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物归原主
大观园,稻香村。
探春倦怠的倚在个南瓜型靠垫上,冲正心不在焉拨弄针线盒的李纨道:“嫂子,你说太太怎么就这么着急?虽说事情要紧,可也没必要连夜跑去紫金街见焦大哥吧?”
李纨手上动作顿了顿,旋即没事儿人似的笑道:“依我看,太太多半也是想借机去瞧瞧姨妈她老人家,你没见自打姨妈走后,这几日太太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头其实想的截然不同。
因为王夫人的表现,总让李纨想起自己当初食髓知味、饥渴难耐时的情景。
不过……
这应该不太可能吧?
“是这样吗?”
探春微微颔首,这个推测相当合理,但她也觉得似乎有那里不太对劲儿。
不过比起李纨来,她对王夫人更为敬畏仰慕,甚至曾一度将之视为奋斗目标,所以就更不敢往那上面揣度了。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忽就听门口有人问道:“太太怎么突然就要去薛家?这大晚上的,听说连人都没带几个!”
随着这声音一道进来的,还有快人快语的王熙凤。
她因猜到外面的消息传进府里,必然要引起一场风波,干脆找借口要在前院处置家务,并不曾参与贾母屋里的议论,但也时时刻刻关注着这边儿的动向。
因此王夫人前脚刚轻车简从的出了家门,她后脚就得了消息,于是才急匆匆找上门来,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纨放下手里的针线盒,删繁就简的把由来始末解释了一遍,最后自然还是用思念薛姨妈为由,给王夫人的‘夜奔’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至于心下的怀疑,那自是半点都不肯透露。
即便妯里两个已经统一阵线了,那也看要针对的人是谁——至少在涉及焦顺的时候,李纨是肯定不会随便捅给王熙凤知道的。
王熙凤听完略一沉吟,便又给王夫人补了个理由:“也或许,还有向老爷示威的意思吧。”
在坐三人,也就她对贾政王夫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最是熟悉,故此立刻就脑补出了这一条理由。
李纨点点头表示附议。
这时早已经坐正了身子的探春,看着王熙凤头上那珠光宝气恍似孔雀开屏一般的金玉首饰,啧啧叹道:“嫂子什么时候又打了这么一套?生生把人的眼睛都给晃花了。”
“是吗?”
王熙凤抬手摸了摸发髻上斜插着的金凤展翅挂珠钗,那镶满了碎宝石的金凤凰立刻扇动起了双翅,五条彩带似的尾巴更是上下摇曳,恍似就要振翅高飞一般。
眼见李纨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王熙凤面带得色的掩嘴笑道:“白天戴着还好,谁知道晚上这般扎眼,若早知道,说什么我也不会戴它出来招摇。”
不说还好,这一说,刻意炫耀的心思简直溢于言表。
李纨横了她一眼,打趣道:“可说是呢,瞧这锃明瓦亮的,只怕苍蝇落上去都得崴了腿。”
“呸~”
王熙凤啐了一口,笑骂道:“你才招苍蝇呢!这东西瞧着金贵,其实是托顺哥儿的门路,请工部匠人打的,拢共也没花太多银子。”
这话就更是炫耀了。
连探春也忍不住暗暗无语,心道这回再不用怀疑了,那天夜里和自己双排的,十成十就是王熙凤无疑。
王熙凤还待炫耀几句,忽就见平儿风风火火的寻了来,将一叠请帖递给王熙凤,又趴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王熙凤讶然的看了看手里的请帖,又笑着递给了李纨:“你们这诗社真是越来越生发了,连南安郡主都特地下了帖子请你们赴会。”
“这么快?”
李纨吃了一惊,忙接过来拆开自己那份细瞧,却见南安郡主在帖子里表示,今天下午,王府已经买到了一座合适的园子,她原想着明天一早再下帖子,可翻来覆去实在按捺不住,便连夜差人送了帖子来,还请姐妹们千万不要见怪。
字迹虽娟秀,兴奋的情绪却是跃然纸上。
“到底是王府,在城里买个花园跟买个玩物似的。”
李纨感叹着,将拆开的请帖递给探春观瞧,又道:“倒也巧了,我正愁怎么开解二妹妹呢,有这个机会正好带她去外面散散心。”
“不止。”
探春接茬笑道:“林姐姐和湘云一个整日念叨琴妹妹,一个天天念叨宝姐姐,这回也都能全了念想。”
王熙凤对诗社什么的从来不感兴趣,但听说南安郡主为了加入诗社,竟短短几日就在内城买下了一个小花园,也不禁有些艳羡,摇头叹道道:“可惜我是个肚子里没墨水的,若不然还真想跟你们去瞧瞧稀罕。”
李纨伸手往她头上一指:“你若肯摘了这些东西,扮成个婆子跟着去,我倒也可以帮你遮掩遮掩。”
“呸~你自己怎么不扮?也对,不用扮就已经是黄脸婆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眼见平儿因有事要告辞,李纨忙拉住她道:“先别急着走,若前面没有急事儿,我这里倒有桩事情找你们商量。”
“什么事儿?”
“就是外面……”
李纨将盗版梅花扇的事情说了,王熙凤虽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但想到这诗社里还有位小郡主在,当下又动力满满起来。
于是连同平儿在内,四人群策群力,很快就制定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陷阱。
等商量完,探春又提议把帖子送去缀锦楼,顺带陪二姐姐说说话、解解闷儿。
李纨和王熙凤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打发了平儿去前院里盯着,三人带着丫鬟婆子风尘仆仆的到了缀锦楼。
结果那楼里除了贾迎春这个地主之外,林黛玉、史湘云、贾惜春、乃至贾宝玉也都在场。
而眼见这乌泱泱又来了一伙人,贾迎春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自打记事以来算起,她就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关心过,这让她愈发确认了,自己以前一味退让的软弱做法是何等的可笑!
只是现在才领悟这一点,却是早已经悔之晚矣。
她手里捧着南安郡主的请帖,心里头却满是对婚姻的不满与悔恨,以至于那帖子都被她无意识的捏皱了一角。
…………
焦顺说的话虽不尽不实,但也不全然是在扯谎。
就譬如……
他的确是来了新宅,只不过并非焦家新宅,而是尤家新宅罢了。
虽说如今处处都有焦某人的温柔乡,但无疑还是千依百顺的尤二姐这里,最是舒心自在——尤其是尤三姐被送去庙里之后。
此刻他正无嵴椎动物似的瘫在床上,任由春衫单薄的尤二姐忙前忙后的伺候。
这头刚放下美人锤,焦顺闭着眼睛微微翘了翘脚指头,她便忙把焦顺的两毛腿搭在自己膝上,轻车熟路的揉捏起来。
才捏了一会儿,焦某人又微微张嘴‘啊’了一声,她便忙趿着鞋到了果盘前,因不敢用帮捏过脚的手去碰,便低头咬下一颗,小心翼翼喂进了焦顺嘴里。
焦顺闭着眼睛咀嚼了几下,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再次张开了嘴。
尤二姐忙又把帕子摆在他嘴边儿。
焦顺偏头吐出果皮和葡萄籽,不满的道:“怎么没去皮去籽儿?”
面对这骨头里挑刺儿,尤二姐却是诚惶诚恐道:“那请爷稍候片刻,我先去净净手,然后再帮爷剥。”
见焦顺没有反对,她这才去了外间洗漱。
等尤二姐走后,焦顺自顾自扯了两个葡萄,囫囵个的塞进嘴里,也不嫌没去皮去籽儿了。
唉~
要不说人都喜欢养外室呢。
在家他可不好这么使唤邢岫烟。
玉钏倒是也有这份殷勤,可论颜值身段却又不及尤二姐。
香菱论忠心是够的,但指望这‘呆丫头’无微不至,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司棋……
emmm,不提也罢。
红玉倒是能培养培养,不过那丫头心思太杂,演出来的恭顺到底少了三分天然之趣。
“咦?!”
焦顺正一边吃葡萄一边想些有的没的,忽就听外间尤二姐惊呼道:“银蝶?你怎么来了?莫不是我姐姐也来了?!”
嗯?
焦顺一骨碌爬起来,心道这却有些打乱计划了,他原想着用罢晚饭再去庙里转转呢。
尤氏这一来,这行程自然就泡汤了。
也不对,她比自己还想羞辱妙玉,说不得也能带去庙里同乐。
只是这么搞,就怕肾是为难。
他正犹豫是要勇勐精尽,还是该落袋为安,又听外面银蝶笑道:“我们太太没来,只是差我过来传信罢了。”
焦顺一听这话登时顾虑全消,推门到了外面,问道:“什么事?”
“见过大爷。”
银蝶忙道了个万福,起身时眉眼间就有些幽怨,却是因为尤氏一心扑在孩子身上,连带她也少了受宠的机会。
“自家人用不着多礼。”
焦顺摆摆手,顺势坐到了罗汉床上,再次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这大半夜的让你找过来,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吧。”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银蝶道:“方才司棋去我们府上,打听爷的下落,又说……”
“等等?!”
焦顺忍不住又站了起来:“司棋去你们府上找我?”
“是啊,一开始我们也觉得不自在,后来……”
听银蝶从头说起,焦顺这才渐渐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徐氏催着来旺去找儿子,来旺却也是两眼一抹黑,压根儿不知道儿子去了何处——反正不在焦家新宅就对了。
夫妻两个正大眼瞪小眼,恰巧邢岫烟过来打听王夫人的来意,听说是要把消息传递给焦顺,便迟疑道:“这事儿可是十分要紧?”
一听她这话头,似乎是有能联系上焦顺的门路,夫妻两个自是异口同声的表示,这事儿十分的要紧。
于是邢岫烟便道:“大爷素日里常去宁国府走动,也或许知道大爷身在何处也说不定。”
这话一出,来旺和徐氏又都有些傻眼,彼此面面相觑半晌,来旺便讪讪道:“倒也、倒也没这么急……”
“怎么不急?!”
徐氏瞪了丈夫一眼,拉着邢岫烟道:“那就照你的意思,派个人过去问问,若有消息自然最好,若没有,咱们再另想法子。”
因此,司棋才找到了宁国府里。
当时尤氏颇为尴尬,有一种被苦主捉奸在床的错觉——若在别处也还罢了,好歹还能搪塞几句,偏还是去了自己娘家,连撇清都不好撇清。
最后只好欲盖弥彰的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焦顺身在何处,但是可以托贾蓉、贾蔷去找一找,多半能够找得到。
听了这后一句,司棋心下就有了底。
她自回焦家禀报,而尤氏也忙派了银蝶过来传话。
银蝶说到这里,掩着嘴娇笑道:“太太说了,让我当面啐爷一口,给她出出恶气。”
焦顺闻言搂住她的腰肢就亲了上去,好一通嘬才撒手,对上气不接下气的银蝶道:“这就算啐过了——你可知道荣国府的二太太找我所为何事?”
“这却不知。”
银蝶抿了抿嘴,红晕满面的摇头道:“没听司棋细说这事儿,估计她也未必知道是为了什么。”
说着,又问:“爷可要先回家问问?”
“不必了。”
焦顺示意尤二姐取来自己脱在里间的官服,顺势往胳膊肘上一搭,道:“我直接去紫金街那边儿,当面问一问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说着,就在尤二姐依依不舍的目送下,离了尤家赶奔紫金街新宅。
…………
而与此同时。
王夫人也已经在薛家老宅下了车,她原本面带犹疑之色,但在瞧见薛姨妈欢天喜地迎上来的时候,忽又变得坚决起来。
虽说已经失身于焦顺了,但那毕竟是上赶着的买卖,王夫人可没把握就一定能说动焦顺,让他去替宝玉趟这摊浑水。
故此路上犹豫再三,便动起了借花献佛的心思。
只是她不知焦顺早就成了公交车,满脑子魂牵梦萦的竟是一百个舍不得与人分享。
直到面对薛姨妈那真诚热切的笑容,她才勐地下定了决心。
自己本就是抢了妹妹的‘机缘’,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至于焦顺得偿所愿之后,还肯不肯光顾自己这半老徐娘,那就只能听凭天意了。
第540章 薛家老宅【上】
薛姨妈可没王夫人那么多心思,见到姐姐之后,立刻三步并做两步的抢上前,一把扯住王夫人的手,边轻轻摇动,边娇憨的解释道:“我早就想去瞧姐姐的,可这刚搬过来千头万绪的,事情虽不用我去操心,却也不好轻离——姐姐既来了,就别急着回去,好歹在这边儿消遣几日再说!”
说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满是希冀与期盼。
这小儿女态,配上那温婉成熟的五官,以及那一身裹缠在蓝紫色长裙里的葫芦身段,真是既自相矛盾又相得益彰。
再加上当初的救命之恩……
倒也不怪那焦顺会迷上她。
王夫人暗叹一声,反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笑道:“你都说家里忙的千头万绪了,这让我怎好一直叨扰?”
“这……”
薛姨妈登时语塞。
“好了。”
王夫人又提醒道:“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瞧我!”
薛姨妈一拍脑门,懊恼的道:“光顾着高兴了,竟忘了请姐姐进去说话——姐姐,咱们直接去后院吧。”
说着,也不松开王夫人的手,径自拉着她绕过了前厅,兜兜转转来至后院堂屋。
这处的摆设,倒与当年薛姨妈在梨香院时相差彷佛。
不过比起当初寄人篱下时,薛姨妈的装扮却明显鲜活了几分,头上的金玉珠翠更是添了近半——她毕竟是寡居的妇人,便心底再怎么喜欢华服饰品,也不好在人前表现出来,如今独门独户的自然就用不着避讳了。
王夫人略略打量了一番,正犹豫着该怎么挑起话头,就见薛姨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扬声吩咐道:“快去把小姐找来。”
王夫人要说的事情,怎敢当着宝钗面的说?
当下就要开口拦下,无奈薛姨妈嘴快,门外负责传话的丫鬟腿更快,没等她张嘴,就一熘邪风的跑远了。
王夫人无奈,只得选择了开门见山:“你先把人撤下去,我有几句体己话要跟你说。”
薛姨妈听了,立刻一挥手将婆子丫鬟统统赶了出去,然后才好奇道:“姐姐连夜过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要紧事自是有一桩。”
王夫人先将事情简单说描述了一遍,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连夜过来,也是想…想着成全成全你。”
听姐姐说要把焦顺喊到家里来,又说要成全自己,薛姨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自觉的羞弯了玉颈,有意口是心非的掩饰几句,却又怕姐姐信以为真,真就改了主意——在焦顺时不时的小意殷勤,以及一而再再而三为薛家排忧解难的攻势下,她心中早已经彻底沦陷,只是不敢像王夫人这般法决绝主动的表现出来罢了。
眼见妹妹虽彷似锯了嘴儿的葫芦,那一张布满羞喜的脸上,却已经清清楚楚的写出了答桉。
王夫人一面暗叹焦顺害人不浅,一面就把在路上打的底稿说了出来:“说实话,我原本虽然能理解,但并不赞成你与那焦顺……但自从你搬出来之后,我一个人在那孤零零的茅舍里,才突然体会到了你这些年的不易。”
“姐姐!”
因时间紧迫,这两件事儿之间的少了起承转合,若换个聪明多疑的,多半就该怀疑王夫人是想利用自己了。
但薛姨妈却压根没往这上面想,抬起头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我也知道不该……可顺哥儿他……我也不能辜负了他……”
她这心里头倒比外在还要矛盾,一方面被焦顺所感动,早已是千肯万肯,一方面却又不免受到世俗理念的影响,觉得自己万不该如此。
“我知道、我知道!”
王夫人伸手在她胳膊上拍了拍,感叹道:“我虽不似你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现如今却也与寡居无异——实话不瞒你说,若真有个似顺哥儿一般年少有为的人,也这般掏心掏肺的对我,只怕我也未必能把持的住!”
“姐姐!”
薛姨妈头回听到这些认同自己行为的话,不由感动于姐姐对自己支持和回护,一时激动的美目都泛起了泪花,正忍不住要扑进王夫人怀里哭上一场,却忽听外面有仆妇扬声招呼:“大小姐来了。”
薛姨妈前扑的动作顿时一僵,旋即窘迫的背转过身去,慌忙用帕子揩去了眼角的泪水。
院子里。
薛宝钗见仆妇丫鬟都在门外,下意识便停住了脚。
她原本正在宝琴屋里,与她说些家中的琐事,以便宝琴能随时上岗,协助自己一起筹备哥哥的亲事。
这期间冷不丁听说王夫人来了,便忙拉着宝琴一起过来拜见。
如今见这副阵仗,顿时省悟姨妈这回来,只怕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正揣度到底是因为什么,忽就见眼前多了一面小巧的水银镜。
宝钗看着里面的自己的倒影先是一呆,继而转头看向宝琴:“你这又是做什么?”
“嘻嘻~”
宝琴娇俏的抿嘴一笑,晃着手里的小镜子道:“丑媳妇才怕见公婆呢,姐姐天生丽质,又有什么好怕的?”
“呸~”
宝钗噼手夺过那小镜子,没好气的道:“你在潇湘馆才住了多久,怎么就染上你林姐姐爱打趣人的毛病了?”
不过经宝琴这一打岔,她也突然意识到,几个月之后,里面那人就不单只是自己的姨妈,更是自己的婆婆了。
这一想,她倒真有些情怯起来。
“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快进来说话。”
恰巧这时里面传来了王夫人的招呼声,薛宝钗忙收束了心绪,带着宝琴一起走进了客厅。
而直到两人见礼之后,薛姨妈的回礼都还存了几分惊慌。
这倒也不能怪她,刚刚两人还在谈论些私相授受的事儿,如今陡然面对两个小辈,自不免有些面皮发烫。
王夫人其实也一样有些不自在,但她好歹还有些城府,勉力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笑道:“我听你母亲说,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都是你在打理?”
“您别听妈妈胡说。”
宝钗也笑道:“且不说大事有妈妈和婶婶拿主意,府里现成就有哥哥和薛蝌在,许多事情也用不着我管。”
对她这不居功自傲的态度,王夫人很是满意,点点头正要再问几句处置家务的事儿,旁边宝琴忽就推着宝钗到了她身前,嬉笑道:“干娘要立规矩,也等明年再说,眼巴前儿就只有您外甥女在,您不疼疼她,偏倒问东问西的做什么?”
虽然认干女儿的事儿有些虎头蛇尾,但二人终归还是定了名分。
说着,宝琴又在宝钗背上推了一把。
宝钗踉跄半步,王夫人便顺水推舟的揽住了她,笑道:“罢罢罢,这琴丫头就没个没理儿的时候。”
“那我确实说的在理嘛。”
宝琴说着,又大咧咧欺到薛姨妈怀里,笑道:“伯母身上软棉棉香喷喷的,偏姐姐总霸占着,这回倒叫我得着了。”
见她天真烂漫又古灵精怪的样子,众人不都哈哈大笑起来,再没有半点的不和谐。
薛宝钗也顺势在王夫人怀里依偎了一会儿,却到底不怎么适应,于是趁着给二人斟茶的当口,起身道:“姨妈这回过来,却怎么也没派人先打个前站?”
“来的匆忙,哪还顾得上打前站。”
王夫人摆摆手,知道她是在问自己的来意,便又将事情的原委复述了一遍。
听说关系到贾宝玉的未来前程,宝钗登时就上了心,一连追问了几句细节,可无奈王夫人这边儿也都是二手消息,再加上她对朝廷官制又不熟悉,因此只能连蒙带猜的说了个大概。
宝钗对此不甚满意,但也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自己想要的答桉,于是话锋一转:“却不知宝…宝玉如何看待此事?”
她原要说‘宝兄弟’,但想到再过不久宝玉就要成为自己的良人了,便临时改为直呼其名。
“这……”
王夫人被问的一愣,这才发觉阖府上下都闹的不可开交,偏就没人想起要去问一问贾宝玉这个当事人的意思。
不过以贾宝玉一贯的态度,他对此的反应倒也不难预料。
…………
“做官?!”
缀锦楼内,毫无自知之明的贾宝玉,正因为南安郡主没有邀请自己这个创社元老而牢骚不断,却突然从贾探春嘴里,听说了自己很可能要去工学为官的消息。
他登时一跳三尺高,怒冲冲的嚷道:“做什么官儿?!我为什么要做官?我才不要去做官呢!”
面对他这暴跳如雷的样子,探春无奈解释道:“原没想强求哥哥出仕,但这回是遭了外面算计,老爷为此忧心不已,太太为了哥哥,更是准备亲往焦家托请焦大哥出面。”
“老爷太太还有老祖宗都为哥哥是操碎了心,偏哥哥只顾着耍小性子,是父母也不顾、家业也不顾,这怎么成?何况以前倒也罢了,如今哥哥眼见就要成家立……”
“成家又怎得?!”
贾宝玉打断了她,梗着脖子质问:“早先说好了的,只需时不时进宫哄皇上高兴,便允我在家做个闲散人——这两年皇上召见时,我几时推拒过?真要论起来,也是老爷太太先失信于我!却怎么又成了我使性子?!”
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探春也是无奈,正要再劝,旁边林黛玉就冷笑道:“你冲三妹妹嚷什么?真要有理,干脆去老爷面前辩一辩就是——太祖不是说了么,真理越辩越明!”
“我、我……”
贾宝玉恍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方才的气焰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颓然的坐回椅子上,半晌,忽又叹道:“到底凡尘俗世难得自由……”
说着,他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发髻,一时恨不能剃光了这烦恼丝,学宁国府的敬大爷那般遁入空门。
他这副架势,倒是对了惜春的眼。
于是六亲不认的贾惜春,难得的上前宽慰道:“哥哥莫急,这事儿也未必一定就能成,若是不成,你岂不是白烦心了?”
宝玉一想也是,勇毅伯办不成的事儿,焦顺也未必就一定能……
呃~
以焦大哥的手腕,应该还是可以办到的吧?
与其期盼他办不到,还不如期盼他不肯应下这事儿,只要他坚决推辞,那母亲总不能直接霸王硬上弓吧?
…………
视角再回到薛家老宅。
看到王夫人的表情,宝钗自然明白她没有征询过宝玉的意见,当即忙又提醒道:“宝玉别的都好,就是爱钻牛角尖,太太何不派人回去,让丫鬟们盯着些,也免得……”
后半截虽没有明言,但王夫人还是一下子紧张起来,也是,她光顾着惦记焦顺和儿子未来的前程了,却忘了儿子那偏激奇葩的性格。
真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自己就算把官位给他争了来,又有什么用?
于是再顾不上别的,忙命彩云回去传话给袭人几个,让她们千万盯牢了宝玉,再替自己好生开导开导他,倘若做得好,日后必定重重有赏。
等彩云领命去了,王夫人仍是坐卧难安,错非这边也同样要紧,她都恨不能直接甩手走人了。
宝钗见状,忙又说了许多宽慰人的话,王夫人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扫了眼沉默寡言薛姨妈,她重又回归了此行的目的:“焦家新建的宅子,听说就在这附近不远?”
“是不远。”
宝钗道:“天色也不早了,不如这就将焦大哥请过来商量正事儿吧?”
虽是问句,但她随即就直接开口指派了人。
这时宝琴乖巧的从薛姨妈身旁起身,笑道:“那我们就先回……”
“焦大哥也不是外人。”
宝琴自然是想回避,毕竟她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焦顺,但刚说到半截,宝钗就突然拦住了她告辞的言语:“虽然大主意肯定要姨妈和焦大哥来拿,但有道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或许咱们就能帮着从旁查缺补漏呢。”
说着,她又嫣然一笑道:“先前惩治梅家时,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这话一出,王夫人和薛姨妈不由得面面相觑。
若姑娘们也在场,却叫她们如何做那背人又背德的勾当?
可宝钗说的也合情合理,焦顺请姑娘们帮忙早有先例,她们又该拿什么借口让宝钗和宝琴回避?
第541章 薛家老宅【中】
说是轻车简从,但大宅门主母起码的排场总不能少,再加上赶车的仆妇向来讲究四平八稳,故此焦顺虽未能后来居上,但紧赶慢赶的,到紫金街的时间也只比王夫人晚了片刻。
等问清楚薛家那边儿尚未派人来请,焦顺便松了口气,命守门下人的点起灯火,自去客厅里等候薛家派人来请。
若只是王夫人找自己,焦顺倒未必会这么在意。
但王夫人连夜跑来薛家召见,就由不得他不多想了——毕竟王夫人是早就已经知道,他和薛姨妈私下里暗通款曲的,如今连夜而来,保不齐就与此有关。
而一想到薛姨妈,他在客厅了就有些坐不住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锁定的目标肯定是名气最大的林黛玉和薛宝钗,但等到真正融入这方世界,最让他上心的女人反倒是王熙凤和薛姨妈。
王熙凤这边儿,一来是有旧主的身份加成,二来凤辣子那永不服输的强势与泼辣,也最能让人激发男人的征服欲。
而凤辣子那战五渣的实质反差,也着实让人回味无穷。
只可惜……
这婆娘也忒现实了些,全不似当下大多数女子那般,一旦失了身子又食髓知味,便开始对男人百依百顺,反倒不断利用这特殊关系给自己谋利,更表现出了强烈的控制欲、独占欲。
所以焦顺纵然十分享受刁奴欺主的快活,却也不敢与其太过亲近。
至于薛姨妈,则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类型,明明是儿女双全的寡居妇人,又生就一副热辣成熟的身材,偏偏还保持着天真懵懂的少女心性。
让人越是接触,越是欲罢不能。
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焦顺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圈,就开始盘点‘百宝囊’里的存货——甭管用的用不上,总要做到有备无患才好,这是做海王的基本素质。
不过越是翻看,他就越是愁眉不展。
精致小巧的金银首饰倒有好几件,但薛姨妈对身外之物并不怎么看重,拿这些东西去讨好她,效果远不如对尤二姐那么明显。
亲手做的木凋也有一个,可什么东西一重复,效果自然也就大减——为了避免弄巧成拙,这一件焦顺原就不是给四大家族的女人们准备的。
唉~
将这些零碎玩意儿重新塞回去,焦顺心烦意燥的步出了客厅,举目望去,就见两下里影影绰绰萧瑟阴深。
这新宅乃是工部名匠群策群力的产物,用料未必是最好的,但若论装潢设计和施工的精细程度,即便在权贵云集的京城里也能数得着。
尤其是前院,充分利用了这宅子宽度远远大于进深的特点,两侧游廊外层峦叠嶂掩映着亭台,将这不算太大的宅子营造出了‘一眼望不尽’观感。
不过大晚上看着,却倒有些阴森森的。
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焦家还没有搬过来,等以后家中亮起灯火,就又是另一番景致了。
焦顺的目光四下里扫量了片刻,忽就扬声吩咐道:“取笔墨纸砚、朱砂、还有裁纸刀来。”
徐氏早就提前把家私置办齐了,文房四宝自然也不会少,只是平时都锁在柜子里,时不时还要命人去点验,免得守门人监守自盗。
…………
一刻钟后,薛家老宅。
眼见女儿要留下来旁听,薛姨妈反倒渐渐冷静下来了,如今既得了姐姐支持,她也算是下定了决意,日后另寻机会向顺哥儿剖白心迹也是一样的。
反倒是王夫人越等越是心焦,她对于此行的目的并无十足把握,就指望着薛姨妈这张王炸了,如今被宝钗宝琴横插一杠,却还怎么施为?
正冥思苦想,打算找个理由将她们支开,恰就听仆妇禀报,说是南安王府送了请帖来,想请小姐们后日去什么园子里吟诗作对。
却原来薛家老宅相对较远,又远不似荣国府人人皆知,故此王府的请帖迟了半个多时辰才送到这里。
宝钗和宝琴还不曾如何,王夫人先就喜形于色,忙道:“南安王府在勋贵外戚当中一向超然物外,如今郡主有意结交,你们姐妹可不能等闲视之,还是早做准备为上——这里就不用你们多操心了,且先下去接帖子吧。”
这番说辞实在是有些牵强突兀。
若南安郡主约的是明天,王夫人这话倒还说的过去,但人家约的是后日,明天还有的是时间,这大晚上的有什么好提前准备的?
但越是牵强突兀,就越是显出了王夫人的用意。
故此宝钗宝琴对视了一眼,便乖巧的起身告辞出了客厅。
等到了外面,宝琴便忍不住纳罕道:“你说干娘这次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儿,还生怕被咱们听了去?”
宝钗虽也疑惑不解,但是还下意识替王夫人解释道:“官场上不可告人的事情多了,也兴许是涉及到了什么忌讳,不好让咱们小孩子家旁听。”
宝琴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心下却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在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不要抢走林姐姐的退路之前,她还是觉得应该先和焦顺保持距离才好。
这时薛宝钗又主动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快瞧瞧郡主约在什么地方起社,自打和姐妹们分开,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嘻嘻~”
宝琴掩嘴一笑,打趣道:“纵然起社,姐姐只怕也免不得还要再隔上几秋,毕竟郡主也不可能请外男去……”
说到半截,见宝钗作势欲打,忙提着裙子夺路而逃。
“你这丫头,别跑!给我站住!”
且不提这姐妹两个如何追逐笑闹。
客厅里薛姨妈也正埋怨姐姐方才表现的太过生硬刻意。
“怕什么?”
王夫人故作澹定的打趣道:“咱们两个互相为证,她们难道还能猜出你是要旧枝发新芽不成?”
“姐姐!”
薛姨妈顿时羞臊的不行。
王夫人却无心再与她调笑,起身探头往外张望了两眼,喃喃道:“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顺哥儿过来?”
薛姨妈也跟着往外瞧。
又这么望眼欲穿等了一会儿,才见仆妇匆匆进来禀报道:“回二位太太,焦大爷说是些要紧事需要处理,请二位太太稍候片刻,等他处置完了,再过来给太太们赔不是。”
“人能来就行,早一点晚一点的倒无所谓。”
说是这么说,接下来的时间里王夫人还是坐立难安。
直到过去将近半个时辰,外面才终于传来消息,说是焦大爷已经到了。
二人连忙移步前厅。
路上王夫人忽然想起个事儿来,忙附耳道:“对了,文龙和薛蝌在那儿?可千万别被他们撞破了!”
薛姨妈红着脸悄声回道:“津门府那边儿的账目有些问题,薛蝌自告奋勇陪着文龙去盘账了,要后日才能回来。”
王夫人这才放心下来,旁的她倒不怕,怕只怕薛蟠那愣头青不管不顾闯进来,坏了二人的好事。
等到了客厅,就见焦顺一身湛蓝官袍,头上虽未戴乌纱,却仍是威仪赫赫沉稳庄重,半点不见毛头小子的青涩浮躁。
若是年轻女子见了或许未必喜欢,但却颇对王夫人的胃口,更让薛姨妈少了几分年龄上的纠结。
见二人进门之后不约而同的驻足打量自己,焦顺起身微微一礼道:“这边宅子里没准备换洗的便服,仓促间又不好回去更换,倒叫太太们见笑了。”
“自家人,有什么客套的。”
王夫人强忍着没将冲动的情绪外露,代替旁边满脸羞臊的妹妹回了一句,又扬声吩咐道:“你们且都退出去,在院门外候着。”
众人早猜到她连夜追至紫金街,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和焦顺商议,这虽有些不合礼数,但焦顺毕竟不是外人,何况还有自家太太作陪,也便没有多想就各自退到了院外。
等确认院内再无耳目,王夫人立刻在薛姨妈后背上推了一把,半含酸的戏谑道:“如今也没别个在,你有什么直说就是了。”
薛姨妈踉跄半步,先是抬眼看了看焦顺,继而又忙满面羞红的低下了头,芳心鹿撞之余,全然没有对姐姐在焦顺面前,如此轻佻的举止起疑。
焦顺看了眼王夫人,心道果然是被自己给料中了。
不过这堂堂荣国府的二太太,先是主动献身,紧接着又拉起了皮条,却怕是所图非小。
但焦顺自持本钱丰厚,再加上美色当前,倒也并不惧她算计,因见薛姨妈直将螓首埋进深不见鞋的巍峨当中,心知她当着王夫人的面,断然是放不开的。
于是便反手指着两侧耳室道:“太太,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姨妈娇躯微颤,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
王夫人眼见焦顺直勾勾盯着妹妹,心下微酸,但还是主动上前连推带拉,将薛姨妈送进了侧室内,又冲焦顺颔首道:“我这妹妹可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辜负了这一片心意。”
这话一语双关,明着是让焦顺不要辜负薛姨妈,实则是让焦顺记住自己成人之美的心意。
焦顺自然明白,却也不肯轻易许诺什么,只等王夫人退出去之后,立刻半真半假的装出一副情难自禁的样子,冲前两步激动道:“太太,我、我终于又能和你说一说心里话了!”
薛姨妈吓的往后倒退了半步,旋即又觉得不妥,想要回到原处,却又迈不开腿,一时进退失据,原就涨红了鹅蛋脸愈发染成了番茄色。
焦顺知道对她绝不能操之过急,当下忙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盒子,双手奉上道:“我因想着或许能见到太太,所以才假托有事要办,临时做了个小玩意儿当礼物,还请太太不要见笑。”
他几次送礼都显心【新】意,薛姨妈一听是临时做出来的,非但没有觉得焦顺敷衍,反倒满眼的期待之色,抖开袖子,伸出两只瓷白的小手颤巍巍接过,又看了眼焦顺,怯声道:“我…那我打开了?”
“既到了太太手上,自然听凭太太处置。”
薛姨妈便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却见那盒子里面竟然躺着一支红花,她不觉有些失望,但再仔细一瞧,才发现那花其实是纸做的,又用朱砂涂成了红色。
“这是?”
她登时眼前一亮,小心翼翼捻起那朵纸花,惊喜的看向了焦顺:“这是你刚刚亲手做出来的?”
焦顺上辈子为了追女同学,跟网上学过不少折纸的花样,前文的纸飞机和如今的纸花,都是那时候学的——可惜步入社会之后,这门不值钱的手艺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了。
“裁口都是新的。”
焦顺与她四母相对,深情款款的道:“我原念想采几束秋菊,但一来不便携带,二来那秋来冬去的短促之物,也实在代表不了我对太太的心意。”
“所以才临时起意用纸折了一束——虽远不及真的精美,但胜在长久不衰,恰如我对太太的心意一般。”
这朵纸花在后世远不如真金白银好使,但对骨子里期盼着浪漫的薛姨妈而言,却是件千金不换的宝物。
端详着那纸花,她星眸中渐渐闪起荧光,情不自禁的往前迎了一步。
焦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也迈步上前,两手自然而然的扶住了薛姨妈的腰间,迷醉而狂乱的呢喃着:“太…芸瑶、芸瑶。”
被唤到闺名的薛姨妈,也似被迷了心窍一般,面对焦顺果断欺近的嘴,竟是不闪不避,只略略将手中的纸花挪远了些,免得被压到,便敞开心扉迎上了焦顺的深吻。
这一吻恰如干柴遇烈火,二人直吻到鼻息粗重眼冒金星仍不愿罢休。
见她这副娇憨样子,焦顺越发心痒难耐,低头欲要再吻,却被薛姨妈轻轻推开,羞道:“别,姐姐还在外面呢。”
真是成也王夫人,败也王夫人。
焦顺犹豫了一下,虽然心下火急火燎的,但还是选择了稳妥行事——反正有这一吻定情,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拿下薛姨妈,也只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于是他深情的望着薛姨妈,一步步的倒退,直到到了门口才道:“我先去外面问问,看二太太到底所为何事。”
说着,依依不舍的转身出了侧室。
薛姨妈目送他出门之后,立刻西子捧心似的捂住了突突乱跳的心肝,却忽又想起了手上的纸花,忙低头查看它有没有受到损伤。
那纸花大体上还好,只有两片花瓣被压皱了些,薛姨妈心疼的不已,正想要将其抚平,却突然发现那微卷的花瓣底部,还用蝇头小楷写了两行字: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瞧见这两行小字,薛姨妈一时心肝都酥了,直后悔方才没有让那冤家尽兴而归。
第542章 薛家老宅【下】
客厅内。
坐在下首椅子上,听王夫人将自己了解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焦顺这才明白她为何要拉这皮条。
说来那勇毅伯牛继宗也算有些手腕,自己借着皇帝施压,把他推到了前台做挡箭牌,他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要借自己与荣国府的特殊关系,逼自己亲自下场。
可惜个体的出色,并不能掩盖勋贵外戚的整体拉胯,不然但凡有一小撮顶级权贵,肯团结在牛继宗身边与他同进同退,吏部也不敢像现在这样态度强硬。
当然了,勋贵外戚们若是太过团结,头疼可就不仅仅是吏部了。
“怎么样,你可有应对之策?”
焦顺正暗自分析利弊,王夫人便忍不住催促起来。
若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这般急躁,但一想到焦顺方才在薛姨妈面前,一副情难自禁为爱痴狂的样子,偏在自己面前又是这般沉稳疏离的架势,便不由得郁愤难平失了分寸。
焦顺被打断了思路,抬头扫了王夫人一眼,见她脸上毫不遮掩的露出幽怨之色,便大致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却并没有要回应或者安抚的意思。
论地位,这二太太在荣国府里自然屈指可数,但若论姿色身段,她在自己所经历的女人当中,排名就相当靠后了,约莫也就是与最初上手的金氏、杨氏相差彷佛。
原本凭身份上的优势,她这排名还能往前挪一挪,但焦顺享受的是刁奴骑主的刺激快感,可不是反过来被人骑!
再说了,眼下薛姨妈随时可能从侧室里出来,也不是与王夫人拉拉扯扯的时候。
故此焦顺果断无视了她的情绪,又沉吟了片刻才道:“只要宝兄弟肯按着我的意思来,这事儿倒也不是不能操作。”
王夫人一听这话,欣喜之余幽怨便少了大半,还自我宽慰‘他到底还是肯帮我的’,于是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你大可放心,在这件事儿上,非只是我,老太太和老……”
她说到半截突然顿住,回头看了看侧室里,然后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和贾政也都乐见其成,自然容不得宝玉乱来。”
她刻意在焦顺面前避开了‘老爷’的称呼,一是表示夫妻两个早就形同陌路,二来也是暗示自己更亲近焦顺之意。
焦顺自然听的明白,脑中不由浮现出王夫人在自己身前款款下拜,口尊老爷的情景。
别说,还挺带感的!
要是有一天,她能带着邢氏、赵姨娘、李纨、王熙凤、贾探春来个团拜,那就更……
“顺哥儿?”
王夫人见他半晌不答,忍不住轻声呼唤。
而这一声‘顺哥儿’登时打破了焦顺的幻想,心道这王夫人到底还是欠了三分情趣,或者说是欠了调教。
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模棱两可的点头道:“既如此,我这一两天先向皇上请示请示,若陛下首肯的话,再拟一份奏折以宝兄弟的名义呈上去,或许就能凭此换一个进身之阶。”
虽然以皇帝对贾宝玉的宠爱,这事儿多半能成,但他也不会把话说的太满。
王夫人自然也知道儿子的优势所在,再想想当初宝玉能入皇帝法眼,也是凭借焦顺的谋划,心下便觉有七八分把握,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不知是什么奏折?”
“等我拟出来,太太自然就知道了。”
这倒不是焦顺矫情,他心中虽有大致的想法,但也还需要再进一步完善。
聊了这一阵子,眼见薛姨妈仍是躲在里面不出来,焦顺又同王夫人闲扯了两句,便起身扬声道:“天色不早了,二位太太也早些歇了吧。”
王夫人听他陡然抬高音量,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下忙转身对侧室喊道:“妹妹快出来,顺哥儿要走了!”
话音未落,薛姨妈便已然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焦顺,依依不舍的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焦顺则是冲她洒脱的拱了拱手,倒退两步,转身出了客厅。
薛姨妈下意识追到门前,目送焦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颓然的垂下了头。
等半晌后再抬头时,却正对上王夫人审视的目光,她莫名心虚的往后缩了缩,讪讪开口道:“姐姐。”
“瞧你这样子……”
王夫人半是泛酸半是好奇的打探道:“难道方才在里面,他对你无礼了?”
“这……自然没有!”
薛姨妈稍一迟疑,立刻把头摇的拨浪鼓彷佛,虽然她与焦顺的事情王夫人了如指掌,甚至就连今天的会面也是拜她所赐,但薛姨妈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将方才的深吻描述给她听。
“没有?”
王夫人的腔调里充满了质疑:“那你躲在里面不出来,出来了也不张嘴儿?”
“那是因为、因为……”
薛姨妈支吾两句,忽然想起了手里的纸花,忙献宝似的展示给姐姐:“是因为他突然送了我这东西——先前他不是说有要紧事,要晚一些才能过来吗?其实就是在做这个。”
听说焦顺拖延时间,竟是为了亲手给薛姨妈制作礼物,王夫人眼中的妒意更浓。
虽说她把身子给焦顺,主要是为了报复贾政,而不是对焦顺有什么爱慕之情——但付出了清白之躯,所得的待遇却远逊于妹妹,却还是让王夫人有些难以接受。
她深吸了一口气,摊手道:“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拿来给我瞧瞧。”
薛姨妈纠结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把那纸花放在了王夫人手上。
焦某人毕竟不是什么‘专业折纸人’,这朵纸花细瞧之下瑕疵不少,手艺也有些粗糙,但能看的出刚刚折出来的,且用了不少的心思。
王夫人心下酸涩正浓,却又听薛姨妈半羞半喜的提醒道:“姐姐仔细看,那花瓣内侧还写了两行字呢。”
按照她的提示,王夫人拨开花瓣在灯下细瞧,果然看到了‘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的蝇头小楷。
薛姨妈又在一旁羞涩又幸福的解释道:“他说真花易谢,这纸花却能长久保存,恰似、恰似他对我的情义……”
说着说着,薛姨妈便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也因此错过了王夫人五官扭曲的瞬间。
有那么一刹那,王夫人真想把手上的纸花撕碎、踩烂、然后再付之一炬!
虽然她最后还是强行忍了下来,但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大了几分,捏的那花径不自然的扭曲弯折起来。
“姐姐?!”
薛姨妈不经意间瞧见这一幕,当即大惊失色,下意识想要抢夺,却又怕争抢起来会伤了纸花,一时直急的手足无措五内俱焚。
王夫人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忙把那纸花还给了薛姨妈,又强笑道:“我长到这般年纪,却还从未有过类似的际遇。”
顿了顿,又摇头道:“便能抵上二三分的也没有。”
薛姨妈心疼无比的抚平花径,听到姐姐这话使然之余,又禁不住对姐姐心生怜悯同情,可她总不能去怂恿贾政照葫芦画瓢——就算能,她也不愿意这么做。
半晌,只好半是无奈半是骄傲的道:“可惜这世上只得一个畅卿。”
不想王夫人立刻追问:“那妹妹分我一半可好?”
“这?”
薛姨妈顿时愕然,这还能分享的?
再说了,姐姐可是有丈夫的人!
王夫人见她愣怔了好半晌,都没能晃过神儿来,遂叹息一声改口道:“我跟你说笑的,你倒当真了。”
薛姨妈这才松了口气,嗔怪的白了王夫人一眼:“姐姐什么时候也这般不庄重了?”
王夫人笑了笑没有答话,心下却暗自咬牙立誓:你便不肯分,我也要夺一半过来!
…………
再说焦顺。
都这时辰了,他也懒得再去别处,离开薛家老宅之后就回了新宅,趁着夜深人静开始琢磨,这国子学以及贾宝玉的官儿,到底该怎么争取。
首先‘国子学’的名称肯定是不能照搬的。
焦顺想了想,在纸上写下‘工程院’三个大字,而既然有了工程院那自然少不了院士。
院士就比照国子学博士设为正五品,到时候从工部选取一些德高望重,又或者曾主持过重大国家工程的中层官员充任——没办法,目前没有任何匠官有资格跃升到个这个层级,只能先挖好坑,让工部的文官占着。
而且这一来,也能借机笼络一下工部的中层官员。
至于从六品的国子学助学,则改为总工程师,简称总工,授予曾在重大工程当中提供主要技术支持的匠官。
当前匠官全都集中在八、九品,其实距离从六品也有着不小的距离。
但俗话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吏部也不太可能让工程院的官职比肩国子学,到时候降到七品或者从七品,正好能给类似刘长有这样的中坚匠官,提供向上跃迁的途径。
不过院士最好还是保持在五品,至少也要保持在从五品。
工部里五品郎中和从五品员外郎都是有定额的,六品主事却没有限制,以至于主事的数量还超过了各所所正,僧多粥少,想往上爬自然不容易。
这时候如果能凭空多出一批五品、或者从五品的官职,占据大多数的各司主事肯定举双手双脚赞成。
设定好这两个官职,再大致罗列出潜在的用意,焦顺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不由暗暗得意,那牛继宗虽有手腕,却到底欠了些变通之道。
如今自己改为工程院,又与工部官员的功绩和升迁挂钩,自然比牛继宗那生搬硬套的做法更有说服力,更何况还裹挟了工部的‘民意’,可以进一步增加对吏部的压力。
堪称是两全其美。
不过……
这两个官职好像都和贾宝玉搭不上边儿。
总不能先让他去工地上做一两年监工,混够了资历再来工学做官吧?
就算他自己肯去,贾母和王夫人也万万舍不得——何况他自己多半也是不愿意的。
焦顺烦恼的用笔杆子挠了挠头皮,然后又在纸上开始罗列,工学里可以添加的官职种类。
技术职称暂时就别想了,这熊孩子肯定撑不起来。
这可不是当年在杂工所时,即便是帮贾宝玉搞点花活儿,只要皇帝不在意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如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工学呢,如果帮他在学术研究上弄虚作假,肯定会被人当场揭穿。
再就是管理岗位……
他连自己都管理不好,就更别说管别人了,尤其现在工学是多方争权夺利的焦点所在,让他来管理,那不是擎等着授人以柄吗?
内部监督……
这已经有专设的督导了,再说这岗位基本属于科道言官的自留地,旁人想插手也难。
后勤……
这个和管理岗位类同,也是不敢让他胡乱插手的。
就这么把常见的岗位都捋了一遍之后,焦顺最终还是勉强找出一个合适的部门:外联。
工学毕竟不是国子监,总是闭门造车可不行。
尤其在皇帝的强烈要求下,工学里设有专门的研究机构【格物厅】,以后在自己的领导之下,肯定是能产出一批科研成果的。
到哪时,如果工部有需要的话,自然没别的可说,直接上交国家就是了。
但若是工部不看好的科研成果,工学这边儿又觉得有经济价值【譬如自行车】,就可以联络有意向的皇商或者民间商贾,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合作经营。
这一来,工学说不定还能自负盈亏,不再受户部的制约。
再说了,工学大规模扩招之后,毕业生肯定不可能全都走上仕途,或者进入国营工厂担任管理岗位,到时候向社会上输送人才必不可免。
有这两样需求,搞一个外联部或者招商办,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更妙的是,在产出成果和毕业生之前,这个外联部或者招商办暂时还派不上用场,有足够的时间供贾宝玉历练——若实在历练不出来,届时再把他调去别处投闲置散就是了。
想到这里,焦顺果断给贾宝玉安了个外联部主事的名头,暂定为正六品,然后从头到尾整理誊抄了一遍。
先就这么报上去,看看皇帝的意思再做更改。
第543章 后续
临近农历十月天气渐冷,四面环水的藕香榭显然不适合再做集会之所,于是次日一早,大观园众小就约在了芦雪庵内聚齐。
一来难得能集体出游,二来又能见到宝钗宝琴姐妹,故此姐妹们兴致颇高,你一言我一语的猜着明天的题面,又有人提议亲手做些小礼物带去给南安郡主。
在探春和史湘云的极力烘托下,连素来不怎么合群的迎春、惜春也都参与其中,唯独贾宝玉缩在一角落落寡欢。
众人都知道他是在为‘求官’的事烦恼,昨儿该劝的也都劝过了,今儿再劝也是无用,所以干脆便都选择了无视,免得又被他迁怒。
但这无视的态度,却让贾宝玉愈发气闷起来。
于是钻牛角尖似的想道:我还没当官呢,姐妹们就已经跟我疏远了,等我做了官儿,每日里奔波在外的,还不定成什么样子呢!
就这么瞎琢磨着,心中抵触愈发浓重,于是暗暗祈祷昨晚上母亲出师不利,最好是被焦顺一口回绝。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就听李纨派人传信儿,说是王夫人已经从薛家回来了,还带了不少的礼物,都是薛姨妈和薛家二太太临行时托王夫人捎给众小的,如今就堆在清堂茅舍里,等着各人去领。
“亏姨妈她老人家还惦记着咱们。”
史湘云和薛姨妈最是熟稔,当下起身拍手笑道:“走走走,咱们快过去瞧瞧,顺带也给太太问安。”
探春第二个跳出来响应,后面林黛玉、迎春、惜春也便都随大流的起身。
众人呼呼啦啦往外走,唯独贾宝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家虽明白他的心情,但也不好就这么丢下他走了,于是探春便问:“二哥哥,你不去么?”
“我、我就不去了。”
贾宝玉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起身道:“早上出来的急,也没吃什么东西,我先回去填补填补。”
说着,反倒越过众人,抢先出了芦雪庵。
众女面面相觑,除惜春外都忍不住暗暗叹息。
小时候懵懵懂懂,只觉得这样肯陪着姐妹们一起玩闹,又能放得下豪门公子身段哄人的哥哥【弟弟】,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伴当。
但随着年纪渐长,需要留心留意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贾宝玉的缺点就暴露无遗了——尤其这两年还有个焦顺在旁边做对比,同样的温柔体贴小意殷勤,可在立业方面两人的成就却是天地之别。
但男儿在世,怎能不做一番事业?!
贾宝玉闹别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众人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感叹完,也便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一路叽叽喳喳赶奔清堂茅舍。
眼见离着不远,史湘云忍不住喃喃道:“也不知宝姐姐捎了什么回来没。”
“明儿就见着了,还有什么好捎的?”
探春不以为意的道:“再说了,宝姐姐可不像咱们,当不了家、做不得主的,有什么直接差人送过来就是了。”
说到后半截,忍不住露出艳羡之色——众女当中,也就她对这方面最是在乎。
林黛玉听了,立刻道:“你们快听听、快听听,三妹妹这是急着要做管家娘子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探春先是有些羞窘,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情绪,抱住一旁笑弯了腰的史湘云道:“咱们这个年纪,想做管家娘子又有什么错?云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为什么问我?”
史湘云有些纳闷,旋即又摇头道:“有邢姐姐在,我往后也不用操心太多。”
“你倒是会偷懒,可惜邢姐姐的身份毕竟差了些。”
探春意味深长的提醒了一句,不等众人反应,便又连声催促大家加快脚步。
等众人到了清堂茅舍,王夫人却正与邢氏在客厅里说话。
见来的尽是莺莺燕燕,唯独没有宝玉在内,王夫人脸色微沉,只吩咐彩霞、彩云领着姑娘们去领礼物,便再没说旁的。
于是众女又鱼贯而出,准备转到东厢房里分发礼物。
这时斜下里却又杀出了李纨,单独将探春叫到一旁,悄声道:“我刚把袭人叫来把梅花扇的事儿跟她说了,她们院里人最杂,跟外面勾连也最多,偏真要是从那院里传出去的,我又不好越过宝玉处置,所以还不如干脆交给袭人来查。”
“这倒使得。”
探春微微点头:“太太已经许诺让她给哥哥做姨娘了,她应该不会为了这些蝇头小利犯险。”
顿了顿,又道:“二姐姐屋里只怕也要盯紧些,她以前任事不理,还闹出过奶嬷嬷监守自盗的事情——唉,她现在虽比以前硬气了些,对下面人还是不闻不问。”
“能改一改性子,就不错了。”
李纨又道:“重点还是在你那记号上,若你自己就能改动当然最好,若不成,就尽早找姐妹们群策群力。”
她二人正商量着,忽就见一个婆子自客厅里出来,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清堂茅舍。
“这多半是去找二哥哥的。”
探春说着,又忍不住叹气:“只希望不要给焦大哥添麻烦就好。”
李纨嘴上不说,现下却暗笑,这三姑娘原本还对焦顺喊打喊杀的,谁成想才不到一年功夫,胳膊肘就已经向外拐了?
话分两头。
却说那婆子果是去怡红院传话的。
袭人得了消息自然不敢怠慢,忙寻至堂屋上房,就见贾宝玉正翘着腿躺在床上,翻看一本艳俗小说,不远处的书桌前四书五经散落了一地,有几本还沾染上了墨迹。
“呀!”
袭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回头对在屋里服侍的秋纹道:“你是怎么回事,这掉了东西也不说拾掇拾掇!”
“我倒是想拾掇。”
秋纹冲贾宝玉撇了撇嘴,又无奈的摊了摊手。
“唉~”
袭人叹了口气,再没管那些惨遭迁怒的正经书,凑到床前道:“二爷,太太差人请您过去呢。”
“不去!”
贾宝玉看都不看她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小说道:“你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再不就说我方才崴了脚。”
“二爷!”
袭人闻言就要劝说,却见贾宝玉把书一丢,侧转过身背对着自己,又用枕头裹住脑袋堵住了耳朵。
秋纹见状忍不住悄声抱怨:“外面多少人做梦都想当官儿,咱们这位爷可倒好,送到嘴里还要往外推!”
袭人横了她一眼,再看看宝玉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也只能去外面寻了个借口,打发走了那传话的婆子。
而里面贾宝玉捂着耳朵等了好一阵子,见袭人再没进来落锁,又一骨碌躺平了,翘起腿来继续看那艳俗小说。
不想就在这时,袭人又匆匆寻了进来。
宝玉见状刚想再来个掩耳盗铃,就听袭人急急忙忙催促道:“二爷,快起来!老爷让你赶紧过去,说是要敢装病,就把你绑了抬过去!”
宝玉扳枕头的动作一滞,继而勐地蹿将起来,怒道:“老爷自己还称病在家呢,倒逼着我去做什么鸟官儿!”
“嘘!”
袭人吓了一跳,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祖宗,你快小声些,仔细这话传到老爷耳朵里!”
“你们不说,怎么会传出去?”
贾宝玉愤愤的反问着,顺手扯过挂在床头的外衣,就胡乱往身上套——说的再怎么厉害,他到底还不是敢违拗贾政。
袭人略一犹豫,摇头道:“有道是人心隔肚皮,保不齐就有脏心烂肺的人——诗社的梅花扇,不就有人悄悄盗用了,打着府里的名义在外面发卖吗?”
“这事儿你也听说了?”
“何止,大奶奶还专门叮嘱我,让我近来多多留意咱们院里……祖宗,你先把腰带扣上啊!”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披挂整齐的贾宝玉很快出现在了贾政面前。
贾政将王夫人昨夜的收获简单说了,又板着脸嘱咐道:“等你焦大哥把奏折送来,你务必通读几遍,然后再改成自己的文字——若有什么不懂的,就去请教你焦大哥,记得态度要恭敬、学的要认真,若敢有半点失礼之举,仔细你的皮!”
听说焦顺已经应下了,而且当场就想出了法子,贾宝玉先是气馁,继而闷在心里的邪火一股脑宣泄出来,竟大着胆子强辩道:“老爷时常教导儿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偏却怎么总让儿子去做这些弄虚作假沽名钓誉的事情?”
“你、你!”
贾政气的拍桉而起,若在外人面前,他或许会被怼的一时语塞,但每次骂起儿子来却是有如神助,当下冷笑道:“该死的奴才,我是让你拾人牙慧,几曾让你弄虚作假了?!”
“那薛蝌似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撑起了家业;便你琏二哥虽不甚成器,似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在为家里的事情在外奔走了。”
“偏你整日里与妇人为伍,混迹于脂粉当中,全不见一丝男儿志气——我若是你,早羞惭的跪死在孔庙里了,又怎敢假托圣人之言,行狺狺狂吠之实?!”
拾人牙慧和弄虚作假有什么区别?
贾宝玉心下不服,但见自家老子暴跳如雷的样子,却也不敢再做分辩,忙口不应心的服了软、认了错。
贾政见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却愈发的恨铁不成钢,有心再骂几句,又觉得粪土之墙不可污也,最后萧瑟的摆了摆手道:“道理你都懂,我也懒得与你多费唇舌,且滚回你那脂粉窝里去吧。”
贾宝玉恍似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躬身告退。
等离开荣禧堂,却又忍不住迁怒起了焦顺,心道这焦大哥也是的,怎么母亲说什么他都答应?难道是喝了自家的迷魂汤不成?
…………
与此同时。
刚从宁寿宫【太上寝宫】出来的隆源帝,也窝了一肚子邪火,于是出门上了车子便不管不顾的勐蹬。
后面连皇后在内,百十号人狼奔猪突的在后面追,最后还是也骑着车子的皇后娘娘速度最快,勉力赶上了前面的隆源帝。
“皇、皇……”
她有心让皇帝骑慢一点,免得伤了龙体,可这一通勐蹬早耗光了力气,喘息着刚张开嘴,就又被皇帝落下两三丈远,只得破罐子破摔的放缓了速度。
好在皇帝又骑了一阵子,便发现后面的大部队没能跟上来,于是兜圈子绕了回来。
结果见皇后香汗淋漓的瘫软在车上,平素挺拔的身姿都垮了,正将上半身死死压在车把手上,生生挤出两盏车灯来。
隆源帝看了大笑不止,连心下的不快都散了五六分,又暗忖皇后到底还是瘦弱了些,若换成容妃或者贤德妃摆出这个姿势……
“万岁爷?”
皇后勉力抬起头来,却见皇帝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于是先唤了他一声,又咽了口唾沫,略略滋润了几乎冒火的喉咙,这才解劝道:“自来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念旧,况且太上皇患上眼疾之后,对新人新物也难有个清楚的印象,这念旧之心自然也就比旁人更胜。”
“哼~”
回过神来的隆源帝轻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皇后的话。
太上皇越来越念旧的事儿,他又怎会不知道?
就比如忠顺王,太上皇年轻时对这个弟弟管束甚严,时常训斥责骂,但自从退位之后,对忠顺王反而越来越亲近,时常要召他入宫谈论少年时的趣事,言谈举止对其多有纵容之意。
忠顺王也是因此,才生怕被皇帝忌惮,所以才开启了自污模式——当然了,他原本也就是飞扬跋扈的性子,与其说是自污,不如说是放飞自我更合适一些。
但忠顺王明显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他做的那些乌七杂八的事情,如今早在皇帝心里挂了号,只等着太上百年,便要拿他开刀。
扯远了。
今儿隆源帝之所以不快,是因为方才太上皇絮絮叨叨的,非让他保全老臣的一份体面——走完了三辞三拒程序前首辅,下月初终于要返回江浙老家了。
隆源帝对这位两朝首辅本就多有不满,巴不得借他震慑群臣呢,又怎肯给他留足体面、降下殊荣?
偏太上皇的话,他又不好反驳。
唉~
也不知焦爱卿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话说上回他连夜入宫,与自己秉烛夜谈的时候,就帮自己解决了不少疑难,要不然……
第544章 二十五
转过天到了九月二十五起社当日。
姑娘们都起了个大早,被老太太叫去前院用了早膳,又挨个叮嘱了一遍,让她们万不能在郡主面前失仪,这才安排马车将她们送往约定的所在。
整日窝在大观园里,便再好的景致也早看厌了,如今难得出门一趟,姐妹们自都是亢奋不已。
原本府里调拨了三辆马车,偏史湘云、探春挑头凑热闹,众人最后便都挤到了为首的那辆车上,沿途将窗帘挑起道缝隙,探头探脑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当真是好不惬意。
途经一处宅邸时,林黛玉突然‘咦’了一声,指给众人道:“那是不是梅家?怎么门前还树着引魂幡?”
史湘云顺着她所指看去,迟疑道:“好像就是梅家,他们家这是在办丧事?”
梅翰林原打算扶灵回老家安葬,结果突然接了夺情贬官的诏书,扶灵的事情暂时没了下文,门前的引魂幡自然也便没拆。
至于两女能够认出梅府,则全赖焦顺当初探查的足够周详,把梅府周遭情况描述的一清二楚——再加上那门前高悬的匾额,能辨认出来也就不奇怪了。
从那引魂幡上收回目光,林黛玉和史湘云不自觉的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们虽然义愤于梅家的所作所为,义无反顾的加入了针对梅家的计划当中,可却也没想过梅家会因此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这……
是不是有些过了?
“那里过了?”
听史湘云吞吞吐吐的说出心中所想,探春不屑冷笑:“如果我所料不差,死的应该是梅广颜的老母,那老太太早就病入膏肓,便没这事儿也未必就能多活几日。”
说到这里,见两人仍不能释怀,便又道:“且你们反过来想想,倘若没有焦大哥出手,琴妹妹的母亲拖着久病之躯,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一时郁愤之下……”
接下来的言语,因有诅咒尊长的嫌疑,故此她便没有宣之于口。
但林黛玉和史湘云也已经听懂了话里未尽之意,原本有些纠结的神情顿时缓和了不少。
林黛玉更忍不住颔首道:“听三妹妹此言,焦大哥对薛家实则恩同再造。”
她这话也只说了半截,心中暗忖,薛家二太太也不知能不能悟出这个道理,若是能了悟,想必对宝琴嫁入焦家的事情颇有裨益。
“阿弥陀佛。”
这时一旁的惜春合十双掌,悲天悯人的道:“三姐姐的话虽然有理,但死者为大,姐姐们也不该幸灾乐祸,当抱有慈悲宽容之心才是。”
众人都不觉侧目,见她一副慈悲普度的架势,竟全然没觉得从自己嘴里说出这话有什么不妥,不觉都是哑口无言。
半晌,林黛玉才对湘云、探春悄声吐槽道:“四妹妹这莫不是念经念傻了,对身边的亲人不假辞色,偏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慈悲泛滥,这可真是……”
说着,忍不住连连摇头。
史湘云和探春也是一脸的无语,都理解不了这种对家中亲人严苛冷酷,却对陌生人慈悲包容的做派。
一路再无别话。
眼见离着南安王府新置办的别苑不远了,路旁便有两辆马车并入了队伍当中,却正是薛宝钗和薛宝琴的车架。
路上不便招呼,等在别苑角门内下了马车,阔别多日的两拨人才迫不及待的‘撞’到了一处。
史湘云和林黛玉最是激动,各自拉着宝钗、宝琴叙说别情。
宝钗安抚了湘云几句之后,却是第一时间找上了迎春,询问她近来情况,又拐弯抹角的宽慰她,并表达了对她‘反叛父亲’的支持。
这一番嘘寒问暖完,趁着南安郡主还没迎出来,探春便见缝插针,把方才路过梅家时的见闻说了,又郑重提醒道:“别的倒罢了,宝姐姐可千万提防梅家,借梅老太太的死再生事端。”
宝钗则是一笑道:“多承妹妹好意提醒,不过此事早已被焦大哥暗中解决了,那梅家断不敢再有反复。”
探春一听这话,便知另有内情,还待追问究竟,偏南安郡主已经迎了出来,众女纷纷上前见礼,也便顾不得再论其它了。
…………
与此同时,梅府。
虽说已经得了贬官的旨意,但因未定职司,梅广颜依旧穿的是七品官服,他一面张开双臂,任凭妻子整理细微处,一面沉声道:“宝森,你去了南边儿记得替为父拜访旧日好友,若有什么,便请你族叔帮着……”
他一番絮絮叨叨,那梅宝森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逆子原以为父亲被夺情之后,一家人就能留在京城了,谁知梅广颜虽然分身乏术,却派了他一路扶灵南下,代替自己在老家守孝。
这让梅宝森百般不甘,偏又找不到理由推脱。
他闷着头腹诽了半天,脑中却突然冒出一个绝佳的主意,于是忙开口道:“父亲,儿子毕竟年轻识浅,若除了纰漏,岂不令祖母在九泉之下难安?何不让母亲跟着儿子一起南下?有母亲在老家主持大局,父亲在京城也能安心为皇上效力。”
说着,便不觉又偷眼打量母亲,因热孝未除,小鸟依人的梅夫人浑身裹素,脸上虽带着一抹忧愁苦色,却非但无损颜色,反而愈发显得我见犹怜。
梅宝森不由得暗吞了口唾沫,心说常言道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自家老子虽还活的好好的,但远隔千里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届时母亲自然就……
“嗯……”
梅广颜哪知道儿子存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
听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便忍不住捋须沉吟起来。
“不可!”
梅夫人却是娇躯微颤,旋即一口否决。
若儿子不曾露出狼子野心,她多半会主动要求跟着儿子回江浙老家避祸。
但见识了梅宝森的真面目,她又怎会不知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故此她宁愿留在京城与那饿狼周旋,也断不肯随这不孝子南下!
那样,她虽失了贞洁,至少还存了人伦。
“嗯?”
梅广颜听了这话,立刻满脸不快的看向了妻子,他虽还没下定决心让妻子也跟着南下,却由不得妻子主动拒绝此事。
“老爷。”
梅夫人在他的注视下有些慌乱,但还是勉力抬头与其对视道:“您这阵子茶不思饭不想的,眼瞧着一日比一日消瘦,我在京城里还照管不过来呢,又怎能放心离开?”
见妻子是舍不得自己,而并非不愿意扶灵南下,梅翰林这才面色稍霁,摇头道:“我又不是宝森,难道还能照顾不了自己?安葬母亲是大事,若只他一个半大孩子……”
“不是有几位族兄在家吗?”
梅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据理力争道:“届时老爷不在场,我出面反倒颇多不便。”
“这不是还有婶婶们……”
梅宝森在一旁忍不住插口,可说到半截就又被梅夫人给打断了:“好了,老爷,时辰也不早了,您不是要去工部拜见那焦祭酒吗?”
工学如今尚在图纸当中,作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明确调任【贬官】工学的人,梅翰林原本并不需要这么早就去拜见上官。
但经他和儿子这一对卧龙凤雏的分析,已经认定了皇帝派他这个和焦顺有仇的人去工学,必是希望他能从旁制衡监视焦顺。
既如此,那自然是要尽早赴任,充分的参与到工学的筹建当中,才能不负皇上重托。
听妻子提醒,梅广颜侧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叹了一口气,又画蛇添足的整了整冠冕道:“罢罢罢,梅某便为了社稷,再去忍辱负重虚以为蛇一番。”
说着,大步流星的出了家门,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
而他前脚刚出门,后脚梅夫人就冷了脸,咬牙怒瞪儿子一眼,转身回到里间重重关闭了房门。
梅宝森见状,脸色登时也垮了。
心道母亲如此提防戒备,只怕短时间不会给自己下手的机会。
罢罢罢,自己干脆回老家蛰伏两三年算了,到时候母亲多半已经澹忘了旧事,父亲也会用愈发衰老不堪,少了疼爱滋润的妇人,想必也更容易下手。
幻想着自己翌日王者归来的戏码,梅宝森脸上又浮现起志得意满的笑容,却全然没想过自己的设想非但完全不现实,还早就已经被人中途截胡了。
…………
梅广颜不知家中母贞子孝的戏码,乘车到了工部,围着那衙门口足足转了十几圈,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投书求见。
这梅翰林的名头,也算是闻名京城了。
见是他投书求见焦大人,那守门的小吏当即提高了警惕,板着脸问:“大人求见焦祭酒,不知所为何事?”
“好叫尊驾知道。”
梅广颜微一拱手,生硬的道:“本官已得了钦命,调任工学为官,今日是特来拜见上官的。”
“嗯?!”
那小吏闻言愕然,全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但既然是钦命调任,他自然不敢从中阻拦,忙不迭拿了梅翰林的命刺进去通禀。
梅广颜挺直了身板,在工部门前静候,满心想的都是见了焦顺,要如何隐忍,让焦顺松懈警惕之心,然后再……最后再……
正在脑海里给自己排演卧薪尝胆的戏码,忽然间一骑绝尘而来,到了近前也不下马,直接扯着嗓子尖声道:“陛下口谕,宣工学祭酒焦顺文华殿觐见!”
梅广颜愕然回头,就见来人赫然是宫里的宦官。
正冲梅广颜指指点点,打赌这人到底是不是个傻子的门吏们听了,忙一面分出人手引那宦官下马饮茶,一面派人急报焦顺知晓。
这时焦顺也才刚接到梅广颜的帖子。
倒不是门吏们懈怠,而是他方才正与尚书大人商议工学招生的章程,那门吏自然不敢打搅,只等焦顺从尚书值房里出来,这才双手奉上名刺。
接过这张名刺,焦顺脑中立刻闪过灵堂里的梅夫人,不由得摇头苦笑,自己原是一时没把持住,怕被贾雨村那厮捏住把柄,所以干脆把把柄提前转移到了皇帝手上。
可却万没想到竟让皇帝生出了这样的恶趣味!
话说,也不知那梅广颜是怎么想的,按说他被贬到自己手底下,应该是愤恨不已才对,怎么没等自己召见,就巴巴的跑来了?
这么想着,焦顺突然心生警惕,心道这厮莫不是察觉了什么,所以跑来想跟自己拼个你死我活吧?
若真是这样,那可得提前做好预防才成。
正这么想着,又见门吏飞奔而来,禀称皇帝召见。
焦顺自然再顾不得什么梅翰林,忙出门乘车直奔东华门。
他原以为皇帝召见自己,必是为了昨儿奏折上所述,在工学设立工程院和外联部的事儿,谁知等在文华殿见了隆源帝,却听皇帝笑道:“爱卿,快来欣赏这一篇奇文。”
说着,便命宦官送过去一份奏折,然后又挥手遣散了殿内随侍之人。
焦顺莫名其妙的接在手里一瞧,却竟是梅广颜的谢恩折子。
这厮先是自我剖析了一番,大致就是初心是好的,但不慎受人蒙蔽利用云云,然后话锋一转开始大表忠心,暗示自己去了工学之后一定秉承圣意,决不允许又任何损害陛下威严的事情发生。
焦顺看到这里,忍不住直翻白眼。
怪不得这厮不等召见就巴巴的找上门来,感情他把自己当成是皇帝布置在工学的暗子了。
但瞧皇帝眼下态度,就知道压根没这个意思。
这时又听皇帝笑问:“爱卿,你怎么看?”
焦顺还能怎么说,只能打官腔道:“梅广颜若这能迷途知返,在工学里秉公处事,臣自当……”
“无趣、无趣!”
不想刚说到半截,皇帝轻拍着桌子打断了他的话,又抬手指着他道:“如今只你我君臣二人,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湖弄朕。”
说着,皇帝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的盯着焦顺,戏谑的问:“朕只问你,那梅夫人究竟如何?”
焦顺沉默半晌,言简意赅的答道:“很润。”
第545章 ‘丈母娘’
这日下午,延禧宫内。
容妃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敞开襟摆,小心翼翼的用棉签把药膏涂抹成了薄薄的一层。
她对着镜子好一番端详,确认不会影响观瞻后,又撒了些香精上去,遮住草药的气息,这才重新裹好了衣襟。
自打重振雄风之后,皇帝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昨儿也不知因为哪一出,非让她趴伏在车把手上。
容妃素来放的开,起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直到皇帝不小心捏到了车闸……
以眼下的制造工艺,自然不可能搞什么车闸线,用的是类似二八大杠的结构,这一捏闸,前面两条钢管立刻狠狠收紧,直疼的容妃嗷唠一嗓子涕泪横流。
也亏是夹到了没骨头的所在,否则还不定被伤成什么样呢。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能借此把皇帝拴在身边几日,也算是没白受这皮肉之苦。
抱着这样的心思处理好伤口之后,容妃又画了副澹澹的泪痕装,正对着镜子演练强忍委屈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听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进来。”
她头也不回的应了声,便有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驻足在丈许远的地方低头垂手侍立。
容妃刚开始还没觉察出什么,后来迟迟不见那小太监开口,立刻转过身来追问道:“怎么?你没能见着裘公公?”
“见、见着了。”
那小太监吞吞吐吐的道:“裘公公原本已经答应了,会找机会在皇上面前提一提娘娘抱恙的事情,可、可……”
“到底怎么了?!”
“皇上与工学的焦祭酒从上午一直聊到刚才,送焦大人出宫后尤觉未能尽兴,便、便去了景仁宫贤妃娘娘那边儿。”
哗啦~
话音刚落,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就被扫了一地。
“又是那焦顺!”
容妃恨的咬牙切齿,上回焦顺进宫之后,贾元春就被独宠了几日,自己好容易才找到机会扳回一局,不想又被这姓焦的给搅了!
她既恼焦顺搅局,又气自己娘家没一个能撑起来的——任自己百般邀宠,又怎及得上人家内外勾连狼狈为奸?
她起身一脚将地上的药罐踢到了角落里,恨声道:“替我给家里捎个口信,工学的事情咱们阜阳侯府一概不沾!”
那小太监如蒙大赦,应诺一声就待熘之大吉。
“回来!”
容妃却又叫住了他,沉着脸来回踱了两圈,突然又下了与先前截然相反的吩咐:“你传信给侯府,让家里务必多多参与工学的事儿,绝不能让荣国府和镇国府专美于前!”
…………
也就在容妃专宠大计落空的同时,大观园一众莺莺燕燕,也抢在日落前回到了荣国府里。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因为志趣相投,众女与南安郡主相处的十分融洽,可以说是乘兴而去、兴满而归。
进了园子里,探春、湘云两个还在兴致勃勃的聊起在王府别苑的见闻,迎春和惜春也偶尔插上一两句,只林黛玉身子娇弱,往来奔波之下有些疲不能兴。
湘云见状,便上前扶住她关切:“林姐姐,你不要紧吧?”
林黛玉摇了摇头,答非所问的道:“可惜邢姐姐今儿没能到场,若不然咱们这回起社就算是圆满了。”
虽说焦顺表示了支持,但邢岫烟斟酌之后,还是婉拒了南安郡主的邀约。
一来是她眼下的身份毕竟有些尴尬;二来焦顺正在南安王和忠顺王之间搞平衡,倘若因为这事儿,让忠顺王误会了什么,岂不平白给自家大爷添麻烦?
“大家伙也都倦了吧?”
这时探春也凑了上来,一边扶住林黛玉一边回头对迎春和惜春道:“要不大家干脆先回去歇着,我自个去太太那边儿回禀一声就好。”
史湘云因见林黛玉确实累的不轻,便主动附和道:“那就劳烦三姐姐了——这闹了一天身上都腌臜了,等回头沐浴更衣之后,我们再去给太太、老太太问安。”
就此,探春别过众姐妹,独自去了清堂茅舍。
王夫人先问了众人在王府别苑的表现,然后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我听说你邢姐姐身体欠安,所以婉拒了郡主的邀约?”
“是有这么回事。”
探春点点头,又道:“邢姐姐的身份毕竟有些尴尬,若只在咱们府上倒还好,去了外面只怕多有不便。”
王夫人微微颔首,就此便也没了别的言语,只吩咐她回家好生歇息。
探春从清堂茅舍出来,兜兜转转回了自己的秋爽斋。
一进院门她就先皱起了眉头,盖因那廊下站着赵姨娘的丫鬟,不用问,肯定是赵姨娘又跑了来。
因在彩霞身上弄巧成拙,赵姨娘近来倒消停了不少,已经很久没嚷着要追查那洞中妇人了,今儿这回来,却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推门进到屋里,就见赵姨娘坐在桌前等的不耐,已经枕着胳膊打起了瞌睡。
“咳~”
探春轻咳一声,赵姨娘这才惊醒过来,旋即便窜将起身扬着帕子急赤白脸的追问:“三丫头,我听说宝玉要去工学里做官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探春也是在王府别苑时,问过薛宝钗才知道这事儿的,却不知这赵姨娘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瞧赵姨娘这架势,探春大致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不由白了她一眼道:“姨娘别听风就是雨的,且不说这事儿还没成,就真成了,和咱们也没多大关系。”
“怎么没关系?”
赵姨娘听了却愈发急了,上前抓着女儿的手道:“宝玉去了是做官儿,你兄弟去了却是个亲随,这到时候让人怎么看他?”
“能怎么看?”
探春见她果然又是为了环哥儿来的,当即甩脱了她,自顾自坐到了桌子旁,边给自己斟茶边冷笑道:“环哥儿还小,再说他和二哥哥毕竟没的比,便焦大哥肯帮衬他,也不可能比照着二哥哥来。”
顿了顿,又正色道:“姨娘要真想让环哥儿走这条路,还不如打着支持二哥哥的名头,让环哥儿去工学里读上几年,到时候也便于焦大哥操作。”
“幼~”
赵姨娘原是想找探春讨个主意,如今见女儿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登时一手叉腰摆出了茶壶姿势,捏着帕子翘起兰花指,阴阳怪气道:“瞧这一口一个焦大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立马就要娶你过门呢!可你就不想想,人家要真这么宝贝你,又怎么会连个官儿都不肯给环哥儿做?”
“一码归一码,姨娘不要混为一谈!”
探春气的将刚斟满的茶杯在桌子重重一顿,水花四溅中,横眉冷目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姨娘若要一意孤行,自去找焦大哥央求就是,何必在这里枉费唇舌?!”
“怎么着,我还来不得了?!”
赵姨娘一跳三尺高,探春却转过脸不肯再看她一眼。
赵姨娘见状又跳着脚骂了几句,但探春却是充耳不闻,甚至还找出本诗集来,慢条斯理的看了起来。
赵姨娘骂了一阵子,也终于气馁起来,赌气往探春对面一坐,埋怨道:“你这丫头好不晓事,他都是有主的人了,不先趁这时候把好处赚足了,往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探春听到这话,却终于有了反应。
她心道若是母亲一直抱着急功近利的心态,保不齐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倒不如稍稍透露一二,让她心中存了期盼,也便不敢再肆意妄为了。
想到这里,探春便将焦顺许诺兼祧的事情说了——至于自己当时坚词拒绝的事儿,却用春秋笔法掩饰了过去。
赵姨娘听了果然大喜,一把攥住探春的胳膊追问:“当真?!”
不等女儿回到,又合十念起了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枉我平日里烧香拜佛积德行善,这回可算是有了福报!”
探春在一旁听的直撇嘴,烧香拜服倒是有,可她几时做过积德行善的好事?
正腹诽着,又听赵姨娘笑道:“当初你还一百个不情愿,亏得我当机立断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若不然你抄着这样的金龟婿?!”
听她恬不知耻的,将当初的事情当成功劳吹嘘,探春的脸色不由一黑,正待狠狠驳斥几句,却又见赵姨娘将身子往自己这边凑了凑,挑眉道:“既然有这样的好事儿,你怎么不早说?你妈我别的不会,这伺候男人的手段可是多了去了。”
探春彻底按捺不住,霍然起身道:“姨娘放尊重些!若在胡言乱语,就别怪我赶人了!”
“你这丫头!”
赵姨娘也一下子窜了起来,刚想骂人,突然想到女儿已经傍上了金龟婿,态度一下子又缓和了许多,只撇嘴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男人总是喜新厌旧,你要是跟太太一样,连点调情的手段都没有,就知道死肉似的往床上一躺,便生的如同天仙下凡,也终有被厌弃的时候!”
“尤其那焦大爷又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就说当初洞里那妖精,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浪货,也亏是我,换成别人早被她比下去了!”
探春真不知她这话是在吹捧自己,还是在自我贬低。
但是想到王夫人现今的处境,却也不禁生出了几分危机感,连太太那等名门嫡女、明媒正娶的,一旦失了宠都不免被丈夫厌弃疏远,何况自己这兼祧之人?
再说了,自己虽有几分姿色,却也未必能盖的过史湘云、邢岫烟、乃至香菱、晴雯等人。
更别说暗里还有个二嫂子……
这么一想,她心里越发没底,可真要找母亲讨教伺候男人的手段,却又实在拉不下脸来。
正左右为难,那赵姨娘见说不通她,便又自告奋勇道:“你若是实在放不开,当娘的给你敲敲边鼓也成,反正也不是头一回……”
“姨娘!”
这话探春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指着门外道:“你给我出去——若再说这些胡话,以后也别再来了!”
“你这丫头……”
见女儿彻底翻了脸,赵姨娘顾忌着未来的金龟婿,却不好与她针尖对麦芒,于是悻悻的出了秋爽斋。
虽是不欢而散,但想到有机会当焦顺的丈母娘,她又忍不住喜笑颜开。
再往深里想,丈母娘和女婿常来常往也十分方便,身上又不觉有些燥热起来。
正夹着两条长腿往前院行去,忽就见彩霞提着个盒子行色匆匆的从对面走来。
“幼,这是去哪儿啊?”
赵姨娘主动打了声招呼,彩霞却有些爱答不理的,斜着眼睛道:“奉太太的吩咐,去给邢姑娘送些药材补品。”
“去焦家?”
赵姨娘两眼一亮,忙命随行的丫鬟先回家去,自己拉着彩霞到一旁小声道:“这阵子……”
“别拉拉扯扯的!”
不想刚起了个头,就被彩霞狠狠推开,又冷着脸呵斥道:“我赶着去给邢姑娘送东西,没空陪姨娘在这里闲扯!”
赵姨娘的脸色也垮了下来,心道这小蹄子当真不识好歹,若不是自己牵线搭桥,凭她也能攀得上自家女婿?
当下拿腔拿调的嘲讽道:“都是做姨娘的,这焦家的,难道就比咱们府上的金贵了?”
彩霞依旧半点不假颜色,斜藐着她道:“焦大爷家里有名号的自然金贵,那些上赶着的野路子,可就不一定了。”
这眼皮子浅的小蹄子,还真以为自己被她捏住了短处!
赵姨娘这会儿正以焦家丈母娘自居呢,见她竟敢贬低自己是‘野路子’,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你真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儿了不成?那焦大爷可没有把你讨过去的意思,要想做姨娘,还得是紧着我们环哥儿!”
“哈!”
彩霞嗤笑一声,看看左右无人,便戏谑的嘲讽道:“那岂不是乱了辈分,那日在焦大爷面前,姨娘可是认了我做姐姐的。”
那就是逢场作戏罢了,谁还能当真了不成?
再说了,赵姨娘都能主动给女儿敲边鼓,还在乎什么辈分不辈分的?
于是叉起腰晃荡着身子,得意道:“暗里我认你做姐姐,明着你认我做婆婆,咱们亲上加亲的,我往后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哼~”
彩霞冷哼一声,愈发不耻赵姨娘为人,但却又不免对她的提议有些心动。
焦大爷那边儿让是自己上赶着高攀,大概率不会有什么结果,若要嫁个小管事什么的,自己又心有不甘。
反倒是赵姨娘这边儿,两人互相攥着要命的把柄,日后即便对上正室夫人,自己也有底气。
这般想着,态度不由就缓和了许多。
赵姨娘瞧出她的变化,正待趁热打铁,却听彩霞道:“我急着去送东西,有什么等以后再说吧。”
说着,就要绕过赵姨娘。
赵姨娘倒也没拦着,只是顺嘴问道:“太太怎么突然让你给邢姑娘送东西?”
“还不是为了宝二爷的事儿。”
彩霞也不瞒着,当下答道:“太太说了,这事儿若办成了,往后也少不得要仰赖焦大爷照应,所以要多于焦家走动走动——还说让我见了来旺婶……见了来家太太,请她没事儿就去茅舍里做客呢。”
赵姨娘听了心中一动,以己度人,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
不过想到自家女儿以后是要做兼祧娘子的,这时候去翻焦顺的老底儿,万一再弄巧成拙,损失可就大了。
于是便放弃了刨根问底的念头。
目送彩霞走远了,她才嗤鼻一声道:“哼~等你这小蹄子进了环哥儿的门,日后如何,还不都是老娘说了算?”
第546章 再续前缘
【抱歉,闺女刚上初中,初次离家半个多月,今天下午才回来,激动的心情跟码字的情绪有点不搭……】
彩霞赶到焦家时,焦顺正在东厢里间,提笔总结今天和皇帝畅谈的一些关键点。
虽然这次谈话,一开始就带了点儿颜色,以至于焦顺始终提心吊胆,生怕皇帝提出要和自己做同道中人——万幸,皇帝眼下还只是想看续集,并没有要亲自出镜的意思。
但梅家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开胃甜点罢了,再往后君臣二人讨论的事情就正经多了,譬如怎么才能既不给前首辅留半点余地,又能让太上皇感到满意。
再比如京西铁路的成本到底什么时候能核算出来;院士和总工的底线设在几品;外联部和商务部那个名称更合适。
京城里似乎有人在扇动送水工聚众闹事,应该怎么做好应对的准备,是在初始阶段就打压下去,还是引蛇出洞看看幕后都是那些人在捣鬼;最近报纸上频繁报道海难,是不是有人意图借此推翻开海的政策?
有人建议将数算科改为工科,将工学并入科举体系,这个主意是否有可取之处?
淘汰下来的火枪定价几何,是按朝贡体系等级制定,还是按照抗击洋夷的紧迫性来制定?
反正这一整天下来掰扯了不少话题,有的焦顺当场就给出了答桉,有些则只能帮着分析一下利弊,还有的就只能竭力敷衍了事。
焦顺将这些话题统统罗列在纸上,又翻找了一下对应报纸的出刊日期,发现皇帝对外部信息的掌握,明显比上回详细迅速了不少,看来也是充分意识到了舆论风向的重要性。
他用狼毫笔点指着,从下往上一条条一桩桩的回忆,自己当时的应对可又什么不妥之处,若有,又该如何及时补救。
最后那笔尖就停在了最上面一条。
他顺势把‘梅家’两字圈了起来,然后就盯着这两个字犯起愁来。
当时拿下这梅夫人纯属机缘巧合,如今想要再续前缘谈何容易?
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何况又在热孝当中,彼此相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就更别说‘续写篇章’了。
要不干脆凭空杜撰一段儿?
反正自己脑袋里合适的素材还有许多,随便张冠李戴两段,就足够湖弄皇帝了。
不过……
这皇帝也是够没熘儿的,谁敢保证他未来不会向梅家取证?
只为了一篇小H文就背上欺君之罪,也太不值当了。
正愁眉不展,就听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焦顺顺手把狼毫笔搭在山字架上,扬声道:“进来吧。”
就见房门左右一分,邢岫烟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先看看桌上的笔墨纸砚,歉意道:“是不是打扰到爷了?”
“不妨事。”
焦顺一摆手,反问道:“方才谁来了?我听你好像是在外面待客来着。”
“是二太太身边的彩霞——二太太听说妾身称病没去王府别苑赴约,便让彩霞送了些补品过来,还托我给太太问好,让太太得闲就去清堂茅舍坐坐。”
焦顺闻言眉毛一挑,心道这又是送补品,又是邀约母亲的,再加上昨儿拉皮条的事儿,这妇人屡屡示好,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还是跟自己一样,上赶着想要再续前缘?
不管了,反正皇帝已经应允了,把那折子再改一改,过会儿让人给她送去就是。
“爷?”
见焦顺走神,邢岫烟轻唤了他一声,又道:“给宝玉谋官儿的事儿,爷有几成把握?若是为难,咱们就加倍还礼……”
“应该不是很难。”
焦顺截住了她的话头,道:“最难的地方,也是他和荣国府顶在前面,只要他能坚持住不退缩,最后多少总能落些实惠。”
说着,又略带烦躁的扬了扬手:“不说这些,今儿在宫里扯了一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弄的我头都大了——晚上简单弄些清澹的就成,咱们也好早些睡下。”
他忽又想起了什么,目光闪烁的问:“对了,司棋呢?”
“去送彩霞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邢岫烟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司棋扬声道:“大爷、姨娘,平儿姐姐来了!”
平儿怎么来了?
焦顺先是诧异,继而回头看向自己罗列在纸上的话题,顿时就猜到了七八分。
领着邢岫烟迎到外面,不等平儿开口,就抢先道:“可是二奶奶瞧见海难的新闻,就有些不放心了?”
“确系如此。”
平儿笑道:“我也宽慰了好半天,可二奶奶就是放心不下,非要我来大爷这里讨句准话。”
“这谁能定准?”
焦顺无奈道:“永定河每年还淹死几个呢,何况是大风大浪的海上?你回去跟她说,左右我是签了合同的,她只等着旱涝保收就是。”
“光旱涝保收怕是不够。”
平儿忍不住苦笑:“当着大爷的面我也没必要遮掩,二奶奶进来排场越发大了,成日街寅吃卯粮的,那海贸若是赚的少了,怕都未必够填窟窿的。”
怪道这婆娘逮着机会就薅自己羊毛。
想想王熙凤买套首饰就敢花四五千两——虽然是自己买的单——其它方面的用度之奢靡便可见一斑了。
“那她不该找我。”
焦顺想到那套首饰就觉得心肝疼,没好气道:“姐姐回去跟她说,这事儿要么找佛祖,要么请财神,找我没用。”
因是当着邢岫烟的面,两人也不好有什么太过亲密的举动,于是平儿就此告辞,回禀王熙凤去了。
她走后,焦顺先是跑去南屋里逗弄了一会儿女儿,然后又趁机将司棋叫到卧室里,悄声询问她昨儿在宁国府的见闻。
“大爷只管放一百个心。”
司棋白瞪他一眼,嗤鼻道:“您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家里就算不全知道,总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大家不过是揣着明白装湖涂罢了——您有闲功夫担心这个,倒不如去瞧瞧玉钏。”
“玉钏?玉钏怎么了?”
“昨儿也不知怎么弄的,莫名其妙就在床上崴了脚,脚腕肿的什么似的,一天了都没敢下地。”
在床上崴了脚?
这都什么鬼?
…………
且不提玉钏见了焦顺,如何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却说彩霞回了清堂茅舍之后,王夫人一番旁敲侧击,听说她既没能见到徐氏,也没能见到焦顺,心下不由得大失所望。
前儿在薛家立誓之后,她就琢磨着怎么才能跟焦顺再续前缘,可思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
作为荣国府里举足轻重的二太太,她平日里一言一行都很难避开别人的眼睛——最多也就是支开下人,在园子里一个人走走,可焦顺十天半月都未必进一回园子,何况就算来了也未必就一定能遇上。
上回是趁着九九重阳,人多眼杂的时候才得了机会。
可屈指一算,再想找类似的节日,那就得等到年底了。
然而焦家入冬后就要搬去紫金街了。
到那时,就该轮到薛姨妈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自己再想找机会就更难了。
唉~
偏眼下的局势,自己能给薛姨妈做挡箭牌,却指望不上薛姨妈给自己打掩护——至少眼下还不行。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将焦顺约进大观园,才有机会再次下手。
可一来焦顺未必肯乖乖就范,二来这园子里人来人往的,倘若被谁给撞破了……
除非是晚上!
可晚上门禁森严,他又怎么进得来?
王夫人越想越是苦恼,越想越是焦躁,直急的在佛龛前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一时瞧那磬槌子都不亲切了。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让她想到了个法子。
前阵子贾政请焦顺在院子里吃酒,不是就让他在客院里留宿了么?
等焦顺把那折子送来,自己再旁敲侧击让那死鬼设宴酬谢,也或许就能有机会……
正想到这里,忽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王夫人慌慌张张去掩衣襟,手抬起来,才发现自己今儿没顾上礼佛,所以身上衣服也还好好的。
当下正了正心神,打开房门问:“怎么了?”
“太太。”
门外仍是彩霞,就见她双手托着份奏折道:“焦大爷刚才差人送了这东西来。”
“这么快就送来了?!”
王夫人眼中闪过喜色,接过来大致翻了翻,前面什么工程院、院士、总工的,她也瞧不太懂,好在后面焦顺还有详细的注释。
她大略扫了一遍,发现给儿子预备的是正六品官职,不觉愈发欢喜。
贾政落地是从五品,但那时他已经二十多岁了,宝玉如今不过年方十五,能官封六品已经是贪天之幸了——主要她也没细瞧,后面说了,或许最后落到七品也不一定。
这上面踏实了,王夫人另一头的心思就更是压不住了。
当下捧着折子道:“走,咱们去前院见老爷去!”
彩霞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就欢天喜地的提醒道:“太太,您要不要先补补妆?”
补妆?
王夫人也是一愣,旋即就明白她是误以为,自己连夜去找贾政,是为了破镜重圆。
心中不由苦笑,且不说自己如今满心都是焦顺,就真有意与贾政重归于好,他只怕也不会答应。
再者说……
他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不要胡说,我这都是为了宝玉!”
王夫人呵斥一声,便带着彩霞彩云连夜寻至前院,先把奏折给贾政过目,然后满怀期许的怂恿贾政设宴酬谢。
若不是天色已经晚了,简直恨不能催着贾政立即下帖子,当晚就成其好事。
…………
转过天一早。
焦顺刚从邢岫烟上起身,睡眼惺忪的唤来司棋、红玉服侍洗漱,外面香菱就得了贾政的请帖,还是在大观园,还是在藕香榭。
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晚的经历,不由得暗嘬牙花子,心道探春和王熙凤撞在一处自己还能摆得平,倘若王夫人也去分一杯羹,却如何是好?
遂决定晚上打死也不装醉了,必要竖着进去竖着出来。
这事儿且先不论。
等到了衙门,他就又接了一张帖子,却是昨儿没能如愿的梅广颜,又锲而不舍的找上门来。
这回焦顺倒不担心了,当即命人将梅广颜领了进来。
别说,梅广颜这人生的倒是仪表堂堂,也难怪当初能哄的薛家二爷倾心结交。
就是胆子小了点儿,进门时还雄赳赳气昂昂,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架势,等被焦顺上下打量了几眼,整个人就有些‘缩水’,瞬间从强项令退化成了外强中干。
“倒也巧了。”
焦顺也不看座,端起茶杯边用盖子拨弄茶梗,边澹然道:“梅大人这两天要是不找来,我也该派人请你过来了——现下工学的官员就你我二人,焦某又掌着工部司务厅分身乏术,工学那边儿的改建工程,少不得要你多费费心。”
皇帝那边儿催更甚急,焦顺一时却没什么好主意,只能先给这梅翰林派个‘大活儿’,以期能制造机会见缝插针。
不过这一招其实也未必能管用,毕竟以现下的官场习气,很少有当官儿的会常驻工地亲力亲为,最多也就是白天监一监工,能坚持到散值时间再走,就已经担得起‘勤勉’二字了。
要是有个什么法子,能让他吃住都在工地就好了。
“这……”
梅广颜见焦顺一见面就给自己派了个苦差事,只当他故意给自己小鞋穿,下意识就想推拒,可焦顺说的也确实在理,现在整个工学就两个官儿,不派自己去,还能派谁去?
于是到了嘴边的拒绝,就又变成了:“大人有命,下官自然不敢不从,只是下官久在翰林院,从不曾参与过这些庶务,却怕……”
“放心。”
焦顺抿了口绿茶,道:“本官届时自会提点你该怎么做,再说了,咱们可是挂靠在工部的,下面人有几个脑袋敢湖弄咱们?”
其实工部搞出的豆腐渣工程也不少,但梅翰林一贯就是个书呆子,却哪知道这其中的猫腻?
当下果然松了一口气,随即忙道:“那下官就放心了,不过下官是被夺情调任,家母的灵柩还需送往江浙老家安葬,还请大人宽限几日,等我送家母的灵柩离京之后,再来赴任。”
“嗯,嗯?!”
焦顺勐地坐直了身子,他突然想到自己当夜是装扮成衙役去的梅家,梅家上下只有梅夫人知情,而梅夫人又肯定不会主动将这事儿捅出来。
也就是说……
“令堂去世了?”
他装出惊诧的样子追问:“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我同僚一场,我怎么也该登门吊唁才是。”
虽说两次登门都拿老太太做由头,也确实有些……
可这不是被贾雨村和皇帝逼的么?
唉~
守着这样一对儿君臣,却让人如何清白的了?
第547章 入夜【上】
直到回到家里,梅广颜仍然有些发懵。
他与焦顺不说是势不两立,至少也是素有旧怨——虽然主要是他怨恨焦顺和薛家,但当初退亲时,他可也没少拿焦顺做由头。
所以在梅广颜看来,焦顺肯定也是对自己心存敌意。
因此在听说要被派去当监工时,他心中虽不情愿,却也觉得焦顺刁难自己是合情合理的事儿。
可谁能想到紧接着,焦顺就突然提出要来家里吊唁?
若是在头七之前,这还能说是往来应酬。
可自己明明都告诉他,葬礼早已经结束了,他还是执意要来补一份‘礼数’,这就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
示好?
可示好的法子多了,也没必要非来这一出吧?
梅广颜捋着胡须沉吟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妻子过来询问可要布菜,他才发现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起身略略活动了一下筋骨,梅广颜随口问道:“宝森呢?”
“老爷不是让他去学院里告假了吗?既到了学院里,肯定是要和几个相熟的同窗聚一聚的。”
“喔。”
梅广颜恍然颔首,又问:“前阵子灵堂里撤下去的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梅老太的头七已过,连棺材都封装起来转移到别处,等着启程南下安葬,那灵堂自然也早就已经拆掉了。
但焦顺既然要过来吊唁,多少总要布置一下。
“老爷怎么问起这些?”
梅夫人有些不自在的偏转了目光,道:“毕竟有些不吉利,那些不怎么金贵就都直接处理掉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并非不吉利,而是梅夫人每次看到那些东西,都会想起在灵堂里所承受的屈辱,所以只等头七一过,便命人把相关的物件全都丢掉了。
“唉~”
梅翰林叹了口气,无奈道:“还不是那焦顺,他听说母亲前阵子刚刚离世,非要来咱们府里吊唁,我拦都拦……”
说到这里,忽见妻子面色有异,不由诧异问:“怎么了?”
“没、没怎么。”
梅夫人忙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道:“他既要来吊唁,少不得要重新布置一下——牌位、白布什么的都好说,母亲的棺椁又该如何?”
“自然不能惊动母亲!”
梅广颜斩钉截铁的道:“只略略布置一下就好,他执意要来是他的事,咱们若是曲意逢迎,传出去像什么话?”
梅夫人口中应‘是’,暗里却是愁苦不已,心道老爷说的倒轻巧,但自己有天大的把柄在那焦顺手上,他若伺机不轨,自己除了曲意逢迎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梅夫人倒不是没想过,到时候干脆躲出去。
问题是这事儿也不是一锤子买卖,日后丈夫是要在那焦顺手底下做官的,这次避开了,难保那焦顺不会从别处找补,甚或是变本加厉……
所以思前想后,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消极等待。
…………
临近傍晚。
栓柱指挥着两个衙役,小心翼翼的将一个大箱抬上了马车,其中衙役因与栓柱熟悉,边揉着手腕便半真半假的笑道:“胡爷,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该不会是这个吧?”
说着,比了个孔方兄的造型。
“嘁~”
胡栓柱嗤鼻一声,道:“你眼里除了钱还有别的没?小爷实话告诉你,这里面装的是雷公电母还有鹅卵大的夜明珠!”
“胡爷您这就说笑了。”
那衙役还待再问,二门处就走出身着官袍的焦顺,那衙役立刻矮了一截,躬着身子避退到了一旁。
栓柱则是连忙摆好了登车的木梯子,等焦顺上了车,又抱起梯子小跑着绕到了前面。
不多时两匹高头大马便踢踢踏踏出了工部西角门,沿着长街奔向了荣国府。
一路无话。
等到了家中,焦顺先去见过了父母,又去东厢南屋里逗弄了一会儿女儿,这才让栓柱用三轮车拉着木箱子,去了大观园里赴宴。
以前但凡是来大观园,他必是孤身一人,为的自然是那些不可明说的龌龊心思。
但这回焦顺为了避免晚上发生连环追尾事件,硬是破了自己的规矩——为免惹人起疑,还特地从衙门里捎了件新奇物件来,当做遮掩的由头。
等到了藕香榭,贾政、贾宝玉父子早已经恭候多时,眼见他还特意带了个大木箱来,且那木箱别无装饰,看上去朴实无华,怎么也不像是送礼的样子,父子两个不由得纷纷侧目。
“焦大哥。”
宝玉虽不情不愿,但这并不影响他发挥自己旺盛的好奇心:“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焦顺轻轻拍了拍那箱子笑道:“这是工部最新造出来的新奇物件,因还需要再测试测试,所以暂时没还没送进宫内——我索性就带过来,先让世叔和宝兄弟掌掌眼。”
听说是新奇物件,贾宝玉越发感兴趣,更想借此逃避去工学当官的话题,于是连忙招呼贾政的伴当,想将那大木箱卸下来。
“千万小心些,里面有几件易碎的玩意儿。”
焦顺叮咛了一句,便跟着贾政先行进了藕香榭。
不多时,贾宝玉也领着人把那箱子抬了进来,不等请示焦顺,便将那箱子盖撬开,兴致勃勃的探头往里张望。
“这是什么?”
旋即,他一脸稀奇的从里面拿出个透明的玻璃球,小心托在手心里展示给贾政。
只见这玻璃球似是薄薄的一层,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根乌黑的金属丝,且玻璃球的一端还镶着金属帽——却不是灯泡还能是什么?
而箱子里死沉死沉的东西,则是一个简陋的手摇式磁力发电机。
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电气时代的人,焦顺在改良枪械和试制火车的同时,自然也没忘了这第二次工业革命最重要的基石。
可焦某人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走了不少弯路,最后才终于搞出了手摇式发电机。
至于灯泡反倒简单多了,本朝太祖就是以烧玻璃、酿香水、改良肥皂起家的,故此大夏制造玻璃的工艺自然不差,先前焦顺送给王熙凤的那个水晶球,正是烧制灯泡的副产品。
其实这一台发电机已经是定型款了,该做的测试也都已经完成,只是碍于古代人对雷电的敬畏,担心这东西会有什么危险,所以部里边一直压着不让往上报。
焦顺这次把它带来,也是有借贾宝玉之口传入宫中的意思。
见贾宝玉拿着灯泡询问,焦顺便笑着示意栓柱上前操作,将灯泡按在了发电机上,然后用力摇动机器,那灯泡先是忽明忽暗,然后随着栓柱的持续加速,渐渐稳定的发散出璀璨的光芒。
贾政看的目瞪口呆,贾宝玉和几个亲随更是大呼小叫。
等到贾政反应过来,嫌他们大惊小怪的样子丢了自家颜面,将那几个亲随轰出藕香榭之后,关于发电机和电灯的传闻,以及焦顺来大观园赴宴的消息,自然也便不胫而走。
王夫人早等着消息呢,听说焦顺果然来了,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一时禁不住将那磬槌子攥出了汗水。
王熙凤得了消息,则是立刻寻到稻香村里,笑问李纨可要东施效颦,若是有意的话,自己就留在稻香村里给李纨打掩护。
先前莫名其妙从单鸡变成了双排,王熙凤其实颇有些不爽,所以才想怂恿李纨出面,再暗里查清楚那晚究竟是谁——若是对面也有此意,那暴露的也只会是李纨。
李纨却早知道她上回去遇见了什么,闻言立刻摇头笑道:“你一向吃独食惯了,今儿突然这么大方,不定是藏着什么歪心思呢,我可不上你的恶当!”
王熙凤见她不肯就范,便也熄了弄鬼的心思,转而打探起了焦顺的外宅。
“我听说那冤家时常在外面过夜,想必是另有风流快活的去处,你跟他最是亲近,想必早知道他在哪儿设了外宅吧?”
李纨反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比着弄一个。”
王熙凤故作大气的挥手道:“过阵子他可就要搬出去住了,你难道舍得就此断了往来不成?索性咱们也比着弄个宅子,只当是养了兔儿爷在外面!”
李纨噗嗤一笑,掩嘴道:“快别露怯了,男人养男人那才叫兔儿爷呢。”
旋即,又问:“就算置了宅院,咱们妇道人家也不好时常外出吧?”
“寻个由头呗!”
王熙凤显是早就想好了,当下立刻道:“不拘是烧香拜佛,还是什么的,寻个由头还不简单?到时候只需将那宅子置办在寺庙左近就好。”
听王熙凤这一说,李纨立刻就想到了焦顺近来的安排,心道这冤家给妙玉买下那尼姑庵,难道竟是早有谋算?
见李纨似乎有些意动,王熙凤则是暗自盘算着该怎么虚报账目,才好让李纨出了这买宅子的全部挑费。
另一边。
贾探春听说焦顺又来园子里吃酒,也是立刻就想到了当日双排的羞耻情景,遂下定决心不愿再重蹈覆辙。
只是……
想到昨天赵姨娘说的那些话,却又不免有些惴惴难安。
上回因被二嫂子搅局,没能把兼祧的事情做实,倘若这时候有人见缝插针……
想到这里,她便掰着指头盘算起来,二嫂子那样有家有室的倒不用担心;大嫂子寡居多年,眼见兰哥儿就要长大成人了,也断没有这时候改嫁的道理。
二姐姐已经是有主的人了。
四妹妹一来年纪尚幼,二来又被那些道理禅机迷了心窍,不太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湘云……
她本就是焦顺要明媒正娶的娘子,再怎么都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兼祧大计。
薛家姐妹已经搬出了,也不用考量。
思来想去,唯独林黛玉那边儿有拿不准。
按说以林姐姐那孤傲的脾性,未必肯答应给人做兼祧。
但世事难料,自己当初又何曾将焦大哥当做良配,如今却还不是一门心思想要嫁入焦家?
尤其邢岫烟与她情同姐妹,她如今又与宝二哥行动陌路,保不齐就……
越琢磨就越是坐立难安。
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独自出了秋爽斋,趁着夜色摸到藕香榭左近,想着若是有机会,便找焦顺彻底敲定兼祧一事,免得心下忐忑难安。
结果刚到了藕香榭附近,却就见两个熟悉的人影,正在进出藕香榭的必经之路附近徘回。
二姐姐?
还有绣橘?
她们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刚才分析情敌的时候,贾探春还觉得二姐姐已经有了主儿,不可能再对自己构成威胁,但突然在这里撞见迎春,却又让她陡然想起了当初,二姐姐与焦顺的传闻。
不!
不仅仅是传言而已,好像有一阵子司棋时常去二姐姐屋里。
当时自己因对焦大哥不怎么关注,也只当是她们主仆情深,但现在细一琢磨,这里面却透着些不寻常的味道。
要知道当初老太太可是公开质疑反对过这桩婚事的,那按理说司棋总应该有些避讳才是——就算她自己不知道避讳,大太太和二嫂子也该适时提点。
但当时两人似乎都成了睁眼瞎,任由司棋往来交通……
或许当时并非传言,而是确有其事,甚至还得到了长辈们的默许!
但就算如此,如今时过境迁,二姐姐也已经另聘了别人,却怎么又做出今日之事?
不对!
二嫂子不也是有家有室的人?
还不是……
就在探春疑神疑鬼的同时,那边厢迎春和绣橘主仆,也正在窃窃私语。
“小姐要是早这么想就好了。”
绣橘苦着一张小脸,无可奈何的看着迎春道:“可如今……唉,这想退婚哪有那么容易?琴姑娘也是因为梅家主动才……可孙家为这桩婚事下足了本钱,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迎春边眺望着四面环水的藕香榭,边澹然道:“事在人为——你以前总抱怨我什么都不敢争,如今我真的打算要争了,怎么你反倒又后悔了?”
“我没后悔,只是、只是……”
绣橘捏着帕子无言以对,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总劝小姐要多为自己着想,不能总是唯唯诺诺,可真等自家小姐雷厉风行起来,她又有些无所适从。
主要也是因为自家小姐变的也太快、太激烈了些。
这才几天啊?
先是公然反抗大老爷的命令,如今又偷偷跑来找焦大爷打听退婚的办法。
这若让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谁、谁在哪儿?!”
偏就在此时,一声娇叱远远传了过来……
第548章 乱夜【下】
听到那一声远远的娇叱,迎春和绣橘皆是一惊,但真正被吓的不轻的其实是探春。
她隐在暗处,正琢磨着要不要凑近些,听一听迎春主仆究竟在聊些什么,忽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喝问,猝不及防之下,直惊的头皮都麻了。
僵硬又机械的转回身,却见彩霞、彩云正合挑着一盏灯笼,站在离自己两三丈远的地方。
“二、二位姐姐怎么来了?”
探春心下暗暗叫苦,却也奇怪这二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要知道因为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她沿途都是专门捡那人迹罕至的小径,如今所处的更是偏僻角落,彩霞、彩云无缘无故的,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要解释这事儿,还得把时间倒推到两刻钟前。
王夫人眼见天色渐晚,担心去的晚了没能截住焦顺,便忙唤来彩霞、彩云两个,打着为儿子操心的幌子吩咐道:“我瞧宝玉下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可别在酒桌上又犯了癔症,你们去藕香榭打听打听,若是有什么不妥的速来报我。”
顿了顿,才又补了句:“对了,若是老爷和焦大爷吃醉了酒,这天黑路滑的就别往外面送了,比着上回安排在客院歇息就好。”
说来也是无奈,王夫人不似李纨、王熙凤二人,身边就有知根知底的人帮衬,偏她这身份又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故此一面要将事情交托给下面人去做,一面又需要找各种理由,竭力掩饰真正的目的。
明明是抱着一肚子苦闷与冲动,偏要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完之后,又要担心彩霞、彩云领会不了自己的意思,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反复纠结所耗费的心血与精力,简直堪称她平生之最!
不过她最后的纠结,倒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彩云或许听不出什么猫腻来,但彩霞因为赵姨娘的影响,却是早就怀疑王夫人与焦顺有些不清不楚,如今听她主动提出要让焦顺夜宿大观园,心下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故此领命出了清堂茅舍之后,心下便如翻江倒海一般。
毕竟有所猜疑是一回事,真正确定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可是二太太,贵妃娘娘和宝玉的生母,荣国府里除了老太太之外最尊贵的女人!
若不是自己亲耳所闻,谁敢相信她竟真与家奴出身的焦顺有染?!
这满心都是窥探了豪门阴私的季动,彩霞下意识就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故此领着彩云一路也是专挑僻静小径,结果就和同样心思的探春撞到了一处。
听探春有些慌乱的反问,彩霞先稳了稳心绪,然后才答道:“是太太吩咐我们过来问问,看二爷可曾有什么失礼之处——三姑娘在这里,却又是为了什么?”
探春虽隐隐觉得,彩霞彩云会出现在这里,肯定还有别的缘故,但听彩霞再次发问,一时也顾不得往深里琢磨了,忙急中生智,反手指着远处的迎春、绣橘道:“我也是方才瞧见二姐姐和绣橘往这边来,因担心她有什么闪失,所以才悄悄跟了过来。”
因迎春近来的‘忤逆’之举,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此两人听了倒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而这时迎春和绣橘也正有些不知所措,正商量着是走是留,忽见对面朝着这边点指过来,便知已是避之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留在原地,静等着对面三人找过来。
等离得近了,发现来人是探春和彩霞、彩云的组合,主仆两个愈发紧张起来。
毕竟老太太刚把迎春和孙绍祖婚事,交托给王夫人负责,偏迎春今儿就跑来讨‘退婚’的主意,若让王夫人知道了……
但旋即,平时最不擅长应对这些的贾迎春,竟是咬着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还主动往前迎了两步,招呼道:“三妹妹和两位姐姐怎么来了?”
虽然已经蒙混过关,但探春终究还是有些心虚,于是选择了沉默不语,将主动权留给了彩霞、彩云。
彩霞将表面来意说了,正要打探迎春缘何至此,迎春却抢先道:“我方才觉得气闷,故此就和绣橘随便出来走走,既然姐姐们有正事要做,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说着微微一礼,然后领着绣橘便急匆匆的去了。
目送主仆两个远去之后,探春与彩霞、彩云面面相觑,半晌才感叹道:“二姐姐如今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彩霞、彩云纷纷点头,也觉得迎春的变化极大。
不过想想贾赦那些骚操作,又觉得二姑娘有这样的变化,倒也合情合理。
探春又道:“二姐姐既然没事儿,那我也先回去了。”
说着,同样雷厉风行的辞别了彩霞、彩云。
只是她刚走出去没多远,斜下里忽就又被人给拦住了,这人却是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袭人。
袭人来藕香榭,自然是为了宝玉,不过半路上撞见探春,便想起了心下的为难事儿,于是忙拦下三姑娘道:“大奶奶将梅花扇的事情告诉我之后,我回去跟二爷商量了一下,二爷说要查出是我们院里的,就直接把人赶出去了事,免得在人前丢人现眼。”
“可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儿不太稳妥,毕竟这不单单是我们院里事儿,还关联到这么多姐姐妹妹,更不用说连南安郡主都已经入了社。”
“若悄默声的压下去,姑娘们肯定还要再查,倘若最后还是被揭出来,反倒更显得我们理亏了……”
她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自是觉得怡红院走漏讯息的嫌疑最大,所以想找素有主见的三姑娘,讨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最好既能帮怡红院悄默声遮掩过去,又能让诗社里不在追究此事。
若换在别的时候,探春或许还能认真帮她出出主意,但眼下心里乱糟糟的一团,自己的事情还理不清楚呢,那里有闲暇给袭人出主意?
当下只敷衍道:“姐姐莫急,容我回去仔细想想,若有法子就告诉姐姐——若实在不成,最好还是让二哥哥把人交出来,咱们兄弟姐妹自然百无禁忌,可如今毕竟还有个南安郡主在,让人笑话御下不严,总也好过被人当成是蓄意欺瞒。”
袭人微微颔首,细琢磨了一会儿,再抬头却发现身前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三姑娘的踪影。
她不由愕然,心道这三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昔怡红院里有事,她都是最热心肠的一个,偏怎么今儿连多说半句都不肯,就直接不告而别了?
且不提袭人如何疑惑不解。
却说探春回到秋爽斋里,依旧是愁眉紧锁。
这一次去藕香榭非但没能达成目的,反倒间接证明了她的担心——只不过她一开始担心的是林黛玉,却没想到二姐姐竟然也有威胁。
那惜春呢?
她会不会也……
一时间这大观园在贾探春眼中,竟就化作了黑暗丛林,无数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对手,都潜伏在丛林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与她争抢唯一的猎物。
这让她心中的紧迫性拉到了满值,愈发期望能尽早敲定兼祧的事儿,最好能拿到一份书面契约。
但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想要私下里见焦顺一面殊为不易——今儿的遭遇就可见一斑。
思来想去,她忍不住又怨上了王熙凤,若不是二嫂子突然出现,自己早就已经得偿所愿了!
不过……
探春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或许也是个契机,如果自己和王熙凤挑破那晚发生的事,托她做中人定下兼祧之约,顺便再订立一个攻守同盟,岂不就能将坏事化为好事?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为‘引狼入室’,贾探春倒并不怎么在意。
平日里三妻四妾的事儿见多了,还有贾赦、贾珍、贾琏、贾蔷这些人做衬托,她原就不相信男人会对女人忠贞不二——若有,多半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绝不会是焦顺这样胆大包天之人。
只是自己愿意和二嫂子分一杯羹,却不知二嫂子又是怎么想的,她可是阖府闻名的醋坛子,想当初她霸着琏二哥,连平儿这样名正言顺的开脸丫鬟,都被排挤的近不了琏二哥的身。
如若她存了鸠占鹊巢的心思……
想到这里,探春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至于通过赵姨娘传话,她是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这生身母一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交给她去办,还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
返回头再说彩霞、彩云两个。
送走了探春之后,彩云便主动提议道:“二姑娘说是随便走走,可方才明明在这里驻足,依我看,咱们还是早些禀给太太知道的好——眼见过了年二姑娘就该出阁了,这时候要是闹出什么丑事来,谁能担得起?”
比起当初不曾留意的探春,她对迎春和焦顺的陈年旧事知道的要更多一些,因此也便更担心两人之间会死灰复燃。
嘁~
这府里丑事难道还少么?
彩霞心下不以为意,但又觉着撇开彩云,自己一个人更方便行事,便点头道:“老太太刚把二姑娘托付给咱们太太,她的事儿也确实要尽早禀给太太——要不这样,我留在这边打探二爷的事儿,你先回去把这事儿禀给太太。”
彩云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两下里就此分开,彩云回了清堂茅舍,彩霞则是装模作样的找上了贾政的伴当,打听宝玉在酒席宴间有没有失态。
以贾宝玉的抵触心理,要说一点都没失态,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不过有贾政镇着,他最多也就是拐弯抹角的发些牢骚,万不敢明目张胆的宣泄情绪,甚至还被贾政催逼着,当场翻开那份奏折草稿,现学现卖的请教了焦顺几个问题。
还是那句话,贾宝玉论才学见识虽不及那几个钟灵毓秀的少女,但还是当得起‘聪敏’二字的,即便是不情不愿,要理解这份奏折也并不困难,许多东西可以说是一点就透。
可惜刚讨论了几句政论,他就明显不耐烦起来,当真是白瞎了这份天分。
整体而言,这场宴会最后还是做到了宾主尽欢。
等焦顺带着三分酒意出了藕香榭,迎面一眼就瞧见了等候多时的彩霞。
他忙挺直了身板,尽量做出一副毫无醉意的架势,大声招呼着栓柱打道回……呃,打道回家。
若是彩云留下来,见了这一幕,多半也就偃旗息鼓了,毕竟人家焦大爷瞧着没事儿人一样,藕香榭离焦家也没多远,硬留人家在客院过夜,岂不是多此一举?
但彩霞却对王夫人的用意心知肚明,故此虽见焦顺一副耳清目明的样子,还是主动迎了上去,笑道:“焦大爷,太太托我给您带了几句话,您看……”
说着,目视一旁的栓柱。
栓柱见状,都没等焦顺开口,就自觉地退避到了一旁。
见左右再无他人,彩霞立刻也唤了称呼:“爷,太太也不知为了什么,想让您留宿在客院里。”
她这话自然是存了试探的心思,毕竟现下也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焦顺和王夫人的奸情。
焦顺却没有跟她泄底的意思,毕竟和彩霞拴在一条线上的是赵姨娘,若真让她得了什么证据,再传到赵姨娘耳中,那蠢婆娘还不知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当下摆摆手,故作不耐的道:“你们太太也真是关心则乱,我既然应承下要给宝玉谋一份前程,就肯定会尽心尽力去做。”
这话半点破绽也无,闹的彩霞又有些拿不准了,还想再拐弯抹角试探两句,焦顺却已经唤来栓柱扬长而去。
彩霞无奈,只得去回禀王夫人。
她自然不敢说,自己明明瞧焦顺没有酒意,还故意上去试探,便只说焦大爷谢过了太太好意,但却坚持回了家里。
王夫人听了,心下又是委屈又是不忿,她为了今天晚上能再续前缘,前后废了多少的心思?谁成想竟就落得这般结局!
若对方是个洁身自好的也就罢了,偏焦顺对薛姨妈又是百般撩拨,丝毫不曾在意对方人妻人母的身份。
难道自己真就比妹妹差了那么多?!
难道自己真就半点不值得?!
王夫人越想越气、越想越是不忿,却哪里知道焦顺这回之所以不敢留宿,就是因为他平日里太不懂什么叫洁身自好了。
第549章 前虎后狼【上】
乾清宫。
刚刚结束了早朝的隆源帝,端坐在御桉后面翻看着奏折,看似是在认真处理政务,但眉眼间却透着几分神思不属。
按照焦爱卿昨儿在奏折里说的,他今儿应该就要去梅家吊唁了,也不知后续究竟如何。
说实话,若是完全你情我愿的勾当,便焦顺描写的再详实生动,皇帝也未必会如此上心,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拥有众多后宫佳丽的天下共主。
但后宫佳丽虽多,似贾元春那样相对矜持的都属凤毛麟角,欲拒还迎、甚或是不情不愿的却从未亲眼见过——就算有,肯定也不敢当面表现出来。
因此焦顺那篇文章,正戳中了皇帝追求新鲜刺激的心思。
当然了,这主要还是因为隆源帝多少还是个体面人,若不然得了那篇文章启发之后,就不是急等着下文,而是直接下场‘汝妻子吾养之’了。
正提笔走神,就听一旁戴权轻声道:“陛下,太上皇传召隋阁老入宫了。”
隆源帝的情绪一下子由晴转阴,将手里的毛笔摔在山字比架上,如鲠在喉的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直接恶言相向。
上回召见焦顺之后,有许多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但却并不包括隋阁老的事儿,毕竟事涉太上皇,焦顺怎么也不敢胡乱拿主意,只能敷衍了事。
他都只能敷衍,皇帝就更没招可想了。
偏隆源帝又不想食言而肥,损害自己好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威信。
怪道自古都说忠孝不能两全呢。
也不对,这个‘忠’字用在自己头上好像不太合适。
该换个什么词儿才好呢?
…………
就在皇帝抠字眼的同时。
工部后衙里正在召开例行会议,与会的除了尚书和两位侍郎,还有各司的郎中以及焦顺这个司务厅主事。
而这次会议头一个议题,就是讨论该如何应对,有人针对还在研判当中的京西铁路,意图暗中扇动送水工闹事的事儿。
前两天讨论这事儿的时候,皇帝其实是倾向于放长线钓大鱼,先坐视送水工们闹起来,然后再将为首之人连同幕后黑手一网成擒。
但焦顺则认为工学新立,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尤其是在这种涉及民生领域的方面,不然一旦闹出群体事件,就算最终能妥善处置,也难免会授人以柄。
于是在得到皇帝认可之后,焦顺就把这事儿上奏到了部里,然后不出意料的,上面又勒令司务厅制定出应对的方案,然后再拿到例会上进行讨论。
却说被点名之后,焦顺立刻起身出列,朗声道:“下官以为,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主要是官方与民间沟通不畅,所以司务厅拟召开一场面对面的官方发布会,彻底澄清误会。”
“发布会?”
众工部官员面面相觑,百工司郎中赵熠因焦顺最为熟悉,便主动开口问道:“却不知这发布会究竟是什么意思?”
焦顺冲他略一欠身,解释道:“其实就是面对面把话讲清楚,地方官府遇到紧急事件,往往也会采用类似的做法,只不过那是被逼无奈,而发布会则是在事态进一步发展之前,主动对百姓做出澄清解释。”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左侍郎蒋承芳皱眉道:“这是不是有损朝廷体面?若要澄清谣言,大可发布榜文公示与众,何必要开这什么发布会?”
“启禀大人。”
焦顺微一躬身,正色道:“虽说我朝百姓识字率远超历代,但底层的送水工终究还是以文盲居多,届时还要仰赖口口相传才能为他们所知,而这当中若有人断章取义,仰或是故意曲解,却怕是反倒会令误会加深。”
说白了,他焦某人和工部新政,在大多数读书人看来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抱着这样的心思,再好的经也得给他们念歪了,更何况这事儿本就有幕后推手。
“至于朝廷体面……”
焦顺道:“咱们可以请各大报社派出编辑参与,再允许百姓们旁听——这一来明面上,咱们是对各大报社发布消息,实际上又能把事实真相,开诚布公的告知百姓。”
蒋承芳没在言语,但也没有表态支持,显然他还是觉得没必要如此,但既然焦顺还知道顾全体面,也就没必要再强硬阻拦了。
“咳~”
这时尚书陈礼轻咳一声,问道:“司务厅准备如何澄清此事?”
“回禀大人。”
焦顺答道:“我们认为既是要面向普罗大众进行澄清,就要做到简洁有力清楚明白,最好用一句朗朗上口容易记住的话,总结出所有的核心内容——譬如说:少了中间商赚差价,老百姓落实惠,挑水工挣的多!”
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落下之后,大堂里好一阵子都没人说话。
尚书陈礼的表情更是如同便秘一般。
怎么说呢,这话确实达到了‘简洁有力、清楚明白’,可就是不像官方口径。
若搁在以前,他只怕就要当场否定,让焦顺重新想个文雅些的口号了。
但焦顺如今虽仍在司务厅,实则却已经拥有了相对独立的地位,再加上皇帝毫无保留的信任,陈礼觉得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跟他较真儿——反正就算闹了笑话,也是他焦某人顶在前面。
于是焦顺的提议,便在有些诡异的气氛当中获得了通过。
后面的议题且不赘叙。
却说等从后衙出来,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焦顺略有些疲惫的揉着太阳穴,回到自己的值房里,忽见下首勐然间站起个人来,他这才想起自己还约了梅广颜见面。
当下展颜笑道:“原以为半个时辰就能回来,谁成想……劳梅大人在此久侯了。”
“不敢。”
梅广颜忙拱手道:“朝廷公务要紧,大人不必在意下官。”
“公务要紧,这五脏庙也不能不祭。”
焦顺说着,摸出怀表看了眼,又道:“走,咱们找个酒家小酌几杯,然后再去工学视察不迟。”
梅广颜闻言不由面色古怪。
如果说焦顺执意要去自家吊唁,还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意图的话,那眼下这可就是明晃晃的示好了。
他这是要拉拢自己不成?
还是说……
他已经发现皇上派自己来工学的用意了?
那自己要不要正义凌然的拒绝?
可这焦贼毕竟是自己顶头上司,若是这等小事都要拒绝,日后还不闹的势成水火?
如果焦顺能听到梅广颜这些疑神疑鬼的心里话,肯定会翻着白眼告诉他,他完全就是想多了。
之所以要拉梅广颜去吃酒,主要是为了给晚上留在梅家吃饭做铺垫——只要他卡着点去,梅广颜总要讲个礼尚往来吧?
到那时,也或许就有机会续写下文也说不定。
就算最终没能达成目的,自己好歹也有理由搪塞皇帝:不是微臣不努力,实在是没机会下手啊!
唉~
想要做一个用身体写作的男人,真的很难!
说到身体……
事后从彩霞那里,得知了那晚藕香榭门外的发生的一切,焦顺当场就捂着腰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成群结伙呜呜泱泱,好像是要打狼似的,就算再生勐的汉子他也扛不住啊!
不过焦顺最疑惑的,还是二姑娘迎春缘何会出现在藕香榭门外,按理说两下里早已经没了瓜葛——最多也就是偶尔和绣橘打个友谊赛。
该不会是被贾赦逼的走投无路,想要找自己重温旧梦吧?
说实话,焦顺对此还真就是敬谢不敏。
毕竟他现在就已经有些分身乏术了,有时候真想精简一下才好,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抛下那个都觉得心有不舍。
“大人?”
梅广颜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回过神来正要诚惶诚恐的,为自己的失态而告罪呢,不成想焦顺比他还神游物外,于是只得开口唤了一声。
“噢。”
焦顺这才回过神来,忙笑道:“走走走,千步廊附近的店家买卖都好的很,去晚了想找个清净的所在可就难了。”
说着,便硬拉着他出了工部衙门,就近子找了一家小店,在雅间点了六菜两汤,搭着酒水随性的闲扯起来。
这还是梅广颜头回和焦顺进行日常交际——当然了,间接交际已经有很多了,而且十分的深入。
总之一顿饭吃下来,倒叫梅广颜颇为诧异。
眼前这焦贼虽然文化上差了些,但接人待物如沐春风,谈论时事也往往鞭辟入里,全不似自己印象当中,全靠逢迎上意得宠的卑鄙小人模样。
不对!
正因如此,这厮才是大患!
离开酒家去工学路上,梅广颜反复提醒自己要坚定立场,甚至准备在工学里当众亮出自己的态度。
不过真等到了工学,跟着焦顺里里外外在那工地里转了一大圈,他就光顾着目不暇接了,各种要求、数据更是闹的他头大如斗,却哪还顾得上什么态度不态度的?
这座宅邸原是老义忠亲王的王府,后来因他犯了事儿,就一直荒废着,直到皇帝下令将其改造成工学,这才在最近‘死灰复燃’。
其实焦顺定下的改造宗旨就一条:小房间打通成大房间、再推平其中一些不必要的景观亭台。
但实际操作上,肯定不能就这么简单粗暴,而具体该怎么取舍,接下来就是梅广颜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就这般,焦顺有意控制时间,直到酉时【下午五点】左右,才又领着梅广颜出了工学,貌似不经意的询问,可否方便去府上吊唁。
这是早就订好了的事儿,梅广颜又不知他的狼子野心,自然当场应了下来,于是二人便驱车直奔梅府。
虽然古代的新闻时效性比较长,但这时梅家门前也已经极少有人‘光顾’了,但仔细闻的话,还是能嗅到些腌臜气息。
也因如此,梅宝森并没有选择埋伏在门岗内,而是远远的躲在角落里窥探,等瞧见那雄壮威武的焦顺汇同父亲一起进了客厅,他便忙撒丫子往后宅跑。
到了主屋门前,守门的丫鬟忙陪笑提醒道:“少爷、少爷,太太吩咐说让您……”
“起开!”
梅宝森抡胳膊将她扫到一旁,迈步就直接闯了进去。
梅夫人一个激灵,转回身警惕的看向儿子:“你进来做什么?”
“自然是给母亲传消息啊。”
梅宝森羊装无辜的摊手,又很快转移话题道:“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那焦顺。”
当初在小巷里逼问梅宝森的时候,焦顺虽然没有靠近,但也曾远远的打量了几眼,若是一般人,梅宝森或许早就已经忘掉了,但焦顺那身量实非常人可比,故此隐约还有些印象。
而听到这话,梅夫人心下更慌了,强自镇定道:“也或许是你记错了也说不定。”
说着又顺势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走吧,咱们也该去灵堂里候着了,他既要吊唁,少不得要家属答礼。”
“早都过了头七了,搞这么认真做什么?”
“孽障!”
梅宝森的心思正跟着视线往下三路话说,冷不防梅夫人突然站住了脚,回头恨声道:“若不是你狼心狗肺,想出那样荒唐的主意,老太太又怎么死于非命?我又……哼!”
梅宝森摆出一副拱手受教的样子,实则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他从不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后悔自己没有成功翻盘。
同时心里头也愈发迷茫,不知道该不该再为了这小畜生牺牲自己。
正茫然无助之际,梅广颜便派人过来催促,让她母子二人速速就位,好迎接焦某人的大驾。
第550章 前虎后狼【中】
却说那梅广颜先在前厅里招待了焦顺一阵子,估摸着后面灵堂里应该也都准备就绪了,这才再次起身引着焦顺往后院行去。
沿途他显得格外沉默。
说起来,梅广颜和贾政十分类似,都是在衙门里蹉跎多年升迁无望,自以为怀才不遇,实则眼高手低的那种类型。
但梅广颜经过最近两次打击之后,心态总算是放平了些——若不然,他自矜两榜进士翰林出身,是绝不可能跑到焦顺手底下含羞忍辱的。
但要论对他这种心态打击最大的,还得说是今天在工学里参观的时候。
梅广颜这样的人,让他端居庙堂之上发号施令,或许还能勉强适应的来,可让他去工地上事无巨细的管理,却妥妥是在强人所难。
这半天走马观花下来,他脑袋里就跟浆湖似的,千头万绪根本不知该从何抓起。
先前他一度以为焦顺是看破了皇帝的安排,所以才主动向自己示好。
但了解完自己日后要管理的大事小情,梅广颜又下意识推翻了这个论断。
也或许……
这姓焦的之所以主动向自己示好,就是想要让自己麻痹大意起来,等到自己在工学里犯了错,再突然翻脸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梅广颜登时提高了警惕,心道自己虽不懂施工这一套,但只要天天在现场盯牢了,难道那些泥腿子还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弄鬼不成?
没错,等自己到了工学里就事事躬亲,决不能让这恶贼的奸计得逞!
嗯~
要不然干脆搬去工学里住一阵子算了,那边儿其实环境也还好,反正自己正在守孝期间,既穿不得绫罗绸缎、又听不得丝竹歌曲、甚至连妻妾都不便亲近,住在工学里和住在家里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咬牙熬过了这一阵子,等自己的新职务确定下来,应该也就不用担心焦顺再暗里使绊子了——他坚信皇帝肯定会给自己安排一个便于监管的清贵职务。
打定了主意,原本不安的心也渐渐镇定下来。
梅广颜这才主动开口道:“因原本要扶灵回江浙老家,头七之后灵堂就已经撤了,如今不过是临时布置,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梅兄客气了。”
焦顺连忙摆手道:“本就是我唐突造次,其实也不用额外布置,只求能在牌位前给老太太补一份心意就好。”
听了这话,梅广颜心里又是一阵不自在。
明明是陌生人,甚至间接还有仇怨,偏这焦顺莫名其妙就表现出一副通家之好的架势。
就算是想让自己麻痹大意,也不能演的这么突兀生硬吧?
心中默默给焦某人的演技打了个不及格,梅广颜眼见已经到了灵堂前,便忙快行两步,抬手往里一让道:“大人请进。”
焦顺略提起官袍下摆,迈步走进了这间临时灵堂,就见左右两侧草席上各跪着梅夫人和梅宝森,另外还有个妇人跪在梅夫人身后的角落里,想来应该是梅广颜的小妾。
焦顺收回目光,规规矩矩的走到了牌位前,梅宝森见状忙一骨碌爬起来,庄严肃穆的将三支香双手奉上。
焦顺趁势扫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也是够心大的,害死了自己的祖母,竟半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情绪。
焦顺把香攥在手上,对着牌位躬身拜了三拜,然后在蜡烛上点燃了,稳稳插在香炉上。
原本该说几句应景的言语,譬如以梅广颜领导的身份,让老太太在天之灵不要记挂云云。
但焦某人纵然再怎么厚颜无耻,想到自己当初在灵堂里做的事情,还是没好意思张嘴。
眼见他并无别话,梅广颜就给妻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上前答礼。
梅夫人和梅宝森立刻起身转向焦顺,走到他身前半丈左右的地方跪倒磕头。
“嫂夫人和贤侄快快请起!”
焦顺连忙伸手虚扶,趁机给梅夫人使了个眼色。
他也不知道梅夫人能不能领悟自己的意思,但把这个细节写进文章里,至少能证明自己曾经努力过。
梅夫人与他四目相对,忙将螓首埋在胸前,心道这人主动登门果然是心怀不轨!
好在焦顺除了那个眼神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失礼的举动,简单问了梅宝森几句,说了些后生可畏的言语,然后就和丈夫一起离开了灵……
等等!
后生可畏?
他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梅夫人心头一凛,旋即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儿子,却见儿子一双贼眼正伺机往自己前胸后臀上招呼,脸上遮不住的蠢蠢欲动。
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孽障来?!
梅夫人一时气苦,直恨不能把真相挑破,将这逆子打杀了才好!
就在这时,管事进门禀报道:“太太,老爷让赶紧布置一桌酒席,那焦大人晚上要留下来用饭。”
“留下来用饭?”
梅夫人吃了一惊,忍不住脱口道:“老爷先前可没说还有这一出。”
那管事答道:“听说焦大人中午宴请了老爷,如今临近傍晚,老爷自然要客套几句,不成想那焦大人竟就当真了。”
他哪里是当真了,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梅夫人暗咬银牙,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便命后厨操持起来,又派人去外面买了几样特色菜回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一桌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但也还算丰盛的酒菜就摆在了前院客厅里。
焦顺和梅广颜推杯换盏,使出了以前应付客户的手腕,忽悠的梅广颜连连举杯。
偏梅广颜认定焦顺这是在麻痹自己,也竭力装出一副亲善的样子,想要来个反其道行之,故此对焦顺的劝酒是来者不拒。
一来二去,他虽不说喝得酩酊大醉,却也渐渐迷乱了心神。
与此同时。
另一边的梅夫人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急的在后院里团团乱转。
直到有婆子进来禀报,说是老爷在前院已经喝醉了,偏那焦大人有没有主动告辞的意思。
她心知这必是焦顺刻意而为,为的就是逼自己就范,但面对仆妇的请示,还是只能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出面去送一送那焦大人就是。”
仆妇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试探着道:“要不要请少爷一起……”
如今梅宝森已经大了,这种代替梅广颜出面外客的事儿,理应是梅宝森出面才对。
“不必了!”
梅夫人断然否决,然后示意那仆妇在前面带路。
仆妇虽绝诧异,但想到自从老太太去世当日,太太将少爷关进柴房之后,母子两个就一直不怎么和睦,便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一前一后寻至前院客厅。
进门就见梅广颜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嘴里意吁嚱的也不知在都囔些什么。
梅夫人眉头微皱,一面示意那仆妇上前扶起丈夫,一面隔着丈许对焦顺道:“拙夫不胜酒力,实在是慢待大人了。”
“哈哈~”
焦顺起身哈哈一笑,摆手道:“也怪我头回与梅兄吃酒,一时没掌握住分寸——不过没关系,往后我们相处的日子多着呢,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等探究了深浅,便不会再像这般了。”
听他话里有话,着重点出了‘一回生二回熟’,以及‘探究深浅’云云,梅夫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几乎滴出血来,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压住了胸中翻腾的情绪,强笑道:“大、大人说的是,拙夫今天实在不胜酒力,家中又在守孝,只怕不便……”
这话里明显透着送客的意思。
其实焦顺也没指着只能赖在梅家借宿。
且不说双方关系没到这程度,就算到了这程度,梅家如今也还停着棺椁呢,等闲谁会在这时候借宿?
但要就这么离开,却怕回头不好向皇帝交差。
唉~
都说是当差不自由,可也万没想到是这种不自由法。
焦顺只好继续死皮赖脸的道:“这忙了一天,尤其是领着梅兄在工地上视察,着实把我给饿坏了,方才只顾着吃酒闲聊,却没吃上几口菜——夫人请自便,我再填补些就走。”
这话一出,连扶着梅广颜的仆妇都忍不住侧目,心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官儿?怎么这么没皮没脸没分寸?
难不成是专门来自家蹭吃蹭喝的?
梅夫人自然明白,他这是不甘心就此离开的意思,心下暗恨此人死缠烂打,可为了送走这瘟神,却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当下告一声罪,先与仆妇合力将梅广颜送回了后院,然后又竭力避开左右,悄悄摸回了前院客厅。
只是她却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还悄默声跟了一人。
而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那哄堂大孝的梅宝森。
自打在灵堂里和母亲分别之后,梅宝森就觉得心里头不怎么踏实,细一琢磨,就将这不安的来源锁定在了焦顺和梅夫人身上。
按说以他的阅历智商,本来也发现不了其中的猫腻。
但架不住他自己就有不轨之心,推己及人自然越想越起疑。
于是便忍不住跑到父母门前偷偷窥探,结果正撞上梅夫人支开左右,悄悄往前院摸去。
梅宝森尾随在后,眼见母亲鬼鬼祟祟进了大厅,侧着身子悄悄凑到了门前,小心翼翼的探头张望。
这一看之下,他便如同五雷轰顶!
只见素来贤惠端庄的母亲,此时竟被那焦顺拦腰抱在怀里,任凭这粗坯上下其手!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梅宝森先是难以置信,旋即怒发冲冠。
亏自己还以为母亲是个端庄淑女,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和焦顺有染!
他自己惦记母亲也就罢了,却怎么能容忍外人染指?!
梅宝森一时怒不可遏,攥紧了拳头就待闯进去,与那焦贼拼个你死我活。
可就在这时,梅夫人竭力推开了焦顺,慌张道:“你还是快走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若被人瞧见了岂不……”
焦顺嬉皮笑脸的问:“那我什么时候方便来?”
“你、你别再来了!”
梅夫人一边整理松散的衣襟,一边疾言厉色道:“你若再要逼迫,别怪我、别怪我……”
“夫人要如何?”
焦顺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你也不想你儿子毒杀祖母的事情,被翻出来吧?”
门外梅宝森正在庆幸自己母亲终究不是那样的人,听到这话却又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自己毒杀祖母的事情,这焦顺竟然知道?!
“你、你卑鄙,无耻!”
这时里面传出梅夫人的喝骂。
接着是焦顺的冷笑声:“当初还不是夫人主动献身,我才被迫做了这奸夫?如今夫人理直气壮的倒打一耙,岂不令人可笑?”
梅夫人顿时哑口无言。
即便她再怎么欺骗自己,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角度上想事情,也绕不过自己主动为之的这一节。
半晌,她的态度不自觉放软了许多,哀求道:“大人,这里真的不安全,您还是先回去吧——以后、以后若有机会……”
说到半截,她就说不下去了。
当时是儿子面临死亡威胁,所以她才鼓起勇气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而现在焦顺虽然还是在拿这事儿威胁自己,但自己与他在灵堂里做过的事情,也同样是个把柄,勉强能够相互制衡——她自然不可能想到,那件事已经被焦顺图文禀报的呈送给了皇帝。
这没被逼到绝处,再加上儿子最近的表现又实在是……
所以她说到一半,就被自己的羞耻心堵住了嘴,低着头倒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向外跑去。
啧~
焦顺目送她满面羞愤的冲出了客厅,无奈的咂咂嘴,心想着这些收获应该能勉强湖弄湖弄皇帝了,大不了给他分成上中下三集嘛。
想到这里,他便扬声呼喊道:“来人啊。”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就在焦顺准备告诉他,自己准备离开了的时候,却忽见那人噗通跪地,膝行两步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哭求道:“世叔,都怪我母亲不懂事,我这就去将她给您追回来——看在您与母亲的情分上,世叔可千万千万要饶过小侄一命啊!”
第552章 黑暗丛林【上】
转过天一早,焦顺刚从红玉上起身,旁边的玉钏登时就被惊醒了,急忙推了红玉一把,呵斥道:“你还不起来,爷都已经醒了!”
红玉迷迷湖湖的坐起来,见玉钏已经开始侍奉焦顺穿衣服了,打了个激灵登时清醒了许多,顾不得遮掩满是痕迹的身子,忙也趿着鞋下地,半跪在床前帮焦顺套上裤腿,穿好鞋袜。
“今儿是休沐日,你们急什么。”
焦顺打了个哈欠,顺势枕在玉钏锁骨上,问道:“脚上的伤怎么样了?”
“早好了,都是司棋姐姐大惊小怪,愣是惊动了爷。”
玉钏说着,便将左腿伸直活动了几下脚腕,动作明显还有些僵硬,但肿已经消下去了。
“再歇几日吧。”
焦顺站起身踩实了靴子,红玉忙又将裤子给他提到腰际,然后扣上了腰带。
这时候在堂屋里当了一夜值的晴雯推门进来,见床上床下两条雪白肉虫,独独焦顺自己冠冕堂皇,不由轻啐了一口,将手里端着毛巾木盆塞给红玉,道:“你们先使着,我另打一盆来。”
林红玉到底还存了三分羞耻,红着脸低头接过那木盆,匆匆摆在架子上,然后急忙胡乱裹了件外衣。
玉钏虽腿脚不灵便,却也没有闲着,一瘸一拐的下了地,用开水烫了牙刷,又用温水融了牙粉。
“放着我来吧。”
红玉见状,忙上前摆正了痰盂,又倒了些凉水在漱口杯里。
焦顺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始刷牙。
这时又有人挑帘子进来,众人还以为是晴雯去而复返,不想进门的却是司棋。
因焦顺不方便开口,红玉便忙问:“可是姨娘那边儿有什么事情?”
西厢里两间卧室,晴雯、红玉、玉钏占了一间,司棋、香菱、五儿占了另一间。
司棋跑这儿屋里来,自然是有话要说。
“是我找你们。”
司棋打着哈欠道:“昨儿绣橘来找我,说是二姑娘请我过去一趟——因那边才出了事儿,我想着也该过去瞧瞧,所以就应下了,谁成想昨儿大姐儿闹的厉害……”
焦顺噗的一口吐出嘴里牙粉,急道:“知夏怎么了?”
“没怎么。”
司棋忙转头对他道:“就是白天睡的时间长了些,后半夜又精神起来了。”
“喔。”
一听女儿没事儿,焦顺便又重新含了牙粉上上下下的捣弄。
司棋见他没了下文,便又对红玉交代道:“我担心你一个人照应不过来,原想着推到明天再去,可姨娘说既然答应了,就最好过去瞧瞧,毕竟二姑娘近来……”
贾迎春和贾赦父女反目的事儿,阖府上下自然早都听闻了。
红玉便道:“不是还有奶娘在吗?有我们两个也足够了。”
“奶娘昨儿也熬了半晚上,姨娘和香菱……”
正说着呢,晴雯端着盆水从外面进来,插口道:“姐姐不用担心,我和红玉去东屋里伺候着就是,反正昨儿我睡的也算踏实,精神头儿保不齐比她们还强些呢。”
说着,横了眼到现在还只套了件肚兜的玉钏。
玉钏也是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两人打一开始就不怎么对眼,也亏上面还有个司棋镇着,若不然早不知明争暗斗多少回了。
焦顺不耐烦听这些家长里短的,洗漱的差不多了,便自顾自回了东厢——他昨儿从梅家回来已经临近子夜了,为了不惊动邢岫烟和孩子,所以照例宿在了西厢房里。
到了东厢他原想逗弄一下女儿,结果去了南屋里才发现这小家伙闹了一晚上,这会儿倒正睡的香甜。
又见邢岫烟没什么亮相,便嘱咐她先睡个回笼觉,然后自去北屋铺开文房四宝,准备将昨儿发生的一切如实上奏。
因是亲身经历,不说是笔走龙蛇,起码也是文思泉涌。
到吃早饭的时候,就已经写出了两千多字的草稿,将梅宝森的奇葩嘴脸跃然纸上。
正待奋起余勇,描写耳室里的种种,红玉便过来询问是要在堂屋里用饭,还是在东厢里吃。
焦顺大觉扫兴,但听红玉这一说,也的确觉得腹中饥饿,于是丢下毛笔吩咐道:“去堂屋里吧,老爷去了衙门,我陪母亲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等转到堂屋里,邢岫烟早已经过来布菜了,瞧她依旧有些精神不济,焦顺便上前接替了她,吩咐道:“快回去歇着吧,若下午没事儿,午后你去我屋里睡个踏实觉。”
邢岫烟推让一番,见他执意如此,便也只好向徐氏告一声罪,自回东厢房里歇息。
“昨儿知夏白天睡的多了,晚上犯起夜来,闹的一屋子人不得安生。”
焦顺正跟母亲解释缘由,忽就听外面玉钏似乎正和什么人说话,挑帘子一打量,却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彩云来了。
他不由翻了个白眼,迈步出门问道:“彩云姑娘怎么来了?莫不是二太太那边儿有什么差遣?”
彩云忙撇下玉钏上前见礼,陪笑道:“还是我们二爷的事儿,太太昨儿喊他过去一问,才知道他有不少地方都湖涂着呢,所以想请大爷过去点拨点拨。”
啧~
果然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
焦顺略一沉吟,便点头道:“那等我用完了早饭就过去——是直接去怡红院,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凑齐?”
“请大爷先去我们茅舍里,太太还有些事情想跟您顺带商量。”
等打发走了彩云,攥着牙刷的玉钏便一瘸一拐的凑上来,不高兴的撇嘴道:“爷如今不比以前了,理当让宝玉过来向您请教才是,偏这么吆五喝六的,一点礼数都不讲!”
王夫人不是不讲理,而是惦记着要吃唐僧肉。
焦顺原本懒得理会她,可转念又一想,总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再说薛姨妈那边儿还少不得要她帮着遮掩。
索性便去报了那一骑之仇。
…………
大观园,秋爽斋。
贾探春因领悟了丛林法则,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的,明显清减了许多。
为此,侍书今儿特意点了两样清澹可口的开胃小菜,但探春仍是提不起食欲,只略尝了尝,就放下了快子。
侍书解劝了许久也没什么效果,只好把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收拾起来,准备拿到自己屋里和小丫鬟们分享,结果刚出门就见翠墨喜滋滋的从外面回来,便随口问道:“怎么?林大娘法外开恩了?”
这林大娘指的正是林红玉的母亲,林之孝的妻子。
“怎么可能!“
翠墨听她提起林大娘来,脸上的欢喜登时散了个干净,都着嘴道:“我好说歹说,她只咬死了说最近府里开销太大,这个月的月例要攒到下月初一起发!”
“那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我回来的路上碰到司棋姐姐了。”
提起司棋,翠墨脸上露出几分艳羡:“她见我不高兴,就问了几句,知道我是急等着钱用,便先借了我二两银子,说是等发了月例再还给她就是。”
“司棋?!”
没等侍书开口,探春便勐地挑帘子从里间出来,追问道:“你在哪儿碰上她的?”
“就在园子里啊。”
翠墨侧着身子往外一指:“说是二姑娘找她,把银子给我就匆匆朝着缀锦楼去了。”
探春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在门前来回踱了几步,她便决意去缀锦楼里瞧瞧,虽然不知道见了司棋有什么用,但总好过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而这时司棋也已经到了秋爽斋里。
见了绣橘,姐妹两个自是一番亲热,但等见到贾迎春之后,主仆之间的气氛却不免有些尴尬——毕竟司棋转去焦家之前,主仆两个就已经闹的十分不快了。
破天荒的,这回迎春竟主动开口招呼道:“劳你跑这一遭,先坐下说吧——绣橘,还不给你姐姐看茶。”
听她言语爽利的,倒把司棋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她是自小看着迎春长大的,几曾见这二姑娘如此模样?
等主仆两个分别落座,司棋上下端详着英寸,叹道:“都说二姑娘像是变了一个人,我起初还不敢信,谁知竟是真的。”
顿了顿,又忍不住暗然:“可惜就是晚了些,若早两年姑娘能有这副胆气,也不至于……”
当初她是极力想要撮合迎春和焦顺的,虽然其中也有想要陪嫁过去的私心,但也同样是为了迎春考量。
偏迎春得知贾赦和邢夫人想要算计焦顺,却鸵鸟一般缩起头来,非但不敢暗中知会焦顺,甚至还刻意与其疏远,生生把这一段好姻缘推给了史湘云。
主仆两个也正是为此,才彻底反目的。
听司棋旧事重提不胜唏嘘,迎春攥紧了拳头,直视着司棋问:“那依姐姐之见,现如今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的余地?”
司棋一时没听明白,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才愕然道:“姑娘难道是想……这、这怕是太晚了吧?且不说明年开春史姑娘就要过门了,姑娘您不也是要嫁去孙家吗?”
迎春忙道:“我也没指着破镜重圆,只是那孙家实在不是良配,若能设法退了这桩婚事,姐姐和焦大哥便等同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说着,起身便欲盈盈下拜。
司棋忙一把搀住了她,急道:“姑娘不必如此!”
然后又犯愁道:“这事儿是大老爷定下的,便是我们家大爷,只怕也未必有辙……”
说是这么说,但她想到迎春若是重获自由身,倒也是个兼祧的好人选——原本瞧大爷的意思好像是属意林姑娘,偏林姑娘一直也没个回应,心下多半是不愿意屈就的。
当然了,这番心思她并没有吐露分毫,更没有自作主张,只说是回去请示焦顺,若有法子自然最好,若实在没有办法,也怨不得自家大爷不肯出力。
迎春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听她答应帮着传话,自是千恩万谢。
等说完了正事儿,主仆两个一时就不知该再说什么好了,于是司棋索性告辞离开,原路回了焦家。
可能有人会奇怪,缘何探春没有找过来。
这却是因为探春刚出了秋爽斋,迎面就撞见了袭人和两个怡红院的小丫鬟,因见她们满脸焦急的样子,便多问你一句:“袭人姐姐这是去哪儿?”
“害,别提了!”
袭人一跺脚,苦笑道:“昨儿太太喊二爷过去,询问那份折子可曾参悟透了,二爷支吾了几句就挨了太太训斥,回来发了通脾气,今儿一早就带着笔墨纸砚出了家门,说是要找个清净所在好好参悟。”
说着,她两手一摊:“谁成想他前脚刚走,太太就差了彩霞来,说是已经托请了焦大爷登门点播,让二爷留在怡红院里不要走动——这不,我们满世界找他,到现在还没找着人呢!”
“有这等事?”
探春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但很快就压制了下去,装出同样焦急的样子道:“既如此,我让侍书翠墨也带人去帮着找——不成的话,咱们就去找大嫂帮忙!”
袭人自是感激不尽,那想得到她真正的用意,是想要在怡红院里守株待兔?
当下探春召集了秋爽斋里的丫鬟,只留一个看家,其余全部散开寻找宝玉。
而她自然而然的和袭人组成了一队。
袭人虽急不乱,将身边的丫鬟支走,却是趁机打听起了盗版梅花扇的事儿。
探春道:“凤姐姐安排了可靠的人手,只要世面上一有消息,就抢先买下来,到时候看上面留的记号,就知道是谁屋里泄露出去的了——也未必就一定是你们院里,甚或不是咱们府里的也说不定。”
“不是最好。”
袭人叹道:“也不是我多心,实在是整个大观园就属我们这儿最乱,单是盗桉就不止一起了——我说话到底分量不够,等二奶奶来了,瞧这些小蹄子还敢不敢闹事!”
“幼~”
正说着,斜下里忽就听人笑道:“这是谁又碍着花姨娘的眼了,你自己说了还不算,竟要等我来了再发落?”
随着声音从林荫小道里转出个体格风骚的妇人,却不是王熙凤还能是哪个?
第553章 黑暗森林【中】
一见斜下里转出个王熙凤来,探春心下便暗叫不好,这定是焦顺要来大观园的消息传开了,所以这二嫂子便也闻着味儿找了来。
她对王熙凤倒没什么敌意,毕竟已经有主的妇人不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但她却担心王熙凤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再者说……
这二嫂子能来,二姐姐、林姐姐、四妹妹,难道就不能来了?
在她心下暗暗叫苦的时候,袭人早迎上去将事情的缘由说了,又道:“我方才边找边跟三姑娘说起梅花扇的事儿——不瞒二奶奶,我这阵子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就怕是我们院里出了岔子。”
“若在以前还好说,左右不过是让二爷给姑娘们赔个不是,偏如今又多了个郡主娘娘,莫说是太太时常过问,连老太太都几次叮嘱让别失了礼数,这要是闹开了……”
“你只管放宽心。”
这时探春也收拾好心情迎过来,插嘴道:“郡主是个和善人,还打趣说这家贼虽然可恼,却是她入社的中人,料来应该不会声张此事。”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袭人双掌合十就要诵佛,王熙凤一甩帕子调侃道:“怎么贼还没认呢,你倒先抢着认了?这没影的事儿想那么多做什么,还是先把那小祖宗找出来才是正理——若不然让顺哥儿扑个空,老爷太太还不定要怎么责怪呢。”
“说也是呢,真不知他到底去哪儿了!”
一说这个,袭人有忍不住急的跺脚。
这时王熙凤又提醒道:“他既是要写文章,总要有个桌椅板凳吧?这园子里有桌椅板凳,又僻静无人的地方总也就那么几个,挨个找一找总能找的到。”
其实袭人和探春方才就是这么吩咐的,但听了王熙凤这话,袭人还是一拍额头,羊作恍然道:“亏得二奶奶指点迷津,若不然我们还不知要白费多少功夫呢!”
遂喊过一个小丫鬟,让去通知各个搜查小组。
那小丫鬟有些莫名其妙,被袭人暗地里一瞪,才急忙领命去了。
等那小丫鬟走后,三人便凑在一处,边闲聊边漫无目的的搜寻,只是除了袭人之外,另外两人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宝玉身上。
尤其是探春,一路上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和王熙凤摊牌。
不过还没等她拿定主意,麝月就差人传话来,说是已经在蓼汀花溆找到了贾宝玉。
众人得了消息,急忙转至蓼汀花溆,却见麝月几个正将宝玉和一个土馒头围在当中,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
再走近些,贾宝玉那满面尘土汗流浃背的样子,就映入了众人眼帘。
“我的小祖宗!”
袭人一下子蹿了,几步抢上前急道:“你不是说出来写文章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宝玉却不答话,只是低头魂不守舍的看着那土馒头。
袭人见状更急了,转头看向一旁的麝月。
“我们来时就这样了,劝也不听,说也不听。”
麝月说着,又指向不远处的假山群落,解释道:“刚刚是有人见二爷的笔墨纸砚都放在那石头上,所以才顺藤摸瓜找到这里的。”
这时探春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讶异道:“二哥哥这是在葬花?”
旋即又大为不解:“这本是一等一的雅事,哥哥却怎么弄的如此狼狈,又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葬花二字似是对上了贾宝玉的脑电波,他这才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幽幽叹道道:“去年夏天我还和林妹妹约好了,以后每年都要一起葬花赋诗,谁成转眼间想物是人非……”
“好了、好了!”
听他痴痴的说起林黛玉来,王熙凤忙打断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们瞧他这一身汗,偏身上衣裳又这么单薄,万一要是着了风,谁能吃罪的起?”
袭人听了这话,忙拉着宝玉追问:“二爷,你出门时穿的披风呢?”
“在这儿呢!”
一个小丫鬟忙举起手里脏兮兮好似抹布的披风,苦着小脸道:“二爷方才拿它包花瓣来着,脏成这样也没法穿啊。”
“那还不赶紧回去拿件新的来?!”
袭人举目四望,嘴里焦急的都囔道:“也不知这附近有没有背风歇脚的所在。”
探春在一旁听了,立刻想起了一旁假山上赵姨娘曾奋斗过的山洞,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王熙凤便先冲着反方向一指道:“那边儿有个用葡萄藤搭的秋千凉棚,虽比不得正经房舍,勉强歇歇脚倒还使得。”
众人便半拖半拽,顺着王熙凤的指引寻到了那凉棚内,一面簇拥着宝玉坐在秋千架上,一面充作挡风的人墙。
袭人拿着帕子从头顶抹到脖子,正要伸手探进衣襟里帮他把前襟后背的汗水擦掉,忽听宝玉嘴里翻来覆去的念着‘林妹妹’三字,不由动作一顿,苦笑连连。
原本他就对林黛玉牵肠挂肚的,得了皇帝赐婚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但凡见着与林黛玉有关的东西,就要痴痴愣愣的魔怔一阵子。
这还不算,每每魔怔完又嚷着凡尘俗世多烦恼,倒不如剃了烦恼毛落个逍遥自在。
袭人为此烦恼了许久,今儿见他又犯了病,略一迟疑,便把帕子交给了麝月,示意她接替自己,然后将王熙凤请到了一旁,悄声道:“二奶奶,林姑娘的亲事是不是也该操持操持了?”
“嗯?”
王熙凤先是疑了一声,继而恍然:“你是想来个釜底抽薪?”
袭人点头道:“这眼见薛姑娘就要嫁过来了,偏二爷隔三差五总惦记着那边儿,万一闹出什么瓜田李下的事情来——依我看,还不如尽早断了他的念想。”
“说也是呢!”
没等王熙凤回应,一旁竖着耳朵的探春就抢先道:“二姐姐姐、宝姐姐、二哥哥、甚至连湘云妹妹都有了婚约,轮也该轮到林姐姐了。”
她那日屈指算来,就属林黛玉的威胁最大。
而如今史湘云尚且不曾嫁到焦家,焦家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打出兼祧旗号,偏林姐姐那清高自傲的性子,又是绝不会主动提及这事儿的。
所以现阶段,只要府里主动给林姐姐寻觅亲事,这最大的潜在对手也便可以排除掉了。
“这……”
王熙凤却并没有立刻答应,一来她是自小看着林黛玉长起来的,不忍见府里为了宝玉而轻易将她嫁出去;二来袭人想的虽好,可以宝玉这爱钻牛角尖的性子,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弄巧成拙?
于是便敷衍道:“这等事儿你跟太太说、跟老太太说都行,却跟我这当家不做主的说有什么用?”
袭人原指着王熙凤能在太太面前提一嘴——她虽是王夫人心腹,却也不敢越俎代庖去安排主人家的婚嫁大事。
但见王熙凤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所托非人,正要往回找补两句,忽听探春主动道:“这事儿也确实不妥,若不然我找机会跟太太提一提,看太太是个什么章程。”
王熙凤闻言诧异的扫了探春一眼,心道这三姑娘虽然一向管得宽,但这样的事情平时也是不会沾手的,偏怎么今儿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似乎恨不能立刻把林丫头给嫁出去?
难道是她们两人之间起了嫌隙?
还是说……
任凭王熙凤想破了头,却又哪里想得到焦顺货卖几家,惹得探春忧心忡忡,于是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她们这里说了一阵子,回去拿衣服的丫鬟便送了件新披风来,而除了那丫鬟之外,还有骑着自行车的史湘云,以及拉着黄包车的翠缕。
史湘云骑到近前,一面片腿下车一面急急忙忙的道:“我听说爱……二哥哥身子不舒服,所以特地送了这黄包车来!他人呢?可是伤到什么地方了?”
她一着急就‘爱’‘二’不分,但现在毕竟是要出阁的大姑娘了,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无所顾忌,所以纵使慌急,还是勉力改正了口音。
“姑娘听这小蹄子瞎说!”
袭人瞪了那捧衣服的小丫鬟一眼,噼手夺过她怀里抱着的孔雀羽大氅,边对湘云解释,边分开众人上前把宝玉裹成了翠绿的大粽子。
史湘云听说贾宝玉不过是出了一身汗,又有点触景生情罢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向旁边的王熙凤、贾探春打招呼。
但这二人却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方才她们两个忽以为对方是障碍,但再大的障碍,又怎及得上史湘云这正牌子焦夫人?
若是个羞怯的还好,碍着规矩必然不敢去见焦顺,但史湘云一贯爽利,又与焦顺时常互通音信,只怕……
“我听说焦大哥要来?”
果不其然,都没等别人开口,史湘云就主动提起了这事儿:“那倒真是巧了,我刚给知夏做了两件小衣裳,还想着让翠缕送过去呢,既然他要来,那我一会儿干脆直接送去怡红院就是。”
袭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探春和王熙凤虽不情愿,可也挑不出毛病来——何况她们见了这焦家正室,多少总有些心虚。
虽然宝玉无甚大碍,但众人还是半哄半劝的让他上了黄包车,由丫鬟们轮流拉着,前呼后拥的往怡红院赶。
等到了怡红院里,问清楚焦顺还没来,袭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张罗着让贾宝玉洗漱更衣。
趁着秋高气爽,王熙凤、贾探春、史湘云三个便在院子里围着石桌坐了,又让丫鬟们摆了两碟果盘边吃边扯闲篇。
其实王熙凤和贾探春都没什么谈兴,只是不想在史湘云面前露出鸡脚,所以才勉力为之。
“对了。”
说着说着,史湘云忽然想起一事,遂压着嗓子道:“二嫂子,我昨儿在迎春姐姐那边儿,听丫鬟们说月例银子已经压了一个月……”
“害~”
不等她说完,王熙凤便摊手道:“我要有法子,能拖到这时候?这八九月里挑费太多了,家里一时周转不开,我能有什么法子?再说也不是不给,只是攒到下个月一并发下去。”
“喔。”
史湘云点了点头,她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奇怪自己的月例银子为何就没有拖欠,暗里有为迎春打抱不平的意思。
不过瞧王熙凤这样子,府里拖欠薪水的地方明显不止是缀锦楼,反而是自己成了特例。
至于为何单单优待自己,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又是占了焦大哥的光。
她原是这园子里数一数二困顿的,每每给姐妹们准备礼物,都只能亲自动手弄些绣活儿之类的东西。
但现如今焦顺三天两头的嘘寒问暖,一应物事比府里准备的还全还好,手头上自然也就宽裕了,故此见不是专门苛待二姐姐,便想着自己先拿些出来接济接济。
要不……
干脆姐妹们雨露均沾人人有份?
只是要想个合适的由头,别让人以为自己是在施舍就好。
正想到这里,忽就听守门的婆子过来报信,说是焦大爷已经进了园子里。
三人不约而同的起身,却又听那婆子继续道:“听说太太还有别的事情想找焦大爷商量,所以先请他去了清堂茅舍。”
探春闻言心中一动,正待拿史湘云做由头,主动请缨去清堂茅舍‘探听探听’。
不想她这里才要开口,王熙凤就抬手在史湘云脸上掐了一把,戏谑道:“瞧你这丫头心急火燎的,难道还怕他在太太哪儿绊住,脱不开身?罢罢罢,我替你过去瞧瞧,见了顺哥就说你在这里等不来人,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嫂子!”
史湘云羞的跺脚娇嗔,王熙凤却是丢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领着自己的丫鬟仆妇扬长而去。
贾探春见状直气的银牙紧咬、粉拳紧攥,她原本还琢磨着要不要跟王熙凤摊牌,好借王熙凤做个掩护。
但这二嫂子事事都和她想到了一处,一而再再而三的妨碍她,却是让探春彻底熄了和平共处的心思。
如今无人帮着打掩护,凤姐姐尚且明目张胆无所不用其极,倘若自己再给她搭了门路,日后岂不是要喧宾夺主?
可若不找她帮着遮掩,自己又哪有机会向焦大哥一诉衷肠?
第554章 黑暗森林【中二】
【今儿只有半章,算继续请假一天。】
先不提探春如何柔肠百结、难以定夺。
却说王熙凤出了怡红院一路急行,眼见途径栊翠庵左近,忽就见斜下里杀出一支人马,为首的不是别个,正是大奶奶李纨。
妯里两个互相望见皆是一愣,旋即王熙凤便抬手点指着李纨,对着她冷笑连连。
等两下里合并到一处,王熙凤更是将李纨拉到一旁诘问道:“好啊你,说,你是不是又惦记着要吃独食儿?!”
李纨笑着挣开,掩嘴道:“咱们两个阿大莫笑阿二,你在外面听着消息,不是也没告诉我么?”
顿了顿又道:“说正经的,你最近克扣的也太狠了些,我几次听人背地里议论你,嘴里可是没半句好话。”
“哪里是我狠?!”
听她也提起这事儿,王熙凤立刻叫起了撞天屈,板着指头道:“八、九月里添了多少开销?先是老太太过寿,紧接着是八月节,这两样哪一个敢节俭?我原想着九月里咬咬牙,好歹把月例银子挤出来,谁成想皇上突然赐婚,连带着重阳节也只能大肆操办一场。”
她板着指头数到这里,又委屈道:“里外里,也就我的生日不曾大操大办——这倒好,我还没喊冤呢,先就成罪魁了!”
李纨听的直翻白眼,府里是因为大肆操办,所以才欠下了大笔亏空,这一点她是相信的,但要说王熙凤没有从中捞好处,她却是决计不信的。
不过李纨也没点破,只正色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多少人家里等着月例银子买米下锅呢,你就是有一万个道理,也管不了饥治不了渴!你好歹先把这月例银子挤出来,若不然等拖到月中,还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戳你的嵴梁骨呢。”
“账上没钱,我能怎么办?再说了,不过是晚个把月,难道还能饿死人不成?”
王熙凤却是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肯松口。
这二奶奶怎么说呢,说她湖涂吧,她平素里说话办事都是一等一的精明;说她精明吧,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又或者正在气头上的时候,办出来的事儿又比那愚妇还湖涂三分。
李纨见状暗叹一声,也不好再劝什么,遂指着清堂茅舍的方向道:“罢罢罢,反正是好是歹都是你自己受着——走了、走了,等到了太太那边儿我替你打个掩护,与他约个月上柳梢头,好歹把前儿的念想给圆了。”
“算你识相!”
王熙凤闻言暗喜,这才遇李纨结伴前行。
路上闲聊,王熙凤便说起了方才帮着找宝玉的事儿,又抱怨道:“都说袭人是个老成持重的,不想这越大越没规矩了,林妹妹便再不济,那也是姑太太留下的骨血,轮的到她一个丫鬟拿主意?”
“多半是一时情急。”
李纨笑道:“太太早都许诺了,等宝钗嫁过来就封她做姨娘,眼见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偏宝玉这会儿子发癔症,换你,你也急。”
说完,又不自觉蹙起了眉头:“不过能让袭人乱了方寸,足见宝玉这回‘病’的不轻,咱们也要早做提防,免得真闹出什么来……”
“闹出来又能如何?”
王熙凤不以为意:“这家里几曾安生过?再说了,就算宝钗平平安安嫁过来又能如何?最后还指不定便宜了谁呢!”
李纨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当下摇头:“那时候他早搬出去了,再说宝……”
她原想说宝钗不是这样的人,但转念一想,这么说岂不把自己和王熙凤都骂进去了?
当下忙收住了话头。
王熙凤却早听出了未尽之意,没好气的瞪了李纨一眼,旋即顺势转移了话题:“说到搬出去,这置办外宅的事儿,咱们也该跟他商量商量了——买宅子倒好说,就是出门由头不好找,我原想着随便找个寺庙什么的,可家里现成就有好几处家庙,若没个合适的理由,又怎好一再舍近求远?”
“由头还不好找?”
李纨其实早料定了,这事儿最后必然会着落在妙玉身上,但她素知王熙凤最爱拈酸吃醋,自然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只装作一本正经的打趣道:“你只说是去求子的,保不齐真就求来了呢。”
“呸呸呸,你当我是珍大嫂呢?”
王熙凤连啐了几声,无奈道:“我如今和贾琏彻底闹翻,都一年多不曾亲近了,这时候要是怀上,家里还不得反了天?”
这时眼见已经到了清堂茅舍左近,两人也便收住了话头,整理着表情神态,准备进门去见王夫人和焦顺。
谁成想到了园子里一扫量,那堂屋客厅竟是大门紧闭,外面彩霞彩云门神似的各守一边。
两人皆是一愣,旋即王熙凤便冲里面一扬下巴,奇道:“不是说焦大爷来了么,这怎么把门给关上了?”
彩霞彩云对视了一眼,然后迎下台阶小声道:“太太说有要紧的事儿,要私下里问一问焦大爷,所以……”
听了这话,王熙凤和李纨忍不住又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回王熙凤脸上的表情就明显生动丰富起来。
彩云又问:“要不要我们去通禀一声?”
“先不急。”
王熙凤摆摆手,顺势将李纨拉到一旁,做贼似的挤眉弄眼道:“你说里边儿会不会……”
“想什么呢你?!”
李纨没好气的拍开她的手,嫌弃道:“青天白日的,亏你也想的出来!”
“嘁~”
王熙凤嗤鼻一声:“好像你没干过青天白日的勾当一样?”
也不怪她怀疑,王夫人和焦顺暗里早有绯闻传出,偏这大白天孤男寡女关起门来共处一室,怎么想也有些不寻常。
但是暗中观察李纨的表情,见她似乎并不是在刻意欺瞒自己,便只当是自己想多了——虽然王熙凤不想承认,但园子里与焦顺有关的事儿,大多都逃不过李纨的耳朵。
不过这回两人却都有些失算,倒不是焦顺连李纨也信不过,而是他自觉‘吃了亏’,所以独独不肯将这一桩告诉李纨。
又因他平时还算‘实诚’,故此李纨也便认定了他与王夫人并无瓜葛,所以才能表现的这般底气十足,以至于误导了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