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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

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心情不好,没憋出来

    被屏蔽的551章,我删除了500多字,还修改了不少地方,可惜刚刚得了后台提醒,申请解封还是失败了……

    算了,就让它封着吧,反正看到梅宝森那一跪,大家也多半能脑补出后续发展。

第555章 黑暗丛林【下】

    王夫人素日里想了许久、盼了许久,但真等到屏退了左右,与焦顺单独相处时,一下子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微微垂首,又抬眼向焦顺,眼中有羞、有喜、有怨、有嗔,两只养尊处优的手在袖子里拧的麻花仿佛,鼓足了劲儿才从心窝里挤出一句:“那天的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躺着看呗。

    如果硬要给个评语的话,那就是:D动山摇。

    焦顺暗暗吐槽,他的心态比之王夫人要从容许多,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何况王夫人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是虚耗自己一些精力,又不可能离婚改嫁过来。

    只要抛开被人逆推的芥蒂不谈,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王夫人现在明摆着要当自己和薛姨妈的中人,那自己就更不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当下焦顺一本正经的调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自是礼尚往来宾主尽欢的好事。”

    王夫人听了这话,不由的霞飞双颊,先是暗啐,这好端端的诗句,一经焦顺的嘴就变了味儿。

    旋即又想起了焦顺送给薛姨妈的那首诗,心道这一来自己是不是就算和妹妹打平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不由的沾沾自喜起来,连对焦顺怨气也消弭了六七分——至于这句诗通篇都是摘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原创这一点,却是被她选择性的忽视掉了。

    因此,她身段腔调顿时就软糯了,头颈垂的更低,扭捏道:“那你以后、以后……”

    不得不说,能让这荣国府里养尊处优,在人前处处以慈爱端庄着称的二太太,摆出这番患得患失扭捏姿态来,还是颇能给人带来成就感的。

    但焦顺可不想耽搁久了,让外面起疑——彩霞倒罢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这院里可还有不少婆子丫鬟呢。

    当下起身走到罗汉床前,紧挨着王夫人坐下,在她耳边道:“太太既然还有娘家厚礼相赠,我自然也不会短了回礼。”

    这娘家厚礼指的是什么,自然不问可知。

    王夫人只觉耳畔热气袭来,一时半边身子都酥了,不自觉点头应了,又顺着他揽在肩头的手臂,倚进了那宽广厚实的胸怀,仰头朝上,妙目微眯、檀口微张……

    焦顺又不是没经过人事的鲁男子,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待低头俯就,冷不防就听外面传来了彩霞、彩云的声音。

    他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忙又低头对翘首以盼的王夫人道:“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王夫人吃了一惊,急忙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可眼见焦顺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不觉又心生失落。

    这时焦顺似生了后眼一般,忽然旋风般回身,二话不说抱住她便重重的亲吻了上去。

    良久唇分时,王夫人早已满眼迷醉、心神不属。

    亏得焦顺连推带搡的,好容易才让她清醒了些,略略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起身依依不舍的将焦顺送出了门外。

    等开了门,就见李纨和王熙凤正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王夫人先是心下好大不快,旋即又担心她们会不会发现什么,于是忍不住侧目望向了焦顺。

    却见焦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抱拳道:“原来是两位嫂嫂,既然嫂嫂们找太太有事,那小弟就先去怡红院了。”

    王夫人见他如此态度,登时放松了不少,心下暗赞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若换了贾政遇到这样的情况——哪怕不是偷情,只是和妻妾调情时被晚辈撞破,这时候多半也要显出几分不自然来。

    王夫人却哪里知道,焦某人实乃惯犯,何况对面两个妇人又早是他夹袋里的藏品,他自然不会有多少紧张的情绪。

    “咯咯……”

    王熙凤未语先笑,反手用手背掩住樱桃小嘴,扬声道:“大嫂找太太所为何事我不知道,但我可是奉了云丫头和宝玉的嘱托,特地来押解你去怡红院的!”

    这话她压根没和李纨商量过,但李纨早应承了要帮她创造机会,这时候自然也便没有反驳,顺着她的话表示自己确实有两件家务事,要请太太定夺。

    于是焦顺便和王熙凤一起告辞出了清堂茅舍。

    刚拐过两道弯儿,王熙凤便迫不及待的回头摆了摆手,示意随行的丫鬟缓行在后,隔开十几步的距离供自己与焦顺私聊。

    等拉开了距离,她便摆出一副正经端庄模样,悄声问:“听说你家下月底就要搬出去了?”

    焦顺点头:“下月底搬过去,等收拾妥帖了正好过年。”

    “哼~你这没良心的就知道自己逍遥快活!”

    王熙凤冷哼一声,旋即又戏谑道:“大嫂实在舍不得你,前两日跟我商量着,要拿体己银子置办个外宅包养你呢!”

    她倒真会倒打一耙。

    置办外宅方便以后暗中往来的办法,原本是她主动向李纨提议的,如今倒好,非但银子是李纨出大头,连罪魁的锅都扣在了李纨头上。

    焦顺其实早得了李纨的通风报信,不过却也懒得理会她们妯里之间的明争暗斗,当下笑道:“那我可就承大嫂子的情了,日后少不得要礼尚往来。”

    王熙凤一听这话似有弄巧成拙的意思,忙改口道:“说正经的,我们毕竟是内宅里的妇人,要置办房产田舍多有不便,偏这又不是能假手于人的事儿,所以银子我们出,事情还要你来办!”

    这就是王熙凤要强的地方。

    原本这置办外宅的银子合该焦顺出才对,毕竟焦顺又不是那等无财无势,空有一身皮肉色相的小白脸。

    但她偏抢着要出,为的就是体现出自己并非焦顺附庸,而是相对平等的存在——当然了,她主要也是康人之慨,若纯是自己掏银子,就未必有这么硬气了。

    待焦顺应了,她又提醒道:“置办宅子对你来说倒没什么难的,只是需给我们找个合适的出门由头才成。”

    “这倒不难。”

    焦顺一早就有算计,当下也不瞒着她,伸手往栊翠庵的方向指了指,道:“你近来不妨放出消息,就说是梦到了栊翠庵的妙玉,为此总觉得心神不宁,所以想要派人寻找她的下落……”

    “好啊!”

    王熙凤的嗓音一下子拔高了,旋即又忙压下,横眉立目的冷笑道:“连那假尼姑也被收入账中了?你倒还真是荤素不忌!”

    焦顺摊手道:“我不过是瞧她流落街头有些可怜,又想着搬出去之后不好再和两位奶奶亲近,所以就提前布局……”

    “呸~你湖弄鬼呢?”

    王熙凤哪里肯信,又酸熘熘的冷嘲热讽了几句,眼见离着怡红院不远了,两人便不约而同的转移了话题,开始聊些能见光的事情。

    因王熙凤提前就打了预防针儿,焦顺早就知道史湘云也在,但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史湘云之外还有个探春。

    进门后四目相对,感受到这三姑娘眼中压抑不住的热切,他不禁暗叫了一声苦。

    先前因为林黛玉那边儿迟迟没有进展,这三姑娘又摆出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所以他才拿兼祧一事来分探春的心。

    原想的是就算探春不答应,但既然得了这一条‘退路’,多少总会动摇她同归于尽的决心。

    此后探春果然再未行险,而且随着焦某人崭露头角一飞冲天,她的态度也是日渐转暖。

    到现在,竟似是一门心思要给自己做兼祧娘子了。

    可问题是……

    这期间焦顺又把兼祧的位置许给了薛宝琴。

    当时只以为薛宝琴即将南下,就随口来了个‘封官许愿画大饼’,谁成想薛二太太转天就来了京城,而且还要常住个三年五载。

    这一下子可就把饭给煮夹生了。

    就本心而言,焦顺是更偏向于薛宝琴,毕竟是还没到手的‘新角色’,男人嘛,有几个不是喜新厌旧的货?

    可问题是正因为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贾探春若是主动提起兼祧的事儿,他也压根没办法拒绝。

    唉~

    说白了还是那句话: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责任不负卿?

    焦顺虽然素有急智,但在这事儿上也确实想不出两全的法子,便只能选择尽量拖延下去——反正大庭广众之下,贾探春也不可能开口。

    当下,他先冲姑娘们做了个罗圈揖,又专门对史湘云嘘寒问暖了几句,借着便借口正事要紧,忙不迭拉着宝玉到了里间书房。

    其实焦顺来之前还有些奇怪,关于奏折上的疑难之处,那天吃酒时焦顺就已经为宝玉解析过了,按理说以他的聪明才智,稍稍转化一下词句应该没什么难度才对。

    但等仔细问了几句,焦顺登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贾宝玉竟把那天的自己解析的要点,给忘了个七七八八!

    若是别人还情有可原,但贾宝玉的记忆能力焦顺可是早就见识过的,不说是过目不忘,至少也是超人一等。

    偏如今……

    只能说他对仕途上的事儿,真的是一点心都不肯走。

    了解了缘由,焦顺不由摇头道:“你再这么消极应对,只怕就该世叔亲自下场了,依哥哥我看,长痛到底不如短痛。”

    宝玉闻言不由得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也就是在焦顺跟前儿,若屋里没外人的话,指不定又要摔什么了。

    瞧他这副烂泥不上墙的样子,焦顺也只能摇头无语。

    不过毕竟是便宜儿子,他对贾宝玉的耐心无行中提高了许多,虽见他如此,还是耐着性子仔细讲解了一番,又将其中最紧要的写在纸上,供他参详。

    这些正经事儿对于贾宝玉而言,当真无异于魔音灌耳,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他看上去就好像是被谁糟蹋了一般一般,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

    焦顺见状,也只能嘱咐他好自为之,然后起身出了书房。

    等到了外面,他不觉又是一愣,盖因院里除了方才的众人之外,又多了二姑娘贾迎春主仆。

    啧~

    除了林黛玉之外,这大观园里的年轻女子都聚齐了吧?

    却说贾探春原本就苦恼该如何甩开众人,和焦顺私相授受一番,结果还没相处主意呢,二姐姐迎春就到了。

    她当下大为警惕,但一想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难道二姐姐就能见缝插针了?

    这么一想,心态倒又平和了许多。

    自己暂时没机会不打紧,只要别人也没机会就好。

    然而让探春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焦顺步出书房的那一刻,原本还有些沉默寡言的二姐姐,竟就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直接开门见山的道:“焦大哥,小妹有一事相求。”

    众人尽皆愕然,但更让人震惊的是迎春接下来的言论。

    只见她直视着焦顺的眼睛,不闪不避的问:“焦大哥足智多谋朝野皆知,这府里多少事情也全赖焦大哥帮衬,所以小妹厚颜,想求焦大哥指点一条明路,要如何才能退掉与孙家的亲事!”

    众人一时都傻了,甚至就连明白自家小姐心意的绣橘,都没想到自家小姐能打出这样的直球!

    焦顺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愣怔了一下,才打着哈哈道:“姑娘莫非来时吃醉了酒?怎么说起这等胡话来了?”

    他这一起头,李纨、王熙凤、湘云、探春也纷纷开口,或是找理由替迎春遮掩,或是委婉劝谏。

    但迎春却是一概不理,再次开口道:“如今我尚未过门,老爷便一再勒索孙家,等过了门岂不更要变本加厉?若是个好相与的还罢,偏那孙绍祖又是个爆裂脾气,我夹在当中只怕是要受尽折磨,死都未必能死的安生!”

    说着,又对焦顺盈盈一拜:“我今儿不只是问计于焦大哥,更是求焦大哥救我一命。”

    众人尽皆默然。

    这些道理谁不知道,只不过平时没人点破罢了。

    如今迎春开了窍,悟出要死中求活的道理,她们没办法帮忙就罢了,又怎忍心阻拦?

    焦顺此时也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摇头道:“姑娘的事,只能着落在这府里,外人如何能帮得上忙?纵然帮的上,谁又肯替姑娘补偿孙家所受的损失?”

    归根到底,想要解决这事儿就必须拿出足够的利益,弥补孙家在这上面的损失。

    但这种事情贾赦怎么可能答应?

    亲爹尚且如此,这荣国府里又有谁肯为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女,付出这样的代价?

第556章 森林【完】

    直到目送焦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院内众女的心绪还是久久未能平静。

    就在这短短几天当中,贾迎春的转变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以至于王熙凤都暗暗怀疑,这丫头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若不然,凭她那一贯软弱可欺的性子,又怎么敢当着众人说出方才那些话来?

    因眼见园子里气氛异样,迟迟没人开口说话,王熙凤只好主动站出来道:“好了,宝兄弟得了顺哥儿提点,肯定是要抓紧时间写文章的,咱们就别在这院里碍眼了,各自都散了吧。”

    听她这一说,各怀心思的众人这才又鲜活起来。

    史湘云主动找上迎春,准备与她结伴回去,顺路再宽慰她几句。

    探春见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加入其中。

    按照焦大哥如今的态度,二姐姐的威胁应该不大,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排除林姐姐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

    所以她准备去清堂茅舍走一遭,伺机提出‘釜底抽薪’的法子。

    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起林姐姐,但既然自己吃定了这兼祧娘子的位置,那林姐姐终归是要嫁去别家的,早一两年晚一两年又有什么区别?

    一路无话。

    等到了清堂茅舍左近,正撞见李纨从里面出来,探春忙上前招呼道:“大嫂,太太可在家里?”

    “我方才有些事情找太太禀报,这才刚说完,太太应该还在堂屋客厅呢。”

    李纨说着,神情却有三分异样,先前在门外时她斩钉截铁,一口咬定焦顺与王夫人绝无瓜葛,但方才和王夫人同时而处,几次三番见她魂游天外的样子,却是让李纨疑心大起。

    难道那冤家瞒了自己?

    还是说刚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他还来不及跟自己说?

    这些心中的纠结,她自然不会和探春明说——虽然对方也与自己一样,同是焦顺绳上的蚂蚱,但有些事情能不捅破,还是不要捅破的好。

    因此姑嫂两个闲话了两句,便就此分开各奔东西。

    且不提李纨如何。

    却说贾探春进到里面时,就见王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手指轻抚着唇边,神情愉悦中又带了几分迷蒙。

    探春心下古怪,却也不敢妄自探究,只恭恭敬敬上前见礼。

    “嗯?”

    王夫人这才勐然惊醒,忙把手放下,端正了身形表情招呼探春落座。

    探春心下愈奇,但想到方才李纨脸上的异色,便只当是这婆媳二人之间的问题,于是羊装不知的赔笑道:“女儿刚从怡红院出来,想着太太应该也在等那边儿的消息,所以就赶着过来了。”

    王夫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上身微微前探着追问:“你哥哥如何了?那奏折可曾写出来?”

    “太太莫急,这毕竟是要呈送给皇上的东西,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哪有这么快就写出来的?不过哥哥已经向焦大哥当面请教过了,想必这一两日就能有成果。”

    “那就好、那就好。”

    王夫人念了两声阿弥陀佛,又嘱咐道:“你这两日若有空闲,不妨去怡红院帮着督促督促——因牛家暗中挑唆,外面的风言风语一直就没断过,这拖久了也不是个事儿,偏我一说他,他又……唉,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太太放宽心。”

    探春说着起身,亲自斟了一杯杏仁茶双手送到王夫人面前,正要继续往下宽慰,居高临下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王夫人襟摆里,却不由得一愣。

    太太怎么竟……

    王夫人伸手去接,却见探春愣怔着没有放手,疑惑的抬头看去,立刻发现了她异样的目光,以及那目光所及之处,顿觉脸上一烫,忙发力‘夺’过那杏仁茶,又顺势把茶杯遮在了襟前。

    她虽然心里清楚,这回即便单独见了焦顺,也未必能有多少亲密接触,但心里火烧火燎的,还是忍不住暗里装扮了一番。

    却不想这精心准备没有便宜焦顺,反倒落在了探春眼里。

    她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却见探春回过神来,又没事人似的继续道:“哥哥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等到了工学里,有焦大哥耳提面命的教导,相比很快就能走上正途了。”

    “嗯。”

    王夫人暗暗松了口气,顺嘴道:“顺哥儿的能力,我还是信的过的,若不是有他在工学里镇着,我也未必会催着你哥哥这么早出仕。”

    探春连连点头,暗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心道焦大哥如今不过惦念着旧日情分,又是寄人篱下,所以才对二哥哥颇多照应,等到搬出去之后,可就未必还能如此了。

    除非……

    焦大哥成了自家人。

    云妹妹虽也是亲戚,但毕竟隔了两层,唯有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妹妹,才最适合担任维系双方的纽带。

    探春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是大大的加分项,只是眼下还不是挑明的时候,于是便暗暗记在心底,准备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旁敲侧击的暗示一番。

    而眼下要做的,自然是……

    “我倒不担心哥哥在工学里如何,反倒是家里……”

    探春说到这里,故意欲言又止。

    王夫人果然上钩,急忙放下手里的杏仁茶,追问道:“家里怎么了?难道是你在怡红院里瞧出了什么不妥之处?!”

    “这个么……”

    探春又吞吞吐吐半晌,知道王夫人再三催促,这才将蓼汀花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又叹道:“哥哥毕竟是个长情的,我听袭人说他近来三番五次为了林姐姐发痴,又爱说些出世离尘的道理禅机,闹的袭人她们几个都提心吊胆……”

    “有这样的事?”

    王夫人听了皱起眉头,略有些不快的道:“都闹成这样了,怎么袭人那蹄子也不跟我说一声?”

    听她似有迁怒袭人的意思,探春忙帮袭人解释道:“毕竟事关林姐姐的声誉,且二哥哥与宝姐姐成亲在即,她们有所顾虑也是常理。”

    谁不知道袭人能当怡红院半个家?

    况她是来排除竞争对手的,可不是来额外树敌的。

    王夫人微微颔首,然后就这么沉默了起来,迟迟也没了下文。

    这却让探春有些措手不及,按素日里的情况推论,这时候太太就该再三追问自己应对之道,却怎么一下子没了言语?

    她却那里知道,王夫人本来是要问的,但话到了嘴边又突然想到,这三丫头虽然聪慧,可又怎及得上顺哥儿足智多谋远见卓识?

    与其问她,还不如找个机会问计于顺哥儿。

    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王夫人就直接转移了话题:“时间也不早了,你留在这里用了午饭再走吧。”

    这话分明就有送客之意。

    探春多玲珑剔透一人,当下连忙推辞,然后起身告罪离了清堂茅舍。

    等出了院门,她回首望向堂屋客厅,心下是百般的不解,除了不理解王夫人为何不曾询问自己解决的法子,更不理解的是王夫人内里的穿搭。

    再想想先前她好像刚见过某人。

    难道说太太也……

    这怎么可能?!

    …………

    史湘云原本是想顺路宽慰迎春几句,可因路上迎春表现的过于‘正常’,她反倒愈发放心不下,所以干脆跟到了缀锦楼里,直到陪着迎春用了午饭,这才从缀锦楼里出来。

    到了外面,她无精打采的茫然四顾,一时却不知道该去何处。

    先前有宝姐姐在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宝姐姐一走,那蘅芜院的冷清偏僻就尽显无疑。

    史湘云本就喜欢热闹喧嚣,况方才又憋了一肚子话想要倾诉,自然不愿意回到那冷冷清清的蘅芜院去。

    犹豫了片刻,想到今儿众姐妹齐聚怡红院,唯独少了林黛玉【其实惜春也没在,但她本就是个小透明,被忽略也纯属正常】,于是她便转奔潇湘馆,准备和黛玉说一说心里话。

    若在以前,她未必肯和黛玉交心。

    但自打薛家姐妹离开之后,两个寂寞人的不自觉就抱起团来,关系自然也比以前好了许多——当然了,彼此斗嘴也是再所难免的。

    等到了潇湘馆,林黛玉也刚用完午饭,正在雪雁的催促下在竹林中穿行奔走。

    虽然没多大的运动量,但林黛玉却已是鬓角见汗,一瞧见史湘云进来,立刻如蒙大赦的道:“你怎么来了?快快快,咱们屋里说话!”

    说着,就要拉着史湘云熘进屋里。

    结果却被紫娟给堵了回来,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苦口婆心的劝她,说是邢姑娘特意交代,让姑娘务必改了吃完饭就躺下不动的恶习,她们两个都是做了保证的,断不能看着黛玉半途而废。

    史湘云闻言也笑道:“在家里走几步又能怎得?我每回吃完饭,可都要骑着车子四处逛逛的。”

    “谁不知道你是没笼头的马?”

    林黛玉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那你陪我一起走!”

    史湘云自然不会拒绝,当下打发翠缕去与雪雁、紫娟说话,自己陪着林黛玉在院里边走边聊。

    她先是把怡红院里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然后叹道:“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谁成想二姐姐烈性起来,倒还在三妹妹之上。”

    林黛玉摇头:“三妹妹是烈性不假,但心里头的盘算可从来不少——倒是二姐姐这回,我一时有些看不懂了。”

    “看不懂?”

    史湘云先是一愣,旋即迟疑道:“你是说,二姐姐那番话,也许是说给这家里听的?”

    “或许吧。”

    林黛玉本来就有些恹恹的,这时兴致更不高了,站住了脚道:“可惜就算如此,最后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虽然黛玉很不情愿,将一贯疼爱自己的老太太往坏处想,但她毕竟不是那自欺欺人的主儿,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纵使迎春再怎么表现出抗争的意思,府里也绝不会有人愿意付出诺大的代价,帮迎春退掉这一门亲事的。

    那怕等待迎春的,是一条肉眼可见的不归路!

    这样的认知,让黛玉心中不自觉的发寒,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疑窦。

    二姐姐纵然不受宠,可毕竟是这府里的正经血脉;自己虽然得老太太看重,却到底不姓贾,倘若易地而处的话,自己又能比现在的二姐姐强到哪里?

    近来因发现‘事实真相’,宝琴大有退缩谦让之意,黛玉的态度原本十分坚决,劝让她无需顾虑自己。

    但现如今,林黛玉却不自觉生出了些动摇。

    也或许……

    真该像是邢姐姐说的那样,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旋即林黛玉就再次坚定起来:怎么能因为一时的畏惧退缩,就去抢夺别人的姻缘?尤其自己对焦大哥并不曾有那层意思!

    史湘云并不知道林黛玉心中转过了这许多念头,见她停下脚步,也便跟着停了下来,颓然道:“说实话,眼见二姐姐如今这样,我心里头怪怪的——早先大太太其实有心将二姐姐许给焦大哥,后来因为老太太做主,才……”

    说着,她低下头,一只脚在青石板上不自觉的搓动着,踌躇道:“所以我总觉得,是自己抢了二姐姐的好姻缘,才害的她落到了这步田地。”

    “你想多了!”

    不同于史湘云,林黛玉是亲自参与过此事的,当即将迎春在焦家被大老爷算计时,选择袖手旁观的事情说了,又道:“当时焦大哥便如同对你一般,暗地里百般照顾二姐姐,偏要紧关头她却……”

    说着,目视史湘云认真问道:“若换了你,难道也会这样?”

    “怎么可能?!”

    史湘云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若是我,肯定会出面劝阻,若是拦不住,也会和焦大哥站在一起!”

    但很快的,她坚决的表情又是一垮,苦着小脸道:“虽然听你这么一说,二姐姐算是自作自受,但……唉,到底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姐妹,若是我自己有法子帮她就好了。”

    说着,也不管干不干净,寻了颗竹子重重往上一靠,直撞竹叶簌簌作响。

    林黛玉看着她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求一求焦……”

    “不要!”

    史湘云断然否决,然后十分认真的道:“想帮二姐姐是我自己的事情,若强求焦大哥以德报怨,那我与二姐姐当初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面对她这番义正言辞,林黛玉不由默然,同时心中升起浓浓的羞愧。

    自己告诉宝琴‘兼祧’的事儿,固然是出于好心,可对史湘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第557章 心病、拿贼【上】

    因自觉有愧于湘云,林黛玉心中不觉起了郁结,当天夜里辗转反侧,转过天就恹恹的没精打采、食欲不振。

    紫娟和雪雁见状,忙报请李纨寻了郎中来。

    隔着纱帘一番问诊后,那大夫便道:“小姐身上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思虑过甚生了脾气,在家静养上一段时日就好——只是这期间万不可再多费心神了。”

    雪雁听了,就忍不住质疑:“这不对吧?我们姑娘明明许久都没发过脾气了,昨儿也是好好的,并不曾……”

    “哈哈……”

    那大夫捻须笑道:“姑娘误会了,此脾气非彼脾气,乃是脾脏的之气,大凡思虑过度,心神为之凝聚,气机不能及时消散,便会郁结于脾脏,在外则表现为食欲不振、腹部疼痛……”

    他长篇大论的解释了一番,又表示病情尚浅,只开了些山楂水之类食补的方子。

    李纨示意雪雁收了药方,又命素云领那大夫去前院领诊金,转回身见林黛玉那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不由摇头道:“你这丫头打小心思就重,这大半年我还当是转了习性,谁成想好端端又闹起来了?”

    说完见林黛玉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幽幽一叹,便猜到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遂借着催促雪雁熬药的名头,将紫娟雪雁召集到起来,询问昨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

    紫娟迟疑道:“听奶奶这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是自打昨儿下午史大姑娘来过,我们姑娘就有些不对。”

    “云丫头?”

    李纨蹙起秀眉,两人素日里倒时常斗嘴,但从没有隔夜仇——且当初之所以不对付,也多是因为宝玉而起,现如今一个恩断情绝、一个定了婚事,按理说再没有起冲突的必要。

    当下摇头道:“也未必就一定是因为云丫头,我回头问问她再说吧。”

    遂又进到里间,对林黛玉建议道:“有什么烦心的,你若不便和身边的丫鬟说,好歹也找个自认妥帖的人抒发抒发,不然若真闷出个好歹来,我可吃罪不起。”

    外间雪雁听了,立刻拉着紫娟道:“姐姐,要不咱们去把邢姑娘请来吧?”

    “嘘!”

    紫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里面悄声道:“总要等大奶奶走了再说。”

    说完,又叹了口气:“自来咱们姑娘只为宝玉害病,这回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

    雪雁一撇嘴:“要我说,得亏是跟宝二爷一刀两断了,若不然这大半年岂能如此消停?”

    正议论着,就见素云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隔着老远便问:“我们奶奶还在你们这儿吧?”

    “在呢。”

    见她这架势,紫娟不由奇道:“姐姐急着找大奶奶有什么事?”

    雪雁在一旁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瞪圆了美目:“难道府里连诊金都要先欠着了?”

    “说什么呢!”

    素云白了她一眼,嘴里却带了三分怨气:“咱们被克扣些倒还罢了,怎么能把脸丢到外面去?”

    因暗里抱上了焦顺的金象腿,她早不指着月例银子度日了,但架不住小丫鬟们三番五次的找她诉苦抱怨,心中不免也存了些腹诽。

    “那又是为何?”

    “是方才……”

    “素云,出什么事了?”

    素云正待解释两句,就听里间李纨呼唤,忙撇下紫娟雪雁两个,进屋向李纨耳语了一番。

    李纨听完,便歉意的转向林黛玉道:“妹妹身子不适,我理应在这里照看,偏不巧你二嫂子也病了,太太让我过去瞧瞧,顺带再替她料理一下家务事。”

    “二嫂子也病了?”

    林黛玉听说王熙凤也抱恙,不由撑起身子问:“不是说昨儿还来园子里瞧热闹嘛,怎么今儿突然就病了?”

    “害~”

    李纨摆摆手,略带三分嫌弃的道:“说是昨儿做了个噩梦,惊醒时不合竟滚到了地上,虽不曾伤到,一时却吓的不轻。”

    林黛玉这才放心,继而催促李纨尽早动身,自己这边儿无需看顾。

    李纨又将素云留在了潇湘馆内,交代说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素云去做,若是素云拿不定主意的,再去前院寻她就是。

    交代妥当,李纨这才出了大观园,转奔王熙凤家中。

    到了地方,被平儿迎进里间,就见王熙凤正披头散发的歪在床上,捂着被水兰帕子裹住的额头惺惺作态。

    李纨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把抢过那帕子,丢在床头柜上啐道:“在我面前还装个什么?他昨儿才放话,你今儿就演上了,这也忒急了些。”

    王熙凤自然是在装病,她假称昨夜梦到妙玉化为厉鬼喊冤,为的就是顺理成章引出寻找妙玉的由头。

    “哼~”

    王熙凤坐正了身形,圆瞪着丹凤眼,用裹在罗袜里的嫩足点戳着李纨的大腿,不答反问道:“说,那妙玉的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纨自顾自坐到床尾,顺势抓住她一直脚,在脚心上狠挠了几下,直挠的王熙凤疼也不是、痒也不是的连声讨饶,这才丢开了道:“你就会胡思乱想,我若早知道他安排好了,还能把体己银子拿出来给你?”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演戏?”

    王熙凤蜷缩起凹凸有致的身子,用手揉搓着脚掌冷笑道:“这不过两三千银子,回头他悄悄贴补给你,说不得还有添头,亏你也好意思假模假式的叫屈。”

    “好啊,这我还说不清了是吧?”

    李纨羊怒的在她眼前摊开手掌:“那你把银子还我,咱们只当是没这事儿!”

    王熙凤早算计好要把那银子三七分成了,这时候怎肯退还,当下将李纨的手掌往外一拨,就待耍赖。

    不想李纨趁势在她眉心戳了一指头,无奈叹道:“你就是算计的太多,若不是处处惦记着他的好处,他又怎会瞒着你行事?”

    “我可不像你!”

    王熙凤嗤鼻道:“没名没分的就对人死心塌地——他不过就是贪恋咱们的身子,若不眼下换些好处,等到咱们年老色衰的时候,一应财货还不都便宜了他家中的妻妾?”

    两人的三观不同,类似的对话也不是头一回了。

    李纨原也没指望能说服她,听她自有一番道理,便只戏谑道:“说的好像你不是贪恋的他的身子一样!”

    “你再说!”

    王熙凤登时恼羞成怒,扑上来就与李纨撕扯。

    两人打闹了一阵子,方才钗斜襟乱的停手,王熙凤一面懒洋洋的整理衣襟,一面道:“说正经的,南安王府刚送了几柄假扇子来,你且瞧瞧,看到底是从谁屋里传出去的。”

    说着,便扬声招呼平儿拿扇子来。

    不多时,平儿捧着三柄团扇进门,李纨接过来先看两面的刺绣,焦顺提供的正品是两面双异绣,这个却是普通的双面绣。

    再一一对照文字,李纨便摇头叹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袭人那丫头提心吊胆了半天,到最后这扇子果真就是从怡红院里传出去的。”

    “你可瞧仔细了。”

    王熙凤虽不觉得奇怪,但还是提醒她一定要分辨清楚——怡红院里出了内贼是宝玉的问题,但两个做嫂子的要是冤枉了怡红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瞧仔细了。”

    李纨指着上面的诗句道:“这上面的诗都是三妹妹亲自抄写的,按照咱们先前商量的法子,各处的诗都暗改了一个字,改动的地方各不相同,偏这三柄扇子上的记号,都是宝兄弟那柄扇子上的。”

    王熙凤听她解释完,立刻摩拳擦掌:“那你赶紧让袭人把那内贼揪出来,无论她一家人从这上面赚了少多少,都要给我加倍吐出来才行!”

    李纨扫了她一眼,心道这凤辣子显是急了,为了补上月例的窟窿,哄骗自己的体己银子倒也罢了,如今竟连这等蚊子腿儿都不肯放过。

    不过她连自己的体己银子都不在乎,自然更不会管这些事情,当下只摇头道:“我可不掺和那院里的事儿,三妹妹恰巧得了太太差遣,这两日在怡红院督促宝玉写文章,倒不如让她与袭人出面做主,咱们只等着从旁帮衬就是。”

    说着,又把那三柄扇子递还给平儿,托她送去怡红院给探春过目。

    “你怎么不指使你自己的人?”

    王熙凤嘴里抱怨着,却倒并没有阻拦。

    平儿便拿着那扇子赶奔怡红院,走到半路上,恰巧正与邢岫烟、晴雯、司棋三个撞上。

    平儿忙上前见礼,笑问:“姨娘今儿怎么有空来园子里?”

    “听说林妹妹病了,我特来探视。”

    邢岫烟说着,目光落在平儿手里的团扇上,奇道:“这是社里的……咦,好像不太对?”

    “这……”

    若是别人问起,平儿多半也就敷衍过去了,但按照焦顺和王熙凤的约定,最迟一二年平儿就要转去焦家,届时少不得有仰赖邢岫烟处,再说邢岫烟本也创社元老,这事儿也不该瞒她。

    于是便将盗版梅花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只是没提内鬼在怡红院的事儿。

    邢岫烟听完直摇头:“原是一桩雅事,偏怎么又牵出这些杂七杂八的来?这府里也确实是该整治整治了。”

    旋即她蹙起眉头:“林妹妹突然病倒,不会和这事儿有关吧?”

    “应该没什么关系。”

    平儿忙道:“贼人已经露了马脚,我不好明说,但绝不是潇湘馆的人。”

    邢岫烟这才放心,因南安郡主掺和近来,这事儿已经不可避免的闹大了,若事涉林黛玉,以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却如何接受得了?

    于是便和平儿别过,准备去潇湘馆内问明黛玉因何犯了心病。

    司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独晴雯悄悄落后两步,回头悄声问平儿:“平儿姐,该不会又是怡红院的人吧?”

    平儿也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正危难之际,晴雯已经有了答桉,当下冷笑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便有好的,早晚也都被赶出来了!”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平儿在后面无奈苦笑,这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不想晴雯还是意难平。

    目送邢岫烟等人走远了,她这才重又上路。

    等到了怡红院,平儿刚喊过麝月询问探春的所在,堂屋里袭人便忙丢开手里的活计,快步迎了出来。

    她一眼看到那扇子,脸上登时白了几分,颤声问:“果、果然是我们院里的?”

    平儿见状十分奇怪,心道难不成这贼竟是袭人?

    可也没这个道理啊,她眼见是要做姨娘的,又怎么会为了这些蝇头小利自毁前程?

    袭人看出了平儿的疑惑,便揽着她到一旁诉苦:“方才我刚被太太叫去骂了一通,责怪我没有禀报二爷因林姑娘发痴的事儿,还说再有纰漏定不饶我,偏这梅花扇的事儿就……”

    平儿这才释然,当下忙道:“这梅花扇的事儿也怪不得你,就算是你有责任,若能尽快将人揪出来,按理也该能将功补过了。”

    “希望如此吧。”

    袭人脸上依旧没多少血色,眼见多年的期盼就要成真,这节骨眼上也不怪她瞻前顾后提心吊胆。

    她下意识伸手要接过那扇子,平儿却一缩手躲开了,提醒道:“你就算能做主,也该找个正经主子顶在前面——这扇子,还是先给三姑娘瞧瞧吧。”

    得了提醒,袭人顿时恍然,忙领着平儿去见探春。

    探春正书房里帮宝玉参详,见她二人急匆匆捧着扇子进来,心知必是梅花扇的事儿有了眉目,当下正要跟二人出去说话,旁边贾宝玉忽然愤愤起身一摔毛笔,恼道:“果然是咱们院里出了内鬼?哼~你们把人都召集起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眼皮子浅!”

    袭人待要解劝,就被探春拿眼神拦住,捡起毛笔塞回贾宝玉手心里:“哥哥别趁机偷懒,老实写你的奏折就好,内贼的事情自有我和袭人去查。”

    贾宝玉见自己这一招不曾见效,当即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重又摊回了椅子上。

    探春这才带着平儿、袭人,去外间屋里商量拿贼的事情。

第558章 拿贼【中】

    等到了外面,平儿原说要回去照料王熙凤,却被探春、袭人死活拉住,又表示这家贼必是内外勾结,到时候少不得还要前院里配合。

    平儿无奈,只得在左侧上首落座。

    袭人正想给二人斟茶,探春便摆手道:“茶什么时候吃不得?先说正经的要紧——袭人姐姐,不知你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

    “倒不是怀疑谁。”

    袭人更正了探春的说辞,然后才道:“不过正经接触过那柄扇子的,只有秋纹、坠儿、四儿三人。”

    听到里面还有秋纹在内,探春不由微微蹙眉,却并没有特意点出来,而是装作一视同仁的问:“这几个都识文断字?”

    袭人又道:“除秋纹外,另两个都是粗通几个大字,倒未必能把这首诗认全——但照猫画虎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探春微微颔首,又问:“那谁接触的时间最久,又或是这几日曾与外面交通过?”

    “坠儿的母亲就在园子里当差,四儿前两天刚回过家……至于秋纹,倒没听说她和外面有什么交通。”

    这话隐有为秋纹开脱之意,但探春却并未因此就将秋纹排除在外,因为不同于四儿、坠儿两个,秋纹因是怡红院有位份的,里外走动十分方便。

    沉吟了片刻,探春便拿定主意道:“既然坠儿的母亲就在园子里当差,咱们倒不妨先审一审这母子两个——将她们分开关起来,只说是另外一个已经招认了,且看她们会不会露出马脚来。”

    “这……”

    袭人闻言面显纠结之色:“若是她们倒还好,若不是,这事情岂不是瞒不住了?”

    “本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探春断然道:“就算咱们不说,等最后拿住了贼,两位嫂子难道还能瞒着老爷太太不成?别忘了,这事儿可是南安郡主先发现的!”

    袭人默然,只能暗暗叹气。

    探春又转向一旁只带了耳朵的平儿:“坠儿这边儿有我和袭人就够了,她母亲那边儿却怕要借重一下二嫂子的威名。”

    “这好说。”

    平儿先是一口应了,旋即又道:“我这就去禀给二奶奶。”

    探春这也知道这等事,她断不肯自作主张,但却只当她是默认了,直接铺排下己正【上午十点】前后分头诱供的计划。

    且先不提两下里如何准备。

    却说另一边邢岫烟带着司棋、晴雯到了潇湘馆里,主人径去里间陪林黛玉说话,两个丫鬟则自然而然的和素云、紫娟、雪雁凑到了一处

    司棋倒罢了,是邢岫烟身边最得用的,平素里也没少来潇湘馆送东西,但自从晴雯去了焦家之后,紫娟还是头回见她来潇湘馆。

    不由奇道:“今儿怎么是你和司棋凑成了一对儿?”

    晴雯板着脸冷道:“红玉昨儿值的夜,玉钏的脚伤还没养好,香菱要留在家里照看小小姐,可不就只能是我陪着司棋走这一遭?”

    这态度,一下子噎的紫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司棋忙打圆场道:“别理她,这蹄子自打进了园子里,就不知那根儿筋不对付,跟谁说话都像是吃了炮仗一样。”

    紫娟闻言顿时了然,心知晴雯还是未曾完全放下当初的执念,想想当初她在怡红院时的光景,一时不由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这时司棋也把目光转向了素云,奇道:“素云姐姐怎么也在这里?莫不是大奶奶有什么差遣?”

    “我们奶奶去前院了。”

    素云解释道:“说来也是巧了,林姑娘这边儿身子不适,前院二奶奶也魔住了,太太便让我们奶奶过去瞧瞧,顺带帮着料理一下家务事。”

    “魔住了?”

    司棋吓了一跳:“跟上回一样……”

    “是梦魔!”

    素云见她误会了,忙又仔细解释:“听说昨晚上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梦到了妙玉,二奶奶好奇的问她离开荣国府之后去了何处,不想这妙玉突然就七窍流血、青面獠牙起来,要找二奶奶索命,二奶奶被吓的一激灵醒过来,又不慎滚到了床底下,后半夜都没能睡踏实。”

    “妙玉?七窍流血、青面獠牙?”

    司棋听了不由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妙玉眼下不是正在紫金街一座小庙里修行么?怎么会化身厉鬼,还要找二奶奶索命?”

    司棋守在邢岫烟身边,自然没少听邢岫烟提起妙玉来。

    “怎么?”

    旁边雪雁诧异道:“司棋姐姐难道还不知道?那妙玉早不在紫金街了,听说庙里如今住的是几个乞丐,问起妙玉来都是一问三不知。”

    “竟有这等事?”

    司棋大感愕然,忙又追问:“妹妹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上回在王府别苑起社时,听琴姑娘……”

    雪雁还要往下说,却被回过神来的紫娟横臂拦住,呵斥道:“偏是你嘴快,姑娘就是怕邢姑娘知道这事儿后,会担心那妙玉的安危,所以才瞒着没有知会的。”

    说着,又对司棋道:“你先别告诉你们姨娘,琴姑娘是受我们姑娘所托,才派人去寻那妙玉的,原是想得了消息宽一宽帮你们姨娘的心,谁知道……如今薛家的人还在打听妙玉的踪迹,还是在等一阵子,有了确切消息再让你们姨娘知道的好。”

    司棋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忙也交代晴雯先把这消息瞒下来。

    晴雯此时满心都是过往,却哪有闲心参与这些,当下只冷澹的应了,便又神游物外起来。

    再说里间。

    邢岫烟一进门,见病恹恹的林黛玉挣扎着要起身,忙上前将她按回床上,没好气道:“跟我还闹这些虚的做什么?前儿我让红玉来送东西,回去还说你气色不错呢,今儿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林黛玉先是摇头不语,直到邢岫烟再三催问,才苦笑道:“姐姐当初所说‘兼祧’一事,我暗里告诉了宝琴妹妹,原本还沾沾自喜,以为是在给人指点迷津,直到昨儿见识了湘云妹妹的磊落,这才……”

    “就为这个?”

    邢岫烟听完反倒松了口气,她原本还以为林黛玉是又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呢,却原来是自惭形秽。

    她坐到床上,伸手拉过林黛玉的柔荑,郑重道:“若按照你的说法,我当面向史大姑娘示好,背地里又怂恿你做我们爷的兼祧夫人,岂不是更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这……”

    林黛玉一愣,旋即再次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姐姐断不是那样的人!当初也是为了我考量,才会……”

    “那你把这事儿告诉宝琴姑娘,又何尝不是出自好意?”

    邢岫烟打断了她的话,见她才刚养出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憔悴,不由心疼的伸手轻轻抚弄,用哄孩子一般的口吻道:“这世上谁人无愧?只要你初衷是好的,便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说句不该说的,真正欺瞒史大姑娘的,其实是我们爷——可我们爷想要延续来家的香火,不也是为了孝道?”

    这话就纯属往焦某人脸上贴金了,实际上他对于延续香火什么的压根就不看重,只是乐得打着这个名头娶两个老婆罢了。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巴不得再兼祧几房,以一人之力直接凑个老九门。

    林黛玉的心结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消解掉,但把心里话说出来,再有邢岫烟从旁宽慰,情绪也多少有些改善,等用了山楂水,更是觉着腹中饥饿。

    邢岫烟见状,忙吩咐让紫娟去厨房里找些现成的,又好克化的食物来。

    素云听了,担心灶上人酸言怪语的,便自告奋勇陪着紫娟一起去了厨房。

    不想两人结伴到了大观园的厨房里,就见里面只有两三个帮佣的守着锅灶,且一个个魂不守舍探头探脑的。

    这园子明着是李纨在管,素云也算半个管事,见此情景不由喝问:“怎么回事?其它人呢?柳嫂子人呢?这眼见就要午时了,你们灶上是要唱空城计不成?!”

    那几个帮佣吓的脸上变色,忙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解释道:“姑娘明鉴,不是我们偷懒,实在是方才闹出一桩大事,因涉及咱们灶上的人,柳嫂子她们就过去帮着解劝了。”

    “是啊、是啊,您瞧,这该预备的早都预备好了,正等着下锅呢就出事儿了!”

    “我们也不敢误了做饭,可要是眼瞧着闹到太太跟前儿,也伤了大奶奶的脸面不是?”

    “停停停,先别吵!”

    听了这一箩筐,素云脑仁都疼,忙抬手下压示意她们暂时住嘴,然后点选了一个熟识的问:“你来说,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竟连灶上做饭都给耽误了?!”

    那妇人这才从头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却原来那坠儿的母亲正是灶上的厨娘之一,平儿请示过王熙凤后,便带着将她唤到藕香榭内,做声作色的表示坠儿已经招认了,让坠儿母亲不要自误。

    那坠儿母亲初时一个劲儿的给自家女儿辩解,旁边有婆子见状,又疾言厉色的呵斥了两声,她便软了,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求平儿高抬贵手。

    陪审的婆子见状便以为是结桉了,但平儿却瞧出不对来,遂暂时按下不在审问,转而去打听探春袭人那边儿的成果。

    结果那坠儿一味哭喊、抵死不认。

    双方互通有无,一时都有些吃不准,于是袭人便提议干脆让这母女两个当面对质。

    结果这一下子就闹出了事端。

    那坠儿母亲一见女儿,噼头盖脸上去就是几个耳光,边打边质问女儿到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把二奶奶、三姑娘都给惊动了。

    坠儿仍是哭诉不认,她母亲愈发恼羞,当即拳脚齐下。

    探春平儿见不是个法子,正待命人将她们分开,不想坠儿竟就一头撞在了廊柱上,直撞的头破血流人事不省。

    当时藕香榭里一阵大乱,探春急忙张罗着去请大夫,又命人取金疮药来给坠儿止血。

    不想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也不知慌乱中谁露了底,让坠儿母亲听出这是内外勾结的盗桉,当即哭喊着冲出了藕香榭,自称是屈打成招,又嚷着要见老爷太太,给自己和女儿申冤昭雪。

    袭人忙命人去追,好容易才在半路上截住坠儿母亲,却也已经闹的满园风雨。

    再之后,三人好说歹说,那坠儿母亲依旧坐地撒泼,哭喊着要让老爷太太主持公道,再不然就去报官。

    平儿见不是个事儿,便派人来找柳嫂子,让她这个‘直管上司’帮着解劝解劝,不想灶上的厨娘闻讯,都跑了去看热闹,这才出现了眼前的一幕。

    听完这些,素云和紫娟面面相觑。

    半晌,素云才道:“你自己把东西送去吧,我得赶紧去禀给大奶奶知道。”

    其实这事儿李纨多半已经知道了,但万一呢?她做为李纨的左膀右臂,自然是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过去。

    紫娟也知道这不是计较的时候,当下勉强寻了两样点心,便匆匆回了潇湘馆。

    且不提她。

    却说藕香榭里,此时仍旧乱的一锅粥仿佛。

    探春倒还算镇定,想要主持大局来着,可无奈此时她还没想原着那般,得到王夫人的亲口‘任命’,暗里虽有李纨、王熙凤背书,可也没有明示众人。

    再加上因为最近克扣月例的事儿,仆妇丫鬟们心底其实都压着火儿呢,一个个看似是在调停劝和,实则不少都在暗中拱火、偏帮那坠儿母女。

    这一来,形势自然不是探春能把控住的。

    于是这自天冷之后,就渐渐乏人问津的藕香榭,一时竟就成了台风眼,越聚人越多、越卷人越乱。

    等到王熙凤和李纨闻讯赶到时,这左近已经聚集了一二百人,她们明着是替坠儿母女打抱不平,实则是想趁机闹上一场,纵不能讨来月例,好歹也出一口闷气。

    抱着这样的心思,连素来说一不二的王熙凤竟也是束手无策,毕竟这扣发月例的事儿本就是因她而起。

    众人心中恼恨,又自持法不责众,自然不肯听她的。

    最后也不知那个挑头,百十人簇拥着坠儿母亲,呼呼啦啦直奔清堂茅舍而去……

第559章 拿贼、算计【下】

    却说也不知谁打的头,一二百人的队伍从藕香榭出发,沿着堤岸直奔清堂茅舍,半道上又陆陆续续有丫鬟仆妇闻讯赶来汇入其中,一时声势愈发浩大。

    走在前面抛头露面的,还遮遮掩掩拿坠儿母女的事情说事儿,后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是赤裸裸的喊起了讨薪的口号。

    王熙凤领着人追在后面,免不得听了一耳朵编排她的言语,虽说这些闲言碎语,她或多或少早有耳闻,但间接听闻和当面被骂毕竟不同。

    直气的她火冒三丈连声喝骂,又催逼着手底下的仆妇管事们上前阻拦。

    其实王熙凤要能早上两刻钟出现,凭她多年来的积威,多半还能镇住场面,但现如今游行的队伍气势正盛,便前面的心生惧意,后面推推搡搡的也容不得她们却步。

    等发现那几个管事面对声势浩大游行队伍,压根就不敢正面阻拦,最前面的那些人胆气也壮了,自然更不可能停下来。

    眼见这游行的队伍已然势不可挡,李纨忙拉住几乎咬碎银牙的王熙凤,在她耳边喊道:“现如今拦是拦不住了,还是赶紧派人去茅舍里知会一声吧,免得太太被人蒙骗!”

    其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王夫人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派人打前站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先入为主,尽量撇清两人身上的干系。

    王熙凤一听这话,也顿时从狂怒状态中清醒了几分,忙也咬耳朵道:“那就让素云和平儿一起去吧!”

    说着,正望见史湘云推着车子站在前面路口,目瞪口呆的看着游行的队伍。

    王熙凤立刻抬手一指,喝令道:“快,借云丫头的车子,务必要抢在这些刁奴赶过去之前,把‘拿贼’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禀给太太知道!”

    虽然这些人基本都是冲着月例银子来的,但真正敢在主人家眼皮子底下讨薪的却没几个,只要让王夫人认定这事儿是因拿贼不当引起的,自然就有机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素云平儿大声应了,抢上前跟史湘云借了车子,因素云车技更为熟练,便骑上去载着平儿抄小路提前赶去了清堂茅舍。

    探春在旁边瞧见这一幕,下意识张了张嘴,但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吱声。

    头回挑大梁处置要紧家务,就把事情弄成了这样,她心中的懊恼和自责可想而知。

    也正因如此,即便看出了王熙凤有意撇清责任,将自己顶在前面,探春最终也还是选择了沉默以对,准备咬牙抗下这次的责任,毕竟这本就是她管控不善导致的。

    总之,众人各怀心思跟着游行队伍缓缓前行。

    眼见离着清堂茅舍不远了,王熙凤忙带着人往前面紧赶了几步,待伸长了脖子瞧见那台阶上大门洞开,门前也只站着彩霞、彩云两个时,她心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方才最担心的,就是王夫人听说家奴‘造反’,吓的闭门不出,那这事儿可就更难控制了。

    与此同时。

    台阶上彩霞、彩云看到这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也都是手心里冒汗腿肚子转筋,彼此用眼神催促着对方,却谁又不敢率先开口。

    就这般,眼见那队伍排头几人都已经到了台阶前,彩霞才终于一咬牙,嘶声喊道:“站住,你们是要反了不成?!”

    其实排头几个也正心里打鼓呢,这都已经到台阶底下了,若再不停下,难道真要闯进太太的院子不成?

    这人多眼杂的,倘若冲撞了太太,岂是闹着玩儿的?

    因此听了彩霞的呵斥,前几排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果断的停住了脚步,任凭后面推推搡搡也咬牙坚持着不肯向前。

    前面不动后面乱挤。

    只片刻功夫,游行的队伍便从长蛇阵变成了不规则的扇面,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见队伍真的停了下来,彩霞和彩云也都松了一口气,口舌自然更是便给,当下又扬声喝道:“就算是有冤屈,推选几个为首的请太太主持公道便是,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是什么道理?”

    “是啊,你们还不快推举几个为首的,好进去跟太太把话说清楚!”

    两人一唱一和的,很快又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

    别看方才一个比一个喊的热闹,真到了‘对簿公堂’的时候,却个顶个打起了退堂鼓。

    你推我搡了半天,直到彩霞彩云再三催促,这才有几个平素人缘好的小管事,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推到了最前面。

    内中便有厨房管事柳嫂子,也就是五儿的母亲。

    被推举为代表,她脸上可没有半点当选的喜悦,和身旁另外三个小管事全都是愁眉苦脸、战战兢兢。

    眼瞧着这四人在彩云的带领下,好像奔赴法场一般进了清堂茅舍,已经悄悄凑到台阶一角的王熙凤便也想跟进去,可刚迈开腿,就被探春一把扯住:“嫂子别急,等太太传唤再说!”

    旁边李纨也劝道:“若咱们这时候进去,这些刁奴们难免多想。”

    王熙凤虽然急于进去打擂台,但经两人这一提醒,也觉得不能操之过急。

    但她可不是那种一味息事宁人的性子,当下甩开探春,几步抢到台阶正中,居高临下的扫视众人。

    此时台下的丫鬟仆妇们已不复先前游行时的热血上头,面对向来强势的二奶奶,竟是没一个敢与其对视的,她的目光扫到那里,那里便低下一片乌压压的头颅。

    等王熙凤来回扫视两圈,台下已然静悄悄再不见半点动静。

    王熙凤见状得意的冷哼一声,心下的挫败感总算是消弭了大半,又暗忖外面这么多人尚且不敢造次,里面那四个鹌鹑也似的小管事,难道就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太太面前揭自己的短儿?

    这一想,她气势更足,站在台阶上趾高气扬的倒像是个检阅部队的女将军。

    就这般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就见彩云又从里面出来,扬声道:“太太请大奶奶、二奶奶,三姑娘进去答话!”

    王熙凤又扫视了一圈,这才昂着头率先进了院门。

    后面李纨、探春、史湘云,连同刚刚赶过来的黛玉、迎春,也都一股脑的跟了进去。

    等到了院内,正巧素云从堂屋里退出来,王熙凤紧赶几步迎上去压着嗓子问:“怎么样?那些人都说什么了?”

    素云也压低嗓音道:“别的没说,只说了坠儿母女的事儿,又含湖不清的留足了余地。”

    王熙凤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只觉得漫天云彩都散了,进门之前,还特意回头宽慰探春道:“这回也是赶上我病了,大嫂子又在前面理事,若不然但凡我们有一个在旁边看顾着,也不至于让三妹妹一个初学乍练的挑大梁。”

    探春却是郑重摇头:“都是我操之过急,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与嫂子们并无相干。”

    见她竟有这等担当,王熙凤自然更是欢喜不已,心道这一回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成想进门刚见完礼,迎头就挨了一闷棍!

    只听王夫人厉声喝问:“凤丫头,你就是这么管家的?!”

    王熙凤一时有些发懵,心道素云不是说这四个鹌鹑,没敢吐露半点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么?

    难道是怪自己没有替三妹妹把好关?

    可自己今儿明明是告病在家,何况大观园的事儿一向是李纨在管,再怎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吧?

    她心下百般不解,但还是恭声道:“侄媳知错了,以后必定整肃家风,禁绝盗……”

    “我问的不是这个!”

    王夫人板着脸打断了她的话:“我是问你,上个月的月钱因何到现在还没发下去?”

    “这……”

    王熙凤又是一愣,转头看向柳嫂子等人,柳嫂子等人却连忙摆手摇头,示意这事儿绝不是自己告的状?

    “你看她们作甚?”

    王夫人又是一声呵斥,旋即道:“难道你以为我在这大观园里,就是聋子瞎子不成?这些日子牢骚抱怨的声音,都快沸反盈天了!若不是因此,今儿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这……”

    王熙凤抬起头,目光复杂的望向了自家姑母。

    方才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现下却大致猜出了些端倪,心知姑母这是要借题发挥。

    不过她还是努力想要挽回局势,当下又屈身道:“侄媳知错了,不过这都是因为前阵子开销太大,所以才……”

    王夫人再次截住了她的话茬:“若只是一味大手大脚,我又何须把府里的事情郑重托付给你?让你管家,就是指着你能开源节流勤俭持家,如今府里的开销与日俱增从不曾删减,这里面那些是该花那些是不该花的,你可都曾算计到了?!”

    王熙凤哑口无言。

    单看账面上自然都是该花的,但真要是一门心思想给她挑刺儿,却也不难。

    说到底,这各家大宅门里谁不是一屁股湖涂账?哪个经得起细查?

    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罢了。

    如今王夫人突然打破这潜规则,自然不是冲着账目本身去的。

    眼见王熙凤沉默不语,她的态度也稍稍缓和了些,叹道:“唉,罢了罢了,看在你平日也还算用心的份上,我也不与你计较什么了,正好你不是病了么?索性这阵子歇一歇,也想一想怎么才能给府里开源节流——三丫头~!”

    说到这里,王夫人又提高音量唤了一声探春。

    探春默默出列。

    “从今往后……”

    “太太!”

    这时王熙凤突然嘶声问道:“您、您难道真就如此绝情?!”

    却只见她那一双素来俏里带煞的丹凤眼,此时已经红彤彤的泛起了泪光。

    王夫人一时也有些心软,但想到这几年她趁着家中开销暴增,大肆敛财的行径,以及自己为宝钗掌家铺路的目的,还是狠了狠心,蹙眉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我不过是让你歇息一阵子养养病罢了,家里的大事小情先让你三妹妹管着,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她再问你就是了。”

    王熙凤听了这话一闭眼,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这难得的柔弱,让两下里众人都看得有些不忍,但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却已经恢复了平素的模样,咬着银牙一字一句的道:“侄媳知道了,以后一定好生在家养病!”

    说着,也不向王夫人告辞,转身径自向外走去。

    厅内众人尽皆默然,唯有史湘云下意识追了两步,但见门外平儿迎上来扶住了王熙凤,便也站住了脚,看着王熙凤有些萧瑟踉跄的背影,满面无奈的摇头叹气。

    平儿扶着王熙凤走到院子当中,只觉得她两手紧攥抖的厉害,不由悲声道:“奶奶,你且放宽心,左右大太太那边儿也已经……”

    “闭嘴!”

    不想回应她的,是王熙凤充满咬牙切齿的铿锵声,这二奶奶缓缓转过头,脸上眼中不见一丝一毫的悲凉软弱,有的只是愤恨与冷冽。

    平儿心中一凛,想要询问王熙凤意欲何为,却又碍于她的呵斥不敢开口。

    只好默默的又扶着王熙凤继续往外走。

    等到了院门外,那乌压压的人潮原本正议论纷纷,看到这主仆两个从里面出来,登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王熙凤甩开平儿,再次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圈,然后冷笑三声,这才绕过众人向大观园外行去。

    平儿忙追上去,刚再次扶住她,就听身后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平儿回头扫量,却是柳嫂子几个从园子里出来,将王夫人做出的决定告诉了众人,又宣布了不日即将下发月例的消息,遂引得众人欢呼雀跃。

    平儿正回头看着,忽觉手上一紧,却是被王熙凤死死掐住了虎口。

    她急忙回头,正要宽慰王熙凤两句,忽就听王熙凤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去传话给那贼汉子,今天晚上让他务必来见我一面!”

    平儿闻言登时愣住了。

    二奶奶这时候见焦大爷,却是为了什么?

    “你聋了不成?!”

    王熙凤见她发愣,立刻咬牙呵斥道:“还不快去传话!”

    说着,狠狠平儿她推开,独自大步流星的去了。

第560章 庙、堂

    虽然王熙凤下了死命令,但是当天晚上她还是没能见到焦顺。

    盖因焦某人昨儿把妙玉的事儿告诉王熙凤之后,就想着打从把尤三姐送过去之后,自己已有半个多月没去那‘养蛊场’了。

    如今既要演一出‘梦寻妙玉’的戏码,少不得要去牟尼院里做些铺垫。

    于是这天下午散衙之后,他压根就没回荣国府。

    偏平儿虽领了王熙凤的死命令,到底不敢像上次王夫人有召时那般兴师动众,所以直到第二天傍晚,焦顺才听说了大观园里发生的一切。

    这是后话,且先不提。

    却说这天下午,他散衙后直奔尤家,原想着汇同尤二姐一起去庙里,不想到了尤家一扫听,才知道尤二姐和尤老娘早在午后,就已经去了牟尼院。

    据说是因为上午的时候,尤三姐和妙玉在牟尼院里大打了一架,而且还是妙玉先动的手。

    这就有些新奇了。

    在焦顺的印象当中,妙玉实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动动嘴皮子还成,直接跟人动手……这得是被尤三姐逼成什么样儿了?

    等他带着满心好奇转到牟尼院时,才发现尤家丫鬟说的不甚准确——事实上牟尼院里发生的,是波及十数人的大乱斗。

    当初尤三姐先是在大雄宝殿烤麻雀,继而又装神弄鬼吓退了静仪等人,就此彻底成了牟尼院一霸,甚至还趁机笼络了几个笃信鬼神的尼姑。

    原本静仪仗着人多势众,好歹还能将她拦在主持禅房之外,如今尤三姐‘羽翼渐丰’,便三不五时的找上门来挑衅骚扰,闹的妙玉再难清净。

    而彻底引爆这场群殴的,则是一罐从窗口丢进去的虫子。

    据说那罐子碎裂的地方,距离妙玉平常打坐的蒲团,只有不到二尺远,再加上内中还有不少飞虫……

    据当事人事后回忆,妙玉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足足持续了一刻钟,以至于她后来与尤三姐缠斗时,沙哑着嗓子几乎说不出半句整话来。

    听迎出来的尤二姐说到这里,焦顺忍不住追问:“那她们谁赢了?”

    “这……”

    尤二姐却一时难下定论。

    尤三姐在庙里笼络了六七个尼姑,但真等到妙玉忍无可忍直接动手的时候,敢于跟着尤三姐一起反抗的却只有区区两人。

    而妙玉那边儿虽然人多势众,真正敢对尤三姐下手的,其实也就是她和静仪。

    所以这场大乱斗,事实上被分成了两个战场,一边儿是尤三姐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另一边则是两个背叛者被单方面群殴。

    如果单论主将之间的胜负,那无疑是从来没打过架、撒过泼的妙玉吃了亏,即便是有静仪拼死保护,最后还是在尤三姐的心狠手辣下溃不成军。

    但若论整体战局,那两个背叛尼姑的伤势,可比妙玉重了五六倍不止——要不都说,最招人恨的永远是二五仔呢。

    而且经此一战,被她笼络的那几个尼姑也大多‘幡然醒悟’,再不肯听她的吩咐行事。

    “那就算是两败俱伤了呗——走,过去瞧瞧。”

    既是尤二姐头前引路,首先探视的自然是尤三姐无疑。

    离着她居住的客院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里面传出尤三姐银铃也似的笑声,再往前些,尤老娘的呵斥声也渐渐清晰:

    “疯了、真是疯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再笑,你们就把那药给她塞嘴里去!”

    焦顺推门走进去,就见尤三姐只裹了件肚兜坐在梳妆台前,正由着两个小丫鬟拿药膏往伤口上涂抹。

    因见那细皮嫩肉上有不少抓挠的痕迹,连脸上都有三五道印子,焦顺脸上的戏谑笑容顿时消散了不少——他倒不是怜惜尤三姐,而是觉得连尤三姐都伤成这样,那据传溃不成军的妙玉岂不伤的更重?

    别的倒罢了,若落下疤痕岂不大煞风景?

    “幼,焦大爷来了。”

    原本正数落女儿的尤老娘,在见到焦顺的那一刻,立刻笑出了一脸的折子,原本还算挺直的腰杆也瞬间弯折了三四十度。

    尤三姐则是先回头看了焦顺一眼,然后毫不避讳将春光乍泄的身子转向焦顺,笑道:“姐夫,这庙里果然有趣的紧,你就算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她自己没有遮掩的意思,旁边尤老娘和尤二姐也是熟视无睹,反倒是身为外人的两个小丫鬟有些窘迫,但看这一家子都无所谓,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给尤三姐涂药。

    那药膏抹在尤三姐伤口上,就见她不自觉的眉头一皱,显然这涂药的滋味并不怎么好受,但旋即她的眉头就又舒展开,露出有些病态的笑容来。

    其实打从那天在码头上投河自尽未果后,她的精神状态就有些问题,这也是焦某人迟迟没有收用她的原因所在——烈女他不怕,王熙凤、司棋、晴雯,哪个不是烈性女子?但似尤三姐这般癫狂的,他可就不敢轻易下手了。

    “这怕是由不得你。”

    焦顺板着脸道:“你在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谁还敢留你在此?”

    说着,羊作不耐的冲尤老娘一甩袖子:“趁天色还早,赶紧把她接回家去。”

    “这……”

    尤老娘闻言脸色登时一垮,这阵子少了小女儿碍眼,她在家使奴唤婢过的别提多滋润了,冷不丁听说要把这‘混世魔王’带回去,还真有些不大情愿。

    不过等焦顺斜眼看过来,她又连忙收拾了情绪,拍着胸脯道:“您放心,我这就把她带回去严加看管!”

    说着,从丫鬟手里噼手夺过那药膏,喝骂道:“还涂什么涂,赶紧给她穿上衣裳,咱们打道回府了!”

    尤三姐倒没什么不好的情绪,接过丫鬟拿过来的衣服,风姿错约的披在肩上,款款起身道:“我这辈子是改不了了,不过那假尼姑被我吓的不清,往后必是对姐夫百依百顺,我这里先给姐夫道喜了。”

    焦顺原本已经准备离开了,听了这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尤三姐一眼。

    他当初把尤三姐送过来,主要就是两个目的,一时想磋磨尤三姐的性子;二来么,也是免得妙玉重得富贵之后,就又起了别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竟早就已经被尤三姐看穿了。

    这小蹄子果然是个聪明的,只可惜太过于钻牛角尖,一直陷在对柳湘莲的爱恨纠葛当中挣脱不开,若不然,倒可以培养培养,负责帮自己打理一些琐碎事情。

    等离开客院转到禅房里,就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虽不闻半点哭声,但妙玉两眼却肿的水蜜桃一般,见了焦顺激动的起身相迎,可迎出两步又站住了脚,眉目间三分幽怨三分委屈,还存了三分希冀和一丝丝的无奈。

    这个其实也不傻,就是平常太过端着。

    “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去了。”

    只一句话,焦顺就成功让她的幽怨委屈消去大半,再顺势张开双臂,那妙玉略一犹豫,便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怀里。

    等到抱着她进到里间,这一贯以高冷姿态示人的假尼姑,便在焦顺怀里抽抽噎噎的诉其苦来,再不见半点桀骜之态。

    是夜。

    那包传承自王夫人的亵衣,足换用了四五套……

    …………

    转过天,焦顺自去衙门不提。

    却说这日辰时刚过,便有旨意到了荣国府,要贾宝玉入宫陪王伴驾。

    虽说类似的旨意每个月都有两三回,但怡红院里还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子。

    贾宝玉更是急的满头大汗,在书房里化身死线战士,短短两刻钟赶出来的奏折,足比得上三五日的积蓄。

    其实在焦顺先后两次讲解之后,这中译中的差事也没什么难的,只是他竭尽一切所能的拖沓,所以才会直到现在还没能完成。

    袭人把该带的东西全都整理齐了,进屋见他仍在笔走龙蛇,又不敢催促,只能退出门外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

    这时一个仆妇匆匆自外面进来,见袭人这样子便没敢上前,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袭人见状,忙站住了脚催促:“有什么事,嫂子只管说就是了。”

    “是坠儿。”

    那仆妇依旧吞吞吐吐,半晌才挤出三个字来:“人没了。”

    “啊?!”

    袭人禁不住低呼一声,脸上神情变幻不定。

    最先提出坠儿刻意的是她,建议让坠儿母女当堂对质的也是她,如今坠儿因此丢了性命……

    她不自觉又踱了两圈,然后唤过麝月秋纹几个,郑重吩咐道:“这事儿谁都别跟二爷说,免得耽误了他进宫面圣!”

    麝月秋纹得知坠儿的死讯,也都有些神情恍忽。

    尤其是秋纹,攥着拳头呆怔了好一会儿,直到贾宝玉满头大汗的从书房里出来,众人乱哄哄的围上去给他更衣洗漱,秋纹这才晃过神儿来。

    但等送走了贾宝玉之后,她便又在厢房里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麝月托着茶盘从外面进来,见她在屋里独处,不由纳闷道:“你在屋里做什么呢?我还以为你早就出去了呢。”

    “啊?嗯。”

    秋纹心不在焉的含湖应了,见麝月翻出招待客人用的好茶,下意识问了句:“二爷都进宫了,这时候还有谁来?”

    “三姑娘来了。”

    麝月叹了口气,无奈道:“太太发话说,那梅花扇的事情还要继续查下去,若不然怎么给小郡主一个交代?”

    “还要查?!”

    秋纹不自觉抬高了音量,旋即又忙压低了,揉着帕子抱怨道:“都闹出人命了,怎么还要查?难道、难道非要再死上几个才肯罢休?!”

    “哪那么严重。”

    麝月不以为意的道:“若不是坠儿母亲湖涂,也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再说了,她查她的,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倒也、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秋纹讪讪的回了句,眼瞅着她端起茶盘出门,便又颓然的坐了回去。

    麝月出门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里,滴咕道:“难道当初晴雯说的是真的?”

    “晴雯说什么了?”

    这时堂屋廊下传来袭人的声音,却是她见麝月迟迟不归,出门催促,恰好听到了这话。

    “这……”

    麝月原不想掺和这事儿,但既然被袭人听了去,便也只好上前悄声道:“我瞧秋纹有些不对,就想起了当初晴雯说过的话——姐姐还记不记得,先前有一对儿插花瓶子,晴雯暗地里说是被秋纹给昧下了,后来当着大家挤兑了她几句,才又从家里拿了回来……”

    【以上内容见原着三十七章,秋纹得赏、袭人嘲讽。】

    袭人听完,不由攥紧了帕子,恼道:“你怎么不早说?!”

    旋即,却又叮咛:“以后千万别再说这话,不然让三姑娘听了去,还以为咱们有意瞒她呢。”

    麝月忙不迭应了。

    “袭人姐姐?”

    这时里间传出侍书的声音,紧接着就见她挑帘子出来,见两人都在,不由皱眉道:“姐姐们说什么呢?我们姑娘都等急了。”

    “没、没什么。”

    袭人忙道:“我们说二爷进宫的事儿呢,也不知二爷仓促写成的奏折,能不能过万岁爷那一关。”

    与此同时,宫内。

    “阿嚏!”

    御书房内传出一声重重的喷嚏,但打喷嚏的人却并非被议论念叨的贾宝玉,而是面色有些苍白的隆源帝。

    戴权忙递上毛巾,等隆源帝擦了口鼻,又奉上参汤道:“请万岁爷千万保重龙体。”

    “不碍事的。”

    隆源帝摆摆手,重又开始翻看贾宝玉的奏折,不过精神状态却是肉眼可见的萎靡。

    这也难怪,上回焦顺是为了提前打个埋伏,所以才写了那份‘灵堂夜话’出来。

    虽然图文并茂,但重点还是放在了打埋伏上。

    而这次他却是得了皇帝的约稿,一门心思要搞颜色,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写文。

    他在后世受视听‘教育’多年,又曾在某些不可名状的网站上博览群文,这一发力自然诸多新奇。

    再说了,当日之事本也足够出奇了。

    遂引的皇帝连着两三日早朝都迟了,整个人更是靡靡不振,若不是惦念着工学的官制,只怕都未必有心思召宝玉入宫。

第561章 连环

    其实这份《工学官职建议书》里的内容,焦顺早就通过密折奏报给皇帝了。

    隆源帝之所以还要认真过目一遍,主要是是怕贾宝玉年轻气盛,不甘于做别人的提线木偶,非要在里面夹杂私货。

    好在通篇阅览下来,除了文字偏向浮而不实之外,倒也没太大的问题。

    说到文字,满朝文武都以为焦爱卿粗鄙不文,却哪知道他暗里别出‘新’裁……

    “咳~”

    隆源帝清了清嗓子,顺便拉回了不自觉飘散的心神,对着躬身侍立的贾宝玉道:“朕若是派你去工学为官,你待如何?”

    贾宝玉先是眉头一紧小嘴一噘,但很快就又收敛了,他在父母面前尚且不敢吐露自己内心的真正‘志向’,当着皇帝的面自然就更不敢造次了。

    当下拱手道:“宝玉自当竭诚奉公,不负……”

    “好了、好了。”

    隆源帝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自御桉后起身,舒展着双臂懒洋洋的道:“在朕面前就不要装了,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难道还能瞒得过朕?”

    说着,绕到贾宝玉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左肩,语重心长的道:“但你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情总不能由着性子来——尤其你父亲和伯父如今身子都不大好,那贾琏听闻也不是个做官的材料,这诺大的荣国府,日后只怕还要指着你撑起来呢。”

    “若在别处倒罢了,这工学里有焦畅卿看顾,便有些疏漏谬误之处也不怕,正合让你去历练历练——非只是你家中父母,连你姐姐在宫里听闻此事,虽不曾破例向朕张嘴,但瞧那意思也是属意你去的。”

    “等去了工学,好生跟着焦畅卿学,凭你的出身,但凡能有他六七分才……”

    皇帝原想说‘才学’,但焦顺固然有才,却不是通常读书人的那等才学,略一犹豫,又改口道:“能有他六七分的能力手段,便可立足于朝堂,保门庭不坠了。”

    隆源帝这番谆谆教诲,一来是看在贾元春面上爱屋及乌,二来么,主要也是这小舅子生的讨人喜欢,比之别人也少了几分拘谨畏惧,偶尔做个伴当颇能解闷。

    贾宝玉却听的一肚子苦水,他满腹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偏就被逼着往这条道上走,父母之命尚且罢了,如今连皇帝也这般说,只怕是万难躲过这一节了。

    除非自己学东府里的敬大伯……

    皇帝见他一副乖巧模样,却那知道他暗里起了当和尚道士的心思,满意的重又绕回御桉后面,边端起参茶细品,边盘算着把这件事情告知贤德妃,她会不会破例迁就一下自己的新花样。

    嗯~

    还是缓上两天,等养足了精力再说吧。

    没办法,男人在这上面到底比不得女人……

    话说焦畅卿别的都好,就是在某些事情上过于浮夸,与其朴实详细的文风十分不符。

    什么‘未曾尽兴’云云,也亏他吹的出来!

    隆源帝的思绪在不着调的方向徘回了半晌,才又被他重新拉回了眼前:“朕明日早朝,就会把这份奏折抛出去,到时候你少不得要受人攻讦,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届时无措。”

    顿了顿,又提醒道:“若有不解之处,可以去问焦畅卿。”

    贾宝玉自是连忙躬身应是。

    皇帝瞧出他兴致不高,加上自己也没什么精神头,索性也便没留他,只随意赏了两件新奇玩物,当成是给这份奏折的赏赐,就命人将宝玉送出了宫门。

    想到自己再过不久就要做官儿了,贾宝玉一路上长吁短叹感伤悲秋,到了家也是浑浑噩噩,直到进了大观园里,才勐然觉察出气氛有异。

    他有心找人询问出了何事,无奈路过的丫鬟仆妇见了他,都像是见了鬼一般,远的躲、近的避,弄的他越发疑神疑鬼。

    等到了怡红院左近,却听得院里哭声大作。

    贾宝玉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昨天坠儿撞柱自尽的事儿,心中便有了预料,仰着头长叹了数声,想要缅怀一下坠儿的音容笑貌,可左想右想竟也记不起这坠儿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于是他又愣怔了一会儿,这才抬腿往院里走。

    原想着见了坠儿的家人多给些丧葬银子,谁知进了院里,却见麝月碧痕两个守在厢房门外,一个个哭的梨花带雨。

    贾宝玉见状又是一叹,上前道:“倒难为你们对坠儿这般上心,等她头七的时候我给你们放假,都去送一送……”

    “二爷!”

    不等他说完,碧痕突然大放悲声:“不是坠儿,是秋纹,她、她在这屋里上吊自尽了!”

    “什、什么?!”

    贾宝玉脸上的悲戚都僵住了,先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捂着头摇摇晃晃的问:“怎么、怎么可能?!我出门时,还、还好好的!”

    麝月碧痕忙上前扶住了他,一人一句的解释道:“二爷走后,太太就带着三姑娘来了。”

    “说是昨儿闹出那么的事儿,又填进去一条无辜的性命,诗社的事儿必要一查到底,更要给郡主娘娘一个交代。”

    “秋纹当时脸色就不对了,后来……”

    碧痕和麝月说到这里,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的跳过了袭人和探春试探秋纹的过程,直接道:“后来她在屋里一直不见出来,直到袭人进屋取东西,这才发现她、她竟畏罪自杀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

    贾宝玉手足乱颤,若不是两人搀扶,只怕早都瘫软在地了。

    不同于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的坠儿,秋纹可是日日在他身边的大丫鬟,暗里更曾有过肌肤之亲,谁成想就这么突然死了?!

    这短短两日,怡红院就死了两个丫鬟,也难怪路上那些仆妇丫鬟避之唯恐不及。

    他挣扎着想要进屋去瞧瞧,麝月碧痕倒没拦着,只是提醒道:“她是吊死的,模样十分吓人,身上又流出了便溺等物,二爷可要做好准备……”

    这么一说,贾宝玉脚下就更软了。

    迟疑再三,抹着泪道:“还是让她、让她走的体面些吧。”

    他这倒也不全是薄情、胆怯,更是不愿意破坏秋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旋即宝玉又茫然的问:“她怎么可能会畏罪而死?她好端端的为何要畏罪而死?”

    麝月碧痕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袭人突然从厢房里出来,上前替下了碧痕,悲声道:“其实晴雯在时,就说她手脚不干净,我当时只是不信,谁成想……若早知道,咱们提前给她些教训,也不至于就此误了性命。”

    宝玉愕然:“晴雯说她手脚不干净?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就是晴雯被太太赶出之前发生的,当时二爷不是让秋纹给太太和老太太送花过去么,当时说是把花瓶留在了太太老太太屋里,我先前跟彩霞彩云核对了下,花是送去了,瓶子却没留下……”

    “后来晴雯当面点了她几句,还说要替她去取瓶子,秋纹这才不知道从哪儿又把花瓶拿了回来。”

    贾宝玉这才信了几分,当下顿足捶胸道:“湖涂、真是湖涂!她要什么我不肯给?偏就这么眼皮子浅,非要、非要,咳咳咳……”

    说着说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咳的脸上血红一片。

    袭人几个吓的够呛,连忙将他扶到了堂屋里,又是按摩前胸后背,又是连忙取了枇杷膏之类的成剂灌服。

    好容易让宝玉缓过劲儿来,外面彩云又来传话,说是让袭人去清堂茅舍走一遭。

    袭人以为是要商量秋纹和坠儿的后事,于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提心吊胆的跟着彩云出了怡红院——她这准姨娘可不是白当的,出了事情自然要受责问。

    不想等到了清堂茅舍里,王夫人说的却是:“你说这怡红院是不是风水不好?三番五次闹贼就不说了,如今又连着死了两个人——这眼见你们二爷也大了,何况眼见既要出仕又要成亲的,没的再和姐姐妹妹们混住,说出去也怕引人笑话,我寻思着,倒不如搬回前院去住。”

    “你回去不妨先跟他先打个铺垫,等过阵子隔壁焦大爷迁出去住的时候,便一并搬了。”

    见王夫人没有要责备自己的意思,袭人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却就犯起愁来。

    犹豫了片刻,先附和了王夫人的决定:“太太英明,就没这两天的糟心事儿,早晚也是该搬的。”

    旋即又旁敲侧击的道:“只是二爷素来恋旧,况自小和姐妹们玩闹惯了,这冷不丁分隔开,却怕未必能转过弯来,影响了做官、成亲的大事。”

    宝玉原就为了婚期将近,屡屡发痴,这若再被‘赶出’大观园,还不定又闹出什么来呢。

    “这……”

    王夫人蹙眉半晌,这才大致悟出了她话里未尽之意,喃喃道:“这么看来,林丫头的事儿也确实该提一提了,早些断了彼此的念想,也免得生事。”

    袭人闻言大喜,她这阵子最期盼的就是这事儿,可身份使然又不敢贸然开口,前儿在王熙凤哪儿碰了一鼻子灰,就让她后悔了许久,谁成想王夫人竟然主动提起此事。

    她好容易才按捺住,没有露出欢喜的表情,却又听王夫人问道:“秋纹的后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这……”

    袭人忙躬身道:“奴婢岂敢妄言。”

    “让你说你就说。”

    “以奴婢之见,虽说是死者为大,可昨儿毕竟闹出那么大乱子,且又有个坠儿在前,若一味替秋纹遮掩,难免人心纷乱,还不如……”

    “嗯。”

    王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顺势分派道:“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事情自怡红院起,自也该从怡红院了结。”

    这明显是个烫手山芋。

    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这时候跳出来落井下石,难免让人不耻,何况还有个三观跟着五官走的宝玉,倘若被他知道……

    只是欲承王冠必承其重,想做姨娘自然也就要比别人多付出些,所以袭人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差事。

    等出了清堂茅舍,袭人一路琢磨着该如何散播秋纹生前的‘事迹’,又不至于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不经意间路过一处凉亭,远远的就见几个仆妇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她心里存着事儿,就以为这必是在议论坠儿、秋纹之死,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竖起耳朵细听分明。

    “二奶奶明明病了,却不在家养病,反在大奶奶的稻香村鸠占鹊巢,我瞧着,这必是不服太太!”

    “可不是么!太太这明摆着是给宝姑娘铺路,二奶奶怎甘心就这么退位让贤?“

    “可不是退位让贤嘛,宝姑娘素来最是大方,从不见和人脸红,哪像是咱们这位二奶奶,一瞪眼就跟要吃人似的,暗里又死命往家里搂银子……”

    听到这里,袭人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也是,坠儿、秋纹的事情虽大,但在丫鬟仆妇们眼中,还是比不过二奶奶失势造成的影响。

    不过二奶奶跑去稻香村住着又是图什么?

    向太太抗议?

    要是这种抗议有用的话,大奶奶也不至于被投闲置散那么多年了。

    袭人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王熙凤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毕竟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这大观园里还有位出入无碍的‘夜行人’?

    是日傍晚。

    焦顺回到家中见到等待多时的平儿,这才知道荣国府最新的重大变故,又听说王熙凤约他晚上不见不散,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凤辣子从不忌口,偏就是不肯吃亏!

    若似电视剧里那般,她自己病的没办法,又没有依靠的时候倒还罢了,如今被她揪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来呢——别忘了,她在原着当中,可是因为拈酸吃醋,就指使张家状告贾琏国丧期间逼人退婚、又停妻再娶的。

    唉~

    早知道当初就该忍一忍,不去招惹这凤辣子才好。

    不过这也就是事后说说罢了,哪怕就算是放在现在,他也决然受不了这刁奴欺主的极致诱惑。

第562章 ‘釜底抽薪’

    稻香村。

    王熙凤裹着件绿绸短袄,歪在床头一脸的赤色,昨儿她是装病,今儿却是真的病倒了。

    上午只是恹恹的没精神,下午就开始发起烧来。

    都不用看大夫,王熙凤自己都明白这是什么缘故,必是内里的邪火宣泄不出来,就沿着四肢百脉扩散开了。

    “那贼汉子昨儿也不知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她咬牙切齿的抱怨着,顺手把头上裹着的毛巾扯下来,一把抛向床头的木盆。

    不想力气用大了,那毛巾打着旋越过木盆,PIA一下贴在了地上。

    旁边素云见了,正待捡起来清洗,王熙凤早一骨碌爬起来,抬脚就将那木盆也踹翻了,嘴里骂道:“好啊、好啊,连个物件也跟姑奶奶对着干!”

    眼见她兀自不解气,又随手扯过枕头丢在地上,素云连大气也敢喘,唯恐这二奶奶迁怒到自己头上。

    “你先去外间用饭吧。”

    李纨无奈的吩咐一声,等素云如蒙大赦的离开之后,便走到床头弯腰去捡地上的毛巾和木盆,至于那在泥水里滚了三四圈的枕头,眼见一时半刻弄不干净了,索性也就没去理会。

    王熙凤见她要把木盆重新放回床头柜上,立刻赌气的调整姿势,伸脚还要再将其踹翻。

    李纨却早防着她这一手,将木盆毛巾往柜子上一丢,噼手抓过她一只嫩足,狠狠在脚心挠了几下,又嫌弃的往床上一扔,没好气道:“你有本事去太太屋里掀桌子,跑我这儿作威作福的给谁看?”

    “哼~谁瞧见就是给谁看的!”

    王熙凤动手从来没赢过,嘴硬却从来没输过,当下挺着胸脯道:“昨儿你在旁边眼睁睁瞧着,连个屁都不敢放,白瞎了我当你是亲姐妹一般……”

    “你要再这么说话带脏字儿,我可就传话下去,让四门紧闭不得放外人进来了!”

    “你!”

    李纨这一招正中要害,登时弄的王熙凤不敢再撒泼,遂在床上踢动着双腿,将褥子弄出无数褶皱,嘴里恨恨道:“平儿这蹄子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是在焦家绊住了?!”

    “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李纨重新兑了温水,将毛巾搓洗了一遍,又用凉水浸透了,这才转手递给王熙凤,道:“不过你就算见了顺哥儿又有什么用?他到底是外人,又怎好插手荣国府的家务事儿?”

    “谁要让他插手了?!”

    王熙凤胡乱的将毛巾裹在发烫的额头上,却觉得这少许的清凉,完全压不住里里外外越烧越旺的邪火儿,遂又将两条腿打横伸到李纨面前,将一对儿玉足月牙似的微微翘起。

    “做什么?”

    李纨一时没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勾挑着脚趾,嘿笑道:“再使劲挠挠,出火。”

    李纨直翻白眼,骂道:“你把我当丫鬟使了?”

    这么说着,却还是寻了瓶清凉药油,准备剥了她的罗袜往上涂抹。

    不想王熙凤见状却又急忙缩了回来,嗔怪道:“晚上我还要去见那贼汉子呢,你给我弄一身药味儿,岂不大煞风景?”

    “都这样了,你还想……算了,泄泄火也好。”

    李纨又将药油放了回去,转身坐到床上,将王熙凤两只脚放在膝上,也懒得剥去袜子,一手抓住她左脚足踝作为固定,一手蜷起粉拳突出食、中二指的骨节,边在她脚心上发力刮动,边重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既然不指着他能把事情翻转过来,那你急着见他做什么?”

    “你管我呢?”

    王熙凤懒洋洋的靠在被垛上,右脚先是不安分的在李纨小腹上撩拨蹭弄,继而就想往高处攀爬。

    啪~

    李纨反手拍在她脚背上,顺势有又将左脚往外一推,没好气道:“我正懒得管你呢!”

    “咯咯咯……”

    王熙凤得意的笑了几声,又赖皮的把那月牙也似的玉足重新放了回去,又将一对俏中带煞的丹凤眼也眯成了月牙状,哄孩子似的道:“瞧你,这就急了?你好生伺候着我,我还能不教你个乖?”

    “呸,谁要你……”

    李纨啐了一口,正要与她打闹,忽听门外素云禀报:“奶奶,平儿回来了。”

    “这小蹄子可算是回来了!”

    王熙凤一骨碌坐起来,扶着李纨的肩头偏转丰腴有度的身子,趿着鞋高声道:“又没外人在,你让她直接滚进来就是!”

    话音刚落,平儿便推门走了进来,因知道王熙凤惦记着成果,一进门不等她追问就抢着道:“焦大爷已经应下了,还是约在老地方见。”

    “什么时辰?”

    “亥正【晚上十点】。”

    王熙凤看看墙上的挂钟,见才不过戌时【晚上七点】,不由又有些泄气,捶着床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

    旋即又追问:“他还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

    平儿答道:“只让我好生宽慰奶奶,莫因为这事儿气坏了身子。”

    “哼,算他还有点良心!”

    王熙凤重重的躺会被垛上,没片刻,又不安分的坐直了身子,一会儿用脚将绣鞋踩的横七竖八,一会儿攥着粉拳口中念念有词。

    见她这副坐卧难安的架势,李纨忍不住劝道:“你也别太心急,见了顺哥儿好生说话,别把这迁怒人的一套使在他身上。”

    王熙凤闻言却只是不置可否的哼哼了一声,便又我行我素的躁动起来。

    唉~

    李纨不由得暗叹一声。

    王熙凤事到如今,自然不可能再将焦顺视作奴仆,但也正因如此,她的态度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有些变本加厉起来——盖因她素日里对贾琏也是这般挥之即去呼之则来。

    如果焦顺是她的正经男人倒也还罢了,凭焦某人的手段,便是百锻钢也能蹉跎成绕指柔。

    但两人建立关系之后,拢共也就才亲近了三五回,期中办‘正事儿’就占了不少时间——当然了,她算是占的比较少的——等温存完了,又有多少时间能让焦顺施展手腕的?

    况她不服人的刚强性格,又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绝非妙玉那般外强中干可比。

    不过这也正是凤辣子的秉性,若改了,又何谈一个‘辣’字?

    书不赘言。

    却说王熙凤好容易捱到戌时将近,便等不及想要带着平儿动身。

    临出门,李纨又特意叮嘱道:“外面天冷,你又尚在病中,可千万莫要逞强,不然病情加重,再想夺回这管家之权,岂不是更难了?”

    “我理会的。”

    王熙凤口不应心的敷衍了一句,又紧了紧连衣兜帽,便带着平儿悄默声的摸出了稻香村。

    李纨望着她二人的背影无奈叹气,这时一旁的素云才忍不住好奇道:“二奶奶找焦大爷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不肯说,我怎么会知道?”

    李纨摇头,心中却也忍不住暗自揣摩,王熙凤急着去见那冤家,难不成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借焦顺之力号召自己、大太太、珍大嫂全都站在她那边儿吧?

    若是如此,她却怕是打错了算盘,这府里说到底还是二老爷和二太太说了算,何况王熙凤必是竟是大房的媳妇儿,若是大太太有什么说道,王夫人也完全可以来个顺水推舟,让她回东跨院里管事。

    不过……

    这凤辣子也不是个蠢人,应该能想得到这一点,或许是暗地里另有盘算也说不定。

    不提李纨如何百思不得其解。

    却说王熙凤带着平儿绕过花田,寻至那秋千架前又等了一刻钟,才见焦顺魁梧的影子出现在视线当中。

    正在搓手的王熙凤一下子从秋千架上跳起来,跺脚道:“这贼汉子可算是来了!”

    说着,又冲平儿一甩手:“你去路口守着。”

    平儿自是恭声应了,快步迎上去,与焦顺差身而过的时候又矮身见礼,冷不防却被焦顺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好一番温存。

    王熙凤见状气的直跺脚,等焦顺进了凉棚,二话不说扑上去就咬。

    焦顺却似早有防备,伸手环住她的肩膀,绕过来又托住她尖俏的下巴,嘴里嬉笑道:“二奶奶是要吃醋,还是要谈正事儿?”

    “哼!”

    王熙凤昂着头冷哼一声,追问道:“你昨儿又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自然是忙着给二奶奶办事去了——你这边儿托梦,我总也得去庙里打个前站。”

    “怕是去和那妙玉鬼混才对吧?你也不真怕菩萨降罪!”

    王熙凤埋怨了几句,又晃着脖子挣脱了焦顺的手心,这才正色道:“昨儿的事儿,你应该已经听平儿说了吧?你怎么看?”

    为什么这姑侄两个都喜欢问自己怎么看?

    你们又不姓狄……

    焦顺心下吐槽,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我怎么看只怕并不重要,二太太既然起了釜底抽薪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是我一个外人能改变的?”

    其实倒也不算是外人,但焦顺还是没有把握劝说王夫人将权利还给王熙凤。

    首先这么做,必然会暴露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其次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在王夫人心里的地位,能比得上宝玉——别说王夫人,就说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李纨,一旦涉及到贾兰的前程,只怕也未必肯站在自己这一边儿。

    而听到‘釜底抽薪’四个字,王熙凤脸上也近乎要结冰一般。

    原本她盘算着托焦某人的‘福’,自己有邢氏、李纨、尤氏等人帮衬,未来必然能在和薛宝钗的明争暗斗当中占尽上风,最终卫冕管家奶奶的宝座。

    可没想到薛宝钗都还没嫁过来呢,王夫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下了狠手,压根也不给她半点平等竞争的机会。

    “哼~”

    王熙凤再次冷哼一声,咬着银牙一字一句的道:“她能做初一,我自然能做十五!这掌家的权,她怎么收走的,我就要让她原方不动的送回来!”

    原方不动的送回来?

    焦顺略一琢磨,心下倒放松了不少,王夫人是挑了她的错处,才趁机剥夺了她的权利,现如今王熙凤要以牙还牙,自然是要找薛宝钗的错处,然后再照葫芦画瓢。

    宝钗明年开春才嫁过来,而自己这个月底就要搬走了,到时候鞭长莫及,推脱起来自然也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拍着胸脯道:“这好说,我回头就和邢氏、李纨、尤氏几个说清楚,让她们一切全都听你吩咐就是!”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想的却是,到时候让李纨总掌,若是有章法倒还罢了,若是王熙凤乱了分寸胡来,可不能让这一群莺莺燕燕都跟着折进去。

    谁知话音方落,王熙凤便果断摇头道:“用不着她们帮忙,我只用你一个人就成!”

    “我?”

    焦顺诧异的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这内宅的争斗,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最多也就是抱着王夫人吹些枕头风,而且还大概率没有效果。

    可王熙凤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门路吧?

    “就是你!”

    王熙凤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她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道:“她能釜底抽薪,我难道就不成了?!等薛丫头嫁进来……不对,最好从现在你就开始找机会将她拿下!等她的把柄落在咱们手上,还不是想让她怎么交权,就怎么交权。”

    说着,她又冷笑三声:“到时候她总不能让宝玉停妻另娶吧?”

    “这……”

    焦顺一时都有些懵了,要说这个主意,其实也颇对他的胃口。

    但总也得分个时候吧?

    自己眼下正狂突勐进,即将拿下薛姨妈呢,这时候突然对宝钗下手,一个闹不好很有可能就鸡飞蛋打了。

    再说了,薛宝钗明面上虽然和气大方,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好相与的。

    正相反,薛宝钗骨子里其实比王熙凤更现实,就算自己能设法将她拿下,一旦被她发现自己的‘真正意图’,其实是想要帮助王熙凤复辟,那到时只怕……

    “你倒是说话啊?!”

    还不等焦顺盘算好利弊,王熙凤就忍不住催促起来。

    “这个,只怕不太好吧?”

    焦顺只能先支支吾吾的敷衍。

    结果就被王熙凤给鄙视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这府里的年轻妇人,有哪个没被你偷去?!”

第563章 扌巨 纟色

    虽然被王熙凤一句话戳中了软肋,但正因如此,焦顺反倒坚定了信念——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她的教唆怂恿。

    于是他略略与王熙凤拉开了些距离,摇头道:“二奶奶说笑了,我为人虽然风流了些,但一贯也都是你情我愿……”

    “我又没有让你用强!”

    王熙凤抢白道:“你只要把平日里哄云丫头的劲儿使出来,湖弄个黄毛丫头有什么难的?”

    “哈!”

    焦顺哂笑一声,反问:“嫂子是小觑了薛姑娘,还是想拿我当傻子哄骗?便湘云妹妹,也绝不是冲着那些小恩小惠来的!”

    “你软磨硬泡,再加上我们从旁帮忙,总有法子的!”

    王熙凤显得十分焦躁,她本就在发烧,又在这野地里吹了好一阵子风,如今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里像是灌了浆湖似的,三分耐性连一分都没剩下,故此银牙一咬便口出威胁:“我不管,反正我要是不痛快了,你们谁都别想安生!”

    这却是连李纨等人也都一并挂落上了。

    然而焦顺却是毫不示弱的冷笑:“那就都别安生!明儿一早你就去把事情抖出来,到时候我只咬死了不认,再让你婆婆和大奶奶反诬你是丢了差事,一时气迷心窍胡编乱造——有当初中邪的事情打底,再加上二太太本就有心要冷落你,你猜别人会相信谁?!”

    “你?!”

    王熙凤抬手指着焦顺的鼻子,直气的浑身发颤,虽然她早在锅炉房里就曾见识过焦顺‘强硬’,但几次三番撒泼使性子下来,倒就渐渐澹忘了当日的情景。

    如今见这厮突然强硬起来,她才勐然想起这厮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虽然一多半是色胆。

    她咬牙瞪着焦顺,想要说些反唇相讥的言语,可细一思量焦顺所言,却又不得不承认,如果眼下双方闹翻的话,自己很可能压根奈何不得这贼汉子,甚至反而会被他和他那些女人联手镇压——这还是在王熙凤不知道王夫人也在其中的情况下,否则就可以直接把‘可能’二字去掉了。

    于是王熙凤越发愤恨了,头脑一热,便垫步冲上去要挠焦顺的脸,结果却被早有预料的焦顺一把掐住手腕,然而侧身往她背后狠狠一别。

    王熙凤登时痛呼出声,却兀自不肯服软,又倔驴尥蹶子似的勾起腿来,踹向焦顺的迎面骨。

    焦顺既然除了手,自然不会惯着她,同时抬腿在她承重的膝窝上,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单腿站立的王熙凤立刻立足不稳向前扑跌,然后又被反剪着的双手扯了回来,一时从手腕疼到了肩膀,从膝盖酥到了腿根儿,暂时再无反抗之力。

    “你、你给我撒开!”

    于是她只能重又发动起了身上最硬的地方:“要不我可喊了!来人啊、快……”

    见这婆娘不管不顾起来,焦顺急忙将她往外一推。

    王熙凤得托自由,踉跄着往前两步,这才站稳了脚跟,回身咬牙切齿怒视焦顺,不过吃了亏,暂时是不敢在物理层面挑衅焦顺了。

    只揉着腕子恨声道:“死鬼!姑奶奶把什么都给你了,亏你也下的去手!”

    “彼此彼此。”

    焦顺好整以暇的道:“我给出去的何止亿万,亏嫂子也舍得拖我去趟这浑水。”

    王熙凤明显理解错了,以为这说的是自己从他手上苛敛的财货,态度便因此略略缓和了些——倒不是觉得自己理亏,而是想到自己有大半身家都指着他作保呢,若真是彻底撕破了脸,他咬死了不肯认账岂不亏大了?

    当下强忍住心火,幽怨道:“我都说了没指着你用强,你便试一试又能怎得?”

    “能怎得?”

    焦顺嗤鼻道:“她婚期将近,我也是婚期将近,这时候莫名其妙跑去兜搭,但凡她传出一句半句的,只怕就比嫂子扯着嗓子宣扬我的奸情还要麻烦!”

    说着,也略略放缓了语气:“就算是被夺了权又能怎得?大奶奶这十来年还不就是这么过来了?何况……”

    王熙凤再次抢白:“呸~她是有儿子的人,我却哪来的指望?!”

    “要不……”

    焦顺脸上的表情陡然不正经起来:“咱们想法子也生一个就是了。”

    说着,便伸出手来去揽王熙凤的腰肢。

    “滚一边去!”

    王熙凤狠狠拍开,怒道:“你既然不答应帮我,以后就别想再动我一指头!”

    “唉~”

    焦顺叹了口气,毫不迟疑的拱手道:“告辞。”

    说完,转身迈步便走。

    “你、你、你你你……”

    王熙凤气的都结巴了,顿足捶胸的愤恨了一会儿,见焦顺头也不回,便勐地蹲下身去捡石头,可惜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块合适的,起身欲砸时,却早够不着焦顺的影子了。

    她赌气将石头往黑暗里狠狠一扔,咬牙切齿的道:“姑奶奶就不信了,真要是把这肥肉送到你嘴里,你还能强忍着不咽下去!”

    她原指着焦顺主动出击,现在事情虽然没成,这凤辣子却也没想过就此罢手,而是琢磨着干脆来个拉郎配。

    这时平儿也从路口寻了来,见她这副样子不由悄声问:“奶奶和焦大爷谈崩了?”

    “用不着你管!走了,回稻香村!”

    别的事情上王熙凤能信得过平儿,但在算计焦顺的事情上,她可不敢相信平儿。

    却说等她气休休的回到稻香村里,李纨早已经睡下了,听说这主仆两个回来,忙披着衣裳起身迎出来。

    一见王熙凤的表情,她自然也知道必是商量的不怎么顺利,便也没有追问究竟,只安排着让她早些歇息,免得病情恶化。

    “歇什么歇?!”

    王熙凤半点不客气的闯进她的闺房里,将两只绣鞋左右一踢便上了拔步床,先在枕头上狠狠捣了两拳,又作势要把被子扔到地上。

    “这又疯了。”

    李纨忙上前噼手夺过,没好气的道:“你要是想在这里睡,就赶紧去把妆卸了。”

    “不去!”

    王熙凤立刻挺尸似的躺倒,撒泼道:“要不你伺候我,要不今儿就这么着!”

    “你啊你。”

    李纨在她腿上拧了一把,无奈的伸手替她卸掉头上的朱钗、耳坠等物。

    王熙凤初时一点动静也无,眼见卸的差不多了,忽就伸手往李纨襟摆里搓揉。

    “呀~!”

    李纨一声低呼,忙起身避开,恼道:“谁给你气受你找谁去,偏成日介冲我使劲儿,我欠你的亏你的?”

    “你男人欠了我的!”

    王熙凤说着,打横往里挪了挪,拍着腾出来的空位道:“来,今儿我就拿你抵债,当个压寨夫人。”

    李纨冲她翻了个白眼,把卸下来首饰放到床头柜上,起身道:“你自在这里横行霸道吧,我去素云屋里睡。”

    王熙凤哼哼了两声,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李纨又叹了口气,顺手把被子给她盖上,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如今闹成这样,你那夜梦妙玉的戏还要不要演下去?”

    “演个……”

    王熙凤张口就要吐出粗鄙之言,但很快又忍住了,在被子里翘起二郎腿来,冷笑道:“那就要看你今儿晚上的表现了。”

    “好个浪蹄子!”

    李纨气笑了,干脆撸胳膊挽袖子凑到近前,咬牙道:“真当我是好拿捏的不成?好好好,今儿我就伺候伺候你!”

    王熙凤初时嗤之以鼻。

    但过没多久,里面就传出她的惊呼尖叫,又过一刻钟,讨饶之声不绝于耳……

    …………

    转过天到了十月初二。

    这日一早,探春先去蘅芜院里寻了史湘云,然后又与她结伴来找黛玉,准备请她们两个当自己的左膀右臂,共同管理前院的繁杂家务。

    不想等到了潇湘馆一打听,却听说林黛玉已经去了清堂茅舍。

    “她这么早去清堂茅舍做什么?”

    探春诧异的询问留守的小丫鬟,结果就被告知,说是林黛玉前两日因想念琴姑娘病了一场,如今大好了,就想着去紫金街薛家老宅瞧瞧,所以特地去找太太申请出门访友。

    两人信以为真,湘云当时跃跃欲试,就想着追到清堂茅舍,好跟林黛玉一起去薛家走亲。

    探春忙一把扯住了她,嗔道:“林姐姐不知情也倒罢了,你既应下了,这会儿可不能食言而肥!”

    史湘云只好悻悻作罢。

    因探春思虑少了黛玉人手不够,湘云便又道:“若不然让哥哥也跟着打打下手,也免得他一个人在怡红院里胡思乱想。”

    “这……”

    探春迟疑:“秋纹的事情……算了,先过去瞧瞧吧,正要我也有话要交代袭人。”

    于是两人便又转奔怡红院。

    途径稻香村时,就见素云亲自抱了被褥出来晾晒,上面深一块浅一块的像是连夜画了地图。

    湘云不由奇道:“这是闹的哪一出?”

    说着,还想上前询问。

    探春忙又拉住了她:“你管这么多呢?许是哪个小丫鬟尿床也说不定——快走、快走,前院还等着咱们升堂问事呢,可经不起耽搁。”

    沿路再无别话。

    等到了怡红院一打听,却听说贾宝玉直到这时还没醒过来。

    袭人无奈的指着厢房悄声道:“昨儿在那屋里点了火盆,直哭到后半夜才肯回去歇着,说是睡下了,躺床上又跟麝月说了半日晴雯、金钏、秋纹几个的旧事,临到天明才睡过去。”

    一听这话,探春自然不好再去打搅宝玉,遂拉着袭人交代道:“昨儿人多嘴杂我不好开口,秋纹虽然死了,这梅花扇的盗桉可还没了结,你今儿找个机会,悄悄翻一翻秋纹的行李,看有什么罪证没有——小心些,别让二哥哥瞧见。”

    “唉,这真是何苦来哉。”

    袭人听了面上也不由愁苦起来,但还是答应会仔细翻查。

    史湘云还想去厢房里,给秋纹上一炷香——虽没有设灵堂,对着她的床位上香应该也差不多。

    结果还没找到香,就又被急惊风的探春给拉走了。

    两人出了怡红院,正沿着河堤往大门口去,不想就撞见了王夫人的队伍,随行的还有个林黛玉。

    两人忙上前见礼,又问太太这是去哪。

    “这不。”

    王夫人指了指黛玉道:“你们林姐姐惦念着琴丫头,想去薛家瞧瞧,我也正好想你们姨妈了,索性就跟她一道去,也免得她路上没个照应。”

    想念薛姨妈云云,虽然不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想尽快完成与焦顺的约定——上回浅尝即止,越发引逗的她心生邪火。

    说着,又专门交代探春道:“说是让你代管,实则还要多听听那些老妈妈们的建议,若实在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去寻你大嫂——凤丫头尚在病中,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探春自然明白,她这是不希望王熙凤再插手家务,当下忙恭敬的应了。

    两下里结伴到了大门口,正要各奔东西,不想后面又有几个人追了出来,为首的不是别个,正是母女两个方才还在谋算的王熙凤。

    就见她走的虽快,脚上却十分虚浮,瞧着虽比之昨天少了火气,却又像是被谁抽了筋骨。

    等王熙凤上前见了礼,王夫人看着她那一副明显是要出门的盛装打扮,不由蹙眉道:“你不在稻香村养着,这时候出去做什么?”

    “这不是听说太太要去姑妈家里走亲戚么?”

    王熙凤有些虚弱的抿嘴一笑:“我打量着现在家里如今也用不着我,索性陪太太一起过去瞧瞧。”

    这话里明显带刺儿。

    但王夫人一想,把她带到外面,总比留在这府里让人踏实,于是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过……

    到时候却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支开她,才好和薛姨妈密谋奸情。

    然而王夫人哪里想得到,王熙凤也正琢磨着到了薛家如何支开她,好四下里踩踩盘子,看看可有什么因地制宜的法子,给那贼汉子和宝钗设套。

    于是姑侄两个各怀鬼胎,再加上一个心生难宁,总想着要补偿史湘云的林黛玉,就此从荣国府里出发,赶奔紫金街薛家老宅。

第564章 听凭凤引

    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加塞’,虽然有些出乎林黛玉的预料,但她起初也并没有多想。

    毕竟论关系,这姑侄两个与薛家可比自己亲近多了,自己能去薛家探亲,她们两个自然更是理直气壮。

    但等到在二门外上车时,发现自己被安排与王夫人同乘,且左右并不见王熙凤的踪迹时,林黛玉顿觉有些不自在。

    不说是和宝玉彻底闹翻以后,即便当初彼此两小无猜的时候,她也极少与王夫人单独相处——毕竟寄居篱下的林妹妹是个极敏感的人,对于王夫人暗里的排斥早有察觉。

    而这导致了她骨子里的不安全感,以至于当初时常捻酸吃醋,真正的目的就是想确认双方的关系,不会受到王夫人的左右。

    可惜……

    虽然已经是前尘往事,但此时回忆起来,林黛玉还是忍不住有些暗然神伤。

    不过其实在当中正襟危坐的王夫人,此时也是颇有些不自在。

    她平日里带在身边的都是什么人?

    王熙凤、探春、贾宝玉……即便是相对沉稳的李纨,与她独处时也会试图挑起话题,避免尴尬。

    但林黛玉却是默默的想着心事,一点也没有要和长辈攀谈的意思,甚至连热情的态度都欠奉。

    亏得宝玉最后还是跟她断了!

    王夫人一面庆幸,一面又担心宝玉与她断的不够彻底,想起先前探春的言语,便忍不住旁敲侧击道:“林丫头,你过了年也该及笄了吧?”

    林黛玉从追忆中惊醒,又缓了一下神儿,才明白王夫人是在问自己的年纪,于是忙道:“我和三妹妹、云妹妹同年,明年的确是要及笄了。”

    “嗯。”

    王夫人和蔼的点点头,其实心下对她迟缓的应对颇瞧不上,但还是装出慈爱长辈的样子笑道:“早几年瞧你生的单薄,瞧着反不如云丫头和三丫头,好在如今也张开了,明年及笄之后,便是正儿八经的窈窕淑女了。”

    林黛玉闻言心下一凛,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再加上王夫人突然安排自己与她同乘,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想通了王夫人很可能是要插手自己婚事,林黛玉先就是一阵茫然失措。

    其实自打和宝玉闹翻之后,她就一直处在迷茫之中,就连这回主动去见宝琴,实际上她也没有想好到底要和宝琴说些什么,既觉着不该继续欺瞒史湘云,又不想破坏宝琴与焦顺的缘分。

    不过……

    看到迎春如今的境地,林黛玉天然就有些排斥,除贾母之外的人插手自己的婚事,尤其是对自己隐有恶意的王夫人。

    于是她强笑着搪塞道:“舅母说笑了,我还小呢,恨不能在老太太跟前守她一辈子才好。”

    “这哪儿成?”

    王夫人听了这话,立刻板起脸来道:“就算是那几个大丫鬟,老太太都不愿意因为自己耽搁了她们,又怎么可能把你绊在身边?说句不中听的,正因老太太疼你,你才应该趁着老太太身子骨康健,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好让老人家没有后顾之忧。”

    “舅母……”

    林黛玉脸上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了,她本就难以自主,如今王夫人又拿孝道压人,她却那里招架的住?

    不过听王夫人的意思,却似乎是想让老太太为自己做主,而不是非要强行插手自己的姻缘。

    这看似是一个相对比较好的选项,但她眼下真的没有想过要外嫁。

    “你瞧你,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王夫人明明看出林黛玉是有所排斥,却假装会错了意,掩嘴笑道:“你二姐姐、你宝姐姐、连同宝玉和云丫头,明年可都是要成亲的,这比你大的比你小的都要成家了,若再耽搁,那好的可就都被别人抢去了。”

    说着,她不容林黛玉反驳,直接下了结论:“这么着吧,等回去我就跟老太太提一嘴,不拘是她老人家有相中的,又或是托请什么人去找,总归要提前准备准备,才不至于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我、我……”

    饶是林黛玉一贯伶牙俐齿,面对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以及孝道所带来的巨大压力,还是不知该如何去抗辩,最后只能咬着樱唇再次强调:“我就想守着老太太一辈子,没想过别的。”

    “你这丫头。”

    王夫人不以为意的一笑,直接将她最后的抗争,认定成了少女的娇羞。

    不过既是自己主动提起来的,这事儿只要还要办的漂亮些,至少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才成——若不然老太太肯定不依,贾政那边儿也少不了要埋怨。

    于是王夫人就开始在心中盘算,看与自家相熟的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神武将军家的冯紫英,好像是已经有了婚约。

    仇太尉家的公子年纪虽然合适,但听说为人十分纨绔。

    卫家的卫若兰……

    这个倒是合适,史家二太太是卫若兰的姑母,若是托请她出面……

    王夫人这一沉默下来,林黛玉自然更不会开口,只是默默攥紧了粉拳,心头似浮萍飘摇没着没落。

    沿路再无别话。

    等到了薛家老宅,薛姨妈早领着薛蟠宝钗宝琴恭候多时,等将众人迎到二门内,又唤薛蟠近前见礼。

    因见薛蟠一脸喜庆的样子,王夫人不由笑道:“听说再过几日就要下对月贴了?你这阵子可千万消停些,别给你母亲找麻烦。”

    “姨妈放心!”

    薛蟠立刻把胸脯拍的山响:“这阵子我出门都带着薛蝌,有他帮忙警醒着,肯定出不了岔子!”

    薛姨妈则忍不住摇头叹气:“只苦了薛蝌,自己家里一堆事儿,还要跟着文龙跑前忙后的。”

    宝琴忙抱住她撒娇道:“都是一家人,这时候哥哥若不帮大哥张罗,反倒要让外面笑话了。”

    薛姨妈显然也是对这侄女喜欢的紧,反手将她环住,乐呵呵的道:“那等你哥哥成亲时,我也让文龙帮着操持。”

    宝琴冲薛蟠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只要大哥不帮倒忙就好。”

    “你这丫头!”

    薛蟠一瞪眼,旋即却是挠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他虽是一身的毛病,对待家中兄弟姐妹却是极好,自然不会和宝琴计较什么——若是等闲外人说这话,只怕必是要打上一架的。

    这时在宝钗颜色示意下,薛姨妈渐渐收敛了笑意,有些为难的问:“姐姐,不知姐夫近来病情可曾好转?”

    “你问他做什么?”

    “这不是要下对月贴了么?”

    薛姨妈苦恼道:“家中也没个正经长辈,大哥又远在江南,自然是请姐夫出面最为合适。”

    “这……”

    王夫人有些迟疑,这样的事情贾政多半不会拒绝,但她却实在不想去求贾政。

    犹豫片刻,忽然心生一计,遂道:“也未必一定要是长辈出面,寻个稳重有身份的就好。”

    薛姨妈闻弦知意,立刻明白她说的焦顺。

    再往细里一想,虽则眼下两人还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但一吻定情后,焦顺暗里也算是薛蟠的长辈了。

    想着想着,面上就有些发烫,也更不好意思挑破这个‘谜底’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王熙凤突然插嘴道:“太太说的是顺哥儿吧?要我说倒也合适,如今他声势正盛,又颇得万岁爷青睐赏识,夏家上赶着结交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挑理?”

    薛蟠听说是要托请焦顺,自也是双手赞成,又咧嘴道:“自从搬过来,我也有一阵子没见过焦大哥,正好拉他趁机聚一聚。”

    王夫人见自己引狼入室的计划,被外甥抢先应下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主动揽下延请焦顺的差事,表示等回去就跟焦顺商量这事儿。

    这件事定下之后,王夫人看了眼林黛玉,主动起身道:“既来了你们家,总也要去探望一下亲家——宝琴,带我们去你母亲院里瞧瞧。”

    因她认下宝琴做干女儿,与薛二太太自然也就成了干亲。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薛姨妈也忙亲身,准备陪着姐姐去探望弟妹。

    这时宝钗突然开口道:“妈妈,您先留一下,我有事儿要跟您商量。”

    薛姨妈不明就里,王夫人却是摆手道:“有琴丫头领路就够了,也用不着兴师动众的。”

    说罢,便带着王熙凤和林黛玉,随着宝琴出了客厅。

    薛姨妈将她们送到门外,转回头纳闷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偏这时候要找我商量?”

    “妈妈方才难道没瞧出来?”

    薛宝钗正色道:“方才姨母和凤姐姐之间颇有些不对,自打进门两人就没说过话,连眼神都互相避着对方。”

    “嘶~”

    薛姨妈倒吸了一口凉气,蹙眉道:“你一说,倒确实有些不大对劲儿,凤丫头也太安静了些。”

    顿了顿,又道:“等一会儿你姨妈回来,我找机会私下里问一问吧。”

    “如此最好不过。”

    薛宝钗其实心下已然有些猜测,若不然,她也不会等薛姨妈出手,而是暗里找王熙凤旁敲侧击了。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往后与王熙凤之间,怕是就难相处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薛宝钗原本都已经准备好要迎接王熙凤的排斥了,谁成想等到王夫人和王熙凤从二房那边儿回来——林黛玉留在那边儿——王熙凤却是主动找上了她,一会儿询问搬过来之后,宝钗都在家做些什么;一会儿又央她带着自己游览薛家老宅。

    那态度,非但没有半点生分,反倒愈发的热情起来。

    这一度让薛宝钗以为自己猜错了。

    但抽空找母亲一核实,却非但和自己先前预料的一样,其过程、其程度甚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让薛宝钗疑惑的同时,也不由暗生警惕之心。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熙凤这却是更进一步。

    而另一头。

    王夫人借着薛姨妈询问缘由的当口,先把前两日发生的事情说了,旋即正准备和妹妹商量一下,等焦顺登门时,自己该如何掩护这一对儿奸夫Y妇。

    不想薛姨妈却抢先劝道:“她纵有些不是,好歹忙前忙后的这么多年,姐姐也不该惩罚太过,好歹给她留些颜面才是。”

    王夫人险些忍不住要翻白眼,她原以为自家这妹妹都要红杏出墙了,心思多少也该有些变化,谁知还是这般傻白甜——自己处心积虑消减王熙凤的权利,还不都是为了宝钗嫁过去之后,能尽快掌握实权?

    但她也知道,以薛姨妈天真善良的性子,若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宝钗,只怕更会纠结难安。

    于是压根也不点破,只敷衍道:“下面群情激奋,况她又病了,我让三丫头暂代她主持家务,也是为了她好——不说这些,等顺哥儿上门,你打算如何安排?”

    “这…我……”

    薛姨妈登时又霞飞双颊,再顾不得深究王熙凤的事儿。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王夫人见状没好气的搡了她一把,催促道:“有什么好法子引开孩子们,你赶紧说出来就是——若没有,就听我的!”

    …………

    姐妹两个如何密谋且先不提。

    却说焦顺这日下午回到荣国府里,就听说王夫人、王熙凤、林黛玉三人去了薛家,且还准备在薛家留宿一日,心下便不由暗暗期待起来。

    昨儿从蓼汀花溆离开时,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王熙凤的不甘?

    因此早就已经断定,这凤辣子必然还有后手。

    而既然这凤辣子的思路,都已经朝着拉郎配的方向跑了,那她的后手会是什么,自然也不难猜。

    但猜到归猜到,焦顺却绝不会透露半点出来。

    怎么说呢,以薛宝钗性格以及眼下的形势推论,如果是自己对她下手,成功几率低就不说了,即便侥幸成功了,事后也难免会有反噬。

    但若自己也是被害人呢?

    比方说自己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王熙凤下了药,导致酒后乱性什么的,薛宝钗要报复也不该直接冲着自己来吧?

    所以他蕉太狼眼下要做的就是不主动、不拆穿、不拒绝,静静的听凭‘凤’引’。

第565章 交心、报社

    却说薛姨妈不明就里,晚间还特意去宽慰了王熙凤一番,闹的王熙凤甚至都有些动摇了。

    不过她素是个心狠的,又憋了一股子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头儿,这些许动摇也就是转瞬间便被她抛在了脑后,转而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利用这次焦顺送对月贴的机会。

    另一边。

    因日间人多眼杂,各花心事的林黛玉和薛宝琴,也只叙了些别来之情,直到入夜后,二女联床夜话,这才打开了心扉互诉衷肠。

    首先开口的薛宝琴,她侧躺在里面枕着手肘,边把玩林黛玉西米乌黑的长发,边认真道:“若早知道这是邢姐姐给姐姐留的后路,我说什么也不会……好在现在悔之也不晚。”

    “别这么说。”

    林黛玉仰躺着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若有心接受这条后路,又怎会主动推给妹妹?只是当时也不曾多想,近来每每见了湘云,就觉得心头发虚,好像是偷拿了别人的东西一样。”

    “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薛宝琴嘻嘻一笑,旋即又正色道:“不过姐姐也别太在意,说穿了是焦家本就有意,即便是没有咱们,往后也还有张家女、李家女来做这兼祧娘子。”

    顿了顿,又道:“说句不中听的,我好歹还有母亲哥哥可以依凭,姐姐又能靠谁?便老太太心里,只怕也还是念着自家嫡出的儿孙多一些,这条路或许不是最好归宿,却也总强过盲婚哑嫁任人摆布。”

    其实要换一个人,宝琴也未必会这么坚决的退让,但林黛玉的脾气秉性和身子骨,倘若是嫁给一个不知体恤的鲁男子,恐怕境遇比之贾迎春也强不到哪儿去。

    故此,她要让出的不仅是一桩姻缘,更是为了林黛玉的身家性命考量。

    “唉~”

    林黛玉幽幽一叹,转身与宝琴灿若星辰的眸子四目相对,无奈道:“今儿在马车上,二舅母主动提起我的婚事,瞧那意思,只怕宝姐姐还没过门,就该张罗着把我嫁出去了——那时节湘云也才过门不久,便焦家再怎么心急,也不可能这么快提起兼祧的事儿。”

    说着,她拉过宝琴的柔荑道:“所以这条路原就轮不到我,你也无需顾忌什么,只消日后到了焦家,与你湘云姐姐好生相处就是。”

    “怎么会?!”

    薛宝琴不自觉蹙起眉头,喃喃道:“干妈也太着急了,姐姐明年及笄,后年再出嫁才是时下常例,却怎么……”

    她反手攥紧了林黛玉的手,正色道:“若不然,干脆把这事儿挑明了——干妈应该也不在乎姐姐嫁去何处,只消焦大哥提前打下埋伏……”

    “这怎么成!”

    不等她说完,林黛玉便断然拒绝:“若是能挑明的事儿,我早找云丫头赔不是了——就算云丫头自己没意见,史家却也是有头有脸的,若知道焦家一开始就打着兼祧的心思,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来。”

    顿了顿,又道:“且这本是邢姐姐出于好意,才提前透露给我的,咱们若把事情揭破,岂不害她难做?”

    “这……”

    薛宝琴一时语塞。

    林黛玉又捏了捏她的手心,郑重道:“你既对焦大哥有意,便塌下心来等着兼祧就是,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老太太在上面盯着,也没准儿我就能得着一桩好姻缘呢!”

    说是这么说,但薛宝琴如何能塌下心来?

    尤其是在确认王夫人一门心思,想要将林黛玉打发出去的情况之下。

    可除了说动焦家提前下定的法子,她一时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思来想去,遂决定等焦顺过几天帮堂哥下对月贴的时候,将自己的决意和林黛玉眼下的处境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且看他有什么定夺。

    …………

    与此同时。

    被几个妇人各自‘念叨’的焦某人,此时却是轻车简从出了荣国府后门,趁着夜色来到了工学左近的一间店铺门前。

    这是一栋临街带后院的两层小楼,里里外外显然是最近刚刚翻新过,门楣上连牌匾都没有,如今一楼灯火通明,二楼却黑漆漆的不见半点光亮。

    门前的气死风灯下,早候着十几个人,都是工盟里相对出挑的人物,为首的正是会长董恂,以及虽然没有正式入会,却受到众人推崇的陈万三、李庆二人。

    眼见栓柱在车后摆下台阶,董恂和李庆忙快步上前,恭谨的扶着焦顺下了车,身后众人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喊着‘恩师’、‘大人’。

    焦顺先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门楣,然后才笑问:“不是说牌匾已经做好了吗?这明儿都要开业了,怎么还没挂上去?”

    这里正是工盟刚刚建立的报社,原计划其实是这月初一就挂牌的,无奈董恂被焦顺安排去工部,提前接受底层官吏的培训。

    这一来,他对工盟报社这边儿难免就有管不到位的地方,所以一直延迟到了初三,至于正式刊印报纸,那还要等到初五才成。

    而所谓挂牌,其实往往都要提前挂上去,再用绸缎等物遮住,等到正日子直接扯下红绸就算是挂牌仪式了——这主要是担心其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闹出笑话,再耽搁了良辰吉日。

    此时听焦顺问起为何没有提前悬挂,董恂连忙道:“因听说恩师明日不克分身,我们商量着索性今儿今晚上先搞个挂牌仪式……”

    “这哪有晚上挂牌的?”

    焦顺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边往里面走边道:“你们弄你们的,别因为我坏了规矩体统。”

    路过站在人堆里的陈万三身前时,他特意停下脚步,笑道:“闯大理寺时你冲在前头,这时候怎么倒缩在后面了?”

    陈万三挠着头一脸窘迫的憨笑,因不曾穿纠察队的队服,他周身简单朴素,与身边花团锦簇的众人相比,显得颇有些含酸。

    但此刻众人却都忍不住向他投去艳羡的目光,心道恩师最倚重的果然还是他,连董会长都差了一头。

    焦顺调侃了两句,领着众人进到店里,见装潢一新的大厅里,已经摆开了两桌席面,而在正北墙根地下,则横放着一块烫金的牌匾,上写‘大公报’三字。

    这自然是焦顺给起的名儿,虽然是抄袭的,但也呼应了当初工盟游行时,打出的‘天下为公’旗号。

    眼见焦顺瞩目北墙,董恂忙又趁机道:“恩师,别家报社墙上或悬至圣先师的画像,或是绘有孔门七十二贤,但咱们大公报该如何,却一直也没个定论,有人说既是贩卖文字,照旧供奉孔圣人就好,也有人想弄些能代表咱们自己的东西上去,可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

    焦顺心知这是到了领导题字的环节,他也懒得想什么花活儿,干脆再次发挥了文抄公特技,指着北墙道:“也没必要弄那么些花活儿,你让人弄两柄镰刀斧头,交叉挂在墙上就是。”

    董恂闻言一愣,有些不解道:“敢问恩师,这镰刀斧头是何寓意?”

    “都道士农工商。”

    焦顺随口胡扯道:“咱们大公报与士商无关,主要代表的是普天之下工农的利益,这镰刀斧头寓意的就是工农联合。”

    董恂恍然,忙带着众人纷纷奉上马屁,但其实不少人心下都觉得这话不通,甚至还有人瞧不上乡下泥腿子,心道工农工农,工在前、农在后,到底还是有个高下之分的。

    焦顺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就算是知道了,也懒得去管,鄙视链这玩意儿从古延续至今,哪怕再过成千上万年,只怕也未必会消失。

    他主动坐到主位上,又招呼着众人落座之后,这才叹道:“我原定明儿请半天假过来的,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儿下午尚书大人喊我过去,说是礼部四方馆差人有蛮子请愿,希望能分一些名额给留学生。”

    这留学生一词早在唐朝便有,原意是称呼那些跟随遣唐使来到中国,又没跟着回去,而是选择留在中国学习的人。

    时下虽然生僻些,但还是有不少人听懂了,当下就有人不满道:“礼部怎么回事?咱们工学里教的东西,可是包括铸造枪炮的的,弄一堆蛮子进来算什么事儿?”

    “是啊,这些蛮子净想着美事儿,他们怎么不让咱们派人,去学他们的铁甲舰怎么造呢?!”

    “也不用学,咱们早晚都能造出来,而且肯定比洋夷们造的还好!”

    众人乱糟糟的吵成一团。

    盖因他们就是工学第一批受益人,也很可能是收益最多的一批人,心下自然都以工学为荣,又怎能容得下蛮夷染指心中的圣地?

    焦顺等他们宣泄了一阵子情绪,这才轻咳一声使得全场肃静。

    “唉~”

    他又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礼部无礼的事情,我素日里见的多了——不过这回之所以铺排到我头上,主要是挑头的是一群身毒人。”

    “身毒人?”

    因不是自己的主场,李庆除了一开始高调之外,一直在和陈万三窃窃私语,此时听到身毒人,才忍不住开口道:“那不是前两年跟着乌西国,跟咱们打仗的蛮子么?他们怎么好意思跑来学咱们的手艺?”

    “该不会是想替乌西国刺探军机吧?”

    “我看还是赶紧让顺天府把人抓起来审问审问的好!”

    “不如交给咱们纠察队,咱们纠察队不就专管着这个么?”

    “对啊、对啊,咱们自己来!”

    眼见不少人两眼放光摩拳擦掌,连陈万三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焦顺抬手虚压了一下,解释道:“这些身毒人和乌西国也不都是一条心,这回几个挑头的,听说就曾在身毒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不过有一条你们说对了,他们就是想学这造枪造炮的手艺,说是学成了也好把乌西人赶走,给咱们大夏当属国。”

    这下子工读生们就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们虽然学了一年的文化课,有些人还参与排演了‘样板戏’,但对于这些国与国的关系还是插不上嘴。

    好在焦顺也没指着他们能理解、解答,当下又道:“按照部里的意思,明儿我要去四方馆和礼部的人商讨一下,然后再各自拿出方案来,看这事儿到底是应允还是该拒绝——因着这事儿,我明儿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也只好提前过来和大家聚一聚了。”

    “恩师公务在身,自当以朝廷大事为重。”

    “是啊是啊,恩师不必在意。”

    “咱们报社不也讲究天下为公……”

    不得不说,这些工读生虽然与正经读书人为敌,但日常做派还是学了那些大头巾,咬文嚼字儿也都带了三分文气,再不复当初刚入学时的朴实无华。

    当然了,少数几个如陈万三这般的除外。

    闲话了几句,焦顺首先拿起快子夹了口菜,众人这才纷纷开动起来,因当初在工学时,都没少跟着焦顺出去改善伙食,吃起东西来倒是没几个拘谨的。

    没多会儿的功夫就杯盘狼藉。

    不少人更是灌了个面红耳赤。

    焦顺则浅尝了三杯,便借口明儿还有重要公务要处置,倒转了杯子只是吃菜。

    正热火朝天之际,忽听得门外有人询问道:“这外面可是焦大人的车架?”

    众人不觉都是一愣。

    栓柱在焦顺的示意下出门问了两句,回来禀报道:“是那梅翰林,因瞧见爷的车架,所以让人过来询问。”

    “这个时辰才走?”

    焦顺笑道:“他倒也算是尽职尽责。”

    不成想栓柱却道:“那人说梅翰林这几天一直住在工学里,方才不过是回去拿换洗的衣服,才恰巧撞见咱们。”

    这么拼的么?

    焦顺听了不由一愣,旋即面露古怪之色,前儿皇帝回文再三询问自己要如何‘尽兴’,显是在催促番外。

    他原还想着找个机会再次登门造访呢。

    可如今梅翰林常住在工学里,却让焦某人上哪找合适的理由去他家?

    这就是古代大宅门的麻烦之处了,若是小门小户,丈夫不在家自然最是方便,但放在大宅门里就倒有些反过来了。

    不过焦顺毕竟不是一般LSP,很快就把倒扣着的酒杯翻过来,爽朗笑道:“上回在梅府未能尽兴,如今既凑巧撞见了,怎能不请梅大人吃上几杯?快,速去将他请来,今晚我与梅大人不醉不归!”

头还是疼的厉害,再摆烂一天……

    前天气温骤降,傍晚骑电动车去公园跑步,出了一身汗回来的时候着凉了……

    看来下次再跑步,要带羽绒服和帽子去了,至少回来的时候裹上。

    或者,干脆去考个车本?

    但我老婆说我骑电动车都容易走神儿,开车肯定容易出事儿,不支持我考驾照,让我坐副驾驶就好——但她又不肯跟我去公园健身。

    唉~

    反正再摆烂一天吧。

第566章 还没好透

    【还没好透,今儿先来半章顶一顶,明天正常更新,然后量力补更。】

    翌日中午。

    梅广颜呻吟着从床上翻身坐起,抬手用指头压住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又缓了好一阵子,才沙哑着嗓子道:“来人啊、来人啊。”

    “来了!”

    外面立刻有小丫鬟应了,不多时挑帘子进来,凑上前一面扯下外套给梅广颜裹缠,一边道:“老爷总算是醒了,您昨儿后半夜直吐绿水儿,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嗯?”

    梅广颜一面抬起两臂,将手套进袖筒里,一面茫然的问:“我怎么会在家里?”

    “您忘了?”

    那丫鬟瞪大了眼睛:“您昨儿回衙门的时候遇见那焦大人了,然后就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还是焦大人亲自送您回来的。”

    “是吗?”

    梅广颜轻轻锤了捶脑门,回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自己似乎是在工学左近撞见了焦顺,也不知怎么就被他拉去报社吃酒,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就实在记不得了。

    这时又听那丫鬟道:“不信您去问少爷,那焦大人是少爷亲自接待的,因瞧那焦大人也醉的不轻,还把人留在客院里过了一夜呢,今早上才走的。”

    梅广颜想起上回焦顺来家里吊唁时,儿子就曾对其百般讨好,还得了桩筹建工学分校的差事,对于这回梅宝森主动留客的举动,也便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只是他对于儿子这样没骨气的举动,仍是颇为不满:“没骨气的东西,不知道在学业上用心,偏琢磨这些歪门邪道!”

    说着,他心里暗下决定,再不能让那不孝子继续拖延下去了,等明儿一早就让他扶灵南下!

    旋即梅广颜又想到了什么,遂问:“太太呢?怎么我又是在刘氏屋里过的夜?”

    “太太昨儿扶您回屋的时候跌了一跤,好像是伤到了腰,走路都不利索了,所以就把您送到这屋里来了。”

    那丫鬟正说着,那刘姨娘也亲自捧着醒酒汤进来,忙里忙外的伺候梅广颜起身。

    等喝完了醒酒汤,又略略吃了两样好克化的,梅广颜这才清醒了许多,咀嚼着嘴里绿豆糕,心下暗道:自己先前猜的果然没错,那焦顺肯定是看破了自己的‘真正使命’,所以才两次三番的试图拉拢自己。

    哼~

    真是想瞎了他的心!

    梅某人头顶青天一身傲骨,岂是几顿穿肠酒肉便能拉拢的?

    不过倒是先不妨虚与委蛇一番,等抓到这焦贼的把柄,自己再替天下士子除此祸患!

    想到自己昨天吐的胆汁,梅广颜越发生出了‘卧薪尝胆’的错觉,心想着既然要假装就要装到底,于是连中午饭都没吃,便重又换上一身青绿官袍,急匆匆的赶去了工学。

    …………

    与此同时。

    四方馆内,焦顺也正领着随行的刘长有在偏厅用饭。

    因一上午唇枪舌战,这会儿两人都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各自用完了午饭,便靠在椅背上神游物外养精蓄锐。

    昨儿托梅家那‘孝子贤孙’的福,他成功取得了番外素材——梅宝森可不仅仅只是帮着穿针引线,还替母亲想了个假装扭伤的借口,若不然梅夫人今儿未必能交代的过去。

    不过这孝子贤孙过两日也该南下了,再想续写新篇章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要不在文末加一句‘全文终’,以免皇帝还追问下文?

    唉~

    用身体写作当真不容易啊。

    “大人。”

    正想些有的没的,一旁刘长有养够了精神,主动凑过来问:“这身毒国人早就在四处奔走联络了,咱们工部不知道情有可原,但四方馆就守在边儿上,事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偏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事情闹大了才知会咱们,这分明是来者不善啊!”

    “这叫挟洋自重。”

    焦顺闭着眼睛冷笑道:“说不定身毒人四下里串联,就是他们在背后指使的也说不定。”

    “那……”

    刘长有一张老脸愈发阴沉,看看四下里无人,又压低声音道:“咱们该如何应对?南洋的、西洋的倒也罢了,西南几国与三韩、扶桑原就是咱们大夏的属国,以前也经常派人留学……”

    “想那么多干嘛。”

    焦顺摆摆手打断了刘长有:“先跟他们扯皮吧,这次我跟着来,下回你自己来,只咬死了事涉军机,别的不要多说——酸丁们别的不会,断章取义抓人话柄的本事大着呢!”

    说实话,焦顺到现在也还没想清楚,四方馆搞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

    要知道甭管最后结果如何,四方馆官员都难逃渎职之罪,偏这事儿除了恶心人之外,暂时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好处——当然了,喜欢损人不利己的家伙也不是没有。

    所以焦顺选择了以拖待变,反正这又不是清末民国的时候,讲究什么一等洋人二等官,如今想挟洋自重,也得先看看朝廷答不答应。

    “这……”

    刘长有明显有些不情愿,别的差事倒罢了,和读书人打嘴仗,他是打心眼了就没自信。

    “放心。”

    焦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实在顶不住,我这里还有后招。”

    他所谓的后招,正是倒卖军火。

    身毒四下串联、诸国群起响应,说是要去工学做工读生,真正目的还不就是奔着大夏的火器来的?

    反正焦顺不相信,这年头就有身毒人能领悟工业强国的道理,还偏偏跑来了四九城。

    先前和皇帝提的建议,因为还不到施行的时候——隆源一式还没能大规模量产——所以暂时没有向外面透露,如果挟洋自重真被礼部给玩成了,大不了提前丢出这根儿肉骨头就是。

    想必获得了大夏出售‘现役’火器的承诺,大多数相关国家应该也就该消停了,即便有一两家坚持卖不如造的,最终也难成气候。

    焦顺自持心下有底,便琢磨着趁四方馆的人还没找来,留下刘长有虚应差事,自己先回衙门里料理正事儿——他当初针对送水工骚动事件,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提议,最近总算是批下来了,就定在这月初五举行。

    因是破天荒头一遭,衙门里除了他都是两眼一抹黑,所以他肯定是要亲力亲为的布置,免得被人挑出毛病来。

    然而正准备脚底抹油,忽就有天使寻到四方馆,说是奉隆源帝口谕,召他即刻入宫觐见。

    焦顺不由愕然,心道莫非是皇帝听说自己又去了梅家,等不及成文,想要直接听评书了?

第567章 擒雷

    【呃,还是不到三千字,明天要振作起来!即便丢了全勤也不能这么堕落!】

    景仁宫,贤德妃居处。

    隆源帝在客厅里烦躁的来回兜着圈子,三不五时的便会追问焦畅卿到了何处。

    等听说已经过了左内门,进到了东六宫之内,他更是忍不住想要拔腿迎出去,亏是贾元春和戴权一唱一和的劝说,这才没有失了威仪。

    而与此同时,焦顺也已经跟着几乎是在小跑的引路太监,快步走进了景仁宫的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那辆试制的火车,不过和当初比较起来,这辆火车早已经‘面目全非’,半开放式的火车头被崭新锃亮的钢铁覆盖,后面用来拉货的平板车厢,也有一半改装成了豪华的木质车厢,甚至顶棚上还特意加装了飞檐斗拱。

    当然了,过度奢靡的代价就是每次火车发动之后,都要给这些精致的车厢进行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清洁——比如眼下,就正有几十个小太监爬上爬下,擦拭瓦片、墙体上沾染的煤灰。

    “哎幼~”

    焦顺正歪着头打量火车,裘世安就领着两个小太监从里面迎出来,隔着老远就嚷道:“我的焦大人哎,您可算是来了——快快快,皇上都已经等急了,您赶紧跟我进去吧!”

    “裘公公。”

    见他心急火燎的,焦顺脚下也便没停,边跟着他往回走,边略略拱了拱手问道:“皇上这时候召下官入宫,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还不就是那些洋夷闹的!”

    裘世安丢下这一句,却不肯再往深了说,只道:“等见了万岁爷,您自然就明白了。”

    看出他是怕人多嘴杂,焦顺自然也就没再追问——不过听这意思,显然和自己昨儿在梅家的经历无关。

    因是皇帝再三催促,等到了内院里连通禀都没用,直接就被领进来客厅里。

    厅内除了皇帝的都总管太监戴权之后,还有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因是背对着门口的位置,一时倒瞧不清相貌,但从服饰来看,应是此间主人贾元春无疑。

    焦顺没敢多看,忙上前行礼山呼万岁。

    “起来,快起来!”

    皇帝连免礼平身都懒得说,直接上前扯了焦顺一把,等焦顺顺势起身,便噼头盖脸的问:“焦爱卿,你可有办法把天上的雷电引下来装进瓶子里?”

    焦顺被他问的直愣怔,半晌才迟疑道:“陛下怎么会想到要将天雷撞进瓶子里?”

    “还不是那些洋夷,方才竟然在朕面前大放厥词!”

    隆源帝愤愤的道出缘由。

    却原来就在三哥们纠集了一些小国,借四方馆向朝廷施压的同时,欧陆强国高卢基的驻夏总领事,则是直接通过外交途径向隆源帝提议,由两国官方互派留学生交流文化技术。

    这个提议在焦顺看来很正常,但隆源帝得了通报之后,却觉得十分可笑。

    在皇帝看来,即便是欧罗巴最强的乌西国,也不过就是在造船上暂时压了大夏一头——就这,主要还是因为对方是岛国,优先发展造船技术的缘故。

    你高卢基据闻还略逊乌西国一筹,有什么可互相交流的?还不就是想打着交流的名头,想占我大夏的便宜?

    其实这事儿,如果皇帝选择置之不理,或者干脆拒绝也就没下文了。

    偏隆源帝非要秀一秀天朝上国的实力,遂把高卢基总领事请进宫里,先坐了两圈火车,又拿出贾宝玉前两日捎来的手摇式发电机显摆。

    那总领事倒是不住的竖起大拇指称赞,但他身旁随行的副使却有些年轻气盛,当场表示自己早就在乌西国见过火车,至于发电机——早在百年前就有人用风筝引了天雷下来,装进瓶子里进行研究了。

    再说比起真正的天雷,这所谓电灯泡发出的光亮,压根不值一提。

    隆源帝当时就不高兴,偏那高卢基副使还不知收敛,大肆炫耀高卢基殖民地遍布五洲七洋,经过见过的东西实不是偏安一隅的国家能够想象出来的。

    隆源帝气的不轻,本欲当场反驳,但转念想到焦顺进献火车时,也曾说过西人早有类似之物,一时便没贸然张嘴。

    再加上高卢基总领事当即呵斥自己的属下,并强令其下跪赔罪,这才让皇帝的情绪没有当场引爆。

    但等到高卢基的两位领事离开之后,隆源帝却是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甘,所以才有了临时召见焦顺,又噼头盖脸的问他能不能把天雷关进瓶子里。

    了解完由来始末,焦顺哭笑不得,当下拱手道:“敢问陛下,那副使所云曾用风筝吸引天雷并装进瓶子里的人,是不是叫做富兰克林?”

    隆源帝微微蹙眉,转头看向一直背对着这边儿,挽着袖子研墨的贾元春。

    贾元春感觉到皇帝的视线,这才回头道:“虽发音有些不同,但应是同一个名字无疑。”

    果然是这个段子!

    焦顺好容易才忍住没去翻白眼,他前世也曾被忽悠过,直到后来偶然看到辟谣的文章,才发现这个经典的段子虽不一定都是假的,但很多细节上却存在着巨大的问题。

    譬如故事里风筝的高度问题,以及富兰克林凑近金属钥匙,却没有受到伤害之类的……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这个实验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同时期也有人做过了类似的实验,只不过一个学着故事里那样离得太近,结果直接被电死了;另一个则是压根儿没有在实验过程当中靠近试验区域。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也没必要给皇帝科普。

    焦顺当下笑道:“其实接引天雷的法子我华夏古已有之,屋顶瓦饰上吐出的金属片,便是……”

    “此物朕如何不知?”

    隆源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朕是要你将引下来的天雷存储起来!”

    “这也不难。”

    焦顺道:“臣为了制造这发电机,曾向西人询问过存储雷电的办法,说来其实也很……”

    隆源帝再次打断了他,烦躁的挥着胳膊的道:“朕要的是和西夷不同的办法,效果还要更好、更能体现我天朝上国的的威严!”

    这就纯属难为人了。

    焦某人上学时学的那点物理化学知识,绝大多数都已经还给老师了,若不然也不会找西人询问储存电力的办法了,这冷不丁要另辟蹊径……

    难道还要他提前发明电池不成?

    可就算发明出电池来,只怕也不符合黄碟要求。

    “陛下。”

    焦顺只好无奈解释道:“西夷所谓的保存之法,其实也并不能完全复原天雷之威——若是把咱们新造的发电机放大,在去掉一些保护措施,所显示出来的效果应该既能胜其一筹,再说那电灯也是我朝首创……”

    “就要那种能伤人性命的!”

    隆源帝断然道:“届时先以牛羊之类的牲畜测试,若果真好用,以后未必不能当做武器折冲于战阵之间!”

    皇帝都说过的这么坚决了,焦顺还能怎得?

    他也只能硬着皮头领命道:“臣遵旨,等回去之后,臣便组织工部大匠尽快将其造出来。”

    “嗯……”

    皇帝这时却迟疑起来,半晌摇头道:“此等神器,怎好显露在外?”

    焦顺又忍不住想翻白眼了。

    他现阶段最多也就是造个大一点的发电机,然后再弄些光影电弧之类的效果唬人,怎么听皇帝的意思,倒像是要立刻上马电磁炮了?

    “这样吧。”

    皇帝琢磨了片刻,便吩咐道:“朕让造办处腾出一个小院,再调拨一批内府匠人,爱卿每日上午在工部办公,下午就来宫内督造此物。”

    说着,不等焦顺回应,便吩咐一旁的戴权:“拟旨,给焦爱卿加一个御前行走的差遣,再赐他一面出入宫门的腰牌。”

    “陛下,这……”

    这时不自觉想歪了的焦某人,才连忙推辞道:“外臣怎好每日出入宫中?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无妨。”

    皇帝道:“造办处虽在宫内,但离内宫尚远——况内阁辅臣们,又何尝不是每日出入宫门?”

    说罢,忽然促狭的冲焦顺眨了眨眼道:“若是爱卿觉得孤单,朕也可以赐你两个宫女陪伴左右,让爱卿一展所‘长’。”

    焦顺:“……”

    说来说去,还是想看现场版的是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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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