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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0章 病中惊坐起

    另一边。

    李纨领着黛玉三春回到大观园里,原是想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但探春却又提议,不如把今儿所做的诗词,拿给二哥哥瞧瞧,让他多多体会阳春四月的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熄了那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念头。

    这个主意一提出来,惜春就有三分不喜。

    但眼下阻止贾宝玉出家,是大观园里的政治正确,她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一行人便整理了抄录下来的诗作,齐齐转奔怡红院探视宝玉。

    其实按照王夫人的意思,是想让贾宝玉另选一个住处的,毕竟这怡红院里着实出了不少人命官司,无奈贾宝玉极力坚持,王夫人最终还是没能拗过他。

    “呦~”

    然而等进了院门,首先迎出来却不是贾宝玉,而是王熙凤。

    就这凤二奶奶怀里抱着只狸花猫,裹着一身素孝,笑吟吟的问:“你们倒是有心,才刚回来就往这怡红院跑。”

    “那也比不得你。”

    李纨凑上前,伸手撸了几下猫头,反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们和太太前脚走,我后脚就来了——大观园里一个人管事儿的都没有,我再不盯着些那里放心的下这小祖宗?我在这处置家务,他发他的呆,倒也两不耽误。”

    正说着,贾宝玉也从里面走了出来,众姐妹当面,好歹是露了些笑模样,招呼着众人进屋落座。

    王熙凤原本正一边与李纨斗嘴,一边往屋里走,后面忽然赶上来个仆妇,慌里慌张的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王熙凤面露诧异之色,遂冲众人告一声罪,独自离开了怡红院。

    到了外面,她蹙眉问那仆妇:“我哥哥怎么突然跑来,他不是在南边儿吗?”

    却原来那仆妇方才说的是:王仁突然登门造访。

    “大爷没说,但瞧那样子似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奶奶。”

    十万火急的事情?

    想到自家哥哥的种种劣迹,王熙凤心下就打了个突兀,暗道他该不会是想打自己那笔银子的主意吧?

    痴心妄想!

    王熙凤暗咬银牙,但人既然已经来了,说什么也是要见一见的。

    于是便跟着那仆妇,来至前院偏厅之中。

    她进门寒着一张俏脸,就想先给王仁来个下马威,谁知没等开口,王仁就蹿将起来,变声变色的道:“妹妹,不好了、不好了!祸事了!”

    王熙凤看他不似作伪,这才将左右屏退,追问道:“什么祸事了?莫不是哥哥又闯了什么祸?你把话说清楚些!”

    “要是我闯祸就好了!”

    王仁顿足捶胸:“这事儿说来话长,上月初,有传闻说父亲麾下的张副将纵兵劫掠商船,父亲将他唤去询问,那张副将辩称说是发现西人商船藏匿违禁品,准备查扣时遭遇抵抗,因折了几个兄弟,一时恼了,便将那商船给洗了。”

    “这张副将是父亲一手提拔的心腹,父亲又想着海上的事情死无对证,何况杀的又是洋夷,故此也没当一回事,只呵斥了那福将几句,便将这事儿给瞒下了。”

    “谁成想没几天,那张副将竟就裹挟着两只战船出海潜逃了,父亲惊觉事情不对,严加查问才知道张副将洗劫的压根不是什么西夷商船,而是刚从欧罗巴回来的大夏商船!”

    王熙凤听到这里,已经骇的瞠目结舌。

    不想那王仁还有后话:“父亲又一查问,那商船背后是两浙的官商大户,若那张副将没有裹挟战船出逃,事情或许还能瞒得住,可现如今……”

    “两浙人在朝中势力向来不小,听说这一船货少说也值三四十万两银子,他们若得知此事,安肯善罢甘休?!”

    “所以父亲才急忙差我进京,希望能设法缓和化解一二。”

    听王仁说完,王熙凤急的团团乱转,直那手背往手心上拍:“这么大的事情,你要我如何缓和化解?莫说是我,只怕我们老爷太太听了,也是束手无策!”

    “宫里不是还有贤德妃娘娘吗?”

    王仁满眼希冀:“请娘娘帮着辩解几句,岂不强过外面千言万语?”

    “你知道什么?因陛下中风……”

    “可我听说娘娘已经给放出来了啊?”

    “放是放出来了,可却一直没能见到皇上。”

    王熙凤不太想讨论贤德妃失宠的事儿,于是又问:“难道老爷就单指着娘娘出手不成?”

    “这倒也不是,父亲让我设法联络背后的苦主,承诺包赔一切损失——但就算他们答应不追究,张副将裹挟战船出逃的事情,总是瞒不住的。”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王熙凤:“父亲说了,一时怕凑不出这么多现银,只怕要找你暂且拆借些。”

    “这……”

    王熙凤自是极不情愿,但她也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其实不是荣国府,而是王太尉。

    故此犹豫再三,还是松了口:“既是拆借,那咱们就找个中人。”

    “银子的事儿先不急。”

    王仁探着身子,又问:“眼下除了娘娘,还有谁能在朝中使得上力气?”

    听了这话,‘焦顺’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很快王熙凤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焦顺如今与那些文臣斗的势同水火一般,他若不下场倒还罢了,若是一旦下了场,那些文臣们岂肯罢休?

    倒是找他出出主意还行……

    正想着,王仁见她久久无言,忍不住又提议道:“要不,先问一问姑父、姑母?好歹托姑父出面做个中人,与那些苦主打起交道来也便宜些。”

    若在从前,王熙凤说不定还会指望贾政,但这次风波却赤裸裸的掀开了荣国府的遮羞布,离了贾元春这个女儿的支持,贾政就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前后花了不少银子,却是一点效用也没见着。

    更让人无语的是,诸如贾雨村之流先前躲着荣国府,如今又重新贴上来,他竟非但不恼,还百般找理由体贴对方,最后只听了几句软话,便又‘其乐融融’了。

    但在娘家人面前,王熙凤却也不想坦承婆家的落魄,因此含糊道:“太太今儿去了薛家,只怕要明儿才能回来——再说你总得容我铺垫铺垫,别一上来就惊天动地的。”

    王仁听说姑姑不在,也担心在贾政面前撞了南墙,只好无奈起身:“那我先回去报个平安,母亲都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呢。”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嗓子咳出血,体温俯卧撑。

    我果然还是太虚了。。。

    等熬过去,我要恢复每天锻炼,再也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第621章 急公好义蕉太狼

    【上午先来两千,下午扛得住再来两千……】

    紫金街薛府。

    戌正【晚上八点】刚过,对外宣称要联床夜话的王夫人和薛姨妈,却早已经睡的昏天黑地。

    这倒也不奇怪,因为下午‘啖’精竭力的缘故,其实傍晚时她们就已经困倦的不行了,只不过是在小辈儿面前强自支撑罢了。

    等好容易沾了床,自然再没有别的心思。

    原本她们这一觉,只怕要睡到第二天晌午方歇,可谁知天不遂人意,刚睡下没多久,仆妇先是三番五次敲门,又在门外一声大似一声的呼唤。

    这般情形,饶是二人睡的十分香甜,一刻钟后还是被吵醒了。

    薛姨妈迷迷糊糊披衣而起,刚将两人因怕机密外泄,临时插上的门栓拨开,外面就撞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激动的扯住她道:“姑姑,祸事了、祸事了!”

    此时薛姨妈的大脑几近宕机,愣是盯着来人分辨了好一会儿,才诧异道:“凤丫头,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王熙凤。

    却原来她在送走了王仁之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事儿该先和两位姑姑通一通气,尽量商量个稳妥的主意出来。

    这一来么,她如今对荣国府的男人也没抱多少期望,关键时刻不添乱就是好的。

    二来么……

    都是王家嫁出来的女儿,如今娘家遭逢大祸,总不能就指着自己一个人薅吧?

    王夫人的体己如今都投进了车厂里,暂时也还不见回头钱,可薛家却是不缺银子的。

    所以她才会连夜赶到了紫金街。

    王夫人这时候也浑浑噩噩起身,扶着额头呓语般问:“什么时辰了?”

    王熙凤下意识看过去,却见她身上的小衣与薛姨妈的一般无二,都是妖艳露骨的款式,不由暗叹她记吃不记打,当初就为此事才闹的家宅不和,偏她竟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上前扶起王夫人,一边扯过床头的衣服给她披挂,一边催促道:“太太快清醒些,是王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夫人和薛姨妈这才略略清醒了一些。

    在她的催促下,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也不顾不得收拾散乱的发髻,就这么胡乱披散着到了外间。

    外面伺候的仆妇们早被王熙凤遣散了,她又特意去门外探查了一番,确认隔墙无耳,这才这回来将王仁所言复述给了二人。

    王夫人和薛姨妈头昏脑涨,好容易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都恍如挨了当头一棒,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熙凤其实也没指着她们能出什么主意,等了一会儿,便按照原计划开口道:“若不然……”

    不想话刚出口,对面王夫人、薛姨妈也各自道:

    “不如……”

    “要不……”

    三人都是一愣,诧异的目光交汇在一处,心思像是被什么串联在了一起,异口同声道:“请顺哥儿过来帮着参详参详?”

    这也正是王熙凤连夜跑来紫金街的真正目的所在。

    三个俱不是外人,又见天色也不算太晚,便忙差遣仆役去后街焦府。

    焦顺这时候倒还没有睡着,正拥着史湘云听她讲述诗会上的见闻,时不时还要插嘴点评调侃几句,惹得史湘云或嗔或笑,借以显示自己并非敷衍,而是在认真倾听。

    没办法,他下午在薛家殚精竭力,如今已无余勇可贾,这肌儿无力的时候,自然只能靠精神层面上的交流来弥补。

    这招对如狼似虎的妇人未必管用,但对史湘云倒颇为对症,毕竟她本就是个生性活泼,倾诉欲强的小姑娘。

    再加上焦顺为了掩饰,勉力集中最后的精神与她对答,每一句评论吐槽都是有的放矢、恰到好处,说不上是舌绽莲花,起码也是妙语解颐。

    然而……

    勉力集中精神与史湘云谈笑风生的时候,焦某人不自觉就放松了对身体的管控,于是某些潜藏在身体本能当中的肢体习惯,便在不知不觉间被释放了出来。

    而怀中原本正享受精神交流史湘云,也在这番骚扰之下,迅速开始由情转爱。

    这、这……

    我怎么就管不住这手呢?!.JPG

    焦顺隐约又双叒叕听到了两肾的哀鸣,但男人亲手惹的火,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他咬了咬牙,目光直视湘云那水汪汪泛着桃花的眸子,正要抱着堵枪管的决心奋力一博,忽听得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那声音虽轻,但焦某人却如闻洪钟大吕,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扬声喝问:“可是外面又有酸丁闹事?”

    那气势,似乎只待外面答一声‘果然’,他便要调转枪头,冲出去与贼人大战三百回合。

    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回应,翠缕小心翼翼推门进来,又见姑娘也在整理小衣,并未睡去,便忙禀报道:“薛家刚派人传话,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想请老爷过去一趟!”

    “十万火急的事情?”

    这虽不是想象中的贼人半夜袭扰,但也确实是贼人半夜袭扰,焦某人假意蹙起眉头,看向身旁的史湘云。

    史湘云立刻体贴的坐起身来,一边给探手拿过床头的衣服,给焦顺披在肩上,一边道:“咱们傍晚才刚从那府里回来,若不是遇了什么难处,怎会这时候派人叨扰?相公还是过去瞧瞧吧。”

    “那我去去就回。”

    焦顺又依依不舍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亲,道:“夜里风大,你就别起来了——若睡不踏实,就喊翠缕香菱进来陪着说话。”

    说罢,他起身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大步流星的撞入夜色当中。

    翠缕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回屋忍不住对香菱赞叹道:“也就是咱们老爷了,换了别个,这当口上被人打搅,便再怎么也要抱怨几句,岂会这般急人所难、急公好义?”

对不起,我昨天吹牛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7点就坐在电脑前头开始打章节草稿,然而快两个小时了,除了擤鼻涕就是咳痰,脑袋嗡嗡的、鼻子都擤肿了,还是乱七八糟啥也没搞出来……

第622章 余勇可贾

    薛府后宅。

    刚刚沐浴完的薛宝钗慵懒的坐到了梳妆台前,虽是翠眉已薄胭脂澹,但铺在那水银镜中的影像,依旧撑的起艳若桃李四字。

    而那继承自薛姨妈的丰熟身段儿,配上那凝脂一般的肌肤,更是无形中添了三分足令男人垂涎欲滴的色气。

    她拢了拢襟怀,勉强遮去些峰雪,又抬手将乌黑青丝挽过肩头,拿牛角梳轻轻梳拢起来。

    这时莺儿从外面进来,见几个丫鬟只管收拾浴桶,竟无人在姑娘身旁服侍,便呵斥道:“这没眼力劲儿的,怎么也不帮姑娘梳头?”

    说着,上前欲要接手。

    “我自己来就行。”

    薛宝钗微微摇头,又问:“方才是谁来了?”

    “先是二奶奶,如今焦大爷也来了,关起门来也不知是在商量什么要紧事。”

    “凤姐姐和焦大哥?”

    薛宝钗闻言手上的动作就是一滞,王熙凤连夜前来,还能说是为了王夫人,但将刚刚离开不久的焦顺找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宝玉的桉子又有反复?!

    想到这种可能,薛宝钗便有些坐不住了,也不再坚持自己梳头,将牛角梳递给了莺儿,心下自顾自的琢磨着,要不要过去打探一下。

    但她毕竟是待嫁之身,若只凤姐姐还好,如今既知道焦大哥也来了,却怎好冒冒失失跑去相见?

    况还是当着未来婆婆王夫人当面。

    犹豫再三,她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准备等明儿一早再找母亲问个清楚。

    “唉~”

    拿定了主意,薛宝钗轻叹一声,无奈摇头道:“来何容易去何迟,半在心头半在眉。”

    莺儿虽不知这句子出自《咏愁》,但自家姑娘郁郁寡欢的样子,总还是能瞧出来的。

    想了想,她忽然提议道:“姑娘,要不咱们也去庙里拜一拜吧?”

    见宝钗不答,她又继续自说自话:“我听说那妙玉离了荣国府之后大彻大悟,佛法反倒精进了不少,如今已经做了庙里的主持——最近不只是大奶奶和二奶奶时常去她庙里进香,连原本与她有仇怨的珍大奶奶,都被她用佛法化解尽弃前嫌了。”

    薛宝钗听她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由诧异:“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诗会的时候,听荣国府的人说的呗。”

    薛宝钗微微颔首,却并没有答应要去庙里进香,虽说她对道理禅机的理解,并不下于痴迷此道的贾惜春,但骨子里其实对僧道之流并不亲近。

    尤其……

    一想到那妙玉,她就总忍不住回想起当初两人刚订婚时,贾宝玉偷偷躲在外面,让小戏子唱‘思凡’的情景。

    于是又忍不住叹息一声,起身道:“早点歇了吧,明儿一早也好找母亲问清楚,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莺儿听她连连叹气,心下也不由暗暗感叹,这宝二爷莫不是女人命里的魔星?先前他与林姑娘相好,林姑娘就时常以泪洗面;如今成了薛家准姑爷,自家姑娘又这般长吁短叹的。

    …………

    与此同时。

    焦顺也从王熙凤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由来始末。

    他当即就皱紧了眉头,这事儿可不小,御下不严、治军不利,再加上包庇,真要是告到朝堂上,只怕够王子腾喝一壶的。

    这偏又赶上宫里的贤德妃失势……

    等等!

    江南造船厂的铁甲舰貌似也快下水了。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未来能与洋夷在海上争锋的只有铁甲舰,所以王子腾这三年间,虽奉命重建两广水师,但实际上主要做的是前期筹备工作,譬如招兵、整训,出海演练等等。

    即便添置战舰,也都是以灵活快速的中小舰船,为的就是等铁甲舰这道主菜。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这时候他被参倒了,那岂不是三年心血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想到这里,焦顺心下就忍不住冒出些阴谋论来。

    难道是有人想要取而代之,所以才……

    不过想这个么多也没用,事到如今王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尉大人希望能先取得两浙头面人物的谅解,这个思路应该是没错的,只是单纯想靠银钱弥补,却怕是未必足够——最好还是能拿出一些官场上的利益,又或者是什么制衡对方的手段。”

    焦顺说到这里,环视在场的三位王家妇人:“我对王家在朝中的关系不太清楚,除了荣国府这边儿,不知太尉还有那些人脉可用?”

    王夫人和王熙凤皱眉沉思了片刻,各自给出了几个名姓,大多是耳熟能详的军中将领,诸如神武将军冯唐,卫若兰的老子等等。

    这些人势力是不小,但对文官集团的影响力只怕微乎其微。

    按理说,王子腾权倾东南这么些年,为防中央起疑,肯定是要在朝中结交一些能帮自己说话的人,而不仅仅只是靠军中老兄弟互相帮衬才对。

    “或许有吧。”

    王夫人不确定的道:“要不明儿我把仁哥儿找来,你当面问一问他?”

    “不急。”

    焦顺连忙摆手,开玩笑,隔着一层给出出主意还行,他可不想稀里湖涂被卷进去:“王公子回京的消息未必能瞒得过别人,若是贸然与我相见,只怕反而坏了大事——再说太尉大人纵横官场多年,又岂会打无把握之仗?想来必有后手,不如先按照王公子的意思,领他去拜见政世叔,瞧瞧后续如何再做定夺。”

    众人见他如此,也便没有再说什么,只约定好每日通传最新进展,便草草结束了这场密议。

    焦某人心事重重的告辞,正跟着仆妇往后门去,不防王熙凤领着平儿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扯住他喝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袖手旁观?!”

    却原来焦顺的心思早被她看破了——其实不只是她,王夫人隐约也觉察到了一些,不过王夫人只在姿势上强势了些,实则是处在弱势的一方,自然不敢强人所难。

    焦顺用眼角余光,确认带路的仆妇被平儿支走后,这才无奈道:“我那里是想袖手旁观,分明是无处下手……”

    “我不管!”

    王熙凤死死扯着他的袖子,瞪圆了丹凤眼道:“你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难道就不能……唔!”

    她骄蛮的言语才说到一半,忽就被焦顺嘴对嘴的堵了回去。

    若是旁个,焦某人断不敢以久疲之躯上阵,只能尽量用言语说服。

    但区区一个王熙凤……

    呵呵~

    吾尚有余勇可贾!

    【今儿明明病好多了,但是、但是还是没状态啊……】

第623章 间章转场

    隆源六年四月初七。

    天刚蒙蒙亮,已经做了小半年九品司务的李庆,正一边拿柳枝剃着牙花子,一边晃晃悠悠的往工学走。

    冷不丁突然听到身后‘叮叮当当’的铜铃响动,他忙往边上靠了靠。

    打从自行车厂正式量产之后,这种示警的声音就迅速成为了街头一景,尤其是工学里,那些勋贵子弟为了赶时兴,都会变着法的搞一辆来代步,李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连回头扫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不想他避到一旁,身后的自行车却并未赶超,反而连续不断的响着铃。

    这些勋贵子弟真是麻烦!

    李庆只当是哪个纨绔想要冲自己显摆,无奈的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董恂正骑在一辆新车上冲自己直龇牙。

    “老董?”

    李庆先是一愣,继而上去一把将他从车上薅下来,老实不客气的抢过车子跨上去,便捏闸拨铃铛,便好奇道:“这是你新买的自行车?艹,你小子哪来的这么多钱,腐败啦?”

    因为陈万三去了工部担任十八路纠察队总教头【其实是总联络官】,李庆和董恂两个自然而然的在工学里抱起团来,目下关系虽还比不得同居合租的陈万三亲近,却也是远不是当初在蒙学工读时可比,故此言语之间也没多少避讳。

    “滚!”

    董恂瞪了他一眼,旋即又忍不住欢喜的咧嘴笑道:“老子这是拿旧报纸换的。”

    “什么旧报纸这么值钱?这辆车少说也得二十五两银子吧?”

    “还能是什么报纸,就是咱们工盟发行的《大公报》呗!我这也算是托了皇上的福,前几天不是都说,殿试的时候要靠工学的知识么?那些酸丁嘴上骂的厉害,背地里可没闲着……”

    月初的时候,皇帝在焦顺的建议下,决意在殿试上为新政、为工学遴选人才,结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消息提前就泄露了出来。

    一时惹得新科进士们群情激奋,纷纷通过各种方式抗议朝廷此举——而某些没考上的更是大声疾呼,表示应该以罢考的形势来抵制。

    但在表面上坚决抵制的同时,市面上有关于工学、新政的讯息,却几乎在瞬间被搜罗一空。

    平日里完全不被读书人放在眼中的《大公报》,更是成了抢手货,有不少人都在悄悄收购往日旧刊,到最后从创刊到本月初的一整套报纸,甚至被炒到三两银子。

    而当初因为担心《大公报》卖不出去,白瞎了众人的心血,工盟有不少人都自费订了报纸,董恂这个总发起人,更是咬着牙一口气订了十份。

    结果好心有好报,就正好赶上了这一波洛阳纸贵。

    李庆听完这番缘由,直艳羡的什么似的,可谁叫他平日里白嫖惯了呢?家里唯一一套《大公报》还是陈万三订的,那倔驴,只怕未必肯拿出来还钱。

    再说了,三两银子也抵不了什么大事。

    他心不在焉的拨动着铃铛,正琢磨该怎么开口,先哄董恂把这车子借给自己骑两天,忽然就被董恂用胳膊肘拱了拱,他诧异转头,就听董恂神神秘秘的问:“李庆,你听说了没,外面如今都传,说皇上要借这回殿试重新亲政呢。”

    “前儿我就听牛思源说了。”

    李庆不以为意的道:“不过这事儿有什么好议论的,等明儿殿试之后,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听到牛思源的名字,董恂明显有些不自在。

    当初他将牛思源引为智囊知己,谁成想牛思源却是镇国公府的暗探,事后两人因此断了往来,如今虽同在工学为官,彼此之间却反不如李庆来的亲近。

    李庆瞧出他心存芥蒂,不由笑道:“牛思源最近也不好过,这眼见勋贵老爷们对工学支持力度小了不少,他处在当中不尴不尬的,是两头不得烟抽。”

    当初皇帝突然中风昏厥,勋贵们顿时就对工学的前景产生了疑虑,甚至一度打起了退堂鼓。

    直到焦顺做了储君之师,勋贵们才渐渐回心转意,但对工学的支持力度仍是大不如前。

    “不提他。”

    董恂摆了摆手,伺候却变得沉默起来,也不知是在追忆往昔,还是感慨如今。

    李庆又推着车子走了一阵子,觉得这玩意儿与人同行实在有些别扭,干脆还给了董恂,趁着他小心翼翼接过去,突然做贼似的问:“王太尉的事情,你可曾听说了?”

    董恂一愣,迷惑反问:“哪个王太尉?”

    “还能是哪个?就是给祭酒大人赐字畅卿的那位王太尉呗!我听说这王太尉最近摊上大事了,他手下有个副将……”

    按理说,王仁奉命进京打典也才五六天,事情本不该传的这么快,至少不该这么快传到李庆、董恂这个层面,但很诡异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来。

    董恂听完皱眉半晌,最后无奈叹道:“这可真是多事之秋。”

    “谁说不是呢。”

    李庆也跟着感叹了一句,旋即却又悄声问:“你说这是不是冲着咱们祭酒大人来的?”

    “这……”

    董恂再次蹙眉,半晌缓缓摇头:“那可是堂堂一品,岂会这般容易受到恩师牵连?”

    李庆一想也是怎么个理儿,于是改口道:“那就是被荣国府牵连了,我就知道这事儿指定没完——那贾经历直到现在,都还没来衙门呢,我瞧他这官儿八成也是做不下去了。”

    正说着,后面突然又传来自行车疾驰的声音。

    两人下意识回头,就见一身绿色官袍的陈万三正勐踩踏板,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路旁的两人。

    “老陈!”

    李庆急忙一声吆喝,陈万三下意识勐一捏闸,车身从两人生旁滑出去老远,在地上擦了两条黑龙出来,这才堪堪杀停。

    董恂不自觉的往那车子后面扫了眼,不出意外看到了工部的铭牌,显然,这是工部直接买来分派给陈万三的用的。

    这待遇……

    他手里的新车一下子不香了。

    见陈万三一条腿撑住地面,一条腿仍在脚蹬子上,回身冲着这边儿憨笑,李庆扬着嗓子问:“你不是去衙门了吗?这风风火火的又去哪儿?”

    “去神武卫的大营。”

    陈万三回道:“往后纠察队的队员都要定期练习打靶,但总不好在工厂里开枪,所以上面派我去找神武卫商量,到时候先借他们的靶场和火枪用。”

    李庆闻言愈发好奇:“纠察队练习打靶做什么?”

    陈万三挠头道:“好像是军代表们提议的,说什么不扛枪算什么兵——反正上面派下的差事,咱们照着办就是了。”

    李庆和董恂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学着他方才的口气叹道:“果然是多事之秋啊。”

第624章 诸芳流散【上】

    转过天到了四月初八。

    正值殿试当日,又赶上皇帝中风之后首次公开露面,外面为此闹的沸反盈天,无数人都在议论着期盼着,想看这场殿试究竟如何收场。

    但在荣国府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下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的,除了王家遭难的事情外,就是史大姑娘‘回门’了,至于什么殿试不殿试的,反倒没多少人留心在意。

    梨香院。

    十个小戏子一大早就被勒令留在院里不得外出,那几个憨厚本分的倒还罢了,不过听命行事罢了,而几个伶俐的心知是到了决定未来的关键时刻,却都忍不住坐卧难安起来。

    就在这时,藕官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几眼,突然回头提议道:“从今儿起大伙儿只怕就要各奔东西了,何不凑钱使人沽些践行酒来,好歹也不负咱们姐妹相交一场。”

    有几个小戏子觉得这提议不错,但也有怕节外生枝的,更有不愿意出钱的。

    于是有人反驳道:“说是各奔东西,可还不是在这府里打转儿?不过是分散各处罢了,又不是见不着。”

    又有人打岔:“也不知能分到哪去,若是分到姑娘们屋里还好,若是去了规矩森严的所在……”

    “我看你分明是想分去宝二爷屋里吧!”

    “你难道不想?!”

    藕官见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渐渐离题万里,暗叹一声就准备偃旗息鼓。

    不想这时候芳官儿又站了出来,直接拿出半吊钱来放在桌上,道:“大家伙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咱们吃了这桌散伙饭,也算是彼此讨个彩头。”

    众人见她挑了头,或情愿或不情愿的,也多多少少拿了些散碎铜子儿出来,最后估算着约莫能有五六百钱。

    芳官儿用绳子串起来,当仁不让的收进袖子里,对众人道:“我去跟管事的妈妈商量商量,请她们尽量帮着置办一桌。”

    说着,也不等藕官几个回应,便径自往院门外走去。

    到了院门口,就见两个守门的仆妇,正倚着门框嗑着瓜子唠闲篇。

    这个道:“你说王家这回能扛过去不?”

    那个道:“你管他能不能扛过去呢,只要别挂累上咱们府里就成!”

    这个又道:“听说东跨院又闹起来了?”

    那个不屑道:“且闹呢,琏二爷手里头没钱,自然压不住场面。”

    “二奶奶也真是狠心,竟一点夫妻情面都不留。”

    “这回倒未必是二奶奶的意思,就大老爷留下的姨奶奶们有哪个是省油的灯?琏二爷偏想着从她们身上节省,她们能不挑事?”

    芳官原想着等她们说完了再上前,可听来听去,这一句赶一句的也没个头,只好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个仆妇的闲谈。

    那两个仆妇回头见是院里的小戏子,当下垮了脸呵斥道:“做什么?不是让你们好生在里面等着吗?”

    “妈妈莫恼。”

    芳官忙从袖子里摸出那半吊钱来,陪笑道:“我们姐妹几个凑了些钱,想请妈妈们通融通融,帮着置办一桌散伙饭。”

    其中一个仆妇接过钱来掂了掂,盘算着能从中剥削个一二百钱,便和同伴露了笑模样,赞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不想你们倒还有些义气——罢罢罢,我们就跟着担些干系吧,中午之前酒菜一准儿给你们送来。”

    说着,就将那半吊钱揣进了怀里。

    “多谢妈妈、多谢妈妈!”

    芳官千恩万谢之后,却又从袖子里摸出块散碎银子来,递给那妈妈道:“这是我个人孝敬您的,妈妈们平日里就照顾我,往后我若得了好去处,指定也忘不了妈妈们的好。”

    “哎幼,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那仆妇不想还有这意外之财,当下又喜笑颜开的收了,于是等到芳官问起这次分配,都有哪些去处的时候,便也没有瞒着:“还能去哪儿?左右不过是这园子里几位姑娘身边,再就是老太太、太太,还有宝二爷屋里了。”

    果然是这几个去处。

    芳官略一盘算,还是觉得宝玉屋里最为合适,正待托请二人帮忙,却忽听那仆妇压低嗓音道:“不过真正的好去处,却不在这府里,而是焦家。”

    “焦家?”

    “就是焦家!”

    那仆妇攥着碎银子,得意道:“你道今儿为何封门?还不就是等着史大姑娘来挑,等她挑剩下的,才往各院里分派呢。”

    “早先咱们府里就一度发不出月例来,如今眼瞅着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往后还不定怎么闹饥荒呢,倒是焦家那边儿,听说月例只有提前发派的,从不积欠,逢年过节还有赏赐呢。”

    “那、那……”

    芳官也不由动了心,主要是近来她打听着,贾宝玉一门心思崇佛向道,连身边的袭人麝月都受了冷落,反倒是那焦大爷,素有收用身边丫鬟的习惯。

    里外里一盘算,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深施一礼道:“求妈妈们成全,到时候我必然还有重谢!”

    见她如此上道,两个仆妇自然都是大包大揽,表示一定在史大姑娘面前美言,让她能够得偿所愿。

    芳官千恩万谢方才辞别二人,等折回屋里,却对此事只字不提,只说是酒菜的事情已经交代妥当了。

    话分两头。

    史湘云自打嫁入焦家之后,这还是头回来荣国府。

    马车路过荣府正门时,她挑帘子打量着那熟悉的匾额,却不禁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等在角门内下了车,史湘云正拉着邢岫烟唏嘘感叹,斜下里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云妹妹、云妹妹!”

    循声望去,只见贾宝玉大步流星的迎上前,架起两只胳膊待要如往日一般拉扯,但想到面前的湘云已经嫁做人妇,便又在半丈外站住了脚,两条胳膊讪讪的往下垂落。

    湘云见状,径自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叹道:“爱哥哥清减多了。”

    宝玉听她口齿,知道是动了真情,眼圈不由一红,忙用袖子狠狠抹去,笑道:“妹妹倒是丰腴了些,看来没少在焦家享福。”

    说着,松开湘云,又冲后面的邢岫烟见了一礼。

    邢岫烟款款还礼,却是与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走吧,老太太在家早等不及了。”

    宝玉回头招呼一声,众人便朝着老太太院里进发。

    途中史湘云不住问起池里的荷花、岸边的柳堤、怡红院里的梅花鹿、大观园的仙鹤。

    贾宝玉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等说的兴起时,便再不管什么身份变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

    眼见离着老太太的院子近了,就听前面有人扬声笑道:“我就说还得是云妹妹出马,换了我们,纵使费尽心思也难让二哥哥如此开怀。”

    那爽利劲儿,都不用抬头就知道必是探春。

    除了探春之外,迎春惜春以及林黛玉也都跟了出来。

    两下里撞到一处,探春迎上了史湘云,林黛玉则是一把拉住了邢岫烟的手,说什么也舍不得再松开。

    虽然前几日,她们刚在诗社里见过面,但那是当着南安郡主的面,到底多了些拘束,更没什么机会互诉衷肠。

    等见了老太太,自又是一番热闹。

    老太太直接把史湘云揽在怀里,连道:“这好容易来一趟,可得多住几日——你姐姐妹妹们的院子随便挑,便是住我这院里也使得。”

    “我倒是真想回来住一阵子。”

    史湘云依偎在她怀里,笑道:“不过出门时跟我们爷约好了,他晚上散值就来接我和邢姐姐——再说我是个任事不管的,但家里又哪里离得开邢姐姐?”

    听她说起邢岫烟管家的事情,言语间并无半点芥蒂。

    贾母大是欣慰,拢着她额间的碎发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通透的,我活了半辈子才知道放权的道理,不想你一过门就能明白。”

    说说笑笑了一阵子,史湘云便问起了贾政、王夫人和王熙凤。

    贾母脸上登时由晴转阴,无奈叹道:“一早就被王家给请去了——不提这个,上回你舅妈不是应下,说让你挑两个小戏子么?三丫头,让人都领了来,叫她们开开嗓亮亮相,也算是热闹热闹。”

    贾探春如今虽然把权利完璧归赵了,但毕竟掌家半年之久,倒也积攒了不少威望,故此如今有什么事情,老太太也乐意点她的将。

    而趁着这会儿功夫,邢岫烟与林黛玉却悄默声到了外面。

    邢岫烟先给林黛玉紧了紧披风,然后才悄声问:“我听说这府里下人闹的愈发不成样子了,不知可曾波及到你的怡红院?”

    “主要是东跨院那边儿在闹。”

    林黛玉微微摇头:“大观园这边儿因先前三妹妹调教的好,倒比别处规矩些——纵有什么不妥当的,三妹妹随手也就处置了。”

    “可三姑娘终究是要嫁到我们这边儿的。”

    邢岫烟说着,转头往堂屋里搜了眼,又道:“连太太都已经心知肚明了,只等去了孝就要行兼祧之事——这还是你那舅母主动提起的。”

    林黛玉默然不语。

    她身处其中,自然能感觉到荣国府的衰败,当年焦顺刚崭露头角时,二姐姐与他传出绯闻,都能让老太太大发雷霆;现如今却是上赶着要把女儿嫁过去当兼祧,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邢岫烟见她不说话,无奈叹道:“事到如今,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说着,将两张银票和一小匣碎银子递给林黛玉,道:“这些你且拿着傍身吧。”

    “姐姐已经帮过我太多了,这些我……”

    “我给你的,你只管收着就是了——雪雁,雪雁!”

    林黛玉待要推辞,邢岫烟却直接喊过雪雁,交代她替黛玉收着,整的先暂时存起来,零碎银子拿来疏通。

    雪雁倒不推辞,直接屈膝代自己小姐行了个大礼。

    见其如此,林黛玉不觉落下泪来,拉着邢岫烟哽咽道:“我何德何能,今生竟有幸遇到姐姐……”

    “唉~”

    邢岫烟却是暗暗叹息,如今荣国府落到这般田地,只怕是连份像样的嫁妆都凑不出来了——那孙绍祖这阵子时常跑来讨要说法,让荣国府要么退掉彩礼,要么继续嫁女,荣国府这边儿却是既拿不出银子,又不想将女儿嫁她,于是只能装聋作哑。

    早年间,焦顺提及要让林黛玉做来家兼祧时,邢岫烟还觉得是委屈了林妹妹,故此一直也不怎么积极。

    但现如今看来,这条路竟成了林黛玉现阶段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

    这时就见两个仆妇领着十个小戏子鱼贯而入,邢岫烟振奋精神,拉着林黛玉道:“走,咱们也进去瞧瞧。”

    林黛玉忙拿帕子揩去眼角泪痕,这才跟着邢岫烟回到厅中。

    彼时探春已经勒令小戏子们挨个演练拿手的唱段。

    两个仆妇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在史湘云身上,又得了那芳官的贿赂,便伺机凑到史湘云身旁,指指点点的帮着品评。

    待芳官上场时,自然是极夸奖之能事,把芳官捧成了戏子里一等一出挑的人物。

    当然了,芳官素来唱的正旦,也确实在戏子当中排行前列的存在——但是吹她乖巧懂事从不与人争抢,那纯属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史湘云初时还没注意,等听那两个仆妇夸赞完,仔细打量了芳官几眼,忽然就想起个事儿来,于是侧耳问翠缕道:“这个小戏子,是不是就是薛姐姐定亲当日,给二哥哥唱思凡的那个?”

    翠缕盯着打量了一番,笃定道:“是她、就是她!”

    这一下子,史湘云顿觉倒了胃口,冲那两个仆妇道:“她既是最好的,那我就更不能挑走了,合该孝敬老太太、太太才是道理。”

    那芳官支着耳朵听了半天,正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窃喜,冷不丁听了这一句,登时傻了眼。

第625章 诸芳流散【中】

    无视芳官天塌了也似的沮丧模样,史湘云按照旧日里留存的印象,随便点选了两个模样乖巧的小戏子。

    一转头正欲与贾母分说,不想就见林之孝家的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凑到老太太跟前耳语了几句。

    老太太原本脸上带笑,听完就渐渐阴沉下来,沉默半晌,缓缓摇头道:“那边儿自有大太太做主,大太太要是做不了主,就等凤丫头回来再头疼好了——他老子在时,就不服我的管束,如今子承父业,我老太婆就更管不过来了。”

    听这言语,显是东跨院里又出了幺蛾子。

    等林之孝家的苦着脸去了,贾母明显也没了谈兴,遂拉着史湘云道:“你们年轻人坐不住,那园子里风景正好,跟你姐姐妹妹们过去逛逛吧,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再陪我老婆子说一会子闲话。”

    “老太太这分明是嫌我们吵闹。”

    史湘云上前揽着她撒了个娇,这才起身道:“那我们就先去园子里逛逛,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请老太太给我们讲古。”

    “去吧、去吧。”

    于是众女连同宝玉,便又从老太太屋里鱼贯而出,说说笑笑的转奔大观园。

    景还是那景,人也还是那人。

    但不知为何,史湘云一路走马观花,却总觉得这景这人全都不复从前模样。

    无形中,这荣国府似乎正弥漫着一股暮气,沉甸甸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史湘云不自觉的安静下来,周遭的几人竟也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当中。

    贾宝玉抬头望天,林黛玉目视池中,迎春、惜春两个眼观鼻鼻观心,原本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的气氛,似乎在一瞬间被撕的支离破碎。

    这种感觉让史湘云极不适应,她犹豫着,正想重新挑起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不知何时缀在后面的贾探春,却突然凑到了她身边,眺望着远方叹息道:“这个家,只怕真要落败了。”

    史湘云下意识侧头看向了她,就听她又喃喃道:“咱们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就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虽然早就知道荣国府风光不再,但探春这番话,还是让史湘云心头发紧。

    因自小在家中受到排挤,这么多年来荣国府在她心里,一直扮演者避风港的角色,虽也有瑕疵,但记忆当中更多的却是各种各样的美好。

    故此打心底,她是不希望荣国府彻底衰败下去的。

    于是忍不住问:“琏二哥那边儿到底怎么了?”

    在她想来,探春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应该和东跨院里的事情脱不开干系。

    “也没怎么,就是琏二哥和大老爷的小妾打起来了。”

    “这、这还没怎么?”

    史湘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父亲的小妾虽然算不得正经长辈,可也没有父亲尸骨未寒,就对其拳脚相加的道理吧?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至少还没闹出人命,不是么?”

    探春语带讥诮,脸上却是混不在意的麻木。

    自从和王夫人一起杀死贾赦之后,这个家里能让她上心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又少了许多。

    当初她设计杀掉贾赦,是为了保住这个家,但现如今她想的却只是尽早脱身,至于荣国府最后下场如何,并不在她的考量范畴之内。

    这一来是亲手杀死自己大伯,带来的巨大心灵冲击所致;二来么,也是因为事后各方的反馈让她心灰意冷——王夫人和王熙凤因此对她多加提防;连林黛玉也因为接受不了这种弑亲行为,有意无意的疏远了她。

    贾宝玉到没有刻意疏远,但被蒙在鼓里的他,经历过牢狱之灾后,非但没有一丁点的要振奋自强的意思,反而软弱又任性的向往起了避世出家的生活。

    而这件事情最大的受益人迎春,则摆出了一副想要与她争夺兼祧的态度……

    累了,毁灭吧!

    此后气氛随着李纨的加入略有些改善,但那一股颓唐暮气却始终压在人心头挥之不散。

    以至于还没到中午,史湘云便觉身心俱疲,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在大观园的游玩,重又回到了贾母院里——整个荣国府,竟只有这位年岁最高的老太太身上,隐约还残存着一丝丝属于旧日的朝气。

    然而就在酒席宴间,就在史湘云好容易找回了一些记忆中的欢乐时,那林之孝家的再次匆匆找上门来。

    而这次她带来的消息,显然比之先前更为震撼,以至于贾母听完之后手一颤,象牙箸直接掉到了桌子底下。

    鸳鸯急忙伏低身子去捡,可刚小心翼翼放回桌上,老太太一巴掌拍上去,又把快子震掉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打起来了吗?怎么又、又……”

    “上午是打起来,可后来琏二爷喝多了,也不知怎么就……如今大太太绑着人往这边来了,说是要请老祖宗您主持公道呢!”

    “孽障、孽障、蛆了心的孽障!”

    贾母颤巍巍咒骂着,一张皱纹堆垒的老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渐渐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不在家,李纨眼见如此,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劝道:“老太太莫急,琏二兄弟酒后犯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您何必跟他计较?”

    说着,又回顾史湘云:‘再说了,湘云妹妹这好容易回来一趟。’

    后一句似乎起了效用,老太太勉强冲史湘云笑了笑,道:“云丫头,你先跟你嫂子……”

    不想话还未说完,外面已经传来了邢氏的哭喊声:“老太太、老太太,这日子没法过了,您可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听那动静,哭喊的竟还不止是邢氏一人。

    贾母紧攥着拐杖浑身战栗,再顾不上支开史湘云,重又翻来覆去的骂道:“孽障、孽障、蛆了心的孽障!”

    哭骂间,就见梨花带雨的邢氏在前面打头,后面七八个妇人围成了圈,推推搡搡的,簇拥着两个五花大绑的男女走了进来。

    那对儿男女皆是衣衫不整、袒胸露腹,男的正是醉醺醺的贾琏,女的却是贾赦生前新纳的小妾嫣红。

    眼见此情此景,屋内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一片哗然。

    这时邢氏在老太太跟前屈膝跪倒,哭喊道:“求老太太给我们开恩做主啊,老爷尸骨未寒,琏哥儿就拿月例银子威逼利诱,想要睡他老子留下的女人——这要是不严惩,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爷?!”

    话一出口,后面众妇人也都嚎啕起来。

    已经猜到了是一回事儿,但被邢氏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厅中再次响起一片惊呼,继而以李纨为首,众人便都屏息凝神,生怕被呼吸稍重,便被卷入这桩逆伦大桉当中。

    “你、你、你们……”

    贾母将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指指邢氏,又指指被绑着的贾琏,突然两眼一翻仰头便倒。

    “老太太!”

    “老祖宗!”

    原本针落可闻的客厅顿时乱了套,众女连同宝玉哭喊着扑上去,前心后背的好一通忙活,才使得老太太重又清醒过来。

    而老太太醒后别的一概不说,只念叨着让喊贾政过来。

    其实不用她交代,也早有人去请贾政主持大局了。

    贾政这几日因王子腾的事儿,忙前跑后吃了不少闭门羹,今儿好容易躲了个清闲,不想家中又闹出忤逆事件来。

    他匆匆忙忙赶到老太太院里时,贾琏恰好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惶恐,正借着酒劲儿在院子里跳脚蹦高的喊冤:“少给你二爷玩儿这里格愣的,仙人跳老子见的多了!这里是荣国府,是我们贾家,我敬你时,尊你一声太太便罢;你若自找不痛快,那就屁都不……”

    “住口!”

    贾政听他说的实在没体统,气的爆喝一声,上前抬脚踹在贾琏后腰上,却因为身体羸弱,非但没能踹倒贾琏,反而自己往后一个趔趄。

    紧随在后的单大良连忙扶住了他,却又被他狠狠推开。

    贾政重新站稳了脚,指着贾琏的鼻子骂道:“小畜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怎么还有脸在此狺狺狂吠?!”

    贾琏初时见了贾政,也有三分畏怯,但想到自己酒后所为,只怕一味服软也未必能逃过这劫,索性梗着脖子继续喊冤:“叔叔莫要误听谗言,这分明就是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联合起来想要陷害小侄!若不然,我就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青天白日就干出这样的丑事来!”

    贾政听着却也有些道理。

    当下稍稍放缓了语气,喝令贾琏不要吵嚷,然后大步流星的进到了堂屋里。

    一路沉着脸,对众女和宝玉的招呼声不闻不问,直到见了老太太,这才连忙改颜相向。

    老太太见了他却只是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贾政一面催促速请大夫过来诊治,一面虎着脸将邢氏请到了碧纱橱内——就是早年间宝玉与林黛玉寄居之所。

    彼此落座,贾政也不问因果,直接责问邢氏,缘何要把这样的家丑当众宣扬出来,以至于气倒了老太太。

    在贾政看来,这家丑外扬的做法,无疑比之贾琏勾引亡父小妾,还令人无法容忍。

    邢氏哭天抹泪道:“那里是我要宣扬,分明是你那侄子太过豪横,方才都被我们捉奸在床,还喊着要把我们统统赶出府去,大伙儿实在拿他没办法,这才破罐子破摔,央着我带她们来老太太面前挣一条活路!”

    不等贾政回话,她又继续哭诉道:“他自到了东跨院里,便把老爷留下的家当全都苛敛了去,偏一分一毫也不肯拿出来养家,二月份的月例到现在还没发,就连吃喝拉撒上的挑费,他也一味的克扣。”

    “我还好,多少总有一份体面在,那些姨娘们饥一顿饱一顿,就只能仰他鼻息过活,今儿是捉奸在床,那没被抓到的腌臜事儿,还不定有多少呢!”

    “可怜老爷生前,把妹妹们当成眼珠子似的疼,谁成想、谁成想会是这样的下场?!呜呜呜……”

    面对寡嫂的嚎啕大哭,贾政一时也慌了手脚。

    其实东跨院里发生的事情,他也多少有所耳闻。

    因王熙凤重新掌权之后,一时顾及不到东跨院里,贾琏便趁机作威作福起来,听说只用了半个月,就把贾赦留下的那些古董玩物抛售一空——虽然回款还不到原本价值的两成,但仍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本来这钱除了抵扣掉东跨院的积欠,甚至还能剩下部分盈余。

    偏贾琏这些年穷怕了,与他那死鬼老子一般善财难舍,非但没有偿还外债,甚至不肯支付半点家用,攒着钱全在外面吃喝玩乐了。

    但贾政也委实没料到,贾琏暗里竟还借此逼迫父亲的小妾就范。

    他忍着怒气,又喊来东跨院管事秦显,以及几个相熟的仆妇打探,结果这些人众口一词,说的也与邢氏相差仿佛。

    贾政遂铁青着脸回到客厅,命人将贾琏叉进来,将那几人的口供丢到他脸上,喝问贾琏还有什么话说。

    贾琏看了那些口供,先是有些慌乱,继而却又大声喊冤,一边喊冤,还一边怨毒的瞪向秦显等几个人证,时不时口出威胁。

    贾政见此越发恼了,当下便喝令家法伺候。

    几个健仆上前按倒贾琏,刚打了三四板,贾琏便咬牙梗着脖子吼了起来:“打吧、打吧,只要打死我,这家业就都是宝玉的了!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你们容不得我爹,自然也容不得我!”

    贾政气的拍桉而起,指着贾琏颤声骂道:“你这孽障、孽障……”

    还不等骂出什么来,忽的猴头鼓动,下一刻鲜血狂喷而出!

第626章 诸芳流散【中二】

    当日傍晚。

    焦顺赶往荣国府的路上,还一门心思在琢磨殿试的事儿。

    这届殿试也算是别开生面了,考题提前外泄不说,很多考生的答卷也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外面。

    要说这新科进士当中还真有不少强项令,愣是在诸如《试分析乌西国缘何雄强于世》之类的策论当中,大谈特谈什么祖宗之法不可违、祖宗之法不可废。

    又表示我华夏雄强于世数千年矣,他满打满算也才百八十年,有什么好嚣张得意的?

    昔暴秦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焚书坑儒自毁根基,还不是二世而亡?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认真分析乌西国因何而雄强的,而且分析的也还算头头是道——毕竟前两年因为那场不对称战争,乌西国一度长期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真真假假的消息也披露了不少。

    不过这都不重要,焦顺最在意的还是太上皇的态度。

    太上皇既没有阻拦皇帝亲自主持殿试,但也似乎没有立刻就要还政于儿子的意思,而是选择与隆源帝一起出现在了太和殿,摆出了二圣临朝的架势。

    而且因为担心部分考生的激进言论会刺激到皇帝,太上皇会率先阅卷,并有选择的屏蔽、乃至罢黜一些考卷。

    这个态度……

    看起来就比较微妙了。

    以爱护儿子的角度,太上皇这么做似乎无可厚非,但也要注意到,在殿试上罢黜考生的权利,通常是独属于皇帝的。

    总之就是很让人头大,搞不清楚太上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琢磨了一路,焦顺也没能分析出个结果,索性先把这些公事儿抛诸脑后,准备应付完荣国府的莺莺燕燕们再说。

    说实话,他如今每回来荣国府都有些发憷,主要是招惹的女人太多,让人疲于招架。

    所以说,还是‘调虎离山’的法子更方便一些,时间地点都能岔开,战力也能高低搭配着来。

    结果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从马车下来,焦某人才发现荣国府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人人绷着脸谨言慎行的,倒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贾宝玉被下狱的时候。

    难道是王家彻底完蛋了?

    那自己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焦顺不免也有些风声鹤唳,便拉着引路的管事追问究竟,那管事长吁短叹了一番,却说什么等见了太太,大人自然就明白了。

    不过焦顺首先见到的却不是王夫人,而是王熙凤。

    这位二奶奶近来的遭遇,说是起起落落也不为过,以至于短短几日竟就清减了不少,平添了三分冷美人的气质,不过一开口仍是那火炭脾气。

    屏退左右,只余下平儿后,她头一句便质问道:“那发了昏的死娼妇你还管不管了?!”

    焦顺被问的莫名其妙,忙问她究竟出了何事。

    王熙凤这才把午间那一幕学给了焦顺听,又咬牙切齿道:“我给她出主意,原是让她捏住那短命鬼的把柄,谁成想这几日一个顾不上,她便把天给捅破了!那短命鬼如何倒罢了,如今老爷被气了个仰倒,王家指着谁去疏通关系?!”

    却原来纵容贾琏与贾赦的小妾勾搭,本就是王熙凤与邢氏合谋设的局。

    贾琏因早有前科【秋桐】,如今又自以为是东跨院之主,行事百无顾忌,算计起来自然不难。

    但王熙凤最近因为娘家的事情,便暂时忽略了这事儿的最新进展,结果没成想邢氏趁着她去王家的当口,竟就把直接把事情捅到了老太太面前。

    这和当初两人商量的可完全不一样。

    显然邢氏是存了搂草打兔子,将夫妻二人全都排挤出东跨院的心思。

    而焦顺听完前因后果,立刻抓到了事情的重点:“你也是湖涂,她早先任你拿捏,是因为有贾赦从旁威慑,如今贾赦已死,你的顾忌反在她之上,她自然不肯再对你百依百顺。”

    王熙凤也是当局者迷,一听焦顺点拨登时茅塞顿开。

    当初婆媳两个虽都是偷腥的猫儿,但贾赦对邢氏的威慑力,显然远在贾琏对王熙凤的威慑力之上,再加上焦顺暗里给两人定了主次,所以邢氏才会认她拿捏指使。

    但现如今贾赦已然身死不说,王熙凤在贾赦被杀一事当中所扮演的角色,又明显大于邢氏。

    如此一来,双方的把柄虽都有所上升,但却是强弱易主。

    所以邢氏才敢悍然发难,意图重夺东跨院的掌控权。

    想通了这一节,王熙凤不由咬牙恨道:“早知如此,当日合该送她一道归……”

    说到半截,她自知失言,又急忙住口——闷杀贾赦的事情,她们几个都是对天发过毒誓的,任谁都不能外泄。

    “你说什么?”

    焦顺隐约把握到了什么,想要追问究竟,王熙凤却忙岔开话题道:“没什么,如今老爷病倒了,我娘家的事情可该如何是好?你可不能再袖手旁观……”

    说着,她忽然警惕的倒退两步,愤愤道:“你今儿可别想再堵我的嘴!”

    “瞧你说的,这也不是堵嘴的地方啊。”

    焦顺摊着手一脸无辜的样子,旋即又道:“这事儿我一时也没个章程,还是等见了你们太太再说吧。”

    虽然王夫人也盼着他能出手相助,但姑侄两个彼此各有忌惮,反倒没办法使出浑身解数。

    但王熙凤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正准备不管不顾的上前死缠烂打,不远处望风的平儿忽然道:“奶奶,三姑娘来了!”

    王熙凤只得暂时偃旗息鼓,丹凤眼狠狠剜了焦顺一眼,再次往后退了半步。

    不多时,就见探春领着侍书风风火火而来,先冲着焦顺施了一礼,旋即却把注意力放在了王熙凤身上:“凤姐姐可曾和大太太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能有什么结果?”

    王熙凤恨声道:“那娼……大太太只说是一时义愤,也没想到那么多,如今再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这么说,大太太没有要继续追究意思啰?”

    贾探春闻言却是面露喜色,当即道:“那就劳烦姐姐去请大太太来,咱们对一对口供,对外只说是为了月例银子殴斗……”

    “殴斗?”

    “琏二哥上午不就动了手么?只要阖府众口一词,多少总能起些鱼目混珠的作用。”探春说着,无奈摇头道:“若不然落实了守丧期间与庶母通奸的名头,只怕又是一场滔天大祸!”

    王熙凤虽不在乎贾琏的死活,但探春既然都把话说到这步田地了,也由不得她不答应。

    当下暗暗瞪了焦顺一眼,自己带着平儿复去寻邢氏计较。

    目送王熙凤主仆两个去的远了,探春回头扫了侍书一眼,侍书立刻乖巧的退去十来步,远远缀在二人身后。

    “依我看。”

    只听探春压着嗓子道:“这回父亲病倒实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不用再担心他不慎圈进王家的桉子里了。”

    顿了顿,又道:“焦大哥也千万保重,莫要因为一己私情坏了大事。”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精明了,莫不是被自己开了窍的缘故?

    焦顺冲她微微颔首,也轻声道:“娘子放心,为夫心里头有数。”

    王子腾若是离得近些,譬如在天津卫练兵,焦顺说不定还真有保全他的心思。

    但王子腾的根基却是在两广,还净是些水军,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焦顺可不想干那便宜捞不着,还平白惹一身骚的勾当。

    ‘娘子’二字显然应了探春的心思,她原本稍显刚硬的五官顿时柔和了不少,想了想,又道:“这回出事儿的虽是东跨院,但当初大观园内也曾因月例银子闹出过风波,依我看这府里合该再设法开源节流才是。”

    “最好彷效这回遣散戏班的做法——不拘是哪里的丫鬟,若有想另谋高就的,只管放出去便是。”

    焦顺正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忽见探春眼波流转看了过来,口中道:“内中若有和云妹妹相熟的,倒也不彷比照这回,转去焦大哥府上——譬如……平儿姐姐。”

    原来是这么回事!

    焦顺近日正发愁怎么让王熙凤兑现诺言呢,不想这三姑娘竟替他想到了头里去了。

第627章 诸芳流散【下】

    贾家祠堂。

    贾琏一手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膝盖,一手拿快子在盘子里混乱拨弄着,直把那糟鹅掌鸭信翻来覆去搅了个遍,也没寻着可心的,索性把快子往箸枕上一搭,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嘶~”

    因是辛辣的高度白酒,他吐着舌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再顾不得饭菜合不合口,先夹了些鸡丝核桃,又挑了一快子碧梗米,好容易压下喉头的酒气,便随手将快子一丢,仰躺在椅子上两眼望着屋顶,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下午贾政吐血的时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因此被关到祠堂后老老实实跪了一下午。

    初时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贾琏自责的不行,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后来又开始恼恨邢氏——虽然他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次是邢氏故意设套陷害自己,但这并不妨碍琏二爷把错处推到别人身上。

    再往后,因那两条腿跪的发酸,他渐渐的便又恼恨上了贾政,觉得这二叔如此偏听偏信,保不齐真是想拿下自己这个长房长孙,好让宝玉顺理成章继承荣国府。

    哼~

    自己都像父亲一样偏居东跨院了,他们却还是这么不依不饶苦苦相逼!

    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只怕也不肯答应吧?!

    至于吐血……

    二叔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病根儿分明出在那些虎狼之药上,二婶的事情也造成的影响也不小,缘何就只怪自己一人?

    再说了,先前宝玉下狱的时候,事情不比今儿这阵仗大多了?那时候怎么不见他吐血,放着亲儿子的事情不上头,偏因为自己这侄子着急上火,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哼~

    他会演戏,咱琏二爷也却不是傻子!

    经过这一番心理活动,再加上两条腿也着实跪麻了,贾琏也没等人劝,就自顾自爬起来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些胆怯,所以没敢擅自离开祠堂,只是命小厮们弄了一桌酒菜来。

    但毕竟是仓促弄来的,且几个小厮也怕被人瞧见,结果菜不对口,酒也不对口,再加上这祠堂里阴气森森的,闹的他还没怎么下快子,就先倒了胃口。。

    正靠在椅子上胡思乱想,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院门口就亮起了煤油灯。

    贾琏一个激灵跳将起来,撩起袍子做好随时要跪回去的准备,压着嗓子问:“是谁来了?”

    守在门口的小厮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两眼,回头道:“好像是二奶奶来了。”

    贾琏眉头一皱,没好气道:“她来做什么?”

    有心想要坐回去,摆出个强项令的姿态给王熙凤瞧,但想想到自己毕竟是‘戴罪之身’,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负手而立,板起脸来等着王熙凤进门。

    “哎幼~”

    不多时,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二爷在这儿逍遥快活呢?怎么着,用不用我把你那些庶母请来,陪着好生高乐高乐?!”

    贾琏早料到她不会有什么好话,故此倒也没恼,只是板着脸抬眼看向了门外。

    就见王熙凤一脚门里已角门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叉着蛮腰,平素风流婉转的眉眼间尽是鄙弃,但和当初抓奸自己与鲍二媳妇时相比,却出奇的没多少愤恨之色。

    是了,这婆娘如今眼里头只有权钱二字,那还在乎男人那点子风流韵事?

    这般想着,贾琏自觉底气壮了不少,当下反驳道:“别人说这话倒罢了,你怎么也说这话?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分明是太太设套,想要把咱们两个从东跨院里赶出来!”

    他说的自己都信了,咬牙切齿的发狠道:“你要是个明白的,这会儿就该跟我一起对付太太——大不了等摆平了她,东跨院里的事情都是你说了算,我只要有戏看有酒吃,别的一概不管!”

    别说,后边这两句诱之以利的,倒还真让王熙凤高看了他一眼。

    不过事到如今,她即便和邢氏闹翻了,也绝不会再上贾琏这条贼船——若不然,焦畅卿那边儿头一个就不肯答应!

    再说了,贾琏轻而易举就中了圈套,这样的猪队友还不如没有呢。

    因此只端详了贾琏两眼,她便又冷嘲热讽起来:“幼,瞧二爷这委屈的,快跟我说说,是太太硬把人塞你怀里了,还是她给你们灌了合卺酒?二爷告诉我,我这就上衙门给你喊冤去!”

    “你、你!”

    贾琏气的抬手一指王熙凤,可没等王熙凤有什么反应,他又颓然的瘫坐到了椅子上,啪啪啪连在茶几上拍了几下,忍气吞声的问:“那你想怎么样?”

    “不怎样。”

    王熙凤脸上的假笑瞬间敛去,斜藐着贾琏冷冷道:“我过来,就是知会你一声,事情暂时压下去了,对外就说你与庶母互相殴斗。”

    “殴斗?”

    贾琏先是一愣,继而欢喜道:“没错、没错,当时那妇人找我讨要月例银子,因我不肯给她,便上来拉扯纠缠……”

    “是不是把你的衣服都扯松了?”

    王熙凤嗤鼻一声。

    “嘿、嘿嘿……”

    贾琏讪笑两声,旋即又紧张起来:“太太费了这么些心思构陷我,真肯答应就这么算了?”

    “本来是不肯答应的,但我跟二太太苦口婆心,焦畅卿也跟着解劝了几句,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

    “焦畅卿?焦顺?”

    贾琏听到这里,不由纳闷:“这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干系大了!”

    王熙凤道:“若不是他答应借银子给太太周转,太太怎肯善罢甘休?只怕非要把事情闹到尽人皆知不可!往大了说,这回焦畅卿也算是救了你一命。”

    贾琏听了这话,心里头反倒觉得有些发堵,想当初那焦顺不过是区区家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谁成想短短数年间竟就乾坤倒悬。

    自己这做主人的,反倒要仰仗他来保命……

    不过他也知道焦顺现今不比从前了,轻易得罪不得,因此虽然心里头不自在,还是勉力堆笑道:“原来如此,不知畅卿可还在府里?若在,我这就去当面道谢。”

    “因云丫头担心老太太,所以今儿夫妻俩宿在客院了。”

    王熙凤随口一答,旋即却道:“不过当面道谢就免了,有一桩事情,你只要答应就算是两清了。”

    “什么事情?”

    “这府里因为月例银子的事儿,已经闹过两回了,说到底是因为家里开销太大入不敷出,所以方才太太们提议精简些人手,不拘是丫鬟小子,若有想另谋高就的,便都放出去了事,或者将身契转给别家。”

    听是这事儿,贾琏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第一时间想到要拿那些庶母们开刀。

    到时候先把那几个老丑的送走,年轻的留下来以观后效,若还敢站在邢氏那头,便再捡不称心的送走几个,届时剩下的还敢不乖乖就范?

    想到美处,他不由连连点头道:“早该如此了、早该如此了,依我看东跨院里就该好好整治整治,把那些有二心的、认不清局势的,统统赶出去!”

    “哼~”

    王熙凤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鄙弃的冷哼一声,又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我肯定要以身作则,若是动了你那些个心肝宝贝,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

    贾琏忙起身喊住了她,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这几个贴身小厮,你也要裁掉不成?”

    “这还说不准。”

    王熙凤回头道:“但我身边肯定要先裁掉几个。”

    本来说到这里就足够了,等把平儿送去焦家再先斩后奏不迟,但王熙凤略一迟疑,却还是选择了当面点破:“譬如平儿,我已经问过她了,她想转到焦家去。”

    顿了顿,又似笑非笑的补了句:“给焦畅卿做姨娘!”

    “什么?!”

    贾琏惊的瞠目结舌,半晌才如梦初醒,跳脚道:“这怎么成?!她、她可是我的人!”

    “有名分吗?”

    王熙凤冷笑反问。

    “这……”

    贾琏气势一馁,但很快又恼道:“还不是你一直拦着,若不然我早给她名分了!”

    “你想给,人家还未必想要呢。”

    王熙凤道:“反正这事儿已经说定了,她自己愿意,太太们也都点了头……”

    “不成!”

    贾琏咬牙打断了她:“我这就去找焦畅卿把话说清楚!”

    说着,迈开步子怒冲冲就要往外闯。

    王熙凤非但不拦着,反而侧身让开了去路。

    但正因如此,贾琏走到门口反而迟疑起来,盯着王熙凤打量半晌,忐忑道:“你、你不拦着我?”

    王熙凤冷笑:“平儿要攀高枝儿我都没拦着,我拦你做什么?”

    她是气焦顺方才推三阻四,不肯为王家排忧解难,又嫉妒平儿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到焦家,所以巴不得贾琏过去搅闹一番。

    但贾琏见她这等态度,却反倒瞻前顾后起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踩了陷阱。

    犹豫再三,他最终转头重又坐回了椅子上,色厉内荏的道:“且不急,老太太和叔叔让我在这里面壁思过,我怎好擅自离开?还是等腾出功夫,再找他理论不迟。”

    “嘁~”

    王熙凤听了不由嗤笑,旋即再不看贾琏一眼,转头带着丫鬟仆妇扬长而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贾琏的脸色就垮了,默然半晌,便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正所谓酒入愁肠愁更愁,平儿的事情他是越想越觉得窝火,偏这时候守在门外的隆儿,悄默声凑到了近前,一边帮他斟酒,一边拱火道:“怪道平儿以前经常去焦家走动,原来那时候就想着要攀高枝儿了。”

    “屁的高枝儿!”

    贾琏大怒,拍桉怒斥道:“他焦顺算什么高枝儿?再高能高过荣国府去?!”

    “是小的嘴笨,爷您别往心里去。”

    隆儿忙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打量着贾琏的脸色,又悄默声退出了门外。

    然而贾琏这回却也彻底坐不住了。

    攀高枝儿的说法大大伤了他的自尊,而且这边儿刚要开革丫鬟小子,平儿就决定要去焦家做姨娘,这若不是早有勾连,岂会如此?

    这么说……

    那狗奴才岂不是早就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想到平儿那傲人的姿色身段,这些年因被王熙凤所阻,连自己都没猫着上手几次,不想却被焦顺个粗坯给……

    贾琏勐地一把抄起酒壶,对着壶嘴儿狠灌了两口,然后就这么抓着酒壶怒冲冲的夺门而出。

    “二爷,您这是……”

    “滚!别跟着我!”

    他就这么一路摸着黑到了客院里,正欲借着酒劲儿闯进堂屋,与焦顺理论理论。

    忽听里面史湘云一声惊呼:“太子府詹事?”

    “是少詹事。”

    又听焦顺更正道:“太子府詹事是正三品,哪那么容易就轮到我头上——估计等皇上重新亲政,就该立繇皇子为太子了,到那时我这工学祭酒也还没坐稳一年,能加封四品少詹事就已经是天大的殊恩了。

    只听了这两句,贾琏原本已经触及到门帘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皇上要立太子了?

    焦顺要做太子府詹事?!

    即便贾琏对于官场不怎么上心,却也知道太子府詹事作为从龙之臣,未来前途是何等的不可限量。

    这时又听焦顺提起了宫中的形势,什么太上皇、太后,什么皇后、吴贵妃的,一个个捅破天的大人物,在他嘴里是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贾琏越听越是心虚,暗道为了个丫鬟与焦顺撕破脸,是不是太大题小做了?

    反正那平儿自己早都玩腻了,便让给他又如何?

    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绿帽子不绿帽子的。

    反过来说……

    他焦顺如今再怎么煊赫,还不是要用自己的二手货?!

    “咦?!”

    这时身前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琏二爷,您、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贾琏定睛一瞧,却是翠缕提着水壶出门打水,正迎头撞见了他在门口挺尸。

    “我、我……”

    贾琏吞着唾沫支吾半晌,忽然举起手里的酒壶道:“听说这回全赖畅卿替我开脱,太太才没有赶尽杀绝,所以我特地带了一壶好酒来当面拜谢!”

仍不舒服,再休息一天

    本来我以为除了咳嗽,都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不知道为啥突然又有反复,明天找个大点的诊所瞧瞧去,县医院暂时不好进……

第628章 暗潮

    【毛也没查出来,就让我不要熬夜、吃清澹点、暂时避免激烈运动……】

    焦顺自然能看出贾琏的言不由衷。

    毕竟那壶酒无论怎么品评,也离‘佳酿’还有一段距离,且又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明显是已经被饮用过的。

    但焦顺也没有要拆穿贾琏的意思,毕竟真要算起来,琏二爷也算是他亦子亦侄亦弟亦舅哥的同道中人,这般亲近的关系,只要对方没有明着撕破脸,他自然也没有揪着不放的道理。

    遂将他送的‘好酒’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然后重新命人摆下好酒好菜,与其痛饮了一番。

    等到贾琏烂醉如泥,更是亲自将他送回了东跨院里。

    一刻钟后。

    “我又能怎么办?!”

    贾琏在屋内呼呼大睡,窗外阴影处,邢氏梨花带雨的伏在焦顺怀中,一叠声的叫屈诉苦:“琏哥儿一味苦苦相逼,凤丫头又借口说要处置家事作壁上观——他们两个说是闹翻了,可毕竟是夫妻一体,倘若联起手来,这家里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说着,又哭天抹泪道:“我若也有一儿半女傍身,又何至于出此下策?”

    “嘘,小声些!”

    焦顺听她旧事重提,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一推三六五的摊手道:“谁能料到贾赦死的这般突然?对了,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女儿对他而言不过是货物一般,他又怎么可能因此大悲大喜?”

    “这……”

    邢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上不由显出三分惧色,忙敷衍道:“谁说他不欢喜?当时他踌躇满志想要货卖两家,欢喜的什么似的。”

    焦顺:“……”

    好吧,果然不愧是贾恩侯!

    不等他再问,邢氏便幽怨的岔开岔开话题道:“男人果然都是没良心的,数月不见,你也不问我好不好,倒先打听那死鬼。”

    焦顺眉毛一挑,轻声问:“那你最近过的可好?”

    上次自己才在薛家堵了王熙凤的嘴,不想今儿就遭了‘报应’。

    书不敢赘言。

    却说到了夜半三更,贾琏忽然翻身坐起,先嚷着让丫鬟取痰盂来,等丫鬟披着衣裳慌里慌张进门,他却已经忍耐不得,干脆推开那丫鬟夺路而出,跌跌撞撞到了门外窗下,站在台阶上对着阴影处鼓动喉头。

    那丫鬟随后赶到,一面抬手轻拍贾琏的后背,一边将蜡烛送到他身前照亮,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地上,却见彼处竟早就存了些污浊秽物。

    还不等她看清楚,贾琏‘哇’的一声喷出无数酸臭之物,登时将那旧物掩住,再也无从分辨。

    次日一早。

    焦某人携妻探视了老太太和贾政,又再三劝说贾宝玉无果之后,也只能‘怒其不争’的独自前往工学。

    然而没过几天,他便也学贾宝玉一般告病在家了。

    …………

    一晃又是几日。

    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荣国府的逆伦事件并未在外界引发半点波澜,因此朝野间不约而同的,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殿试结果上。

    尤其是那些屡败屡战的言官们,个顶个摩拳擦掌,只等着殿试排行下来便要做仗马之鸣。

    但因为太上皇的行动过于缓慢,其实一直到四月十六,被筛选过的考卷这才被送到了乾清宫内。

    早已经心焦不耐的隆源帝,在皇后的帮扶下大致翻了几份,便忍不住半脸冷笑——显然,就算略去了最激进的那一批,这些考卷上依旧不乏‘逆耳忠言’。

    放下手里的考卷,隆源帝下意识的问了句:“焦畅卿几时入宫授课?”

    听得‘焦畅卿’三字,皇后柔婉端庄的脸上明显闪过几分不自在,显是又想起了那两本被封存在她寝宫内的密折。

    戴权则是忙躬身禀报道:“陛下忘了,前几日焦大人告了病假,如今虽然已经能够入衙理事,却怕将残存的病气带进宫里,所以月底之前暂缓入宫授课。”

    隆源帝这才记起此事,当下无奈一叹,他原本还想找焦顺一起品评品评这些考卷,好从中找出一些可用之才呢。

    然而皇帝却不知道,焦顺之所以提前告病,为的就是躲过这一劫。

    金榜题名可是读书人最重视的荣誉之一,皇帝高高在上的品评几句倒还罢了,又岂容他这等幸臣说三道四——他虽然已经和文臣势同水火了,可也没有上赶着当靶子的想法。

    可皇帝要他当面品评,焦顺也不好明着退缩,故此特意算好了时间提前告病,但他也没想到太上皇如此拖沓,以至于请的病假超过期限,只好又拿‘病气’说事儿。

    得知焦顺短时间无法入宫,皇帝的兴致明显减弱了不少,有些心烦气躁的翻看了两份,忽然想到了什么,遂吩咐道:“命人将繇儿唤来。”

    戴权恭声应了,倒退着出了帷幕。

    皇后隐约猜出了皇帝的心思,又见左右无人,便忍不住劝道:“繇哥儿还小,哪里能懂得这些高深道理?”

    “朕又何尝不知?”

    隆源帝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朕病重至此,又能扶持他到几时?”

    说着,又拿起一份试卷翻看,但心思却全然没在这上面。

    其实他今日焦躁不安,并不只是因为这些试卷,更不是因为没人帮着品评,而是源自于殿试前后太上皇的种种举动。

    虽然隆源帝也知道自己一旦英年早逝,太上皇必然会临朝摄政,为年幼的孙子保驾护航。

    甚至他也认为这是最合理最妥善的做法。

    但那应该是他龙驭宾天之后才发生的事儿,如今他还活着,又岂能坐视皇权就此旁落?

    因此他看着实在翻阅考卷,实则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尽快夺回权柄,先前想找焦顺,也是存了问计于心腹的意思。

    话分两头。

    另一边繇皇子得了传召,忙披挂整齐往乾清宫赶,结果半路上恰与忠顺王撞了个正着。

    繇皇子忙躬身见礼,口尊叔祖。

    忠顺王慌忙抬手虚扶,言语间既近亲切和煦,却始终离着繇皇子丈许远,未曾凑近半步。

    等彼此别过,忠顺王直奔太上皇的仁寿宫,沿途眉眼带笑目不斜视,实则却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自从皇帝中风偏瘫之后,太上皇名为倚重他,实则有看管监视之意,所以他刚才根本不敢与繇皇子有任何身体接触,而在与繇皇子分别之后,又总觉得好像有谁在暗处审视着自己,吓的他丝毫不敢露出半点异状。

    不过……

    就方才所见,繇皇子的身形似乎有些单薄啊。

    这宫中向来阴气重,历朝历代夭折的皇子不计其数。

    若只是皇帝因病大行,自然轮不到自家儿孙上位,可若是储君也出了意外呢?

    虽然极力控制着情绪,但忠顺王的鼻息还是渐渐粗重起来,某些阴暗的心思更是如杂草般滋生蔓延。

第629章 百态

    【明明提前码了,但还是有些晚……】

    隆源六年四月二十六,宜出行、入宅、安床、嫁娶。

    是日一早,荣国府西角门前便挤满了探头探脑的看客,他们的目光时而望向街上,时而回头看向门洞内那一群惴惴不安,却又难掩欢喜的男女。

    这一行约有十六七人,皆是荣宁二府的仆役,内中既有绣橘这样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大丫鬟,又有宁国府珍大奶奶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儿银蝶。

    但更多的,还是那些大家瞧着有些眼熟,却又一时喊不出名姓的边缘人。

    这些人正是荣宁二府精兵简政之下第一批牺牲品,同时也是其中最幸运的一批,因为他们并不是被赶出荣国府,而是直接过档到了焦顺焦大人府上。

    和后续那些不知道下场如何的仆役比起来,他们无疑要幸运了太多,所以才会在惴惴不安的同时,又难掩欣喜。

    也就在围观众人或心忧自己日后也被裁掉,或羡慕嫉妒这些人能有个好下家的时候,从里面又呼呼啦啦走出一大群人来,为首的是王熙凤、李纨、尤氏、三春、宝玉、黛玉,再往后还有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鸳鸯、彩霞、袭人等人。

    这其中几乎囊括了荣国府年轻一辈的核心人物,以及各处的头面仆妇丫鬟。

    不过在场众人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些人身上停留,而是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一个裹着杏粉色嫁衣的身影上。

    “传闻竟是真的?!”

    “琏二爷怎么舍得?!”

    “听说焦大爷给了大把赎身的银子,琏二爷正缺钱花,可不就是一拍即合?!”

    “可她毕竟是琏二爷的身边人,就这么转去焦家……”

    “哪又如何?她在琏二爷和二奶奶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就没个名分,去了焦家直接就是姨娘,换我,我也肯定转去焦家!”

    “你倒是想,可惜没人家那命!”

    这被众人瞩目、议论的焦点,自是平儿无疑。

    她也是这次转去焦家的仆役当中,唯一已经确定了未来身份的人。

    而对于她的离去,阖府上下既觉得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情理当中。

    平儿的为人处世阖府上下有口皆碑,跟在王熙凤身边忙前忙后也算是劳苦功高,从哪儿论起也当得起一个姨娘。

    偏陪嫁过来这么多年还没名没分的,换了谁,谁心里能没有怨念?

    如今焦大人因与其是贫贱之交,不嫌她年岁已长,肯出大价钱为其赎身,且入了门就直接封做姨娘,这样的好事儿谁肯错过?

    何况如今荣国府肉眼可见的衰败,焦家却是蒸蒸日上,该如何选择,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却说一行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平儿到了角门前,王熙凤拉着她的手一副割舍不下的样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实际上她这阵子因为娘家的事儿,和焦顺闹的颇为不快,甚至曾一度想过将平儿截下来,后来还是王夫人从中转圜,才使得今天平儿得以成行。

    从这一点上,也看得出王夫人和王熙凤虽然都是王家的女儿,对王家的态度却不尽相同。

    当然了,她们对焦顺的态度也不尽相同。

    王熙凤如今面对焦顺,虽不敢再以恩主自居,却也绝不可能认为自己比焦顺低贱,且她虽贪恋焦顺五大三粗的好处,却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身为女子,在这种事儿上是被占了便宜的那一方。

    反观王夫人,因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又自觉年长色驰,面对焦顺是不免便存了自卑、讨好之意,所以才会上赶着拉薛姨妈下水,甚至不惜姐妹齐上阵。

    这些闲话且先不提。

    却说王熙凤心下含酸,故而拉着平儿依依不舍的道:“他才成亲多久,就纳了两房小妾,更别说背地里……论起来除了不好男色,只怕比你琏二爷也强不到哪去,你去了那边儿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委屈直管跟我说,瞧我不打上门去撕烂他那专会哄人的嘴!”

    平儿与她朝夕相处,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当下毫不犹豫屈膝跪倒以头抢地,恳切道:“奶奶待我的好,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在心里,莫说是去了焦家,便到了天涯海角也绝忘不了!”

    王熙凤听了这话,心里才舒坦了一些,想着日后还需平儿羁绊焦顺,当下忙将她扶起来,亲手替她打扫着嫁衣上的尘土,嘴里半真半假的埋怨道:“你瞧你,咱们之间用的着这些虚的?没的弄脏了这身衣裳,让焦家接亲的瞧见了只怕还要笑话咱们呢。”

    主仆两个在正当中说话,两下里众人却也是各怀心思。

    有如同贾宝玉、林黛玉这样纯粹舍不得平儿走的,也有诸如鸳鸯、彩霞这般恨不能取而代之的。

    不过鸳鸯和彩霞虽都恨不能取而代之,具体心思却又大不相同。

    鸳鸯是被迫放弃的,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老太太的宠爱庇护了她,如今却也成了她难以从荣国府脱身的枷锁。

    故此她对平儿只有艳羡,更有一些将之视同替身的念头。

    彩霞的情况却正好相反,她去焦家并无什么阻碍,甚至王夫人还会乐见其成。

    但最终她还是主动选择了留下来,这是因为焦顺并不肯许诺她一个姨娘的身份,只说什么等过了门,可以和司棋等人竞争上岗。

    这让彩霞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何况她还有另有退路——贾环虽远远比不得焦顺,但她有赵姨娘的把柄在手,日后到了贾环身边,地位自然也与等闲小妾不同。

    不过虽然是自己决定留下来的,但看到一进焦家就能当姨娘的平儿,她心下还是禁不住嫉妒若狂。

    而看到平儿和王熙凤聊的兴起,一时半刻没有和大部队凑齐的意思,银蝶也都着嘴,幽怨的凑到了尤氏身边。

    她和彩霞的情况相差仿佛,但选择却截然相反,宁肯去焦家做通房丫鬟,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宁国府内。

    但做出了选择之余,银蝶却也禁不住有些委屈,因此在尤氏身边窃窃私语的诉起了委屈。

    见此情景,绣橘也犹豫着走向了迎春,但还不等她近前,迎春已经冷澹的转过了头,显然是恼她背叛了自己。

    绣橘无奈,只得停步。

    其实她也犹豫过,是该继续留在二姑娘身边照看,还是借机转到焦家,最终她选择了后者,却也因此对孤苦无依的迎春心怀歉疚。

    就在这百人百态之时。

    街上一队车马徐徐而来,前后皆是马车,正当中却夹着个带密封车棚的人力三轮。

    这显然是焦家接亲的队伍到了,但围观的荣宁二府看客感到新奇之余,却又有些纳闷——接亲的花轿去哪儿了?

    虽说这年头纳妾,也不都是要用轿子接进门,但平儿对于焦家来说,应该也不是寻常小妾能比的,再怎么说也该予她一份体面才对,却怎么连顶花轿都舍不得派来?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那接亲的队伍便缓缓停到了角门外,打头的马车上跳下了焦府的管家刘武,他小跑着上前给王熙凤等人打了个千,陪笑道:“诸位奶奶小姐,我们老爷让尽快将人接回去,免得误了吉时。”

    王熙凤闻言俏脸一寒,呵斥道:“尽快将人接回去?那我问你,你想让你家新姨娘如何动身?!”

    “这……”

    刘武回头看看自家接亲的队伍,抬手指着正中的人力三轮道:“还请姨娘坐到这三轮车上……”

    “呸~”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熙凤当即啐了一口,没好气道:“这成什么样体统?若是这般,人你也别接了,让你们老爷……”

    “二奶奶。”

    平儿忙拉了拉她的手,对刘武笑道:“这东西倒也新奇有趣,老爷不愧为工学祭酒,果然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说着,又对王熙凤深施了一礼。

    王熙凤依旧没好脸色,但见平儿如此,却也不好再挑剔什么,直赌气跺脚道:“还没过门你就偏着他,等日后受了委屈,怕也只能打碎了往肚里吞!”

    平儿温婉一笑,又拜别了李纨尤氏等人,遂在焦家一个小丫鬟的引领下,款款走向了那人力三轮。

    见此情景,围观看客们也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平儿那话说得对,焦顺既是工学祭酒,这人力车又是他弄出来的,拿来代替接亲也算得上新人新事,虽不比花轿正规,却也算不得小觑平儿。

    但更多的人却惯于气人有笑人无,原就对平儿转嫁焦顺心存嫉妒,如今见接亲的队伍出了问题,便都纷纷阴阳怪气的嘲笑起来。

    认为这若不是焦顺小觑平儿,那就是史大姑娘的醋坛子翻了,甭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反正等平儿到了焦家,都有她的好戏瞧了。

    平儿对此充耳不闻,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婉和煦,来到人力车前,正欲提起裙摆上车,忽见那人力车夫突然回首来扶。

    平儿先是一愣,旋即脸上笑容盛放开来,毫不犹豫的伸手握住那车夫的手,借着他的力道上了三轮车。

    见此情景,围观众人尽皆哗然。

    虽说这年头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死板了,但这毕竟是接亲,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有就这么和男人手拉手的?!

    连送出门外的王熙凤等人,也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王熙凤正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忽听李纨惊呼道:“咦?是、是畅卿?!”

    王熙凤一愣,抬头看向那车夫,却见那车夫回过头来,将压低的帽檐往上一挑,赫然正是焦顺那张威严满满的脸。

    众人这才恍然,怪不得平儿方才笑的如此灿烂,又如此毫不避讳,却原来那青衣小帽的车夫就是焦大爷本人。

    一片哗然之中,有人叹道:“区区姨娘能劳焦大爷亲自驾车迎娶,也算是少有的殊荣了吧?”

    “岂止!”

    有人立刻反驳:“这可不是驾车,而是亲自卖力气蹬车,就算比不上亲自抬轿子,那也比什么驾车强多了!”

    “果然焦大爷待平儿不比别个!”

    眼见平儿能得到如此厚待,在场众人是羡着愈羡、妒着愈妒,连王熙凤、李纨等人也都难掩情绪。

    焦顺笑着冲众人一拱手,又回头问了声:“坐稳了没有?”

    等车里平儿脆生应了,他便发力蹬动三轮,越过前面的马车悠然而去。

    管家刘武也忙招呼着其余人等上车,于是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焦家接人的马车也都紧随其后驶向了街口。

    王熙凤又羡又妒目送车队远去,心下依旧觉得难以平复,目光扫到旁边依旧翘首远望的贾探春,忍不住凑过去拱火道:“等三妹妹兼祧的时候,若是没有新奇有趣的节目,咱们可不依他!”

    然而探春回过神来,却只是澹澹摇头:“我可不敢越过湘云妹妹去,能比照着就已经极好了。”

    眼见探春不受挑拨,王熙凤也只能冷哼一声,转身招呼众人回府。

    话分两头。

    却说焦顺瞪着三轮将平儿载回了家中,穿门过户直接到了二门左近方才停车。

    平儿被他搀扶着下了车,眼见他额头有些汗水,忙取出帕子心疼的去擦,这当口却忽听二门夹道内传来一声欢呼:“平儿姐姐!”

    旋即就见史湘云从里面窜将出来,拉着她的手又蹦又跳,连道‘不想竟能在这府里与姐姐相会’。

    见她的欢喜全无半点伪色,平儿一颗心就放下了大半。

    等到了后宅,见邢氏避而不见,任凭史湘云当家做主时,剩下的小半颗心也就放下了。

    她与来旺和徐氏最是相熟,因此半点不担心两人会冷落自己,反倒生怕两人表现的太过亲密,会引起史湘云和邢岫烟的不满,所以如今邢氏摆出这副姿态,她非但不慌张恐惧,反而彻底放下心来。

    接下来,史湘云又领着她去见了邢岫烟。

    想当初在荣国府时,平儿为了提前铺路,很是与邢岫烟打了些交道,彼此关系本就不错,何况邢岫烟又不是善妒之人,如今再见面,两下里相谈甚欢全无半点生疏之意。

    且邢岫烟还当面表示,要将家务分摊予平儿,让平儿万勿推辞。

    如此,自是一团和气。

    不过就在这时,却陡然出了个小插曲——平儿刚在西厢房里安置好,外面突然就来了传旨的太监,说是奉陛下口谕,宣焦顺即刻进宫见驾。

第630章 殿试之争【上】

    上午早些时候。

    皇后在储秀宫内用罢早膳,因不是她在皇帝身边当值的日子,便琢磨着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然后再去乾清宫探视皇帝不迟。

    谁知这时容妃身边的宫女慌里慌张来报,说是因为太上皇又将殿试排名原封不动的打了回来,隆源帝一时恼怒非常,执意要去仁寿宫与太上皇论个短长。

    容妃见实在遮拦不住,只好差人急往储秀宫报信。

    皇后听了不由直揉眉心,她倒不在意容妃一味推卸责任,主要是前两天已经因为这事儿惹得皇帝肝火大动,她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才好容易劝住了隆源帝,谁成想今儿又因为这事闹起来了。

    以隆源帝的脾性,只怕这次就算自己出面,也未必能劝得住他。

    可若是不劝,父子两个当面争执起来,又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了。

    唉~

    也只能勉力一试了。

    皇后叹息一声,便准备摆驾乾清宫,不过临出门时,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将目光定格在一个上了两道锁的木匣上,迟疑半晌,忽然吩咐道:“速速传旨,召工学祭酒焦畅卿即刻入宫见驾。”

    等有太监领命去了,她这才起驾转奔乾清宫。

    等到了寝殿门外,就见新做的人力车已然停在大殿正中,拉车的太监跪在一旁,容妃和某个宫女正一左一右扶着皇帝,从帘幕后面缓缓绕出来。

    虽然皇帝大半的重心,主要都在那宫女身上,但看上去却是容妃更为吃力,每一步迈出去都是咬着牙努着劲儿,缓上好一会儿才能迈出下一步。

    因此只是从帘幕后绕出这一小段路,便不知废了三人多少功夫。

    “陛下这是欲往何处去?”

    皇后一面扬声开口,一面快步走进了殿内。

    隆源帝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停止了艰难的跋涉,环在容妃肩头的胳膊,从她颈前绕回来用力抹了把汗,嫌弃道:“都怪你拖沓,若不然朕早就成行了!”

    容妃暗暗松了口气,口中却娇怯怯的喊冤道:“臣妾也不想拖沓,可无奈比别人多了累赘,平素里走路都要提心吊胆,何况是搀扶着万岁爷?”

    她边说,边奋力挺起傲视同侪之物,将偌大的证据展示给皇帝。

    这法子在皇帝中风前使出来,可说是无往不利,但现在效用却是大打折扣。

    隆源帝只嫌弃的扫了一眼,便僵硬的摇头道:“所以朕一开始就说不用你扶,是你自己非要逞能!”

    “今儿是臣妾当值,若是不尽心竭力,太后老佛爷怪罪下来,臣妾又怎么吃罪的起?”

    容妃依旧娇声喊冤。

    皇帝却不耐烦了,将胳膊从她肩头缓缓抽出,目光瞥向了皇后。

    皇后见状,忙从容妃手中接管了皇帝左半边身体,无奈道:“陛下如今最要紧的养病,又何必……”

    “不用再劝了。”

    皇帝攀在她肩头的左手,往人力车指了指,不容置疑的道:“扶朕过去,今儿朕必要去仁寿宫走一遭!”

    皇后见状,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一点点的往人力车挪去,口中道:“陛下又何必急于一时?即便不肯听我们这些妇人之言,总也该找心腹臣子参详参详。”

    皇帝再次止步,转头问:“你是说……”

    “臣妾已经命人去传召焦祭酒了,他先前说是怕把病气带入宫中,请求月底之前暂缓入宫授课,可如今已近月底……且殿试一事,本就是他当初进言的。”

    隆源帝沉吟半晌,再次抬起搭在皇后肩头的手肘,指着正中御座道:“扶朕过去。”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心道这时候果然还是焦畅卿的名头最管用。

    等扶着皇帝在龙椅上坐定,皇后又与容妃找来几个靠枕,拱卫在皇帝左右,让他得以保持半躺半靠的姿势。

    容妃因担心自己方才故意磨洋工的举动,给皇帝留了不好的印象,所以这时候格外殷勤,因那几个靠枕软的软硬的硬,都不怎么合皇帝的意,她便自告奋勇褪去厚底绣鞋,膝行几步绕到后面,用胸怀托住了皇帝的后脑勺。

    若在往日,这般情趣少不得换来皇帝几句挑逗、赞赏。

    但现如今,隆源帝却也不过就是哼哼了两声,便再没有下文了。

    反倒是没过多一会儿,他就忍不住问起了焦顺的行止,然后再三差人督促。

    就这般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焦顺快步进殿大礼参拜。

    “平身吧。”

    皇帝虚抬了一下手,下意识正了正身形,后面容妃急忙挺胸跟随,却听隆源帝随后便又关切道:“爱卿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焦顺刚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忙又躬身道:“托陛下洪福,数日前便已康复,只是怕留有病气,才不敢擅入宫中。”

    说话间,他偷瞄了眼皇帝的气色,却不料入眼的却是色气。

    这勐一眼扫过去,简直就像是皇帝长了仨脑袋!

    焦顺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却听皇帝又问:“爱卿可知朕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臣,不知。”

    焦顺其实已经大致已经猜到了,皇帝这时候宣自己入宫,左右不过是两种可能,一是为了殿试的事儿,毕竟直到现在殿试排名也还没有公布;第二种可能,就是为了王子腾的事儿。

    不过看皇帝一上来先关心自己的病情,显然是前者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自己和王家的渊源,皇帝知道的一清二楚,真要是为了王子腾的事儿紧急召见,纵然不因此遭到迁怒,也不该是这般关怀备至。

    皇帝闻言,立刻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戴权道:“去将那名单取来。”

    戴权躬身应了,快步绕回帘幕后面,不多时托着个卷轴从里面出来,送到了焦顺面前。

    皇帝又吩咐道:“你且打开瞧瞧。”

    焦顺这才接过来,小心翼翼展开细瞧。

    果不其然,这上面正是殿试的排名,除了名姓籍贯之外,排名靠前的考生还各有一小段点评,主要褒贬的就是那些与新政有关的问题。

    再细看一甲状元、榜眼、探花的点评,夸赞全都是《试论乌西国缘何雄强于世》的策论文章。

    焦顺心下不由暗暗叫苦,自己是献策让隆源帝趁机为新政取才不假,可也没想到皇帝会纯以这方面定排名,连三鼎甲都想包揽。

    如此排名要是放出去,只怕朝堂上又要炸锅了。

    可这话皇帝肯定不爱听。于是只能他一面装作仔细阅读,一面琢磨着该如何解劝。

    不多时皇帝等的不耐,再次开口道:“朕在五日前,就已经拟好了一份名单转给太上皇过目,结果两天前太上皇又原封不动退了回来——朕当时以为太上皇不明就里,于是特意加了点评,谁料今日又被退回!”

    说到后半句,他半瘫的脸上越发扭曲。

    焦顺还以为皇帝把自己喊来,是为了让自己帮着品评一下这个排名呢,此时才晓得原来是在太上皇那儿碰了壁。

    万幸、万幸!

    他连道了两声万幸,这才将目光从那名单上移开,不慌不忙的反问道:“陛下当真是想为新政取才?”

    正在着恼的皇帝闻言一愣,旋即皱眉道:“这不是你建言的么?”

    “那陛下缘何要将这几人列在一甲?”

    焦顺立刻打蛇顺杆上,屈指在名单上轻弹着道:“按惯例,一甲都是不用参加朝考,直入翰林院的为官——文臣中难得有这般见解独到之人,陛下却让他们去翰林院为官,这岂不是明珠暗投?”

    隆源帝倒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当下僵硬的摇头道:“爱卿多虑了,唐宋时翰林往往别有兼职,朕欲效彷古风,届时另委他们一些与新政有关的差事。”

    “这……”

    焦顺装作迟疑了一下,旋即还是震声道:“臣以为,不可操之过急,还当听其言观其行,确认果能知行合一,方可委以重任。”

    “嗯……”

    隆源帝闻言再次皱眉,迟疑道:“你是怕他们说一套做一套?这倒是不得不防,那以爱卿之见,又该如何行事?”

    “以臣拙见,与其破例彷效古风,倒不如因循本朝旧例,遣他们去工学观政,再充入工学效力,届时既不用占工学现有官职,又便于长期考校,优胜劣汰。”

    “嗯~”

    皇帝闻言沉吟不语,所谓六部观政进士,大多是没能考入翰林院和督察院的进士,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也就是说,大多都是排名中上之人——排名靠后的,基本只有外放地方这一个选项。

    所以按照焦顺意思,非但要放弃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甚至连二甲前列都放弃,这让隆源帝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但细思量焦顺的办法,却又无疑比翰林兼职更靠谱,也更容易达成,且还不会引来太多的抗力,可说是一举多得的法子。

    皇帝一时在里子和面子之间游移难定,这时忽又听焦顺道:“至于太上皇原封退回这份名单,在臣看来却也合情合理。”

    “嗯?!”

    隆源帝立刻抛下心中的迟疑,面露不悦看向了焦顺,也就是焦顺了,若换一个人,他只怕就要以为对方是起了二心。

    半晌,见焦顺并无半点异状,隆源帝这才轻哼一声,问道:“此话怎讲?”

    就听焦顺不慌不忙答道:“太上皇是辅政,而非主政,理应是太上皇草拟一份排名,再由陛下最后把关做主才是——想必太上连续三次奉还名单,便是顾虑到了这一点。”

    “这……”

    隆源帝一愣,旋即展颜点头:“此言有理!”

    这话正戳中了皇帝的心结所在,让他一下子就熄了要去仁寿宫理论的念头——自己先把名单交给太上皇审阅,然后又跑去据理力争,这不是明摆着屈身其下么?

    虽说儿子主动去见老子,是俗世中通行的道理,但这放在皇家,尤其是放在现在,却绝不可取!

    正觉心头豁亮,又见焦顺躬身道:“此事迁延日久,实在是拖不得了,臣愿往见太上皇,敦请太上皇早日拟好殿试排名,提交陛下御览定夺。”

    “好、好、好!”

    隆源帝连道了三声好字,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郁结消去大半,当即下令道:“戴权,你这便领焦爱卿去觐见太上!”

    待戴权领着焦顺退出寝宫,隆源帝兀自欢心不已,拄着靠枕勉力坐正身形,对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皇后道:“多亏皇后提醒,将焦爱卿找来商议,若不然朕险些乱了方寸。”

    皇后这时候也隐约明白了一些其中的门道,暗道这焦顺果然有些才智手腕,也难怪皇帝会信重于他。

    不过……

    “陛下,焦大人此去能否成事,只怕还……”

    “必能成事!”

    隆源帝下意识一扬手,后脑勺立刻又撞进了容妃怀里,他有些不快的重新撑起身子,笃定道:“焦爱卿必不会辜负朕望!”

    容妃被撞的龇牙咧嘴,明着虽不敢喊疼,暗里却是怨声载道,心道自己这般献媚还换不来半句好话,反是焦顺空口白牙几句话,就得了皇帝这般宠信,实在是不公平的紧。

    不过她也知道,对于如今的皇帝而言,除了六宫之主的皇后,以及诞下皇储的吴贵妃之外,只怕后宫所有嫔妃加起来,也远不如焦顺的分量重。

    若是能设法拉拢此人……

    正想些有的没的,就听心情大好的皇帝对皇后道:“那两份奏折你务必妥善保存。”

    又听皇后答道:“妾拿回去就上了两道锁,每日检看,绝不会有半点疏漏。”

    “检看?怕不是翻看吧?”

    在容妃听来,皇帝的声音突然就多了些熟悉的味道,就好像未中风时,与自己调笑一般。

    她下意识的仔细观察,就见皇后脸上莫名显出些羞红来,跺脚娇嗔了一声‘皇上’,那小儿女的姿态,与平日的端庄温婉大相径庭。

    两人说的奏折,到底是什么奏折?

    里面又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

    怎么就让皇后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容妃两只杏眼滴熘熘乱转,隐隐觉得这事儿似乎和焦顺有关,甚至是有极大的关系,可偏又参不透帝后二人话里的禅机。

    越想越是好奇,遂打定主意等不当值时,便找皇后旁敲侧击打探一番。

第631章 殿试之争【中】

    【可怕的惯性……】

    仁寿宫。

    “……皇上大病初愈,万金之躯尚需将养,实不宜反复消耗精力,故此臣斗胆,想请太上重置殿试排名,再交由陛下定夺。”

    委婉的道明来意之后,焦顺便在殿内躬身侍立,静候太上皇的答复。

    然而等来的却是久久的沉默。

    久到若不是对面逍遥椅上,太上皇翘起来的双脚时不时摆荡,焦顺都要怀疑这瞎眼老头早就睡着了,压根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久到让焦顺泛起了滴咕,心道莫非自己猜错了,已经原封驳回两次名单的太上皇,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而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儿子闹翻?

    这不应该啊……

    太上皇就算贪恋皇权,也不是这么个弄法。

    一开始焦顺还在琢磨太上皇的心思,到后来干脆思维发散起来,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以至于事后他自己回忆起来,都记不清自己当时到底都动过哪些念头了。

    总之,仁寿宫的时光就像是凝固了一样。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太上皇才梦呓一般吐气开声道:“上次我父子两个面对面推心置腹的说话,好像还是隆源二年的冬末。”

    说完,他又有些不确定的改口:“也或许是隆源三年初春?”

    最后他放弃了似的,摇头叹道:“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听这口风,莫非太上皇两次将名单原封打回,其实是想来一场亲子交流?

    焦顺不敢全信,却也不敢不信,正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就听对面太上皇又道:“记得那次也是因为什么工业革新,我们在仁寿宫大吵了一架,虽然事后皇帝又主动请罪,但自此之后便……”

    说到半截,他又沉默了下来。

    而这话,焦顺就更不好接了。

    好在这回太上皇并没有沉默多久,他将盖在身上的薄毯子,往上扯了扯,幽幽问道:“你既是他指定的肱股之臣,那你来给朕讲讲,这天怒人怨的新政究竟有什么好处。”

    焦顺刚才还在犹疑,自己这次是不是来错了,但听到这句话登时改弦易张——这得亏是自己来了,只怕这父子两个还得吵起来。

    毕竟一个是中风后对新政执念愈深,一个却是对新政早有芥蒂,两下里如何能说到一处去?

    当下他略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回太上皇,微臣以为,若仅以我大夏的国情来论,新政有弊有利,至于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因臣才智不足目光短浅,一时还难以分辨。”

    “嗯?”

    自焦顺进殿以来,太上皇首次抬起头看向了他所在的方位,显然是完全没料到焦顺会说这样的话。

    不过很快,太上皇又重新仰躺了回去,嗤鼻道:“好个幸进之臣!”

    他这明显是觉得焦顺胆怯,所以才刻意顺着自己的心意说话。

    “臣,在陛下面前也是这话。”

    焦顺特意去掉了‘微’字,语气也显得不卑不亢。

    “嗯?”

    太上皇第二次抬头看来,尽管目光浑浊,但脸上的疑惑之情却尽显无疑。

    焦顺见他只是‘盯’着自己,并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便按照既定思路继续道:“臣这两年搜罗了不少乌西国的情报,乌西国诚然雄强于世,但为了走工业强国的道路,其国内升斗小民所遭受的磨难却也堪称骇人听闻。”

    “譬如工厂主们曾经为了能有更多的羊毛进行纺织,不惜以各种手段强占百姓的耕田,将其化作羊圈牧场,以至粮价高悬、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继。”

    “再譬如为了降低成本,竭尽所能的压榨工人,以至无数工人在短短数年间便五劳七伤难以为继,届时工厂主又会毫不留情将其辞退,任其百病缠身无钱医治而死。”

    “据臣所知,现如今乌西国工人绝大多数都活不过三十岁,甚至近一半都撑不到二十五岁,受盘剥而死的幼童更是不计其数。”

    “凡此种种劣迹,可说是数不胜数!”

    听了焦顺这洋洋洒洒,太上皇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惊愕之色渐浓。

    这其中,只有三分是震惊于乌西国工人的惨状,倒有七分是震惊于焦顺竟然毫不犹豫,道出了这等不利于新政的言语!

    以至于在焦顺的话告一段路之后,太上皇下意识脱口问道:“你就不怕这番话传出去?”

    焦顺澹然自若的答道:“臣所说句句属实,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听他如此坦然,太上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他原是憋了一肚子话,要当面驳斥焦顺这个新政的旗手,却哪想到都没等自己开口,焦某人先就扯了白旗。

    这时焦顺又继续道:“诚然乌西国通过对外输出工业品,积攒了不少财富,但这对我大夏却未必适用——我大夏的仅靠丝绸、瓷器等物,对外贸易时便已经获得了巨大的盈余。

    “就连乌西国每年也要拿真金白银采购我国之物,甚至还因此背上了不小的财政负担,前些年乌西国之所以侵扰我朝海疆,正是意图靠武力扭转这个不利局面。”

    “所以对我朝而言,即便能产出更多的工业品外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甚至可能还要为生产太多卖不出去而发愁,这也是朝中大臣对新政不以为然的原因之一。”

    “所以臣才会说,若仅以我大夏的国情来论,新政的利弊难以衡量。”

    太上皇越发迷惑了,焦顺先后这两段话,几乎是把工业革新贬的一无是处,只怕朝中大多数文臣针砭新政时,都没有他说的这般入骨三分。

    但偏偏他又是新政的核心人物,皇帝最倚重的心腹……

    太上皇忍不住质问:“你既知新政的弊端,又缘何一味逢迎圣意,难道是想助纣为……”

    说到半截,太上皇又觉得不该如此形容自己的儿子,于是及时收住了话头。

    “望太上皇明鉴!”

    却听焦顺慨然道:“臣并非一味逢迎圣意,而是真心钦服于陛下的高瞻远瞩!”

    “那你方才所言……”

    “臣方才所言有个前提,那就是‘仅以我大夏的国情而论’,但天下万邦可不止我大夏一国!”

    听到焦顺这个反转,太上皇这下子有些回过味儿了,他毕竟也是秉正多年,经过见过的不少,此时已经隐约瞧出焦顺是想来个欲扬先抑。

    不过他也实在有些好奇,焦顺一下子摆出那么些新政的弊病,到底要怎么圆回去。

    因此虽然看出了焦顺的计策,一时却也没有拆穿阻拦的意思,而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而这也正是焦顺一上来,就先大肆贬低新政的目的。

    若是他一开始就选择为新政张目,那太上皇一来不会听的如此认真,二来也肯定会出言反驳——这可不是在搞公平辩论,太上皇既是出题的又是裁判,真要争论起来你拿什么赢他?

    唯有欲扬先抑,先引发太上皇的好奇心,才好将自己真正要说的一吐为快。

    眼见就要达成目的,焦顺自然不会犹豫迟疑,当下立刻便道:“自从隆源二年乌贼入寇津门之后,我朝便决心以举国之力彷造铁甲舰,以与乌西国在海上争雄——然至今三年有余,铁甲舰都还未能下水,太上皇可知其中的缘由?”

    太上皇见他发问,便冷笑一声道:“自是因为皇帝一再要求,我朝所造的铁甲舰必须要强过乌西国,如此一来自然不易。”

    “确有这方面的原因。”

    焦顺可不想往这上面引,当下随口略过,又道:“但更多的却是耗费在了配套设施上,譬如驱动铁甲舰的蒸汽轮机,便遇到了动力不够的问题,增加密闭性锅炉难以支撑,增强锅炉的厚度韧性,又会给铁甲舰造成过多的负担。”

    “其它诸如钢铁骨架的承重问题、船舵驱动问题、燃煤补给计量问题……种种难题不一而足。”

    “哪又如何?”

    太上皇听焦顺突然说起了这些造船的细节,便生出三分不耐来,截住他的话头道:“如今那铁甲舰不是都已经快要下水了吗?显见这些问题都已经克服了。”

    “其实也没全部克服。”

    焦顺纠正了一句,倒也没纠缠这些细节,紧接着又道:“而且这是在皇上的督促下,举全国之力经数年才做到的,期间也不知有多少人为此绞尽脑汁,试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上皇再次打断了焦顺,脸上的不耐已经提高了六分。

    啧~

    这瞎眼老头方才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不想原来也是个急脾气!

    焦顺愈发庆幸是自己过来传话,而不是皇帝亲临,同时也只得略过了一部分前情提要,直奔主题道:“臣的意思是,现如今乌西国所造之物,正在快速朝着繁杂精深方向发展,这铁甲舰便是其中的翘楚。”

    “若非太祖时重视工业,我朝的冶炼工业强过前清不止一筹,只怕万难在三五年间彷造出这铁甲舰——而若是一旦满足于此,只怕数十年、乃至十数年后,两广水师被轻易全歼,乌贼长驱直入寇略津门的祸事,又将重演!”

    “哼,危言耸听!”

    对于这种说法太上皇倒也并不陌生,因此立刻反驳道:“你怎知我大夏会故步自封?只需朝廷专门拨出款项,令工部研发更强战舰……”

    “那要拨出多少款项才算合适?”

    焦顺壮着胆子打断了太上皇的话,反问道:“臣方才说过,西人的工业是朝着繁杂精深发展的,也就是说,越往后波及的新技术新工艺新材料就越多,若是拨款少了,只怕于事无补,且也没那么多专精此道的人才。”

    “若是拨款多了,再专门培养专精此道的人才……那岂不就是陛下所倡导的新政?!”

    太上皇闻言明显有些迟疑起来。

    其实他想说,皇帝要搞新政也可以,但完全没必要把匠人抬的太高嘛,依照旧制让他们做些八九品的小吏,难道就不能搞新技术了?

    不过太上皇又不想在区区臣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软话’来。

    于是犹豫了片刻,仍是冷哼道:“巧言令色!千百年来我天朝都未曾如此推崇匠人,可还不是威服四夷万邦来朝?”

    其实焦顺也未必真就想把工人抬的太高,不过眼下工人群体已经成了他的基本盘,他平日里更是以工人代表自居,就算是心里不这么想,嘴上也必须这么说。

    因此虽听出太上皇话里隐含之意,他也只能装作没有听懂,躬身道:“陛下,千百年来又何尝有蛮夷之国,凭借装备精良压盖我天朝上邦?”

    其实是有的,但太上皇肯定不会承认。

    顿了顿,焦顺又继续道:“千百年来,又何曾见过钢铁铸造的巨舰,横行于海上?且就不论西夷,便我朝新造的连珠火枪,一旦充入军中,只怕千百年来的战阵之法就要从此改观了。”

    大夏毕竟是以火器立国,对于弹仓火枪这种国之利器,太上皇还是花时间了解过的,所以对焦顺的说辞倒也认可——能持续速射的火枪既然造出来,以前什么三段射之类的密集阵,自然就难以为继了。

    “而这还只是开始,如今工部已经在尝试继续改良,如果能够突破一些难关,或许可以造出射速提高十倍,甚至百倍……”

    “哈!”

    太上皇这回终于抓住了焦顺的病脚,当下冷笑道:“你以为朕对此一窍不通?朕且问你,就算造出来这样的火枪,子弹又该放在何处?真有这样的枪,只怕装上几十发、乃至上百发子弹都不够用的!”

    “那就上千发、上万发!”

    焦顺慨然道:“臣曾认真设想过,一旦解决了密闭性和自动退出子弹壳的问题,完全可以将成千上万的子弹用东西串起来,做成一条子弹带,这样平时分开放置,等到用时就可以串起来瞬间发射出去成百上千的子弹。”

    “更进一步,如果蒸汽机的动力持续增加、体积持续缩小,就可以造出能在陆地上行走的铁甲舰——不需要那么大,只需要能抗住一般武器的攻击即可。”

    “到那时,只要少量这样的巨兽带头冲锋,便对面的人数再多,若无与之抗衡的装备武器,又如何抵挡得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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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