看向王夫人的目光也带了三分不善。
“老太太莫急!”
王夫人忙站起身来解释道:“那先生说,若是有大气运的人镇着,林丫头这命格非但无害,反倒有益!”
贾母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生硬道:“哼,那等林丫头回来,先让她住我这院里就是!”
王夫人哪想到还有这一出,愣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这女属阴、男属阳,到底不能混同一类。”
贾母的脸色再次阴沉,盯着她端详半晌,最后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喝道:“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妨把话讲清楚些!”
她积威日久,如今显出怒容来,王夫人也不禁战栗。
但想到焦顺的托付,以及儿子和林黛玉天生相冲的事实,王夫人还是狠狠一咬牙道:“儿媳的意思是,大伯寿终,家里就接连出事,会不会就是因为……”
听她倒因为果,贾母霍然撑着拐杖起身,一字一顿的质问:“照你的意思,这些事情都是林丫头妨害的?!”
王夫人急忙屈膝跪倒:“老太太息怒,儿媳不敢这么说!”
她只说是不敢,却没说不是这意思。
贾母气往上撞,正待喝骂她妖言惑众,却听王夫人跪在地上道:“那焦畅卿显是有大气运的,所以林丫头才过去没多久,就加官进爵了,这显然也映衬了那先生的说辞——儿媳也不敢尽信,可、可府里接连遭逢大难,儿媳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着,又抬起头来道:“老太太,这等事赌不得啊!”
“你、你……”
贾母一边恼怒她抹黑黛玉,但另一边却也忍不住泛起了滴咕,林丫头自幼父母双亡,说是命硬绝不为过,万一真如那先生所言……
眼下的荣国府还能经得起几会折腾?
不过那毕竟是她自小养大的外孙女,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放任自流吧?
半晌,贾母颓然的坐回了罗汉床上,闷声道:“那依着你,难道就让她一直寄居在焦家不成?!”
“儿媳怎会如此?”
王夫人见她有所动摇,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却也知道这事儿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并没有趁热打铁,反而往回找补道:“我是想着,等这回的事情了了,就找几位高人化解化解——反正湘云也不是外人,让林丫头在她府上多住几日,到时候再接她回来不迟。”
贾母闻言沉默良久,最后终于还是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且先委屈那丫头一阵子吧。”
突然停电了。。。
附图,闺女用平板当手电筒在写作业。
正码字,突然停电了。。。
附图,闺女在用平板当手电。
第651章 初三小宴【上】
【停电后被拉去交公粮,今天没精神,先就4千4吧,明天再多码点儿。】
转眼到了六月初三。
天不亮送走了焦顺,史湘云和林黛玉便在前院客厅里翘首以待。
虽都盼着姐妹团聚,但两人却是截然相反的画风,史湘云坐立难安,时不时揉着粉拳来回踱步,每一次转身都荡的马面裙裙角飞扬。
林黛玉则是捧着一盅八珍汤,时不时的低头抿上两口,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怎么还不来?”
史湘云又转了两圈,忽的一顿足:“该不会是被巡城司的人拦下了吧?”
林黛玉将八珍汤放在桌上,又不慌不忙的擦去嘴角湿痕,这才好笑道:“你当都跟你一样,出个门急惊风似的,恨不能脸上清汤寡水——这难得来一趟,三妹妹可不得好生装扮装扮?”
探春想给焦顺做兼祧的事儿,如今已经公开的秘密了。
一开始搬到焦家的时候,林黛玉还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及这个话题会让湘云不高兴,但后来发现她并无芥蒂,反而欢喜姐妹能在焦家团聚,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史湘云一想也是怎么个道理,但旋即又忍不住抱怨:“那宝姐姐和宝琴妹妹呢?她们就住在前街,怎么也这么拖沓?”
既是姐妹聚会,她自然不会不请近在迟尺的宝钗、宝琴。
“好了。”
林黛玉起身将湘云按坐在旁边,将八珍汤作势往她面前一推道:“我看你才真该喝完汤顺顺气,如不然她们还没来,你倒先给急死了。”
她原是玩笑,不想史湘云还真就端起碗来,将剩下的汤一饮而尽,拿手背胡乱揩了揩,奇道:“我瞧这两天你也不爱动,饭都用的少了,莫不是身子又有不适?”
不等林黛玉开口,她又劝道:“我还听说你这两天都在熬夜写东西?可要留心千万别伤了身子,不然我可没法儿跟老太太交代。”
“不过是偶有所感罢了。”
林黛玉微微摇头,不是很想和史湘云探讨这个问题。
她这几天其实一直都在琢磨,纯粹的爱情究竟存不存在,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藕官和芯官荒诞离奇的爱恨纠葛,得出来的大多都是负面结论。
偏史湘云却是个正面典型——至少在大多数人眼中是个正面典型。
所以林黛玉并不想对她展示自己那些‘伤痕文学’。
“姐姐的文章一向灵性十足。”
史湘云却不疑有他,立刻兴奋的拍手道:“不如待会拿出来咱们大家伙一起品鉴品鉴,也算是咱们这次聚会的彩头。”
“你快消停些吧!”
林黛玉白了她一眼,刚要找个理由拒绝,就见邢岫烟快步走了进来,二人急忙起身迎接。
其实以史湘云的身份,见到邢岫烟按理是不该起身的,不过湘云与邢岫烟也是老相识,又敬她一身的才学与品性,故此不肯在她面前摆出正妻的姿态。
邢岫烟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几次试着劝阻都不见效,好在后来平儿过门,史湘云也是这般对待,她便也渐渐习惯了——不过也就是她们两个,往后若是司棋香菱晴雯之流抬妾,可就别指望还能有这份特殊待遇了。
邢岫烟略略见礼,便笑着道:“老爷刚命人送了些点心来,说是路过四方街买的洋玩意儿,让咱们尝尝鲜——除了点心,老爷还订了些冰粥,说好了午后送来。”
史湘云笑道:“这洋玩意儿我最近吃了不少,也未见得就比咱们的强,倒是那冰粥,正好给姐妹们消暑解渴用。”
说着,又转头对林黛玉道:“林姐姐就免了,你一贯肠胃弱,只怕克化不了——不妨多尝尝那西洋点心。”
林黛玉的注意力却不在什么点心冰粥上,好奇道:“焦大哥怎么会路过四方街?还有空去订什么冰粥?”
“今儿他没去衙门,专请了假要招待刚毕业的学生,昨儿特意命人包了一家酒楼,就在四夷馆左近,说是前阵子招待西洋人的时候去过,干净整洁又足够宽敞清净——那些学生足有两百多人,地方小了可坐不下。”
正说着,就听平儿在外面喊道:“太太、林姑娘,二小姐她们到了!”
史湘云大喜,迈开长腿便往外跑。
“哎呀,你急什么?!”
林黛玉嘴里埋怨着,一手提起白色暗花百褶裙,两只秀足碎步小跑,却也没比史湘云慢上多少。
等两人跑到了角门前,迎春、探春都已经下了车,只惜春缀在后面神思不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史湘云紧赶几步,一手扯住一个左瞧右看,连声道:“我听说这回巡城司的人还进了园子里搜检,姐姐们没受惊吓吧?”
迎春反握着她的手道:“不碍的,我们都提前避开了。”
“哼~”
探春则是横眉冷目:“过往总听说兵不如匪,这回我可算见识了——就只让他们搜了那么一遭,在册的东西丢了十几件,不在册的还不知短了多少!”
迎春忙又找补:“说这些做什么,后来不是又还回来一些么?”
“那还不是因为大姐姐在宫里又得了势!”
探春说到这里银牙一咬,看看左右,喧宾夺主的往里扬了扬下巴:“进去说,还有一桩顶恶心人的事儿呢!”
迎春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面色有些难看起来,在探春背上搡了一把,埋怨道:“今儿是云妹妹的好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探春却执意道:“这会儿瞒着有什么用?琏二哥未必济事,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请焦大哥帮忙呢。”
“好了、好了,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史湘云怕她二人擦出火星,忙不迭打了圆场,引着三春直奔后宅。
等在客厅里分宾主落座,又唤晴雯、香菱奉了茶,湘云才奇怪道:“对了,怎么大嫂子没来,就只你们三个?”
“凤姐姐毕竟吃了官司,不好再主持家中,大嫂便主动请缨留下了。”探春随口解释了一句,便又借着方才的话茬道:“你走的早,未必知道,但林姐姐总该知道那孙绍祖闹着要退婚的事儿吧?”
史湘云这才明白,为何迎春方才要拦着她说话。
不过这时候迎春约莫是觉得拦不住,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并无反应。
林黛玉先看了眼迎春,然后点头道:“这我知道,他听说娘娘在宫里被圈禁了,便闹着要悔婚,二舅舅恼他无状,干脆答应退还他的聘礼,谁知那姓孙的又狮子大张口,说什么琏二哥还欠他三万两银子,让一并还了才肯退婚,若不然就这么拖着。”
说到这里,她也不禁恨的直咬银牙:“那贼杀才着实可恶,他家中小妾足有五六房,听说儿女都生了几个,自然不在乎多拖几年!可二姐姐若是耽搁久了……”
到底是当着迎春的面,接下来的话她就没有宣之于口,顿了顿,又愤愤谴责了句:“这分明就是敲诈勒索!”
其实当初两家订婚后,贾琏跟着孙绍祖跑了趟津门府,打着贤德妃的名头收了三万两银子,后来贾赦贾琏父子两位还为此大闹了一场,最后却被老太太摘了桃子,拿去改建大花厅了。
如今孙绍祖讨要这笔银子,虽然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却也不算是事出无因。
对此,探春也是知情的,但她并没有要点破的意思,当下又接茬道:“这事儿原本僵持住了,不想他近日听说娘娘在宫里又得了宠,便又腆着脸派人送信,说是要商量年底迎娶二姐姐!”
“他怎么敢?!”
林黛玉和史湘云尽皆着恼,反倒是对面的迎春和惜春依旧没什么反应。
史湘云又追问:“那舅舅是怎么说的?”
“老爷自是勃然大怒,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这等人结亲,然后又把退亲的事儿交给了琏二哥。”
在座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贾琏要是能掏得出钱来,又怎会被贾赦的小妾仆妇群起攻之?
而除了花钱消灾,只怕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所以贾政将这事儿交给贾琏,多半就是在打王熙凤那笔钱的主意——这婚事本就是贾赦搞出来的,如今父债子偿再合理不过了。
不过……
史湘云一时有些迷惑:三姐姐说琏二哥若是搞不定,就求自家老爷出面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焦家来出这笔银子吧?
她却哪里知道,王熙凤手上那些银子,贾琏做不了主,焦顺却未必做不了主。
众人聚在一起,谴责了好一阵子孙绍祖,又宽慰迎春,这亲最后指定能退掉。
正说着,外面又来禀报,说是薛宝钗、薛宝琴到了。
史湘云复又起身去迎,因都在紫金街这边儿,平素里也时不时能见到,故此她这回倒没怎么激动,只半真半假的埋怨:“宝姐姐也是的,离得这么近,却比你们来的还晚!”
探春笑道:“那好办,待会儿让她们两个罚酒三杯便是!”
众人说说笑笑到了前院,见了宝钗、宝琴自又是一番亲热。
等重新回到后院,薛宝钗先问了老太太、贾政、王夫人、邢夫人、两位嫂子的近况,最后才问起了宝玉。
探春和迎春交换了一下眼色,还待替宝玉遮掩几句,对面林黛玉先就冷笑道:“宝二爷愈发出息了,前儿在工学的时候,几十位同僚皆不被他放在眼里,跟着湘云跑到观礼台上,还说什么要与江南甄家的甄宝玉‘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一句话,当即冷了场。
史湘云忙解释:“林姐姐说的是电报机,是我们爷刚弄出来的新东西……”
她绘声绘色将电报机的功能,以及当时主席台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又道:“昨儿皇上还特意为此召开了朝会,京城四品以上官员都有参加,我们爷也去了……”
太后虽然交代让皇帝保重身体,但隆源帝又怎么可能憋的住?
初一下午便下令翌日召开朝会。
说来这还是殿试之后,皇帝第二次主动在人前现身,比起第一次的勉力而为,这回明显是斗志昂扬,而这场朝会也果然如同隆源帝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过往他每每想要推行新政,都会引发朝臣们的集体反对,但这一次,除了几个强行阴阳怪气的,大多数重臣都默认了对有线电报的推广。
毕竟越是身处中枢高位,就越能体会到这东西重要性。
何况皇帝也不是要一下子在全国铺开,而是准备先在直隶试点,在省里设电报厅,在州府设电报局——暂时先只到州府,等到正式铺开的时候,再在县内增设电报所。
试点所需消耗的财力民力,比起电报所带来的便利,不能说微不足道,却也绝称不上劳民伤财,这还有什么好挑的?
最重要的是,焦顺并没有准备将这东西把持在自己手上,而是公开表示,这属于通政司的职责,理应由通政司主持试点,工部、工学协办。
要知道,通政司早在前明时就是冷衙门了。
到了本朝,虽然通过主持官方报纸,稍稍掌握了一点实权,但那报纸每一期都交要皇帝和内阁审阅,所谓的实权其实也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如今天上掉馅饼一般,突然得到了一个将权柄延展到全国上下的大好机会,通政司又怎么可能错过?
通政使当场高兴的鼻涕泡都出来了,此后都没用皇帝开口,但凡有阴阳怪气的,先就被他和两位副手喷回去了——这管报纸的,论战水平能差得了吗?
这场朝会,可说是皇帝自从推行新政以来,头一回体验到了什么叫言出法随,其中之畅快就别提了,简直就如同再一次找回了下三路的功能。
焦顺在朝会上,自也是大放异彩,与之相应的,散朝后一票朝中大员看他的表情,又都多了些凝重与忌惮。
这要搁别人,只怕就要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他焦某人早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压根不在乎被围攻的力道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书归正传。
却说史湘云为了扯开话题,不让林黛玉继续给宝钗难堪,特意将这段剧情加油添醋描绘的天花乱坠。
贾探春听的悠然神往就不用说了,连迎春和宝琴也听的十分专注。
林黛玉倒也在听,不过她对这些事情一向不怎么在意,所以听着听着就走起神儿来。
惜春则是不知何时暗诵经文,压根也没听这些世俗言论。
至于薛宝钗……
她听的倒也认真,只是却不免心分二用。
方才林黛玉虽只是寥寥数语,却已经足够宝钗在脑海中补全,贾宝玉在工学校场上的表现了。
于是一边听着焦顺光芒万丈技压群雄的事迹,一边脑补着贾宝玉去了工学,依旧紧黏着史湘云、林黛玉,压根不愿也不敢和同僚交流,而同僚们也理所当然忽略他的尴尬场面。
薛宝钗心里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待等史湘云端出西洋糕点,又说起焦顺特意点了自己爱吃的冰粥时,宝钗心下的复杂情绪,更是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有才干、有手腕、有雄心、有气运倒也罢了,还有这般怜子如何不丈夫的温柔体贴,两相叠加起来谁不艳羡?!
偏偏这个男人曾一度与自己谈婚论嫁,自己却为了回避风险,生生错过了他不说,还选了贾宝玉这么个……
第652章 初三小宴【中】
【5200+】
进入六月以来,京城的大小茶摊便迎来了旺季,四方街街口的李家大碗茶自然也不例外。
这不,才刚过己正【上午十点】,六张八仙桌便座无虚席。
这些茶客大多都是在四方街打零工的,平素靠帮各国洋夷们搬搬抬抬的挣些辛苦钱,活儿不算多,胜在顾客好湖弄,出手也足够大方。
而在这一群敞着怀高谈阔论的粗汉当中,却杂了个头戴四方巾的长袍老儒,他一手压着花白的山羊胡,正小口小口的呡着茶水,却忽听远处传来‘一二一’的号子声。
老儒下意识探头张望,就见一群身着工装的年轻人,正排着整齐的队伍朝这边跑过来,打远一看至少也有两三百人。
随着工学的建立,始于蒙学工读生制服,也渐渐在外面流行开来——主要是没能入选的年轻工匠们在穿——不过似这般排着整齐的队伍出场的,很明显是正版的工读生。
那老儒见了先有三分不喜,等工读生们跑到近前,掀的左近尘土飘扬,他忙横起长袖护住了自己的茶杯,又摇头晃脑的叹道:“这学不学、工不工、兵不兵的,成什么体统?!”
见他如此做派,同桌正嚼着杨柳枝剔牙的汉子,偏头啐了一口,哂道:“老先生这可就见识短了,人家这叫军什么什么管理……”
后面桌上立刻有人提醒道:“军事化管理。”
“对对对!”
那汉子一拍大腿,得意道:“就是这劳什子军事化管理,听说工部下面的大厂子都再学,连那些豪商们也在跟风,您还别说,人这法子确实是管用,听说训完之后做东西更快不说,连次品和挑费都少了。”
那老儒听他说自己见识短,当下脸色愈发难看,但看看对方手臂上隆起的肌肉,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默默加快了喝茶的速度。
不一会儿他便连茶叶沫都吞下了肚,瞪着眼睛数出两枚铜子儿,放在了茶杯旁边,然后起身理了理衣装,倒背着手朝四夷馆的方向去了。
先前怼他那汉子等他走远了,忍不住问周围相熟之人:“这些酸丁来四方街做什么?我一早上瞧见好几个了。”
“这你都不知道?亏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见识短!洋鬼子们最近时兴练毛笔字儿,特意托了四夷馆给找师父呢。”
“嚯~!”
那汉子又一拍大腿,恍然道:“瞧那做派,我还当是什么人物呢,这教洋鬼子识文断字的,可不就是个老汉奸么!”
茶摊上暴起哄堂大笑,充满了五十步笑百步的欢快。
这且不提。
却说那两百多工读生经四方街往西,很快便来到了一座名为‘聚鸿楼’的酒家门前。
董恂、陈万三、李庆早在门前等候多时,见这批学弟终于到了,李庆把手里的瓜籽儿胡乱一丢,拍着手上的碎屑就待迎上去。
“别急!”
董恂连忙扯住了他,就见那些工读生整齐的从他们身前跑过,直到以陈万三为中心,队伍前后几乎一样长短时,领队的高个青年这才下令:“立~定!”
李庆看到这一幕,用胳膊肘捅了捅陈万三,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比咱们那一拨训的强。”
说着,又抬起下巴朝那为首的青年一仰头:“沉骏,第二期的头名,跟我和董恂一样,实授九品司务——这小子比你还拧巴,不过人家可比你好看多了。”
这时候,沉骏已经下令让工读生集体左转,面对聚鸿楼的大门,然后小跑着上前拱手道:“二期生应到两百一十二人,实到……”
“行了、行了。”
李庆摆摆手,冲众人笑道:“这又不是在学校里,再说恩师他老人家设的是私宴,大家都放轻松些,没必要这么严肃。”
听他这话,队伍里的气氛明显一松。
不过沉骏蹙着眉犹豫片刻,还是继续禀报道:“实到二百一十二人,请三位上官示下!”
李庆直翻白眼,他到了工学里还是不改老作风,更多的是在围着上司们打转,与下面的工读生接触反而不多,虽早听说这二期头名的沉骏是个古板之人,却也没想到一板一眼到了这等程度。
董恂微微一笑,冲着陈万三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眼下虽都是九品,但九品之间也分高下,陈万三在工部总掌纠察队,下面实打实的管着二十几个从九品武官,和将近一千五百名纠察队员,三人之间自然以他为尊。
不过陈万三素来是个不爱出风头的,当下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还是由董恂出面。
董恂知道他是实在人,也便没有再推脱,直接跨前一步扬声道:“稍息。”
事先声明,这可不是焦顺标新立异搞的口号,而是夏太祖当年编练新军时弄的,一直沿用至今。
听到命令,‘唰’的一声,两百多名工读生齐齐迈出了一只脚。
比起李庆来,董恂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这些学弟身上,所以在二期生中的威望也远不是李庆能比的。
不过也正因此,他如今在工盟的里威望也被陈万三盖过了,毕竟工盟的核心成员,就是那二十几个纠察队副队长——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何况董恂论地位还稍逊于陈万三。
“我只说两点。”
董恂对着众人竖起指头,这个动作很明显就是跟焦顺学的:‘第一,今儿没有什么上官,只有同门师兄弟;第二,大家进去之后,以舍为单位入席——好了,原地解散!”
他话音刚落,旁边李庆又见缝插针的一扬胳膊,招呼道:“还等什么?走着,跟师兄我进去吃酒去!”
最开始工读生们还有些犹豫,但见董恂和陈万三各自让开去路,沉骏也没有再说什么,便一下子散了队形,呼呼啦啦跟着李庆往里走。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沉骏看看一旁的陈万三,再看看董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直说就是了。”
董恂笑着介绍道:“这是你陈万三陈师兄,当初去大理寺就是他挑的头,如今跟着祭酒大人在工部司务厅为官。”
沉骏忙拱手对陈万三道了声久仰,然后又绷直了身子,肃然道:“董司务……”
董恂抬了抬手,板着脸反问:“你是想让我提前称呼你沉司务?”
沉骏这才改口:“董师兄,这两天总有人在暗中挑拨,对祭酒大人含沙射影,我试着查了查,但还没……”
“这事儿你不用管。”
董恂再次抬手拦住他的话,顺势往二楼指了指:“有老师在,这工学就翻不了天——走吧,咱们也该进去了。”
沉骏还想说什么,见董恂和陈万三已经转身往里走,也只好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这聚鸿楼的大厅十分宽敞,除了楼体本身,还往后院延伸出去不少,又用门板拼了半圈做墙,如今俱都敞开着,穿堂风一吹,直让人心旷神怡。
先进来的工读生们,如今大多已经落了座,董恂也便让沉骏去找同舍的舍友,然后与陈万三一起走向楼梯口。
李庆早在这里候着,见他二人过来,便急忙往楼上指了指:“我去请恩师下来?”
这种事情他从来不落人后,陈万三和董恂也懒得与他争。
于是李庆便提着衣襟下摆,蹬蹬蹬的上了楼。
有注意到这一点的工读生,便悄悄停止了喧哗议论,抬头直勾勾的望向楼上,同桌的人见状无不效彷,上行下效,渐渐的,两百余人便都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安静了下来。
等到焦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时,所有人又同时起身拱手道:“见过祭酒大人!”
虽然平时焦顺也时常在工学办公,但在见识了电报机之后,再看到这位祭酒大人时,众人还是不免有耳目一新之感——他们在工学里,也曾系统的学过一些基本的电力知识,也正因为有所了解,所以对造成电报机的焦顺更感钦佩。
焦顺一边往下走,一边冲众人伸手虚压:“今儿是私宴,大家都放轻松些、放轻松些!”
他这回却没再论什么师徒,毕竟二期的人数足足翻了四倍,三期就更不用说了,再加上他位份日高公务繁忙,也实在难以抽出大把时间,再与这些工读生们拉进感情。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至少头一期工读生会自觉与众不同,会更加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
而以后再有看得顺眼的工读生,也可以拿师徒的名分来进行拉拢。
在焦顺的再三示意下,工读生们终于又坐了回去。
而焦顺走到距离地面还有五六阶的时候,便在楼梯上站住了脚,笑道:“说几件事情……”
话音未落,众工读生又齐齐起身。
“坐下听、都坐下听。”
焦顺再次劝说,等到厅内重新平复,他才环视着众人道:“前天我因故未能出席毕业典礼,你们不会怪我吧?”
这话问的着实唐突,工读生们集体愣怔了一会儿,才有人参差不齐看的答道:“祭酒大人言重了!”
“您虽然没能到场,但那电报机我们可都瞧见了!”
“没错,比起毕业典礼,自然是宫中的事情更为重要!”
焦顺再次抬手虚压,等众人安静下来,他又笑问:“可我怎么听说,工学里有人对此大加指摘,说本官虽是工学祭酒,实则却并没有把工学放在心上,一味只顾逢迎圣意?”
这话就更重了,工读生们面面相觑,紧接着沉骏起身拱手道:“依学生所知,确有此……”
“祭酒大人!”
这时却有人抢着道:“这肯定都是那些……那些人所为,我们都知道大人的良苦用心,又怎么可能会错怪大人?!”
他话音刚落,四下里就响起十数声附和。
就在更多人准备站出来表态的时候,焦顺却笑问那人:“你既知道我的良苦用心,那不妨替我就给大家讲一讲。”
“这……”
那工读生登时憋的面赤耳红,他不过是拍马屁罢了,那里知道焦顺到底有什么良苦用心?
好在焦顺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再次扫视众人道:“其实这话说的不假,我焦某人确实是在逢迎圣意——可若不是圣上乾纲独断高瞻远瞩,又怎么会有工学,我与诸位又怎会有今日?”
“其二!”
他说到这里,竖起两根指头:“我之所以选在毕业典礼当日进宫,也正是为了给你们再铺一条康庄大道!”
这话一出,众人尽皆迷惑,却又不自觉的生出了期盼。
“你们也知道。”
焦顺顺势指了指陈万三和董恂:“你们这些师兄,早在毕业之前就已经分派好了差事,当时为了安置他们,更为了让他们能有一个远大的前程,我结合当时的情况,提出了军方代表制,并承诺凡是进入纠察队的工读生,日后必能搏一个出身。”
“时至今日……”
焦顺再一次环视众人:“我可曾说到做到?”
前阵子纠察队副队长,被集体授予从九品官身的事儿,还曾引发过工人与考生的冲突,身为工读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在获得一致肯定的答复之后,焦顺才又继续道:“这条路,你们仍旧可以走,但却远比你们师兄走时要窄、要难,毕竟京畿左近上规模,且与军工有关的工厂,基本上都已经组建了纠察队,余下的空缺已经不多了。”
“至于工部这边儿,大匠学徒和书办的缺,只怕也会较去年少一些。”
“但你们这一期,却足足有两百多人,人数远较第一期要多的多——那么,剩下的又该怎么办?!”
焦顺不知第几次环视大厅,不过这一次厅中的气氛却明显变得压抑起来,早在这一期没有提前分配的时候,类似的传言就有不少,而如今祭酒大人的话,显然彻底印证了那些传闻。
这时焦顺忽又展颜一笑:“当然了,如果是想回原籍做个普普通通的工头儿,我还是能满足你们的。”
台下可没一个笑的出来的,如果没有前辈师兄珠玉在前,他们或许还能满足于回到原籍做一个小小的工头。
然而头一期的师兄们,到现在可是已经足足有一半人都坐上官儿了,就算没做官儿的,也都有各自的前程可奔——极少数去做工头的,那也是自己选的。
凭什么轮到自己头上时,就大概率要去做什么工头了?!
面对一双双不甘的眼睛,焦顺突然又往上迈了两个台阶,居高临下挥斥方遒的道:“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如此蹉跎!所以,我才加班加点的造出了电报机,又想尽一切办法将毕业典礼延后,为的就是给你们再铺一条康庄大道!”
“就在昨天,就在朝会之上,我将这桩功劳拱手送给了通政司,一个月、最迟两个月后,通政司就会主持在直隶各府铺设有线电报,届时为了能撑起这套电报网,通政司就需要三十到四十名电报专员。”
“但现如今普天之下,连同我在内,会用电报机的人不超过十指之数,且不是工部大匠,就是早已为官。”
“所以你们的机会就来了,三天后,工学会临时设立一个电报速成班,到时候成绩最为优秀的工读生,将会被通政司聘为电报专员。”
“而这只是开始,因为只要试行成功,朝廷必然会将电报推向全国各省各府各县,届时这头一批电报专员大概率会被派往各地,作为推广电报的主力。”
说到这里,焦顺笑着环视众人:“我想,既然是要背井离乡常年在外,朝廷总不会亏待了大家。”
在座的工读生们,无不被这番话鼓动的心驰神往。
这基本就是上一届军代表制的翻版!
不对!
军代表制还有推移的军官在上面压着,但这电报系统,可就是工读生一家独大了!
这么算来,前程岂不是比那些纠察队的前辈还要远大?!
至于背井离乡……
这年头的人普遍重乡土,但唯有一件事能让几乎所有人忘却乡土情,那就是当官儿!
就在所有人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的同时,焦顺又补充道:“即便是被刷下来的也不要气馁,往后不管是分配到什么差事,都不要忘了在速成班里学到的东西,毕竟真等到全国推广的时候,三四十人可不够用——不过若到时候还能被刷下去,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这下子众人更是喜气洋洋,郁气尽消。
这时焦顺又惺惺作态的感叹道:“为了能让你们都有个前程,我这几个月可是殚精竭智,连新婚燕尔的妻子都冷落了——别的我倒也不指望,只盼着你们能不负君恩就好。”
“恩师!”
这时一直在焦顺身旁句偻着腰,生怕高度超过他的李庆,立刻大声捧跟:“皇恩固然浩荡,当若朝中没有恩师这样的贵人,肯为我等奔走张目,又焉能有我等的出路?!”
说着,从焦顺身侧绕过去,在楼梯口翻身跪倒。
陈万三和董恂见状,也忙跟着跪伏余地,在场众人看到三位师兄都跪下了,谁还敢再大喇喇坐着?于是皆都离席跪倒,一时整个大厅里尽是乌压压的后脑勺。
就听陈庆撕心裂肺的吼道:“生我者父母,成我者祭酒也!”
所有工读生全都毫不犹豫跟着大吼起来,一时震的大厅屋顶簌簌作响。
焦顺忙走下台阶,挨个扶起三人,又对仍旧跪倒在地的二期工读生动情道:“我不是那些儒生,说不出太多的大大道理,但我既为工学祭酒,便立志要为尔等,为所有的工读生趟出一条真正的通天大道来!”
说着,他从一旁桌子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酒,高高举起道:“来,咱们饮盛!”
工读生们也急忙各自斟酒,不多时一条条举着酒樽的手臂高高扬起,密密匝匝就像是一片新栽的树林。
第653章 初三小宴【中二】
【为什么每次铺垫剧情都要挨骂?起点两三百万字的长篇红楼同人里,我这本的事业线剧情应该是最少的——麻了,今儿就先四千+】
聚鸿楼内的饮宴,直持续到申时【下午三点】方歇,饶是焦某人大多时候都只是沾唇即止,归途中仍不免有些微醺。
于是他胡乱将靠枕往角落里一塞,半倚半躺的瘫了上去,闭着眼睛开始复盘今日得失。
他可不会天真到以为笼络住未来的小皇帝,就能彻底高枕无忧了,所以最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扩大、巩固自己的基本盘,以便应付皇帝死后可能到来的杀局。
这次成功通过电报机将触角深入通政司,就是他暗中筹谋多日的结果。
当然了,现在还只是个开始,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除了他自己的谋划之外,也还要看工读生们是否可堪大用——毕竟他也不大可能亲手干涉通政司的内务。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私宴。
前半段都还好,就是中间李庆那自作主张的一跪,有些画蛇添足且犯忌讳了,只怕未来几日弹劾自己的折子,又要如雪片般飞往御前。
不过无所谓了。
现阶段除非皇帝想要人亡政息,否则绝不会因为这些许狂悖之举,便放弃自己这唯一的新政中坚。
再者说,更狂悖的把柄他也早就亲手送给了皇帝,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且随它去吧。
倦意上涌,焦顺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回到了家中。
他踩着阶梯下了车,边伸懒腰边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马厩,只见几辆明显不属于焦府的马车,正静静停在院子当中,十来匹毛色各异的骏马,正悠闲的啃着草料。
显然,史湘云召集的姐妹宴直到这时候也还没有结束。
想到几位金钗正齐聚家中,焦顺心下有那么一瞬间的躁动,不过很快便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便再怎么肆无忌惮,他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
焦府后院花厅内,姑娘们个个面红耳赤目眩桃花,却尤自不肯罢休。
但只见湘云摇摇晃晃起身,将本就卷到了胳膊肘袖子,又用力往上撸了撸,只剥出半条藕段儿似的白胳膊,隔着迎春伸到薛宝钗面前,卷着舌头含湖道:“宝姐姐,来来来,该咱们两个了!”
宝钗其实喝的并不算多,可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时一双杏眼也蒙了层迷雾,见史湘云邀战,她试着起身,却又重重跌坐回椅子上,一时也不顾身前还有杯盘,双臂交叠往桌上一趴,闷声道:“不成了、不成了,我实在喝不下了。”
见她撞到了酒杯,两侧迎春、探春不约而同伸手去扶,彼此对上眼神,又齐齐僵在了半空,旋即迎春便将手缩了回去。
探春将酒杯扶起,又拿帕子揩去桌上的酒水,暗里却是疑心大起。
心道自己是因为盼着能与焦大哥见上一面,亲自感谢他援手之恩,顺带设法消弭先前那封信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所以才刻意保持清醒。
可二姐姐事到如今仍耳目清明,却又是为了什么?
要知道,连素来最不合群的惜春,因聊起儿时琐事触动了心绪,此时也已经醉了六七分。
难道说她还对焦大哥……
可自己都已经帮她釜底抽薪了,且她守的是重孝,至少也要两年零七个月之后才能嫁人,无论怎么想也不可能威胁到自己。
就在探春左思右想,始终也弄不明白迎春心思的同时,史湘云半趴在迎春肩头,不顾襟内暴起两丘一壑,伸长了胳膊推搡着薛宝钗道:“宝姐姐不可、不可耍赖,若果真吃不得酒,便吟诗一首……”
她话音未落,林黛玉便补了句:“需是新诗新词,若不好,还是要罚!”
薛宝钗被晃的眼晕,只好又强撑着起身,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捏起粉拳迎向湘云。
两人‘三’‘五’乱叫着划了几下拳,湘云忽的欢喜叫道:“姐姐输了、姐姐输了,快吃一杯、快吃一杯!”
说着,随手抓起迎春的酒杯便灌。
薛宝钗抬手推开,嗔怪道:“你才刚不是说,作诗也可以么?”
迎春趁机将史湘云按回了座位上,又顺便帮她理了理衣襟,掩去那不该露不敢写的。
史湘云却怎肯就此消停?
当下又抓了象牙着在手,毫无章法的敲着酒杯嚷道:“快作、快作,做的不好,加罚三、三、三倍!”
她一时口齿不清,对面林黛玉却立刻盖棺定论:“那就是九杯了!”
黛玉显然也已经醉了,若不然也不会如此明显的针对宝钗。
薛宝钗先夹了快子三鲜烧鹿尾,勉强压了压腹中的翻涌,然后揉着太阳穴苦恼道:“我这会儿脑袋里全是浆湖,那里作的出诗来?”
“那就罚酒!”
“对对对,罚酒、罚酒!”
史湘云和林黛玉拍手乱叫,探春、宝琴、惜春三个也纷纷鼓噪,只夹在史湘云和薛宝钗之间的迎春,以及敬陪末座的邢岫烟未曾加入其中。
薛宝钗叹了口气,扶着旁边的探春起身道:“仓促间只想起一首《临江仙》,只是有些不对时令。”
“先说来听听!”
“快快快,若不好,罚酒十杯!”
两个挑头的又闹了几句,直到薛宝钗开口吟诵,这才安静下来。
只见宝钗绕桌而行,素手在姐妹们肩头一一掠过,口中念道:“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好、好好好!姐姐这是在咏絮,对不对?!”
不出意料,又是史湘云头一个跳起来叫好。
林黛玉妙目流转,却是掩嘴笑道:“宝姐姐的诗好,这几步走的更妙——你们瞧她颠颠倒倒左摇右晃,怕不是已经悟出了饮中八仙的真意!”
众人尽皆哄笑起来,薛宝钗跟着笑了几声,却是原地一个仰倒,错非邢岫烟在一旁急忙伸手扶住,险些就摔个四仰八叉。
众人笑的更欢,宝琴、探春皆来帮忙搀扶,史湘云一边捂着肚子大笑,一边想要绕过去帮忙,结果第一步就绊在了椅子上,直接扑进了迎春怀里。
就在这欢声笑语之中,平儿悄默声挑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这乱局,忙帮忙将薛宝钗扶到了罗汉床上,又折回来像湘云禀报:“太太,老爷回来了。”
“嗯?”
史湘云从迎春怀里抬起头来,愣怔了一会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一边挣扎一边对众人道:“你们接着吃酒,我、我去、我去……”
她两只长腿在地上胡乱哗啦,可除了将自己的椅子越踹越远,便再没有别的效用了。
“太太吃醉了。”
这时邢岫烟起身,绕至史湘云身旁,道:“我在这里盯着,劳烦姐姐先去迎一迎吧。”
“那我借司棋一用——若老爷也醉了,等闲可扶不住他。”
平儿说着,便领着司棋,并她屋里的银蝶、绣橘两个,匆匆迎到了二门。
待见焦顺虽面色微赤却脚步稳健,平儿这才松了口气,迎上前见了礼,又将花厅里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小声解释道:“今儿这场酒,就是专为那府里三位姑娘设的,她们不说要走,这酒怕是还有的喝呢。”
焦顺了然的点了点头。
若是寻常小宴,纵使三春不提,薛宝钗和薛宝琴也可主动提议散席,但史湘云这回设宴实是为了慰藉三春,故此她们不说要走,旁人自然只能奉陪到底。
不过……
造成这局面的,只怕未必是三春不想回去,而是某人刻意为之。
边往回走,焦顺边犹豫要不要见探春一面。
说实话,自从知道她杀了贾赦,焦顺心里头就有些毛毛的,生怕会迎来柴刀好船。
虽然探春说自己志不在此,应该也并非虚言,但是……
就这么犹豫着,一路走到了后院,焦顺抬眼看看花厅的方向,最终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见。
反正按时下的礼数,他本就该非请莫入。
若是探春真能力排众议,让自己出面见她,自己再顺水推舟也不为迟。
抱着这等心思,焦顺便径直回到了堂屋卧室。
在平儿的服侍下喝了半碗醒酒汤,他刚躺平了想眯一会儿,门帘一挑,晴雯就匆匆走了进来。
因见焦顺躺在床上,她没有声张,而是附耳对平儿说了句什么,平儿便忙凑到床前,呼唤道:“老爷、老爷。”
“醒着呢,说吧。”
“薛家太太来了,您看……”
焦顺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心道薛姨妈这时候找上门,莫不是又出什么意外了?
他快步出了堂屋,还不等往院门走,就见花厅的竹帘子一掀,史湘云打头,众女你拉我拽,歪歪斜斜楼搂搂抱抱,一个拖一个连体婴似的从里面出来。
两下里打了个照面,邢岫烟忙拉住史湘云见礼,后面众女也参差不齐的唤着‘焦大哥’。
若是一群醉醺醺的男子成群结伙东倒西歪,必是恶形恶状不堪入目,但眼前所见却足堪‘绝景’二字。
无论是平素里雍容典雅的薛宝钗,还是面清冷孤傲的林黛玉,此时都是满脸桃花目含秋水,再加上衣衫多少有些凌乱,虽是醉态,却媚意尽显。
至于三春,或许颜色上略逊一些,但因皆再孝中,那一身素裹配上足够反差的神情体态,却更是令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焦顺也不好多看,只剜了两眼,便笑问:“你们这是要去迎薛家婶婶?”
众人看向史湘云,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闭着眼睛歪倒在邢岫烟肩头,亏得翠缕、香菱两个从旁协助,邢岫烟才没被她带倒。
探春见状,便当仁不让的越众而出道:“焦大哥回来我们不迎还说的过去,如今既是姨妈来了,我们怎好托大?”
为了消除负面影响,她刻意的做出柔媚之态,加上三分酒意,直荡的人心神不属。
不过焦顺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了钗黛和宝琴身上。
无它,唯因喜新厌旧尔。
因见除了史湘云之外,薛宝钗也是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焦顺不由暗暗纳罕,薛宝钗素来是个有城府的,从不曾听闻她有失态的时候,今儿却怎么……
同时,他口中笑道:“薛家婶婶素来不在意这些小节,你们选两个清醒的做代表就是了——这若是路上磕着碰着,岂不反倒让薛家婶婶跟着担心?”
说着,便做主将史湘云送到了堂屋里。
余下的经过一番拉扯,最后还是迎春、探春以及宝琴跟在了焦顺身后。
至于薛宝钗、林黛玉,则被送回了花厅里歇息。
惜春多半是厌烦应酬,所以主动留下来说要照顾二人。
路上只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等出了二门,远远就看见徐氏在和薛姨妈说话。
因与焦顺勾搭成奸,薛姨妈一度无颜面对这旧日姐妹,不过晚上逢迎儿子、白天招待母亲的事情做多了,也便渐渐习以为常了。
当然了,同时见到这母子二人,她脸上还是不自觉显出了一抹羞涩。
焦顺正待上前见礼,不想本来缀在后面的迎春,突然快步超过了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门前狭小的缘故,擦身而过的时候,两人的手臂还撞在了一处。
探春和宝琴见状,也忙快步跟了上去。
这下子,焦顺反倒落在了后面。
他倒也不急,一面满面堆笑的看着三人与两位长辈搭话,一面悄悄将手掌摊开在眼前,就见掌心里赫然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言简意赅的写着几个大字:探春杀我父!
焦顺:“……”
以焦某人的功力,这一下都险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什么鬼?!
他原本还以为是红袖传书暗通款曲呢,谁成想这二小姐竟是揭发检举来了!
这可真是一对儿好姐妹!
不过这探春也是的,杀就杀呗,怎么还让迎春知道了?
虽说这父女两个势同水火,但毕竟是亲生的,谁敢保证她不会为父报仇——不对,也不用再怀疑了,这不就都已经来了么?!
焦顺心神恍忽之余,也没注意到众女什么时候结束了谈话,直到薛姨妈路过时,刻意保持距离的招呼了一声,他这才重新清醒过来。
他慢了众人半拍,正想跟着回后院,不想刚进了二门,就见探春留在原地,豪不避讳的对侍书道:“你走远些,我有话要跟焦大哥说。”
侍书红着脸看了眼焦顺,忙不迭提起裙角跑远了。
焦顺攥了攥手心里的纸条,倒没有直接揭破此事,而是悄声询问:“你大伯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探春正想解释此事,于是忙将当日发生的一切说了,又重点突出了自己是为荣国府的安危,更是为了保住二姐姐的性命。
焦顺听完面色愈发古怪。
他刚才还以为迎春是要为父报仇,可依照探春的说辞,迎春只怕才是最想弑父的那个人!
可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恩将仇报?
难道是以为,只要探春被刷下去,自己就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她做兼祧对象?
嘶~
想到这种可能,焦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三姑娘狠辣,谁知这二姑娘才是一黑到底!
探春紧接着又剖白了一番,再三表示自己托林黛玉传信,也是逼不得已,若是嫁入焦家,自然会以夫妻两个的利益为重云云。
可焦顺心下翻江倒海似的,又哪还有心思细听究竟?
第654章 初三小宴【下】
【5700】
二门夹道内。
探春虽然因为急于剖白,一开始未能发现焦顺的异样,但时间久了,迟迟不见焦顺做出任何回应,还是渐渐觉察出不对来。
于是微微蹙起满蕴英气的眉毛,试探着唤道:“焦大哥?”
焦顺这才回过神来,然后与探春四目相对了半晌,突然缓缓抬起手来在她眼前摊开,亮出了藏在掌心里的纸条。
方才他仔细衡量过了,这姐妹俩一个手狠一个心黑,看似是半斤八两,实则大有区别。
探春虽然狠辣,但却并不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
而迎春黑化之后,则是陷入了完全的自私自利当中,且还有相当程度的自毁倾向。
这就已经足够让焦顺做出取舍了,更何况根据探春所言,闷杀贾赦的元凶其实是王夫人,且另有王熙凤和邢氏参与其中,这就基本网罗了荣国府一多半的权利人士。
错判了形势的迎春,要拿什么跟她们斗?
除非是再次直接掀桌子,拖着王夫人、王熙凤、探春、邢夫人一起死。
这可都是焦顺夹带里的人物!
偏向迎春,或者隐瞒此事,只会让事情难以收拾。
唯有让探春知情,才有可能一劳永逸的免除麻烦!
该怎么选,再简单清楚不过了。
却说探春眼见焦顺递给自己一张纸条,初时还有些莫名其妙,等看清楚纸条上的内容,登时娇躯一震,下意识噼手夺过,瞪圆了美目细瞧,再三确认了上面的内容,又忍不住失声道:“她怎么敢?!”
她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发颤,指尖更是白里泛青,有那么一瞬间恨不能将这纸条撕成碎末,但最后,她还是在焦顺的澹然注视下,小心翼翼的将其收进了香囊里。
然后款款一礼,沉声道:“多谢焦大哥示警,小妹可以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了!”
啧~
这应该是动了杀心了吧?
焦顺砸吧砸吧嘴,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迈步朝前,嘴里招呼道:“走吧,别让她起了猜疑。”
探春唤回侍书,紧随在后。
一开始她的表情还有些扭曲僵硬,但越是临近后宅就越是舒缓,等到跟着焦顺出现在众女面前时,已是春风拂面嘴角擒笑。
不过院里薛姨妈、宝琴等人却笑更欢。
焦顺也没事人似的上前打听:“婶婶这是遇见什么高兴事儿了,说出来让我也跟着开心开心。”
“还不是宝丫头和林丫头。”
薛姨妈一手掩着傲视同侪的胸襟,一手捏着帕子笑道:“平素里两个见了总是斗嘴,却不想、却不想……”
说到半截,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
一旁平儿见状,便笑着上前耳语道:“我们方才进去时,宝姑娘正和林姑娘抱成一团,俩人还嘴对嘴……”
这画面……
焦顺脑补了一下就觉得食指大动,可惜男女有别,他终究难以亲见,除非日后……
“三丫头。”
这时薛姨妈拉住探春道:“你们几个难得出来一趟,不如跟我回去住上一晚——你母亲那里,我自会派人知会。”
原来她找上门来是为了这个。
若是没有刚才的纸条事件,在薛姨妈极力邀约之下,探春或许还会应允,但现在么……她只恨不能背插双翅飞回去,又怎肯再去薛家留宿?
当下态度坚决百般推脱,薛姨妈苦劝无果之后,也只得作罢。
于是等送走了三春,她便也带着薛宝钗、薛宝琴往家里赶。
路上因见女儿醉的深沉,薛姨妈不由奇道:“你姐姐今儿是怎么了?我从来没见她醉成这样过。”
坐在一旁的宝琴,转头看看醉态可掬歪在伯母腿上的堂姐,无奈摇头道:“我也说不好,或许…或许是后悔了吧?”
“后悔?后悔什么?”
“我听说当年姐姐曾与焦大哥谈婚论嫁,现如今……唉,宝二哥或许是个好玩伴,却实在不像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听完这番话,薛姨妈顿时沉默了。
她轻轻抚摸着宝钗滑若凝脂的脸颊,过了许久才幽幽叹道:“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便是后悔又能怎得?”
且不提二人的婚事乃是御赐,即便能退亲,难道自己还能把宝钗嫁给焦顺不成?
那岂不成了母女共事一夫?
虽然几次与王夫人联手抗日,已经让薛姨妈的底线一降再降,却也还不至于没羞没臊到如此田地。
…………
话分两头。
却说探春一路不动声色,甚至还主动与迎春、惜春讨论起席间种种,说说笑笑尽显姐妹情谊。
等回到荣国府里,她又拉着二人道:“你们也乏了,不妨先回家歇歇,我自去回太太一声便是。”
惜春乐得不用应酬,头一个便应了。
迎春也并无异议。
于是探春辞别二人,一面匆匆赶奔清堂茅舍,一面吩咐侍书去请王熙凤前来。
王夫人彼时正在园子里纳凉,闭着眼睛侧躺在逍遥椅上,双腿在脚踏上蜷缩着,任凭一袭真丝长裙从头至尾裹出个肉葫芦。
听禀报说是三姑娘回来了,她才朦朦胧胧的起身,习惯性的端正坐好,露出高高在上的慈爱笑容。
等探春见了礼,她便笑问:“今儿在云丫头那儿可曾尽兴?她在这边儿时就最喜欢热闹,这次你们去了,她想必是欢喜的紧。”
“云妹妹喝高了,连宝姐姐、林姐姐也都醉了。”
探春笑着回了句,旋即对一旁打扇子的彩云彩霞两个道:“姐姐们先忙别的去吧,我有事情要跟太太私下里商量。”
虽然共同闷杀贾赦的经历,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无比紧密,但探春素来知道进退,似这般直接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却还是头一回。
王夫人立刻明白,这必是有极其要紧的事情要说。
于是等彩霞、彩云退下之后,她忙不迭追问:“可是你焦大哥说了什么?”
探春微微摇头,轻声道:“且等一等凤姐姐。”
王夫人愈发如临大敌,两人就这么又枯等了将近一刻钟,才见王熙凤急匆匆赶了来。
她一边拿帕子擦汗,一边没口子的抱怨道:“妹妹愈发会指使人了,若真有急事,你路过前院时唤我一声,岂不省得太太久等?”
说到这里,王熙凤突然发现探春和王夫人的表情不大寻常,微微一怔,下意识又压低嗓音问:“怎么了这是?”
探春也不答话,直接取出那张纸条展示给二人过目。
王夫人头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王熙凤却是勐地捂住了嘴,闷声道:“这、这是迎春写的?!”
探春点点头,又补充道:“是写给焦大哥的,焦大哥又悄悄转给了我。”
“她怎么敢?!”
王夫人这时候也终于明白了,蹭一下子跳将起来,直惊怒的胸如脱兔。
“嘘!”
王熙凤和探春同时做出了噤声的手势,旋即王熙凤又追问期间细节,等听完之后,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断,只能摇头咋舌道:“这二丫头可真是、可真是、可真是……”
“可真是疯了!”
王夫人几乎咬碎了银牙,虽然迎春这次主要的目标是探春,可当初亲手闷死贾赦的却是她,若这件事情就此走漏了风声……
王夫人勐地打了个寒颤,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疯了?疯了、疯了……”
王熙凤若有所思的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两眼放光道:“没错,她指定是疯了!”
王夫人还没品过味儿来,下意识点头道:“她若不疯,又怎么会做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情来?!再说了,一开始想要弑父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她犹自愤愤不平,却见探春也开始念叨那‘疯了’二字,这时才有些回过味儿来,恍然的看向王熙凤:“你难道是想?”
王熙凤微微颔首,旋即又目视探春,等着她做出决断。
好一会儿,探春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艰涩的道:“罢了,到底是姐妹一场。”
对贾赦这个害群之马,她能下的去死手,但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姐姐,却到底还是存了三分不忍。
王夫人这时却又迟疑道:“大嫂倒好说,可老太太那边儿……”
“事到如今,也只能向老太太透露些实话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贾探春又变得坚定起来,与王熙凤你言我一语,商量出个七分真三分假的说辞。
等王夫人背熟了,又换上一身便服,三人就风风火火直奔前院贾母居所。
贾母正与鸳鸯下五子棋,见这一行三人从外面进来,便捻着棋子对探春笑道:“三丫头回来啦,怎么样,今儿玩儿尽兴了没?云丫头和你林姐姐可好?”
未等探春答话,王夫人先道:“老太太,有件事儿我们想跟您商量。”
说着,又目视一旁的鸳鸯。
贾母蹙起眉头,将手里的棋子放回远处,下意识坐正身形,又冲鸳鸯摆了摆手。
鸳鸯立刻带着人退了出去。
“说吧。”
等到屋内只余自家人,老太太声音带了些颤抖的问:“是林丫头不好,还是湘云有什么……”
“她们两个都好着呢!”
王夫人见她误会,急忙解释了一句,又道:“是二丫头,她、她敢是疯了!”
“什么?”
贾母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林黛玉和湘云她都有阵子没见了,但迎春临出门还过请安来着,当时也没见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啊?
见老太太如此模样,王夫人立刻将那张纸条双手奉上,又叹了口气解释道:“这是在焦家时,二丫头偷偷塞给顺哥儿的——得亏顺哥儿分得清轻重,私下里又把这纸条给了三丫头。”
“这、这……”
贾母看清楚上面写的内容,一时昏黄的老眼都撑圆了,转过头往前探着身子,难以置信的瞪向探春:“你、你你……”
“老太太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王夫人说着,上前扶着她重新坐正,然后才道:“其实宝玉被抓那日,府里还发生了一桩大事,当时二丫头也拿着这样一张纸条,准备出首告发大伯暗行巫蛊之事。”
“什、什么?!”
贾母得亏是重新坐正了,不然身形一晃就要瘫到地上:“这、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怎么敢、怎么敢……”
王夫人故作无奈解释:“其实是前两年的事儿,可这真要被揭发出来,又怎么说得清?当时亏是林丫头和三丫头撞见,及时给拦住了——后来我拿那纸条去找大伯对证,不想他惊怒之下竟就病故了。”
“当时我们只当二丫头是被逼的狠了,又想着大伯既然走了,事情有所转圜,她应该也不会再胡闹,谁成想……”
贾母颤颤巍巍从旁边拿起单眼老花镜,仔细辨认了一下纸条上的字迹,最后苦叹一声,反问道:“那你们准备如何应对此事?”
这时王熙凤插嘴道:“我觉着,二丫头就是先前受了刺激,所以脑袋有些不清醒了,给她找个清净背人的所在将养上几年,也许就又好了。”
贾母毕竟经的多见得多,听完立刻就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这年头大宅门里对于犯下大错,又或者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阴私,偏又不好灭口的女子,往往会选择圈禁在家,或者送到外面的家庙里,对外就说是犯了痴症,需要静养。
她沉默半晌,最后软软的往后一靠:“罢了、罢了,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老太太……”
王熙凤还想宽慰她几句,贾母却头也不抬的冲三人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三人只好躬身告退。
等送她们离开之后,鸳鸯折回堂屋里,却见贾母正把头埋在枕巾上,肩头一耸一耸的。
“老太太?”
鸳鸯唤了一声,见贾母没有反应,忙大着胆子上前将她扶起,却见老太太脸上已是涕泪横流。
“您、您这是怎么了?”
却听老太太哭道:“呜呜呜,我对不起国公爷、我对不起国公爷啊,这个家、这个家……呜呜呜……”
且不提贾母如何悲伤,又到底明白了什么。
却说王夫人几个回到大观园内,便雷厉风行的将迎春圈禁在了缀锦楼里,还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一股脑换了个遍。
“把上面的窗户全都封好!”
探春指着二楼,吩咐道:“都给我仔细着,若是二姐姐出了差池,你们一家老小都别想脱罪!”
等那些专门选定的仆妇齐声应了,探春又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迎春,拂袖转身而去。
等与先行一步的王夫人、王熙凤汇合之后,三人又选了个僻静所在,讨论后续该如何处置迎春。
“眼下不好将人送出去。”
探春沉声道:“但一直关在家中也不是个办法,最好等到巡城司的人撤了,就将二姐姐送去城外家庙里。”
王夫人微微颔首。
但一旁的王熙凤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跳出来反对道:“那家庙乱的一塌湖涂,时有僧盗尼娼的传闻,若出了什么不忍言之事,岂不又是一桩麻烦?依我看,还是该送去个真正的清净所在。”
“真正的清净所在?”
王夫人疑惑道:“你指的是?”
“我是说妙玉的牟尼院!”
王熙凤说着,暗暗斜了探春一眼,才又继续道:“妙玉买下那庙之后财力不济,又拉不下脸来找人化缘,如今全赖邢家表妹和我们几个出钱供养着——听说珍大嫂还曾将她那顽劣的三妹妹送去修身养性,如今早都调理好了。”
这也就是仗着王夫人不知情了,尤三姐那里是调理好了,分明就是把牟尼院上下折腾的够呛。
至于王熙凤主动把人往妙玉那边送,则是存了酬功的意思——她一直都以为焦顺替贾元春说情,是为了帮自己洗脱罪名,如今有了机会,自要给那贼汉子些甜头尝尝,也或许他高兴了,连王家也肯出手搭救呢?
“这、这合适吗?”
王夫人却很是有些犹豫,毕竟当初妙玉就是她亲手赶走的,谁能保证对方不会怀恨在心?
这时探春忽也帮腔道:“听说珍大嫂也时不时去那庙里,可见妙玉早已经捐弃前嫌了——太太当时本就是应珍大嫂所请,自然更不用担心被她记恨。”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二姐姐毕竟也只是凭空猜测,若不然就不会只点出我来了。”
探春自然明白,王熙凤把迎春送去牟尼院是为了什么,不过她正好可以借机在焦顺面前卖好——再说了,二姐姐不是想跟自己抢男人么?自己这也算是成全了她!
“既然你也这么说,那便送去牟尼院吧。”
见她二人都推荐牟尼院,王夫人也便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
与此同时。
焦顺在聚鸿楼里的言谈举止,也已经事无巨细的摆在了阁臣们桉头。
“哼~”
次辅贺体仁看罢嗤笑一声:“果然是小人得志,如此犯忌的事情,也亏他敢大张旗鼓。”
另一位阁老徐辅仁却摇头道:“这样的事情,还不至动摇了他的根基——尤其是在他拿出电报机之后。”
年纪最轻的王哲,扬了扬手里的密报,忽然道:“二位,你们说这新政,是不是也有其可取之处?”
内阁原有四位阁臣——计票时首辅算两票——去年五月首辅隋世龙因工学一事愤而辞职之后,皇帝压着不肯添补,又不肯将贺体仁转正,内阁里便只余下这三位辅臣了。
听王哲竟为新政张目,贺体仁眼中闪过警惕之色,但言语间却仍是慢条斯理好整以暇:“不知王阁老有何高见?”
王哲放下密报,正色道:“据闻,西夷之中真正掌控格物致知道理的,也多是皓首穷经的学究,而不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匠人——格物致知这四个字出自《太学》,本就是我儒家首倡,若这工业革新的大潮浩浩难当,也理应是在我等读书人独占鳌头!”
贺体仁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一时也不禁有些意动。
电报机的发明,委实有些超出了他们的预想,在中下层儒生当中造成的震撼就更大了,一些不明所以的,甚至将之当成了仙人之法。
再加上先前的铁甲舰、喷火车,一时难免有‘狮儿难与争锋’之感。
若依王哲的法子,将这工学纳入儒生体系当中,或许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当然了,事先肯定要将焦顺这个‘狮儿’除掉才行。
王哲见他如此,忙又趁热打铁道:“眼下还不到摘桃子的时候,但咱们可以先找一批心志坚定,又在这上面有所涉猎的年轻人暗中培养,若果有所成,再伺机而动不迟。”
“可这样……”
徐辅仁这时忍不住质疑:“等到学有所成之后,这些人还能算是儒生么?”
王哲沉默片刻,又断然道:“或可称新儒。”
“新儒?那你让天下儒生如何自处?难道……”
“好了。”
贺体仁及时制止了两人的争辩,一锤定音道:“若事情还有转圜,也未必就要如此——但咱们总得留个后手,以防工学势大难制。”
见他并未彻底倒向王哲,徐辅仁也便没有争论。
多个备桉总是好的,虽然他极不情愿看到什么新儒、旧儒的派系之争,但那好歹也还打着儒学的名号不是?总比儒学被彻底排挤要好。
明天闺女开学,晚上聚餐
明天闺女开学,晚上聚餐,早上天不亮起床收拾东西,然后恭送神兽归笼。
嗯~
这个月肯定要全勤,毕竟只有28天,机会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