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章节名
且不提焦顺在家如何‘重操旧液’,却说贾琏惶恐不安回到荣国府,正闷着头要往里闯呢,忽听迎上来的巡丁赔笑问:“琏二爷,二奶奶没跟您一起回来?”
贾琏猛地站住了脚,面色变了又变。
是啊,自己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自己着急忙慌跑去焦家最大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阻止那婆娘红杏出墙吗?!
他心中无比悔恨,大有调头杀回焦家的冲动。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把林如海的事情告知家中——有道是再一再二难再三,本来前面的首尾就还没处理干净,这回若是不能设法转圜,整个荣国府都有可能就此垮掉!
再说了,自己都已经亲至焦家了,那婆娘收到风声,总该……
嗯……
也许、大概、保不齐她会有所顾忌,收敛一二呢?
贾琏原是说服自己来着,但他对自己的威慑力又实在是没信心,越想反倒越是觉得翠云罩顶。
正不由自主的想要转身,重新上马赶赴焦家的时候,忽就听门内有人欢声道:“二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快快快,老爷太太都在荣禧堂里等着呢!”
贾琏:“……”
罢罢罢~
那婆娘若真有外心,就没有今日也有明日,与其提心吊胆千日防贼,还不如……
贾琏原想咬牙发狠,可一想到就算是王熙凤出了轨,碍于贾赦留下的要命把柄,自己似乎也拿她没辙,顿时又岔了气。
该死的贱人!
最后他重重一跺脚,顺势就将宣泄对象转移到了焦顺头上——那刁奴若真敢骑主,且看二爷怎么拾掇他!
然后贾琏便大步流星的进到了荣国府内。
一路无话。
到了荣禧堂,贾政、王夫人正各据一方,探春也依旧在场,只是少了那送信太监的身影。
见他进门就往客座上张望,贾政解释道:“你三妹妹说拖太久也不合适,故此我写好家书,就让那小太监带回宫里复命去了。”
顿了顿,忙又追问:“焦畅卿是怎么说的?”
“这……”
贾琏又看向了一旁的探春。
不等贾政开口,王夫人先道:“三丫头最是聪慧,且这事儿本就是她瞧出来了,用不着避讳她。”
若在平时,听王夫人这么说,贾琏多半就顺坡下驴了,但这回他却依旧欲言又止,半晌才讪笑道:“婶婶,这事儿还是先让三妹妹暂避一时吧。”
王夫人听了不由蹙眉,下意识看了眼探春。
探春虽然无比好奇焦顺到底看出了什么,但见此局面,也只能主动告退离开了荣禧堂。
“好了。”
她走后,王夫人有些不快的催促道:“三丫头已经出去了,有什么你直说就是。”
贾琏这才将焦顺的分析道出,又诚惶诚恐的道:“旁的倒罢了,若是朝廷真要追缴林姑父留下的赃款,那咱们、咱们……”
“竟有这等事?!”
贾政本来坐的端正,听完一下瘫软了。
对面王夫人则是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怪不得当初林如海再三叮嘱你不要张扬,甚至连林丫头都没告诉,原来这笔银子本就来路不正!”
顿了顿,又忍不住道:“我就说那丫头命硬,伱们偏不信,如今可好……”
“事到如今,你再说这个有什么用?!”
贾政这时稍稍缓过劲来,也拍着扶手叫嚷起来,不过他两条腿软的面条仿佛,干拍椅子却是死活站不起来。
当然了,这并不影响他满口甩锅:“当初还不都是你们一个个的非要攀比、非要攀比!愣是把家底全砸进去还不够,最后只能用了那笔银子!当时我是一百个不同意,可就是……”
“老爷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
王夫人居高临下的冷笑道:“当初请人画图纸时,好像是老爷亲自拍的板吧?再者说,那笔银子若不经您和老太太点头,我们谁又敢随意支用?”
“你、你……”
贾政在家甩锅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年两年了,却还是头一回被这般当面打脸。
他恼怒之余,心道怪不得贾琏起了休妻的念头,这王家女一旦翻起脸撒起泼来,是半点不给丈夫留情面!
眼见两人对峙起来,贾琏忙劝和道:“叔叔婶婶先不要争了,还是想想这事儿该怎么遮过去才好吧!”
一句话,两下里登时都没了动静。
好一会儿,王夫人才要咬牙道:“既然死无对证,朝廷凭什么就能认定他留下了银子,又是被咱们家给花用了?”
“妇人之见!”
贾政嗤鼻一声,黑着脸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你怎么就敢断定,当初的事情没有留下证据?”
说到这里,他目视贾琏道:“当初跟你一起去扬州的人,有哪些是知情的?都还可靠吗?”
“这……”
贾琏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又窜出来了,信不信得过先两说,经贾政这一提醒,他才发现这案子真要是查起来,自己貌似是头号嫌犯!
贾政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当下又叹了口气,摆手道:“这事儿押后再论,我思来想去,要想逃过此劫,就必须要仰赖娘娘出手才行。”
这话,连王夫人都没有反对。
若说荣国府最大的依仗,那无疑就是宫里的贤德妃了。
“不过……”
贾政又皱眉道:“娘娘怕还不知道,当初盖大观园时发生的事情,若以为林丫头去了焦家,府里便能高枕无忧,却怕是会误了大事!”
贾琏擦着冷汗,闻言急忙提议:“那咱们赶紧往宫里递消息啊!”
“那些宦官未必信得过。”
贾政微微摇头,旋即吩咐道:“这样,你明儿一早再去焦家走一遭,托请焦畅卿进宫时设法知会娘娘。”
“这……”
贾琏的脸色登时又垮了,主动递上把柄,又有求于那焦顺,届时自己还怎么追究那奸夫Y妇的无耻勾当?!
他不甘心的吞吞吐吐道:“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顾不得那么多了!”
贾政大手一扬,断然道:“他毕竟是从咱们家出去的——再说了,你婶婶不一直想把三丫头嫁过去,给他做兼祧么?也算不得是外人了!”
贾琏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
…………
临近子夜。
被仔细审查的回信,才终于被送到了景仁宫玉韵苑内。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贾元春闻讯,也顾不得穿好衣服,只随便披了件轻纱起身,等匆匆看罢回信,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松懈下来。
看到参劾江浙官商结党营私,大肆贩卖私盐的时候,贾元春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林家很有可能会牵扯其中。
思来想去,最终她还是没忍住给家中修书一封,因怕让人瞧出不妥来,只着重问了林黛玉的近况,又隐晦点了只言片语。
当时最担心的,就是家中没人能看懂自己的暗示,现在得知林黛玉早在月前就去了焦家做客,她不由暗暗庆幸,这一来,倒省得家中难做了。
不过……
林家的家产现如今还在不在表妹身上?
会不会是放在老太太那儿了?
要不要再给家里去一封信,暗示他们尽快和林家做好切割?
她迟疑着翻出了文房四宝,正待招呼抱琴研墨,月前刚被从辛者库调回来的抱琴,却忍不住劝道:“娘娘,王太尉的事情都已经捅破天了,何况以咱们如今的处境,也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外人不知就里,都以为贾元春能参赞政务,必然是荣宠无度,但抱琴如何不知,自家娘娘虽然每天都守在皇帝身边,但却更像是一名公事公办的官员,而不是什么受宠的妃子。
而听抱琴误以为自己是在为舅舅的事情忧愁,贾元春不由暗自苦笑,便连她也万万没能预料到,王子腾一案会以这样的角度牵连到荣国府。
不过抱琴虽然误会了,但所虑却不假。
自己在这当口频繁与家中联络,很容易会被有心人拿来当做攻讦的理由。
罢罢罢~
左右也还只是预感推测,也未必就一定会牵连到林姑父头上呢,如今林家表妹既然已经不在荣国府了,自己也没必要太过焦急。
想到这里,她重新将笔墨纸砚归置好,起身又踱回了床边。
抱琴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忙上前帮她褪去绣鞋,顺势将那欺霜赛雪的修长玉腿掩进被子里,口中顺嘴道:“对了娘娘,我方才听说吴贵妃好像和容妃闹翻了,听说当场都骂起来了呢。”
“有这等事?”
贾元春眉头一挑,心道容妃不是一直在竭力讨好吴贵妃么,怎么突然就闹翻了?
“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这奴婢那里知道,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我听着都不像是真的。”
贾元春沉默半晌,最后摇头道:“不用管她,咱们眼下自扫门前雪还来不及呢,千万别再节外生枝。”
抱琴听了颇有些遗憾,毕竟当初容妃没少给这边儿使绊子,如今难得有机会,却没办法跟着落井下石,难免让人失望。
…………
翌日。
天色将亮未亮,整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琏二爷,顶着两只黑眼圈便再次来到焦家门外。
看到那尚且紧闭的大门,贾琏一时甚至都鼓不起勇气上前叫门。
那狗男女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没有?!
想到这个问题他便一肚子火气,偏今儿又是来求人的,他总不能直接打上门吧?
怎么就赶的这么巧?!
若换在平时,自己还用得着犹豫?早就冲进去……
贾琏正攥着拳头在心里头发狠,忽就听吱呀一声,眼前的角门缓缓打开了条缝隙。
正咬牙切齿的琏二爷,下意识急忙换了一张讨好的笑脸,却见个焦府家仆抱着扫帚从里面出来,正要弯下腰来清扫,忽然瞥见贾琏,忙不迭也笑道:“琏二爷,您是来接二奶奶的吧?”
贾琏这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竟给个下贱奴才露了阿谀之色,当下急忙收敛了些,板着脸问:“二奶奶现今何在?”
“这个……您往那边儿瞧!”
那人举起扫帚,冲着斜对面指了指:“二奶奶昨儿晚上在我们这儿待到半夜,因嫌我们这儿没正经客院了,就又连夜去了薛家。”
贾琏闻言大喜,只觉骨头都轻了二两。
既然王熙凤昨天没在焦家过夜,那是不是说自己头上还没有染上绿色?
当下他精神一振、脚下生风,边往里走边道:“去,知会你们家老爷一声,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找他!”
那家仆因知两家关系匪浅,倒也没在意他这喧宾夺主的举动,当下忙抛下扫帚跑去禀报。
此时焦顺正与史湘云用饭,听说贾琏又找上门来,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史湘云便先蹙眉道:“琏二哥怎么又来了,难道王家的事情真就紧迫至此?”
说着,就忧心忡忡的看向焦顺。
“还不好说。”
焦顺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道:“不过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事儿再怎么,也牵扯不到咱们头上。”
史湘云叹一口气:“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而是……”
便在这时,晴雯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太太,林姑娘让人传话过,说是等老爷去衙门之后,就准备过来找您商量事情。”
既然说了要给林黛玉考虑的时间,史湘云昨天晚上自然没有去客院。
如今听说林黛玉要主动登门,她便猜出林姐姐多半是要退还那枚鸡血石,不由微微一叹。
眼下这事儿已经陷入了死循环,一方面史湘云因为担心林黛玉得知父亲的事情无法接受,最终彻底崩溃,所以希望能先给她找一个能够依靠的新支柱。
但眼下看来,要说服她委曲求全,却又必须先打破她身上骄傲的外壳才行。
于是这两件事的先后顺序,就变得十分矛盾了。
史湘云正觉烦恼,手背上忽然一热,却是被焦顺伸手握住,轻声宽慰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也不必非要强求什么。”
虽然知道丈夫这话未必是完全出自真心,但史湘云还是觉得心头微热,轻声道:“那总也要尽足了人事,才好听由天命。”
两人对视半晌,这才起身各行其是。
焦顺去了前厅会见苦主,而史湘云则是给自己鼓足了劲儿之后,差晴雯去客院相请黛玉。
第669章 三顾焦庐
却说贾琏在焦家前厅落座之后,初时还不觉如何,可等的久了,便又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那婆娘昨天到底什么时候走?
半夜是指的子夜,还是后半夜?
若是后半夜,那岂不是已经有足够的时间……
正患得患失,忽就听外面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劳琏二哥久等了,失礼、失礼。”
紧接着就见焦顺快步进门,满面堆笑长施了一礼。
贾琏先暗中观察了一下,见从焦某人身上挑不出异样来,心下顿时又放松了不少,暗道昨儿两人若真有什么‘去粗取精’的勾当,这狗奴才见了自己这苦主,多少也该有些不自然才对。
他却哪里知道,焦顺对此早已是驾轻就熟,莫说昨晚上弄的,就进门前还在胡天胡帝,见了贾琏也照样能像是没事人一样。
却说心里踏实下来之后,贾琏忙也还了一礼,肃然道:“畅卿,我这次登门实是有要事相求。”
“要事?”
焦顺装出微微吃惊的样子,心下其实早已经猜出了七八成,伸手往里让了让,等分宾主落座之后,才道:“都是自家人,什么求不求的,琏二哥有话只管吩咐便是。”
对他这个态度,贾琏倒是比较满意,再说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便没再遮遮掩掩,直接道:“你也是知道的,当初为了迎接娘娘省亲,咱们府把家底儿都给掏空了,结果那院子却才盖了一半,这如何能成?为了不辜负圣恩,少不得就要百般筹措,所以……”
说到这里,他冲探着身子往前,冲焦顺挑了挑眉毛。
“所以?”
焦顺依旧假装没有听懂,非等他给个实话不可。
“嗐~”
贾琏一跺脚,无奈道:“我实话也不瞒你,当初长辈们做主,愣是挪用了林姑父留下的一笔银子,我当时是不同意的,可毕竟是在府里人微言轻……”
“呦~”
正说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人阴阳怪气道:“二爷几时拦着了?我怎么记得,您当时乐得能多捞一笔呢?”
话音未落,便见王熙凤昂着头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
贾琏下意识起身面露怒色,但转念又一想,这婆娘眼下好歹还能悬崖勒马,自己若是再添一把火可就难说了,于是强行堆出笑容,搓着手起身相迎道:“伱怎么来了,昨儿我……”
说话间,却见王熙凤脚步不停,就这么身姿摇曳的一步步走到焦顺面前,然后调转身子,毫不犹豫的坐进了焦顺怀里!
贾琏的脸色也随着她的动作,从强行堆笑到目露迷茫,然后猛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你们?!”
他颤抖的抬手指着面前这对儿狗男女,肝胆俱裂的质问道:“你们昨儿、昨儿……”
王熙凤侧头在焦顺脸上啄了一口,又拿葱白的指头在他胸前画着圈道:“昨儿?该做的自然都已经做过了。”
“唉~”
焦顺也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再推三阻四遮遮掩掩也是无用,于是他只能略带同情的对贾琏摊手道:“对不住了琏二哥,不是兄弟我不讲义气,实在是嫂夫人……”
他一边对不住二哥,一边却又老实不客气的环住了王熙凤的腰肢。
贾琏气的暴跳如雷,张口骂道:“狗奴……”
这‘狗奴才‘三字刚起了个头,对面焦顺脸上陡然转戾,眉心如剑目露凶光,配上那孔武有力的身板和威慑力十足的五官,当下就唬的贾琏一个激灵。
不过这毕竟夺妻之仇,便是怂人也搂不住火儿!
故此贾琏虽然勉力把‘狗奴才’三字咽了回去,却还是忍不住指着二人喝问:“你们两个寡廉鲜耻的东西,竟敢当着我的面勾搭在一起,真当我贾琏是泥捏的不成?!”
“噗嗤~”
王熙凤轻笑一声,千娇百媚的靠在焦顺怀里,边与他耳鬓厮磨,边拿葱指掩住双唇嘲讽道:“你不说我还没琢磨过来,二爷那遇水即化的窘样儿,还真就像是泥捏的。”
“你、你你!”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有几个男人能忍得了这个?
贾琏当即攥着拳头趋前两步,一脸的狰狞乖戾杀气腾腾。
然后他就看到焦顺慢条斯理的起身,全程只用一条胳膊就将王熙凤固定在半空,单只是勾在王熙凤腰间小臂,就差不多有自己的大腿粗细!
嘶~
贾琏喉头不自觉的鼓动了两下,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夺门而去,直到跑下了台阶,才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目送贾琏夺路而逃,焦顺才将怀里的王熙凤放下,顺势在她肉厚处抽了一巴掌,没好气道:“这下你逞心如意了吧?”
“哪有!”
王熙凤却犹自不满足挤进他怀里,边往脐下三寸探寻,边道:“咱们总得帮他生个儿子出来,才算是功德圆满。”
…………
却说贾琏一路怒极、恨极,到了荣国府都等不及搭梯子,便闷头往车下跳,若不是及时被人扶了一把,只怕当场就要栽个跟头。
他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却因此迁怒起了跟车的小厮,夺过马鞭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抽,直到觉得累了,这才将那马鞭一扔,怒冲冲进了府门。
荣禧堂内。
贾政得了消息正要派人去迎他,就见贾琏一溜邪风闯了进来。
因见他满身的低气压,贾政还当是焦顺拿乔不肯帮忙呢,当下忙问:“怎么?他不敢答应,还是不肯?!”
“这世上还有那狗奴才不敢做的事儿?!”
贾琏愤愤的反问了一句。
“那就是不肯了?”
贾政继续追问:“可说了是因为什么?”
“没有。”
“你没问?”
“我压根就没来得及既说这事儿!”
贾琏重重一跺脚,径自寻了个椅子坐下,以手掩面哭诉道:“那贱人昨天晚上跑去焦家,与那狗奴才勾搭成奸不说,今儿竟还敢当着我的面……小侄若不杀了那对狗男女,往后如何做人?!”
贾政虽然听明白了,但一下子又觉得的难以置信,遂皱眉问道:“你是说——凤丫头?”
“不是那贱人还能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连夜跑去焦家,又与焦顺勾搭成奸?”
“还不是因为我要休妻的事儿漏了风声……”
说到这里,贾琏下意识看了眼贾政,心道该不会泄露口风的人就是二叔吧?毕竟自己前脚才在这里跟他密谋,后脚那贱人就杀到了东跨院里。
有心想要质问,可到底贾政积威甚重,且自己素日里在东跨院吃醉了酒,也没少说要休了王熙凤,所以也不敢确定就是贾政的问题。
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决定先略过这一节不提,继续道:“那婆娘先是跑来拿我爹的事情威胁我,然后又说什么要给我一个儿子。”
说到这里,他痛苦扭曲的攥紧了心口:“我当时还以为这婆娘是先硬后软,打算趁机跟我和好呢,谁成想她转头就去了焦家,与那狗奴才、与那狗奴才……”
贾政这才明白前因后果,当下却又忍不住疑惑道:“那你昨晚上去焦家,怎么没把她带回来?难道当时她二人就已经……”
说到一半又觉得对不上,若是那样,昨儿贾琏就该气急败坏了才对,怎么会拖到今天才发作起来?又怎么会答应去托请焦顺帮忙?
“这……我不是听说林家要被查办,一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么!”
贾琏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诉苦道:“说到底,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咱们府里,谁成想好心没好报,竟就让那贱人给我戴了绿帽子——若不是那贱人手里捏着咱们府上要命的把柄,我当时就恨不能把她给……”
“等等、等等!”
贾政再次打断了他,狐疑道:“她捏着咱们府上要命的把柄,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爷还不知道吧?”
贾琏想起这事儿,王夫人也是知情人,却似乎也同样将丈夫蒙在了鼓里,如此一想,心下竟略有些宽慰,于是忙道:“打从前年开始,我爹就爱在府里弄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后来生了病总也治不好,才将那些巫婆神汉赶了出去。”
贾政刚开始没听明白,直到听到巫婆神汉的那个‘巫’字,才陡然一个激灵脱口惊呼道:“巫蛊?!你、你是说大哥他在家暗行巫蛊?!”
“其实去年下半年就停了。”
贾琏帮死去的老子找补一句——主要是怕父过子承——然后又道:“可就算是早就停了,一旦让皇上和朝廷知道了,却只怕……”
噗通~
贾琏还没把话说完,原本站在椅子前的贾政,就一下瘫软在了椅子上,两眼翻白口中嗬荷有声。
“叔叔、叔叔?!”
贾琏急忙抢上前扶起他,喊了两声见不济事,只得狠狠给他掐了几下人中,又硬灌了半盏茶进去,才终于见贾政悠悠醒转。
“咳、咳咳~”
只听他咳嗽两声,仓皇无措道:“祸事了、祸事了!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叔叔放心!”
贾琏生怕他又抽过去,忙宽慰说:“婶婶和那贱人已经处置妥当了,再说我爹如今死无对证,只要没人检举揭发,此事就算揭过去了。”
“揭过去了?”
贾政六神无主的看着贾琏,见他笃定的连连点头,这才渐渐平复下心头的慌张,用力吞了口唾沫,道:“那凤丫头拿这事儿威胁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昨天……”
贾琏将王熙凤当时的言语复述了一遍,连自己怎么答复的也没略去。
听说平儿也知道这事儿,贾政一下子却又慌了神儿,连道:“既如此,却怎么还把平儿送到焦家去了?!”
“还不是那贱人为了贪好处!”
贾琏愤愤的咒骂着,直到此时,他都还以为昨天是王熙凤第一次红杏出墙。
不过旋即他又宽慰贾政道:“平儿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况这事儿又对她没好处,她肯定不会随便往外说——除非是受那贱人指使!”
这回贾政却不敢冒然相信他的判断,王夫人那边儿好说,就只是为了贾元春和贾宝玉,她也绝不可能将此事捅出去。
王熙凤自己也说了,除非是被休了,否则也不会选择这等鱼死网破的做法。
平儿就不一样了,她又没有血脉亲人在荣国府,如今更是被送去了焦家为妾,倘若她因为什么恼了荣国府……
“要不这样!”
贾政勉力坐正身形,吩咐道:“既然把她送给焦家做妾,你这做主人的也合该送一副嫁妆的,先前因为你爹的事儿耽误了,如今补上也不为迟。”
“这……”
“要重礼!”
贾政不容置疑的吩咐,见贾琏苦巴着脸欲言又止,便狠狠一咬牙道:“大不了这钱我来出!”
贾琏脸上的苦闷这才消散了些,不过让他再去焦家,而且还是要去送礼……
“还有。”
贾政又吩咐道:“这次去了务必要把凤丫头给接回来……”
贾琏登时急了:“这……”
“什么这、哪的?!”
贾政瞪眼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和一族人的性命相比,夫妻之间闹些矛盾又算得了什么?”
这也能算是夫妻之间的小矛盾?!
听到叔叔如此评价自己被带了绿帽子的事儿,贾琏忍不住恼道:“感情这事儿是在我身上,要是、要是……”
他终究没敢说出:这事儿要是摊在叔叔你身上,你又该如何自处?
但贾政却听出了他话里未尽之意,当即先是有些恼怒,旋即想起自家之事,又无奈的谈了口气。
因考虑到贾琏若是带着抵触情绪去焦家,说不准会节外生枝甚至弄巧成拙,贾政犹豫半晌,最终一咬牙道:“你道我和你婶婶,缘何一直分居两处?”
“什么?!”
贾琏这一下子可是吃惊非小,脱口道:“难道连婶婶也,可这怎么可能?!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贾琏心里头一个怀疑的,其实是就自家死鬼老爹,以贾琏对贾赦的了解,但凡有机会沾染风韵犹存的王夫人,那是决计不可能错过的。
“还能是什么人?正是这焦顺焦畅卿!”
贾政咬牙道:“当初你婶婶中邪,偏怎么就那么巧让姓焦的撞上?她不让别人碰,偏怎么就让姓焦的拦下了?!何况当时外面就有谣言,说她红杏出墙……可即便如此,我为了大局考量,还不是一直与其虚以委蛇?!”
贾琏一开始还当真的听,后来就差翻白眼了。
感情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是贾政现编出来哄自己的。
但素来最爱面子的叔叔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办?
罢罢罢~
且舍了二爷这张脸,再去三顾焦家便是!
第670章 喜
当天下午,荣国府东跨院内。
“二爷,东西买来了。”
隆儿小跑着进了后宅花厅,将两手提着的十几个药包高高举起,展示给贾琏过目。
“买来了就买来了,你喊什么?”
贾琏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没好气的呵斥着,旋即又起身压着嗓子问:“你回来的时候,没经外人的手吧?”
“没!”
隆儿忙道:“出门时给足了好处,进门的时候连查都没查——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王家那笔银子不都在库里封着吗。”
贾琏不耐烦的呵斥:“说要紧的!”
“是是是。”
隆儿赶紧道:“二爷放心,我特意远远找了家不熟的药店,又乔装打扮之后才进去的,保准没人能认得出来!”
贾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顺势冲他一挥手:“行了,把东西放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隆儿原以为跑这一趟多少能得些打赏,如今见自家二爷直接卸磨杀驴,不由暗暗撇嘴,转过身正一边腹诽一边往走,忽又听贾琏喝道:“回来!”
隆儿忙站住脚,满脸堆笑回头道:“二爷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记得闭上你那鸟嘴!”
贾琏沉着脸威胁道:“若让我知道你走漏了消息,别怪二爷翻脸无情!”
“二爷放心,小的不敢、小的决计不敢!”
“去吧。”
毕竟是身边用久了的‘拱股’之臣,贾琏也相信隆儿受到警告之后,应该不敢随意走漏风声,于是再次一挥袍袖。
等目送隆儿战战兢兢的出了门,他的目光便转向了桌上那十几个药包。
虽然先前被逼无奈之下,他不得不答应再次前往焦家,但这不年不节的,焦顺那狗奴才白天总是要去办公的,错过了早上的机会,自然只有晚上去了才能见到那厮。
所以在离开荣禧堂之后,贾琏就先回了东跨院一个人生闷气。
叔叔那是莫须有的绿帽,自己这头上可是实打实的绿了!
不能肆意报复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哄着那对儿奸夫淫妇,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而且那贱人还口口声声要给自己一个儿子,这要是让她得了逞,自己又碍于威逼利诱不得不忍下来,那等自己百年之后,这家业岂不是就要落到一个野杂种手上了?!
他是越想越愤恨,越想越是不甘,虽然始终没能想出彻底破局的法子,但对付不了大的,难道还对付不了小的?!
于是他便命隆儿买来了这许多‘麝香’、‘藏红花’之类,用于堕胎避孕的草药,准备提前布置在王熙凤的卧室里。
其实这期间,他也曾想过干脆搞些慢性毒药,直接要了王熙凤的性命,可一来临时抱佛脚找不着门路,二来也怕事情败露无法收场。
虽是不共戴天之仇,但琏二爷也没有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这堕胎避孕的药,应该还不至于让那贱人跟自己拼个鱼死网破吧?
怎么着?!
她能红杏出墙珠胎暗结,还不兴二爷做些预防措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白布口袋,将里面的药材按比例装好,又特意从厨房借了擀面杖将其揉碎搓平。
等准备好了,他将余下的药材收起来以备后用,然后便揣着四个避孕袋,鬼鬼祟祟的去了王熙凤院里。
毕竟是住过许多年的地方,且王熙凤这次外出也带走了不少人,因此他熟门熟路的摸进去,竟就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
等看到卧室里熟悉的环境,他不由想起了往日种种,可此时也顾不上多做留恋,手忙脚乱的将那四个避孕袋,分别压在了床底、床顶等,平常不太会被人留意的所在。
等一切都布置好,他又蹑手蹑脚的从院里出来,这才掩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肝长出了一口气。
哼~
这一来,那婆娘想要怀上儿子就纯属痴人说梦了!
无论努力多少次,也注定是徒劳无……
等等!
如果一直怀不上,岂不是意味着那婆娘会一直跑去找那狗奴才私通?
想到这里,原本还在洋洋得意的贾琏,忽然就像是吃了个苍蝇般难受。
…………
与此同时。
刚刚在工部司务厅统计完今年春季,全国各地以工代赈情况的焦某人,也正伸着懒腰回想早上的事情。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王熙凤玩儿的这么大,竟然直接当着贾琏的面把事情给捅破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的确是凤辣子冲动之下,能干出来的事儿。
唉~
这一来,自己也算是有把柄落在荣国府了吧?
虽然他手上有更大、更多的把柄,足以牵制贾琏、乃至整个荣国府,但这样莫名其妙被人当刀使,还是让他心里不怎么痛快。
要不是王熙凤口口声声说要给他生个儿子,他定不肯轻饶了这惹祸精!
其实弄个私生子出来,只会让自己留有更大的把柄——就譬如说宁国府那边儿,自己固然是占足了便宜,可也因为芎哥儿,不得不跟贾珍、贾蓉虚与委蛇,甚至时不时给他们一些好处。
可身为大汉丞相的忠实拥趸,穿越之后,大半时间不是在勾搭女人,就是在被女人勾搭的男人,他又怎么可能拒绝的了,让曾经高高在上的主母为自己生一个私生子呢?
更别说这主母还是王熙凤!
话说……
今儿她应该不会还想找自己取经吧?
这可不能再由着她了,外面起火好歹一时半会烧不到身上,若被她搞的后院起火,岂不影响了自己‘钗黛必得其一’的宏图大计?
抱着这样的念头,焦顺决心提早散衙回家,先跟王熙凤开诚布公的讨论一番,好歹先把她给打发了——哪怕约在外面私会也好啊。
当然了,这虽是他提早下班的目的,但回到家头一件事儿却不是去见王熙凤,而是和史湘云探讨林黛玉的最新动向。
“林姐姐原本执意要把那石头退回来。”
史湘云依偎在焦顺怀里,道:“我好说歹说,才劝的她不必急于一时,若是等到七月初六仍不改心意,再将石头还给我不迟。”
她当时跟林黛玉说,只要提前想好了要刻的内容,一天时间已经足够了。
林黛玉虽不知她缘何如此坚决,但再三尝试无果,却也只能暂时将那鸡血石束之高阁,准备等七月初六一到,便立刻将这烫手山芋物归原主。
“我是这么想的。”
湘云又继续道:“若是到了七月里,仍不见林大人被卷进来,那便只当是我在胡闹,事后再找机会给林姐姐赔礼道歉就是——若是不幸被老爷言中,便……”
说到这里,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努力挺起腰肢,转过头认真的盯着焦顺问:“这样做,不会给老爷添麻烦吧?”
“呵呵~”
焦顺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戏谑道:“你当你家老爷我,是什么人见人爱的不成?哪天我不被人参劾几本?就算再多个收纳犯官之女的罪名又能怎得?”
说着,又正色道:“倒是你,我瞧你这两日茶不思饭不想,连人都懒洋洋的不爱动,可别再因这事儿熬病了。”
“哪有。”
史湘云小嘴一噘,起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子骨好着呢。”
“那晚上你多吃点儿。”
焦顺笑道:“我正好有事儿找二奶奶商量,到时候替你从薛家捎些糟鸭信回来,你不是说薛家糟的鸭信最好吃吗?”
“那自然好!”
史湘云先是面上一喜,继而却忽然蹙起了眉头,同时抬手掩住了领口。
“怎么了?”
“没……”
史湘云待要否认,却忽然喉头涌动,一时顾不得和焦顺说话,起身飞奔了出去。
焦顺愣了一下,才急忙跟了上去,到外面就见史湘云正扶着柱子干呕。
见焦顺跟出来,她背着身摆手道:“我没事儿,就是…呕,就是一想起那糟鸭信,突然……呕、突然就觉得恶心反胃。”
焦顺默默站到了她身后,两手小心翼翼环住她的小腹,又将头从她肩膀上探到前面,悄声问:“会不会是有了?”
史湘云愣了一下,旋即又羞又喜的涨红了脸,下意识抓住焦顺的手腕,激动道:“这、这是真的?!”
“你问我有什么用?”
焦顺哈哈一笑,扬声道:“来人啊,速去找两位擅长妇科的大夫来——派马车去接!”
虽然夫妻两个并未声张,但请大夫上门的事儿又如何瞒得过徐氏和来旺?
他两个既到了场,又怎能不请焦大前来?
于是等到两位大夫先后问完了诊,从屋里面出来,迎面便见一个苍头老翁,咧着不剩几颗牙的大嘴连声追问:“如何、如何?!我儿媳妇敢是有了?!”
虽然对于这父子之间的年纪差距有些惊讶,但两个大夫还是同时躬身笑道:“恭喜老太爷、贺喜老太爷,夫人确实是有了身孕!”
“哈哈哈哈~我焦家终于要有后了!”
焦大闻言哈哈大笑数声,迈步就想往里边去闯,临进门忽又想起了什么,忙回头追问:“两位大夫,可知道我这孙子是男是女?”
说着,便又露出期待又紧张的模样。
两个大夫对视了一眼,心说你都叫‘孙子’了,我们说是女娃能合适吗?
再说了,这么小的月份能瞧出什么来?
当下便都含糊道:“瞧脉象多半是个男孩,只是毕竟月份还小,要等……”
“哈哈哈哈~”
焦大听了前半截,就已经大笑着转身进到了屋里,弄的两个大夫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还有徐氏和来旺善后,问清楚禁忌,又给二人包了个大大的红包。
等两个大夫欢天喜地的去了,来旺和徐氏进到屋内,就见焦大正围着史湘云嘘寒问暖,闹的史湘云很是有些不自在。
来旺忙上前拉住老哥哥,说要去外面摆酒庆祝庆祝。
谁知焦大却连连摇头,表示为了能亲眼看到乖孙儿落地,自己从今儿起就戒酒了!
要知道他喝酒没七十年,也有六十多年了,便被打个半死扔出来那次,平时也决计不肯少喝半口。
等焦大跟着来旺离开之后,焦顺才抱着史湘云笑道:“你也别太在意干爹说的话,他喜欢儿子,我倒更喜欢女儿呢。”
史湘云甜甜一笑,倒并不怀疑焦顺这话,毕竟他平素便是在忙,也会抽空去逗弄小知夏——虽然总爱把孩子逗哭就是了。
顺势再次依偎进焦顺怀里,她轻声道:“不瞒老爷,其实一开始听说林姐姐是你最初选定的兼祧对象,我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儿,即便后来说要让林姐姐过门,也还是……直到有了这个孩子,心里头那股子酸涩劲儿才突然没了。”
说着,仰起头看向焦顺:“老爷,你说我是不是口是心非的人?”
对着她那双纯净无暇的大眼睛,焦顺低头在她额前吻了一下,笑道:“我看你是个小傻瓜才对。”
史湘云先是佯作不快的嘟起嘴,旋即又噗嗤笑道:“那就对了,别人不都说一孕傻三年吗?”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还不等消停,又是一挂、两挂,接连不断的被点燃。
贾琏赶到的时候,那爆竹才堪堪放完,一股股烟犹自从焦府升腾而起。
他站在车后瞧见,不由两眼放光,心道莫非是焦家失火了不成?
该~
活该!
烧、烧起来,最好能烧死那狗奴才!
不过他这妄念很快就消散了,毕竟那烟看着东一缕西一缕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失火走水的样子。
贾琏大失所望的上前,正要先问清楚王熙凤是在这边儿,还是又取了薛家,那两个守门的下人便十分热情的主动招呼道:“呦,琏二爷?您来的可真是巧,我们才要打发人去荣国府报喜呢!”
报喜?
贾琏脑中闪过的头一个画面,就是王熙凤的肚子大了。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忙问:“不知喜从何来?”
“是我们太太有喜了!”
其中一个下人得意道。
贾琏听了却差点绷不住表情,他嘴里道:“果然是大喜、大喜。”
暗里却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心道这狗奴才倒是好运道,云丫头才过门几个月就怀上了。
一定是个丫头片子!
要不然就是个没屁X儿的畸形儿!
他边在心底暗暗诅咒,边后悔自己来的匆忙,怎么就没想着随身带上一包‘避孕堕胎’的好物呢?
第671章 现在毛遂自荐还来得及吗?
片刻之后,焦家前厅。
虽然贾琏才刚刚坐下没多久,但如坐针毡的焦躁感,却比上次来时还要剧烈,似乎和门外整个焦府欢天喜地的气氛,形成了十分明显的反差。
他虽然竭力想要控制自己,不去想焦顺喜得贵子,而自己也即将‘喜’得贵子的事儿,但还是忍不住恨的牙痒痒。
这该死的狗奴才,家中一妻两妾还不够他霍霍的,竟还敢把狗爪子伸向主母!
对了,他好像还在外面包养了珍大嫂的妹妹,那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听说又极是乖巧懂事曲意逢迎……
贾琏越想越恨越想越酸,躁动不安的扭着身子,直将厚重的官帽椅带的吱吱作响。
就在此时,一个魁梧的身形昂然而入。
贾琏急忙敛去恨意,竭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起身相迎,但等看清来人的相貌,他脸上的表情又一下子垮了下来,闷声道:“原来是文龙啊。”
说着,又自顾自的坐了回去。
来人正是薛蟠,他对贾琏的慢待丝毫不以为忤,大咧咧的凑到旁边落座,一边招呼丫鬟斟茶,一边对贾琏道:“琏二哥,咱们兄弟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凤姐姐跟着我母亲和妹妹们,去后院瞧史大姑娘了,估摸着要过会儿才能来见你。”
“喔~”
贾琏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他眼下一肚子苦闷,哪有心情理会这薛大傻子?
薛蟠见状,忽然一把拍在了贾琏肩头,叹道:“二哥,兄弟懂你——这些年跟凤姐姐做夫妻,真是苦了你了!”
什么意思?
贾琏被拍的一激灵,心道莫非那贱妇还把自己红杏出墙的事儿,在薛府大肆宣扬广而告之了不成?!
该死!
士可杀不可辱!
她要是真敢这么做,今儿自己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
“唉~”
这时又听薛蟠唉声叹气:“我以前还颇瞧不起二哥,觉得不就是个女人,最多三天打两顿,有什么摆不平的?如今才知道,家有悍妇是何等的、何等的……”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勐的拍了下大腿道:“反正特娘的就是让人浑身不得劲儿!要不是我母亲和妹妹拦着,说不得我早休掉她了!”
薛姨妈拦着,主要还是怕儿子本来就不好的名声因此雪上加霜,最后闹的连个正经媳妇都娶不上了;而薛宝钗除了有这方面的考量,也是担心正在进行融合互补的商业版图,会因为两家突然翻脸而蒙受巨大的损失。
却说听着薛蟠掰着指头絮絮叨叨,数落夏金桂种种不是之处,贾琏心中倒是略感宽慰——单从平常做派上来说,王熙凤虽跋扈刁钻爱吃醋,却还是远远要强过夏金桂不少的。
除了红杏出墙这件事!
想到这个,贾琏胸膛里那一丁点‘气人有、笑人无’的温暖,登时就遭遇了数九寒冬,也不知怎么,下意识就来了句:“这都算好的,小心你冷落了她,她转头就给你戴个绿帽子!”
说完之后贾琏就后悔了,生怕薛蟠听出这是自己的经验之谈。
他忐忑不安的侧眼观察,却见薛蟠先是愣了一下,继而两只牛眼瞪的滴熘熘圆,鼻孔放大,就这么直勾勾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像是要随时要扑上来一样!
不会是被说恼了吧?
也是,那个男人能忍受得了这种被绿的耻辱?
自己若不是碍于家中……
只怕早跟那姓焦的拼个你死我活了!
想到这里,贾琏几乎就要开口向薛蟠致歉了,但还没等他张嘴,薛蟠忽然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兴奋的嚷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若是将那婆娘捉奸在床,我再要休了她,母亲和妹妹总不能拦着了吧?”
说着,摩拳擦掌念念有词,眼珠更是滴熘熘乱转,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执行这个绝赞的计划,好将那夏金桂休掉。
贾琏:“……”
好吧,这种人也是有的。
和薛大傻子一对比,贾琏的心态倒是放平和了不少,然后念头就不自觉的跑歪了。
夏金桂那样的女人做老婆肯定是不成,但若只是白玩……
他琏二爷倒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
这刚被戴了绿帽子,就想牛头人别个,也难怪王熙凤一直都觉得,焦顺与他在某些方面是半斤八两、各有千秋。
当然了,这个比较仅限于品德层面,论肉体强度双方压根不是一个层次,完全没有可比性。
也就在贾琏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当口,焦顺魁梧的身形也终于出现在了客厅门外。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拱手道:“劳琏二哥和薛兄弟久等了,失礼失礼。”
这是和早上相差无几的场面话,今儿贾琏却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勉为其难的站起身来,吭也不吭一身。
好在旁边还有个薛蟠,有这薛大脑袋在的地方,就决计冷不了场。
“哈哈哈~”
就听他哈哈大笑道:“焦大哥同我们客套什么?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只是今儿你可不能推辞,咱们兄弟必是要一醉方休!”
“我这里自然绝无二话。”
焦顺也是哈哈一笑,爽朗的应下之后,再次看向了贾琏:“琏二哥呢?若是不急着回去,咱们今儿便好生吃上几杯!”
这狗奴才倒真会演戏!
贾琏恨的牙痒痒,早上都已经明牌了,他怎么还敢在自己面前装的没事儿人一样?
好容易压住暴躁的情绪,贾琏沉声道:“我家里的近况,你们也都是知道的,这次来除了有事要拜托…拜托顺哥儿,就是想把你们嫂子接回去,只怕……”
“二哥怎么这么扫兴?”
不等他干巴巴把话说完,薛蟠先就不乐意了,上来拉拉扯扯的道:“二哥最近难得出门一趟,又正好碰见这样的喜事儿,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呢?再说了,我家里又不是没地方,大不了咱们兄弟喝醉了,就去我家联床夜话闹个通宵达旦!”
谁跟你联床夜话?!
二爷是爱‘拱股’,又不是被拱!
再说了,那狗奴才生儿子对二爷来说能叫喜事吗?能叫喜事吗?!
贾琏心下愠怒,却又不好在薛蟠面前表露出来,只能一味推脱家中有事。
薛蟠却惯是个没眼色,死皮赖脸一定要拉他下水。
一来二去,贾琏终于是窝不住火了,拉下脸来呵斥道:“说了有事,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个什么?!”
说着,狠狠甩脱了薛蟠的纠缠。
薛蟠一时愣在了当场,他不过是久不见贾琏,又觉得两人都是家有悍妻同病相怜,所以才想要邀他一起吃酒解愁,谁成想热脸贴了冷屁股。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见暴怒之色渐浓。
“薛兄弟。”
这时在一旁看热闹的焦顺,才施施然上前拉了薛蟠一把,笑道:“荣国府的近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非拉着二哥做什么?瞧瞧,这把二哥惹恼了吧?”
说着,边扯着薛蟠往外走,边道:“我前儿让人做了些小玩意儿,你先去瞧瞧,有喜欢的晚上捎回去,也省得我再打发人跑一趟了。”
薛蟠不情不愿的被带到了门外,忍不住回头剜了贾琏一眼,这才在焦府管事的带领下,去瞧焦顺说的那些稀罕玩意儿。
等送走了薛蟠,焦顺转回头就见贾琏已经坐回了原位,正沉着脸扭着头在那里冲角落里蕴气。
焦顺摇头失笑两声,他还真没想到贾琏会在短时间内,又第三次找上门来——原因他倒是能想明白,主要是没想到贾琏能屈能伸的这么快。
径自走到主位上做定,焦顺直接开门见山的问:“琏二哥此来,不知是有什么吩咐?”
贾琏其实压根不想搭理他,但这话又不能不答,只能梗着脖子看都不看焦顺的道:“早上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按照叔叔的意思,是想托你去宫里的时候,把这事儿转告给娘娘,省得娘娘措手不及。”
“这……”
焦顺故作为难的迟疑道:“外臣与宫内私下来往,向来是为官大忌,更何况小弟能有今日全赖圣恩浩荡。”
“怎么?!”
贾琏勐一下子起身,咬牙瞪着焦顺道:“你不愿意?”
这一刹那,贾琏除了恼怒之外,竟还暗暗生出三分窃喜,暗道若是这厮坚决不肯,那是不是就不用跟他再虚与委蛇,可以直接撕破脸报复了?
“怎么会!”
然而焦顺旋即便大义凛然道:“若是别个说出这话来,我决计不能答应,但既然是琏二哥亲至,我说什么也要帮这个忙,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顿了顿,又一脸‘诚恳’道:“好叫琏二哥知道,昨儿那事儿真怪不得我,都是嫂子她……唉!”
说着他仿佛有苦难言的叹了口气,四十五度角仰望,一副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的样子。
呸~
臭不要脸的狗奴才!
贾琏心下对焦某人恨的不行,可也难免对这话生出了一丝认同,毕竟按照昨天那婆娘的主动劲儿,多半焦顺真就是被动接受的那个。
可他难道就不能拒绝吗?!
说破天,自己不也还是被他戴了绿帽子?!
贾琏咬着牙平复了一会儿心境,见焦顺依旧摆着那个造型,似乎非要等自己给出个说法来,只好恨声道:“我迟早要那贱人好看!”
说着往外面扫了一眼,然后便又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尽早带那贱人回府,你自去招待薛兄弟就是!”
丢下这一句之后,也不等焦顺回话,他便逃也似出了客厅。
他也是被昨儿那场面给弄怕了,因怕王熙凤再来个夫目前犯,闹的自己彻底没法收场,所以才选择了忍气吞声,以便尽快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
却说贾琏到了外面,便随手扯住一个小丫鬟,命其去请王熙凤出来——为免被拒,他还特地打出了王夫人的招牌。
别说,这一招倒还算管用,只不过被引来的除了王熙凤之外,还有薛姨妈。
贾琏见了,忙强打精神上前见礼,偷眼看时,就见薛姨妈神采奕奕光彩照人,竟似比当初在荣国府时还要年轻了几岁。
不过想想也是,那寄人篱下的生活,又怎及得上在自己家做主人——前提是千万别和自己一样,接手一个满是窟窿的烂摊子。
薛姨妈受了他一礼,便将王熙凤往他身旁推了推,语重心长的道:“你们两个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这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的?各自退上一步也就好了,更何况还是这等多事之秋,你们彼此更应该互相扶持才对。”
贾琏唯唯诺诺的应了,心下对薛姨妈的劝说却是嗤之以鼻——事到如今,两夫妻怎么可能再破镜重圆?就更别说是相濡以沫了!
王熙凤在一旁也只是澹然以对。
薛姨妈虽然天真,却也看得出夫妻两个的敷衍态度,不由暗叹一声,心道罢了罢了,自古清官难管家务事,有什么还是让他们小夫妻自己调解吧。
这般想着,她正要抽身而退,忽就听身后有人‘咯咯’娇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琏二哥吧?上回我跟太太去荣国府的时候错过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不凡!”
来人却不是夏金桂还能是哪个。
其实两人在婚礼上是见过面的,不过结婚时兵荒马乱的,想是夏金桂并未记住他,所以才有‘今日一见’的感叹。
贾琏见她巧笑倩兮千娇百媚,不由暗道这婆娘在家彪悍,在外面倒是标志又妖冶,一颦一笑虽略带些风尘,却又不失富家小姐的贵气。
这一刻,他突然就后悔方才不该惹恼薛大傻子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再去毛遂自荐,还来不来得及。
他口中连道了两声‘不敢’,正要与夏金桂闲话两句,薛姨妈早扯了夏金桂道:“你们夫妻两个聊,我先带金桂去找文龙。”
说着,便慌不迭的夺路而逃,看样子,显然也是被这儿媳妇弄怕了,生怕她在亲戚面前失态。
目送这婆媳两个走远了,贾琏回过头冷着脸道:“叔叔让我来接你回府,有什么咱们回去了再说。”
“回去?”
王熙凤妙目流转,抱着肩膀冷笑道:“怎么,瞧二爷这咬牙切齿的架势,回去了莫不是有剥皮填草的酷刑等着我呢?”
你也知道自己合该被剥皮填草?!
贾琏心中暗骂,却到底不敢在焦家与她闹起来,遂忍气吞声道:“我说要休你,也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已,你如今不该做的都已经做绝了,难道就不能和和气气的说话?”
“幼~”
王熙凤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夸张的掩住樱桃小嘴儿,歪着头侧目道:“这么说,二爷还肯跟我和和气气?”
和气你个大头鬼!
如果可以的话,贾琏现在就恨不能一巴掌把脸给她抽正了——不,是直接抽个三百六十度人头落地!
但是……
“能!”
贾琏废了偌大的力气与意志,才勉强从牙缝里将这个‘能’字挤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王熙凤骤然变色,冷若冰霜满眼蔑视的啐了一口:“呸~一个大男人连这都能忍,真是活该你要做乌龟!”
第672章 距全勤还有三天
眼瞧着徐氏带着邢岫烟、平儿,将薛家四口连带王熙凤一起送出了院门。
下意识捧着小腹的史湘云微微叹了口气,刚转回身就被林黛玉一把扯住,装的凶神恶煞,实则小心翼翼的将她拉进里间,质问道:“你这小蹄子果然不老实,该不会是早就知道自己有孕在身,才想着拉我下水帮忙固宠吧?”
听她说出这样的玩笑话,史湘云一时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了。
高兴的是姐妹两个没有产生太多隔阂;无奈的是林黛玉这等态度,摆明是准备等到七夕前夜,就将石头原封不动的还给自己。
唉~
她心下叹息,嘴上却戏谑道:“听姐姐这么说,倒像是对固宠一道颇有心得,却不知都有什么高招,能不能演练给我瞧瞧?”
说着,她故意把个枕头摆在床头正中,站在床前素手一让,大有请君现场教学的味道。
林黛玉原是故意玩笑,好打破两人之间的隔阂,被湘云这么一闹倒就染上了颜色,当下连啐两声,红着脸骂道:“小蹄子,你果然是学坏了!”
说着,作势就要上前呵痒,但毕竟顾忌她腹中胎儿,终究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史湘云见状,立刻挺了挺依旧平摊的肚子,一脸狐假虎威的小模样。
“哼~小人得志!”
林黛玉在她额头上虚戳了一指头,扁嘴道:“且等你以后卸了货,看我怎么摆置伱!”
说完,她也忍不住掩嘴直笑。
姐妹两个笑闹了一阵子,这才回了外间落座。
史湘云因想起方才的见闻,忍不住叹道:“宝姐姐近日瞧着颇有些憔悴,方才我见她明显是在强颜欢笑,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两人从小最是投契,又曾在蘅芜院里朝夕相处,故此薛宝钗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她——只是湘云再怎么也想象不到,宝钗是在为母亲红杏出墙而烦恼。
然而林黛玉明显不想讨论薛家的事儿,直接岔开话题道:“我倒觉得凤姐姐和琏二哥之间问题更大,他们夫妻之间闹隔阂已经许久了,偏怎么这两天如此着紧,三番两次的找来?”
听她这一说,史湘云立刻想到了焦顺所言,哪敢往深里剖析,当下随便搪塞了几句,也忙岔开了话题。
且不提她姐妹在焦家如何。
却说眼见王熙凤连夜回到了荣国府里,贾政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也不敢问、也不敢说,装作不知情一样,泛泛的劝了几句,让他们小夫妻往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然后便急急忙忙打发了两人。
他自以为掩饰的还好,实则在王熙凤眼里浑身都是破绽。
等从彼处离开,王熙凤冲贾琏冷笑数声,直笑的贾琏脊背发凉又恼羞成怒,这才带着人径自扬长而去。
“呸~”
贾琏冲她离开的啐了一声,愤愤不平的嘟囔着:“Y妇神气什么?!”
正欲怒冲冲拂袖而去,却被贾政的小厮喊住,让他进去禀明请托焦顺之事。
另一边王熙凤到了家中,还不等更衣洗漱,三姑娘探春便急急忙忙找上门来。
“太太让我过来问问,嫂子昨儿怎么突然就出府去了?”
王熙凤这会儿心态倒放平了,边对着落地镜宽衣解带,边笑着反问:“那妹妹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要听。”
探春上前接过她脱下来的丝裙,随手放在一旁,又去解杏黄鸳鸯兜背后的系带,嘴里道:“到时候假话带给太太交差,真话留着咱们姐妹交心。”
“咯咯~”
王熙凤娇笑着抖落了身上的束缚,挺起胸脯道:“我去做了什么,三妹妹便猜不到,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探春瞥了眼落地镜中的大灯倒影,忽然无奈叹气道:“这么说,嫂子是跟琏二哥明牌了?”
她既曾和王熙凤并肩战斗过,又素知这凤辣子的脾性,既得知贾琏起意休妻,又怎会轻易与其罢休?
“不止。”
王熙凤骄傲的展示着身上的痕迹:“我还许诺,要送他一个儿子呢!”
只怕是便宜儿子吧。
想到隔壁宁国府的芎哥儿,探春不由无奈叹气,莫非传承了几代人的荣宁二府,最终都逃不过焦某人的黑手?
她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于是又问:“那嫂子可曾听说了什么与林家有关,又事关咱们府上的大事?”
“大事?”
炫耀够了战绩,王熙凤正拿着件小衣冲镜子里比对,听了这话,不由狐疑回头:“什么大事?”
探春便将贾琏拿着贤德妃家书跑去焦家,又诚惶诚恐回来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她虽看出王熙凤不是有意隐瞒,而是确实不知情,但对于府里的旧事,王熙凤肯定要比她知道的多——尤其贾琏既然知道,那王熙凤就更没有不知情的道理了。
果然,王熙凤听说事情多半和林黛玉脱不开干系,沉吟半晌不确定的道:“难不成,是和林家那笔银子有关?”
“什么林家的银子?”
探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旋即圆睁美目惊呼道:“不好,果然是祸事了!”
说着,扯住王熙凤连声追问:“林姑父当年,是不是曾寄存了一大笔银子在咱们家?!”
“这个……”
王熙凤略一犹豫,想到如今两人都是一条绳上串着的,且自己日后想要与焦顺藕断丝连,少不得还要经她这个中人,于是便没再瞒着,将当初贾琏送林黛玉去扬州见林如海最后一面,结果带回了近百万两银子的事情说了。
“那、那这笔银子如今何在?”
算算日期,探春心下就有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王熙凤两手一摊道:“自然是拿去盖省亲别院了,不然你以为那些屋舍景致,全都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只这一句,便将探春心中最后的温情脉脉给击碎了。
她原以为林黛玉是孤苦无依寄人篱下,她原以为家中是因为怜惜她,才将她留在府中荣养,甚至于当初钗黛之争时,她还曾暗笑林黛玉没有自知之明。
直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林家并非一无所有,而是已经倾尽所有……
偏就这般,荣国府最后还是辜负了林姐姐。
以往的祖孙情深,原来统统都是假的!
“三丫头、三丫头!”
就在探春感慨万千的时候,王熙凤在一旁却忍不住催促道:“什么大事不好了,到底哪里大事不好了,你先把话说清楚啊!”
探春回过神来,无奈道:“我也还拿不准,但舅舅既然大力抨击江浙官员在盐政上徇私舞弊,那前几年刚死在巡盐御史的林姑父,只怕也难逃追查,到时候……”
不等她说完王熙凤就慌了,她原本只恨江浙党不死,哪想到这事儿最后又烧到了自己头上——虽然她不是始作俑者,却是当初薅羊毛最狠的那个!
旋即她又忍不住骂起了焦顺:“贾琏都知道事情的,那冤家却怎么还瞒着我?!”
见她顺手撇下小衣,探春不自觉又行了注目礼,心道有没有一种可能,焦大哥当时根本来不及做别的?
王熙凤骂了几句,又拉着探春讨论,这事儿该如何处置才好。
探春也没什么好办法,但却能猜到贾政和贾琏必是把宝押都到了娘娘身上。
一刻钟后,辞别了惶惶不安的王熙凤,探春行走在同往大观园的甬道里,忍不住仰望着天边的月牙,认真祈祷孝期能尽快结束,自己也好尽早脱离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是非之地。
…………
一晃又是两天。
眼见到了焦顺进宫讲学的日子,宫外有人为此牵肠挂肚自不用说,宫内吴贵妃却也是心绪难宁。
其实打从昨天晚上,她就已经觉得不自在了。
有些人或许会奇怪,男女之事上古人玩的也花,各种艳情小说更是曾出不穷,缘何皇后与吴贵妃见了那奏折,便如此大惊小怪。
实则宫中规矩森严,等闲文章到不了嫔妃手上,便有一二漏网之鱼,毕竟也只是莫须有的故事,怎敌的焦某人亲身经历,又事无巨细尽皆描绘其上。
且其文字多承后世之精华,论辞藻之华丽或许多有不及古人之处,论详实真切却远在古风之上,因此愈发让人印象深刻,恍如亲临亲见一般。
偏这当事人还三不五时就要出现在眼前,便想忘,又如何能忘得掉?
吴贵妃一夜辗转反侧,到了凌晨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结果又做了个怪梦,不等天亮就被吓醒了。
然后她独自一人在钟粹宫熬到天亮,实在是心下难安,便忍不住寻到了皇后所在的储秀宫。
等见了皇后,她自然不好意思明说,自己正因为那奏折而心慌意乱,于是便旁敲侧击的问起了容妃——她前两天就已经将容妃的所作所为告知了皇后,可却一直不见皇后有任何行动。
却说皇后在储秀宫中,其实又何尝不是惴惴难安?
但看到吴贵妃心绪不宁的跑来,她自己反倒没那么忐忑了,听吴贵妃问起容妃的事儿,当下劝道:“容妃得罪了妹妹,本就已经吓的仓皇失措了,又何须咱们再节外生枝?”
见吴贵妃暗暗撇嘴,显然并不认同自己这话,皇后微微一笑,直接站起身来招呼:“我正要去皇上那边儿走走,妹妹要不要一起?”
吴贵妃下意识起身就要应下,但旋即惊觉不对,忍不住质疑道:“娘娘,那焦、焦……那人今儿可是要进宫的,说不得又要君前奏对,你…咱们……”
想到那奏折里的内容,吴贵妃对焦某人是避之唯恐不及,哪想得到皇后竟还要主动撞上去?
见她慌的手舞足蹈,皇后忍不住噗嗤一笑,掩嘴道:“瞧妹妹急的,我不过是跟你玩笑罢了。”
说着,又招呼吴贵妃重新落座。
等到吴贵妃好容易平复了心境,皇后又语重心长的道:“咱们姐妹之间倒罢了,若在驾前可不能如此失态,有机会妹妹真该先演习演习,也免得在陛下面前露怯。”
演习演习?
吴贵妃顿时就想歪了,脑海中浮现出不可名状的画面,脸色腾一下子红的几欲滴血,磕巴道:“这、这这这如何使得?!”
皇后先是莫名其妙,旋即哑然道:“妹妹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你不妨先与那焦顺见上一面,提前适应适应,想必就不会在君前失仪了。”
吴贵妃这才松了口气,在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羞臊之余,她又忍不住偷眼打量皇后,心道皇后也看过里面的内容,却怎么还能表现的如此镇定自若?
答案似乎很明显,那就是皇后的心理素质更高更好。
但这一点偏偏又是吴贵妃不愿意承认的,所以她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忍不住小心试探道:“娘娘,也、也曾提前演习过?”
“这倒不曾。”
皇后摇头道:“皇上早知道这东西在我手上,我即便表现出一些异样,皇上也是能体谅的。”
说是这么说,想到皇帝明显吃醋又不肯承认的样子,皇后心下却是忍不住暗叹,既然不相信自己,当初又何必把东西交到自己手上?
“喔。”
吴贵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想自己和皇后确实不一样,若是被皇帝知道自己偷偷看了那奏折,还不知会是什么反应呢。
再说了,就算皇帝不会怪罪下来,自己也完全不想让皇帝知道,自己曾看过那等不堪入目的东西!
说到底都怪容妃!
若不是她变着法给自己下套,自己又怎么可能陷入这等尴尬的境地?
吴贵妃刚才有多忐忑不安,此时对容妃就有多恼恨——凭什么自己要受此窘迫,那肥婆却能置身事外?!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那木匣上。
或许应该把容妃也……
“怎么?”
这时皇后忽然凑到近前,悄声问道:“妹妹莫不是还想再瞧的仔细些?”
再瞧的仔细些?
“不、不不不!”
吴贵妃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立刻跳将起来,边摆手拒绝,边一步步的往外退。
等到了门前,她立刻拉开房门转身落荒而逃。
皇后在后面赶了几步,见喊不住她,便摇头失笑两声,然后重又回到了里间。
一手扶着房门,皇后的目光也不自觉落在了那木匣上……
许久之后,有宫女按规矩前来奉茶,里面却不知为何落了锁。
第673章 暗流涌动
“半斤碎米,算您四文;杂合面一斤,收您十一文;白面半斤八文钱,拢共二十六个大子儿,算您二十五——您上眼瞧,这称杆子可都是高高的!”
体型干瘦的年轻人站在摊子后面,嘴里贯口似的爆着京片子,手上也是利落的紧,眼花缭乱的一番操作,便将三样货物分别称量好。
然后他抬头看向了货摊前的买主:“您用什么装?这可不好混着来。”
“我、我……”
那买主憨憨的挠了挠头,先摸摸袖子又翻翻口袋,旋即面露为难之色。
“得~”
那摆摊的小贩拿毛巾擦了擦额头,苦着脸道:“全当我倒霉,再折给您几张纸——您下回再要买米面粮油的,可别忘了再光顾咱们店里。”
“那肯定的、那肯定的!”
买主面露喜色,眼瞅着小贩用草纸将米面分别包起来,忙从怀里摸出个素色的荷包来,一五一十的数出二十五文钱。
眼见就要递给那小贩了,他忽的面色一变,把伸出去的手又往后缩了缩,狐疑道:“等等,我怎么觉得有那里不对啊?”
“哪里不对了?”
小贩见他事到临头忽然要反悔,当下脸上也没了笑模样,拨弄着手边的纸包道:“您这净占我的便宜了,能有什么不对的?!”
“反正就是有哪里不对!”
那买主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不对,两人一时便口角起来。
闹了几句,那买主忽然转向一旁道:“我闹不清楚哪里不对,但殿下肯定能弄清楚,我要请殿下为我做主!”
那小贩面露慌张之色,但很快便梗着脖子道:“殿下最是圣明聪慧,我也正好请殿下帮忙讨个公道呢!”
说着,二人同时朝着台下跪拜:“请殿下为我们主持公道!”
却原来这里并非是什么市井街头,而是专门为皇子授课的上书房——发生争执的小贩和买主,自然也都是宦官们假扮的。
繇皇子正在台下看的津津有味儿,哪想的到转眼自己也成了剧中人?
一时忍不住有些愣怔,直到台上的‘买主’和‘小贩’再次齐声恭请殿下做主,他这才兴奋的一跃而起,迈着小短腿往台上跑了几步,忽然想起课堂规矩,于是忙转回身冲着焦顺作揖道:“请老师示下。”
“哈哈,这就是臣所说的互动剧。”
焦顺爽朗一笑,顺势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同时这也是一次考校,能不能通过层层考核,就要看殿下有没有将平日所学融会贯通了。”
遇到那等不是背书就是答书面题的考核,小家伙只怕早把小脸皱成一团了,不过一旦将这考核换成了情景剧互动,却是让繇皇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见焦顺批准了,他再次迈开小短腿儿到了台上,先好奇的翻看了一下摊子上的货物,然后才背着手小大人似的问那买主:“你觉得是哪里不对了?”
“奴…小人说不清楚,就觉得不该卖的这么贵!”
繇皇子听了若有所思沉吟起来,片刻后忽然扬声吩咐,让人取来自己的算筹,然后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
他边数手指头边数算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算出货物合计应该是二十三文,不是二十五,更不是二十六。
于是立刻兴奋的跳将起来,当场公布了自己的答案,拆穿了这场骗局。
那小贩被‘吓’的瑟瑟发抖,买主则是连连叩首,高呼‘殿下英明神武、断案如神’。
虽然明知道这是在演戏,但小家伙还是亢奋的涨红了脸蛋——即便再怎么身份尊贵,六七岁的小孩子又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凭自身能力当个青天大老爷的诱惑?
这时一直个跟随在侧的伴读太监李忠,忽然开口提醒道:“殿下,此人如此卑鄙狡诈,或许还隐藏了其它不法勾当,您既然已经插手此事,何不干脆一查到底?”
随着他的言语,教室一角的帷幕缓缓落下,新的布景呈现在了众人眼中,看其中细节,俨然便是那小贩的家。
接下来的剧情,自然便是繇皇子深入贼穴明察秋毫,凭本事勘破了一连串的阴谋诡计。
内中包括察言观色、核对账目、盘问口供等种种事件,虽然都是难度大幅弱化版的,却也足以检验出小家伙的综合素质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这场真人情景互动游戏,才终于走到了尾声。
拿到了累累罪证,又按照李忠的提示,将那小贩‘转交给开封府审理’后,小家伙这才意犹未尽又洋洋得意的来找焦顺复命。
“不错,这次就算殿下过关了。”
焦顺说着,摸出怀表来看了一眼,又微微摇头道:“我原本还准备了一样有趣的东西,想请殿下通关后赏玩的,可惜时间已经不够了,只能留待下次了。”
“是什么东西?快拿来孤看!”
繇皇子两眼放光,下意识都想上前拉扯了,毕竟焦师傅说有趣的东西,那可都是真的很有趣。
焦顺笑而不答,只将怀表展示给他看。
小家伙一下子泄了气,闷闷的嘟囔道:“早知道,孤方才查案就查的快一些了。”
“哈哈~”
焦顺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殿下主要是在算术上花了太多的时间,若能在这上面有所进益,下次再遇到类似的问题,定能手到擒来。”
繇皇子听了,眼珠一转,顺势抓住焦顺的手腕,满面希冀的问:“老师是要亲自教我算学么?!”
他如今称呼别的讲师,都是用X师父的格式,唯独在焦顺这里改了称呼,足见心中亲疏远近之别。
“这……”
焦顺确实是有意督促他学好数学,毕竟数学是工科的基础,但要说亲自教导繇皇子,那焦某人却是敬谢不敏。
不仅仅是数学,其它需要坚持不懈的枯燥课程,焦顺都一概不打算插手——毕竟皇帝让他来教繇皇子,主要就是想培养儿子对工科的兴趣,然后刷一刷君臣好感度。
反正儒生那边儿本就有专门的算学博士,这些为难小孩子天性的东西,还是让他们来教吧。
就这样,以各有分工为由婉拒了繇皇子之后,焦顺不出意料的又接到了皇帝的召见。
他正准备转去乾清宫见驾,伴读太监李忠忽然凑了上来,小声提醒道:“焦大人,您过往讲课的记录,前几日被其它侍讲借去抄录了。”
借去抄录了?
焦顺眉头微蹙,不过很快便又舒展开了。
甭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用担心其它侍讲盗版自己的创意——毕竟能担任皇子讲师的,基本都是有名有号的大儒,等闲丢不起这个人。
至于从中挑毛病拿来攻讦自己……
皇帝几乎每堂课都要过问,又怎么会听那些儒生的一面之词?
说实话,焦顺倒巴不得他们往深里研究呢,真要研究进去了,说不定还能对推广工科起到一定的助益。
于是谢过李忠的提醒,焦顺便施施然转奔乾清宫。
这眼见离着乾清宫已经不远了,忽就迎面走来一支队伍,为首的不是别个,正是繇皇子的生母吴贵妃。
焦顺急忙躬身退避到一旁。
但吴贵妃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不疾不徐的停在两丈开外,目光游弋的沉默半晌,才道:“焦大人……”
也不知为何,她的嗓音十分尖锐生涩,莫说是对面的焦顺了,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忙掩着喉咙清了清嗓子,重又道:“焦大人,不知繇哥儿近来表现如何?”
按道理,母亲找老师打听儿子的学习情况,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焦顺却听出了明显的慌乱,他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只当这吴贵妃是不满意他与繇皇子亲近,想要从鸡蛋里挑骨头。
毕竟这是有先例的。
于是他小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将自己苦心谋划、娱教娱乐的授课,删繁就简的描述了一遍。
出奇的是,吴贵妃全程竟一句话都没说,反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到底是在想什么。
一直到双方分别的时候,焦顺都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也不过奇怪,外人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吴贵妃是听了皇后的建议,提前跑来‘演习’了?
至于这演习的结果么……
反正吴贵妃回了钟粹宫,是愈发的坐立难安了——原本她脑海里浮现的画面还有些模糊,如今经过这一场近距离‘演习’,却是把焦顺的身材相貌完美的映照了进去。
万幸的是,她暂时还没有像皇后那样,将自己也一并带入剧情当中。
这且不提。
却说焦顺到了乾清宫里,照惯例先讨论了今天的课程。
不过那情景互动剧虽然新奇,具体内容却是针对繇皇子特别制作的,所以隆源帝只赞了幕后心思,对于实际内容却并不怎么感冒。
于是话题很快就过渡到了朝政上。
因为皇帝执意开建京西铁路,再加上铁甲舰预计要在下半年量产,今年财政上颇有些吃紧——当然了,这其中也少不了士人们故意拆台的缘故。
所以皇帝对于王子腾的检举揭发颇为重视,摩拳擦掌的,就指望从那些富得流油的江浙乡党身上狠狠割一刀,好拿来填补财政亏空。
焦顺一边随口附和,一边替荣国府捏了把汗。
皇帝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想要从中转圜,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他该头疼的。
眼角余光扫向一旁正伏案办公的贤德妃,焦顺暗暗发愁该怎么与其暗通款曲。
好在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隆源帝高谈阔论了一阵儿,便有些精神不济,于是在戴权的建议下,打算转到帷幕后面躺着说话。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隆源帝身上,焦顺瞅准时机背对着贾元春,借助宽袍大袖遮掩,将一个小纸团轻轻的抛了过去。
等焦顺转过身来,就见贾元春依旧在伏案办公,无论是神情举止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若不是焦顺仔细观察,确定书案周围并不见那小纸团的踪影,几乎都以为是自己丢偏了。
啧~
难怪三宫六院就她一个有资格参政,单只这演技上就不是旁人可比的。
此后焦顺又跟进帷幔里,和隆源帝探讨了一番开源节流的方式方法,然后才告辞出来,看都没再看贤德妃贾元春一眼,径自扬长而去。
眼角余光瞥见焦顺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贾元春手上的动作才略略一顿,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就这般,照常忙碌到临近晚饭时分,将自己总结出来的公文要点统统交上去之后,贾元春才获准回到了景仁宫玉韵苑内。
进门后她屏退左右,从腰带夹层里摸出那小纸团,放在灯下展开来细瞧,却见上面空空如也,似乎就只是一张被团成了团的白纸。
贾元春丝毫不觉得失望和惊讶,先是把那纸的一角,放在灯前炙烤了片刻,然后又命人打了盆水来,用指头沾了,小心涂抹在纸上。
果不其然,沾水后那纸上很快便显出几行蝇头小楷。
上面的内容言简意赅,只大致说明了,林如海的家产最后落到了何处。
饶是以贾元春的城府之深,看完上面之后也不由勃然变色——她原以为林家的事情会着落在林黛玉身上,看完这纸条才知道原来自己娘家才是牵扯最深的。
而且这银子不偏不倚,恰是用来修了省亲别院,牵连到她身上怕也只是早晚的事儿。
这却如何是好?!
贾元春为之惶惶,一整晚夜不能寐。
而同样夜不能寐的,还有隔壁延禧宫的容妃——先前她当面顶撞吴贵妃时,有多畅快淋漓,事后就有多提心吊胆。
尤其听说事后不久,吴贵妃便去了储秀宫,容妃心下就愈发的绝望了。
不用说,吴贵妃肯定是把自己给卖了!
这下子新皇登基后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全都被自己得罪了个干净,日后自己还怎么再宫中存身立命?
要不,去试着走走太后的门路?
可太后一向不喜自己招摇,更喜欢皇后和贤德妃那样的,自己眼下就算想巴结,只怕也未必能巴结的上。
皇帝和太上皇就不用说了,一个残一个瞎,都是视美色如无物的人。
难道自己注定就无路可走了?!
容妃越是惶恐就越是不甘,而这份惶恐与不甘,又在皇后的冷处理下持续发酵,最终让容妃失去了理智,开始不顾一切的想要抓住一线生机……
第674章 立早节夕口
女人之间一旦有了共同的秘密,彼此的感情往往就会迅速升温。
皇后与吴贵妃便是如此。
自从那天接受了‘演习’的建议之后,吴贵妃前往储秀宫的频次明显提高了不少,而皇后时不时也会去钟粹宫坐坐。
两人见面之后,倒也不是每次都会讨论那两本奏折,但时不时的总会彼此试探几句。
不过这些试探,都只是停留在彼此心照不宣的程度上,似蜻蜓点水一般,不会、也不敢触及真正的禁忌,却又恰如其分的,能在彼此心坎上荡起层层涟漪。
恰到好处的心跳加速,窥视隐秘所带来的满足感,推己及人的无限联想……
说起来虽然有些荒诞离奇,但这件事情渐渐竟就变成了,两个被深锁宫中之人在枯燥日常中少有的调剂。
等到了六月下旬,这小小调剂更是被固定下来,成了两人闲暇时的保留节目。
每到下午,皇后与吴贵妃便会或庄重、或慵懒的坐在茶几两侧,配上一壶浓淡相宜的贡茶,享受着彼此试探又心照不宣的乐趣。
六月二十三这日下午,储秀宫的茶话会照例举行,只是吴贵妃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后对此倒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明天是吴贵妃当值,又恰逢焦顺进宫授课——也既是说,吴贵妃即将在君前直面焦某人。
虽然此前已经有过演习了,但吴贵妃明显还是因此芳心大乱。
“妹妹若是心里不踏实。”
皇后将颀长的身子微微前探,笑道:“不如今儿就把那定海神珍带回去,有了它在,自然无需再害怕什么。”
“什么定海神珍?”
吴贵妃听的一头雾水。
“喏~”
皇后立刻冲角落里的木匣一努嘴,笑道:“有了它,那焦顺的身家性命都操纵在妹妹手上,岂不就等同于定海神珍一般?”
她说的明显是那两本密折。
吴贵妃这才明白她又是在戏弄自己,当下没好气的啐了一口,反唇相讥道:“让娘娘这一说,我更是不敢碰了,若不然少了它,娘娘这边儿岂不是要翻江倒海?”
说来有些好笑,她每每想到素来端庄雍容的皇后细读奏折的情景,倒比臆想那奏折里写的内容,要更加无法自拔。
而皇后推己及人,却只当她也是想到了那奏折里的剧目,忍不住幽幽叹道:“也不知这回那焦畅卿,又会给繇哥儿准备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
“是啊,真是让人好奇。”
吴贵妃也满脸好奇的点头附和。
两人不约而同的神游物外,然而彼此所思所想,却与焦某人备课的情况一文钱关系都扯不上。
…………
与此同时,焦家后院。
香菱捧着个小坛子走进堂屋客厅,见晴雯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多宝阁,便忙上前展示给她道:“姐姐,老太太刚又让人送了一坛话梅来,说是给太太开胃用的。”
“先送去小厨房里放着吧。”
晴雯停下手里的动作,撇了眼那话梅坛子,无奈叹气道:“这些酸不溜丢的东西,差不多都能堆满一屋子了,就算太太再能吃酸的,这么吃下去也是要倒胃口的。”
香菱答应一声,就准备先把这坛子话梅送去小厨房,不想刚出门就撞见了玉钏,被她不由分说扯到角落里,直接掀开盖子,捏了两粒丢进嘴里。
眼见她被酸的五官都皱到了一处,却还拼了命的咀嚼,香菱忍不住无语道:“你都没怀上,吃这么多酸的有用吗?”
玉钏好容易将那果肉咽下去,龇着两排白牙道:“你懂什么,这叫有备无患!再说了,这可不是一般的话梅,是专门在娘娘庙里供奉过的!”
“那、那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再说了,太太一个人又吃不过来!”
玉钏说着,又咬牙捻了几颗,正待一股脑塞进嘴里,忽就见红玉小跑着从外面回来,她生怕被撞见,忙用帕子裹住随手揣进了袖筒里,做贼心虚的溜进了东厢房。
香菱见状,鼓着腮帮子叹了口气,又抱着坛子往小厨房走。
到了小厨房门口,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看左右无人,忙把那坛子用力摇了摇,等估摸着没人能看出缺斤短两,这才送进了小厨房里。
另一边。
红玉快步进到堂屋,正想去里间通传消息,扫见晴雯在场,便忙停住脚步小心禀报道:“姐姐,荣国府的三姑娘来了。”
“三姑娘来了?”
晴雯闻言微微蹙眉,下意识就想问宝玉来了没,但旋即又忍住了,云淡风轻的摆手道:“快去禀给太太吧。”
若当初在怡红院时,她肯定是要越俎代庖的,但现在却早没了那争强好胜的心思。
红玉这才进到了里间,将探春来访的消息,禀给了史湘云。
“三姐姐来了?”
史湘云下意识就要跳将起来,却被翠缕手疾眼快摁住。
她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安胎,于是冲翠缕做了个鬼脸,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问红玉:“就只三姐姐一个人吗?宝二哥和二姐姐、四妹妹呢?”
“就只三姑娘一个。”
“那……”
史湘云原想着亲自出迎,但看一旁翠缕那如临大敌的架势,显然是不可能答应的,于是只好道:“翠缕,你替我去迎一迎吧。”
翠缕应了一声,正准备叮嘱红玉留下来看顾,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忙冲红玉摆了摆手,示意她暂且退下。
等到红玉离开之后,翠缕迎着史湘云纳闷的目光凑上前,悄声道:“咱们要不要做些提防?”
“提防?提防什么?”
史湘云只觉莫名其妙。
“自然是……”
翠缕见自家姑娘都要当母亲了还不开窍,急的顿足道:“您莫不是忘了?三姑娘以后也是要嫁过来,万一她不希望您生下嫡长子……”
“哈哈~”
不等她说完,史湘云就笑的前仰后合,翠缕急忙去扶时,就听她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怕是话本看多了吧?还不赶紧去迎三姐姐,再敢胡说,小心我告诉老爷!”
翠缕见她压根不信,只能悻悻的出门去了。
不多时贾探春被请进屋里,一进门便爽利笑道:“我才半个多月没来,不想你这里就又改了格局。”
“哪有。”
史湘云拉着她落了座,边示意翠缕奉茶,边笑道:“不过就是院里多了个小厨房,哪就称得上是改了格局?”
说着,又摇头苦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阵子就跟故意要刁难人似的,想起什么来就馋的不行,等做出来又觉得恶心反胃。”
“这有什么?”
贾探春不以为意的道:“想当初凤姐姐害喜时,半夜闹着要吃鱼,结果端进来她又觉得恶心,自己不肯吃倒罢了,还硬是拦着不让别人吃,说是身上沾了味道就不行——结果那一大锅鱼全都给放馊了。”
“这倒像是凤姐姐能做出来的事儿!”
史湘云听了直笑,又问起旁人怎么没来。
“二姐姐自打月初回去就一直病着;二哥哥前阵子为了去不去坐衙,和老爷闹腾了好几日,最后急火攻心险些中了暑,老太太发下话来让他在家荣养——至于四妹妹,她原就笃信清静无为那一套,如今是越发不愿意走动了。”
探春简单解释了几句,趁翠缕去外面拿点心的当口,将身子微微前探,悄声问:“对了,林家的事情,焦大哥可有应对之策?”
“这……”
史湘云蹙起眉头,林黛玉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她自然不会随意透露给探春。
至于林如海会不会被追责……
“老爷说,这事儿他只怕插不上手,真要指望,还是得指望娘娘在宫里头想辙。”
“这么说,娘娘都已经知道了?”
“自然知道了,十来天前老爷进宫的时候才……”
说到这里,史湘云忽然警醒过来,收住话头试探着问:“难道舅舅舅妈没跟三姐姐提起这事儿?”
贾探春无奈摇头:“我只知道娘娘送了家书回来——将那家书带给焦大哥过目,还是我出的主意,可后来再商量的时候就一直瞒着我了。”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不过我私底下倒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唉~”
史湘云也是无奈叹息一声,有心想要埋怨几句荣国府的做派,但本着为尊者讳的规矩,又不便开口——毕竟探春再怎么说也是贾政的女儿。
这时翠缕又折了回来,笑对二人道:“林姑娘说三姑娘来了,就忙也从客院赶过来了。”
说话间,林黛玉便挑帘子走了进来。
三人见面,自然又是一番亲热。
等到重新落座之后,林黛玉便用团扇掩着嘴,戏谑道:“不知三妹妹今儿是来探视的,还是来找她取经的,若是来取经的,我可不敢在这里打搅。”
贾探春却也不是好相与的,当下也笑道:“这个经不比什么《楞严经》、《法华经》,姐姐听了日后也能用得上,又说什么打搅不打搅的。”
两人斗了一阵子嘴,终究还是吃过见过的探春占了上风。
史湘云正欲做个和事老,忽就听外面有些嘈杂,示意翠缕出去探问,才知是焦顺让人送了个箱子回来。
“多半又是给孩子准备的玩具。”
史湘云捧着小腹满眼的幸福,只瞧的探春心下微酸。
林黛玉则是好奇道:“这回又是什么?走,咱们瞧瞧去。”
说着,率先起身往外走。
史湘云也忙起身跟随,临出门,却被探春轻轻扯住,附耳问道:“等林家的事情闹起来,林姐姐又该怎么办?”
“这……”
史湘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略略透了些口风:“有老爷在,总能庇护林姐姐一二。”
探春多聪明一人,当下就猜到了几分,心下不由暗自感叹,之前她还担心一旦沦为犯官之女,会被林黛玉取而代之呢,谁成想时移世易,林黛玉成为犯官之女的几率,竟还在自己之前、之上!
就不知宫里的元春姐姐,有没有办法将荣国府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等探春满怀心事的到了外间,就见晴雯和红玉正从箱子里抱出一个木马来。
“就只是只木马?”
林黛玉有些意外,伸手压了压那木马的耳朵,道:“我还当焦大哥又准备了什么……”
正说着,那被她摇动的木马突然发出了若有若无的音乐声。
林黛玉‘咦’了一声,又发力摇动,这回用的力气大了不少,那音乐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史湘云和探春好奇的围上来,也试着去摇动木马,发现随着力道的不同,演奏出来的音乐也有所区别,虽然拢共只有三种曲调,但也足够令人啧啧称奇了。
林黛玉拉着史湘云,意有所指的道:“有几个人能像焦大哥一样,忙于公务的时候还不忘下这番心思?你趁早熄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管塌下心来养胎才是正经的!”
听这话,显然她依旧觉得湘云当时的提议,是怀孕后情绪不稳定所致。
史湘云暗叹一声,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此后三人又回到里间闲话家常,直到临近傍晚时分,探春才婉拒了史湘云的挽留,回到了荣国府里。
等回到秋爽斋,却见王熙凤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一见探春,便急急忙忙拉着她在桌前坐下,追问起在焦府的见闻来。
主要重点是史湘云身边添置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特殊待遇。
等事无巨细的全都问清楚,王熙凤一脸酸意的捧着小腹,道:“哼~那冤家待云丫头倒是殷勤的紧,等我怀上,也定要他一一照办——不对,是必须加倍才行!”
探春一时无语。
半晌忍不住苦笑道:“嫂子怎么还有心想这些东西,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林家的事情牵连到咱们府上?”
“你方才不都说了,这事儿全指望着娘娘吗?”
王熙凤不为所动的捧着小腹,冷笑道:“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咱们便操再多的心又能怎得?再者说,等我有了身孕,那冤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落难不管吧?”
第675章 双刃剑
宝相庄严的佛像脚下,一席金丝木棉袈裟正裹着两条汗淋淋的肉虫,污浊的气息混杂着檀香的味道,在大雄宝殿内袅袅弥漫。
焦顺意犹未尽的用袈裟当浴巾,胡乱擦去身上的汗水与污秽,又扯过放在供桌上的衣服,自顾自的往身上披挂。
等穿的七七八八了,回顾观音像脚下,却见尤三姐依旧裹着袈裟,烂泥也似的依偎在莲台上,似乎还未能从方才的失神中彻底清醒过来。
想起她方才癫狂的样子,焦顺不由暗暗摇头,正所谓过犹不及,虽然这小蹄子什么都肯、什么都敢,却倒反而少了妙玉那种亵渎神佛的感觉。
毕竟压根就没有信仰与敬畏,又何来背德的刺激感?
早知如此,就不该答应她来庙里胡天胡地。
叩叩叩~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
“是我,静仪。”
听是妙玉唯一的心腹静仪,焦顺这才迈步上前下了门栓,轻轻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静仪立刻顺着那缝隙侧身而入,然后又亮出了手里半满的木桶,低着头道:“是刚兑好的温水,大爷将究着洗一洗吧。”
说着,又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
焦顺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重新褪下衣服,用那毛巾沾了水清洁要害部位——虽然因为怕动了胎气,他这阵子都只在邢岫烟和平儿屋里过夜,两人也不会与他计较这些,但是能少带回去些痕迹总是好的。
静仪也红着脸撸起袖子,用葫芦瓢舀了水帮他冲洗。
天长日久的,焦顺自然不可能放过她这个知情人,早与妙玉一并收用了,因此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呔~!”
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叱,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却见尤三姐不知何时盘腿坐到了供桌上,一手举着个啃了两口的苹果,一手点指着这边儿喝道:“哪来的痴男怨女,既见菩萨,为何不拜?”
又作妖……
焦顺翻了个白眼,都懒得理会她。
静仪则是欲言又止,本想劝尤三姐不要亵渎佛祖,但想到自家主仆做过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去教训她。
见两人皆不答话,尤三姐便从袈裟中探出一条修长玉腿来,招摇的勾挑着葱白的脚趾,盈盈笑道:“连那百无一用的泥菩萨你们都肯去拜,我这肯布施的肉菩萨,你们怎么反倒不拜了?”
焦顺闻言,快步走到供桌前,就在尤三姐欲要相迎的时候,忽然伸手扯过那木棉袈裟,用力揩去了身上的水渍,然后随手抛还回去。
边穿衣服边道:“玩够了就自己回家,别给妙玉添麻烦——对了,跟你姐姐说,我准备给她盘一间绣坊铺子,赚不赚钱的无所谓,全当是打发功夫解闷用。”
说着,便自顾自推门走了出去。
别说,这木棉袈裟还挺好用的,透气、吸潮、亲肤,比很多床上用品都强。
“呸~”
尤三姐将那木棉袈裟往地上一丢,啐道:“好个卸磨杀驴的臭男人!”
旋即,她又呵斥静仪:“看什么看?去给我把文房四宝找来,最好再弄些带颜色的墨水,姑奶奶要把方才的事情画下来,裱好了挂在这大雄宝殿里——到时候看他还敢不敢无视我!”
静仪吓了一跳,忙道:“这可使不得,近来庙里渐渐有了些香火,倘若被人瞧见……”
“瞧见又如何?”
尤三姐嗤鼻:“你们这庙里藏污纳垢的,也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既做的,就别怕人知道!再说了,我画的是我自己,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静仪知道她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人,又素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也不敢再与她争辩,忙也推开房门追了出去,将尤三姐的说辞禀给了焦顺。
“她要画就让她画好了。”
焦顺却全然不以为意,哂道:“要是以前常来的四姑娘贾惜春说这话,还算有些分量,凭她?只怕画出来的东西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
遂不再理会,径自绕至后院,驾车扬长而去。
等回到自己府邸时,夜色早已经深了。
焦顺因见堂屋里还亮着灯,就准备同史湘云闲话几句,然后再去厢房安歇。
进门才发现史湘云正与邢岫烟对弈,他便上前笑问:“今儿胜负几何?”
“自是邢姐姐棋高一筹。”
史湘云见他终于回来了,忙将探春下午到访的事情说了,又道:“我瞧三姐姐走的时候还有些不踏实,也不知荣国府这回到底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不好说。”
焦顺顺势坐到她身后,环着她的腰肢轻轻抚摸小腹,嘴里道:“我前两次进宫的时候,贤德妃一点反馈都没有,听说自那之后也再未与家中联络,就不知她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觉得救不了,干脆选择破罐子破摔。”
“应该能想到办法吧?我依稀还记得,大姐姐是最聪明的一个,当时便不下于今日的三妹妹,如今久在宫中,想必是愈发历练出来了才对。”
“但愿吧。”
焦顺不是很想讨论这些没有结论的事儿,于是岔开话题问:“对了,我下午让人提前送回家的木马,你可喜欢?”
“老爷费心了,不过我倒更喜欢你前几日带回来的长条抱枕……”
…………
夜色渐深。
与焦家后院的温馨气氛不同,景仁宫玉韵苑里莫名透着萧瑟,虽然人物景致皆与往昔并无区别,但给人的观感却与往日大相径庭。
贤德妃贾元春站在书桌前,看着早就已经写好的纸条,秀眉微蹙满面纠结。
她绝不是那种自暴自弃之人,这些日子通过以前察觉到的蛛丝马迹,再加上暗中搜罗的消息,她已经找到了为林家开脱的办法。
但她眼下却并不敢确定,这个办法就一定能起到预想中的效果。
万一……
贾元春轻咬樱唇犹豫良久,最后才从几张纸条中选出了一张,小心翼翼团起来贴身收纳好。
至于其它的纸条,则统统被她付之一炬。
就这样,转过天到了六月二十四。
贾元春照例又到乾清宫内,帮着整理归纳奏折,但与平时的专心致志不同,她的心神倒有大半放在了别处。
也正因此,她隐约察觉到了吴贵妃的焦躁不安,以及……
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钟粹宫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上次听到与吴贵妃有关的消息,好像还是她与容妃当面吵了起来。
贾元春心下微微有些好奇,但今儿她要关注的可不是‘竞争对手’。
随着时间推移,眼见距离上书房授课结束的时间已经不久了,贾元春不由暗暗的捏了一把汗,直到皇帝照旧吩咐戴权去请焦顺,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便默默检查了一下,那贴身携带的纸团是否安在。
与此同时,吴贵妃也不自觉开始屏息凝神。
虽然她更喜欢幻想皇后‘贵妇蒙尘’的戏码,但这并不意味着焦顺在其中扮演的戏份就少了。
话说,她曾经还一度想过要把容妃拉下水呢,后来借此和皇后搞起了茶话会,便把这个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那肥婆怎配加入进来?!
说到参与进来的资格,反倒是……
吴贵妃悄悄看向了贾元春,对于贾元春失宠,她是乐见其成的,但也并不否认贾元春在后宫中独树一帜的能力。
陛下多半命不久矣,届时自己作为太妃、乃至太后,必然是要设法为儿子保驾护航的,到时候身边要是有个精于政务的助手,无疑能减少许多麻烦。
前提是,这贤德妃也要知情识趣才好。
可惜,她怎么就没有个像焦顺那样的把柄,让自己捏在手心里呢?
正想入非非之际,吴贵妃忽然觉察出有些不对,贾元春虽然亦如往日那样伏案翻阅公文,但细瞧之下,却总给人一众心不在焉的感觉。
她这是怎么了?
平时明明都好像木头人一样,难道今儿是有什么特殊不成?
要说到今儿的特殊之处……
吴贵妃正若有所思,就听小太监禀报,说是焦顺已经到了殿门外,她忙收束了心思,竭力装出来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
但越是刻意如此,心中便不免想的更多。
等到焦顺真正走进殿内的那一刻,吴贵妃眼前心中尽是臆想臆像,倒好像走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套的无马高清。
焦顺不知道自己无意当中,已经化身岛国系列男主角,进殿后规规矩矩见礼,顺势将眼角余光扫向贾元春,却见这贤德妃貌似伏案,实则也正偷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就产生了默契。
于是焦顺尽量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又专挑着皇帝感兴趣的说,成功将这次会见拖到了转场时段。
而趁着隆源帝转移的当口,焦顺侧对着贾元春悄悄挪近了几步,似有意似无意的拢了拢袖子,顺势将手往斜下里摊开。
等他的手重新缩回袖子里的时候,掌心里早无声无息的多了个小纸团。
这一幕悄然无声又迅速诡秘,尤其焦顺刻意拿身子遮挡视线,按理说组能够瞒过在场的所有人。
然而……
即便再怎么遮掩,也架不住有人一开始就想多了!
刚才那两个人是不是在暗通款曲?!
吴贵妃心头突突乱跳,虽然她也没看清楚,焦顺方才到底做了些什么,但就是觉得其中必有猫腻!
而且她也不是全无证据,那一瞬间过后,贾元春的右手右臂很明显曾移动过——这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却足以印证女人的直觉!
吴贵妃甚至再短短一瞬间,就脑补出了卑微家奴和国公府千金,爱而不得的前尘往事,以及卑微家奴大展宏图后,依旧不忘旧情的船新发展。
这岂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把柄?!
即便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想自己臆想的那样,也无所谓,单只是外臣与嫔妃有所勾连,就已经是不小的罪名了。
前提是……
自己要设法将他们抓个正着!
不过这一步却又难住了吴贵妃,检举揭发倒是容易,但她要的是将贾元春收为己用——再说了,这焦顺已经预定是自家儿子的头号忠犬了,这时候若将他告发了,岂不是自断一臂?
也就在吴贵妃满脑子拿贼拿赃、抓奸抓双的时候,焦顺的君前奏对也已经到了尾声。
眼见隆源帝脸上疲态渐浓,焦顺适时收住了话头躬身请辞。
这时皇帝又强打精神问:“听说你的夫人近来有喜了?”
焦顺急忙跪地道:“臣惶恐,不想区区家事,竟能惊动圣听。”
“哈哈,这是喜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朕的。”
隆源帝笑完忍不住咳嗽两声,才又继续道:“且看是男是女吧,若是男丁,朕先许他一个云骑尉。”
“臣,谢主隆恩!”
焦顺急忙叩首谢恩,云骑尉是六品爵,虽称不上十分尊贵,但也是算不小的殊荣了。
隆源帝又勉力了他几句,这才摆手示意他退下。
却说焦顺出了寝殿,也顾不上为‘儿子’高兴,直接使出尿遁大法,在厕所里将贾元春给的纸条翻出来,小心翼翼的展开观瞧。
就见上面是两行清秀中不乏英挺的小楷,第一行写的是:近日翻阅旧档,结合当初潜邸所闻,林如海疑似上皇内库财源之一。
啧~
焦顺看了不由咋舌,心道这贤德妃无声无息,倒竟查出好大的阴私。
当然了,这事儿细究起来却也并不奇怪,焦顺依稀记得以前曾看过部电视剧,好像叫什么《大清盐商》来着,剧里面的盐官、盐商,其实就是乾隆皇帝内库的重要财源。
既有这层关系在,趁机将林家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未必不能办到。
毕竟一旦查到太上皇头上,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不过……
焦顺的目光又落在了第二行上,只见上面写道:若因年初旧事,会否弄巧成拙?
年初旧事,弄巧成拙?
焦顺仔细琢磨了一番,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说的应该是年初皇帝病危时,太上皇重掌大权,事后又未曾积极交权的事儿——甚至于直到现在,太上皇也还在过问朝政。
那么……
一旦这事儿被揭开,会不会被皇帝当成是打击太上皇威望的把柄?
若如此,那可真就是弄巧成拙了。
月初请假一天
月初请假一天
第676章 得偿所愿【上】
【674章被屏蔽了,我去试着拯救一下。】
焦府后宅。
史湘云正歪在罗汉床上,与林黛玉讨论午饭吃什么好,忽就听说焦顺提前回到了家中。
“老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她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又自问自答的道:“多半是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回家了。”
林黛玉听说焦顺提前回家,忙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客院了。”
说着,也不等史湘云再说什么,便径自出门去了。
“唉~”
史湘云微微一叹,黛玉以前虽也会避嫌,但却不会像现在这般急切明显。
显然,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给自家老爷做平妻。
可是……
算了,先看看老爷在宫中有什么见闻吧。
她起身迎到门外,在廊下等了好一会却迟迟不见焦顺回来,遂又派红玉前去哨探。
不多时红玉回来禀报,说是焦顺滞留在前厅,已经命人摆下酒席,似乎并不打算回后宅用饭的样子。
史湘云心下奇怪,又问:“莫不是老爷要在前厅待客?”
“好像不是要待客。”
红玉摇头道:“我听刘管家说,老爷只让准备了一副碗筷酒杯,如今正自斟自饮呢。”
“这是怎么回事?”
史湘云愈发觉得不踏实,遂让翠缕、香菱打起遮阳伞盖,晴雯、红玉在前开道,径去前院客厅寻焦顺解惑。
等到了前厅,果见焦顺正独自一人长吁短叹、借酒浇愁。
史湘云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独自上前为焦顺续了一杯,柔声道:“老爷莫不是在宫里遇到了什么难事?”
“你怎么来了?”
焦顺这时候好像才瞧见她,忙起身扶着她在一旁落座,又埋怨道:“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你怎么还敢出来?”
“我哪有恁般娇气,再说了,来时也打了遮阳伞。”
史湘云微微噘起小嘴,顺势将刚刚倒的那杯酒,往自己身前挪了挪,嗔道:“倒是老爷,便遇到了难处,也不该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唉~你有所不知。”
焦顺叹息一声,起身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了几眼,确认隔墙无耳这才回到桌前,压着嗓子悄声道:“今儿贤德妃娘娘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
说着,将那纸条上递给史湘云观瞧。
史湘云看完头一行,便欢喜无限,下意识捉住焦顺的胳膊道:“如此说来,林大人并非贪官污吏,而是奉圣命行事啰?!”
说着,又双掌合十连念‘阿弥陀佛’。
这阵子她最担心的,就是林黛玉无法接受亲生父亲是个贪官污吏的事实,如今听说林如海是奉命行事,顿觉一天云彩全都散了。
“林大人确系奉圣命行事不假。”
焦顺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无奈摇头道:“但这张纸条的重点,是在后面那行字上。”
“后面?”
史湘云忙又往下看,然后便开始迷茫起来,半晌抬头问道:“这弄巧成拙是何意?难道说……”
“就是这个难道说!”
焦顺起身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忧心忡忡的道:“皇上中风之后,太上皇一度接管了朝政,事后又没有及时交权,皇上因此对太上皇多有忌惮,一旦发觉此事与太上皇有关,说不定会顺水推舟借机打压太上皇的名望。”
“这、这……怎会如此?”
史湘云虽然通过纸条上的内容,已经提前想到了这种可能,但还是无法理解亲父子之间为何还要勾心斗角。
焦顺冷笑:“天家无骨肉的说法,可不是凭空就有的!”
“那这一来,林大人的事情……”
“从盐政上捞钱补贴内库的事儿,自来做的说不得,一旦事情被揭开,太上皇多半不会认下,那自然就只能让林大人来背锅了。”
“这、这……”
史湘云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同时又升起浓浓的不甘,明明已经查清楚事出有因,却怎么到最后还是林家背锅?!
于是忍不住满是期盼的看向焦顺:“老爷,既然林大人是冤枉的,难道就不能想个办法还他一个清白吗?”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焦顺摇摇头,顺势坐回了原位,伸手轻轻环住史湘云的肩膀,让她靠再自己怀里,然后一面轻轻抚摸她依旧平摊的小腹,一面道:“皇上想要打击太上皇名望,同样是能做不能说,一旦被摆在明面上,那就是有违孝道了,且也必然会加深父子两个的敌对与隔阂——以皇上如今的处境,肯定是不会选择这种下下之策的。”
史湘云惊喜道:“那就是说,只要提前把这事儿揭露出来……”
“那林家就彻底完了!”
焦顺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肃然道:“若是提前将此事揭破,太上皇肯定不会承认,皇上为显孝道,也必然会摆出严查彻查的姿态,将所有一切全都扣在林大人头上!”
“那、那……”
史湘云虽是个聪慧的,但对于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素来敬而远之,仓促间又怎么可能想得出应对之道?
当下只能反手抓着焦顺的胸襟,巴巴的看着他,等他给出答案。
焦顺倒也没有继续故弄玄虚的意思,当下开门见山的道:“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太上皇提前得知此事,赶在事情被揭开之前与皇上达成妥协,将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史湘云急忙追问:“那该怎么让太上皇知道这事儿?”
“让太上皇知道这事儿不难。”
史湘云刚面露喜色,却又听焦顺肃然道:“难的是,如何再不漏痕迹的情况下,将这事儿捅到太上皇面前。”
说着,他在史湘云脸上轻轻啄了一口,柔声问:“你想想,娘娘既然能抽丝剥茧查出真相,又能勘破弄巧成拙的可能性,难道就想不到提前告知太上皇,来个釜底抽薪?”
“她本就在宫中,要想把消息捅给太上皇,岂不是举手之劳?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偷偷给了我这张纸条——你猜,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只要这事儿事后露出一点风声,贤德妃的行为就会被皇上视为背叛,而她决计承受不起背叛的代价!所以她选择把这件事情又推给了我,多半是希望我可以在宫外有所作为。”
说到这里,焦顺摇头苦笑,再次伸手抚摸着史湘云的小腹,道:“我在宫外,腾挪的空间自然比她大些,可若一旦事有不协……”
他没有把话说全,但史湘云已经彻底明白了。
自小任侠的湘云,头一个念头是应该为林家伸张正义,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家蒙冤。
然而……
小腹上传来的触感,却让她很快想到自己早已不是孤身一人,有丈夫、有公婆、更有即将呱呱坠地的孩子。
若只是一个人,她当然可以率性而为,但……
再说了,她从本心也不希望丈夫在这时候以身犯险。
可要说劝焦顺袖手旁观,她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于是思来想去,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无声的叹息着,将脸深深埋进了焦顺怀里。
焦顺也叹息一声,反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但脸上的愁容却悄默声的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
一晃又是数日。
林黛玉舀了一勺莲子羹,吹凉了,递到史湘云嘴边,史湘云却只是苦着脸微微摇头。
“张嘴,啊~”
林黛玉俏脸一板,哄孩子似的呵斥着,见史湘云依旧不肯张口,干脆作势欲要去捏她的脸颊。
史湘云这才无奈的张嘴,勉力咽下了那勺莲子羹,然后连连摆手道:“莫要再填鸭,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林黛玉见她如此,蹙起罥烟眉欲言又止,最后起身道:“那我让她们拿回去温着。”
说着,冲翠缕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外间,林黛玉便道:“这几日我瞧她气色一天不如一天,胃口也差了许多,可又瞧着不像是孕吐反胃,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早找了,找了好几位了!”
翠缕也是一脸的忧愁,顿足道:“都说太太身子骨好着呢,多半是犯了心病——可我们变着法逗她开心,也不见有什么效果。”
“心病?什么心病?”
“她要肯说,也拖不到现在!”
“那焦大哥怎么说?”
“这……”
翠缕脸色又苦了三分:“我瞧老爷这两天也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倒像是也有心病。”
林黛玉听了这等说辞,不由暗自琢磨,难道是焦家遇到了什么难处?若不然这夫妻两个怎么突然都犯起了心病?
她原本有心问个究竟,但想到史湘云既然不肯明言,多半是涉及什么隐秘,遂熄了打探的心思,只是对湘云加倍的关心关怀。
但黛玉越是如此,史湘云就越是心结难解。
到了这日晚间,干脆一口饭都懒怠的吃,歪在床上长吁短叹可不停。
翠缕劝了几句全无作用,正准备去东厢房寻邢岫烟拿个主意,忽就见焦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还不等她见礼,便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翠缕回头看了眼史湘云,这才微微一福退了出去。
焦顺上前按住要起身的史湘云,顺势与她躺到了一处,从后面环住她的小腹,轻声道:“我这几天仔细盘算过了,只要操作的好,也未必就会被皇上查出来。”
史湘云听了下意识就要坐起身来,却又被焦顺按了回去。
她不安的扭着身子,颤声道:“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焦顺笃定道:“我可不想被孩子当成是胆小怕事的懦夫。”
说着,又把头埋进史湘云的秀发当中,轻声道:“真要有什么,你就告诉孩子,他老子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是为了给人伸张正义……”
“老爷!”
史湘云反手捂住了焦顺的嘴,颤声道:“要不、要不还是……”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焦顺往后缩了缩,避开她的手掌,不容反驳的道:“行了,你好好吃饭,我还得去宽慰娘几句,你这里愁的吃不下饭,她那边儿也跟着水米不进了。”
说着,利落起身冲史湘云一笑,便自顾自扬长而去。
史湘云翻身坐起欲要唤住他,却那里还来得及?
呆呆坐了半晌,心中除了不安,更多的是感动与愧悔,在她看来,丈夫之所以改主意,肯定是因为自己这几日的表现。
可她真的只是因为良心不安,绝没有要以自己和腹中胎儿胁迫丈夫的心思!
而且,她直到现在也还是不希望丈夫以身犯险。
但是看焦顺方才的表现,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太太?”
正愣愣出神儿,忽听耳边传来呼唤声,抬头就见翠缕捧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正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想到焦顺临走时的交代,史湘云银牙一咬,招手道:“把筷子给我。”
翠缕大喜,忙不迭把饭菜放到了炕桌上,又殷勤伺候着史湘云用饭。
史湘云足足喝了一碗半碧梗粥,吃了两个巴掌大的炊饼,这才揉着肚子停了下来。
翠缕欢天喜地的收拾好餐具,又打发红玉、香菱,分别去徐氏、林黛玉处报喜。
等折回里间的时候,却发现史湘云又面色复杂的发起呆来。
翠缕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家太太旧病复发了,忙上前关切道:“太太,您这又是……”
“我没事儿。”
史湘云回过神儿来摆了摆手,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翠缕这才松了口气,边给她斟了杯开胃的浓茶,边脆生道:“太太没事儿就好,我才刚给老太太和林姑娘报了喜,您要是再……那我可就成了谎报军情了。”
听到‘林姑娘’三字,史湘云不自觉又蹙起眉头。
先前她只觉得愧对林黛玉,但现如今却又替丈夫不值起来。
等林如海的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除了她们这些局中人之外,谁还能知道自家老爷为此冒了多大的凶险?
偏林姐姐还对自家老爷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这对自家老爷也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里,史湘云不由得将银牙一咬,断然吩咐道:“你去把林姐姐给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现在?”
翠缕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就是现在!”
史湘云斩钉截铁的道:“速去将林姐姐请来!”
第677章 得偿所愿【中】
【674成功解封,没看过的可以返回去看一下。】
却说林黛玉临近傍晚回到客院后,尚有些放心不下史湘云,同时又好奇焦家究竟出了什么事,胡乱猜测之余,下意识便翻出了那枚鸡血石把玩。
她低头看着那红彤彤的石头,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该不会云丫头是在为这件事情发愁吧?
旋即她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道自己真是魔怔了,这怎么可能?!
正待将那石头放回盒子里,雪雁忽然挑帘子进来禀报:“姑娘,翠缕来了。”
“翠缕?她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想到有可能是史湘云有什么不妥,林黛玉等不及唤翠缕进来,顺手将那鸡血石往袖筒里一塞,快步迎到外间,见了翠缕当面,便一叠声的追问:“你们太太没事儿吧?”
“太太好着呢!”
翠缕欢喜道:“也不知我们老爷使了什么灵丹妙药,晚上这顿比以前吃的还多呢。”
“那就好、那就好。”
林黛玉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又问:“那你是专门来报喜的不成?”
“这倒不是。”
翠缕陪笑道:“太太也不知有什么事儿,想请您过去一趟。”
“现在?”
“就是现在。”
“那焦大哥……”
“老爷去老太太那边儿了,如今也不知回来没回来。”
听说焦顺有可能在场,林黛玉便有三分不情愿,自从史湘云提出那个荒唐的建议之后,她就一直在刻意回避焦顺。
但想到史湘云好容易心情好转,又突然找自己过去,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林黛玉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点头道:“那我就跟你走一趟吧。”
遂喊来紫鹃、雪雁相伴左右,径往焦家后宅行去。
等到了堂屋客厅里,见只有史湘云在罗汉床上正襟危坐,林黛玉略略放心了些,便笑着打趣道:“果然,我劝的再多,也抵不过焦大哥一句。”
史湘云捏着帕子,勉强冲她扬了杨嘴角,然后便吩咐道:“翠缕,你带紫鹃、雪雁去小厨房弄个冰镇西瓜尝尝。”
紫鹃雪雁瞧出她这是要支开闲杂人等,故此也便没有推辞,只躬身道了谢,便跟着翠缕出了客厅。
林黛玉下意识往里间扫了一眼,然后才坐到了罗汉床的另一端,故作轻快的问:“说吧,到底是有什么事儿,急着要请本姑娘为你答疑解惑。”
史湘云却沉默了。
偏着头端详着林黛玉,半晌才张了张嘴,但却没能吐出只言片语。
“到底怎么了?”
林黛玉被她营造出的气氛感染,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两只素白小手捧住身前的茶杯,边轻轻旋转着,边假意嗔怪道:“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
史湘云依旧是欲言又止,方才她满心为丈夫不值,所以才命翠缕将林黛玉请了来,打算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总觉得像是在挟恩图报。
“你这人!”
林黛玉见状却有些恼了,起身道:“怎么有了身孕,连性子都改了?你这着急忙慌的找我来,见了面又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想赶我走,又不好意思明说?那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
“等等!”
眼见林黛玉作势欲走,史湘云才终于开口拦下了她。
林黛玉立刻坐回原位,将纤细玲珑的身子微微前探,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盯着史湘云。
但史湘云却再次卡壳了。
没办法,以她的心胸性格,实在是做不出挟恩图报的事情,哪怕仅只是看起来像挟恩图报。
林黛玉见状再次起身,顺势从袖袋里摸出那块鸡血石,一把拍在炕桌上,道:“我明儿一早就搬回荣国府去!”
说着,真就转身便走。
“你回来!”
不出意料,史湘云再度喊住了她。
这次林黛玉并没有急着坐回去,只是原地半转身看向史湘云,同时一脚前一脚后的,摆出随时都要走人的架势。
然而她却意外的发现,史湘云虽然喊住了自己,目光却并没有往这边儿看过来,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鸡血石,紧攥着两只粉拳,饱满的胸脯起起伏伏,鼻息也明显粗重起来。
这是不满意自己提前把鸡血石还给她?
林黛玉蹙起秀眉,有心想要缓和两句,但转念一想,自己早晚是要把这东西还给她的,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什么差别?
于是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这时便听史湘云一字一句的问:“你是怎么看待我们家老爷的?”
林黛玉的眉头愈发紧皱,心道她难道还要继续纠缠那个荒谬的提议不成?
她原只是恼史湘云吞吞吐吐不爽利,如今却当真生出了三分火气,便再是亲近的姐妹,也没有逼着人去做妾的道理!
于是只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史湘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了她,认真道:“老爷他虽然生的不如宝二哥生的俊俏,但却是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人!”
“什么意思?”
林黛玉原本半转身,听到这话立刻摆正身形与湘云四目相对,恼道:“我当初不过是把小时候的胡言乱语当了真,所以才会一时迷了心窍,与什么俊俏不俊俏的有何相干?”
史湘云不为所动,依旧逼视着林黛玉问:“那你敢不敢扪心自问,从当初邢姐姐提议兼祧开始,你三番五次的推拒,真就没有以貌取人的心思在里面?!”
林黛玉顿时语塞。
真要深究起来,怎么可能没有这方面因素在里面?
半晌,她恼羞成怒的一跺脚,咬牙道:“人皆有好恶,我又岂能例外?但我之所以不肯答应,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旋即她也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我不知道你是因何起了这样的念头,但我林家原也是世爵,虽然三世而斩,但我父亲凭自身才学高中探花,足保家名不坠——如今林家主脉只余我一人,我又怎能做出让祖上蒙羞的事情?”
说着,她迎着史湘云的目光来到罗汉床前,将桌上的鸡血石缓慢又坚定的推到了史湘云面前,斩钉截铁的道:“我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便搬出去。”
说完,正待再次转身往外走。
忽听史湘云道:“如果姐姐真为林家的家声清誉考量,那就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林黛玉突兀的止住了身形,迷惑的转向了史湘云,不敢确定的问:“你方才说什么?林家的家声清誉怎么了?”
史湘云不说话,只伸手指向对面。
林黛玉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重重的坐了回去,冷着俏脸道:“你今儿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史湘云先看了眼面前的鸡血石,然后像是从中汲取了力量一般,抬头道:“你难道真以为,我是为了羞辱你,才突然提出那个建议的?”
林黛玉不满的轻哼了一声,但却没有开口打断史湘云,毕竟她自己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迫切想要听史湘云给出答案。
史湘云再次低头看向那鸡血石,然后才闷声道:“姐姐可知道,太上曾经暗中授意林大人借巡查盐政之便,聚敛钱财供养内库?”
林黛玉是万万没想到,会突然从史湘云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
她一时张口结舌的瞪圆了美目,好半晌才从大脑宕机中恢复了过来,下意识问了句:“这、这……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是贤德妃娘娘查出来的!”
这又是一个让林黛玉始料不及的答案,原本她问出问题之后,就在内心自问自答,觉得这事儿必是焦顺的手笔。
谁知道……
“娘娘查这些做什么?”
林黛玉惶惑不解,就算贤德妃对自己有意见,也不至于暗中调查自己的父亲吧?再说了,那也是贤德妃的亲姑父!
“这就要从王太尉与江浙人的恩怨说了。”
既然已经开了头,史湘云也没再藏着掖着,当下将焦顺提前预测到,事情极有可能会牵连到林如海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然后又补充道:“其实林大人病故之前,曾将所有家产托付给荣国府——而那多半也应该是林大人留给姐姐的嫁妆。”
林黛玉不自觉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史湘云问:“这、这……我怎么从未听闻此事?!”
“我也是前阵子才听说的。”
史湘云叹了口气,无奈道:“那笔钱运回京城之后,正赶上修建省亲别院,舅舅们只一味贪大求全,又不能节制下面,结果掏空了荣国府所有积蓄仍然未能建成,便只好……”
她没有把话说全,但林黛玉已经尽知未尽之意,当下失魂落魄的瘫坐会原位,先是呆滞,继而目光茫然四顾,最后才缓缓落在史湘云身上,颤抖着樱唇一字一句的问:“那、那我这些年所受的冷遇白眼,却、却该、却该……”
说话间,她两眼已经蓄满了泪水。
林黛玉未等泪水落下来,便用袖子狠狠一揩,通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继续往下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史湘云把递到一半的帕子收回来,摇头道:“我当时不知道林大人是奉命行事,以为……因怕你知道之后承受不来,想着至少给你准备一条退路,所以才会……”
说着,忍不住拧眉瞪眼的质问:“若不然,你以为我真就乐意将焦大哥分你一份不成?!”
林黛玉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下意识看了眼那心型鸡血石,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会选择这条退路,但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股暖意。
于是隔着桌子,伸手握住了史湘云的柔荑,含泪道:“这世上到底还是有真心对我的人。”
史湘云有些不适应她突然的“表白”,板起脸啐道:“就怕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说着,不等林黛玉回应,又继续道:“荣国府那边儿因怕朝廷追查下来不好交代,所以才托请我们老爷,将消息带给了娘娘,又经娘娘暗中调查,这才查明林大人是奉命行事——但是……”
“但是?”
林黛玉的心情随着这个“但是”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她预感到事情只怕还有波折,而且必然与父亲的官声清誉有关!
史湘云沉声道:“但是娘娘和我们老爷,都一致认为皇上因为忌惮太上皇,多半会坐视事情发酵,等到太上皇的声名受损之后,再将这件事扣到林大人头上!”
说着,她翻找出了那张纸条,递给了林黛玉过目。
林黛玉看罢,不自觉又站了起来,因一系列急转直下,弄的有些呆滞的小脸,渐渐布满了嗔怒之色,然后猛地将那纸条攥在掌心里,恨声道:“大不了我去撞景阳钟,便碰死在宫门前,也要为家父洗刷冤屈!”
“你糊涂了!”
史湘云伸长了胳膊,一把将她扯回原位,恼道:“你那些聪明劲儿都跑哪去了?现在事情还没揭开,你去了只会打草惊蛇——况且,若想为林大人洗漱冤屈,就必须要让太上皇自承其过,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就算是皇上暗地里想要看太上皇的笑话,明面上也必须要摆出维护太上皇的样子——凭你一条性命,就想让两代至尊同时低头?!”
“那、那……”
林黛玉看看手心里被团成团的纸条,失魂落魄的问:“那怎么办,难道就坐视我爹在九泉之下,还要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可想。”
“有什么办法?!”
林黛玉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手捉住史湘云的皓腕,连声催问道:“你快说是什么办法!”
史湘云被掐的生疼,却并没有挣扎,而是反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其实只要提前将这事儿捅给太上皇知道,太上皇自然不会坐视自己的名声受损,届时这件事自然也便不了了之了。”
说着,又将焦顺灌输的那套,皇帝和太上皇彼此制衡的理论,照葫芦画瓢的说了一遍。
林黛玉先是欢喜非常,但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纸条,狐疑道:“若是如此简单,娘娘又何须……”
“这件事情本身不难,难就难在风险太大!”
史湘云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一旦被皇上察觉,必然会被视作背叛——不管是娘娘,还是我们老爷,谁又能承受得了皇上的雷霆之怒?!”
“那、那……”
林黛玉颓然的松开了手,低头沉默半晌,再次笃定道:“那我就等事情被揭开之后,再去撞景阳钟!”
见她宁肯枉送性命,也不强求自家老爷以身犯险,史湘云欣慰之余,却也已经覆水难收,只能叹了口气,明言道:“你放心吧,我们老爷已经决意,要冒险将这件事情捅给太上皇了。”
“这、这……”
林黛玉震惊抬起头。
“老爷一来是不忍见林家蒙冤,二来也是因为……”
史湘云说着,伸手轻抚自己的小腹,与有荣焉的道:“也是想为这孩子做个表率。”
说到这里,她又肃然正色道:“我将这一切告诉姐姐,绝不是要挟恩图报,只是看不得老爷为了林大人的清誉以身犯险,姐姐却还要对他弃如敝履的样子!”
说着,就待收起桌上的鸡血石。
“慢着!”
这时林黛玉却突然横臂拦住了她,然后毫不犹豫的抓过那枚鸡血石,郑重其事的收回了袖袋当中。
第678章 得偿所愿【下】
焦顺踩着点从西院回来,见史湘云先是怔怔出神,继而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猜到自己这番唱念做打,多半是已经起了效果。阑
为免事情有变,史湘云既然没有要点破的意思,他自然也乐得装傻,当下与湘云耳鬓厮磨了一番,泛泛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这几日已经谋划好了万全之策,九成九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这话倒不是吹嘘。
这件事最难办的地方,是太上皇对外联络的渠道太少,除了公然上书之外,几乎就只有忠顺王这一条路可走。
但焦顺与忠顺王素来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是素有嫌隙。
且不说他难以将消息,不露痕迹的送到忠顺王手上,就真送过去了,也难保会出什么意外——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焦顺还是怀疑忠顺王有可能会扣下这个消息,进而坐视太上皇与皇帝冲突加剧。
所以他在经过反复考量之后,想出了一个另辟蹊径办法。
如今林黛玉这边疑似已经妥当了,转过天焦顺就开始了行动……阑
…………
工学。
致知堂西厢值房内,牛思源将抄录好的考勤表贴在了公示栏上,闷闷不乐的坐回了原位。
扫视着周围空荡荡的办公桌,他不由面露苦涩。
因为卧底的身份被勇毅伯牛继宗捅了出来,他最终没能像李庆、董恂那样擢升正九品司务,而是成为了致知堂十八名从九品助训中的一员。
但致知堂作为专门传授工科知识的所在,无疑也是工学最核心的部门之一。
所以在进入工学之初,牛思源也曾摩拳擦掌,畅想着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再加上镇国公府的支持,在致知堂崭露头角,最终一鸣惊人。阑
然而现实却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
因为隆源帝突然中风,导致工学前景不明,勋贵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连镇国公府的当家人,勇毅伯牛继宗这个始作俑者也不例外。
再后来,皇帝的身体状况逐渐转好,工学也开始步入了正轨,勋贵们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入场时机——此时若再要强行入场,一旦惹得皇帝不满,再追究起先前出尔反尔的罪责,岂不是自讨没趣?
如此一来,牛思源便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既得不到外力支持,在工学里又受到工科派、文科派的共同打压。
莫说是大展宏图一鸣惊人了,他现在根本就成了致知堂、乃至整个工学的边缘人。
就譬如说眼下,焦祭酒正在优选班亲自授课,致知堂四名从八品训导、十七名从九品助训悉数到场参加,唯独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下来抄录考勤表。
而这还不是最让牛思源沮丧的,真正让他无比失望的,是勇毅伯牛继宗的态度——自从皇帝转危为安,几个月里他就只见过牛继宗一面,其余不是吃了闭门羹,便是随便让个什么管事出面敷衍。阑
因为父亲私生子的身份,牛思源一度将列入族谱当做是人生的最高追求。
但现如今他在镇国公府的际遇,与先前没有被列入族谱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
确切的说,还不如没被列入族谱的时候呢!
这让牛思源的心中充满了迷茫与失落。
目光从空落落的工位上收回来,他拿起早就凉了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怔怔的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半刻钟之后,牛思源突然就觉得腹痛如绞,他忙寻了些手纸,捂着肚子艰难的跑到了最近的茅厕内。
就在他一泻千里拉到腿软之际,忽听外面有人说道:“真的假的?那这事儿要追查起来,岂不是要牵连到太上皇头上?”阑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又似乎十分的陌生。
“我还能骗你不成?!”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我爹当年就在两浙的盐道衙门做官,当时有个叫什么林如海的巡盐御史,就专管着给内库、给皇上送钱!”
顿了顿,那人又改口道:“不对,现下该叫太上皇了。”
先前那人却不以为意的道:“我又没说不相信你——走了、走了,你是能够着太上皇、还是能够着太后?这事儿就算是真的,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
“废话,我要是能够着太上皇和太后,还用得着跟你在这儿扯闲篇?一早就跑去御前示警了!”
说话间,脚步声渐行渐远,对谈也被风声掩盖。阑
牛思源很想推开门去看看,说话的到底是谁,但酸软的双腿和咕噜噜乱叫的肚子,却将他牢牢钉在了茅厕里。
等他好容易扶着墙出来,那两人早不知跑到哪去了。
牛思源看了一眼致知堂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向大门走去——作为一个胸怀野心的男人,即便再怎么落魄,他也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向上攀爬的机会。
不~
应该说正因为落魄,他才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
小半个时辰后,镇国公府。阑
勇毅伯牛继宗正俯视着茜香国的沙盘挥斥方遒,忽听管事禀报,说是那牛思源又来了,而且这次怎么赶都不走,还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真是扫兴。”
牛继宗将手里的小旗子丢在一旁,留恋的看了眼形势大好,马上就要全歼十倍之敌的战场,这才板着脸赶奔前厅。
等到了前厅,他看都不看起身相迎的牛思源一眼,径直往正中主位行去,行到半途突然抽了抽鼻子,然后一脸厌恶的拿帕子掩住了口鼻。
还不等落座,他便不客气的催促道:“到底有什么事儿——我先前不是告诉你,工学里的事情以后不用再来禀报了吗?”
看到他一脸的不耐烦,牛思源暗暗将到了嘴边的‘叔父’,更替成了爵爷:“爵爷,我要说的事儿与工学无关,反倒是与宫中,与太上皇、太后有关!”
“嗯?”阑
牛继宗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狐疑的看向牛思源,什么中兴勋贵云云,对于镇国公府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儿,牛家真正的根本,说到底还是在牛太后身上!
既然事涉太后,那就由不得勇毅伯不重视了。
但牛思源一个不入流的弃子,又怎么可能得到什么与太后有关的重要消息?
牛思源情知自己没有绕圈子的资格,当下忙将自己在工学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又道:“普天之下,最不希望看到太上皇和皇上起嫌隙的,大概就是太后娘娘了——故此我听闻此事,便急忙来向叔父禀报。”
他悄悄把爵爷改成了叔父,但牛继宗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小事了,连声追问道:“你是在哪儿听到的?说话的人是谁?这消息可靠吗?”
“小侄不好说这个消息一定可靠,但此事要想查证应该不难——尤其是对于太后娘娘来说。”
牛继宗下示意的点着头,心道若果如这厮所言,却倒是个在姑母面前卖好的好机会。阑
于是他当天下午便让妻子递牌子进宫,将这事儿禀给了太后知道。
…………
两日后。
焦顺在上书房讲完课,照例去乾清宫面圣的时候,皇帝忽然屏退左右,沉声道:“那些勋贵原本答应要鼎力支持工学,却在朕病重时出尔反尔,细思实在可恼——爱卿可有什么办法,将他们小惩大戒一番?”
成了!
焦顺一颗心登时就落了地。
且不提在君前如何奏对,等回到家中,他一把将史湘云抱起来连转了几圈。阑
史湘云见他如释重负又欢天喜地的样子,便猜到了七八分,等落地后连忙问道:“可是林大人的事情有了眉目?”
“夫人果然聪明!”
焦顺在她鼻尖一点,得意道:“我思来想去,太上皇那边儿实在是容易打草惊蛇,所以略施手段,将这件事情捅到了太后娘娘那里——你想啊,最希望能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能够轻而易举办到的,岂不正是太后娘娘?!”
史湘云也自欢喜无限。
一来是高兴林如海的事情终于有了好结果,二来则是欢喜自家老爷所冒的风险,并没有原本设想中那么大——当然了,这纯粹是因为自家老爷智慧过人,若换个不知变通的,只怕未必就是这个结果了。
她强自按捺住立刻通知林黛玉的冲动,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焦顺去衙门当差之后,这才将林黛玉请了来,将事情同她讲了。
然后又道:“既然林大人的事情尘埃落定,先前我说的那些话其实、其实你也没必要再……”阑
湘云当日提起让林黛玉做平妻,全都是为了林黛玉考量,如今事过境迁,她又不想挟恩图报,所以便起了退缩之意,有心想将那块石头讨要回来。
但林黛玉沉默半晌,却完全无视了她的暗示,反而微微一福道:“我想去庙里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劳烦帮我安排一下。”
这个要求虽然有些突兀,但也算是合情合理。
史湘云自然不好拒绝,于是忙命人备好马车,以及祭告先人的一应需用之物——原本她还准备请邢岫烟陪同前往的,但却被林黛玉给拒绝了。
于是当天下午,林黛玉便踏上了外出祭祖的旅程。
然而还不到一个时辰,史湘云就接到了消息,说是林黛玉主仆几个进到牟尼院内不久,便莫名失去了踪影,只在偏殿显眼处留了一封书信。
史湘云接过信来拆开一看,当即惊诧莫名呆若木鸡。阑
“太太?”
一旁闻讯而来的邢岫烟见状,忍不住轻声呼唤。
“她……”
史湘云颓然坐倒,将手里的信往前递了递,摇头苦笑道:“不想她竟就这么走了!”
邢岫烟双手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却见里面赫然写着,因为不愿意再回荣国府,又不想一直寄居在焦家,林黛玉已经带着紫娟、雪雁等人悄然南下,准备返回苏州老家安稳度日。
“这、这冷不丁的,怎么就不告而别了?!”
邢岫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阑
这时司棋仗着人高马大,也从后面看到了信里的内容,当下恍然道:“我说呢,怪不得紫娟和藕官这几天经常出门,原来是早就计划好了!”
邢岫烟叹息一声,心道林妹妹必是被外祖母伤的狠了,所以才……
“不对啊!”
这时史湘云却回过味来了,若说没有林如海的事情,林黛玉选择回苏州老家,也还说的过去。
但是林姐姐又怎么可能在欠下恩情之后,就这么不告而别呢?!
“是哪里不对?”
邢岫烟闻言登时想岔了,忙又仔细甄别了一下,确定笔迹就是林黛玉本人的没错,且看着也不像是受人所迫,仓促间写出来的东西,这才又松了口气,抬头向史湘云寻求答桉。阑
史湘云下意识想要给她解惑,但想到焦顺先前千叮咛万嘱咐,然她不要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摇头道:“大概是我想岔了。”
邢岫烟虽察觉到此事还有内情,但到底是尊卑有别不好追问。
待到傍晚焦顺回到家里,听说了林黛玉不告而别的事情,登时也傻了眼。
这怎么搞的?!
自己百般谋算,就是为了达成所愿,按理说林黛玉事后即便不以身相许,也必然会对自己感激不尽,怎么会突然就这么不告而别了呢?
难道说是自己的算计被她给看穿了?
不应该啊?阑
再说自己明明掩饰的很好,而且连史湘云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自己的助力。
林黛玉就算再怎么聪明,也毕竟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
此后几日焦顺反复复盘,都不觉得自己有做错过什么,然而林黛玉还真就一去渺无音讯。
直到七月七当日。
焦顺勉强按捺住心头的不甘,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回到家中,正准备给史湘云一个惊喜,路过前厅时,却得了刘管家禀报,说是下午收到了一封怪信,指名道姓要让焦顺亲启。
“这信怪在哪里?”
焦顺一边接过那信端详,一边随口问了句。阑
“送信的是个……”
“咦?”
不等刘管家把话说全,焦顺突然又‘咦’了一声,然后冲刘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他自行退下。
等刘管家离开之后,焦顺急忙将那信拆开来,翻过来往手心里一倒,果不其然,便见一块心形的石头从里面滚了出来,而且恰就是林黛玉带走的那块鸡血石!
此事原本光滑的石头表面,已经被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焦顺放在眼前细瞧,就见最前面刻的是个地址,后面又写着‘七月初八,雅望位临’八个字。
最末尾的落款则是:苏颦儿。阑
焦顺一见,当即了然。
苏,是苏州的苏。
颦,是林黛玉第一次见到贾宝玉时,贾宝玉为其所取的表字……
第679章 得偿所愿【续】
将那鸡血石贴身收好之后,焦顺便没事儿人似的回了后宅。
当晚,自翠缕以下所有通房丫鬟都得了五十两赏银,邢岫烟和平儿各有逞心如意的礼物,史湘云则得到了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以及刻满了微雕文字的心形雨花石。
他顺手又递上一只放大镜,讪讪道:“我原想着自己刻些文字上去,可打完了草稿才发现足能刻满一块青砖,后来几经删减还是放不下,没奈何,只好托请工部大匠出手……”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正端着放大镜逐字逐句端详那些海誓山盟的史湘云,便放下石头和放大镜,猛地扑上来环住了他的脖子。
焦顺急忙撅着屁股往后顶,口中连声提醒道:“小心孩子、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再然后自是一番耳鬓厮磨,焦顺甚至还抱着史湘云吃了晚饭,期间你一勺我一勺的互喂,情到浓时几乎难以自拔。
是夜,焦顺专在卧室的拔步床旁支了一张小床,两人隔着脚踏手牵着手,直聊到子夜时分,才在翠缕的催促下各自安寝。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史湘云醒过来时,身边早已不见焦顺的踪影,她看看天色,只当焦顺已经去衙门里当值了,先窝在被窝里拿放大镜看了半天石头,然后才懒洋洋的起身。
谁成想想洗漱完到了外间,却发现焦顺正坐在罗汉床上,不由诧异道:“咦,老爷今儿不用去衙门吗?”
“临时告了一天假。”
焦顺说着,起身将她拉到身边并肩坐好,然后肃然道:“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儿?”
史湘云先是有些纳闷,旋即想到了什么,忙问:“可是林姐姐有消息了?!”
京城到苏州远隔万水千山,便成年男子都不敢说万无一失,何况几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因此早在林黛玉留书而去的当日,焦家就派人顺着水陆两路沿途打听,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罢了。
“也算是有消息了吧。”
焦顺说着,便将那鸡血石递给了史湘云。
林黛玉以苏颦儿的名义行掩耳盗铃之事,显然是希望焦顺能单刀赴会,但焦顺却并不准备按照她的剧本走。
原因很简单。
林黛玉之所以会这么做,显然还是不愿意嫁给焦顺做平妻,不然一旦过了门,什么苏颦儿不苏颦儿的,还不是立马就要穿帮?
那是不是说,她打算隐姓埋名给焦顺做外室呢?
答案也是否定的,以林黛玉的骄傲,给来家兼祧尚且不愿意,又怎肯去做什么外室?
而她那留下的那封家书,看似是用来惑人耳目之用,但细究,却未必不是林黛玉的真心所愿。
综合以上,焦顺推断林黛玉极有可能是打算以身相报,等一夕欢愉之后再如信中所言那般远遁苏州,青灯独照了此残生。
但这却绝非焦顺所愿。
他好容易才入手了钗黛之一,达成了穿越之初立下的宏愿,又怎么可能当做一次性消耗品使用?
所以焦顺当时就决定要将此事告知史湘云,然后再借机羁縻住林黛玉。
却说史湘云看完鸡血石上的文字,先是愣怔了一会儿,继而长出了一口气,摇头感叹道:“我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的。”
“我昨儿晚上一回来就得了这石头。”
焦顺环住她的腰肢,解释道:“只是昨儿毕竟咱们成亲后的第一个七夕,我怕坏了你的兴致,所以就暂时瞒着没有告诉你。”
史湘云几根润白的指头轻轻捻动着那鸡血石,顺势将头往后倚靠在焦顺肩膀上,轻声问:“那老爷今日告假,是准备前去赴约,还是……”
“我想带着你或者邢氏一起去赴约。”
焦顺义正言辞的道:“诚然,面对林妹妹那等人间绝色,是个男人都免不了心动——可我说了,这次帮林大人主要是为了给孩子做个表率,若就这么去了,岂不成了出尔反尔、挟恩图报之人?”
“再说了,她是你自小玩儿到大的闺中密友,我若是背着你……那却将你置于何地?”
史湘云听了这番话,反手盖在焦顺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动情的唤了声‘老爷’。
旋即却又缓缓摇头道:“我们去不得的,林姐姐最是面皮薄,如今既选择了这掩耳盗铃的法子,又怎肯再面对我和邢姐姐?若一时羞愤起来,谁也不敢保证她会如何。”
顿了顿,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猛然坐直了身子,失声道:“不对!她、她多半还是想走!”
对史湘云而言,与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相比,揣摩小姐妹的心思无疑要简单的多。
所以焦顺想到的那些,她很快也就想到了,当即转身推了推焦顺的胸膛,急道:“她肯定是想在报恩之后,就去苏州为林大人结庐守墓!”
“这……”
焦顺挠了挠头,倒也没有刻意藏拙:“我也是这么猜的,所以才想着带你们一起过去劝劝她,这万里迢迢的,几个弱女子万一出什么事情,岂不让人追悔莫及?”
“再说就算是一路顺风到了苏州,身边没有长辈和男人,凭她们几个无依无靠的,早晚还不得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你们不好出面,那我也不去,干脆先就这么拖着好了!”
“这……”
史湘云想了想,再次摇头道:“林姐姐是最爱钻牛角尖的一个人,她决定的事情,又怎会轻易更改?老爷若是不去,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来呢——再说了,京城难道就是什么首善之地不成?我听说妙玉当初离开荣国府后,可是再外面受了不少的委屈羞辱!”
呃~
说到这个,焦某人就不免有些心虚了,毕竟妙玉那些委屈有一大半是他造成的——好在他皮糙肉厚又谎话成精,面上倒是丝毫不显。
“那依着你的意思……”
他故作为难的紧皱起眉头。
史湘云沉默半晌,就好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喃喃道:“林姐姐那身子骨,如何受的了舟车劳顿?再说了,她和紫鹃雪雁皆都不懂生财之道,以后又该如何谋生?总不能和藕官一样去抛头露面吧?”
说到这里,她冷不丁攥紧了焦顺衣领,一字一句的道:“老爷一定要想办法将她留下来,哪怕留下的只是苏颦儿!”
这明显是在鼓励焦顺将林黛玉收做外室。
“这……”
焦顺的眉头越发紧皱,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在史湘云坚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无奈道:“那我试试吧,若不是成……”
“老爷一定能成的!”
史湘云说的斩钉截铁,她原就想让林黛玉嫁入焦家,如今只是从平妻换成了外室,一旦接受了,倒也能很快转变好心态。
“那好吧,先容我琢磨琢磨。”
焦顺咂巴咂巴嘴,屈指轻敲着炕桌,摆出一副沉吟思考的架势。
史湘云正待绕到桌前,给他斟一杯茶,却忽听他道:“对了,既然她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以林黛玉的身份出现在人前,那她先前留下的那封信,是不是也该给荣国府送去了?不然时间一久,消息肯定也是瞒不住的。”
史湘云闻言迟疑了片刻,有些担心贾母看到那封留书之后会太过伤心,但想到荣国府所做的一切,多半都是贾母默许的结果。
“唉~”
她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大概便是因果报应吧。”
…………
荣国府,大观园。
袭人匆匆走进怡红院里,先去堂屋里转了一圈,见贾宝玉并不在内,便忙寻到了书房里。
进门后,果见宝玉又在伏案疾书,桌上乱糟糟的已经摆不下了,地上也散落了不少。
袭人捡起几张翻看,虽然上面的文字大多她都不认识,但瞧着却都熟悉的紧,显然又是在抄录那些佛偈,她不由愁眉苦脸的叹息一声,旋即提高音量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在这里写字,太太不是才刚交代了,让你去瞧瞧新房布置的如何吗?”
“有什么好瞧的?”
贾宝玉头也不抬一下:“去年不是就已经瞧过了?”
“那不是太太觉得不吉利,让另换了一个院子嘛!”
袭人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只好上前夺过笔来,苦劝道:“天可怜见的,先前因为二爷不愿意去工学,就已经惹恼了老爷,如今你难道还要让太太生气不成?”
“我去、我去总成了吧?”
贾宝玉不满的嘟囔着,便准备先将佛偈整理好,然后再去瞧那劳什子新房。
当下急的袭人直跺脚:“二爷放着让麝月秋纹整理就好!”
贾宝玉摇头道:“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你不知道,我最近总是心里不踏实,觉得好像是要出什么乱子似的,也就是写起佛偈来才能心无旁骛。”
袭人听了欲言又止,若写些别的还好,可偏偏最近一直在写佛偈,这若真是迷了心窍……
但她早劝过好几次了,开始贾宝玉还只是阳奉阴违,后来干脆就没了好脸色,闹的如今袭人也不敢劝,甚至还要帮他瞒着王夫人。
唉~
只盼着十月里薛姑娘过门后,能改掉他这让人提心吊胆的毛病吧!
因袭人也加入了收拾整理的行列,很快那佛偈便被规整好了。
于是主仆两个这才出了怡红院,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往前院赶。
将将来到大观园正门,还不等主仆两个人迈过门槛,忽就见几个丫鬟婆子大呼小叫往里跑,贾宝玉险些被她们撞到,好奇之下,便捡了个年轻漂亮的拉着追问:“你们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做什么?”
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陡然被宝玉扯住手腕,慌里慌张的如何还说的出话来?
还是旁边一个婆子替她回复道:“二爷快去瞧瞧吧,老太太不知为何昏过去了,我们正要去禀给太太知道呢!”
“什么?!”
贾宝玉大惊失色,忙撇下那俏丫鬟一溜儿邪风的往贾母院里赶。
等进了院门,远远就听见屋里传来老太太的哭喊声,贾宝玉略略松了口气,心道还好祖母已经醒过来了。
可再往前几步,他脸上却又变了颜色。
盖因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分明就是:“我可怜的玉儿啊……是我……都怪我……玉儿啊……”
贾宝玉一个站立不稳,等等倒退了几步,直撞到了紧赶慢赶的袭人身上,他倒借势站稳了,袭人却被撞了个七荤八素仰面朝天。
但贾宝玉丝毫未觉,踉跄着又往前冲了几步,一把扯住从里面迎出来的琥珀,颤声道:“林、林妹妹怎么了?!”
琥珀下意识看了眼里间,吞吞吐吐道:“这、我……林姑娘她……”
贾宝玉这下子越发误会了,过往种种皆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转,他绕过琥珀踉跄着又往前几步,一把扶住门前的柱子,边拿头去撞,边哭喊道:“林妹妹、林妹妹,是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啊!如今你既去了,我又岂能独活……”
“二爷慎言!”
眼见他误以为林黛玉死了,还大有要殉情的架势,琥珀忙解释道:“林姑娘好着呢,只不过是回苏州老家去了!”
“啊?”
贾宝玉的动作一僵,旋即缓缓回过头来:“你、你不是在骗我吧?”
“您要是不信,二奶奶就在屋里,你去问她就是了!”
贾宝玉这才把鼻涕眼泪用袖子一抹,急匆匆的冲进屋里,扯住王熙凤便追问林黛玉的死活。
“那丫头也是的。”
王熙凤叹道:“多半是怕咱们知道了不答应,所以打着要去庙里祭拜父亲的名头,竟就这么留书而去了!”
因那信中虽没有直接揭露贾母,以及荣国府众人的丑恶嘴脸,字里行间却透着对老太太的疏离,明眼人都能看出林黛玉对荣国府的不满,故此王熙凤便用了些春秋笔法。
偏贾宝玉不明就里,下意识以为这必是因为自己辜负了林妹妹,又与薛宝钗成亲在即的缘故。
当即又是泪如泉涌,哭着上前抱住贾母道:“老祖宗,不能让林妹妹就这么走了,您快派人去苏州接她回来吧!”
贾母原本正陷入深深的自责,以及对死去女儿的愧悔当中,听到贾宝玉这话,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当即也忙道:“对对对,快派人去苏州接她回来——她自小就没吃过苦,一个人到了苏州可怎么活?!”
说着,又压低嗓音无比坚决的对宝玉道:“等她回来,我就做主给你们两个也定亲,让她和薛家丫头平起平坐!”
贾宝玉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在大悲大喜的连续冲击下,激动的两眼往上一翻,闷头将脑袋扎进了贾母的深绿色罩袍里。
第680章 得偿所愿【再续】
一阵兵荒马乱。
眼瞅着贾宝玉苏醒之后,又搂着贾母满口都是林妹妹,王熙凤不由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老太太方才多半是给急糊涂了,光只想着要把林黛玉找回来,兑现当初对林如海的承诺,告慰女儿的在天之灵,却忘了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事乃是御赐!
若只是暗地里,给予林黛玉和薛宝钗平起平坐的地位倒还罢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喊出来,却将圣上的旨意置于何地?
真要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之罪!
再者说了,屋里可不只是她们祖孙两个,还有不少丫鬟婆子呢,这抱头痛哭大声密谋的,一旦消息传到薛家那边儿,却让薛姨妈和薛宝钗如何想?
诚然,在王家已经注定倒台的现状下,薛家和荣国府翻脸的概率不大,甚至基本没有悔婚的可能,但暗里却难免生出嫌隙来。
这不等于是没事儿找事么?!
然而虽则在心里想了这许多,最终王熙凤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懒怠的将闲杂人等赶出去。
第二次被收缴了管家之权,虽然是王熙凤自作自受的结果,但这期间阖府上下各色嘴脸,却是让她深切的意识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尤其是在王子腾罪证确凿的消息传回京城后,原本还有些遮遮掩掩的事情,也变得愈发明目张胆起来。
再加上贾琏意图休妻的事情彻底惹恼了她,导致她如今对荣国府的认同感是每况愈下。
有很多东西,以前她可能会毫不迟疑的指出来,若不方便当面指出,也会暗中设法弥补修正,但现在却压根没心思的去管了。
这种心态总结起来,大约就是:累了,毁灭吧。
当然了,比起迎春当初那种‘恨了,我来毁灭’的态度,还是要更‘正面积极’一些的。
就在王熙凤选择袖手旁观的当口,王夫人也终于闻讯赶了过来。
进门后见到老太太已经清醒了,她顿时松了口气,但旋即就听婆婆和儿子抱在一起,满嘴都是林黛玉,却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于是她悄悄将王熙凤喊到外间,追问方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王熙凤倒也没瞒着,一五一十将由来始末说了,顺势还不忘提醒:“老太太这么做委实欠了考量,有些事情可以做,但说出来可就落人话柄了。”
她对荣国府心怀不满,但王夫人如今却是她的‘血盟’,而且大概率还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在王夫人面前一味的装傻充楞。
而王夫人听完之后,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她先前处心积虑煞费苦心,好容易才将黛玉赶出了荣国府,谁成想一个不留神,就被那狐媚子卷土重来了!
这老太太也真是越老越糊涂,什么话都敢张口就来,也不想想会给家里添多少麻烦。
还有那焦畅卿也是的,平日里一贯粗中有细,却怎么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
她一边在心里头埋怨,一边把屋里的人统统召集起来,又是胡萝卜又是大棒的,逼迫众人立誓绝不将今日所见所闻传出去,然后这才重新回到了里间。
“老太太快别说了!”
她一进门,就连声埋怨道:“宝钗与宝玉的亲事乃是御赐,您却口口声声说要她们平起平坐——可您也不想想想,咱们指的婚事,能与御赐的平起平坐吗?这要传出去,只怕又是一场天大的祸事!”
贾母这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落了话柄,当即也顾不得计较儿媳妇的态度,忙捻着念珠念起了阿弥陀佛。
王夫人见状,又略略放缓了语气道:“不过您放心,我方才已经让丫鬟婆子们立誓,绝不将今天的事儿外传了——当然了,您也得让鸳鸯、琥珀暗中盯紧些,免得冒出几个不知死的。”
“这有什么说不得?!”
不想这时一旁的宝玉突然就蹿了,跳着脚道:“我原就不想娶宝姐姐,若是林妹妹找不回来,宝姐姐我也不要了!”
“你、你……”
王夫人被气肋下生疼,一手掩着左胸一手指着宝玉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你这是非要把我气死不成?!”
贾宝玉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倒在王夫人脚下,昂着头道:“我只要林妹妹,太太若是不许,那儿子宁愿出家当和尚也绝不娶妻!”
说着,又一个头磕重重磕在地上,涕泪横流的道:“到那时,母亲便只当是没生过我这逆子,再另养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儿子吧!”
“你、你!”
王夫人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且不说她未必还能生的出来,就真生出来,那也指定不是贾家的种!
“好了、好了。”
这时老太太终于站出来打圆场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派人去苏州把林丫头找回来。”
“对对对,先把林妹妹找回来!”
贾宝玉连声附和。
王夫人看他祖孙两个一唱一和的,压根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终究也只能叹息一声沉默了下来。
…………
就在荣国府乱成一团的同时,焦顺也已经乔装打扮悄悄出了门。
因那石头上的地址有些陌生,他这回既没驾车也没骑马,而是在街口拦了辆人力车。
经过小半年的磨合试探,六月里京城几家大车马行,已经同时推出了人力车业务。
因传闻皇上在宫里也在用这玩意儿代步,抢着尝鲜的人络绎不绝,导致焦顺足足在街口等了将近两刻钟,才终于等到了一辆空车。
不过这种情况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改善。
因为市场过于火爆的缘故,各大车行都有意扩充人力车的规模,而一些原本在观望的小型车马行,乃至于不惜力气又有些积蓄的个人,也都准备涉足这一行当。
如今车厂正在二十四小时加班加点的生产,订单都已经排到了明年,想必年底的财报也会异常亮眼——当然了,因为当初投入过大,想要短时间回本是甭指望了。
这且不论。
却说坐着人力车到了目的地之后,焦顺先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发现这地方虽然偏了些,环境倒十分不错。
尤其是林黛玉临时租住的小院,前前后后都收拾的颇为雅致——当然了,租金肯定也比别处要高出不少。
看罢多时,焦顺不由暗暗摇头,因为这些年连续不断地接济,林黛玉手头应该有个千儿八百两的积蓄,但要照这么花下去,只怕也撑不了几年。
不过这对他焦某人而言,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收拾好心绪,焦顺来到了院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谁?”
里面很快就传来一个紧张的嗓音。
“是雪雁吧?是我。”
嘎吱~
焦顺话音未落,房门便左右一分,雪雁红着脸紧张兮兮的探头打量了一下,见门外只焦顺一人,这才松了口气,将房门开圆了些,侧身道:“焦大爷快快请进。”
焦顺刚迈步走了进去,后面雪雁就急急忙忙反锁了门,低着头看都不敢看焦顺一眼,嗫嚅道:“大爷请跟我来。”
说着,就待领着焦顺绕过门前的照壁,往堂屋去。
“且慢。”
焦顺却喊住了她,压着嗓子问:“你们姑娘今儿请我来的目的,你可知晓?”
雪雁原就红润的小脸,登时又添了三分血色,将头埋在胸前期期艾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知情就好!
焦顺正色道:“我知道你跟着林姑娘时间最长,也是最懂她心思的一个,你老实告诉我,等今日过后,你们姑娘到底有什么打算?”
“这……”
雪雁抬头扫了焦顺一眼,然后再次低下头欲言又止。
“怎么?”
焦顺眉头一挑:“你是觉得我会害你们姑娘?还是觉得湘云和邢氏容不下她?”
“怎么会!”
雪雁急忙将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连声道:“焦大爷是好人,待我们姑娘也是极好的!太太和邢姨娘就更不用说了!”
说完,轻咬贝齿又抬头看向焦顺:“我们姑娘没说,可、可我猜她大概是想过了今日,便要启程南下。”
“那你觉得对你们姑娘而言、对你们几个而言,南下真的是个好选择吗?”
“这……”
雪雁略一迟疑,便坚定的摇头,旋即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目光灼灼面带期许的望着焦顺道:“焦大爷,你、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们姑娘留下来?”
这不想一块去了么?
焦顺心下踏实了不少,又见这小丫头眼中透着亲近崇拜,索性拉住了她的手,边缓缓发力往怀里带,边轻声道:“只我一个人可办不到,至少这其中少不了雪雁姑娘出力。”
被焦顺拉住小手,雪雁身体明显僵硬起来,脸上也显出惊慌之色,不过隐隐又透着三分希冀期待。
等到焦顺发力扯动时,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就这么乖乖的撞进了焦顺怀里,将小脸往他胸前一埋,紧张又激动的扯着焦顺上衣,颤声道:“我、我我我肯定会帮大爷的。”
早在潇湘馆的时候,雪雁就觉得焦顺是自家姑娘的良配,后来搬到焦家寄居,看惯了焦某人的煊赫和柔情,便愈发坚定了焦党的立场。
正因如此,她对焦顺而言几乎是不设防的存在。
“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焦顺赞了一句,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然后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雪雁从四唇相交的第一秒就开始大脑宕机,等到焦顺松开她时,从上到下都已经软的烂泥仿佛,又再焦顺怀里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站住了脚。
焦顺适时往后退了半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道:“眼下正有一桩事情要麻烦你——你帮我把紫鹃、藕官几个悄悄喊过来,记得千万不要惊动林妹妹。”
雪雁点了点头,旋即又咬着朱唇,目光游离的问:“那、那要不要一个个的喊来?”
心知她是想岔了,焦顺失笑一声,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骂道:“小蹄子,你当爷是什么人都要的?”
这一骂,反倒把雪雁骂的笑颜如花媚眼如丝。
她轻轻道了一声‘请老爷在这里稍候’,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往里走。
约莫是林黛玉没在堂屋里留人,不过片刻之后,雪雁便将紫鹃、春纤、藕官、以及一位嬷嬷,带到了焦顺面前。
紫鹃明显也是知情的,其余人则有些懵懂。
焦顺开门见山的道:“你们姑娘留书,说要回苏州老家结庐守墓的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那嬷嬷头一个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事儿,我当时就劝她三思来着,可她……唉,我们这位姐儿从小就有主意,哪里听得进去劝?”
这位王嬷嬷是林黛玉的乳母,当年和雪雁一起陪着她进的京。
紫鹃随即也无奈道:“非只是王嬷嬷,我们也都劝过,可是姑娘执意要走,谁又能劝的住她?”
春纤和藕官也纷纷点头。
焦顺一边观察着她们各自的表情动作,一边肃然道:“你们有的知道我今儿是为什么来的,有的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从今儿起,你们姑娘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绝不可能放任她就这么跑回苏州去!”
紫鹃和雪雁明显露出欢喜之色,其余三人则或是懵懂、或是一知半解。
焦顺又道:“你们且都在院里候着,等我和你们姑娘‘聊’完了正事儿,不知道的,也就该知道了!”
说着,他绕过影壁,大步流星的往堂屋行去。
若直接跟所有人挑明了,事后林黛玉未必会高兴,所以与其多费唇舌,倒不如让‘事实’说话。
紫鹃下意识跟了几步,冲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但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想好要说什么。
这时后面的雪雁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焦大爷让咱们去院里候着,那咱们、咱们也别在这里堵着门了。”
她的嗓音充满颤抖,但向堂屋廊下靠拢的脚步,却远比紫鹃来的坚定。
与此同时。
眼见焦顺挑帘子从外间进来,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林黛玉慌忙从椅子上起身,板着俏脸往前迎了两步,掩耳盗铃似的微微一福道:“民女苏颦儿见过焦大人。”
卡住,请假一天
没感觉,写出来总觉得不是林黛玉,且容我再斟酌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