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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55章 余波

    “什么?二姐姐犯了痴症,被关起来了?”

    初四一早,贾宝玉收拾的紧趁利落,正准备出门去找姐妹们,打听昨日三人在焦家的见闻,却不料突然得到了迎春被圈禁的消息。

    他不禁为之愕然。

    旋即又纳闷道:“这就不对了,二姐姐既然病了,就更该让兄弟姐妹们登门宽慰才是,哪有关起来不让见人的道理?我先前发病时,姐妹们可是天天过来探望的!”

    袭人猜出这其中必有什么阴私,见他说着就要跑去问个究竟,忙劝道:“老爷太太这般处置,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你就别跟着裹乱了——小心老爷恼了,又翻起旧账来!”

    将贾政端出来,贾宝玉果然不敢再说什么。

    只是等出门后,他却还是先去了缀锦楼一趟,见那些仆妇果然拦住去路不肯让开,这才悻悻的往回走。

    “宝二哥、宝二哥!”

    便在这时,斜下里忽然传来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

    贾宝玉循声望去,却是贾环正鬼鬼祟祟缩在灌木丛后,冲着这边连连招手:“宝二哥,你过来,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宝玉见状,微微板起脸来呵斥道:“找我说话就找我说话,藏头露尾的成什么样子?”

    他虽下意识学着贾政的模样教训弟弟,但到底不似贾政那般方正,嘴上说着,脚下就老实不客气的到了灌木丛前。

    贾环暗暗撇嘴,又挤眉弄眼的问:“宝二哥方才可是去瞧二姐姐了?”

    “是又如何?”

    “那你可知道,二姐姐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关起来了?”

    “不是说因为犯了痴症么?”

    贾宝玉说着,忽然两眼一亮,忙隔着灌木丛扯住贾环追问:“怎么,莫非你听说了什么?”

    “嘿嘿~”

    贾环得意一笑,看看左右并无别个,这才压着嗓子道:“我听人说,是因为我姐姐告了她的黑状,所以才……”

    “不可能!”

    贾宝玉听到半截,就断然道:“三妹妹断不是那等人!”

    “你爱信不信!”

    贾环翻了个白眼,撇嘴道:“是二姐姐先不讲姐妹情,趁着在焦家的时候勾搭那焦顺,被我姐姐当场撞了个正着,所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贾宝玉狠狠一甩手,连袖子被灌木勾破了都不顾,气恼道:“二姐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怎么不会?她都能和大伯当场翻脸了!”

    “这……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走走走,跟我去秋爽斋找三妹妹对质!”

    贾宝玉说着,作势又要拉扯,贾环急忙后退避开,恼道:“我好心告诉你,你怎么还要恩将仇报?哼~你爱信不信!”

    说着,一跺脚转身就跑。

    “环哥儿、环哥儿!”

    贾宝玉隔着灌木紧追在后,到一处岔路口,总算是将贾环给堵住了。

    “怎么?”

    贾环梗着脖子质问:“你现在信了?”

    “我……”

    贾宝玉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其实也信了三分,只是仍旧疑惑道:“二姐姐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

    “这……”

    贾环故作为难的挠头道:“你果真要听?”

    “自然要听!”

    “好,那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这也是我听别人说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贾宝玉就差赌咒发誓绝不追究,贾环这才道出‘实情’:“我听人说,都是因为宝二哥你不求上进,闹的家里连个正经当官的都没有,结果被那姓孙的三番五次欺上门来,二姐姐生怕落到他手上没个好下场,才打定了主意要找焦大哥做靠山。”

    说到这里,神情又不免猥琐鬼祟起来,压着公鸭嗓悄声道:“据说二姐姐连亵衣都脱了,若不是我姐姐去的快,只怕……”

    他恰到好处的停住话头,左手掐了个圈,右手食指往里狠狠一戳。

    贾宝玉活像是挨了一闷棍,踉跄着退了半步,捂着太阳穴喃喃道:“你说这、这都是因为我?!怎么会?我、我、我……”

    好半晌,他才从愧疚迷茫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抬起头再要追问几句,面前却哪还有贾环的踪影?

    有心干脆去找探春当面对症,可又担心探春也是同样的说辞,到时候他可真就无法接受、无法面对了。

    正满心踌躇不知所措,忽又听有人唤道:“二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贾宝玉回过头,却原来是惜春与入画、彩屏。

    他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缓缓低下头,拿十五两一双的鞋底在青石板上来回蹭动。

    惜春见状,便将两个丫鬟打发远了,上前问:“可是因为二姐姐的事儿?”

    “你也听说了?”

    贾宝玉只当贾环那番言语,府里早已是人尽皆知,遂长叹一声,随便在路边找了个石头坐下,捶着大腿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生生连累了你们?”

    “哥哥何出此言?”

    惜春先是有些纳闷,旋即却劝道:“似你我这般,想渡自己超脱苦海已是万难,若再强去沾染这些俗事,只怕非但于事无补,反倒自寻烦恼。”

    这原是劝说贾宝玉,不要再管迎春的事了。

    但贾宝玉却显然理会错了,愈发颓唐捧着脸道:“是啊,似我这般无用的废人,便真去做官儿,多半也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若是旁个,听了这话肯定要开导劝解一番,让他千万不要自暴自弃,而应该奋发向上。

    但惜春听了却大点其头,连道:“正是如此,所以最好还是能脱出这凡尘俗世,届时他们不用再指望咱们,咱们也不指望他们,彼此相安无事,岂不烦恼尽消?”

    贾宝玉似有所悟的缓缓点头,等回到家后,竟就将闲书杂书放到一边,认真读起了佛经道典。

    另一边。

    贾环趁着宝玉发呆,便一熘烟儿跑去了赵姨娘屋里,手舞足蹈、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将方才那一幕学给了赵姨娘。

    最后又得意道:“你是没瞧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当真笑死我……哎幼!”

    正得意间,冷不丁却被赵姨娘抽了一鞋底子。

    他捂着痛处跳将起来,惊道:“你怎么还要给他打抱不平?!”

    “呸~”

    赵姨娘叉着腰狠啐了一口,恼道:“我跟你说这些话,是让你告诉他去的?!这要是哄的他开了窍,真就好生做起官来,往后还能有你的好日子?!”

    贾环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撇嘴道:“母亲忒也高看宝玉了,他也就是湖弄女人肯下些功夫,去做官就跟坐牢似的,能坚持三天两早上都算是好的!”

    赵姨娘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遂转嗔为喜,跟着儿子一起嘲笑起宝玉的不堪来。

    …………

    就如同焦顺所料,到了初四下午,十余封弹劾他的奏折,就被摆在了贾元春桉头——这头一波是消息灵通的,后续跟风的才是大部队。

    贾元春初时见了略略蹙眉,不过很快便平复好心境,按照平日里一般分类汇总,又将其放在了总结汇报的第一条,丝毫没有要为焦顺隐瞒的意思。

    隆源帝看到之后,当即又追问了一些细节。

    贾元春也都据实道来,哪怕明显看出其中有夸大的成分,也并不曾为焦顺辩解找补半句。

    对于她的这番表现,隆源帝显然很是满意,竟是破天荒的称赞了两句。

    但今日当值的吴贵妃却很是有些不满——她倒不是不满意贾元春,而是对焦顺的行事做派颇有微词。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日后皇帝一旦大行,焦顺纵然不在托孤重臣之列,也肯定会对小皇帝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吴贵妃原本对此就有些异议,今儿见他得了封赏便持宠生娇,做出这等犯忌讳的行径,心下愈发不满。

    忍不住在皇帝耳边抱怨道:“这等心性人品,怎堪为人师表?若是让他带坏了繇哥儿……”

    “住口!”

    隆源帝面色一沉,打断了她的话道:“朕既选了他来教导繇哥儿,自然便信得过他的心性人品。”

    若在以往,被皇帝如此呵斥,吴贵妃只怕吓的瑟瑟发抖了。

    但时移世易,被宫中嫔妃接连吹捧讨好了数月,她明显胆量见长,仗着生了未来太子的金身,竟不死心的又抱怨了句:“可皇上方才不也听的真真的?他在那些工读生面前……”

    “放肆!”

    隆源帝声色愈厉,怒道:“朕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这般三番五次的臧否大臣,可是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眼见皇帝声色俱厉,吴贵妃这才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扶着龙椅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的口称不敢。

    “哼~”

    隆源帝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吴贵妃在地上跪了好半天,直到小腿都跪麻了,这才听他道:“起来吧。”

    吴贵妃如蒙大赦,刚要扶着龙椅起身,忽又听皇帝继续道:“今儿不用你伺候了,去请皇后来,朕与皇后有要事相商。”

    其实皇帝这话本身,就意味着他方才那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谎言而已。

    但吴贵妃那知道这其中的隐秘?

    当下心里委屈的什么似的,心道凭什么皇后就能商议要事,自己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句,就落得如此下场?

    再说了,就算皇后的尊贵无人能及,这不还有个贤德妃么?她凭什么就可以干政?!

    若在以前,吴贵妃是断不敢有这些想法的,只能说环境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先前她虽然诞下了唯一的皇子,但皇帝毕竟青春正貌,谁也不认为那回是他唯一的骨血,所以自觉有机会的嫔妃都将她视为竞争对手,而不是什么需要讨好的对象。

    直到次皇帝中风偏瘫,才彻底改变了这一局面。

    以往再桀骜不驯的嫔妃——譬如容妃、丽妃等,如今在她面前都只敢伏低做小曲意逢迎,时间一久,吴贵妃难免提前将自己代入了‘皇太妃’乃至‘皇太后’的身份,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也大不相同。

    当然了,就算心下再怎么不满,吴贵妃此时也不敢违逆皇帝的意思,只能乖乖应了,低着头出了寝殿。

    不多时皇后赶到,隆源帝立刻屏退左右,将焦顺昨天的所作所为说了。

    皇后倒是丝毫不觉意外,能在灵堂里做出那等事儿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个完全循规蹈矩之辈?

    不过她近来了解了一下焦顺的过往,发现此人虽限于出身粗鄙了些,却是个知恩图报的。

    听说最初因为爵位的事儿,宁国府曾一度对其百般刁难,结果后来他非但未曾记仇,反而帮宁国府牵头做了几桩生意,若非如此,只怕宁国府早就入不敷出了。

    至于荣国府这边儿,他就更是仁至义尽了。

    一开始想方设法的给贾政分功劳,不想贾政刚升官儿就病倒了,害得他白忙了一场;后来他锲而不舍的表奏贾宝玉为官,偏那贾宝玉又是个朽木不可凋的——为此,他没少被人攻讦。

    至于替贾赦还债;明知荣国府陷入官司,仍执意入内迎娶史湘云;为贾元春说情等等,就不用多说了。

    甚至于就连那次去梅翰林家,也是为了帮贾家姻亲的忙——这是奏折里写的,先前皇后只当这是焦顺为自己找理由,但结合前面种种事迹来看,多半应该是真的。

    故而听隆源帝说起焦顺昨日的行径,皇后也只是不以为意道:“他毕竟出身低微,又不曾学过诗书礼教,有些不谨慎的举动实属正常。”

    隆源帝闻言,面色却不由古怪起来。

    他记得皇后自从看过那两本奏折之后,就对焦顺颇为厌恶,怎么今日竟就替焦顺开脱起来了?

    难道是……

    “皇后!”

    隆源帝忍不住脱口道:“那奏折里的事情可不能尽信!”

    “皇上!”

    皇后顿时恼了,羞红满面的怒视隆源帝:“我只是就事论事,与那……哼!再说了,陛下既得了他如此把柄,又何须在这意些许小事?”

    隆源帝欲言又止,本想再拿净事房举例表明自己不小,但上回两人因此冷战了数日,想想终究还是揭过了这茬没提,只道:“我在时,自然能压服的住他,便没有那两封奏折也不怕,怕只怕日后……”

    皇后顾不上着恼,忙道:“陛下何出此言,您不过一时染病,等将养好了必能长命百岁!”

    “呵呵~”

    隆源帝摇头哂笑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何必讳言?我瞧那吴氏,只怕早盼着要做皇太妃——甚至是皇太后了。”

    “这话可不好乱说!”

    皇后忙又拦住他的话茬,道:“若传出去,可叫繇哥儿如何自处?”

    “那就不说她。”

    隆源帝扬了扬左手,又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正轨:“朕的意思是,为免他行差蹈错,等到繇儿登基之后,你不妨便将这两封奏折的事儿对他透露一二——如此,也免得他日后没个好下场。”

    皇后对此倒是没有异议,只是一想到皇帝大行之后,就要对焦顺透露,那两封不堪入目的奏折在自己手上,她便忍不住心头突突乱跳。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吴贵妃揣着一肚子委屈出了乾清宫,正郁郁寡欢的往自己居住的钟粹宫赶,迎面忽就撞见了容妃。

    眼见容妃揣着西瓜似的昂首挺胸,吴贵妃便存了三分不喜——容妃近来虽也时常跑去钟粹宫献媚,但一来吴贵妃对她早有成见,二来她去皇后那儿的次数也不少,故此对她依旧不假辞色。

    原想着随便见一见礼,便擦身而过。

    不想容妃却是亲热的紧,见完礼,便主动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笑问:“姐姐不是在乾清宫当值么?怎么……”

    “万岁爷有事要与皇后商量,特意准了我的假!”

    吴贵妃一面干巴巴的解释,一面十分不自在的想把胳膊抽出来,心下暗骂:可恶的肥婆,就知道以己之长攻人之短!

    容妃其实真没有显摆的心思,主要是她这个体量,看谁都差强人意,也没必要专门找小巧的来比较衬托。

    她全服心思都放在讨好吴贵妃上,听吴贵妃言语间,似乎对皇帝支开自己,单独召皇后商量要事有些怨念,心中便不觉一动。

    于是忙道:“那正好,我也有件要紧事,想和姐姐单独商量呢!”

    她这阵子两头下注,却是两头没着落。

    吴贵妃这边态度很是冷澹,皇后那边虽然亲近,但对谁都是大差不差的样子——与其继续这么没着没落的吊着,还不如把宝压在一家头上!

    吴贵妃对她死皮赖脸贴上来,虽然十分不耐烦,但终究不好当面撕破脸,只能勉强应允。

    等到了家中,便立刻屏退左右,摆出了一副有话快说,说完赶紧走的架势。

    事到临头容妃却反倒迟疑起来,遂下意识拖延时间道:“我瞧姐姐方才似乎有些不快,却不知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

    吴贵妃一蹙眉,原本不想说,可这事儿憋在心里又不吐不快,再想着当时也不止一个人看到,似乎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于是便将先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又愤愤道:“我怎么敢干政,只是那焦顺毕竟是繇皇子的老师之一,若把他给带坏了可如何是好?”

    顿了顿,又忍不住补了句:“再说了,如今他便这般肆无忌惮,往后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而她这一番抱怨,却是让容妃彻底下定了决心,当即悄声道:“姐姐多虑了,据我所知,皇后娘娘手中便有那焦顺的把柄,若他日后果然跋扈,自然便能凭此治他!”

    容妃这阵子去皇后宫中,总会下意识留心那红木匣子,因见那盒子似乎时不时被打开翻动,心下越发好奇奏折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偏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一窥究竟的法子。

    既然得不到,今儿索性拿来当个投名状好了!

    “果真?你可知道是什么把柄?!”

    吴贵妃果然被引起了好奇心,下意识的追问起来。

    容妃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只隐隐听说是两封与焦大人有关的奏折。”

    不等吴贵妃开口,她又叹了口气:“要依着我,这东西按说理该由姐姐收着,等殿下大些了,再由您亲手交给他才是。”

    这话正戳中吴贵妃的心坎,由是愈发愤愤不平。

    但她终究还是有三分理性的,知道这时候根本不可能逼皇后将焦顺的把柄交出来。

    不过……

    等到日后儿子登基,那就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第656章 荡漾

    同日下午,宁国府。

    “说是去帮着看护老太太,可太太毕竟还要照顾芎哥儿,等到了那边儿你记得照顾好太太,有什么都先顶在前面,别让她太过操劳……”

    二门夹道内,贾蓉牢牢环着许氏的腰肢,一路行来一路谆谆叮咛,任谁看了都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典范,全不见先前避之唯恐不及的嘴脸。

    但事实上,他摆出这般亲密举止,不过是怕许氏临阵脱逃罢了。

    前文提到过,父子两个早就已经定计,要把许氏推给焦顺,好借机再上一道保险,免得尤氏和芎哥儿在宁国府一家独大。

    谁知他们这一片拳拳之心,竟是被一拖再拖,直到今日方得以成行。

    不过这几日,焦顺的行情也是蹭蹭往上涨,故此他父子两个倒未曾生出怨言,反倒更加热切期盼事后的好处。

    来到了角门左近,眼见马车早已经排列好了队伍等着出发,贾蓉心下愈发急切,发力裹挟着许氏快步往前,离着老远便一叠声的致歉,又把罪责全都往许氏头上推:“都怪许氏梳妆太慢,倒叫老爷太太在这里久等了。”

    贾珍闻言捋着胡须转过头来,两只眼睛贼忒忒的落在许氏身上,见她因被贾蓉牢牢裹住蛮腰,愈发显出上下妖娆的体态,每一步都荡漾着恰到好处的丰肥,偏那欲泣还诉的神情又是我见犹怜,全然不见半点放荡媚态。

    这许氏虽是他比照着秦可卿挑的,但素日里也只有五六分相似,可今儿瞧着,却活脱就是秦可卿被他软硬兼施,即将失守时的模样。

    贾珍一时心潮澎湃,几乎就想来个中途截胡,再续翁媳前缘——不过毫无波澜的下半身,最终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份妄念。

    这时早就上了车的尤氏,也挑开窗帘扫了眼许氏,不咸不淡的招呼道:“来都来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儿?赶紧上车吧。”

    “这就来、这就来!”

    贾蓉见许氏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抢着替她应了,又扯着她到了车后,连推带搡的弄上了车。

    许氏见车内只有婆婆一个人在,忙拘谨的弯腰见礼:“太太。”

    “坐过来吧。”

    尤氏懒洋洋的招呼一声,等到许氏期期艾艾坐到近前,她缓缓伸出手来,用指头勾住了许氏的衣领,伸长脖子打量了一眼,又嫌弃道:“你怎么穿的这么艳?”

    “是、是相公的意思。”

    许氏只觉得耳根发热,若方才尤氏的动作稍快,她说不定就下意识躲开了,偏尤氏的动作越是慢条斯理,她就越是生不出抵抗的勇气。

    “嘁~”

    尤氏不屑的嗤鼻一声,哂道:“他不过就在外面弄了些粉头娼妇罢了,懂个什么?就敢胡乱拿来生搬硬套!”

    说着,又教训道:“你原就不是那等风骚成性的女人,弄这套东西岂不显得内外矛盾表里不一?等到了那边儿,我让伱姨母找身素净的换上——既是良家妇人,就该有个良家妇人的样儿!”

    听了自家婆婆这番经验之谈,许氏下意识想回一句‘儿媳受教了’,可话到了嘴边又怎么想怎么别扭,最后红头胀脸的又把这句给憋了回去。

    而挑完了毛病之后,尤氏却也懒得与她多说什么。

    其实尤氏打从心底就不愿意促成此事的,毕竟一旦许氏有了儿子,必然会分薄焦顺对芎哥儿的关心。

    可她如今虽在宁国府里愈发强势,却也不好明着与贾珍、贾蓉父子撕破脸,所以衡量再三,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不过早在数日前,她就拿着许氏的生辰八字找人做法,‘保佑’许氏生的必是女儿了。

    一路无话。

    眼见到了尤家,早有下人飞奔入内禀报,不多时尤二姐、尤三姐便一起迎了出来,内中却不见尤老娘的踪影——这倒不是尤老娘最近托大了,而是因为尤氏这次带着许氏回来小住,打的就是尤老娘染病,要过来进孝的名义。

    看到尤三姐,尤氏不自觉就皱起了眉头,都大半年了,这死丫头也丝毫不见消停,如今堪称是尤家鬼见愁,也就是偶尔被焦顺打上一顿,才能安生两日。

    尤氏虽不怕这小蹄子,却也着实不愿与她纠缠,故此只当是没瞧见一般,边往里走,边与尤二姐说些家长里短。

    许氏自打下车就觉得心如鹿撞,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尤氏身后,直到进了后院堂屋里,这才下意识抬头扫了眼四下,结果正与尤三姐玩味的目光撞在一处。

    她被唬了一跳,忙再次垂下螓首。

    尤三姐见状噗嗤一笑,掩嘴道:“蓉哥儿媳妇今儿怎么怯生生的?是忘了你二姨,还是不认得你三姨我了?”

    其实许氏比她还大了一岁,但受这般调侃,却是手无足措,一时不知该如何以对。

    “好了。”

    尤二姐没好气的一挥手,赶苍蝇似的呵斥:“这没你的事儿了,快去别处淘气吧!”

    尤三姐冲她做了个鬼脸,转身便出了客厅。

    尤二姐回头对尤氏诉苦道:“你是不知道,这小蹄子成日里惹是生非,就前几天,她偷偷给老爷的马下了泻药,险些误了老爷进宫面圣的大事!”

    这说的自然是焦顺。

    “那他能饶得了三丫头?”

    “自然又打了一顿,直打的两边都肿了,好几天才消下去。”尤二姐说着,忽然把嘴凑到尤氏耳边道:“我瞧她竟倒是有些上瘾了,三不五时不挨几下就皮痒痒!起初还护着不让扒,如今恨不能自己就先脱了。”

    “还真有这样的?”

    尤氏也来了兴致,当下结合有关于受虐狂的传闻,与尤二姐深入浅出的探讨了一番。

    她二人丝毫不避讳,许氏在一旁却听的心惊胆战,生怕焦叔叔把那一套也用在自己身上。

    就这般闲扯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两姐妹才意犹未尽的收住了话头。

    尤氏起身道:“差点忘了,咱们做戏做全套,我也该领蓉哥儿媳妇去瞧瞧老太太。”

    尤二姐连忙称是,于是又带着婆媳两个转奔尤老娘那屋,直待到天光渐暗这才告辞出来。

    尤氏摸出块怀表来,用大拇指顶开盖子扫了眼,道:“那冤家也差不多快到了,走吧,咱们去东跨院里候着。”

    说着,便轻车熟路往东南角行去。

    后面许氏抬头看了看她,又看看一旁的尤二姐,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还是低着头跟了上去。

    尤二姐瞧出了什么,忙也追上去扯住尤氏,冲后面使了个眼色。

    尤氏回头看看儿媳,这才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对了,还要给你找套衣服换上来着。”

    当下把事情跟尤二姐一说,尤二姐便回家翻出两套素净的,许氏羞答答选了件月白缎缀梅兰竹菊的,进到里间脱下衣服进行更换。

    不想刚换上,就见尤氏也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开始宽衣解带,然后又在许氏疑惑的目光中,将她刚脱下的那身换了上去。

    产子之后,尤氏无疑要更丰腴一些,好在那小衣颇有弹性,倒也勉强收束的住。

    等重新穿好衣服,眼见许氏仍是满眼迷惑,尤氏随口解释道:“我与他知根知底儿,自然要捡着新鲜的来——今儿正好赶上了,我也试试你这件。”

    许氏这才恍然。

    等婆媳两个从里面出来,尤二姐早已经备好了一桌酒菜,笑盈盈的道:“姐姐看还缺什么,若齐了,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你忙的你的去。”

    尤氏摆摆手,等尤二姐离开之后,又吩咐许氏道:“待会他来了,你只管听我招呼就是。”

    许氏乖巧应了,二人又等了许久,才听后门传来开锁的动静。

    尤氏脸上显出喜色,忙扯着许氏迎了出去,黑暗中,便见焦某人牵着马车从外面进来,轻车熟路的给马卸去缰绳笼头,关进了西北角的马厩之中。

    “你这冤家,是马要紧,还是我们要紧?”

    尤氏叉着腰嗔怪,却被焦顺一把扯进了怀里拦腰抱起,嘿笑道:“这我还能不知道,自然是你紧。”

    说着,自顾自走进了堂屋。

    尤氏假意挣扎了两下,便两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满眼的柔情蜜意,直到焦顺片刻不停,又抱着她进了里间,她这才重又挣扎起来,提醒道:“外面备了酒菜,总要填饱了肚子……哎呦~”

    焦顺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将她往床上一抛,嘿笑道:“这天实在闷热的紧,需得松快松快才有食欲。”

    许氏刚犹犹豫豫的跟进来,听了这话吓的立刻站住了脚。

    焦顺却好似这时才注意到了她一样,便脱衣服便吩咐道:“蓉哥儿媳妇,快过来帮你婆婆把蚊帐搭好。”

    许氏吃了一惊,迟疑着往前蠕动了半步,便再也迈不动腿了——她幻想今日的境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却万没想到会是这般开门见山、毫无铺垫。

    尤氏白了焦顺一眼,翻身坐起招手道:“过来,有我在呢,你个怕什么?”

    两人再三招呼,许氏终于还是一步步的挪了过去,刚抬手要去摆弄那蚊帐,却早被焦顺一把揽住,直撞进那红罗帐内……

    …………

    大半个时辰后,云散雨歇。

    焦顺只着一条短裤,赤着上身从床上翻身坐起,趿着鞋边往外走。

    尤氏也忙跟着起身,边拿艳极了的小衣遮掩,边追问道:“你做什么去?”

    “当然是吃饭了。”

    焦顺头也不回的道:“你们收拾收拾,也来陪我吃几杯。”

    尤氏听了,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转头准备招自家呼儿媳,却见许氏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显是已经睡过去了。

    她便没再惊动许氏,简单穿好衣服到了外面,连声埋怨道:“你今儿也忒粗鲁,亏我一路上还在她面前夸你来着。”

    焦顺放下手里的酱鸭腿,斜了她一眼道:“说的好听,我要真在你面前小意殷勤的对待她,只怕这会儿你早打翻醋坛子,大骂我喜新厌旧了。”

    其实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也是因为焦顺如今阅历渐深,对于许氏这样个性不够鲜明、没有特殊背景,又是主动靠上来的女人,也早懒得多费心思了。

    尤氏听了果然转嗔为喜,上前主动替焦顺斟了杯酒,然后道:“对了,有件事儿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什么事儿?”

    “迎春那丫头被关起来了,听说日后打算送去妙玉的牟尼院里。”尤氏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攥拳在焦顺肩头一捣:“说什么让她在庙里静养,最后还不是要便宜了你!”

    “果真?!”

    焦顺闻言惊喜不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尤氏见她如此,却又不高兴了,嗔道:“还说你不喜新厌旧?怪不得方才将我撇在一边,只顾着与蓉哥儿媳妇亲近!”

    焦顺两眼一翻,无语叫屈道:“方才让我多体贴她的是你,如今捻酸吃醋的也是你——早知道,你别把她带过来不就结了?”

    “哼~你说的倒轻巧。”

    尤氏也只是借机抱怨两句,然后便殷勤的给焦顺夹菜、斟酒。

    两人还凑趣吃了几杯交杯酒,直到吃的八分饱三分醉,这才又折回了里间。

    尤氏挑开帘子往床上一瞧,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回头媚眼如丝的横了焦顺一眼:“到底是没经过见过,方才只怕把她的魂儿都给捣碎了。”

    焦顺也把头钻近来,却见许氏不知何时将整个上半身卷到了被子里,又顾头不顾腚的探出两条葱白长腿。

    他不由得意一笑,正待把许氏往里推一推,好给二人腾出些空间来,不想房间里突然暗了下来,却是大多数蜡烛同时熄灭,只余下远处一两盏,照的红罗帐里影影绰绰难以辨物。

    “怎么回事?”

    焦顺诧异的回头查看,却不想眼前白影闪过,紧接着脖子上一紧,却是那许氏抬起腿来,用月牙似的脚踝勾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往床上一扯。

    猝不及防之下,焦某人竟就来了个马失前蹄,还不等重新翻身坐起,那许氏便又蛇一般裹缠上来……

    这妇人竟还食髓知味、越战越勇了?

    焦顺哪受得了如此挑衅?

    也懒得管蜡烛的事儿了,当即抖擞精神重又上阵。

    …………

    与此同时。

    漆黑冰凉的床底下,有人正被毯子裹的毛虫仿佛,嘴里还被塞了一条手帕、四个核桃。

第657章 恐怖如斯

    翌日,黎明前。

    “怎么会……”

    “你这小蹄子是疯了不成?”

    “我若早知道是你,绝不会……”

    听焦顺在床上义愤填膺,大声控诉自己昨晚受了欺骗,正对镜梳妆的尤氏不由暗暗撇嘴。

    心道什么多吃了几杯认错了人,什么昏天黑地错把冯京当马凉的,这冤家分明就是糊弄鬼呢!

    尤氏就不信了,似焦顺这等花丛老手,昨晚上真就一点儿异样都没察觉出来,说白了,他焦某人之所以抢先发难,不过是担心三丫头蹬鼻子上脸,趁机提出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罢了。

    没错,昨儿暗中在蜡烛上动了手脚,又主动撩拨焦顺的并非许氏,而是趁着焦顺和尤氏在外面吃饭,偷偷翻窗潜入屋内,将许氏绑在床下,行李代桃僵之计的尤三姐。

    此时面对焦顺假惺惺的控诉,尤三姐也不答话,只是抽出了身下的枕头,捂着小腹冲焦顺挑衅的扬了扬下巴。

    瞧她那小模样,焦顺这回是真有些后悔了。

    昨儿他被尤三姐用脚勾住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起疑了,后来一上手更是立刻得出了真相,但他当时却没有声张,而是将计就计错有错招的收用了尤三姐。

    盖因先前他不肯梳拢尤三姐,主要是是担心她事后闹将起来,坏了自己的名声,影响自己的姻缘。

    现如今他成婚已有数月,未来的兼祧人选更是非其不嫁,这方面的担心早就不存在了。

    至于名声么……

    他现在哪天不被人骂几声国贼、奸贼、恶贼、逆贼?

    仅只是工学建立的这几个月,外面映射他的话本小说,摞起来都能有一房高。

    别说,其中还真有歪打正着的,在书里改名换姓的描写他与荣宁二府的女人,各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然而因为情节过于‘离奇夸张’,别说是读者,连作者本人只怕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其实是一位被文才埋没了的预言家。

    说回正题。

    他倒是不后悔趁机拿下了尤三姐的首杀,后悔的是,因先前已经连续酣战了两场,消费了不少体力精力,偏这尤三姐虽是新瓜初破,却有那么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混不吝。

    先是纠缠的他腰酸腿软,又趁机用两条长腿锁住他的后腰吗,最终一举破了他的无漏金身。

    要知道,因担心年老色驰后失宠,尤二姐其实早就都想要个子嗣,焦顺原是想等史湘云那边儿有了动静,再给她授粉的——这要是被妹妹抢在前面,尤二姐如何甘心?

    唉~

    看来最近要加班加点努力耕耘了。

    “好了。”

    尤氏穿戴整齐,见两人依旧在床上大眼瞪小眼,便上前在焦顺肩头推了一把,催促道:“她自己没羞没臊的,你同她说再多有什么用?趁天还没亮,赶紧换上衣服忙伱的正事儿去吧!”

    焦顺见自己的PUA没奏效,本来就打了退堂鼓,这时候立刻顺坡下驴,瞪了尤三姐一眼,然后起身让尤氏伺候梳洗。

    尤氏将他打整好了,又亲自送出了暗门,等重新折回屋里,就见许氏正趴在桌子上红着眼睛哽咽。

    尤氏心知这必是因为昨晚的遭遇,于是上前拿帕子帮她擦了擦眼睛,宽慰道:“快别哭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回让你受了委屈,等下回他自然要想办法找补。”

    说着,又忍不住悄悄打量许氏红肿的嘴巴和两腮,心道这三丫头真是心狠手黑,这樱桃大的小嘴儿,生生被她塞进去四个核桃和一挑帕子,小半个晚上足足撑大了一圈。

    许氏原本还待哭诉几句,察觉到婆婆异样的目光,急忙抬手捂住口鼻背过身去。

    “不怕的、不怕的。”

    尤氏见漏了行迹,忙又道:“我去给你找条面纱蒙上,有个三四天就该消肿了,等回去谁也瞧不出来。”

    见许氏不答,只是背对着自己哭的愈发厉害,尤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干脆自顾自的出了门。

    一刻钟后,等她拿着面纱回到东跨院里,迎面正撞上两腿劈着叉,八字形往外挪的尤三姐,眼见她龇牙咧嘴五官皱成一团的苦瓜模样,尤氏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连道:“该、该!活该你也有今日!”

    说完,拒绝了尤三姐的求助,甩开她径自去寻许氏。

    也不知是独自冷静了一会儿的缘故,还是因为见到‘加害人’那副惨兮兮的模样,稍稍解了心中的气闷,眼下许氏倒是已经止住了哭声。

    尤氏又趁热打铁宽慰了她一番,这才带着她去了正院里用餐。

    结果这边刚吃了个七七八八,外面忽就禀报,说是宁府的蓉大爷送了一车药材来,想顺便见见太太和少奶奶。

    “这蓉哥儿!”

    尤氏不快的放下筷子,没好气道:“一大早就跑来监工,这是怕咱们不卖力是怎得?”

    许氏在一旁却有些忐忑,虽说这绿帽子是贾蓉主动要戴,可她还是不免有些心慌意乱。

    尤氏见状,便拉着她的手道:“不碍事的,如今你也是有靠山的人了,往后他要再敢犯浑,咱们娘俩也不用同他客气!”

    说着,又吩咐先让贾蓉再前院候着,等这边用完了饭再见他不迟。

    见她如此镇定自若,许氏也才渐渐放下心来。

    说是让贾蓉等着,其实随后婆媳二人便赶到了前院。

    贾蓉果是来探消息的,一见二人便猴急的起身追问:“太太,老爷让我来听个信儿,昨儿那事儿可妥帖了?”

    “哼~”

    尤氏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直接拉着许氏在正中主位上并肩坐下。

    见她板着脸不言不语的,贾蓉挠了挠鬓角,终究还是没敢催问她,于是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许氏,然后这才发现许氏脸上蒙着条纱巾。

    “你脸上怎么了?”

    贾蓉诧异的问,旋即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心道该不会是这婆娘临时反悔,结果被焦叔叔给教训了吧?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挟儿抗弟的大计,岂不是床液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他一着急,眼中便不自觉冒出凶光来,直吓的许氏急忙扯住尤氏的衣角,将半边身子藏在了尤氏背后。

    “你吓唬她做什么?”

    尤氏立刻反瞪了回去,阴阳怪气的道:“你媳妇儿为了你,可是把浑身解数都使上了——不信你自己瞧!”

    说着,突然一把扯下了许氏脸上的面纱。

    许氏惊呼一声待要拿手去遮,却又被尤氏眼疾手快控制住了双腕。

    贾蓉见她的嘴巴和两腮明显红肿,初时还以为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但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掌掴之类的击打痕迹,而更像是……

    从嘴巴里面撑出来的!

    嘶~

    贾蓉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不想焦叔叔竟恐怖如斯!

    难以置信、相形见拙、自愧不如……

    复杂的情绪,让他就像是被夺了精气神一般怏怏的没了亮相。

    此请此景也无需再问什么了,于是贾蓉不尴不尬的叮嘱了妻子两句,便失魂落魄的去了。

    回到宁国府里,又羡又妒的将所见所闻描述了一番,难得贾珍竟不曾训斥嘲笑,反将自己当年听墙根儿的遭遇道了出来。

    父子相顾唏嘘,大感老天不公。

    …………

    与此同时,紫金街薛宅内。

    薛宝钗一早陪母亲用完了饭,并没有像平素那样跑去处置家务,而是拉着薛姨妈到里间坐下,认真道:“请妈妈放心,我前儿不过是一时失态,日后绝不会再这般孟浪了。”

    初三那日,她在焦家喝的酩酊大醉,昨儿白天都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所以直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才陡然意识到母亲的不同寻常。

    昨天薛姨妈几次三番嘘寒问暖不说,在她处置家务的时候,还三不五时的派人送东西来,一会儿是酸梅汤,一会儿是小点心。

    母女两个虽一贯最是亲近,可也从未见过如此这般。

    薛宝钗于是连夜找到宝琴一番追问,这才‘明白’母亲是因何如此。

    如今先给薛姨妈宽了心,紧接着她又正色道:“宝兄弟天资聪慧,不过是自小骄纵惯了,所以才养成了任性妄为好逸恶劳的品性——等女儿嫁过去,自会设法矫正。”

    “都道三十而立,如今他未及弱冠就已经有了七品官身,往后只要激起了上进心,纵使比不得焦大哥,也当能保持家门不坠!”

    听女儿说的斩钉截铁,话里话外满是自信,薛姨妈也略觉得轻松了些,况她主要是羞愧于自己和焦顺私相授受,对于宝玉不求上进的事儿,反倒没有那么在意。

    毕竟凡事都要比对着来,有亲儿子薛蟠‘珠玉在前’,贾宝玉身上那些毛病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和焦顺比……

    这世上又有几个如畅卿那样的人?

    就这般,母女两个又说了许多体己的贴心话,彼此都觉得缓和了不少。

    薛宝钗正要起身离开,忽然发现床前的条桌上摆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彩色的五角星,密密匝匝却又错落有致,从下到上呈‘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渐变,再搭上瓶口垂下的丝绦,看上去十分漂亮。

    她下意识起身凑道近前,边打量、边好奇道:“妈妈屋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东西?瞧着倒有些新鲜。”

    “前、前几天别人送的。”

    薛姨妈在她身后脸色骤变,会送给她这种东西的人,自然只有焦顺一个。

    眼见宝钗凑近了打量,薛姨妈心头突突乱跳,深悔自己昨儿拿出来把玩之后,竟就忘了将它收起来。

    当初焦顺拿给她时,信誓旦旦说是自己亲手叠的,一共三百五十五颗星星,代表着自己每一天的思念【注:农历一年是355天或者354天】。

    这样的心意、这样的礼物,无疑正戳中了薛姨妈的少女心,那天晚上是百般的曲意逢迎,连称呼、辈分都给颠倒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薛姨妈原本吓到发白的脸上,不自觉又浮起了两团红晕,却竟稍稍中和了一些脸色。

    也正因此,薛宝钗回过头来时,便未能及时察觉出她的异样,犹自笑问:“这东西是用纸叠的吧?有趣、有趣,非金非银不显俗气,拿来点缀再合适不过了——妈妈可会叠?不妨也教给我,我闲事和莺儿叠一些串在风铃上。”

    这倒难不倒薛姨妈,毕竟是真跟‘师父’睡过的。

    见女儿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她心下稍安,忙起身道:“这还不简单,你等我找几张硬纸叠给你看。”

    说着,起身翻箱倒柜,找出一小叠五颜六色的硬纸,又招呼宝钗重新坐回罗汉床上,隔着炕桌一步步的叠给她瞧。

    宝钗一边学一边随口道:“妈妈是跟谁学的?说来,我记得当初焦大哥也曾教我们叠过一种纸燕,足能飞出二三十丈远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薛姨妈一时间险些心脏骤停!

    亏这些日子为了与焦顺偷情,多少培养出了些处变不惊的经验,假装收拾桌上的剩下的纸条,趁机稳了稳心神,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我就是跟你徐婶婶学的,也兴许是他们家家传的手艺吧。”

    宝钗不疑有他,当下恍然的点了点头。

    等试着叠出几个,便起身笑道:“我瞧这东西用碎缎子叠,应该也能成,等回头让莺儿先试试,若好,我也给母亲叠一瓶,摆在旁边就当是好事成双了。”

    薛姨妈听了这话,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自在,却又没理由纠正她的遣词用句,只能强装高兴的应了,又亲自将薛宝钗送出了门。

    目送女儿消失在院门外,薛姨妈吊在嗓子眼的心肝这才终于落了地,折回屋里捧起那瓶纸星星,就准备放回柜子里。

    不过她转念一想,如今这东西已经过了明路,再藏起来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当下重中之重,是想法子把方才的谎话圆上,若不然哪天宝钗撞见徐氏,说起这东西来驴唇不对马嘴的,可就真的遭了。

    不过……

    这又该怎么跟徐氏提起?

    总不能说,为了替你儿子遮掩,这事儿你就先认下吧?

    罢了、罢了,自己本就是个没主意的,这事儿还是得着落在畅卿身上,且等晚上将暗号挂出去,约他明晚见上一面再说吧。

    …………

    “阿嚏~”

    焦顺放下手里的几颗心形石头,揉着鼻子暗道自己这莫非是操劳过度了?

    那晚上预定好的加班加点该怎么整?

    他试着活动了活动,又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重又坐了回去,继续挑选最适合当礼物的心形石头。

    这一招自然是跟后世某明星学的。

    说来当初焦某人情窦初开时【小学四年级】,还曾在网吧朝圣一般拜读过,最适合送给恋人的XX件礼物,甚至为此特意学了折纸的技巧。

    结果到了初中头一次实践的时候,才发现这些把戏早都被前辈们用烂了,以至于潜心准备了许久,换来的只是一句土鳖。

    十数年后他重新盘点此事,才惊觉当时导致失败的罪魁祸首,或许并不是用的法子太旧,而是自己的颜值不够。

    扯远了。

    当时被骂成土鳖的礼物,放在如今却个顶个都是大杀器,很多时候比真金白银还管用的。

    就说上回,他就用一瓶纸星星哄的薛姨妈激动落泪,顺势拿下了‘叫父’成就。

    就连爱财如命的王熙凤,一度也曾因为雪花玻璃球而激动不已——当然了,很快凤辣子就开始追着他要制作方法,想借机赚上一笔。

    总之,焦顺通过形状、色泽、花纹、手感、以及史湘云的偏好,最终确定了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雨花石。

    剩下的本想随便找个盒子封存起来,但想了想,他又从里面挑出了一颗心形的鸡血石,与那雨花石一起收进了袖袋当中。

    别误会,他肯定不会像某明星那样拿这东西四处送人,导致一度沦为笑谈。

    这种东西,肯定是要独一无二才能显出价值。

    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借机搞些小动作……

第658章 办法不怕旧,管用就好

    是日傍晚。

    焦顺兴冲冲回到家中,一进院门就冲迎出来的史湘云道:“快来瞧我搜罗到了什么宝贝!”

    说着,他将手伸进袖子里似要掏出什么来,却不想‘咦’了一声,竟就皱着眉头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史湘云早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带来的生活小惊喜,正满心期盼的瞪圆了美目,见此情景不由好笑道:“老爷难不成又把东西弄丢了?”

    焦顺这几年散出去的东西可不老少,因担心一不留神翻了船,故此特意营造出了丢三落四的人设,解释也好拿来搪塞——要不说海王不好当呢。

    也正好,他当初就是因为假装丢了金麒麟,才渐渐和史湘云搭上感情线的。

    如今立此人设,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倒也没全丢。”

    焦顺尴尬的挠着头,顺势从袖袋里取出那红白相间的雨花石,摊开展示给史湘云道:“我搜罗了两颗心形的石头,原想着咱们一人一颗,各自在上面刻下要说的话,然后等七夕的时候再彼此交换,谁成想……”

    史湘云听了很是有些遗憾,旋即却是一把夺过了那雨花石,嘻嘻笑道:“老爷总是送我礼物,这回偏不要你送,你只等着我的回礼便是!”

    瞧她那活泼又温柔、俏皮又暖心的小模样,连焦顺这等人都禁不住暗自羞惭,于是忙岔开话题道:“对了,我为明儿入宫授课,专门准备了两样道具,其中一样在宫里,另一样我特意带回来了,你要不要瞧瞧?”

    “当然要瞧!”

    史湘云复又激动起来,焦顺给繇皇子表演的那些把戏,她可是一样不少的学会了,当下扯住焦顺的袖子急切道:“是能变给别人瞧的,还是……”

    “这个好像当不得戏法耍。”

    “那就把大家都叫来一起看!”

    听说不是能表演给别人看的东西,湘云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思,忙命香菱、翠缕去请邢岫烟和平儿,又令晴雯赶奔客院……

    “伱瞧你。”

    焦顺急忙伸手拦住晴雯,嗔怪道:“这都快到饭点儿了,你也不怕打搅到林妹妹——那东西也不是很大,待会等吃完了饭,你带过去给她瞧瞧就是了。”

    史湘云这才作罢,只将一院子莺莺燕燕集中到堂屋客厅里。

    听说又有‘哄小皇子’的新奇物件可瞧,众人大都欢呼雀跃,众星捧月似的围定焦顺,看着他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怪模怪样的物件。

    这东西有点像是缩小版的晾衣杆,不过整体都是金属打造的,横梁上垂下一道道丝线,丝线上又挂着十来个小球,而这些球又分为两种,单数五彩斑斓、双数则皆为白球。

    众人一面围观一面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却始终没能猜出这东西是做什么的。

    史湘云等的不耐,忙挽住焦顺的胳膊撒娇催促。

    于是焦顺又将那东西摆到了靠墙的位置,示意让众人稍稍退后观瞧,然后用木板将那些小球同时托起,大概到四十五度角的时候,才突然抽走了木板。

    那些彼此牵扯的小球立刻开始摆荡起来,忽而连成蛇形,忽而错落有致,忽而白球、彩球各自成行,直瞧的众人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好半晌,那些小球才渐渐停止了摆动。

    史湘云见状,二话不说拿起木板便又推了一把,看到小球再次开始蛇形摆动,她忍不住问:“老爷,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也没用什么力气,怎么就能动这老半天,还像是活物一般变来变去的?”

    “我也只知道,这是因为它们彼此牵扯,上面的绳子又长短不一所造成的,别的就……”

    焦顺说着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对于他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史湘云倒也早已经习惯了,于是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再那蛇形摆上,似乎是想通过观察,弄懂这其中的原理。

    等到小球第二次停下来时,她又下意识去拿木板,却被焦顺手疾眼快按住,无奈道:“待会再玩,先吃饭。”

    “喔。”

    史湘云不情不愿的应了,作势要起身,趁着焦顺放松警惕的时候,又突然用木板推起了小球,旋即她抽身就跑,欢快笑道:“咯咯咯~且让它先动着,反正也不影响咱们吃饭。”

    不出意料的,她用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

    吃完之后,她两肘拄着桌子以手托腮,两只水汪汪的杏眼眨也不眨的盯着焦顺。

    焦顺摇头叹了口气,然后也开始加紧了扒饭,不多时囫囵吞枣的弄了个八成饱,起身道:“行了,想去就去吧。”

    史湘云蹭一下子蹿起来,欢快的招呼道:“翠缕、香菱,把东西带上,咱们找林姐姐玩儿去!”

    翠缕头一个上前,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发现这‘蛇形摆’并不太重,便直接抱起来对香菱道:“去时我自己来,等回来时你再抱着。”

    香菱憨憨的应了,旋即以手捧心满眼期盼:“等林姑娘见了此物,说不得又有新诗了。”

    翠缕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亦步亦趋的跟着史湘云往门外走去。

    香菱也急忙抓起木板追了上去。

    眼见她们走了,焦顺不自觉便神游物外起来,心道也不知自己暗中的布置是否顺利。

    “对了~!”

    这时门外忽又响起史湘云清脆的嗓音,直吓的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湘云正扒着门框伸进大半个脑袋,笑吟吟的交代道:“等一会儿回来,我就把这东西摆在邢姐姐屋里,你们谁想玩儿都成,只是千万别给弄坏了。”

    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这次她可没再回头,带着两个丫鬟匆匆到了客院里,赶巧黛玉也刚用完饭,正在桌前净手漱口。

    见翠缕怀里抱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林黛玉不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怎么,你今儿又是来献宝的?”

    虽然她表现的一脸嫌弃,但事实上对于史湘云频频献宝的行为,却并没有丝毫的反感,因为史湘云从始至终,都没有要炫耀的意思,而只是单纯的想要与她分享其中的乐趣。

    “嘻嘻~”

    史湘云被戳中了心思,冲黛玉俏皮的吐了吐小丁香,又从翠缕怀里接过那‘蛇形摆’,作势要往桌上放。

    紫鹃和雪雁忙上前将饭菜撤下,翠缕和香菱又抢上前一通狠擦,好歹是空出了块干净地方。

    史湘云看似大咧咧,实则小心翼翼的将摆件放到桌上,得意道:“请姐姐上眼瞧~”

    说着,用木板将那些小球轻轻推起。

    见到那小球彷如活了一般,不断摆出各种姿态,林黛玉也是啧啧称奇,只可惜香菱瞪着眼睛期盼了半天,也没见她有什么新诗。

    等到小球停下来,史湘云将木板塞给了林黛玉:“姐姐也来试试。”

    林黛玉也亲手尝试了一次,再三赞叹了焦顺的奇思妙想,史湘云这才心满意足,往罗汉床上一瘫,揉着肚子道:“不成了、不成了,方才吃的急,走的也急,这会儿倒有些涨的慌。”

    林黛玉闻言立刻上前拉扯:“涨的慌你还敢坐下?快起来活动活动,消消食儿!”

    “嘁~”

    史湘云半真半假的撇嘴道:“姐姐还知道说我,平素央着你求着你,你都懒得活动!”

    “好啊,这是来给我设套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黛玉作势欲要呵湘云的痒,湘云急忙闪身避开,连声道:“好姐姐,你若是饶了我,我这里还有一桩好宝贝给你瞧呢。”

    林黛玉因顾忌她吃撑了不舒服,本也没有要真下手的意思的,当下叉着蛮腰道:“速速献来,若不是好宝贝,待会儿可要罚双份。”

    “大王放心,必是好宝贝!”

    史湘云说笑着,从荷包里小心翼翼翻出那枚雨花石来,先将来历用途说了,又无奈叹道:“只可惜老爷路上丢了一枚,若不然……”

    “等等!”

    林黛玉这时却露出惊诧的表情,旋即回头对雪雁道:“雪雁,把咱们捡的那块鸡血石拿来。”

    史湘云讨过来,跟自己的雨花石摆在一起,发现这鸡血石除了大一号之外,整体形状差相仿佛,不由欢喜道:“这定是我们老爷丢的那块无疑了,姐姐在那儿捡到的?!”

    “就在二门夹道那边儿。”

    林黛玉说着,忽然一把将那鸡血石夺了过来,促狭道:“你说是你们家的,你叫它一声它可答应?若它不应,总得拿出些别的证据吧?”

    史湘云虽知道她是在玩笑,却还是一本正经的道:“我们老爷说了,丢的那块是雄的,这块比我的大一圈,可不就那颗雄心?”

    “有了、有了!”

    林黛玉听了猛一拍手,嬉笑道:“你届时只在上面刻下‘雄心壮志’四字,岂不应景的紧?”

    “是老爷要在上面刻字送给我。”

    史湘云认真纠正之后,又道:“再说了,俗话说缺什么补什么,真要刻上‘雄心壮志’四字,也该送给宝二哥才对,我们老爷可不缺雄心壮志。”

    听到‘宝二哥’三字,林黛玉便禁不住有些失神。

    这阵子她依旧在为那个'情'字所困,为了解惑、为了寻找答案,她暗地里几次三番旁敲侧击,试图重新唤醒蕊官和藕官的感情,然而最终却是铩羽而归。

    蕊官被收用之后,迅速的就融入了后宅,全然不见半点对旧日光景的留恋;而藕官得知这一切后非但没有怨愤,反而真心替蕊官高兴,甚至还说什么‘天意如此’。

    虽然林黛玉也知道,在世人看来她们两个的选择再正常不过了,但她还是因此郁郁难解。

    难道说……

    这世间当真不存在能冲破一切阻碍的爱情吗?!

    “姐姐、林姐姐?”

    史湘云见林黛玉突然发起呆来,先唤了两声不见奇起效,又伸手在她肩头搡了一把,林黛玉这才陡然清醒过来,忙道:“抱歉,我一时有些走神儿。”

    史湘云只当她是又想起了和贾宝玉的往日种种,不由后悔自己不该主动提起宝二哥来。

    当下忙岔开话题,和林黛玉讨论起了,该在雨花石上刻些什么文字才好。

    不过这等私密的事情,林黛玉肯定不会越俎代庖,最多也就是在大方向上给出建议罢了。

    姐妹两个又闲聊了小半个时辰,眼瞅着天色渐晚,史湘云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等送走湘云,林黛玉独自回到里间,看着窗外的黑漆漆的夜色,又不自觉的长吁短叹起来。

    这时雪雁突然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先假模假样的挑了挑灯花,然后又吞吞吐吐的道:“姑娘,我今儿去给宝琴姑娘送东西的时候,听到有人提起您来,说是、说是……”

    “说是怎得?”

    林黛玉猜到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当下挑眉冷笑:“事到如今,难道还有人嫌我碍眼不成?”

    “这……”

    雪雁慌乱了片刻,这才讪讪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当时那两个妇人嚼舌根,说什么二太太在老太太面前污蔑您命硬,二月里因大老爷行将就木,克制不住你,所以这才惹出后来那么些祸事,还说……”

    “还说什么?!”

    林黛玉柳眉倒竖,一手掩着胸口,一手撑着书桌,咬牙追问:“她们还说了什么?!”

    “还说,不如就让您留在焦家,让焦大爷镇着……”

    饶是知道二舅母一直不喜欢自己,但林黛玉也万没想到,她会这般往自己头上泼脏水,更没想到的是,老太太竟然也……

    若不然,怎么前两日三春来时,竟提都没提要接她回去的事儿?

    想到继贾宝玉之后,连自小最疼爱自己的老太太也背叛了自己,林黛玉只觉心头绞痛,两眼发黑摇摇欲坠。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雪雁连忙扶着她靠在床上,又取了常备的药丸就着茶水喂下去。

    好半晌之后,林黛玉的脸色才渐渐恢复过来。

    雪雁松了口气,擦着额头的冷汗道:“姑娘别急,要我说,那边儿还真未必比的上这边自在,若再有个名分……”

    “你浑说什么?”

    林黛玉听她言语无忌,立刻呵斥道:“再敢妄言,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奴婢不是妄言。”

    雪雁却一咬牙,屈膝跪倒在床前:“当初湘云姑娘不就是因为,捡到了成双成对儿的金麒麟,所以才和焦大爷成就了姻缘么?今儿姑娘捡到那鸡血石,说不定也是……”

    “胡说什么!”

    林黛玉恼道:“要这么说,当时捡到这东西的是紫鹃,要成姻缘也是她去!”

    “我们还不都是跟着姑娘?”

    雪雁脖子一梗:“要我说,这或许就是天意,左右三姑娘和焦大爷的事儿也还没过明路——再说本也是咱们在前,凭什么要让给……”

    “住口!”

    林黛玉猛的起身扬手作势欲打,但见雪雁不闪不避,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只好顺势往外一指道:“你给我出去!”

    雪雁犹豫了一下,想到该说的也都差不多说了,便乖巧的起身出了里间。

    等雪雁走后,林黛玉便又颓然坐回了床上。

    或许是因为外祖母的背叛,让她心神剧烈动摇的缘故,以至于明明对焦顺全无半点男女之情,脑海中却还是不断浮现出雪雁方才那番话。

    尤其是那句‘这或许就是天意’,竟遥遥与藕官的‘天意如此’交相辉映……

嗯……

    请假一天。

第659章 广开言路

    【4800】

    翌日。

    因知道焦顺又要入宫授课,皇后特意一早便躲到了慈宁宫牛太后处,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婆媳两个闲聊了一阵子宫中琐事,牛太后见皇后脸上似有倦容,不由关切道:“我怎么瞧你无精打采的?莫不是最近照顾皇帝累着了?要不你先休息几日,等养足了精神再去乾清宫不迟——这期间若有乱嚼舌根儿的,我自会替你做主!”

    皇后闻言面露尴尬,急忙解释道:“母后误会了,我不过是因为昨儿莫名其妙犯了夜,所以才有些精神不济。”

    她昨儿犯了夜不假,但却绝不是莫名其妙。

    实是听闻焦顺今日要来授课,不自觉便浑身躁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最后只好借那两封奏折一番素手调羹,这才精疲力竭的沉沉睡去。

    说实话,若不是隆源帝每每都要再三举证,说什么净事房内亦未见此夸大之物,她也未必会这般念念不忘……

    “原来是这么回事。”

    牛太后微微颔首,正待再说些什么,忽听女官禀报,说是南安太妃携郡主前来问安。

    牛太后顿时满眼带笑,连声道:“快、快把她们娘儿俩请进来!”

    皇后忙起身相迎。

    将到门前时,南安太妃的笑声已经传入耳中,就见她紧赶几步冲里面道:“姐姐,今儿我可把——咦,皇后娘娘也在?”

    瞧见皇后也在殿内,她忙改颜相向躬身见礼。

    皇后侧身避开,笑道:“太妃快里面请。”

    说着,又转眼看向跟在后面行礼的南安郡主:“妙珍妹妹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听说最近文才学问又有增进?”

    “娘娘快别夸她了。”

    南安太妃笑道:“她要是能在女红上下些功夫,那才真是谢天谢地呢!”

    三人说说笑笑走进殿内,因这娘俩素日里也没少入宫给太后请安,故此到了牛太后面前反倒少了拘束。

    就着方才的话题又闲扯了几句,南安太妃看了女儿一眼,突然问道:“我听说,这宫里最近装了只千里耳,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别人说话,不知可是真的?”

    “什么千里耳,那叫、叫什么来着?”

    牛太后本想更正,可话到了嘴边却也忘了称呼,于是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皇后。

    “叫电报机。”

    皇后笑着解释:“其实也没外面传的那么神乎其神,就是用铜线连着两台机器,彼此之间能传出或长或短的声音,然后听到声音的人,再按照声音的长短排列顺序,把这声音翻译成数字,再对照着数字编号去找相应的文字,最后才能排列成咱们能看懂的句子。”

    “总之这东西繁琐的紧,宫里现如今也只有三个专门受过训练的小太监,才能使用这东西。”

    听了这一篇琐碎的解说,南安太妃反倒糊涂了,对这东西的好奇心也是一降再降。

    她正要敷衍两句,岔开这个话题,却见女儿在一旁紧使眼色,只能无奈道:“不知这点、点什么鸡在哪儿,能否让我们母女俩也开一开眼界?”

    “就在皇帝寝宫里。”

    太后这话一出,南安太妃就想打退堂鼓,不过太后说完就站了起来,冲着小郡主伸手道:“伱们年轻人就贪图个新鲜,走吧,我带你过去瞧瞧。”

    显然她也早已经瞧出,真正对电报机感兴趣的是自家外甥女。

    郡主忙不迭上前扶住了牛太后,姨甥两个一马当先,南安太妃和皇后自然也只能步步紧随。

    牛太后边走边道:“说来最近有不少人上折子,想要把那电报机给拆了呢。”

    “怎么会?”

    南安郡主纳闷的瞪圆了美目,奇道:“不是说举朝上下一致夸赞,说这东西于朝廷大有裨益吗?怎么还会有人上折子想要拆掉它?”

    “呵呵~”

    太后笑着在她手背上拍来拍,摇头道:“他们倒不是不满意这电报机,而是不希望宫里有电报机,说什么这东西放在内阁、通政司就好,唯独放在宫里十分不妥,恐有人借此假传圣旨,暗行祸乱朝纲之举。”

    南安郡主听了这番话,不由颔首道:“这话听着也有些道理。”

    太后又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些言官害怕有人假传圣旨是假,担心皇帝借此绕过中枢文臣才是真的——不过这等事情,也没必要专门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解释。

    一行人兜兜转转来至乾清宫内,太后原是想先去探视一下儿子,再领外甥女去瞧那电报机不迟。

    谁知进了门才发现皇帝竟然不在寝宫。

    太后和皇后一下子就急了,忙问留守的太监,皇帝现如今身在何处。

    “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那宦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陛下因觉龙体渐渐康复,又恰逢焦大人要为皇子殿下演示悬空术,故而便执意前往一探究竟,容妃娘娘和戴总管实在拦不住,便……”

    顿了顿,又忙补了句:“容妃娘娘已命人去储秀宫报信儿了。”

    太后闻言,不由摇头道:“皇帝也太不知爱惜身体了!”

    说着,又回顾皇后:“果然他身边还是离不得你。”

    皇后忙道:“陛下最近气色确实好多了,一早一晚还会专门去院子里晒晒太阳——有贤德妃、容妃两位妹妹跟在身边,当不至于出什么差池。”

    牛太后这才想起还有个贤德妃,不过想想她最近的际遇,也明白她根本不可能阻止的了皇帝的行动,于是也便没提这茬,而是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外甥女:“那东西就在殿内,你……”

    说到半截,见小郡主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哑然失笑道:“罢罢罢,那就等回来再瞧。”

    说着,又问那宦官:“这悬空术是何意?”

    “说是要凭空浮起来,在半空中盘腿而坐。”

    “这……”

    牛太后听了不由蹙眉,那千里传音的电报机,好歹还有一条线联通着,就算听不明白原理,也能知道其实并非神仙手段。

    但这凭空浮起来盘腿而坐……

    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怪力乱神的东西。

    不过既是那焦顺弄出来的,想必背后必有缘故。

    牛太后想到这里,便道:“走,咱们也去瞧个稀罕。”

    等转身出了门,却见早有两辆人力车停在院里,却是皇后怕牛太后累着,特意就近调来的。

    南安太妃自觉年轻,还想推脱,架不住牛太后也跟着招呼,便也凑趣坐到了其中一辆人力车上。

    等到人力车跑起来,她起初紧紧抓住两侧扶手,生怕被甩下去,后来发现这东西竟比马车轿子都要安稳,又不由啧啧称奇。

    郡主和皇后快步跟在左右,听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不住道:“母亲就是近来出门少了,连我都听说过,如今这人力车在外面时兴的紧,就连一些低品的官员出行也爱用它。”

    “好好好,你见识广行了吧?”

    说说笑笑间,一行人便到了上书房左近,远远的,便见戴权领着几个宦官来迎,郡主忍不住紧走几步,紧张的追问:“戴总管,那悬空术可曾演练完?”

    “没呢、没呢。”

    戴权满脸堆笑先见过了太后、太妃、皇后,又对南安郡主道:“原本焦大人已经要演练了,听说几位娘娘——尤其是小郡主您要来,皇上便命他暂且推迟了。”

    南安郡主听了,不由欢呼雀跃。

    牛太后几人尽皆莞尔,只皇后莞尔之余,暗又添了三分不自在——她原是想避开焦顺的,不想终究还是避不开。

    再往里几步,又见贤德妃和容妃来迎。

    同样的客套话就不多做赘述了,却说一行人到了上书房内,就见隆源帝歪在随行抬来的软塌上,正在考校儿子的课业。

    不过他考校的并非四书五经,而是焦顺导演的舞台剧里蕴含的一些民间常识。

    小家伙对这些,显然比对什么儒家经典感兴趣的多,不说是对答如流,但见解却是远远超出了一般六七岁的孩子。

    牛太后在门口听了几句,这才与有荣焉的进门,一把将孙子揽在了怀里,连声夸赞。

    繇皇子刚羞臊的往太后怀里一扎,忽听背后父皇轻哼了一声,忙规规矩矩站好挨个见礼。

    等他最后见过‘妙珍姑姑’,隆源帝这才对牛天后和南安太妃道:“母后和南安太妃来的正好,焦爱卿已再隔壁院里等候多时了,咱们这便过去瞧瞧,看那悬空术究竟是何道理。”

    繇皇子早等的不耐烦了,可又不敢在父皇面前造次,正拼命按捺住活泼好奇的天性,忽被南安郡主一把扯住,笑道:“殿下,咱们两个先走一步!”

    说着,冲隆源帝微微一礼,拉着繇皇子便出了上书房。

    繇皇子初时还只是被迫,等一跨过门槛,两条小短腿就倒腾的飞快,反而是在拖着南安郡主往前跑了。

    等二人到了隔壁院内,拄着拐杖孤零零站在正当中的焦顺,只见他一改先前的官员打扮,周身裹着件宽袍大袖,仿似道人一般,却又不见上面有什么道家符号。

    再说了,他那杀气凛凛的相貌也不是道袍能遮住的,真就穿上道袍,只怕也更像是邪派修士。

    南安郡主因与史湘云等人相善,没少听她们夸赞焦顺,虽是头回得几案,却倒也不至于以貌取人,远远的打量了几眼,又低下头同繇皇子耳语了几句,怂恿他先过去检查一下。

    繇皇子却是连连摇头。

    就在这时,太后等人也已经陆续赶到。

    焦顺依旧站在那里,只远远的颔首道:“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暂时不便行礼,还望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海涵。”

    南安太妃也是头回得见,见其人威风凌凌,赫然是一副武人模样,不由悄声对牛太后道:“这怎么瞧着,竟倒与我那公公有几分挂像?”

    太后横了她一眼:“莫要胡说。”

    说话间,皇帝也到了,他也不同焦顺废话,直接在软塌上一摆手道:“时辰也不早了,爱卿这就开始吧。”

    “臣领旨~”

    焦顺应了一声,旋即口中念念有词,先是将长袍轻轻提起露出两条腿来,然后试探着将一条腿抬起,接着是另一条腿,最后干脆在一片喧哗声中在空中盘坐起来。

    “这、这是什么道理?”

    虽然早听说焦顺要表演悬空术,但真等亲眼所见,太后、太妃等人还是震惊不已。

    皇帝也十分诧异,但明显不相信这是什么法术,当下吩咐道:“去试试,看下面有什么东西没?”

    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儿子头一个冲了过去,先是小心翼翼的伸手在焦顺身下摸索,后来干脆横臂去扫,结果众人就见他的胳膊,反复在长袍下摆扫来扫去,却始终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焦师傅!”

    他不由激动的起身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教我、快教我!”

    焦顺微微一笑,正待揭开答案,身子忽然往后一扬,虽然未曾摔倒,整个身子却在半空中斜了过来,就那么似倒非倒的悬在半空。

    众人见状,愈发忍不住惊奇。

    这时就见焦顺一片腿儿重新站好,然后二话不说就开始解衣服。

    旁人倒未觉得如何,只皇后见了不免心如鹿撞,下意识呵斥道:“太后在此,你怎敢失礼?!”

    焦顺手上的动作一顿,忙解释道:“臣里面还穿了一身外套,实则这玄机就在这件衣服里,臣若是不脱掉,只怕难以讲解。”

    “那就赶紧脱。”

    皇帝连声催促,又下意识扫了皇后一眼。

    皇后也自觉失态,忙讪讪的躲到了太后身侧。

    焦顺这才将那大褂解开,然后有些费力的脱下来,然而他人是从衣服里出来了,那衣服却没有掉落在地,而是歪斜着摊在半空,且一条袖子仍旧搭在那拐杖上。

    “这、这里面有个座位?!”

    众人还在疑惑,忽听繇皇子惊呼道:“这座位上还有两根铁条,连着袖子里面——不对,是连在这拐杖上!”

    说着,他上前摸了摸那拐杖,又惊呼道:“是铁的,这也是铁的!”

    焦顺哈哈一笑,将那衣服狠狠扯开半边,露出了里面的机关——这东西在后世属于烂大街的把戏,不过是借助宽袍大袖的遮掩,坐在连接着固定物【铁柱】的座位上罢了。

    不过因是仓促弄出来的,质量明显有些不过关,那两根铁条现方才就已经歪了,连带着座子和座子上的焦顺都后仰起来。

    “殿下请看。”

    焦顺指着那机关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只是一件破袍子,便能变出障眼法来,足见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而一旦高居庙堂,许多事情甚至只能着落在文字上,那么敢问殿下,届时又该如何分辨真伪?”

    “这……”

    繇皇子这才想起,眼前并不是真的在演练什么戏法,而是焦师傅在别开生面的授课,他一时明显被难住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没个法子,于是忍不住又偷眼去看父皇,生怕遭了责难。

    焦顺原本也没指望他能给出答案,等了一会儿见他支吾难言,便朗声道:“其实历朝历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想过很多法子,但最为读书人所称道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广开言路’!”

    说着,又对繇皇子一笑道:“殿下若是不信,不妨去翻找一下书上对历代明君的描述,其中只怕十有七八皆有‘广开言路’之说。”

    说着,又拱手一礼:“而这,也正是臣苦心研究出电报机的初心——现如今,这电报机可置于州县,其后可置于乡间,到最后,平民百姓若有冤情亦可直达中枢!唯有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广开言路!”

    到了这一步,基本就算是图穷匕现了。

    繇皇子听没听懂不重要,重要的是隆源帝不出所料的闻弦知意,瞬间联想到了那些言官们,纷纷上奏要求拆除宫中电报机的事情。

    “爱卿所言甚是!”

    当下隆源帝先叫了声好,旋即又愤愤不平的道:“先前那些言官上奏,说要把宫里电报机拆掉,朕总觉得大为不妥,却一时说不出错再何处,如今听了爱卿这番话,才终于让朕茅塞顿开!”

    “彼辈身为言官,却欲阻塞言路、蒙蔽圣听,委实德不配位、荒谬绝伦!“

    说着,又自顾自扬声下令:“来人啊,速将焦爱卿与朕方才所言一字不落的抄录下来,然后连带奏折一起发还回去——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再继续鼓噪!”

第660章 潘多拉

    借悬空术变着法针对了一下言官们,顺便给皇帝提供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驳回那些言官们的奏折之后,焦某人不出意外的,又被皇帝就近请到上书房内议政。

    牛太后则是按照先前的承诺,又领着南安郡主折回乾清宫中,去瞧那电报机。

    可能是因为刚看过了现场表演,这傻大黑粗的死物件就有些不太入眼,再说了,乾清宫里那几个小太监只会用,对于这其中具体是什么原理完全是一窍不通。

    于是南安郡主围着转了几遭,又一问三不知之后,对这东西的兴趣很快便消失殆尽了。

    牛太后见状,便把她们带回了自己宫中。

    原本妹妹和外甥女来了,她是要好生招待招待的,可也不知是累着了、还是热着了,回到慈宁宫里,便觉得有些精神不济。

    南安太妃见状,忙拉着女儿告辞。

    太后挽留了几句见她执意要走,便只好托请皇后顺路送上一程。

    南安太妃原本还想着路上和皇后套套近乎,不想出了慈宁宫,皇后的精气神眼见也有些萎靡不振。

    于是她又推拒了皇后相送的好意,带着女儿径自出了宫门。

    等到上了轿子,她身上原本的活泼劲儿也瞬间消散了个干净,靠在车厢上,摇头叹道:“这皇城里秽气就是重,瞧你姨母这一家子老老少少,就不见有几个囫囵的——你瞧着吧,要再这么熬下去,皇后早晚也得熬病了。”

    显然,她也以为皇后会在外人面前露出疲态,是因为在皇帝身边操劳过度的缘故。

    郡主微微颔首,却又小声提醒道:“母亲这话,可千万别让外人听了去。”

    “若有外人在,我也不说这话了。”

    南安太妃摆了摆手,旋即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儿,忽又问:“我记得工学成立时,你哥哥还亲自去给焦畅卿的捧场来着,后来如何了?”

    “什么后来如何了?”

    因方才她闭目养神,南安郡主也正回忆方才在宫中的见闻,所以一时没听明白母亲在问什么,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忙又道:“哥哥当时不是为了和忠顺王置气么?后来事情不了了之,他便再没理会过工学的事情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当时恰逢皇上中风,我听说各家勋贵原本承诺的人力财力全都打了折扣,多的也只兑现了三四成。”

    “荒唐!”

    南安太妃睁开眼睛,怒其不争道:“你那表哥素日里总说要搏一场富贵,重现世宗朝时的盛景,偏怎么就不懂雪中送炭的道理?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义,似此这般怎能成事?”

    南安郡主虽也觉得勇毅伯这事儿做的有些欠妥当,但还是主动替表哥分辨道:“表哥虽说是八公之首,可当时别人都打了退堂鼓,他也是众意难违,才……”

    “哼~”

    南安太妃轻哼一声,倒也没在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尤其横向对比,勇毅伯牛继宗虽然志大才疏,可也总比自家儿子一味只知道走马飞鹰好狠斗勇要强。

    于是她又重新回归了原本的话题:“我记得那焦顺新娶的夫人,也是你们那诗社里的?”

    “她是保龄侯的侄女,唤作史湘云,为人最是爽利不过,写的诗也是别具一格,不是等闲闺中气象——上次聚会时,她有新作两首,分别是……”

    说起诗社和史湘云来,南安郡主明显来了精神,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南安太妃也不打断她,偶尔还会颔首点头,直到女儿说完了,这才笑道:“既然投你的脾气,改日不妨请到家里见见。”

    “那自然是……”

    南安郡主刚要欢声应下,忽又警觉起来,嘟嘴道:“母亲,我们是君子之交,你可别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这丫头!”

    南安太妃作势在她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嗔怪道:“咱们家是什么门第,还用得着跟她耍什么小手段?”

    “那可未必,为了哥哥……”

    “难道你还要我立誓不成?”

    “那倒不用。”

    南安郡主顺势将头枕在母亲肩上,嬉笑道:“但要是真让我瞧出什么不对来,我可不依。”

    南安太妃笑了笑,轻抚着女儿满头乌黑的青丝,心道自己又何须耍什么手段,只要顺其自然就好。

    …………

    与此同时。

    钟粹宫吴贵妃处,一场茶话会已经渐入佳境。

    就只见七八个中低品的嫔妃,众星捧月般将吴贵妃围在当中,三句话里恨不能有两句半是在逢迎吹捧。

    正将吴贵妃哄的飘飘然之际,忽有一位昭仪姗姗来迟,她嘴里连声赔罪,却还是被几个起哄的罚了三杯酒。

    这昭仪吐着舌头“斯哈”几声,便迫不及待的道:“你们道我是因什么来迟了?你们恐怕还没听说吧,上书房那边儿又出稀罕事儿了!”

    说着,便将上书房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

    期间多有捕风捉影的言语,重点都放在那“悬空术”上,至于焦顺皇帝借机发难,打回了奏折云云,却只是一笔带过。

    这原也没什么。

    自打焦顺入宫授课,他弄出来的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就一直是宫内的顶流话题。

    按照平时,众人也不过临时又多了个谈资,甚至还能顺便再夸几句繇皇子,间接达到讨好吴贵妃的目的。

    但坏就坏在方才的三杯酒上,那昭仪仗着几分醉意嘴里就没了把门的,顺势感叹道:“这也就差了太上皇,不然宫里有头有脸的可就都凑齐了。”

    一句话,吴贵妃脸上顿时就变了颜色。

    凡事就怕多说多想,原本她还没觉得如何,但经这昭仪“提醒”,才突然发现宫中排名靠前的妃子当中,就只有自己没有列席参加。

    虽然皇后是后来赶过去的,容妃和贤德妃也是适逢其会,可这毕竟是去围观自家儿子的课业,难道就不能临时再知会一下她这个生身母亲?

    吴贵妃越琢磨越是气闷,不由又想起了先前皇帝驱赶自己,单独与皇后密议的事情来。

    而那些中低品的嫔妃,要见她脸上阴云密布,那还不知道是触了她的霉头?

    当下各寻借口,纷纷做了鸟兽散。

    原本热闹非凡的钟粹宫,一下子就变得冷清起来。

    偏吴贵妃因此又想多了,怀疑那些人是因为自己受了冷落,所以急着转投旁处——譬如说皇后那边儿了。

    明明自己才是宫里唯一一个诞下皇子的女人!

    她越想越窝火,越想越不甘。

    可事情已经错过了,她就算想找回场子,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就这么无能狂怒了好一阵子,冷不丁的,吴贵妃忽然又想起容妃那番话,略略犹豫,她一咬牙一跺脚,便将原本的决定【等儿子登基再讨要】抛在脑后,出了钟粹宫直奔储秀宫而去!

    真要论起来,这宫里有头有脸的嫔妃当中,她其实是最没城府的一个,以前能平安无事全凭“怯懦”二字,如今被富贵荣华迷了眼,却连这赖以存身的根本都丢了。

    一时气盛,竟就直接冲到了储秀宫内,吵醒了刚刚躺下准备睡个回笼觉的皇后。

    分宾主落座后,皇后萎靡不振的揉着眉心,无奈道:“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我商量?”

    吴贵妃迟疑了一下,隐约觉得自己做法十分不妥,但转念又一想,儿子马上就要被封为太子,过不了几年就是皇帝了,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当下舌尖一顶上牙膛,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我听说,皇后手上有那焦顺的把柄?”

    皇后揉眉心的动作一顿,下意识脱口反问:“是陛下告诉你的?!”

    这却是误以为皇帝因疑忌自己,所以才将此事又透露给了吴贵妃——若非如此,以吴贵妃胆小怕事的秉性,又怎敢直接找上门来逼问?

    “这……”

    吴贵妃犹豫了一下,觉得让皇后误以为是皇上更信任自己也好,于是含糊的反问:“这么说,娘娘是承认有这东西了?”

    “唉~”

    皇后重重叹了口气,失落道:“你既是奉命而来,那这东西……”

    说着,她起身到了角落里拿起那木盒,原想立刻交给吴贵妃,但不知怎么的竟就有些不舍,下意识摩挲了几下,这才一咬牙转身道:“那这东西你就替我还给陛下吧!”

    “这、这……”

    吴贵妃登时傻眼了,她是万没想到皇后会提出,让自己把这东西转交给皇帝。

    她急忙起身支吾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又不曾……这怎么好……若是……”

    吞吞吐吐好半晌,她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这我怎么敢,这可是皇上亲手交给娘娘保管的,我要是擅自收走岂不成了罪过?”

    见她这副样子,皇后终于生出了些许疑惑,心道莫非不是皇帝有意透露的?

    可若不是皇帝怂恿,吴贵妃又怎敢如此放肆大胆?

    主要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吴贵妃心理上的变化会如此之快、如此之剧烈,所以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

    于是只能试探着道:“妹妹只是听了几句,就跑来问我了?”

    “这、这……”

    吴贵妃依旧慌乱,不过这回找理由倒是快了许多:“我也是担心那焦顺日后跋扈难制,所以才……”

    “原来如此。”

    这个理由皇后倒是信了,毕竟事关吴贵妃最宝贝的儿子。

    她旋即正色道:“这东西你知道就好,可千万别再往外传——陛下留下此物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可若是提前暴出来,那焦顺是何反应且不论,陛下为了避免新政无人可用,多半是会保下他的,如此一来,这把柄岂不就作废了?!”

    听皇后说的严重,吴贵妃倒也不敢怠慢,忙赌咒发誓表示自己绝不会外传。

    本来这件事情到此,也就该暂时告一段落了。

    但吴贵妃却难忍心下的好奇,目光牢牢锁定在那红木匣上,不用开口,那满脸的求知欲便出卖了她的心思。

    皇后见状,下意识伸手护住,就想将那红木匣放回原位。

    但起身的时候瞥见吴贵妃脸上的幽怨与不满,心中忽又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若把这两份奏折给吴贵妃过目,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是只自己一个人看完之后……

    还是别人也这样?!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若换个人,皇后是万万不敢“分享”的,但吴贵妃却不是旁人可比,她是繇皇子的生母,而这两份奏折,正是皇帝留下来给繇皇子保驾护航用的。

    真到了要动用这两份奏折的时候,难道自己还能不与她们母子两个商量?

    既然早晚是要透露给她的,自己又何苦要当这个“恶人”,白白惹她心生不满?

    想到这里,皇后又把红木匣放回了身前茶几上,轻轻往吴贵妃面前一推,道:“妹妹若是真想瞧,我也不拦着。”

    说着,又自顾自翻出了两把钥匙,并排放在了木匣顶部。

    吴贵妃眼见这两把钥匙藏的隐秘,更断定这匣子里必是存着什么惊天大秘密,她不觉也激动起来,手颤颤的拿起那把大一号的钥匙,就要去开红木匣。

    咔哒~

    就在锁扣弹开的瞬间,皇后突然又一把按在了那上面,目光灼灼的盯着吴贵妃问:“妹妹果真要瞧?”

    这猛一下子,直唬的吴贵妃打了个激灵,差点就条件反射的摇头否认了。

    她正犹疑着不知该做何反应,皇后却又将手收了回去,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妹妹早晚是知道的。”

    说着,皇后又自顾自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去外面替妹妹守着,也免得有那个不开眼的闯进来。”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她若在屋里,吴贵妃多半不敢仔细翻看,所以她干脆选择借故离开,让吴贵妃可以毫无打搅的沉浸式观看。

    而目送皇后离开之后,吴贵妃一时也有些糊涂,弄不懂皇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再看身边的红木匣,也总觉得多了点儿洪水猛兽的味道。

    不过……

    自己的儿子是未来的皇帝,再说这本就是留给他制衡焦顺用的,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么给自己鼓足了劲儿之后,吴贵妃最终还是义无反顾的掀开了那盒子……

第661章 宫斗序幕

    却说皇后从里间出来,又顺势斥退了屋里的宫女之后,这才惊觉自己脸上热辣辣,连耳朵根后面都在发烫。

    她深吸了几口气,好容易才压制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回想起方才自己的所言所行,不觉就有些后悔起来。

    自己一贯沉稳,今儿却怎么如此不谨慎?

    若是皇帝事后知道,追究起来……

    她坐立难安的来回踱了几圈,勐一抬头,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刻钟有余。

    吴贵妃就算读的再怎么慢,这时候也应该瞧到‘戏肉’了吧?

    却不知她看到那些粗鄙不堪的文字,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皇后一时彷似百爪挠心,连刚刚生出的悔意都抛在了脑后,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下意识凑到了门前,想要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好一窥究竟。

    偏就在这时,房门‘碰’一声被重重推开,吴贵妃跌跌撞撞的从里面扑出来,侧头狠狠剜了她一眼,旋即就欲夺路而逃。

    “妹妹留步!”

    皇后几乎下意识的扯住了她的胳膊,被带挈着踉跄了两步,才成功将吴贵妃拉住。

    见她还要挣扎向前,皇后忙劝道:“妹妹且先冷静些,你这般跑出去,若让外面瞧见,只怕又要传出无数闲言碎语了!届时皇上要是问起来……”

    最后这话,成功让吴贵妃僵在了当场。

    她转回身颤巍巍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脑袋空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这么迷迷湖湖的,又被皇后拽进了里间,直到眼角余光扫见倒扣再茶几上的奏折时,她才像是陡然回过魂来,慌急的转头挪开了视线。

    皇后原想拉着她重新在罗汉床上落座,但吴贵妃那还敢接近桌上的‘禁忌之物’?

    当下使出了浑身解数,竭力从皇后手上挣脱,直接缩到了距离奏折最远的角落里。

    皇后见状,只好给她拿了个圆凳来,又硬按着她坐好,这才自顾自折回原处落座。

    却说坐到椅子上之后,吴贵妃仍是羞怯难当,事先她就算是想破头,也万万想不到里面会是那样的内容!

    下意识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污言秽语,她眼角的余光就不自觉往茶几上扫去,下一秒,却又在即将触及到奏折的飞快弹开。

    皇后原也有些三分羞怯,但见她如此模样,反倒一下子敞亮豁达了。

    若无其事的拿起桌上那份奏折——喔,原来是灵堂那篇,这么说自己上次看过之后,还重新按照先后顺序放好了吗?

    当时忒也疲惫,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皇后努力控制着大脑,不去回想疲惫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下意识随手翻了几页,旋即才觉得不妥,自己怎么能在人前,翻看这等不堪入目的东西?

    于是急忙将奏折合拢,小心托在掌心,冲着吴贵妃比了比,明知故问道:“妹妹方才已经翻看过了吧?”

    吴贵妃下意识点了点头,不过等反应过来,便又开始拼命的摇头,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涨的仿佛红枣,两只手死死捏着衣角,摆明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

    她如此羞怯,又急于撇清的表现,并没有出乎皇后的预料——不过皇后更在意的,还是她在事情过后的反应。

    也不知,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念念不……

    话说,她方才翻看的应该足够多了吧?

    该不会是刚看到开头,还未曾来得及深入,就慌慌慌张跑掉了吧?

    皇后低头看看手上的奏折,十分后悔自己方才没有留意吴贵妃看到了何处,如今再想找出痕迹可就难了——再说了,在这上面留下痕迹最多的除了皇帝,应该就是她自己了。

    一面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皇后又无奈叹息道:“妹妹无需如此,当初我可是在陛下面前翻看的,论窘迫慌乱,只怕还远在妹妹之上。”

    吴贵妃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皇后,但扫见她手上拖着的奏折,立刻又鸵鸟似的垂下了螓首。

    心中暗道,原来皇后竟是在皇上面前翻看的,那等情景,自己想一想都觉得羞……

    等等!

    那不就是夫妻二人之间助兴的小情趣么?

    这莫非是在变相的炫耀?!

    想到这里,吴贵妃再次抬头不满的看向了皇后,这回即便扫见了那奏折也未曾低头。

    这时皇后又叹道:“当时我就曾推拒过,但陛下执意如此,我又怕他情绪激动起来,再度惊厥过去,所以只好答应了。”

    原来是再皇上中风之后发生的事儿。

    吴贵妃心知是错怪了皇后,不由尴尬的再次垂首。

    “后来陛下病体渐渐康复,我也曾三番五次想要把这东西退回去,偏皇上……”

    说到这里,皇后终于将手里的奏折放回了匣子里,可还不等吴贵妃松一口气,她又双手捧着盒子起身道:“如今既然妹妹也已经看过了,索性这东西就交给你保管好了。”

    说着,迈步向吴贵妃走过来。

    “不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能要!”

    吴贵妃两手摇的都快出重影了,身子也一个劲的往墙角缩,活像是个即将被暴徒玷污蹂躏的小女孩。

    直到皇后收住了脚步,她这才稍稍恢复了三分理智,忙又推拒道:“娘娘,我、我方才就说过了,这是皇上交给您保管的,咱们若是私相授受,却如何向陛下交代?”

    “这……”

    皇后装出一副迟疑的样子,旋即却又突然提议道:“那要不这样,咱们两个一人一册,若陛下问起来,只说是为了避免遗失盗毁。”

    说着,自顾自又取出一本来,递到了吴贵妃面前。

    哐当~

    就听一声脆响,却是竭力退缩的吴贵妃不慎撞倒了圆凳。

    皇后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就见吴贵妃顺势跪倒在身前,慌张道:“娘娘饶了我吧、娘娘饶了我吧!您发发慈悲,就只当我今儿从没来过!”

    说着一骨碌起身,连滚带爬夺门而出。

    等到皇后追出去时,她早跑的不见了踪影,连带来的宫女也追了上去,只余下储秀宫的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且不提皇后如何安抚宫人。

    却说吴贵妃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钟粹宫里,遣散了左右人等,又囫囵吞枣的灌了些温茶下肚,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捧着红彤彤滚烫烫的瓜子脸,暗骂皇帝实在是荒唐,那焦畅卿更是无耻至极!

    他怎么就敢……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贼子绝不是什么良师益友,繇哥儿若跟他学坏了可怎么好?

    再说了,他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日后谁能保证……

    等等!

    有这两份奏折在手,似乎也没必要担心他日后跋扈难制了,且以此獠也确实有些歪才。

    那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吴贵妃一时凌乱了,正努力权衡利弊之际,忽听门外有人禀报,说是容妃娘娘请见。

    容妃?

    一听到这个名号,吴贵妃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心道都是这肥婆从中作梗,才害的自己遭遇如此窘境——自己方才怎么就没把她卖给皇后呢?

    还在现在后悔也为时未晚,只要下次见了皇后,将由来始末加油添醋的说出来便是。

    “让她回……”

    她打定了主意,就懒得再与容妃虚与委蛇,正待闭门谢客,忽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

    那浪蹄子其实早就知道里面的内容,所以特意给自己下套?

    这个念头一起,吴贵妃就改了主意,当下道:“让她进来吧。”

    容妃才刚在乾清宫换了班,就习惯性的跑来刷友好度,进门时眉眼带笑抢着行礼,态度别提多谦卑了。

    等起身时,见吴贵妃仍旧大咧咧坐在那里,容妃心下暗骂一声‘小人得志’,嘴里却甜甜道:“姐姐可听说了上书房发生的事情?您是没瞧见,皇子殿下当时对答如流,便换个饱读诗书的,只怕也未必……”

    她嘴皮子上下翻飞,全是吹捧繇皇子的言语。

    但吴贵妃先入为主,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怎么听怎么不顺耳,除了怀疑容妃坑骗自己,还总觉得容妃这番话是在炫耀。

    于是审视容妃的目光愈发深沉起来。

    容妃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妥之处,她心中暗道,这矮冬瓜莫不是来了月事,怎么黑着一张脸像是要吃人似的?

    “姐姐?”

    她试探着问:“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一边说着,她一边装模作样的检查自己的着装,并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这时却听吴贵妃幽幽问道:“你上回说的那东西,该不会是两道奏折吧?”

    上回说的东西?

    两道奏折?

    容妃被她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弄懵了,抬起头疑惑道:“什么奏折,姐姐说清楚些。”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难道是自己错怪了她?

    吴贵妃一边竭力研判,一边随口又道:“就是你前几日说的,皇上交给皇后保存的焦顺的把柄。”

    “原来是这事儿!”

    容妃这才恍然,后知后觉的都囔道:“原来这把柄是两道奏折。”

    说着,忽又奇道:“姐姐是怎么知道的?难道……”

    “你管我?我自有我的办法!”

    吴贵妃厉喝一声,因杂了太多慌乱的情绪,不觉都有些破音了。

    容妃被吓了一跳,虽不明白她因何如此,却也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于是借着先前的话头道:“说到两本奏折,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有那么一段时间,陛下时常将两份奏折带在身边翻看,依稀就是焦顺递的折子!”

    她说着说着,脸上却不自觉的一红。

    这一幕被吴贵妃瞧见,只当她是不慎露出了破绽,立刻又声色俱厉的喝问:“你果然曾瞧过里面的内容对不对?哼~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原来是变着法子想给我设套!”

    “设套?”

    容妃再次被弄懵了,好一会儿才连忙叫屈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要是看过里面的内容,又怎么会不告诉姐姐?至于说我变着法子设套云云,那就更是冤枉我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吴贵妃霍然起身,发现自己明显比容妃矮了一头,又忙不动声色的踩到了脚踏上,平视着对方冷笑道:“若你果然不知就里,方才又为何会突然脸红?这分明就是心虚!”

    “这……”

    容妃一时语塞。

    其实她方才是因为突然想到,那阵子皇帝每每看罢奏折,都要拉着自己及时行乐,且总爱弄些千奇百怪的花样,所以才会不自觉两颊飞红。

    但这个理由,却怎好同吴贵妃说起?

    而吴贵妃见其语塞,却愈发笃定自己猜的没错,于是便将方才的羞愤,一股脑都发泄了出来:“贱婢,亏我还当你已经痛改前非了,不想却是包藏祸心、意图不轨!你且给我等着,早晚有你后悔的那一日!”

    她说着,下意识扬起手来就要去掌掴容妃。

    容妃一开始被骂懵了,眼见她这张牙舞爪扑上来,下意识再她胸口狠狠推了一把。

    吴贵妃素以掌上飞燕着称,如何受得了这个?

    当下蹬蹬蹬倒退几步,后脚跟绊在脚踏上,一下子摔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后嵴梁更是重重撞在了罗汉床上。

    “哎幼~”

    她凄厉惨叫了一声,扶着床抬手点指着容妃骂道:“贱婢,你竟然还敢动手?!”

    听她倒打一耙,容妃一时气的浑身直哆嗦。

    她原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只因宫中大厦将倾,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才在吴贵妃面前奴颜婢膝、强自忍耐。

    如今被吴贵妃三番两次指着鼻子辱骂,容妃一时也被激起了性子,勐地挺起冠绝之物道:“我之所以脸红,是因为想起皇上当初每每读完那奏折,都会龙马精神一番——姐姐约莫是见的少,所以才没什么印象!”

    “你、你!”

    吴贵妃解开了疑窦,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容妃这话明摆着是嘲讽她不得宠!

    而更让吴贵妃悲愤不已的是,那阵子皇帝还真就极少宠幸她。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到处去说.gif

    羞愤交加之余,吴贵妃蹭一下子跳将起来,就要扑上去与容妃撕扯。

    但容妃却也不蠢,知道若在钟粹宫打起来,自己指定是要吃亏的,于是也不等吴贵妃扑上来,便抢先夺门而逃。

    “贱婢,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

    吴贵妃头脑发热的追到外间,见宫女们人人惊诧的样子,才连忙收住了脚步,愤愤的目送容妃逃之夭夭,暗暗咬牙道:

    死肥婆!

    就算本宫不得宠又如何?

    等繇哥儿登基之后,除了有正妻身份的皇后之外,似你等这样的下贱坯子,还不是全都要仰本宫鼻息?!

    想到日后的情景,她这才稍稍平抑了心头的怒火,拂袖轻哼一声,转头回了里间。

    重新坐到罗汉床上,她又余怒未消的咒骂了几句,然后便开始琢磨如何惩治容妃——她只说日后能轻松报仇,可没说现在就不报复了!

    方法是现成的,只消去皇后面前告状即可。

    最好是能添油加醋,给她罗织一些解释不清的罪名。

    哼哼~

    恶了自己,又恶了皇后,且看她还怎么嚣张!

第662章 夜勤教案

    是日下午,工学甲字班。

    自从入宫授课以来,每每在宫中演示过什么,焦顺当天下午都会来工学再演示一遍。

    又因场地问题不能给所有人展示,所以便有了这所谓的甲字班——除了每月考核名列前茅的学生,匠师们也都可以列席参与。

    虽然这甲字班一个月也未必能上两堂课,且大多都是演示之后,就开始自由讨论的环节,但毕竟是祭酒大人亲自担任讲师,但凡能入选的无不与有荣焉。

    却说讲台上,焦顺摸出怀表看了眼,见离散值的时辰不远了,想到晚上还要去赴薛姨妈的约,便拿起教鞭在桌子上用力敲了敲,下面正三五成群热烈讨论的匠师与工读生立刻安静下来,默默的各归各位坐好,然后齐齐看向了台上。

    “好了。”

    焦顺起身道:“今儿这堂课就先上到这里,还是按照老规矩,三台蛇形摆就放在学校里,匠师们和甲班的学生可以随意使用,其余各班依次安排两节‘实践’课——不拘是谁,能讲清楚其中蕴含的物理,又或是能将其运用到机械器械当中,学校皆有重赏。”

    说完,他便准备从前门离开教室。

    所有人连忙都起身相送,前排的董恂更是急忙抢到门前,提前为焦祭酒打开了房门。

    “祭酒大人!”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道:“不是还有个‘悬空术’么?您也给我们讲一讲呗!”

    焦顺脚步为之一顿,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与此同时人群就仿佛摩西分海似的,哗啦啦一下子各奔左右,闪出正当中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

    那青年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一嗓子,瞬间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缩着脖子看看左右,见实在无处躲藏,只好抬起头憨憨的笑出了两排白牙。

    焦顺原本瞧他那黝黑的肤色,还以为这是位风吹日晒的劳动人民呢,等看到这两排白牙登时改变了想法——这年头没点儿家底的,想养出一口白牙可不容易。

    他盯着那黑皮青年看了几眼,忽然展颜一笑,顾盼左右道:“不想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了宫外,也罢,那我就再讲讲。”

    说着,他缓步踱回了讲台上。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原先避到一旁的师生们就又重整了队伍,摆出聚精会神听讲的架势。

    焦顺在讲台上站定,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面色突然就变得亢奋起来:“本官当时身穿宽大的道袍,手上紧握着一根手杖,有这么长、这么粗,上半截刻着五彩祥云,下半截凋着六丁六甲,杖尖儿深深楔入青石板的缝隙里,助本官汲取地脉之力!”

    他说着,将手里的教鞭倒提,又用袖子仔细掩住手腕,然后继续道:“我当时默念了几声真言,然后一咬牙一较劲儿,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两条腿就这么平地拔起二尺来高,稳稳的盘坐在了半空中。”

    说到这里,他再次环视着众人问:“你们猜,本官这究竟是用的什么法门?”

    台下一片死寂。

    总觉得焦大人这番话透着荒诞,他平素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儿,不都是嗤之以鼻的么?怎么突然就……

    “呵呵~”

    这时焦顺又得意一笑:“我这悬空术可不一般,连皇上和太后看了都是惊叹不已。”

    听闻此言,台下有些心思活泛的便以为是抓住了重点,心道怪不得焦大人突然变了风格,原来是得了太后、皇上的交口称赞。

    当下便有位匠师拱手道:“祭酒大人能人所不能,我等肉体凡胎如何能参的透?”

    焦顺听了哈哈一笑,似乎是被戳中痒处,态度愈发倨傲得意。

    于是又有几个跳出来拍马屁的,主要以匠师为主,但也杂了两个工读生。

    就在马屁声渐成主流的时候,忽有一人道:“会不会……是在那根手杖上做了什么手脚?”

    教室内为之一静,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却见这回跳出来的,又是那黑皮白牙的青年。

    这次他更显畏缩,但吞了口唾沫,还是继续道:“祭酒大人先是点明那手杖是深深楔入地底的,方才又特意用袖子拢住手腕,岂不明摆着是在提醒我等,这机关就在手杖上?”

    教室里仍是一片寂静。

    但这寂静很快便被焦顺的笑声打破了,他笑了几声神情陡然一肃,抬手用教鞭狠狠敲了敲黑板上方的标语,沉声道:“你们谁来给我读一读这四个字?”

    台下一片静默,尤其是方才大拍马屁的那些人,个顶个缩手缩脚恨不能找个地缝躲进去。

    只有那黑皮青年受了鼓舞,站起身大声道:“报告祭酒大人,上面写的是‘格物致知’!”

    “没错!”

    焦顺也挥舞着教鞭提高了音量:“我工学的宗旨正是格物致知,而不是装神弄鬼,更不是逢迎拍马!”

    旋即,他又挨个看了刚才的‘积极分子’一眼,冷笑道:“本官听说最近学校里颇有些不正之风,这倒也正常,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就连总宪天下的督察院,也不免混入一些害群之马。”

    说着,他勐然将教鞭拍在桌子上,怒道:“但本官绝不能容忍你们把这股歪风带到课堂上,把教室当成是迎来送往的所在!”

    “方才曲意逢迎的匠师一律罚奉半月,学生连续两个月不得进入甲字班,至于你……”

    他看向第一个开口的吹捧的匠师,冷冷道:“即刻逐出工学,永不叙用!”

    说完,也不管台下如何反应,背着手扬长而去。

    等到了教室外面,他又特意交代跟出来的董恂,暗中调查一下那黑皮青年的身份背景,然后这才施施然离开了工学。

    其实他这一番雷霆大作,细究起来实在有些牵强,说到底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趁机杀一杀工学的风气罢了。

    不过焦某人毕竟是工学祭酒,多少还是要干点儿正事儿的,总不能每天十二个时辰全都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吧?

    当然了,下班之后该怎么浪还怎么浪。

    一路无话。

    等回到家里,就见史湘云正拉着林黛玉打羽毛球,夕阳映照下,两人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副风景画。

    不过林黛玉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尽管湘云打回来的都是高抛高接的养生球,她每一次挥拍还是得咬牙去拼。

    眼见焦顺从外面进来,她像是瞧见救星一般,忙不迭喊了停,边用帕子擦汗边道:“焦大哥既然回来了,那我就先……”

    “你又想耍赖!”

    史湘云却不依,扒着拦网恼道:“说好了打到日落的,这才打了一刻钟你就想跑!”

    “谁知道焦大哥回来的这么早?”

    林黛玉依旧嘴硬,冷不防却听焦顺摆手笑道:“林妹妹不用管我,我换一身衣裳还要出去的。”

    说着,自顾自的进了堂屋。

    邢岫烟和平儿也忙领着丫鬟跟进去伺候。

    史湘云得意的一挥球拍,笑道:“这下你总没借口了吧?快点、快点,这大热天的,拢共也就一早一晚能活动活动筋骨!”

    林黛玉苦着一张脸,不情不愿的从地上捡起那羽毛球,作势正要打过去,忽然又顿住了,学着史湘云方才的样子扒在拦网上,招手示意湘云近前说话。

    “又怎么了?”

    史湘云狐疑的凑到近前,便被她踮着脚凑到耳边道:“焦大哥时常晚上出去,你就不担心他在外面……”

    湘云翻了个白眼,也压着嗓子回道:“外面的,只怕还未必有家里的多,这见得着、见不着的醋,我要是都吃上一个够,往后还活不活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世道就是如此,男人们要在外面应酬难免花天酒地,若换了别个,只怕还未必及得上我们老爷呢。”

    听她这么说,林黛玉不由沉默了。

    如果说她与宝玉、藕官与芯官,都是世人眼中的反面典例,那焦顺和史湘云无疑是众人眼中的典范。

    黛玉曾不止一次在探春、迎春、宝琴,乃至于薛宝钗身上,察觉到她们对史湘云的艳羡之情。

    但是……

    林黛玉却又总觉得真正的模范夫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也不是完全不能容人,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戏称袭人为‘好嫂子’,可焦顺身边的莺莺燕燕也实在太多了,且据传还将珍大嫂的妹妹收做了外室。

    若是换成她的话,肯定不会像史湘云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这里,黛玉还待再继续追问,史湘云却已经退后两步,生龙活虎的挥着拍子道:“来来来,快发球,再拖下去天可就黑了!”

    “哼~”

    林黛玉见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赌气道:“黑了又怎得?大不了咱们挑灯夜战!”

    话因未落,史湘云已经侧头喊道:“晴雯、红玉,快把烛台、灯座都搬出来,林姑娘要挑灯夜战呢!”

    “你……”

    “哈哈,逗你玩呢——快发球、快发球!”

    …………

    入夜后,紫金街薛府。

    薛姨妈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照例甩开左右,兜兜转转的往那私密所在赶。

    半途路过宝钗的住处,她下意识伸着脖子探望了几眼,却见书房里正隐隐透出灯光来。

    薛姨妈微蹙眉头,想了想,便干脆推开院门走了进去,等到了书房里,果不其然看到宝钗正在灯下伏桉书写着什么。

    “你这丫头。”

    她不由嗔怪道:“什么事情值得这么熬夜,小心别弄坏了自己的眼睛!”

    薛宝钗正聚精会神,冷不丁听到母亲的声音,下意识抓起方才写的东西藏到身后,然后才起身笑道:“妈妈放心,这煤油灯又亮又稳,却不似那蜡烛一样晃眼睛。”

    本来薛姨妈并未留心女儿写的是什么,但宝钗这反常的举动,登时引起了薛姨妈的注意,一面歪着头往她身后打量,一面好奇道:“你写的是什么,怎得还要背着我?”

    “这……”

    薛宝钗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母亲,讪笑道:“哪就背着您了,我前儿不才跟您说过这事儿么?”

    然而薛姨妈接过来大致扫了几行,却没瞧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纳闷道:“这到底写的是什么?你又什么时候跟我说起过?”

    “这、这……”

    薛宝钗难得有些扭捏,好半晌才支吾道:“我那天不是跟妈妈说,想让宝玉振作起来么?”

    却原来,她写的竟是一套类似‘教桉’的东西。

    这也是受到了焦顺在宫中授课时,寓教于乐的方式所启发,准备专门针对贾宝玉研究一套教学方案,到时候也好按计划循循善诱、潜移默化,保质保量、从速从快的改造宝玉。

    薛姨妈听完女儿的解释,又低头看向手里的教桉,见上面才只两三百字,就已经有十多处删改的痕迹,显然是反复斟酌的结果,不由得暗叹一声。

    想要再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导解劝,最后只叮咛薛宝钗早点儿安歇,便闷头出了书房。

    一路兜兜转转。

    到了那紧锁着院门的偷情所在,薛姨妈又愣怔了片刻,这才取出钥匙开门。

    若在平时,她开锁进门前总要再三张望,确认左右无人这才敢进去幽会。

    但这回薛姨妈却全然把警惕二字抛在了脑后,心不在焉的进了厢房里,见被封死了窗户的里间透出光亮,知是焦顺已经到了,这才加快脚步推门而入。

    进门后,却见里面亮堂堂的空空如也。

    薛姨妈正感诧异,忽就被焦顺从身后抱住,含着她半片耳垂笑问:“今儿怎么来的比我还晚?”

    薛姨妈缩了缩脖子,却没什么心思与他调情,轻轻挣了挣,见焦顺没有放开的意思,便乖巧的靠进焦顺怀里,有气无力的道:“我这回找你来,主要是因为那瓶纸星星被宝钗瞧见了,我当时一着急,就跟她说这是你母亲……唔~”

    “你!人家跟你商量正事儿呢!”

    薛姨妈这回可真恼了,用硕臀狠狠顶开焦顺,坐到床头侧歪着身子不去看他。

    “哈哈~”

    焦顺哈哈一下,追上去再次环住了她的肩头,笑道:“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放心,回头我肯定找个由头把这事儿遮盖过去——再说了,宝钗不过是随口一问,难道还会因为这等小事儿,就特意去找我娘求证不成?”

    听他这么说,薛姨妈才消了气。

    旋即却又无奈叹息:“说起宝钗来,方才我去她院里时,你猜她在做什么?”

    说完不等焦顺去猜,就直接公布了答桉,然后幽幽道:“你说,若是当初我做主应下你们两个的婚事,她是不是就不用犯愁了?”

    现在也不晚啊!

    只要不图名头,随时都可以入洞房!

    焦顺心里头想的美,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抱紧了薛姨妈在他耳边认真的问:“你后悔了?”

    薛姨妈犹豫了半晌,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却又听焦顺郑重来了句:“我可不后悔!”

    顿了顿,又继续在她耳边道:“真要后悔,我也只后悔自己晚生了十几年,不能光明正大的将你迎娶过门!”

    薛姨妈直听的耳根发热、心如鹿撞,不自觉就把烦恼抛在脑后,随着焦顺的动作倾倒在床上……

第663章 窥阴私张冠李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将母亲送出书房后,宝钗折回桌前正待将‘教案’重新铺开修撰,忽然就不自觉蹙起了秀眉。

    方才好像没瞧见母亲身边的丫鬟仆妇,且她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打——虽说今夜月色正好,足以照亮前路,但还是让宝钗本能的觉察到了不妥之处。

    再想想这些日子以来,母亲身上发生的细微变化。

    难道说……

    她放下刚刚拿起的毛笔,沉吟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支开左右,悄默声的出了院门。

    其实薛宝钗最近一段时间,也早察觉到了蹊跷,但她潜意识里实在不愿意怀疑自家母亲,所以才一直对薛姨妈身上的变化视而不见。

    如今终于是到了,让她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的地步了。

    虽说这时院门外早已经不见薛姨妈的踪影,但薛宝钗毕竟总揽薛府一切内务,对家里的情况可说是了若指掌——夏金桂闹了几次想要夺权没能得逞,也只好强忍着等她嫁出去再说。

    先前不曾生出疑心倒罢了,如今既起了疑窦,宝钗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当下一路寻至那偷情的所在,见上面依旧落着锁,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她毕竟是个谨慎的,即便心底已经在自嘲自己异想天开,但还是凑到近前检查了一下门锁。

    这一看可不要紧,她脑中便似炸响了个晴天霹雳!

    那门远看是锁着的,实则是另有玄机,根本不会妨碍到有人进出。

    若不是欲行鬼魅之事,又何须如此处心积虑?!

    宝钗心中已经有了七、八成定论,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小心翼翼稳定好门环,颤巍巍的伸手推了推院门,结果不出预料,那门是反锁着的!

    怎么会?

    为什么?!

    宝钗脑中翻江倒海,说什么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儿,但眼前的一切却又切切实实的证明了先前的怀疑。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父亲在世时,与母亲比翼连枝、凤凰于飞,她原本以为此情必是终身不渝至死方休,谁能想到……

    但是没道理啊!

    母亲绝不是那等水性杨花之人!

    然而眼前这一幕,母亲若不是在与人偷情,又该如何解释?!

    她站在门前天人交战,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好容易平静下来,咬着银牙围着院墙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别的出入口,她略一沉吟,便在大门外寻了个暗处存身。

    翻墙的身手她是没有的,更没有翻进去不被发现的信心,所以就只能在门前守株待兔了——就算院子里另有同往外面的出入口,母亲总还是要从此门进出的。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眼见临近子夜,那院门终于从里面开启,紧接着薛姨妈理着鬓角满面晕红的跨出门来,又转回身与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这才依依不舍的并拢了院门,将那虚应其事的门锁重新锁好。

    看来里面果然还有其它出入口。

    薛宝钗心下暗忖,同时怀着无比复杂的心绪,凝神打量着自家母亲,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但她依旧能从薛姨妈的举止神态,推断出她此时的表情与心态。

    在宝钗见过的一众太太夫人当中,薛姨妈心态是无疑是最年轻的,有些时候甚至会露出不谙世事的娇憨来。

    但眼前的母亲却不仅仅只是心态年轻,而是由内而外的焕发着精气神儿。

    就好像是……

    又重新被注入了青春活力!

    这个发现,让正被难以置信、惊怒羞恼等情绪主宰的宝钗,开始下意识的反思起来。

    母亲和父亲之间的感情绝无虚假,但是父亲毕竟已经去世数年之久了,且最近哥哥也已经成家——虽然那夏氏着实可恼,但母亲也算是卸去了肩头重担,或许正因如此,才会感到孤独寂寞,继而……

    虽然依旧难以原谅母亲的出轨背叛,但薛宝钗心中愤怒的情绪,还是不自觉的下降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对母亲的同情,以及对‘孤独寂寞’这四个字更深层次的认知。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就这么远远的看着薛姨妈锁好了院门,又小心翼翼的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又过了半晌,宝钗才从暗处走出来,望着那紧锁的院门幽幽一叹,然后便准备原路返回。

    不过再迈步离开的前一秒,她忽又想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掉的重要问题:与母亲偷情的人到底是谁!

    先前因为情绪波动太大,以至于她竟没有认真考量过这个问题,如今细一琢磨,似乎有嫌疑的人并不是很多。

    既然那人不是从此门进出的,那就应该是薛府之外的人,而若说于母亲接触最多的外男,无疑就是荣宁二府的人。

    贾赦已死,贾政、贾琏又被困在荣国府里;至于贾珍,谁人不知他得了洋夷的花柳病?

    贾蓉才从南边儿回来没多久,而母亲的变化应该是从年初就开始了,时间上对不上。

    贾蔷据传给龄官儿赎身后,便尽弃先前的纨绔做派,每日与其如胶似漆,所以应该也不会是他。

    在排除了这几人之后,最值得怀疑的人应该就是……

    忠靖侯史鼎!

    薛宝钗之所以会怀疑到忠靖侯头上,绝不是无的放矢,去年年底的时候,为了能尽快把林黛玉打发出去,王夫人一度有意撮合她与卫若兰。

    而当时负责居中奔走的就是薛姨妈,以及忠靖侯夫人卫氏——也即卫若兰的亲姑姑。

    所以薛姨妈年前年后曾一度频繁出入忠靖侯府。

    那忠靖侯史鼎时年三十五岁,又素以仪表堂堂著称,也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母亲与他……

    她越想越是觉得这史鼎可疑,但几乎完全没有怀疑过近在咫尺的焦顺。

    原因有三:

    一来是焦某人年纪太轻,颜值不够。

    二来是因为自己曾与其谈婚论嫁。

    三来母亲与徐婶婶是闺中姐妹。

    有此三条,薛宝钗实在想不出母亲会和焦顺私通的理由。

    “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身前冷不丁响起一声欢呼,却把正在推理奸夫身份的薛宝钗吓了个激灵,然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住处,身前欢呼的正是莺儿。

    “姑娘,您这是去哪儿了?!我方才……”

    “好了。”

    薛宝钗抬手止住她叽叽喳喳的追问,装作若无其事的吩咐道:“去把浴桶给我准备好。”

    等莺儿领命去准备洗漱用具,她原想回卧室里继续推敲,但路过书房门口时,却忽又站住了脚。

    略一迟疑,宝钗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铺开先前写的教案草稿,郑重其事的在上面添加了锻炼以及滋补的项目。

    再好的前程也需要一个好身板支撑,再说连母亲这样的贤妻良母,都忍受不了长久的孤独寂寞……

    不管是为了宝玉,还是为了自己,这件事情都非做不可!

    等放下毛笔,她又开始为如何处置这桩奸情而烦恼。

    既然已经查到了两人偷情的时间和地点,想要揭破奸夫的真正身份其实并不难。

    但是……

    真的要这么做吗?

    若是一个不谨慎将这件事捅破,母女之间,甚至是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又该如何自处?!

    揣着这样矛盾的心思,她连洗澡时都心不在焉的,若不是莺儿及时发现,还不知道要在冷水里浸泡多久。

    这内火外寒的一叠加,第二天薛宝钗不出意外的就病倒了。

    薛姨妈得了消息,立刻风风火火赶了过来,边拿手试探她额头的温度,边一叠声的埋怨道:“你这丫头也是的,昨儿我特意交代你别熬夜,不想还是病了!”

    有那么一瞬间,薛宝钗下意识想要避开她的手,因为这只手不再是属于一个贤妻良母,而是已经染上了堕落的气息。

    不过她马上就有为此感到了羞愧,尤其是在看到母亲不住嘘寒问暖,又连声催问大夫什么时候到之后。

    母亲或许有所改变,但母女之间的相濡以沫的感情却并没有变,也不该变!

    这一刻薛宝钗终于打定了主意,暂时就先将这件事埋在心底——九泉之下的父亲若要怪罪,那自己便与母亲一起承担!

    …………

    与此同时。

    被无端染了颜色的忠靖侯夫人卫氏,正在焦家后宅啧啧赞叹。

    “这新制的贡茶果然就是不一样,论味道、论色泽都是上乘,尤以这股浓而不烈、丽而不俗的清香最是难得。”

    她品完了茶,连带托盘一起放回炕桌上,又叹道:“说来我家也算是外戚出身,可惜如今跟宫里早断了往来,空守着外戚的名头,却早不知其中滋味儿了。”

    史湘云其实同这位三婶婶并不怎么熟悉,听她说这话,忙道:“婶婶说笑了,二叔前阵子从欧罗巴弄回来的红茶,满京城就咱们家独一份,拿出来不比什么贡茶有面子?”

    “那也是你二叔、是保龄侯府的东西。”

    卫氏撇了撇嘴,两家侯府的恩怨由来已久,即便如今因为保龄侯意外得了肥缺,兄弟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却也还远远谈不上亲密无间。

    史湘云见状,只好又道:“婶婶若是喜欢这贡茶,等回头我让人送几斤过去。”

    卫氏这才笑逐颜开,嘴里却道:“这话说的,好像我是来贪便宜的——对了,那林姑娘听说是住进了你们家?”

    她这临时转变话题做的是丝滑顺畅,当真是一点撤回礼物的机会都没留给史湘云。

    史湘云倒也不在乎几斤贡茶,反正焦顺每回去宫里多半都有赏赐,听卫氏提起林黛玉来,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三婶婶的来意。

    去年年底的时候,王夫人想要促成林黛玉与卫若兰联姻的事儿,不说在荣国府里传的沸沸扬扬,起码也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到今年开春,这事儿就差三媒六聘了,却因荣国府突遭横祸前途未卜,让卫家临门一脚打了退堂鼓。

    如今荣国府的事情虽未曾完全解决,但贤德妃重新受宠的事儿却是板上钉钉了。

    如今卫氏主动找上门问起黛玉,多半是又起了再续前缘的心思。

    对此,史湘云倒是乐见其成。

    毕竟卫若兰也算是一时俊杰,且未听说有什么怪癖恶习,林黛玉若能嫁给他,也算是桩不错的姻缘。

    当然了,她也不会大包大揽,具体如何既要看林黛玉的心思,更要听老太太、王夫人如何做主。

    因此只是笑道:“林姐姐确实是来我们做客了,不过婶婶要问的事儿,却怕是找错了地方。”

    “那荣国府我也得敢去啊?!”

    卫氏将桃花眼往上一翻,顺势看向了一旁的晴雯、香菱。

    史湘云见状挥了挥手,两人便忙结伴退了出去。

    卫氏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几乎将四两肉压进茶杯里,这才悄声问:“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打听打听,这林姑娘命硬妨主的事儿,可是真的?”

    “什么?!”

    史湘云一下子站起身来,震惊道:“婶婶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如此恶语伤人颠倒黑白,莫不是想要逼死林姐姐?!”

    卫氏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往后缩了缩身子,这才嗔怪道:“你这丫头急什么,又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外面传,说你那二舅母【王夫人】曾找人给她批过八字,断定她命硬妨主,需有贵人镇着方能逢凶化吉。”

    “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史湘云恼道:“不成,我这就去荣国府走一遭,看二舅母怎么说!”

    说着,便准备让人去套马车。

    “你等等!”

    卫氏忙起身扯住了她,顿足道:“你这丫头怎么听风就是雨的,我又没说这事儿就一定是真的——你要是冒冒失失跑去荣国府对质,被表嫂失口否认,再问起这消息的来历,岂不成了我在造谣生事?!”

    史湘云不情不愿,又被她按坐回了罗汉床上,遂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重重放回桌上,不容置疑的道:“这必是谣言无疑!林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再说了,我也不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又补充道:“就说我们老爷,昨儿刚在宫里还演练了一出悬空术,其实就是个障眼法,可他若不捅破,瞧着竟比那些和尚道士的把戏还像是真的!”

    卫氏为了安抚她,嘴里连连称是,但心下却不以为意,暗道你家里就有贵人镇着,自然不用担心,可卫家论门第背景却差了不止一筹,哪敢去赌它是真是假?

    除非是能确切的证明,这事儿就是有人在造谣。

    不过虽然受娘家所托来验证真伪,但卫氏其实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这事儿多半就是真的。

    至于原因么……

    “虽是谣言,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那林姑娘自小没了母亲,前几年又丧父,荣国府近来更是……”

    “婶婶慎言!”

    史湘云再次起身,板着脸道:“我也是自幼父母双亡,照您这么说,我岂不是……”

    “哎呦,你瞧我这糊涂的!”

    卫氏忙忙往脸上轻轻打了一下,又说了一箩筐赔礼道歉的话,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等出了焦家坐到马车上,她却是连啐了几口,暗骂湘云仗势欺人,若不是顾忌那焦畅卿,自己方才横竖得端出长辈的架子,狠狠教训她几句!

    唉~

    原还想着趁机请她吹吹枕边风,给自家侯爷也寻个肥缺呢,看来只能等下次再寻机会了。

第664章 哇哈哈,闺女考了年级第一

    送走忠靖侯夫人后,史湘云立刻召开了后宅会议,将与林黛玉有关的谣言,告知了邢岫烟、平儿两个。

    然后她又躁郁症似的,在客厅里团团乱转着道:“这谣言既然能传到忠靖侯府,难保不会传到咱们府上,传到林姐姐耳中——我有心下一道封口令,又恐会起到反作用。”

    说着,停住脚步面对二人道:“所以我想请姐姐们帮我拿个主意,看该怎么应对这事儿才好。”

    平儿斟酌半晌,开口问道:“前两天姑娘们过来赴约的时候,可曾提起过什么时候接林姑娘回去?”

    “这……”

    史湘云愣了一下,旋即缓缓摇头:“并未提及。”

    说完,她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起来。

    先前没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她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她打从心底,就不愿意往这上面去猜想。

    小时候她因为不讨婶婶欢心,在保龄侯府虽不至于受到苛待,却也远远谈不上舒心自在。

    与之相比,反倒是荣国府更像是她理想中的那个家——有锦衣玉食、有逍遥自在,有能玩到一处的表哥,更有许多年纪相差仿佛的姐妹。

    而这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集慈爱、包容、怜惜于一身的姑奶奶贾母。

    所以她真的很难接受荣国府上下会是如此冷漠,更不愿意去想象,慈爱和睦的老太太会如此狠心绝情。

    见她如此,平儿不由轻叹一声,待要开口宽慰几句时,忽然发现一旁的邢岫烟欲言又止,想到邢岫烟与林黛玉的关系,她若有所思,忍不住侧目望去。

    史湘云也因此发现了邢岫烟的不对劲儿,当下上前挽住邢岫烟的皓腕道:“好姐姐,你莫不是知道什么?”

    “这……”

    邢岫烟有些尴尬的一矮身,道:“实话不瞒太太,其实这事儿林妹妹早知道了,前儿雪雁还特意跟我提了,说是想让我劝解几句,可我瞧她强作镇定的样子,又担心把事情挑破反而令她难堪,所以就……”

    “原来她早知道了。”

    史湘云听了,眼神不自觉发散放空起来,在这件事情上,她无疑是最能与林黛玉共情的。

    毕竟同样都是父母双亡,同样都曾寄居荣国府,同样都依仗着贾母的关爱看顾,甚至与贾宝玉关系也相差仿佛。

    所以一想到贾母很可能也在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她就会感同身受的产生心如绞痛,这种心痛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对谣言本身的愤怒。

    想必林黛玉也是一样的,而且肯定犹有过之!

    但她这几日却并未表露出来……

    “唉~”

    史湘云幽幽一叹:“旁人只道林姐姐动不动就落泪,却不知她实是最坚韧的一个,若是在遇到老爷之前,我碰到这样的事情,只怕早已经……”

    顿了顿,她又开始纠结起来:“那我是该设法宽慰林姐姐,还是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太与我不同。”

    邢岫烟闻言,忙道:“其实这件事儿上,最能感同身受的人就是太太了——且外面既然都已经传开了,这一关早晚是要过的。”

    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因为史湘云就不是那种能藏着掖着的性子,若真拦着不让她挑破,她只怕能把自己给憋死,且在林黛玉面前也肯定难以保持淡定。

    果然,史湘云听了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雷厉风行的吩咐道:“红玉,去把我的夏凉枕送到客院里,告诉林姑娘,我晚上要宿在那边儿。”

    这显然是要与林黛玉联床夜话的意思。

    红玉听了,忙去里间抱出一个瓷枕头,正要往外走呢,却又被邢岫烟给叫住了。

    “给我吧。”

    邢岫烟伸手讨过了那枕头,又对史湘云道:“我先过去铺垫铺垫,毕竟总要给她一个适应的过程。”

    史湘云对此自无不可,亲自将她送出了院门,等折回屋里,不由感叹道:“邢姐姐与林姐姐结识分明还在咱们之后,彼此却仿若嫡亲姐妹一般。”

    平儿下意识回了句:“邢姨娘虽与林姑娘亲厚,但到底越不过你们自幼在一处的交情。”

    史湘云一愣,旋即失笑道:“平儿姐难道还怕我嫉妒邢姐姐不成?”

    平儿闻言也不禁失笑,抬头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摇头道:“早些年在二奶奶面前做惯了和事佬,一时竟改不掉了。”

    “凤姐姐有时太过严苛,也亏得有你在她身边。”

    两人在屋里闲谈了几句,史湘云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一个劲儿的朝门外探头张望,不想还没把邢岫烟盼回来,先就瞧见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

    “老爷?”

    史湘云惊诧的起身,领着平儿迎了出去,远远的就忍不住问:“老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难道是落了东西在家?”

    “进去再说。”

    焦顺冲里面抬了抬手,率先进到了堂屋里。

    等在主位落了座,这才对湘云道:“我刚才正在工部办公,忽然就得了消息,说是王太尉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

    “果真?”

    史湘云一边亲自给焦顺斟茶,一边忙问:“可曾洗脱罪名?”

    焦顺摇了摇头,哂道:“非但没能洗脱,反倒又添了大大小小十来桩罪过,其中一多半都是擅专弄权——王太尉那‘东南王’的名头,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史湘云听了,又忙追问:“那会不会又牵连到凤姐姐?”

    其实对于王家,她倒并没有那么关心,反而更在意王熙凤的窝赃罪。

    “她的事儿还不好说。”

    焦顺摇头道:“我之所以提前回来,倒不仅仅是因为这事儿——前阵子我跟你剖析王太尉的案子,不是说过这案子其实是王太尉在和江浙人斗法吗?”

    史湘云懵懂的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焦顺说这些的用意。

    “如今王太尉的罪名被坐实了,自然也不会让江浙人好过,一股脑揭发出许多江浙官员包庇纵容商贾走私漏舶、贩卖私盐,乃至于勾结洋夷倒卖福寿膏的事儿。”

    史湘云益发不明所以,她在这方面其实比林黛玉强不了多少,如何听得出这些官场倾轧背后的牵扯。

    好在焦顺也没继续卖关子,叹了口气道:“重点就在贩卖私盐上,你且想想,林妹妹的父亲生前所任何职?又是哪里人士?”

    史湘云猛然瞪圆了美目。

    林如海生前担任的官职正是巡盐御史,且还连任多年,最更是终死在了任上——而且他祖籍苏州,乃是地地道道的江浙人!

    “老爷!”

    她猛地一把抓住了焦顺的袖子,颤声道:“难道、难道这件事儿,还能牵扯到林姑父头上不成?!”

    “八成是逃不脱的,官场上可不管什么死者为大,只怕巴不得将罪名推给林大人——谁让他身处嫌疑之地,偏又没法为自己申辩呢?”

    焦顺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他暗里和王夫人勾结,想要靠贬损林黛玉的名声,从而让林黛玉滞留在焦家,但这件事儿还真就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眼下最担心的,就是林黛玉承受不住接连而来的打击。

    早知道当初就先缓一缓了。

    可当时谁又能提前预料的到,朝廷调查王子腾御下不严的案子,最后会牵扯到早已去世的林如海身上?!

    焦顺能想到的事情,史湘云自然也想的道。

    她颓然的坐到了对面椅子上,苦着脸道:“这一个命硬的谣言就够林姐姐受得了,谁成想还有……”

    嗯?

    焦顺在一旁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心道自己明明还没启动下一步计划呢,这事儿怎么就传到湘云耳中了?

    当下装作不明所以的问:“什么命硬的谣言?”

    史湘云不疑有他,忙将先前与忠靖侯夫人的对答复述了一遍,又苦恼道:“我刚才还请邢姐姐把枕头送了去,想要宽慰宽慰林姐姐呢,现在又得了一个坏消息,真不知晚上见了她该说什么好了。”

    这忠靖侯夫人倒真是嘴快。

    焦顺心下暗恼对方坏了自己的计划,不过林如海的事情一出,原本制定的计划其实也已经不合时宜了。

    同时他又肃然正色道:“我特意赶回来,就是想跟你还有岫烟商量商量,看是不是要暂时封锁这个消息,免得刺激到林妹妹。”

    说着,又忍不住真心实意的感叹:“唉,今年可真是多事之秋,林妹妹的事情都还算小的,麻烦的其实是荣国府那边儿。”

    “荣国府?”

    史湘云又有些跟不上焦顺的思维了,想了想,不确定的道:“老爷是说,凤姐姐的案子会有反复?”

    “不是,我说的是整个荣国府!”

    焦顺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压着嗓子提醒道:“你想想,一旦包庇私盐的罪名落在林大人头上,那下一步是什么?人虽然早就没了,但相关的赃款却不会跟着一起埋到地里,朝廷总是要设法追回来的!”

    说着,他冷笑一声,问道:“可你瞧林妹妹像是得了万贯家财的样子吗?”

    “这、这……”

    史湘云再次瞪圆了美目,她先前从不曾想过这些事情,如今被焦顺一语道破天机,登时便将当初在荣国府的所见所闻联系了起来,战栗道:“难道说,林姑父的家产都、都……”

    焦顺继续冷笑:“荣国府前些年就一直入不敷出,却陡然间花金山银山起了那么大一座园子,你道是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那、那那……”

    史湘云听了这话就觉得脑壳里嗡嗡作响,这件事可不仅仅只是林家的遗产问题,更涉及到了荣国府对林黛玉的态度。

    林黛玉若只是寄人篱下,王夫人和贾母那般对待她,还勉强说的过去,但若是荣国府收了林家的万贯家财,却还这般对待林黛玉,那就实在是、实在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自己记忆中那温情脉脉的荣国府,突然就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洪水猛兽!

    怎么会这样?!

    都是骨肉至亲,怎么就下得去手?!怎么就做得出来?!

    大夏天的,她坐在椅子上却只觉浑身冰凉、寒彻骨髓。

    这时湘云忽觉腋下忽然一紧,旋即就被焦顺扯了起来,用力裹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背宽慰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有我在么?有我在,这天就塌不了!”

    虽然这话说的多少有些亏心,但在焦顺抚慰下,湘云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然后她便又开始为林黛玉不值。

    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明眼人知道这背后的利益交割,都能猜到林如海会将独生女和家产一起托付给了荣国府,必是因为荣国府曾做出了某种承诺。

    至于这个承诺是什么,联想到前两年林黛玉和贾宝玉如胶似漆的关系,也就不难猜出来了。

    偏偏荣国府将林如海的遗产挥霍一空之后,非但卑鄙的拆散了这木石前盟,还炮制出林黛玉命硬的谣言……

    将心比心的一琢磨,史湘云又是义愤填膺,又不禁为林黛玉的遭遇而落泪。

    她伏在焦顺怀里,闷声道:“林姐姐实在是太可怜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

    “尽其所能吧。”

    焦顺说着,又道:“若不然,让岫烟和平儿轮流过去陪她住上一阵子,也免得……”

    “我也要去!”

    史湘云先是踊跃报名,旋即忽然沉默了下来,趴在焦顺怀里许久都没有开口。

    焦顺初时只当她依旧沉浸在情绪当中,所以只是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同时柔声在她耳边宽慰。

    但渐渐的,却就发现史湘云的情绪有些异样。

    结果没等他问出口,史湘云忽又开口问:“焦大哥,你、你是不是对林姐姐、对林姐姐……”

    近来听惯了她叫老爷,陡然换回了焦大哥,焦顺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也顾不得计较这个了,史湘云的神态语气,很明显就是看穿了他对林黛玉的觊觎之心。

    焦顺下意识想要否定,可转念一想,若是就此否认,日后再要攻略林黛玉就多了一层屏障。

    正迟疑间,又听湘云道:“我其实并不在意的,只是你毕竟已经将兼祧许给了三姐姐。”

    “那里是我许给的?”

    既然已经被看破了心思,焦顺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忙叫屈道:“其实最早知道这消息的就是林妹妹,偏她从不肯有只言片语答复,还曾一度试图将宝琴推给我,后来就……”

    未等把话说完,史湘云的环保在他腰间的双臂就收紧了,只听她幽幽道:“这话可千万不能让三姐姐听了去。”

    说着,焦顺就觉得胸前一疼,却是被她隔着衣裳狠狠咬了一口。

    焦顺情知方才那话很是不妥,毕竟探春就已经在成亲之前了,林黛玉若还要早些,岂不印证了自己一边讨好湘云,一边就在觊觎黛玉?

    正待拉出父母做挡箭牌,又听湘云闷声道:“老爷要是不急着出门,便和我一起去开导林姐姐吧——若是朝廷果然要追查的话,至少老爷总不会得了好处,还要将之弃如敝履。”

    【哼哼哼,前面的铺垫这不就又用上了?那些一看到铺垫就骂街的呢?快出来走两步。】

家庭聚餐,最后的请假条

    本月最后的请假条。

第665章 挑破

    【病了,腹泻、发烧、外加手脚酸软——不过好像没上回那么严重,应该不是新冠重来吧?】

    听到史湘云这话,焦顺心头不由突突乱跳,这难道是默许自己对林黛玉下手了?

    他尚不敢百分百确定自己的猜想,又担心史湘云是一时情绪上头,因此也不敢冒然展露心思,当下竭力稳住心跳,好笑道:“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方才还说莫让三姑娘听了去——你这话,岂不更让人误会?”

    等了一会儿,却只见史湘云默默伏在他胸口,不见有半点回应。

    焦顺纵使心焦,却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索性就这么抱着她,哄孩子似的在她后背轻轻拍打抚弄。

    与此同时。

    邢岫烟领着司棋从客院里回来,正要进门禀报,就被平儿从旁唤住,冲里面扬了扬下巴道:“老爷突然回来了,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太太商量,姐姐还是先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说着,又忍不住探问:“对了,林姑娘怎么说的?”

    邢岫烟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她又能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几句宽心的话罢了——毕竟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大面上也瞧不出什么来。”

    平儿闻言也是一叹,连道这林姑娘实在是个苦命人,又忍不住说起林黛玉刚进荣国府时,那事事谨慎、担惊受怕的可怜模样。

    两人各打着团扇,也不知在屋檐底下聊了多久,忽就听焦顺在里面招呼翠缕。

    正跟人在西厢房廊下纳凉的翠缕,忙不迭起身往里走。

    邢岫烟抢着嘱咐道:“跟太太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哎~”

    翠缕脆生应了,等进屋却没瞅见史湘云的踪影,正纳闷呢,焦顺指着里间道:“太太睡着了,今儿天气潮热,就别用冰盆了,你们几个受受累,轮替着给她打打扇子。”

    翠缕忙矮身道:“老爷这话说的,这都是我们该当做的。”

    说着,又去外面喊了晴雯、香菱、红玉来。

    几人凑齐后刚要进里间,翠缕才想起邢岫烟的交代,于是忙站住脚把这事儿说了。

    焦顺听了,便径自出门将邢岫烟唤去了东厢房。

    邢岫烟先将前后首尾说清楚,又忍不住感叹道:“她早前也和太太一样,素以心直口快著称,现如今却……”

    焦顺差点就接一句: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

    强忍着示意邢岫烟在一旁坐下,又将林如海可能会被牵连的事儿说了,邢岫烟果然也是方寸大乱。

    “这可如何是好?!”

    她惊道:“她虽极少在我面前提起林大人,但每每说起来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若林大人果然贪赃枉法,莫说牵连到她头上,就算牵连不到她头上,她只怕也接受不了!”

    有道是距离产生美,这话用在林家父女身上倒真是恰如其分。

    若林黛玉久在扬州,见惯了家中迎来送往的情景,虽多半与父亲更为亲近,却大概率不会将之视作图腾偶像。

    偏她自小被送到荣国府不说,每每只能与父亲鸿雁传书——这做儿女的,谁又愿意把父母往坏了想呢?

    等到林黛玉去扬州见林如海最后一面时,眼瞧着他鞠躬尽瘁死在任上,对其的印象不敢说是‘完人’,至少也是足以令自己为之骄傲自豪的精神支柱。

    而现如今,她另外两根精神支柱——贾宝玉和贾母——都先后崩塌,若是连父亲遗留下来的光辉形象也破灭掉,谁也不敢保证林黛玉会是何等反应。

    想到这里,邢岫烟忍不住起身,颤声问:“老爷,这事儿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您能不能……”

    她自从过门之后,这还是头一次祈求焦顺出手。

    “唉~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焦顺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正好出了谣言这事儿,你们不妨打着这个名头每日里过去守着,也免得她生出什么不测来。”

    顿了顿,又道:“也亏了离开荣国府时,她曾受到巡检司的盘查,凭此虽未必能完全洗脱嫌疑,多少也能拿来搪塞一二。”

    这正是祸兮福所倚的道理,当初林黛玉因受辱落泪时,只怕万万想不到还有这一出儿。

    说到这里,焦顺有心想要嘱托邢岫烟,替自己留心史湘云和林黛玉的互动,也好明确史湘云方才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有意要成全自己。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林黛玉又作何反应。

    但转念一想,他便又改了主意,当初为了攻略林黛玉,他就曾托邢岫烟出面做说客,怎么说呢,她做是照着做了,但效果却不尽人意,很多时候反而是在偏着林黛玉。

    可邢岫烟若不是这般品性,又怎会让阖府上下尽皆拥趸?

    且不急、且不急。

    越是到了关键时刻,越是不能着急!

    再说了,本来设想的就是温水煮青蛙,让林黛玉渐渐和焦家融为一体,如今计划已经是被大大推进了,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了想,他干脆起身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置,客院那边儿先就交给你们了。”

    “老爷,要不等用了饭再走?”

    “不了。”

    邢岫烟一直将焦顺送出了二门夹道,等唉声叹气的折回后院,正琢磨着有什么法子能宽林黛玉的心,胡就见史湘云正在堂屋门前,看着边儿怔怔出神。

    邢岫烟不由一愣,旋即忙快步上前道:“太太,您醒了?”

    史湘云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反问:“老爷走了?”

    “说是还有公务在身。”

    “嗯。”

    史湘云点点头,就这么神情恍惚的回了屋里。

    邢岫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进去,只是冲一旁的红玉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几个照顾好太太。

    却说史湘云回到屋里,在罗汉床上落了座,想起方才的事情便不觉暗暗羞愧。

    她方才暗示焦顺接纳林黛玉的话,倒并非是一时情绪上头,但在听到焦顺骤然剧烈的心跳之后,却又没来由的生出的醋意与悔意,所以才没有再回复焦顺的言语。

    她后来装睡,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纷乱的情绪,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按照自己先前所想,居中给丈夫和林姐姐牵线搭桥。

    如今见焦顺忙着处置公务,并没有对自己那番话穷追猛打,史湘云反倒自惭形秽起来,觉得自己在这时候还一门心思只顾着捻酸吃醋,实在是不应当。

    但是……

    那一缕酸涩却又始终萦绕心头。

    就这么闷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直到翠缕过来询问何时开饭,她才起身道:“走吧,咱们今儿和林姐姐一起用饭。”

    遂又喊了香菱,主仆三人转奔客院。

    林黛玉早就在等着了,还奇怪湘云为何迟迟不到,后来听说焦顺曾回来过一趟,这才恍然。

    等姐妹两个见了,史湘云心下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一时该从何处说起,反倒是林黛玉洒脱的紧,屏退左右,拉着她进到里间,笑道:“其实我这几日一直都在琢磨,二舅母编出那样的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史湘云张了张口,下意识想帮王夫人辩白几句,但她也知道,荣国府里最有可能炮制这番谣言的就是王夫人——若不然,怎么都说是她去算的命?

    却听林黛玉又道:“我若成了无人敢娶的丧门星,于她又有什么好处?若只为了打发我离开荣国府,寻一门亲事又有何难?可若不是为了赶我离开,她炮制这番话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为了让我在你们家住一辈子吧?我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史湘云忍不住追问。

    “也或许……”

    林黛玉洒然一笑,摇头道:“也或许这就不是谣言呢。”

    “怎么可能!”

    史湘云霍然起身,恼道:“若无人暗中授意,哪家和尚道士敢下这样的批语?!”

    “可那些话难道不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

    史湘云气往上撞,扯住林黛玉的袖子,愤愤道:“我难道不是自幼没了爹娘?我难道不是自小就寄人篱下?!要照这么说,我岂不也是那丧门……唔!”

    林黛玉反手捂住了她的嘴,嗔怪道:“都嫁人了还这般疯疯癫癫的,你就不怕这话让你公婆听了去?!”

    史湘云沉默下来,她自己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但若是带挈上公婆和焦大哥就不好了。

    林黛玉见状,这才轻轻松开了手,淡然笑道:“其实这样更好,我原也没有要嫁人的心思,如今既然谣言已经传开了,索性干脆绝了这条路——大不了,我去妙玉那里做姑子就是。”

    “不要!”

    史湘云大声反对着,然后一把将林黛玉紧紧抱住,带了几分哽咽道:“凭什么?凭什么?!你又没做错过什么,凭什么要去出家?!我不让你走,更不能眼睁睁瞧着你去做什么姑子!”

    林黛玉反手捋着她头上的青丝,笑问:“那你说该怎么办?我还能在你们家住一辈子不成?”

    “怎么不成?!”

    史湘云银牙一咬,抬头与她四目相对,认真的问:“你难道还怕我这里容不下你?”

    “越说越没谱了。”

    林黛玉噗嗤一笑,试图推开她却没能成功,又见史湘云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不由的一呆,怔怔道:“你、你是认真的?”

    “一百个真、一千个真!”

    史湘云死死抱着她,笃定道:“你要是肯答应,咱们两个就做一辈子姐妹!”

    “你、你真是、真是……”

    林黛玉一时有些难以招架,又挣不脱她的束缚,只好无奈道:“快别说这些了,我只当你方才是疯了。”

    “我没有疯!”

    史湘云此时早把一切顾虑抛诸脑后了,仅仅只是因为谣言,林黛玉就起了做尼姑的心思,若再等林如海的事情闹起来,怕只是能一死了之了!

    与这件事相比,自己心里头那小小的酸涩又算得了什么?

    她银牙一咬,突然放开林黛玉道:“我只当你是答应了,等回头就跟老爷商量,看什么时候迎你过门!”

    “你、你……”

    林黛玉听到这里,越发觉得荒诞莫名,哭笑不得的道:“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就不怕三妹妹得了消息……”

    史湘云理直气壮的打断她道:“三姐姐能兼祧来家,你难道就不成了?!”

    “你这话说的。”

    林黛玉抬手再她胸口捶了一拳,没好气道:“难不成你们家老爷是吕……你要再说这些胡话,趁早把枕头拿走!”

    她原想说难不成焦某人是吕奉先【三姓家奴】,但想到焦顺家奴的出身,这般形容实在是犯忌讳,于是忙又收住了话头。

    但史湘云已经听出了她话里未尽的意思,反手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没好气道:“胡说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林家难道就不需要香火传承了?!”

    林黛玉一呆,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旋即失笑道:“难道你还能让焦大哥入赘我家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的,不过你日后有了子嗣,大可让他姓林……”

    “这又是什么荒唐主意?!”

    林黛玉又羞又气的打断了她,拉下脸来质问道:“好端端的疯成这样,难不成是焦大哥让你来的说这些混账话的?!”

    “当然不是!”

    史湘云矢口否认,旋即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也是邢姐姐、平儿姐的意思,我想三妹妹也不会反对——到时候咱们依旧如小时候般朝夕相处,就只把宝二哥换成焦大哥,如此难道不好吗?”

    林黛玉闻言,头一回有些恍惚意动。

    今时今日,若说她还有什么期盼的话,那无疑就是回到无忧无虑的幼时。

    不过……

    怎么可能还回得去?

    她苦笑一声,没好气道:“好好的大观园让你这么说,竟像是成了某人的Y窟了——你想必是中了暑,才会说出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话,等会儿我让紫鹃弄两碗酸梅汤,好好给你治一治!”

    “我是认真的!”

    史湘云再次抗议,旋即脸色一黯,幽幽道:“再说了,那大观园虽不是Y窟,却也无异于魔窟!”

    “什么?”

    林黛玉听的莫名其妙,待要追问时,却被史湘云岔开话题道:“既然你不愿意听,那咱们今儿就先说到这儿,回头你自己再好生想想吧。”

    说着,不等林黛玉挽留,便自顾自带着人离开了。

第666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本月全勤不能丢

    林黛玉追了几步,见史湘云已经去的远了,这才长吁短叹的回到了屋里。

    这丫头敢是疯了!

    史湘云会因那谣言而情绪激动,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史湘云与她一样自幼寄人篱下,平日同样多赖老太太照顾,所以自然而然的,也是对自己的处境最能感同身受的人。

    只是……

    突然说什么让自己嫁给焦大哥云云,也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了!

    当初现成的兼祧名分摆在面前,自己都未曾答应,如今若只因为失了存身立足的依靠,便急急忙忙委身于焦家,自己却成何等样人了?

    再说了,兼祧还有人肯认,平妻云云不过是说着好听,实则不过就是特殊点的小妾罢了。

    自己好歹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后,岂能给人做妾?便是自己答应,父母的在天之灵也决计不可能答应的!

    但史湘云的态度,又绝不像是闹着玩儿的。

    林黛玉烦恼之余,甚至有心想要一走了之,可这天下之大却哪还有她的容身之所,总不能真跑去牟尼院做姑子吧?

    再说就算自己去了牟尼院,凭妙玉和焦家千丝万缕的联系,届时又如何避的开过史湘云?

    她正无奈慨叹着,忽又见翠缕折了回来。

    “林姑娘。”

    就见翠缕将一物托举到黛玉面前,道:“这是我们太太让我送来的,太太还让我转告姑娘,既是被姑娘拾到的,未尝不是天意如此。”

    却原来她手心里的,正是前阵子焦顺‘无意间弄丢’,又恰巧被黛玉主仆捡到的心型鸡血石。

    “天意如此……”

    林黛玉本待坚决推辞,听到‘天意如此’却不由愣怔当场,类似的话,她最近不止一次听人说起,也曾因此暗暗感叹,或许这世上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也说不定。

    但……

    这真的是属于自己的天意吗?

    她茫然无措,以至于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接过了那石头,等反应过来再想推辞时,翠缕早已经回去复命了。

    “罢了。”

    她轻叹一声,将那鸡血石找了个小盒子盛放起来,准备等下回见了史湘云再当面还给她——就算真有什么天意,自己也绝不可能做出有辱林家门风之事。

    …………

    荣国府接到南边儿的消息,要比焦顺晚了大半日。

    贾政等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担心窝藏银子的事儿被旧事重提,只探春隐约觉察出了些不妥,但她毕竟对官场上的事儿还没那么熟悉,所以一时也没能参透究竟是那里不妥。

    临近傍晚,她正在秋爽斋里临摹帖子,借机梳拢心头的千思万绪,忽就得报说是赵姨娘来了。

    探春无奈的放下毛笔,也不出迎,只转头望向了门外。

    就只见赵姨娘兴冲冲的进门,挥挥手屏退了左右,然后故作神秘的上前,鬼鬼祟祟的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传出去——那凤辣子这回只怕是真要栽了!”

    探春还以为她是要说什么呢,闻言正色道:“姨娘别听风就是雨的,王家的事情究竟会不会牵连到凤姐姐,如今还两可之间。”

    “不是那事儿!”

    赵姨娘一甩手,得意道:“那都是老黄历了,我用得着专门来跟你说?我要说的是,琏二爷想要休了她呢!”

    “什么?!”

    探春吃了一惊,忙问她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就听赵姨娘绘声绘色的道:“就方才,琏二爷急匆匆的找上门,屏退了左右要和老爷密谈,我因怕又出了什么天大的篓子,所以就偷偷……”

    事情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得知王子腾罪证确凿的消息,贾琏在家中也是坐立难安,于是便找到王熙凤旁敲侧击,想让王熙凤给自己一个定心丸,保证那二十万两银子和王子腾并无瓜葛。

    王熙凤看出他真正在意的,其实还是那二十万两银子,以及自己会不会被此事牵连。

    当下没好气的冷笑道:“有没有问题,跟您琏二爷又有什么干系?这本金是我拿嫁妆抵的,出力的是我旧日里的陪房家奴,赚来的银子要怎么用如何用,也只我一个人说了算,休想拿我的银子去填你那些烂窟窿!”

    说着便端茶送客,半点不给贾琏留情面。

    贾琏被赶出来后气的在外面直跳脚,又知这婆娘素来说的出做得到,显然不管如何,那二十万两银子自己都是指望不上了。

    既如此……

    自己又何必还要受这泼妇牵连?!

    当即转身去了贾政那里,屏退左右后,撩袍子直接跪倒在地,哭诉王熙凤跋扈恶毒。

    贾政此时也正为王子腾的事儿而发愁,见侄子找上门来控诉王熙凤,不由揉着眉心道:“凤丫头那脾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你们两个如今又不曾住在一处,彼此避着些就好。”

    “叔叔!”

    贾琏膝行两步,压低了声音道:“七出之条她犯的还少么?无子、善妒、逞口舌——这么多年,我身边就只一个平儿,还被她防贼似的不让沾边儿,如今更好,直接送给了焦顺!”

    听到贾琏提起‘七出之条’,贾政猛然端正了身形,震惊的看着贾琏道:“你、你难道是想?”

    贾琏昂首道:“侄儿正是要休了这悍妇、妒妇、泼妇!”

    贾政‘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先是摇头道:“不妥、不妥,这时候你若休妻,外面该怎么看咱们家?”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婶婶指定是不答应的,老太太那里恐怕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贾琏循循善诱道:“有娘娘在宫里,只要咱们别被王家这事儿牵连到,谁敢多说半句?况她至今死攥着天行健不放,若是休了她,那些铺子自然要归咱们管,到时候不拘是转给别人,还是好生经营下去,都能填上家里的窟窿。”

    这一番话倒真说的贾政有几分意动,但他毕竟是出了名的死要面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摇头道:“兹事体大,你且先不要轻举妄动。”

    …………

    说到这里,赵姨娘冷笑道:“老爷那人我是最清楚不过了,看上去四平八稳道貌岸然,实则胆小怕事的不行,等外面风声再大些,他多半就要动心了!”

    探春听完,却是将两道英挺的眉毛拧成了八字形,口中恼道:“都这时候了,却怎么还只顾着窝里斗?!”

    说着又站起身来:“不成,我得去找太太商量商量,决不能由着琏二哥胡闹!”

    话音未落,已经夺门而出。

    “哎、哎~你别去,别去!”

    赵姨娘在后面赶了几步,见追之不及,不由跺脚骂娘道:“养不熟的小蹄子,你就再怎么捧她的臭脚,还不是从老娘肠子里爬出来的?!”

    探春风风火火赶到清堂茅舍,将赵姨娘听到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王夫人先就叹了口气道:“也不怪琏哥儿恼她,小两口这几年闹的也实在不成样子——这样吧,我把他们找来劝和劝和,顺便也让凤丫头搬过去住。”

    “太太!”

    探春听出她暗里,实有趁机让王熙凤彻底回归大房那边儿,好为薛宝钗铺路的意思,不由无奈道:“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两人如今早已是水火难容,况凤姐姐素是个要强的,越是这节骨眼上越没有服软的可能。”

    “那依你之见?”

    “不如单独把凤姐姐找来,先问一问她的意见再说。”

    王夫人并无异议,当下便又命人喊了王熙凤来。

    王熙凤一开始还以为是要讨论王家的事情,等听说贾琏搬出了‘无子、善妒’等罪名,试图休掉自己,不由得柳眉倒竖冷笑连连。

    旋即起身道:“这事儿用不着太太和三妹妹操心,我自与他分说就是。”

    说着,也不管王夫人和探春如何反应,径自出了清堂茅舍,赶奔东跨院而去。

    却说贾琏接连在王熙凤和贾政那里碰了钉子,正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呢,忽见王熙凤冷着脸不请自来,便隐约猜到事情不妙。

    但一来酒壮怂人胆,二来既然起了休妻的念头,自然少了许多顾忌。

    于是也板着脸起身冷笑道:“你来做什么?不守着你那些赃款过日子了?”

    “哼~”

    王熙凤一对儿丹凤眼杀气腾腾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问:“你可知大老爷是怎么死的?”

    贾琏听了不由一愣,下意识脱口道:“怎么死的?”

    旋即他自己又反映了过来,嗤鼻道:“自然是病死的!”

    “是病死的不假,但也是吓死的!”

    王熙凤依旧死死盯着他,满眼的冷漠疏离:“当初有人想要检举他当初行巫蛊的事儿,亏得三妹妹及时发现,找来二太太和我出面解决了此事,若不然……哼~这府里怕是早就满门抄斩了!”

    “你、你你……”

    贾琏听了这话,也想起当初父亲私下里鼓捣的那些东西,一是不由亡魂大冒,吞着口水找补:“那都是去年、前年的事儿了,再说老爷也没有诅咒圣上,只是……”

    “你觉得皇上会信?”

    王熙凤嗤之以鼻,旋即一挑眉毛道:“你若是休了我,我家的事情自然牵连不到你,可到时候你家满门抄斩,却也连累不到我头上!”

    “你、你这毒妇好狠的心!”

    贾琏如何听不出,她这是在威胁自己,若是自己敢休妻,她就敢去出首检举贾赦暗行巫蛊。

    一时又惊又怒,忍不住攥着拳头欺身上前。

    “你想做什么?”

    王熙凤怡然不惧,冷笑道:“难道还想杀人灭口不成?实话告诉你,这事儿平儿也知道,除非你能去焦家灭了她的口,否则……哼!”

    贾琏顿时又软了,何况他原也没有杀人灭口的胆子。

    当下讪讪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哉,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巧姐儿和二婶婶受牵连?”

    “你还好意思提巧姐儿?”

    王熙凤嗤笑一声,道:“再说,你只要不休了我,我自然不敢随便将这件事捅出去。”

    贾琏听了,忙满脸堆笑的赔着小心道:“不休、不休,我原也是一时气话,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

    “好了,你这些便宜话留着去哄那些小贱人吧!”

    王熙凤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又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抱怨我没生出儿子来么?那我给你一个儿子就是了!”

    说完,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最后这话倒把贾琏给弄懵了,后来又想着莫非这婆娘其实是外强中干,明着威胁自己,实则是想趁机与自己破镜重圆?

    想到这种可能,他忙命人前去哨探王熙凤的动向。

    等听说王熙凤回去就开始收拾行李,他不由喜的抓耳挠腮——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王熙凤原本是妻,但夫妻两个冷战数年,贾琏多次求而不得,已经与偷不着无异了。

    回忆着当年夫妻恩爱的情景,贾琏不由摩拳擦掌,又暗暗备好了助兴的药丸、药酒,只等着王熙凤一来便大展雄风。

    只是他等来等去,却始终不见王熙凤搬过来,急切之下再次派人哨探,却意外的得知王熙凤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出门去了。

    贾琏顿时傻了眼,左想右想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说那婆娘竟是要……

    …………

    却说焦顺晚上散衙回家,刚听史湘云复述了在客院里的对答,以及将鸡血石转赠一事,正强自按捺住心下的欢喜,抱着史湘云口是心非,忽就听说王熙凤连夜来访。

    他不由松开史湘云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晦气、晦气,她这必是因为王家的事情来的。”

    史湘云也是这么想的,遂劝道:“老爷就算帮不上忙,总也要设法宽慰几句,免得凤姐姐着急上火。”

    两人正准备去二门夹道相迎,不想刚出院门就撞上了风风火火的王熙凤。

    等将她迎进客厅,这王熙凤更是半点也不客气,直接喧宾夺主的对湘云道:“云丫头,我有要紧事想跟焦大人商量,且劳烦你暂避一时。”

    史湘云只当她是因为王子滕的事儿犯愁,所以也没计较她的无礼之处,当下领着丫鬟们避到了东厢房内,趁机与邢岫烟商量轮流陪护林黛玉的事儿去了。

    但湘云却万万想不到,自己前脚刚走,王熙凤便蹿将起来直扑到焦顺身上,发了疯一般撕扯的他的衣服。

    “做什么?!”

    焦顺大惊失色:“你也不怕被人撞破?!”

    王熙凤却不肯停手,边撕扯边咬牙切齿道:“撞破就撞破,今儿老娘豁出去了,必要讨个儿子才罢休!”

    讨个儿子?

    焦顺只觉莫名其妙,心道莫非这大夏朝也有孕妇不用坐牢的法规法条?

第667章 来去匆匆徒留青绿

    “她去了焦家?”

    因预感到绿云罩顶而惴惴不安的贾琏,待听到小厮第三次打听回来的消息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忙又追问:“消息可靠吗?”

    “应该错不了。”

    那小厮笃定的答道:“就因为说是要去焦家走亲戚,巡城司的人才勉为其难放了行,为此还特意派了几个人跟了去,说要请焦大爷当面作保。”

    既然巡城司的人跟了去,那应该就是去了焦家。

    贾琏面色稍霁,心道别个我不知道,那焦顺是什么模样我还能不清楚?一个五大三粗的粗鄙大汉,自己若是女子,万万瞧不上他那样的。

    或许……

    那婆娘说那句话,就只是为了让自己胡思乱想?

    一番自我宽慰之后,贾琏的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但为防万一,还是准备连夜赶去焦家将王熙凤接回来。

    于是急吼吼赶至西角门,骑着马就要出门,结果却被巡丁们给拦了下来。

    贾琏本就心急,当下忍不住挥鞭呵斥道:“你们是瞎了眼不成?那犯了事的婆娘你们不拦,偏来拦二爷我?!”

    巡丁们倒不敢得罪他,围在左右赔笑道:“琏二爷莫恼,我们也是没办法,您看这二奶奶已经出了门,您要是再走了,上峰问起来,我们实在是没法交代。”

    虽是软话说了一箩筐,但却半点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贾琏见硬来不行,正准备学王熙凤折中一下,请他们分出几个人跟在自己左右,忽就见夜色中几骑飞奔而至,打头的却是个小太监。

    贾琏在马上就是一激灵,生怕是又遭了王家的牵连。

    好在那小太监离得近了,便扬声道:“现有贤德妃娘娘的家属书一封,速去通传!”

    贾琏松了口气,继而却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盖因贾元春自从东山再起之后,就再不曾有只言片语传出,荣国府试着投入宫中的家书,也都如泥牛入海一般,不见半点声息。

    如今王子腾刚刚罪证确凿,她就连夜送了一封家书来,若说这其中没有关系,谁人肯信?!

    事关身家性命,当下他也顾不得再去追王熙凤,忙亲自上前引着那太监往里走,旁敲侧击的打探,但那小太监也不过是跑腿送信的,连传旨的名头都混不上,又怎么可能给出答案?

    就这么将其迎进荣禧堂内,不多时贾政也闻讯赶到。

    既是家书,又非旨意赏赐,自然无需那些繁文缛节,从那太监手里接过信来,贾政便迫不及待的拆开来逐字逐句的阅读。

    看完之后,他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神色也缓和了许多,抬头冲送信太监一笑,道:“烦请公公稍候,我这就回书一封,劳公公带回去复命。”

    “好说、好说。”

    那太监方才已得了不少好处,眼下自然好说话的很。

    贾政转至耳室,刚走到书桌前准备翻动文房四宝,后面跟进来的贾琏便迫不及待的追问:“叔叔,娘娘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可是和这次王太尉的事情有关?”

    “你多虑了。”

    贾政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势,实则身上的冷汗也还未曾完全消退,他一边铺开信纸抄起毛笔,一边笑道:“就只是普通的家书而已,娘娘在信里问了咱们一家子的近况,又着紧督促了宝玉几句——再就是湘云那丫头了,娘娘详细问了她近来的喜好,多半是想赏赐些什么。”

    贾琏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又隐隐觉得事情不该这么简单,又或者说不该如此凑巧,于是再次眼巴巴看向的那封家书。

    贾政见状,便将家书推到了他面前,道:“你自己瞧吧。”

    贾琏急忙双手捧起,小心翼翼的抽出里面的信纸逐行观瞧,内容果然和贾政所说的并无二致。

    只不过……

    在问候了老太太、贾政、王夫人、邢夫人这些长辈之后,平辈当中头一个提到的却既不是贾宝玉,也不是史湘云,而是林黛玉。

    虽然在林黛玉身上所用的笔墨,远不及后面提到史湘云和贾宝玉时那么多,但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贾琏一时想不明白这份突兀是因何而来,便只当元春是心血来潮想要关心一下表妹——这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以前薛宝钗就曾获此殊荣,而林黛玉通常都和三春并列,如今没了宝钗,黛玉顶上来倒也说的过去。

    因此看完之后,他便完全的放松了下来,笑道:“娘娘能递出这样的家书来,想必是家中必然无碍。”

    如此一来,自己也不用再急着休妻……

    不对!

    危机一去,他陡然又想起了那绿云罩顶的凶兆,当下恨不能立刻出去追王熙凤。

    不过照家中惯例,那太监既是自己领进来的,那就还该是自己送出去,这临时抽身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他可不想让贾政知道,王熙凤很可能是去做取经人了。

    正犯愁呢,忽见王夫人领着探春走了进来,半是急切半是惶恐的问:“大姐儿在信里写了什么?!不会是王家那边儿……”

    “和你娘家的事情无关!”

    贾政冷淡的回了句,顺带示意贾琏将家书转给王夫人过目。

    王夫人接在手里从头看到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无忧愁——贾元春在信里并未提到王家的事儿,对荣国府而言或许是好消息,但对于她和王熙凤来说却未见的全然如此。

    不过因为贾元春和贾宝玉的缘故,她对娘家的依赖程度,远比王熙凤要小的多,所以这份忧愁也还不算太浓。

    见她面色复杂的发起呆来,在旁边等候许久的探春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王夫人这才将想起将家书转给她瞧。

    探春接过来先一目十行的瞧了个大概,旋即皱起眉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她也发现了顺序上的突兀,却没有像贾政等人一般含糊过去,仔细思量了半晌,突然道:“老爷,这封家书是不是请焦大哥帮着掌一掌眼?”

    “嗯?”

    正在写回信的贾政,和正发愁该找个什么理由尽快脱身的贾琏,闻言齐齐看了过来。

    贾政放下手里的毛笔,有些不快的问:“你这话是何意?信中难道有什么不妥?”

    “说不上不妥,但是……”

    探春斟酌着道:“娘娘还是头一次单独问起林姐姐,偏又排在湘云妹妹和宝二哥之前,还问的如此详细,老爷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这……”

    贾政听她这一说,也觉得有些异样,但却并没有往深里想,更不想在女儿面前露怯,于是不以为意的摆手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娘娘以前不是还曾单独提及宝钗和湘云么?”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且不说提及二人时,都未曾越过宝玉这个亲弟弟,单只从旧年的惯例来看,贾元春对于林黛玉这个表妹明显并不怎么喜欢,如今却骤然把她排在了最前面,怎么想都不对劲儿的很!

    但这番话却不好在贾政面前明说,她只能另辟蹊径道:“就算不提此事,单单是娘娘挑眼下送来家书的用意,就值得咱们仔细揣摩一番——况且娘娘在信中反复问起湘云妹妹的喜好,想必也多有让咱们倚赖焦大哥的意思。”

    贾政这次倒是没驳斥,毕竟他一开始也曾担心是出了什么大事。

    贾琏则正处于对焦顺生出本能排斥的状态当中,闻言下意识反驳道:“那咱们自己揣摩就是了,又何必……”

    说到半截,他忽的恍然过来,这不正是自己连夜跑去焦家的合适理由吗?

    当下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道:“不过那焦顺确也有些门道,请他帮着掌掌眼也未尝不可——叔叔若是不反对,小侄这就连夜去焦家走一遭!”

    他这前后不一,直惹得众人齐齐侧目。

    不过贾政也没追问缘由,略一沉吟,便点头道:“罢了,那你就带着这家书走一遭吧。”

    贾琏如蒙大赦,忙不迭动身离开。

    守在外面的巡丁,因怕他是奉了贤德妃的旨意,这回却也不敢再阻拦,只自觉分出两人骑着马跟随左右——倒不是不想派更多的人跟着,主要是马不够用了。

    一路无话。

    等他风风火火赶到焦家时,已比王熙凤迟了将近三刻钟,但贾琏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在他想来,两人就算是勾搭成奸,也得先有个勾搭的过程,总不能一上来就直奔播种施肥而来吧?

    因此他到了焦家反倒淡定了,不慌不忙的在前厅落座,只等着焦顺前来待客。

    消息传入后宅,早已是通体酥软却咬着牙,强行虎死不倒威的王熙凤听了,不由嗤鼻冷笑:“他这时候到知道着急了?晚了!”

    那倒是,去年就该急的。

    焦顺叹了口气,起身道:“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去会一会他。”

    王熙凤作势也要起身:“那我去找湘云……算了,我先吃完了茶再说。”

    呵呵~

    焦顺不屑的斜了这死鸭子嘴硬的婆娘一眼,径自出门转至前院客厅。

    等见面寒暄了两句,贾琏虽然急于知道王熙凤的动向,但却又觉得不该在焦顺露怯,再说了,人都已经在这儿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于是强压着心头的躁动,先取出那封家书道:“我这次来,主要是因为娘娘突然修书一封,内容虽只是普通家书,但家中长辈担心另有玄机,所以想托请顺哥儿你帮忙掌掌眼。”

    “娘娘的家书?”

    焦顺心中一动,接过来扫了几眼,当看到林黛玉突兀的排在史湘云和贾宝玉之前,他顿时了然于胸,轻轻将那家书放在一旁,叹道:“娘娘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

    “嗯?”

    贾琏一愣,旋即就有些不大相信——这焦顺才看了几眼,难道就能比自己详细阅读来的透彻?

    焦顺见状,又道:“原本我也只是猜测,如今有了娘娘这封家书,应该是确凿无疑了——娘娘担心的,只怕林家有变。”

    “林家有变?”

    贾琏更迷糊了,什么林家,哪来的林家?现在还有正经的林家吗?

    “确切的说,是担心死在任上的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会被卷入这次的党争倾轧之中。”

    “这……”

    从焦顺重点提及的‘巡盐御史’四字上,贾琏模模糊糊好像把握到了什么,但却还没彻底的参悟,下意识道:“这怎么可能,姑父他已经去世好几年……嘶~!”

    他到底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说到半截便想到正因为死无对证才最适合背锅!

    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怪不得娘娘突然把林妹妹摆在前面,原来……”

    “是啊。”

    焦顺点头道:“一旦林大人被牵扯其中,林姑娘只怕难逃株连——好在她从荣国府出来时,曾被那些巡丁们仔细搜检过,倒因祸得福的免了不少麻烦。”

    “搜检过、免了麻烦?”

    贾琏又不懂了。

    “是啊,盐官素来不是清官就是大贪,若果然查明林大人纵容乡党贩卖私盐,那朝廷自然要追查他留下的家产,届时……”

    吱~

    焦顺还没把话完,贾琏已经骇然起身,力道之大,直把椅子撞的往后划出去半尺,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怎么了?”

    焦顺明知故问。

    “没、没什么。”

    贾琏颤声回了句,但他那苍白的脸色以及迅速渗出来的冷汗,显然都出卖了他心中的惶恐与震撼。

    他下意识的往外走了两步,才想起要跟焦顺告辞,于是忙回头道:“兹事体大,我这就去回禀家叔!”

    说着,转头就走。

    焦顺忙拿起桌上的书信,赶上去塞给了他。

    贾琏只来得及道一声谢,便跌跌撞撞的便闯入了夜色当中。

    呃~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焦顺摸着下巴无语半晌,这才重新回到了后院。

    一见他进门,王熙凤立刻起身问道:“贾琏呢?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是宫里娘娘送了一封家书来,让我帮着掌掌眼。”

    “除此之外呢?!”

    若是别的时候,王熙凤或许还会第一时间关注那封家书,但现在她却更在意贾琏对自己夜奔焦府的反馈。

    “嗯……”

    焦顺两手一摊:“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说了。”

    “怎么可能?!”

    王熙凤坚决不信。

    “真的,他都已经回去了。”

    “这、这……”

    王熙凤见焦顺信誓旦旦,不由咬碎了银牙顿足道:“真是活该他要做个乌龟王八!”

    说着,扑上去又扒扯焦顺的衣服,显然是要用实际行动,继续为贾琏的乌龟形象添砖加瓦。

    焦顺这回倒是不闪不避,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确定你还能成?”

    “怎么不成?!”

    王熙凤将脖子一梗,旋即断然道:“大不了把平儿喊来助阵就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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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