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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6章 下帖

    小半个时辰后,南安王府。

    听牛继宗将先前的对答复述了一遍,南安太妃也气的不轻,连喊家法伺候。

    南安王原本正不服不忿的跪在地上,听说要动家法,立刻一个驴打滚夺路就逃。

    太妃让拿他回来,下面管事的应是应了,却哪敢真去捉拿王爷?

    南安太妃心里也明镜似的,故此压根也没追问,转而又向侄子讨教该如何弥补此事。

    并解释道:“我倒不担心输了官司,你兄弟若因此吃些苦头,却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但那焦顺乃是皇帝最宠信的臣子,如今倒还罢了,好歹有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在,可日后万一……能不得罪他,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牛继宗原还想用‘官司’当由头劝说,听了太妃这话,忙恭维道:“还是姨母想的深远,陛下青春正茂,那焦顺更是年少得志,这往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

    “至于该如何弥补……”

    他顿了顿,又道:“我瞧那焦顺也是个聪明的,眼下虽恼王爷口不择言,但只要姨母能放下身段替表弟转圜几句,全了焦顺的颜面,这事儿多半也就过去了。”

    “这倒简单。”

    太妃一听这话,立刻道:“你妹妹昨儿还大赞荣国府的几位姑娘词作甚佳,咱们就拿这做个由头——顺带也能全了你妹妹的念想。”

    两下里一拍即合,南安太妃当即就给荣国府下了帖子。

    却说王熙凤得了帖子自然不敢怠慢,忙引那传话的管事去见老太太,暗里又分别知会了王夫人和贾政。

    等贾政得了消息,风风火火赶到贾母院里时,南安王府的使者早已经离开了,他不由提心吊胆的问:“母亲,听说南安太妃下了贴子,明儿要来咱们家登门拜访?”

    贾母微微颔首,又示意鸳鸯将那帖子递给了贾政。

    贾政一目十行瞧了个大概,心下的疑惑却反倒更浓了,他原以为必是焦顺收了忠顺王的礼物,所以南安王太妃才会找上门来。

    但瞧这请帖上说的,却是因为郡主仰慕家中小辈的才学。

    “这……”

    他皱眉道:“若真是因为郡主的缘故,又怎会这般急迫?”

    “帖子上就写了这些。”

    王熙凤在一旁解释道:“不过那王府管事话里话外的,都暗示太妃娘娘想‘顺便’见顺哥儿一面。”

    贾政这才释然,随即又觉得有些荒谬和悲哀。

    想当初焦顺初出茅庐的时候,人们提起他来,说的都是荣国府里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奴才。

    结果这才过去几年?

    连自己都觉得他才是荣国府里,最值得贵人拜访的。

    喧宾夺主,竟至如此!

    但贾政这回却并没有多少恼意,因为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他的心态早已经被磨平了,完全提不起精神和焦顺论长短、争粗细。

    一面感念着‘狮儿难与争锋’,一面向贾母建议道:“太妃娘娘此来,多半是为了两家王府的官司,咱们最好和顺哥儿提前大好招呼,便有什么不中听的也让他千万忍耐,若不然真在咱们府里闹翻了,日后还不定有什么牵连呢。”

    贾母再次颔首,恰在此时,王夫人和李纨也联袂而来,她忙命王熙凤将方才的对答说给二人知道,又差人去请焦顺过来商量对策。

    却说王夫人听闻连南安太妃都亲自找上门来,也不禁有些惊诧恍惚,而李纨、王熙凤两个站在她左右,彼此交换着眼神,暗里却都带了些与有荣焉。

    不想没多会儿的功夫,去请焦顺的丫鬟回来禀报,说是焦大爷早上去衙门之后,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众人只好暂且作罢,商量着等焦顺晚上散衙之后,再寻他过来说话。

    …………

    因明面上的由头,南安太妃要来荣国府的消息,自然不能瞒着钗黛三春等人。

    王夫人回到清堂茅舍,便专门请了她们去,交代她们明天待客时一定要礼貌周到,既要做到宾至如归,也不好太过殷勤热切,丢了荣国府的颜面。

    众姐妹在她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应了。

    等一出门,林黛玉却就先表态道:“等明儿我就不凑这热闹了,我可伺候不来这等‘贵人’。”

    史湘云闻言不依道:“林姐姐这话说的,难道我们就是那专会伺候人的不成?”

    却见林黛玉明晃晃的斜了贾宝玉一眼,冷笑道:“你们不会,这里不是还有宝二爷吗?他常在贵人身边,有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你们都找他打听就是了。”

    贾宝玉原正琢磨,南安王府的小郡主会是个怎么样的女子,骤听这话不由气往上撞——他早先也是时常与林黛玉拌嘴的,后来因自觉亏欠了林妹妹,这才一味的迁就起来。

    但也正因如此,他也早窝了一肚子的火,结果今儿恰就绷断了弦儿,当即一跳三尺高,恨声道:“好好好,原来我百般小意殷勤,在林姑娘眼里却竟成了奴才秧子?!我、我……”

    眼见他一面跳着脚怒视林黛玉,一面伸手往怀里摸索,薛宝钗便知道他必是又要祭出摔玉大法了,于是急忙插入两人之间,笑道:“你们就知道玩笑!依我看啊,这回南安太妃来府里,多半还是冲着焦大哥来的,”

    贾探春也忙跟着打圆场,抬手指着史湘云道:“若真是如此,倒还简单了,咱们只把焦夫人推出去便罢,她家既有求于焦大哥,又怎么敢得罪焦夫人?”

    “你、你……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史湘云哪想到宝玉和黛玉闹起来,这枪口却突然指向了自己?

    当下又羞又恼的扑上去和探春拉扯。

    这一笑一闹的,便就冲淡了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剑拔弩张。

    贾宝玉自觉没趣,便悻悻丢开了手里的通灵宝玉,赌气不转过头不看黛玉。

    林黛玉则是瞟了薛宝钗一眼,一语双关的道:“三妹妹说的倒也不假,这‘夫人’果是个做挡箭牌的好材料。”

    她只说是‘夫人’,却没有冠上焦姓,自是暗指薛宝钗护夫心切。

    薛宝钗却只是一笑,并不同她计较。

    另一旁,在众人未曾留心的角落里,贾迎春见众人围着史湘云笑闹,却是不由的暗自神伤。

    焦顺的身份地位越高,她就越是悔不当初。

    尤其司棋时不时过来,描述邢岫烟在焦家的排场地位,焦顺对一个小妾尚且如此,倘若自己当初没有犯糊涂,岂不……

    越想越觉得心如刀绞,看到史湘云的笑容笑声,更觉扎眼刺耳。

    偏这时候邢氏差人来请。

    贾迎春听说要去东跨院里,先就有三分抵触与忐忑,等心不甘情不愿的赶过去,却见找自己的并非邢夫人,实是生身父亲贾赦。

    但这一来她却更不安了。

    拘谨的上前行了一礼,便低着头鹌鹑似的没了言语。

    贾赦见她这副样子也不禁皱眉,咳嗽几声,哑着嗓子问:“你婶婶还没给你请教养嬷嬷?”

    贾迎春闻言,忙小声分辩道:“近来事情太多,又是过节又是过寿的,太太想必是……”

    “哼!”

    贾赦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没好气的道:“她自己家里的事儿,几曾这般怠慢过?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别学那狼心狗肺的四丫头,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

    这话迎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只好深深把头埋在胸前,摆出一副鸵鸟姿态。

    贾赦愈发看她不顺眼,可想到自己这次找她来的目的,还是压制不快,道:“明年就要成亲了,孙家的事情你多少也该上上心。”

    说着,指了指一旁茶几上摆着的信,示意丫鬟送到迎春手上:“这是我以你的口吻,给孙绍祖写的信,你回去照着抄一封,我好让人送去津门府。”

    见迎春怯怯的接过那草稿,他便大袖一挥:“行了,你先回去吧。”

    迎春如蒙大赦,忙捧着那信道了个万福,然后跟着丫鬟退出了门外。

    等离开东跨院之后,她这才敢细瞧那信上的内容,却只见那上面颇有些露骨献媚的言语,到最后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家中的种种为难。

    她初看不解其意,等回到家中细读了两编,才惊觉这哪是让她关心孙家?分明就是想假借她的名义,向孙绍祖勒索财货!

    迎春一时不由气苦。

    孙绍祖当初嫌弃自己不是贤德妃亲妹,惦记三妹妹探春的事儿,她也已然有所耳闻。

    这婚事孙家原就不情不愿,如今再打着自己的名义勒索,等日靠后嫁到孙家焉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她越想越是恐惧、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委屈,忍不住伏案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不知多久,她泪眼婆娑的抬头,却恰好瞧见了一旁的《太上感应篇》,猛地气往上撞,抓起这本处处讲因果,事事劝忍让的经书,连撕带扯挠了个稀烂!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离开镇国公府之后,其实并没有回衙门当值,而是绕路去了趟太医院,然后又就近去酒楼里用了午饭,故此比那请帖晚了半个多时辰到家。

    等进了家门,他便直奔上房东屋焦大的居处。

    焦大这脾气火爆的白头翁,正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骂娘,见干儿子从外面进来,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焦顺在他床前坐下,顺势将两个药包放在床头柜上,道:“这是我刚从太医院讨的膏药,说是治风湿病最好,回头让人给您老敷上,包管药到病除。”

    焦大扫了眼那药包,皱纹对垒的老脸上显出几分嫌弃,偏过头去没好气道:“我这病敷药没用,非得是有了孙子才能好!”

    “哈哈……”

    焦顺闻言不由失笑。

    这老头现如今也没别的念想了,就一门心思想要后继有人,因邢岫烟生的是个女儿,已经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了。

    “您老是怕我生不出儿子是怎得?”

    焦顺看看左右无人,低头在他耳边道:“实话又不瞒你,我如今在外面其实已经养了两个,只是不好领回家里罢了。”

    “当真?!”

    焦大猛一挺腰,又哎呦一声趴了回去,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都痛苦的挤到了一处,却兀自急吼吼的追问:“怎么不能领回来养?便是粉头娼妇生的,也没什么大不……”

    说到半截,他脸上的表情和嘴里的话,突然同时凝固住了。

    好一会儿,才脱口道:“东府里的芎哥儿,莫非是你的种?!”

    焦顺原本只是瞧他一直赌气,所以才想着宽慰宽慰,一来是不忍让他为此伤神伤身;二来嘛,也是徐氏和来旺生怕因此误了婚事。

    谁成想却被这老头一语道破天机!

    想到他对宁国府的忠心,焦顺自然不敢认下,当即忙否认道:“您老也忒会瞎想了,这国公府的太太奶奶是那么好偷的?”

    “哼~”

    焦大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口浊气,咬牙道:“珍哥儿不是得了脏病么?他那活儿都不成了,怎么可能还生的出儿子?!你常去那府里,又整晚整晚的不回来,这事儿不是你做的,还能是哪个?!”

    虽然搞错了贾珍得病和戴绿帽子的先后顺序,但这话听着倒竟合情合理。

    “您老糊涂了?”

    焦顺翻着白眼道:“那贾珍是最近才染上……”

    “唉~”

    不等焦顺把话说完,焦大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罢罢罢,国公爷这些子孙是一窝不如一窝,如今被你混了个野种进去,说不准还能该换改换家风呢。”

    说着,又伸手抓住焦顺的大腿,竭力抬头瞪着焦顺道:“只有一桩你得答应我,继承那府里的,必须还得是国公爷的种!”

    虽然他手上无甚力气,但浑浊的眼睛却是煞气逼人。

    焦顺略一犹豫,还是选择了实话是活:“这您老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当初我和尤氏在一起,就是贾珍自己主动撮合的,芎哥儿是谁的种他心知肚明,自然不可能把宁国府交给芎哥儿继承。”

    老头一听这话,却仿似霜打了的茄子,勉力抬起的皓首软软垂落,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焦顺在一旁暗自撇嘴,您老将宁国府当家,人家可没把您老当家人看待。

    好在他终究还记得自己是来宽慰人的,没将这杀人诛心的言语说出来。

我真是蠢到家了……

    今天跟老婆说起上个月全勤的事儿,突然想到我好像忘了提交请假条!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全勤和作家扶持都没了——差不多少平白了百分之三十的收入。

    明明全勤了……

    蠢哭了!!!

    没心情写,请假一天。

第527章 访妙玉乞红梅

    辞别了焦大步出堂屋,就见林红玉正守在廊下,明显是在等待自己。

    于是焦顺便站住了脚,示意她近前说话。

    “大爷。”

    红玉快步到了近前,躬身道:“方才那府里老太太差人来请大爷,好像是因为南安太妃明天要来荣国府,还点名要见大爷的缘故。”

    不得不承认,这林红玉实是丫鬟当中情商最高的一个。

    因焦家的人多半都是出身荣国府,平时莫说是焦家丫鬟了,连徐氏和来旺提起荣国府的事情,也惯用‘府里’称呼,唯独红玉会特意在前面加一个‘那’字以示区分。

    虽然焦顺并不在乎这个,但比较下来,自然还是林红玉的做法更让人满意。

    “南安太妃要来?”

    焦顺眉毛一挑:“来人还说什么了?”

    “就只说了这些,再问就推说不知到了。”

    “嗯。”

    焦顺一时也拿不准,这太妃的来意究竟是什么,于是就想着去找贾母探问探问。

    不过迈出几步他又再次停住了脚,回头问道:“姨娘呢?”

    按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合该是邢岫烟来跟自己说,断没有让丫鬟越俎代庖的道理。

    “姨娘带着小姐去园子里了。”

    红玉忙道:“小姐昨晚上睡的就不安稳,今儿下午又迟迟不肯睡下,姨娘寻思着或许是受了惊吓,所以打算去栊翠庵请师太们帮着消消惊。”

    听到栊翠庵三字,焦顺便不自觉想到了妙玉,继而想到了大雄宝殿里、烛光映照中、香雾缭绕下,那声嘶力竭灵与肉的交融。

    甩甩头,把这亵佛的画面抛诸脑后,他这才再次迈步出了家门。

    等沿着内子墙兜兜转转绕至贾母院中,贾政等人倒还不曾散去,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推演明天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冷不丁听说正主来了,忙命请焦顺进来说话。

    一番寒暄之后,那帖子便传到了焦顺手上。

    焦顺一目十行的看完,发现除了太妃之外,还有位小郡主也要来,并且打的就是这位小郡主的名头,他心下登时大定。

    贾政见他看完,唯恐他和自己一样被字面意思所迷惑,忙上赶着解释道:“太妃娘娘明着是要带郡主过来以文会友,可那传话的三番五次暗示,说是希望到时候能见你一面,足见是冲着你来的。”

    顿了顿,又拐弯抹角的提醒道:“南安太妃终归是太后娘娘的亲妹,届时纵有什么骄横跋扈之处,怕也不是咱们能约束的。”

    这话自然是想劝焦顺,要在太妃面前尽量忍让。

    若在以前,他直接跟焦顺说明白就是了,如今这般弯弯绕绕的,却也从侧面证明了,他已经将焦顺当成了平等的存在,需要予以相等程度的尊重。

    当然了,这个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绕过去的,倘若情绪激动起来只怕就又要故态复萌了。

    焦顺自然听出了贾政话里的意思,却是不以为意的摇头笑道:“还真让世叔说着了,上午我就在镇国公府见识了南安王的跋扈——原是赴勇毅伯的约,但因南安王说了几句不中听的,小侄便直接告辞离开了。”

    “什么?!”

    贾政闻言霍然起身,提前找焦顺过来,就是担心两下里起冲突,谁成想这冲突早就已经发生了。

    这一来,南安太妃的来意还用问么?

    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他激动之下又忍不住摆出高高在上的嘴脸,训斥道:“那毕竟是南安王、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便言语上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也不该如此落他的面子!”

    “政儿!”

    话音刚落,贾母就抬高音量唤了他一声,旋即又冲他抬手虚压,示意他稍安勿躁,等贾政沉着脸坐回去,老太太这才对焦顺笑道:“若纯是为了兴师问罪,就不该带着郡主登门才对——照这么看,老身反倒可以放心了。”

    到底是荣国府里的主心骨,除了溺爱孙儿的通病之外,于人情世故上还是有些见地的。

    这时王熙凤也在她的启发下恍然大悟,遂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太妃这回多半是为了弥补而来,既如此,自然不会再提什么让人为难的要求,怪道老祖宗说是可以放心了。”

    说着,又恭维老太太道:“还是老祖宗圣明,若不点这一句,只怕我们心里还都湖涂着呢。”

    而经这一老一少先后的解说,王夫人和贾政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门道,忙纷纷附和王熙凤对贾母的吹捧。

    贾母却连连摆手,顺势一指焦顺道:“顺哥儿分明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偏你们还让我个老婆子跳出来班门弄斧。”

    说到这里,她不由暗叹荣国府后继无人,二儿子比他哥哥已经强多了,但在这些事情上后知后觉的,莫说和焦顺比较,就连凤丫头这女流之辈都要比他精明。

    可惜……

    若早知道焦顺能有今日,当初府里传出他和二丫头的谣言时,自己就不该极力阻止,而应该顺水推舟才是,这一来荣国府有了乘龙快婿加持,自然不惧日后家道中落。

    不过转念又一想,焦顺要娶的也是自己的外甥女,再加上他本就出身荣国府,就算不做贾家的女婿,往后也照样能和荣国府相互扶持。

    想到这里,她便准备事后仔细叮咛儿子,往后千万和焦顺搞好关系,即便焦家搬出去也不能短了往来,最好隔三差五请他来家里联络感情。

    这是后话。

    却说贾政想通了一切之后,顿觉尴尬不已,忙讪笑着冲焦顺解释:“畅卿不要误会,我也是担心你惹上麻烦,所以才……”

    “世叔多虑了。”

    焦顺不等他说完,便忙还了一礼,正色表态道:“若他只是当面贬损小侄,小侄忍便忍了,偏他拿世叔家中的谣言当做谈资,小侄却是绝不能忍的!”

    “呃……”

    贾政再次尬住了。

    他一门心思想让焦顺忍气吞声,哪成想这事儿竟与自己有关?

    他便是再蠢,也能猜到能被南安王拿来取笑,又让焦顺感到难以入耳的谣言,必然与当初王夫人中邪一事有关,于是也没好意思追问,只侧头恶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正恼怒南安王无礼,冷不丁又遭丈夫迁怒,不免也恨上了贾政。

    心道若是那南安王当面贬损自己,只怕这二十年的枕边人未必有胆子反驳,就更别说是直接拂袖而去了——足见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也活该他这软弱之人绿云罩顶!

    且不提夫妇二人各自的心思。

    见太妃来访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贾母便又聊起另外的话题:“月底之前,我打算请史家兄妹几个都找来,商量一下云丫头从哪里出嫁的事情——正理自该是从保龄侯府嫁出去,但史鼐如今正远渡重洋,估计三五年间都未必能回来。”

    “要照我的意思,是不妨让她与迎春凑个热闹,也从荣国府里嫁出去,免得他们兄妹之间因此又闹起来。”

    其实贾母原本并没有打算掺和这事儿,毕竟荣国府同时操办两场婚事,本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那还有余力插手史湘云的婚礼?

    但如今既一门心思想要拉拢焦顺,自然希望他与荣国府绑定的越深越好。

    说完,贾母又问焦顺:“顺哥儿,不知你怎么看?”

    焦顺忙一拱手道:“自是全凭老太太做主。”

    连着敲定了两桩正经事,接下来自然就是闲话家常的时间。

    等说说笑笑了一阵子之后,贾政又应景的邀约焦顺晚上吃酒。

    这回却不是约在园子里,而是请他到荣禧堂内饮宴。

    焦顺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暗道这纯是吃酒有什么趣味?

    于是连忙推托道:“小女约莫是受了些惊吓,被岫烟带去栊翠庵请师太们帮忙消惊了,我如今心里着实有些放心不下,还请世叔宽限宽限,等回头确认了小女无恙,再来回复世叔。”

    说着,又一躬到底:“还望世叔见谅。”

    贾政闻言,忙道:“初为人父都是如此、都是如此,既然你放心不下女儿,咱们改日再约也是一样的。”

    “也别回家等了。”

    王夫人这时突然插嘴道:“索性跟我一起去园子里接岫烟母女回家,也好当面听师太们开解开解。”

    焦顺还在迟疑,上首贾母却笑道:“正该如此,这往后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你跟你婶婶去就是了。”

    这老太太都发了话,焦顺自然只好拱手应了。

    却说眼见众人各自散去,独贾政留在原地面有不虞之色,贾母只当他还无法接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现实,不由肃然道:“政儿,往日你不喜顺哥儿骤登高位,为娘也不强求什么,可现如今连两家王府都对他礼遇有加,你若再不能摆正心态,却怕是取祸之道!”

    贾政闻言一凛,他实是恼王夫人当着自己的面主动邀约‘绯闻主角’,并非没有摆正心态,但母亲这话还是让他自省起来。

    是了,若两人真有什么,王氏又怎敢明目张胆的邀约焦顺同路?

    何况这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能闹出什么奸情不成?

    这一想,贾政的心态渐渐也就平和起来。

    …………

    另一边。

    焦顺亦步亦趋的跟着王夫人进了大观园,王夫人便回首冲彩霞几个道:“我有话要交代顺哥儿,你们且先退后几步。”

    彩霞等人忙齐声应了,直等王夫人和焦顺走出十数步远,这才远远的缀在后面。

    焦顺心知戏肉到了,表面上愈发恭谨,暗地里竖起耳朵提高了警惕。

    又行几步,才听王夫人压着嗓子悄声道:“那天我固是为了报复老爷薄情寡义,但也是…也是受你真心所感。”

    焦顺听的莫名其妙,完全想不出自己啥时候曾对王夫人付出过真心。

    不对!

    自己根本就连虚情假意也没有付出过吧?

    见焦顺默然不语,王夫人又进一步解释道:“你给芸瑶【薛姨妈】的诗和画,我已经看过了,还有你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也都向我坦白了——也真难为你肯为她一个寡居的妇人,做到这等地步。”

    薛姨妈竟然连这都告诉她了?!

    焦顺早瞧出她有些天真,但也万没想到会天真到这等地步,更万万想不到会因薛姨妈的天真,招惹来王夫人的觊觎。

    然而……

    只因为别人追求自己妹妹,就来个反向霸王硬上弓,这逻辑依旧说不通吧?

    当然了,女人在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情,往往也未必会讲逻辑就是了。

    焦顺正想些有的没的,这时忽又听王夫人问道:“南安王究竟说了什么,竟惹得你愤然离席?”

    这话明显透着明知故问的味道。

    凭两人之间的肉体关系,焦顺自觉也没什么好瞒着的,遂将南安王那些话学给了王夫人听。

    王夫人听了先是心下着恼,继而又忍不住抬手去抚眼角细纹,想着那‘肤白胜雪、尤若处子’的形容,莫名的竟有些窃喜起来。

    半晌,杏目流转春情荡漾的盯着焦顺道:“你是亲眼瞧过了的,却不知觉得这谣传有几分真?”

    最多三点五分。

    她的肌肤虽然白皙,却还不到胜雪的程度,故此只能得三点五分——以焦顺所见所闻,能当此一说的也就是薛宝钗了,连宝琴和黛玉都略有不及。

    至于后半句尤若处子云云,那就纯属不着调的谣言了。

    但焦顺肯定不会蠢到实话实说,当即也装出一副热切的表情,盯着王夫人颈间的白皙道:“柴房里实在昏暗,只怕还需再仔细瞧瞧,才知真假。”

    他其实对什么真假毫无兴趣,但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干脆趁机一雪前耻好了。

    王夫人听着焦顺调戏的言语,感受着那火热的目光,只觉得浑身战栗,明明身上披挂的十分整齐,却彷佛又体会到了第一次在佛前坦露时的刺激感,且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住心头的季动,颤声道:“那、那等有机会,你、你再从头到尾瞧仔细了就是。”

    说完,她脚步骤然加快,领着彩霞等人逃也似的回了清堂茅舍。

    焦顺目送王夫人走远了,这才自顾自寻至栊翠庵前,隔着院墙看到那几株梅树,他心下忽就生出了几分遗憾。

    真是可惜,没在妙玉被赶出栊翠庵之前拿下她,不然自己岂不也能写一首《访妙玉乞红梅》?

    当然了,他焦某人要采的红梅,肯定不是树上长出来的那种。

第528章 宣泄

    栊翠庵,主持禅房内。

    不知是庙里的尼姑真有些本事,还是闹腾了大半天,沿途又看了许多新鲜事物,已经消耗掉了最后一丝精力,此时小知夏已经静静的躺在襁褓里睡着了。

    两三步外,新来的老主持手掐佛珠念念有词,正在进行最后的消灾祈福。

    再往外,则是并肩而立的邢岫烟与林黛玉。

    因见孩子已经睡安稳了,两人皆都松了口气,悄声讨论的话题也自然而然的从小知夏,转移到了此地旧主妙玉身上。

    “她看似刚强,实则这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从不曾受过什么磋磨,如今少了财货傍身,在京城又举目无亲……”

    邢岫烟只当妙玉仍在那破庙中存身,故此一直很是忧心她的近况。

    林黛玉颇不以为意,那妙玉持才自傲倒罢了,偏一面对贾宝玉另眼相看,一面又因为邢岫烟被逼无奈做了妾,而疏远鄙弃,却是大大犯了她的忌讳。

    故而听了邢岫烟这话,也只是只冷笑道:“要我看,便让她吃些苦头,磨一磨性子也好,省得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邢岫烟摇头叹息,两人之间真正的分歧,其实并不在于希不希望妙玉吃苦头这一点,而是因为对所谓‘苦头’的理解大相径庭。

    黛玉自幼寄居在荣国府,她眼里的‘苦头’,便是荣国府内一些人对她另眼看待、暗中非议、阳奉阴违,为此还有‘三百六十日霜刀风剑严相逼’之论。

    但邢岫烟却是亲眼见过民间疾苦人心险恶的,尤其是对于一个没什么依凭,偏又姿色出众的女人而言,倘若一旦遇人不淑,所遭受的苦难,只怕远超黛玉所能想象的极限!

    只是那些腌臜事儿,她也不好对黛玉细讲,何况这事儿本也和黛玉无关。

    “你们姐妹两个聊什么呢?”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焦顺的声音,二女转头看去,就见焦顺跟在个小尼姑身后进了禅房。

    “大爷怎么来了?”

    “焦大哥。”

    两人忙迎上前见礼。

    “林姑娘。”

    焦顺先冲黛玉还了一礼,然后就看向了在正中蒲团上熟睡的女儿,等确认那蒲团下面还垫了厚厚的褥子,这才放心下来。

    邢岫烟忙解释道:“主持说知夏没什么大碍,不过最好还是祈福消灾一番,以免后患。”

    焦顺其实并不信这玩意儿,但为了求个心安,还是当即做出了决定:每个月拿三十两银子来,请栊翠庵每日为女儿祈福。

    那主持倒还有些定力,诵经的声音一直没停过,倒是领路的小尼姑喜形于色,连连合十诚谢。

    因瞧这祈福消灾的仪式还要等一阵子才能结束,焦顺便又随口问起两人方才在讨论什么话题。

    “我们……”

    “没什么,就是随便扯了几句家常罢了。”

    林黛玉刚要提起妙玉,却被邢岫烟截住了话头,她固然希望能知道妙玉的近况,却也知道焦顺对妙玉并无什么好感,一次两次倒还罢了,总这样求焦顺过去探视,岂不成了持宠生娇?

    林黛玉见状也便没再提这茬,只捡着上午众人起哄,要拿‘焦夫人’做挡箭牌的事情说来解闷。

    等到那主持诵完了经文,众人也便告辞出了栊翠庵,又在山脚下各自话别。

    且不说焦顺一家三口回去如何。

    却说林黛玉回到潇湘馆里,就见南屋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已经整理好了几大箱的行李。

    想起宝琴后日便要搬走,不觉生出几许离愁,郁郁寡欢起来。

    宝琴从里间出来,见林黛玉一副暗然神伤的样子,便笑嘻嘻的凑上来,揽住她的胳膊道:“姐姐若是舍不得我,何不跟我去紫金街那边儿住上几日?”

    “罢了。”

    林黛玉却摇头:“我可不去讨你姐姐的嫌。”

    旋即又岔开话题道:“对了,我这里倒有一件事儿想托你去办。”

    “什么事儿?但凡我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宝琴在潇湘馆受了林黛玉许多关照,难得她托自己办事儿,闻言立刻就上了心。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林黛玉将妙玉与邢岫烟的关系,以及她如何来到大观园,又如何被王夫人赶出去的事情,大致的讲了一遍,又道:“听说她在紫金街那边儿买了间小庙容身,邢姐姐先前曾托焦大哥去探视过两回,却都遭了冷遇,故此也不好再提这事儿了——你搬去紫金街之后,不妨就近让人探访探访,说来也算提前卖邢姐姐一个人情。”

    宝琴闻言,便把头抵在黛玉肩上,幽幽道:“这哪是姐姐托我办事,分明是姐姐在替我操心。”

    她除了感动之外,倒还杂了几分羞惭。

    毕竟拆散木石前盟的,正是自家堂姐。

    如今林姐姐没着没落的,若是日后嫁给个衣架饭囊,又或是遇到个恶婆婆,以她的脾性如何受的了?

    这般想着,薛宝琴心下忽就冒出个念头来,站直了身子定定的看着林黛玉问:“林姐姐,你和邢姐姐如此投契,又早知道兼祧一事,难道、难道就从未想过嫁去焦家?”

    林黛玉先是一愣,继而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掩嘴道:“你当焦大哥是什么稀世珍宝,任谁见了都争着抢着想要嫁他不成?你好生把心放在肚子里,我指定不和你争就是了。”

    “我不是那意思!”

    “好了。”

    薛宝琴急着想要分辩,却被林黛玉抢先道:“不说这些,你这里若是收拾妥当了,咱们就去芦雪庵找姐妹们玩牌去。”

    “怎么改在芦雪庵了?”

    见林姐姐不想讨论这些,薛宝琴也便顺势改了话题,但心下对于自己是不是抢了林姐姐的好姻缘,还是纠结的无以复加。

    “有消息说老爷又要宴请焦大哥,因不知是不是还要征用藕香榭,便索性改在芦雪庵凑齐了。”

    说着,林黛玉扯了宝琴一把,催促道:“走了,再不赶过去,只怕云丫头这急惊风又要挑理了。”

    …………

    牟尼院。

    后殿左近一处偏僻所在。

    因近日里疏于打扫,这里的青石板大多已被青苔占据。

    而仅有的一处干净空地上,此时正斜支着个斗大的面筛子,作为支撑的小树杈上,又延伸出一条四五丈长的红线。

    红线的另一头,则被一只欺霜赛雪的小手紧紧抓在掌心里,只等有几只麻雀陆陆续续进到面筛子下啄米吃,那只玉手便往怀里狠命一扯。

    只听啪嗒一声,那面筛子倒扣在地。

    虽然五六只麻雀飞走了一大半,但还是有两只躲闪不及的贪嘴货,被扣在了那筛子下面,扑棱着翅膀四处乱撞。

    尤三姐欢呼雀跃着,从躲藏处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陷阱前,先是一脚踩在那筛子上,然后不知从哪儿摸出支剪刀,顺着筛子边缘豁开条口子,毫不犹豫的把手伸了进去。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用陷阱困住麻雀了,上回挑起筛子去捉时,不慎放跑了猎物,所以这次干脆另辟蹊径——左右她也不是真想靠这法子打猎,只要能有所收获,便毁了这筛子也不打紧。

    那两只麻雀本就惊慌失措,见那玉琢也似的‘巨爪’从天而降,自是拼了命的反抗,尤三姐的指头先是被啄了几下,紧接着那指背上又被划了条细细的血痕。

    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不过很快便又咬紧牙关,坚决的将一只麻雀抓在手上,大拇指和食指狠狠掐住麻雀的脖颈,又把它的头抵在石板上用力弯折。

    那麻雀起初还用力挣扎,但在尤三姐的辣手摧残之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尤三姐又如法炮制弄死了另一只,这才把面筛子掀开,用红绳串了两只麻雀,拢在袖子里转身直奔大雄宝殿。

    与此同时。

    主持禅房里,面容憔悴的妙玉盘腿坐在佛龛前,却半点诵经的心情都没有。

    在她身后,静仪气急败坏的来回踱了几圈,突然顿足道:“师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尤三姐就是个疯婆娘,这才来了几天?就把咱们庙里闹的鸡犬不宁!若再让她闹下去,非把大殿的屋顶给掀了不可!”

    自那晚之后,尤三姐就被送到了庙里。

    然而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听说要被送到庙里,尤三姐非但没有抵触,反而答应的十分痛快。

    初时静仪还摩拳擦掌,想要报当日纵火之仇,结果没两天就发现,那尤三姐那里是来接受管教的,分明就是跑庙里解恨来的!

    打从来到这庙里开始,尤三姐别的不干,专做些人憎狗嫌的事儿,件件桩桩往人肺管子上戳。

    跟她讲理,她全当你说的都是耳旁风;跟她动粗,她直接朝你死我活上招呼。

    庙里的尼姑都知道这是‘贵人’送来让管教的,谁敢真对尤三姐下狠手?

    结果一方肆无忌惮,一方投鼠忌器之下,她竟是以一敌十不落下风,反倒打的庙里的尼姑们闻风丧胆苦不堪言。

    要不是离了这牟尼院,未必还能找到下家,只怕尼姑们请辞的心都有了。

    静仪作为实际掌权者,自也吃了不小的苦头。

    眼见妙玉闭着眼睛全无反应,她恨恨的将银牙一咬,断然道:“师姐要是不管,我今儿就跟她拼了,我就不信这么多人拿不住她一个!”

    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不好了、不好了!”

    这时胖瘦尼姑一起大呼小叫的跑了来,进门便嚷道:“那混世魔王抓了两只雀儿,要在大雄宝殿里烤着吃呢!”

    静仪闻言气的直跺脚,骂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就眼睁睁的瞧着她抓麻雀不成?”

    胖瘦尼姑对视了一眼,嗫嚅道:“我们哪里敢看,她早放出话来说,说是谁敢盯着她,她就剜了谁的眼睛。”

    静仪只觉心窝里堵的生疼,咬着牙回头唤了一声:“师姐!”

    妙玉此时也终于睁开了眼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派个人去尤家送信吧,就说咱们庙里实在管束不住。”

    “尤家只怕未必做得了她的主!”

    静仪却道:“这事儿是焦大爷的意思,只怕还得着落在焦大爷身上。”

    “不成!”

    妙玉忙道:“他早发下话来,不让咱们无故登门的。”

    眼下的情景怎么也称不上是‘无故’,妙玉不想派人去焦家传信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不想让邢岫烟知道自己的现状。

    要知道,当初得知邢岫烟做了小妾之后,她可是不止一次当面嘲讽邢岫烟自甘堕落的,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她哪还有脸再面对邢岫烟?

    静仪对此心知肚明,忍不住又暗骂她‘死要面子活受罪’,旋即咬牙道:“那也别给尤家送信了,我这就把她绑了来,直接送回尤家——到时候她们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说着,领胖瘦尼姑到了外面,一面命她们召集庙里上上下下一干人等,一面就近买了十几根竹竿、两条绳索,然后又将那竹竿的一头用厚布裹住。

    她自己擎了一根在手,扬声道:“这竹竿都已经包好了,伤不了人的,你们待会儿都给我使劲捅,等把她捅翻在地,咱们就把这丧门星捆起来送回家去!”

    众尼姑苦尤三姐久矣,见这主意还算使得,便都七嘴八舌应了,前呼后拥的跟着静仪杀奔大雄宝殿。

    等到了正殿,就见尤三姐盘腿坐在供桌前,用红绳将五六支红油蜡烛捆在一处,又用烛台胡乱串了麻雀烧烤——她纯是为了恶心庙里的尼姑,根本没打算吃这玩意儿,所以自然是随心所欲的乱烤一气。

    静仪见了气往上撞,当下平举着竹竿冲锋在前,大小尼姑们见状,也都大叫着挺杆扑向尤三姐。

    尤三姐见这阵仗却是怡然不惧,随手抛下串着麻雀的烛台,从袖子里翻出个瓷瓶拔了塞子,悄悄往蜡烛上一扬,就听‘呼’的一声,几支蜡烛同时爆起五颜六色的火团!

    众尼姑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

    正面面相觑,蜡烛上再次爆开彩色火团,紧着又听尤三姐捏着嗓子道:“佛祖显灵,尔等缘何不跪?!”

    大殿里静了片刻,也不知是哪个尼姑先丢了竹竿屈膝跪倒,紧接着就哗啦啦跪到了一片,最后只剩下静仪还鹤立鸡群。

    但她手里的竹竿也是不住发颤,下意识吞了口唾沫,色厉内荏的喝问:“你、你耍的什么把戏?!”

    其实不过是松香罢了,但这法子虽然简单,却不是这些底层尼姑们能知道的。

    至于静仪,她跟在妙玉身边,原也用不到这套装神弄鬼的东西。

    尤三姐也不答话,扫视了一圈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尼姑,忽然前仰后合的捧腹大笑起来。

    这一笑,倒把静仪彻底吓毛了,想也不想转身就逃。

    那些尼姑见为首的都跑了,自然也都做了鸟兽散。

    尤三姐笑的更欢了,良久才揉着肚子停了下来。

    来这里果然来对了,若在家守着母亲姐姐,焉能有这么多宣泄郁气的机会?

第529章 太妃临门【上】

    转过天到了九月半。

    一大早荣国府上上下下便都动员起来,真忙的假忙的,反正是忙成了一团。

    连大观园里诸位姑娘也被李纨召集起来,表示甭管南安太妃的真正来意是什么,既然打的名头是郡主要以文会友,那诗社里的人就一个都不能少。

    这话显然是针对林黛玉昨儿的说辞。

    黛玉虽不情愿,却也知道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尤其这来的非是等闲人物,纵使老太太平时再疼爱自己,这事儿上怕也容不得自己任性。

    李纨兀自不放心,又叮咛道:“等郡主来了,最好先探一探底,若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倒罢,若是个附庸风雅的,千万给人家留几分颜面。”

    “让嫂子这一说,连我也不想见她了。”

    史湘云都着嘴抱怨了声,见李纨瞪过来,忙又高举双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这么些人在呢,保管把她哄的服服帖帖就是。”

    林黛玉立刻跟着打趣道:“是啊,有焦夫人在,她不看僧面看佛面……哎幼!”

    话说到半截,便被史湘云扑过来掐了一把。

    眼见这两个妮子又嬉闹起来,李纨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紧张是好事,可太过放松就未必是好事儿了。

    还待再叮咛几句,无奈王熙凤已经差人来催了,她只好拉过宝钗道:“好妹妹,诗社的事儿我可就全指着你了。”

    这一来是因为宝钗平日里最是稳重,年纪又比众人略长【刨去迎春】;二来也是因为她即将嫁入荣国府,自然也会对这府上的事儿更为上心。

    等她匆匆去了前院,众人重又聚在一处。

    薛宝钗当仁不让的接过了李纨的班,继续道:“若这位郡主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咱们也不好让她小觑了,近日里谁有什么得意之作,也别掖着藏着,届时都让三妹妹誊录下来,请她品鉴品鉴。”

    探春雅好书法,故而宝钗特意点了她的名。

    探春立刻顺杆爬:“那我就单管着执笔了。”

    “哈!”

    史湘云叉腰道:“三姐姐平日里总爱争先,这回真到了要用人时,你怎么倒打起退堂鼓来了?”

    探春两手一摊:“宝姐姐也说是得意之作,偏我近来的得意之作,却都不在诗词歌赋上,更不好让她瞧了去。”

    众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先后两次,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那倒确实是她近来的得意之作,且不好随意宣扬出去,湘云这才作罢。

    宝钗却从她的态度当中隐约觉察出了些什么,忍不住先看看史湘云、然后再看看堂妹宝琴,最后无奈暗暗叹息一声,只将这事儿压在心里不去理会。

    …………

    且不提姑娘们各自都拿出了什么作品。

    却说李纨到了前院里,就见那荣禧堂好似蜂巢一般,小厮仆妇或疾走或小跑,进进出出无穷贵也。

    这场面足见荣国府上下,对南安太妃来访的重视程度。

    不过真要论起来,还是不及年初元春省亲时的排场——当时荣国府的头面人物,可是提前一个多时辰就在大门外恭候的。

    但那毕竟是圣上恩典,大操大办冲的皇家的面子,并不全是因为元春本人。

    李纨进门的时候,王熙凤正在支应各处回禀,也顾不得理会她,只命平儿把接驾时的安排交代给她听。

    府里天不亮,就已经派了六匹快马在镇国公府门前候着,只等南安太妃动身,便轮流来报行程。

    估摸着差不多一刻钟能到的时候,贾政和王夫人、邢夫人,带着贾琏、贾宝玉、王熙凤、李纨在大门外恭候,老太太则在内仪门等着。

    等把南安太妃迎进荣禧堂后,若是南安太妃主动提起以文会友的事儿,便先将小郡主请到大观园去,若是没有主动提起,便等到临近午时,再请她母女一道转去大观园。

    再然后……

    李纨听到这里,不由插口问道:“那冤家又是怎么安排的?”

    两人也都是知根知底儿的,平儿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于是忙道:“因还不知南安太妃的意思,大爷自己说要先在小花厅里候着——就是赖大素日里用的那个,太妃什么时候露了口风,他再过去拜见不迟。”

    李纨点点头,示意平儿继续往下说。

    刚听的差不多了,就听外面飞马来报,说是南安太妃的车架已经出了王府。

    此后差不多半刻钟一报,等听说南安太妃的车架再有一刻钟,就要到荣宁街口了,贾政便按捺不住,提前领着众人迎到了大门外。

    外面两下里列队的小厮丫鬟,见主人家从里面出来,忙也都打起精神挺直腰板。

    又有那两下里看热闹的,也纷纷降低了声调——能跑来荣国府门前凑热闹的,多半也都和荣国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此自然要卖贾政等人面子。

    这内中有些积年老仆,因见贾政不等人来,就自顾自迎到了台阶下面,便忍不住大摇其头,感叹道:“早年间老国公爷在的时候,与那几家王府也是常来常往,彼此称兄道弟,不想如今王妃来串个门竟都成了稀罕儿。”

    “是太妃!”

    左近一个年轻人纠正了他的语病,又撇嘴道:“您这都是老黄历了,咱们府里的爵位蹭蹭往下掉,人家那可是世袭罔替,照这么下去,再往下传个两三代,怕是求着人家上门,人家都未必乐意睬你。”

    那老仆听了不由吹胡子瞪眼,原想着教训那年轻人几句,仔细一辨别,却发现对方赫然是贾家的旁支子弟,虽在府里未必有什么体面,这时候却也不好与他闹起来,于是便也只能道路以目了。

    这时那年轻人身旁的同伴又道:“你听说了没,这次南安太妃其实是冲着焦大爷来的,来咱们家不过是打个幌子。”

    “还有这等事儿?”

    一老一少闻言齐齐惊呼。

    旋即老的大叹世风不古、纲常沦丧;小的则是心驰神往,满脑子大丈夫当如是。

    就在众人议论声中,南安太妃的车驾终于是到了府门前,众人伸长了脖子,便见一个三十许的明艳妇人从车上下来,被无数丫鬟仆妇簇拥着到了台阶下。

    有好事的不由奇道:“不是说这位太妃娘娘是太后的同胞姐妹吗,怎么竟如此年轻?”

    旁边立刻有人道:“你当太后是耄耋之年不成?真论起来也就是与咱们太太和姨太太差不多,一个四十开外、一个三十六七,姐妹两个差了八九岁而已。”

    众人这才恍然。

    远远的也不知贾政、王夫人与那南安太妃说了些什么,斜下里又有一顶小轿到了太妃的马车旁,让那郡主下了车便直接坐上了轿子,然后宾主这才鱼贯而入。

    而与此同时。

    焦顺鸠占鹊巢,正在赖大平日理事的小花厅里,悠闲自在的品茶吃点心。

    除了赖大围在他左右,忙前忙后奴颜婢膝的伺候之外,角落里还站着个一肩膀高一肩膀低的人,却正是当初与焦顺争抢爵位,被焦顺当着赖大一凳子砸断了腿的赖慕荣。

    他是因为听说家里出了整整三万两给哥哥买官,忍不住跑来找赖大发牢骚的,不想正与焦顺撞上。

    此时他句偻着身子一副低眉顺眼的架势,脸上的肌肉却在不住的微微抽搐,显是竭力想要收束住怨愤的表情,却又有些力不从心。

    焦顺喝完了一盏茶,趁赖大抢着续杯的当口,瞟了一眼赖慕荣,笑问:“腿怎么样了?”

    这当着和尚说秃子,任谁也扛不住。

    赖慕荣勉力收束的愤恨,顿时如火山喷发一般涌了上来,他忙拼命低下头掩饰,却一时顾不上再回焦顺的问话。

    “大人问你话呢,你哑巴了不成?!”

    赖大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旋即小心翼翼的把茶杯送到焦顺手边,又赔笑道:“全仗大人当日手下留情,他如今行走坐卧都还使得。”

    这话听的赖慕荣脸上愈发扭曲。

    这是亲爹能说出来的话?

    什么叫行走坐卧都还使得,他分明就是瘸了一条腿好不好?!

    再说焦顺当日哪里手下留情了?

    分明就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再对比父母倾家荡产给哥哥买官的做法,赖慕荣一时连自家老子也恨上了。

    而焦顺听了赖大这番话,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当面嘲笑赖慕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有负面影响,但……

    谁在乎?

    当初争夺爵位一役,也算是焦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为凶险也是最为无力的一次,让他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虽然时过境迁,但见到这赖慕荣,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嘴臭几句,毕竟一时嘴臭一时爽嘛。

    至于赖家怎么想……

    双方的仇怨是实实在在的,倘若焦顺隐忍不发,难道赖家就会觉得他全无芥蒂了不成?

    何况赖大为了保住儿子的‘头名状’,已经将自家的把柄拱手奉上,除非是被逼的没了退路,否则赖家又怎么敢轻易反复?

    说话间,外面也是一个劲儿的有人禀报:

    南安太妃已经下了马车。

    南安太妃已经到了内仪门。

    南安太妃进了荣禧堂。

    南安郡主被送去了大观园以文会友……

    “大爷!”

    最后,则是林之孝亲自跑了来,拱手道:“太妃娘娘有请。”

    焦顺又扫了眼赖慕荣,然后这才施施然起身,跟着林之孝转奔荣禧堂。

    而恭送他离开之后,赖大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转回身二话不说,上前对着儿子脸上就是一记大耳帖子。

    啪~的一声,赖慕荣猝不及防,腿上又不利索,竟是踉跄着直接坐倒在地。

    “爹!”

    他捂着脸委屈的唤了一声。

    “蠢材!”

    赖大却是余怒未消,抬脚要往赖慕荣身上踢,扫见他那不自然蜷缩的腿,这才又停了下来,阴沉着脸呵斥道:“我千叮咛万嘱咐,你偏在他面前摆出这一副嘴脸,莫非是想死不成?!”

    “爹!”

    赖慕荣又委屈的唤了一声,捶着地道:“分明是他先羞辱我……”

    “那又如何?”

    赖大打断了儿子的话,斩钉截铁的道:“你老实受着,只当焦大人是真的在关心你就好!”

    “我……”

    赖慕荣窝了一肚子火,狠狠捶地道:“当初我要抢他的爵位,还不是您和二叔撺掇的?!如今倒好,只我一个人先是断了腿,又受这窝囊气……”

    “你是在怨我?”

    赖大再次打断了儿子的话,沉着脸怒视着他。

    赖慕荣被噎了一下,在父亲的逼视下,最后只能低头悻悻的道:“儿子不敢。”

    “唉~”

    赖大见他这副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当初是我和你叔叔让你夺爵的不假,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焦大爷是何等人物?南安太妃这回登门,连咱们老爷、太太都只是他的陪衬罢了!”

    “这还只是眼巴前的事儿,等日后那工学建起来,他教出一批批的徒子徒孙,未来能爬到什么位置谁能说得准?

    “亏得他不姓贾,若是族中子弟,只怕直接鸠占鹊巢也未可知!”

    “再说了,接下来我和你哥哥,都要在焦大人手底下当差办事,万不敢有半点违拗之处——你这时候在他面前一副愤恨难平的样子,岂不是给咱们全家招祸?!”

    赖慕荣原只是默默听着,但等听到最后这句时,却忍不住一骨碌爬起来,梗着脖子道:“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就为了哥哥?!我这条腿是为了家里断的,哥哥却为家里做过什么?!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

    赖大第三次打断了儿子,但这次赖慕荣却不曾退缩,而是与他怒目相向。

    “唉~”

    赖大见状又叹了口气,无奈的甩甩手道:“罢了,等过几日我给你在金陵找份差事,你以后就在金陵开枝散叶另立门户吧。”

    “爹?!”

    赖慕荣一听这话登时急了,上前欲要拉扯,却被赖大毫不留情的甩开,他又气又急忍不住恨声道:“要是哥哥……”

    “要是你哥哥也敢在焦大人面前如此……”

    赖大闭上眼睛,接过他的话茬幽幽道:“那咱们赖家就活该断了香火!”

第530章 太妃临门【中】

    标题虽云是太妃临门,但实际上焦顺与南安太妃的初次会面,整个过程堪称是乏善可陈。

    与肆无忌惮的纨绔儿子不同,南安太妃是位十分稳重端庄的妇人,当面半点不曾提起昨儿南安王与焦顺的口角冲突,只一味的称赞焦顺年少有为,然后又感叹儿子不成器,希望日后接触时,焦顺能将他导入正途。

    整体虽无致歉的言语,不过以南安太妃的身份,这态度也称得上是礼贤下士了。

    焦顺自然不可能当面拆她的台,更何况昨儿南安王贬损的是荣国府,如今荣国府上上下下全当是没这回事儿,喜气洋洋迎接南安太妃大驾光临,自己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于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却也无甚可说之处。

    另一边。

    南安郡主也见到了红梅诗社的众人,眼见这一个个颜值高度在线——毕竟是小姑娘嘛,哪怕自认不是俗人,头次见面也免不得以貌取人——因此愈发起了亲近之意。

    遂将自己携来的七八柄团扇,取来展示给众人观瞧,又道:“我当初也是偶然从朋友那里得了柄红梅扇,才得以一窥姐姐们的大才——后来便命人四处采买,可惜拢共也没得着几柄,如今既有幸得见姐姐们,必是要请姐姐们赏全了才好。”

    说着,又命人捧出两个大盒来,笑道:“若说拿黄白之物来换,倒显得我粗俗无礼了,这两盒洒金笺聊表心意,还请姐姐们务必成全。”

    众女闻言,先忙接过那扇子仔细观瞧,发现和自家平日用的十分相似,但却明显并非正品,且那上面的文字、图画也都不是探春、惜春的手笔。

    再仔细分辨,那扇上书画线条略显刚硬,显是男子临摹出来的。

    确定不是家中失了窃,众女这才松了一口气,但黛玉、湘云、宝琴等人脸上却仍存了三分恼意。

    南安郡主见状,不由忐忑道:“怎么?莫不是小妹提了什么非分之请?”

    “郡主误会了。”

    薛宝钗忙笑着解释道:“这梅花扇云云,原是邢姐姐入社时所赠,纯是为了记录当期夺魁的诗作,再分发给社中姐妹们留念之用,万没想到会流传到外面,更没想到竟有人借着诗社的名头从中牟利。”

    “是啊。”

    贾探春紧接着解释道:“我等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若只是宣扬出去倒还罢了,既拿来牟利,难免被外面品头论足,却怕未必是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她和薛宝钗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等送走了这南安郡主,有必要整顿一下大观园里的秩序——那团扇虽不是什么私密物件,可能接触到的人也不算太多,顺藤摸瓜总能查出是什么人所为。

    同时薛宝钗又命人取了原版的团扇来,展示给南安郡主,以表明这些流传出去的东西,其实并非出自红梅诗社。

    南安郡主这才恍然,连忙致歉道:“是我的错,不该拿这些伪造之物来碍眼!”

    说着,就有心让人拿走销毁,可毕竟也是把玩过不止一遍的心头好,难免有些舍不得。

    薛宝钗瞧出了她的迟疑,立刻笑道:“若不是郡主拿了这些东西来,我们还不知有人在冒名行事——咱们一人拿两三柄出来,给郡主当谢礼可好?”

    众人自是纷纷响应,连林黛玉见她是真心喜欢诗词,也少了最初的排斥。

    至于最初藏拙的计划……

    人家都已经把诗社的杰作带过来了,再藏拙还有什么意义?

    不多时众人便凑了十几柄正品出来,这里面自然不止是每期魁首,事实上只要是众人觉得出色的诗作,都会绘在团扇上留念。

    而这其中多半都是钗黛湘云三人的诗作,探春和邢岫烟偶尔也能上榜,近两期则又多了个薛宝琴。

    南安郡主见那扇上的书画,虽未必强过自己收藏的赝品,却胜在灵动写意,并无多少匠气,何况内中还有不少自己从未见过的好诗好词,自是欢喜无限,连连对众人致谢。

    薛宝钗则是大大方方,代表众人收了那两大盒洒金笺,笑道:“咱们是礼尚往来,郡主又何必言谢?”

    说着,往不远处的藕香榭一指道:“此处不是说话的所在,请郡主移步。”

    南安郡主自是欣然从命,于是众人便簇拥着她经过那弯弯绕绕的栈道,进到了藕香榭内。

    这水榭里新进用熏香‘蒸’过,一大早又敞开了所有门窗,使得那味道散了七八成,独留二三分幽香萦绕,精致澹雅的摆设,再加上四面环水的格局,正衬的这秋高气爽好天道。

    南安郡主四下里扫量了一遍,只觉得这人这景皆与自己臆想中的相差无几,不觉愈发多了亲近。

    因就主动挑起话头道:“方才听薛姐姐说,这红梅团扇是一位邢姐姐带进诗社里的,可却怎么不见她本人在场?莫不是因什么事情耽搁了?”

    “这……”

    薛宝钗有些迟疑,林黛玉立刻抢过话头道:“邢姐姐是这府上大太太的侄女,因邢家当初得了焦大哥援手,感念之下便让邢姐姐做了焦大哥的屋里人——如今她弄瓦不久,实在是不便外出。”

    虽然林黛玉并不会看低邢岫烟的身份,但良家女子,尤其是有些身份的良家女给人做妾,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儿,故此她只用模棱两可的屋里人代指。

    “原来如此。”

    南安郡主下意识点了点头,但隐隐又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过没等她细想,薛宝钗紧跟着就道:“除了邢妹妹之外,还少了稻香老农,也就是先前引郡主过来的珠大嫂——因她要与琏二嫂子支应着前面的事情,实在不克分身,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其实除了这二人之外,贾宝玉这个怡红公子也同样不曾露面——但他身为男丁,不出场是应该的,也没必要单独提及。

    “怎么会!”

    南安郡主忙摆手道:“是我唐突叨扰,能见到姐姐们已经是大幸,又怎敢强求姐姐们因为我耽误了正事儿?”

    听她说的真挚,众女也不由对其多了几分好感,心道那南安王听闻是个跋扈纨绔,不料他这妹妹却是个知书达理的俏女子。

    众人连道了几声‘无妨’后,南安郡主又拿起一柄团扇,好奇道:“却不知那位姐姐是漂泊旅人?”

    话音刚落,宝琴就掩嘴噗嗤一笑。

    郡主愕然望去,薛宝钗忙解释道:“这丫头到年底才十四,当不得郡主一声姐姐。”

    南安郡主越发愕然,旋即忍不住上前拉着宝琴上下打量,口中啧啧称奇道:“我见妹妹的诗作气象非比寻常,还当是位文坛前辈,不想竟比我还小了些——这粉琢玉砌也似的小小人儿,却怎么竟有如此见识?”

    见宝琴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林黛玉便在一旁解释:“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天南海北都曾去过,所见所闻自然不比旁人。”

    这时南安郡主后知后觉,陡然想到了前阵子的热点新闻,脱口道:“我想起来了,妹妹便是先前与梅家……”

    说到半截,她忙又收住了话头,矮身致歉道:“我一时失言,还望妹妹见谅。”

    宝琴一把拉起她,嬉笑道:“郡主姐姐说便说了,又有什么打紧的?错的须不是我,咱们又何须避讳?”

    见她如此豁达,南安郡主不由暗道,怪不得能写出那样的诗作,这心性胸怀果不是一般闺中女子能比的。

    再想想自己曾看过的那几篇随笔,忍不住又赞道:“令兄流传在外的随笔,我也曾有幸拜读过,文笔质朴高雅也就罢了,难得的真情流露感人至深——在我看来,实不下于宝琴妹妹的诗词!兄妹两个都有这般才情,实在是令人艳羡不已。”

    这话宝琴就更不好接茬了。

    主要代笔的是薛宝钗,至于真情流露的文体,则是焦顺的手笔,外面误以为是薛蝌所作就罢了,这面对面的,她却哪好意思替哥哥认领?

    好在林黛玉适时出来打趣道:“郡主快别夸她了,如今这丫头一门心思都在牌戏上,再这么下去怕就要重演伤仲永的故事了。”

    “牌戏?”

    这回南安郡主就有些不明所以了,后来听薛宝琴解释了一番,才终于恍然道:“我见哥哥玩过,因听他喊打喊杀的就不曾过问,却不想竟也是从诗社里传出去的。”

    “是焦大哥的手笔,原是给邢姐姐解闷用的,后来我们瞧着有趣,又不是博戏,所以平日里就时常游戏一番。”

    几番对答之下,焦顺虽不在场,但他的名字却先后几次被提及,反而是那位国公府嫡出的怡红公子,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存在感。

    南安郡主也不禁起了好奇心,却又不好打听焦顺的事迹,便拉着宝琴细问起了三国杀的玩法。

    宝琴解说了几句,干脆道:“姐姐若是不急着走,咱们一会儿打两局,就什么都明白了。”

    南安郡主听了,忍不住掩嘴笑道:“正巴不得和姐妹们打成一片。”

    “应该是杀成一片才对。”

    宝琴一本正经的更正,然后自己便忍不住咯咯直笑。

    接下来众人又聊起了诗词,南安郡主在这上面的造诣不低,拿出的代表作也颇有文采,只是过于工整了些,少了灵动飞扬。

    整体水平约莫在探春之下,迎春与惜春之上,与李纨旗鼓相当。

    却说因见互相聊的投契,南安郡主略一迟疑,忽然起身作揖道:“原不该这般唐突,但小妹见贤思齐实在是忍耐不住,只好厚颜开口了——不知,小妹可有幸能加入这红梅诗社?”

    众女闻言面面相觑,一时却都没能给出答桉。

    南安郡主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就有些尴尬沮丧,但仍是强颜笑道:“是我冒昧了,还请……”

    “郡主误会了!”

    见她如此,薛宝钗忙开口解释道:“实是因为再过不久,我和宝琴就要搬出去住了,再加上邢姐姐和湘云妹妹也都……这诗社聚少离多,只恐让郡主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所以我们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南安郡主闻言登时恢复了七八成精神,忙问:“这么说,诸位并不反对我入社喽?”

    “那是自然!”

    探春果断道:“郡主文才我们都已经见识了,合该就是我等同类。”

    “那就好。”

    南安郡主拍了拍胸脯,旋即笑道:“既如此,莫不如我也带些东西入社可好?”

    “郡主的意思是?”

    “我在城中置办个园子,当做咱们红梅诗社聚会的所在,如此既能时常举办诗会,又不用受家中拘束,岂不两遍?”

    说到这里,一直循规蹈矩的南安郡主,露出几分狡黠笑容:“王府的摘牌于诗社无用,但在外人眼中总还是有几分分量的,届时小妹以王府的名义发帖,料来应该还是能给大家提供些方便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没料到初次见面,南安郡主就会提出这样的提议。

    不过……

    若真是以王府的名义下帖子,想必家中长辈都不会阻拦,甚至乐见其成——虽说男尊女卑并不是好事,但也正因如此,女子之间结交,往往也少了许多忌讳。

    片刻之后,探春最先拍手响应:“若真能如此,那便最好不过了!”

    史湘云和林黛玉也紧跟着表态支持,探春还存了三分功利心,但她们两个却是真心不希望诗社解散的。

    一直最活跃的薛宝钗,此时却忍不住迟疑道:“专为这事儿买个园子,会不会太破费了?我们……”

    她倒是有心入股,顺便和南安王府缔结更深的联系。

    可除了她之外,怕也就是邢岫烟有这样的财力,能跟着一起入股。

    呃~

    湘云若是肯求助焦大哥,多半也能拿出这笔钱。

    但其它姐妹又该怎么办?

    “姐姐放心。”

    南安郡主瞧出她的顾虑,忙拉住她笑道:“我母亲这两年原也替我置办了不少产业,再多一个园子有什么打紧?何况日后倘若传出佳话佳作,这园子没准儿还能身价倍增呢,真要论起来,反倒是我沾了诗社的光!”

    听她这么说,众女自然别无二话。

    只林黛玉额外提出,需把邢岫烟、李纨找来商量,大家一致通过才能作准。

EMMMM……

    果然,用完每月三张请假条,心里才会踏实。

第531章 太妃临门【下】

    前面既说了邢岫烟分身乏术,自不好转过脸就将她请来询问。

    再说了,以邢岫烟侍妾的身份,贸然请来与南安郡主会面也不合礼法。

    故此直到下午送走了南安太妃和郡主之后,林黛玉才受众人所托将邢岫烟请来了潇湘馆——焦顺毕竟是外男,一般只有他不在家时林黛玉才会登门。

    听林妹妹复述了南安郡主的提议,邢岫烟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她倒不怎么在意这些,但却知道林黛玉在荣国府闷了这些年——尤其是和贾宝玉闹翻之后,其实也颇希望跳出这桎梏牢笼,哪怕是偶尔暂时的也好。

    只是……

    “虽是一桩好事,但你也须牢记身份有别,若与那南安郡主起了争执,务必权且忍耐,左右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以后借故推辞不去赴约就是。”

    “姐姐只管放心。”

    林黛玉见她担心自己,便将身子往她肩头一靠,轻声道:“纵有什么,也还有三妹妹和宝姐姐打圆场——她们是万万瞧不得有人得罪南安王府的。”

    “靠人终不如靠己。”

    邢岫烟抚摸着她的头顶一语双关,旋即又叹道:“罢了,你左右也不是个听人劝的,且行且看吧。”

    林黛玉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自己志不在此,便也没有顺着这话往下说,而是另起炉灶,说起了对南安郡主的观感。

    两姐妹聊了能有小半个时辰,这才依依惜别。

    邢岫烟回到家中,原想着把这事儿禀给焦顺知道,结果去到北屋里一瞧,自家大爷正咬着笔杆子在书桌前冥思苦想,心知这必是又在给皇帝写奏折,故此便没敢打搅,只悄默声的退了出去。

    她所料不差,焦顺真是在写奏折——更准确的说,是在给隆源帝写回信。

    昨儿他得了消息,就把自己在镇国公府的见闻,以及南安太妃要来荣国府的事情,一股脑禀给了皇帝,而皇帝转过天便回了一封洋洋洒洒的御批。

    御批当中,可以看出皇帝对最近的形势颇有些志得意满,觉得自己重启昭狱的做法,果然是一招妙手,非但有效震慑了文臣,更使得勋贵们开始主动靠拢。

    而在志得意满之余,皇帝不免又起了大干快上的心思,总觉得按部就班的等着工学建成,再循规蹈矩的等着一批批工读生填充基层,实在是太过拖泥带水不够爽利。

    照隆源帝的意思,合该趁着眼下形势大好,宜将剩勇追穷寇才是上策!

    计划很美好,但还没迈出第一步就卡住了。

    想要大干快上,总得有钱才行,但如今夏国的财政却十分吃紧——若非如此,户部也没底气硬顶着不给工学拨款。

    隆源帝登基之初,国家财政其实还算不错,每年刨去所有的开支,还能攒下一些应急的储备。

    但近几年,先是援助茜香、远征身毒,消耗掉了国库里的大半积累,紧接着又拨出巨款重建南北水师,连着几年无底洞似的往里填,国家财政自然捉襟见肘。

    故此隆源帝虽满脑袋都是大干快上的心思,却苦于无米下炊。

    甚至于都动了拆东西墙补西墙的心思,有意从勋贵们的捐助中挪一部分出来,作为先期投资,从速上马还在初步勘察阶段的京西铁路。

    这自然是焦顺不愿意看到的。

    火车铁路虽然是明摆着的政绩,可说到底工学才是他的根基所在,若为了修铁路耽误了工学,那他宁愿不修这铁路!

    但这事儿也不是他说了算。

    硬要拦着也不成,隆源帝就是个顺毛驴,何况焦顺又是他的心腹近臣,除非是脑髓突发贵恙,否则焦某人绝不可能去搞什么犯言直谏。

    那就得想法子开源节流,或者至少给皇帝画个大饼了。

    思来想去,焦顺觉得还是该从自己身边的事情上着手,譬如……卖军火!

    不管是隆源帝还是军械司,对于尽快列装新式火枪的事儿都很上心,料来等到在龙禁卫实测改进完毕,就该加班加点的全面生产了。

    预计最迟明年年底,隆源一式就会大量列装到京营当中,而届时自然会有数以万计的老式后膛枪淘汰下来。

    按照太祖年间的旧例,这些旧枪会被彻底拆解,一部分回炉重造成为新枪的原料,剩下的则是彻底废弃销毁。

    但太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前清的火器大都不怎么堪用,再加上他雄心勃勃想要征服四夷,自然不可能用淘汰下来的武器,去武装自己未来的敌人。

    现在却不一样了。

    太祖年间定型的后膛枪,虽然比不得隆源一式这种近现代连发式步枪,但若横向对比,却也称得上是领先世界的尖端武器。

    与其销毁重铸,不如拿来武装茜香、真腊之类的附庸国。

    面对日益贪婪的西夷,这些国家有着迫切的强军需求,能以相对低廉的价格,买到曾在实战当中战胜西夷的夏国火枪,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果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也可以以物易物嘛。

    什么木材、粮食、香料的,多多益善,一部分内部消化,一部分直接就能转手卖给西夷。

    再有就是……

    欧罗巴的几个强国,在见识了后膛枪的实战效果后,就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彷造了,列装的速度大概会比夏国的新式火枪要稍快一些,但也不会快上太多。

    这时候与其有利益纠纷的二流国家,也会迫切希望能获得足以与其抗衡的武器。

    高价卖一些过去,既能补贴夏国的财政,又能平衡欧罗巴诸国之间的实力,何乐而不为?

    或许……

    还可以取长补短,从这些国家淘换些夏国没有的工业技术。

    写到这里,焦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后面这句话给勾掉了,隆源帝是标准的大夏国主义者,素来以天过上朝的君主自居。

    先前对铁甲舰打败夏国水师的事儿,他就深以为耻,所以才会勒令军械司不惜一切代价赶超乌西人,补齐大夏最后一块短板。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他又怎么会承认夏国在工业技术上,还有落后于欧罗巴二流国家的地方?

    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比较好。

    将这篇画大饼的奏折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然后重新誊抄在专用的明黄折子上,焦顺唤来几乎常驻荣府后门的小太监,让他即刻送入宫中,交由裘世安呈送给皇帝——裘世安就是凭此起家的,自然不会将这差事轻易让给别人。

    完事之后,他大大的舒展了一下筋骨,便转到南屋里准备逗弄女儿取乐。

    邢岫烟忙把南安郡主的提议说了,又道:“诗社里其实已经有了公论,我也便随大流的应下了,若是爷觉得不妥,届时我再找理由推辞不去就是。”

    “为什么不去?”

    焦顺探头在女儿脸上啄了一口,又替她把水印子抹去,嘴里道:“我知道你在那府里总有三分不便,去到外面大家都是客人,反倒少了忌讳——若是个解闷的所在,你往后只管去就是了;若不喜欢,届时再推辞也不迟。”

    …………

    与此同时。

    南安王府后院,太妃刚更衣洗漱完,还不等歇息一会儿,南安王便风风火火的找了来。

    见礼之后,他便闷闷不乐的抱怨道:“我又不曾说他什么,不过是说了些外面风传的闲话,怎值当的母亲专为此跑这一趟?”

    “你是不曾说他什么。”

    太妃接过丫鬟手里递过来的杏仁茶,抿了一口润利润喉咙,又示意旁边的仆妇用一次性帕子帮自己沾去嘴边的白浊,这才继续道:“可荣国府是他旧日恩主,他若任由别人当面针砭贾政夫妇,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昨儿因怕母亲责罚,跟着表哥牛继宗回家之后,他也没敢往太妃跟前凑,这时候听太妃解释,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恍然,继而迁怒道:“都怪那贾雨村,非说他对贾政心怀怨念,所以我才专门捡了贾政的闲话说!”

    “贾雨村?”

    太妃秀眉一挑,追问道:“可是新任的顺天府贾府尹?我听说他与荣宁二府也是连了宗的,却怎么会向你透露这些阴私?”

    “皇上表哥前阵子,不是把官司推到他头上了么?因此那厮便主动上门示好,还给我出主意,让我投其所好给工学里捐钱……”

    说到这里,南安王又忍不住哀求道:“母亲,我当着那么多人把话放出去了,这要是到日子拿不出银子,岂不成了笑话?!”

    太妃正寻思贾雨村的用意,听了这话明知故问道:“你当真想出这笔银子?”

    “那是自然!”

    南安王一瞧母亲似有松动,忙陪笑道:“母亲,这也是为了支持皇兄的新政,怎么说都算是正经事儿……”

    “你想要银子倒也不难。”

    不等南安王说完,太妃就道:“你明儿一早去内府商借就是——务必大张旗鼓的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这……”

    南安王顿时泄了气,恼道:“要是借银子,我还用跟您……再说了,内府如今也是入不敷出,哪里就肯借银子给我?”

    “你只说是皇上的意思就好。”

    太妃道:“等明儿我也会去宫里走一遭,肯定让你把这银子顺顺当当的借出来。”

    “那、那……”

    南安王还是觉得不爽,自家明明有钱,为何要去内府借银子?

    让人知道了,还不是一样小觑自己?

    “好了。”

    见他吞吞吐吐还要再掰扯,太妃沉下脸来呵斥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明儿一早你就去内府,若是不去,我就让人绑了你去!”

    南安王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下,毕竟同样是丢人现眼,用借来的银子也比拿不出银子强。

    眼瞧着儿子离开,太妃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若真是借银子,皇上多半不肯,但太妃的意思,其实是拿王府的银子悄悄在内府过一道手续——这钱还是王府出的,但对外只说是内府调拨。届时再稍加引导,自然不难让人以为南安王出现在镇国公府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如此一来,自然就能避免引起皇帝的猜忌。

    不过……

    那贾雨村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受皇帝的指派,还是故意想让王府身处嫌疑之地?

    正想着,回屋里更衣洗漱完的小郡主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妃一见这乖女儿立刻面露笑容,伸手冲郡主招了招,示意她做到自己身边来。

    郡主却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然后才坐到了母亲身边,有些难以启齿的道:“母亲,我、我想在城中买个园子——不用太大,清净雅致些就好。”

    “嗯?”

    太妃坐直了身子,搂住女儿的纤腰道:“我的儿,难得你主动要添置房舍,可是相中了什么心头好?”

    “其实是在荣国府的时候……”

    郡主将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的复述给了母亲,又补充道:“我想着办诗社是一桩雅事,往后有红梅诗社的名头在,即便转卖出去也绝不会亏本。”

    “哈哈,便亏本又如何?”

    太妃笑吟吟的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道:“买回来也只当是你的嫁妆,压箱底的东西卖它作甚?”

    “母亲!”

    郡主登时红了脸,不依的在她怀里扭动。

    母女两个笑闹了一阵子,太妃才又提醒道:“也未必非要紧着红梅诗社一家,若别家女子有才名在外,不妨也请来结交结交。”

    “这……”

    郡主显出些迟疑之色。

    太妃继续循循善诱:“傻孩子,你总不好见天把人请去吧?间或找别人消遣消遣,若遇见实在好的,再引荐进诗社,这岂不也是一桩雅事?”

    南安郡主这才应了。

    母女两个又说了些体己话,因见太妃有些倦怠,郡主这才主动告辞。

    不想刚出了堂屋,迎面就撞上了哥哥。

    只见南安王一脸热切的凑上来,满面好奇的问:“妹妹这回去荣国府里,可曾见着那贾政之妻王夫人?”

    郡主愕然,掩嘴惊道:“哥哥怎么会……那妇人比母亲还大着几岁,也亏你、亏你……”

    说着,便嫌弃的避开老远。

    “你别误会!”

    南安王忙解释:“我是听说她四十多了还尤若处子一般,所以有些好奇罢了!”

    “当真?”

    郡主依旧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嗤鼻道:“她那等年纪的人,至多也不过与太后娘娘彷佛,又怎么可能尤若……”

    说到半截,又白了哥哥一眼,都着嘴自顾自去了。

    南安王讨了个没趣,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捏着下巴都囔道:“若真能跟姨母彷佛,那孤倒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第532章 乔迁、贬官

    九月十六。

    一大早,荣国府后门外就停了二十几辆马车,百十个仆役穿花蝴蝶似的,喊着号子将早就打包好的行李,一件件一箱箱的抬上马车,再用鸡卵粗的麻绳牢牢网住。

    随着日头冉冉升起,一直跑前忙后,担任现场指挥的薛蝌,眼见行李也都装的差不多了,便拉住一个眼熟的下人问道:“可曾瞧见大爷?”

    那下人回首一指:“大爷不是在门房里吃茶吗?”

    薛蝌暗叹一声,松开那人大步流星寻至门房,边擦汗边冲百无聊赖的薛蟠道:“大哥,东西都已经装的差不多了,你看是不是该请伯母和我母亲动身了?”

    “装好了?”

    薛蟠蹭一下子窜起来,没口子的抱怨道:“有你盯着不就够了,偏还要让我来——走走走,赶紧去园子里催一催,若咱们不催,那边儿还不定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两兄弟便结伴赶奔清堂茅舍。

    因园子里的丫鬟仆妇早得了吩咐,沿路冷冷清清的倒也不怕冲撞了哪个。

    不过等到了清堂茅舍,却又另是一番光景。

    王夫人、邢夫人、尤氏、李纨、王熙凤,连带姑娘们齐来送别,随身带的大丫鬟都有三四十人,莺莺燕燕的连院门都给堵了。

    薛蟠不管不顾还想往里闯,薛蝌见势却连忙拦下他,冲门前的丫鬟们拱手道:“劳烦姐姐们进去通禀一声,就说行李都已经装到车上了,请太太们示下什么时候动身。”

    其中一个丫鬟立刻脆生应了,小跑着进去通禀。

    堂屋里,王夫人原就拉着薛姨妈依依不舍,听外面催问什么时候动身,愈发抓紧了不舍得放开。

    一来,姐妹两个这四五年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感情处的比小时候还要亲近,自然舍不得分开。

    二来么……

    王夫人原还想着借薛姨妈的名义拿捏焦顺一番,好报他‘目中无人’之仇,然而这计划还没施行呢,薛姨妈就先要搬出去了,着实令她心有不甘。

    邢氏在一旁瞧了,略带酸意的调侃道:“瞧这闹的生离死别一样,不就是搬去紫金街么?谁还能拦着不让你们姐妹走动?再说了,再过半年,宝丫头不也就常驻咱们家了?”

    宝钗闻言红着脸垂下头。

    一旁的贾宝玉也跟着低头,脸上却尽是茫然无措。

    按照两家商定好的,薛家搬到紫金街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两人的之间的婚期进入了倒计时。

    虽然他现如今已经彻底断了对林妹妹的妄念,可一想到自己再过不久就要成家立业,心下还是空落落的够不着底。

    宝姐姐,也会像其它成亲的妇人一样,渐渐变成死鱼眼睛吗?

    想到她平素里一板一眼的表现,贾宝玉心下就满是悲观。

    人为什么要长大?

    为什么成亲?

    为什么就不能大家亲亲热热的,永远在一处玩闹?!

    “宝玉、宝玉?”

    直到王夫人提高了音量的呼唤传入耳中,贾宝玉才勐地惊醒过来,忙强笑着回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去跟你表哥说一声,就说我们过会儿还要去老太太那边儿告辞,让他和蝌哥儿管好了车队,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宝玉应了一声,下意识瞥了眼宝钗,这才转身出了堂屋。

    “这孩子。”

    王夫人有些犯愁的叹了口气,旋即又招呼薛姨妈道:“走吧,咱们一起去老太太院里,她老人家多半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众人就此熙熙攘攘出了清堂茅舍。

    前面是王夫人拉着薛姨妈不住叮咛,后面邢夫人和薛二太太客气又疏离,再往后则是李纨、王熙凤、尤氏三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至于宝钗宝琴两姐妹,则被众姐妹团团围住,手上的临别赠礼都快抱不过来了。

    宝钗原本有意把东西交给莺儿几个拿着,偏宝琴泪眼八叉的抱着自己那份不撒手,她也只能在一旁照葫芦画瓢。

    最后还是探春看不过眼,主动唤丫鬟分担,宝钗这才从中解脱。

    她不着痕迹的在袖子里甩着酸麻的手腕,面上依依不舍道:“我这回搬过去只怕再难得自由了,姐妹们可别短了音信往来——若能得空去紫金街走一遭,就最好不过了。”

    这次搬去紫金街,她就是待嫁之身了,自不好随意外出,故此才有这番言语。

    “宝姐姐莫不是忘了南安郡主的提议?”

    探春忙道:“若果然下帖子请咱们,咱们姐妹再见不难。”

    正说着,忽就听惜春‘咦’了一声,指着斜下里道:“那是不是宝二哥?”

    众人闻言都转头望去,就见贾宝玉正站在小山脚下,抬头望着山顶绿树掩映中的栊翠庵,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支娘子军的到来。

    却原来他把消息传给薛蟠薛蝌之后,实在没兴致回去复命,便信马由缰的在园子里胡逛,也不知怎么就到了这栊翠庵前,然后满脑子都是妙玉当初灌输给他的佛理禅机。

    众女虽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瞧他这痴痴作态的,总不会是在肖想新来的老尼姑,于是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尴尬的偷眼观瞧宝钗的面色。

    宝钗却倒似乎没事人一样,只袖子里的双手暗暗攥紧。

    “唉~”

    这时就听惜春叹道:“也不知妙玉去了何处,若能自主,我倒真想跟在她身边一起修行,日日侍奉佛前,再没有世俗烦恼。”

    “哼~”

    话音未落,前面就传来了一声冷哼,却是尤氏听了小姑子这番话,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不过转念她就想到了妙玉如今的境地,不由戏谑道:“你要真想见她倒也不难,等改日我打听到她在何处挂单,便带你登门讨教讨教,看她是怎么日日侍奉佛前的!”

    她特地点出‘日日’两字,只听的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想到她与妙玉的仇怨,以及先前与四姑娘惜春之间的口角之争,众人也便将之归类为冷嘲热讽,没再往深里考究。

    惜春更是眉毛一挑,针锋相对道:“不劳嫂子费心,我日后得了她的消息,自会设法登门求教。”

    “那感情……”

    尤氏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王熙凤拿肩膀顶了一下,调侃道:“你这是跑我们家斗嘴来了?今儿是姨妈家唱主角儿,你们府上的私事儿等以后再掰扯。”

    说着,又点名道:“三丫头,去把你哥哥叫过来,不然一会儿老太太不见这心头肉,又要满世界找了。”

    探春答应一声,带着侍书快步向贾宝玉走去,好说歹说,又拿贾政吓唬他,好容易才劝动了这发痴的呆子。

    等兄妹两个匆匆赶到贾母院里时,也不知贾母都说了些什么动情的言语,只惹得薛姨妈泪如雨下,半跪半坐在罗汉床的脚踏上,拉着贾母一个劲儿的致谢。

    虽说薛家在荣国府里,遇到的幺蛾子不在少数,但整体而言,却还是依靠着荣国府的庇佑,才平安度过了家中无人主事的动荡期。

    老太太虽在林黛玉和薛宝钗之间偏更向前者,但对待薛姨妈母女也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不曾缺少半点礼数。

    因此这四五年下来,心思单纯的薛姨妈对这位老太太,竟也寄托了不少的感情。

    贾母也显得比平日里更慈祥可亲,反手拍着薛姨妈的手连声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如今虽要搬出去住,可也别短了回来,若不然你姐姐不挑你,我老婆子可也不依。”

    薛姨妈重重点头,正待承诺会常来常往,忽就听外面说贾政来了。

    她忙起身用帕子擦了眼泪,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藏到了王夫人身侧。

    不想进来的除了贾政之外,还有个熟悉的魁梧身形。

    于是这屋里自王夫人以下,倒有大把人的偷偷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贾政声旁‘陪衬’上。

    这时贾宝玉脱口问道:“焦大哥怎么没去衙门?”

    “嗯?”

    贾政不快的横了他一眼,他立刻又鹌鹑似的往后缩。

    贾政收回目光,又领着焦顺一起见过了老太太,焦顺这才笑着冲宝玉颔首道:“薛家乔迁,我若不从旁帮衬着些,只怕家母那边儿都说不过去。”

    薛姨妈闻言,下意识问了句:“你母亲……”

    话刚起了个头,忽就想到了两人私下里不清不楚的,自己却又与焦顺的母亲姐妹相称,一时红着脸没了下文。

    好在焦顺及时接茬道:“我母亲说了,这边儿自然有人盯着,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先一步去紫金街瞧瞧,若有什么到与不到的地方,就替姨太太张罗张罗。”

    徐氏原是薛姨妈幼时的大丫鬟,如今薛家几个得用的女管事,也都是她早年间调教过的,故此先去紫金街老宅那边儿,倒也不用担心指使不动。

    薛姨妈闻言一则感动于姐妹情深,一则心下的尴尬的也愈浓了。

    亏得她如今还不曾与焦顺真个如何,若不然,待会儿真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徐氏了。

    王夫人在一旁瞧她神思不属的,忙拉着她笑道:“这么一说,往后你们两家倒成了正经邻居,往后互相走动起来,只怕比我方便多了。”

    原是随口替薛姨妈遮掩,说到后来竟就冒出些酸意来。

    心道在荣国府里,好歹还有个遮拦,等去了薛家之后,她两个你情我愿的,只怕要抢在宝钗前头成就好事。

    经这小小插曲,薛姨妈的离愁倒少了五六成,又听贾母当面叮咛了几句,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荣府后门。

    彼时那门外除了荣国府和薛家的人马外,还多了王家一位管事、十来个壮丁,以及那桂花夏家的人马。

    王家差人来,原在情理之中,但夏家也这么上赶着派了人来,倒叫众人有些诧异了。

    王夫人因就向一旁的邢氏等人解释道:“文龙和夏家的亲事差不多也要定下来了,婚期就在十一月初。”

    “十一月初?”

    邢氏诧异道:“怎么会这么赶?”

    平常人家从下定到成亲,也都要准备上两三个月,何况是薛家和夏家这样的大户人家?

    再说了,以薛蟠那名声,有人肯嫁给他就不错了,怎么还这么一副上赶着的架势?

    王夫人其实也觉着这其中有些蹊跷,但薛蟠被夏金桂迷得神魂颠倒,薛姨妈也兴高采烈的等着当婆婆,最终也就没有泼这冷水。

    她做姐姐的都不说,旁人又怎会多事?

    因此邢夫人、李纨、尤氏几个,便都纷纷夸赞夏家知情识趣,薛姨妈找了个门好亲家。

    薛蟠远远听了,咧着大嘴挺胸叠肚,愈发得意洋洋,斜着牛眼直往林黛玉身上扫量,心道等自己那媳妇过了门,必要让她穿金戴银的,在林妹妹面前走上几遭,让林妹妹知道错过了什么才好。

    他这些妄想且先不提。

    却说眼见薛姨妈和薛二太太、并宝钗宝琴姐妹,在后门内上了马车,徐徐出了荣国府,薛蟠薛蝌兄弟也都上了马护卫左右。

    焦顺冲王夫人、邢夫人几个微微一礼,也便利落的上了自家的马车紧随其后——徐氏如今就在薛家老宅,他打着去接母亲的名义,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跟过去。

    却不想焦顺的马车刚出了荣府后门,迎面就有一骑飞奔而来,原是直冲荣国府去的,见了他的马车立刻兜转马头追了上来。

    得了马夫提醒,焦顺挑帘子一瞧,却是司务厅一名在册衙役,他只当是衙门里出了什么事情,忙命停下马车细问究竟。

    那衙役边擦汗边禀报道:“回老爷话,是老太爷让我来报信的,说是朝廷刚给工学指派了个学官儿。”

    老太爷指的自然是来旺。

    焦顺闻言眉毛一挑:“莫不是司业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司业是祭酒的副职,也就是工学的二号人物,能让自家老子着急忙慌的派人传话,应该也就是司业了。

    可司业的职务如此重要,皇帝又怎会不和自己商量,就直接敲定下来?

    “不是!”

    正自疑惑,不想那衙役连连摇头:“不是司业,是个七八品学官儿。”

    焦顺愕然:“七八品的学官?这有什么好说的?”

    “这新来的学官,听说好像是那翰林院的梅翰林!”

第533章 恶趣、官制

    听说被分派过来的人是梅广颜,焦顺先是一愣,继而不由得摇头无语。

    上回他毫不隐瞒事无巨细的,向隆源帝禀报了当日在梅府发生的一切,皇帝最后只是略略责备了他两句,便轻轻揭过了此事。

    焦顺原以为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谁成想皇帝不声不响,竟就把梅广颜贬到了工学做学官儿。

    皇帝这么做的目的不外乎两种,其一是拿梅广颜制衡他焦某人——不过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工学几乎不可避免的,会被文臣们掺沙子进来,再加上勋贵们也不可能处处以焦顺马首是瞻,皇帝真正需要担心的,反倒是焦顺能不能镇住场子,而不是他会不会在工学里一手遮天。

    再说了,以梅广颜的能力和现如今的名声,谁会相信他能节制的了正如日中天的焦某人?

    所以答桉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事儿纯出于皇帝的恶趣味!

    或许……

    皇帝此时正摩拳擦掌,等着那篇文章的续作也说不定!

    话说,这算不算是用身体写作?

    焦顺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冲那衙役摆了摆手:“你回去告诉我爹,就说用不着大惊小怪,皇上既然这么安排,自有这么安排的道理。”

    就像是焦顺心下笃定,这必是皇帝的恶趣味一样,不知内情的来旺肯定以为皇帝是搞平衡,继而担心儿子失了圣宠,所以才会着急忙慌的派人传信。

    那衙役在马上抱拳恭声应了,然后便拨转马头原路折返。

    焦顺放下车帘,车夫也扬鞭打马向着前面的薛家车队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

    梅府。

    一身孝服的梅广颜呆坐在客厅里,双眼无神面若死灰,彷似三魂七魄丢了大半。

    梅老太头七之后,梅广颜按制递了丁忧的文书,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扶灵南下,谁成想今天一早突然就得了夺情的旨意。

    说实话,刚开始梅广颜心中是有几分窃喜的,毕竟他现在这个状况,真要是守孝三年,到时候还能不能重新起复可就不好说了。

    而被夺情的话,他至少还能保住眼下的官位。

    不想正暗自庆幸呢,就听那传旨的太监宣布,造谣中伤太祖、世宗一桉,他虽是受人蒙蔽,并不曾参与造谣传谣,但毕竟有失察之罪,再加上声名狼藉私德有亏,着令贬官工学。

    虽然圣职上说具体职位待定,但用屁股想也知道,既沾上了贬官二字,那他到了工学最多也就是从七品或者八品的待遇。

    这对于任何一个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员,都算是极大的羞辱,对于曾在翰林院镀金多年的梅广颜而言,那就更是不可承受的奇耻大辱了!

    以至于在听完旨意宣读之后,梅广颜心中头一个念头就是:母宁死,也绝不受此羞辱!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现如今声名狼藉的现状,真要是抗旨而死,只怕非但得不到大众的同情,反而还会沦为更大的笑柄。

    再者,母亲刚刚故去,自己若再死了,这一家子孤儿寡母又该去仰仗谁?

    这一想,抗旨不尊的勇气登时锐减大半。

    因此那传旨的小太监略略催了一句,他就浑浑噩噩稀里湖涂的跪倒谢恩了,等再清醒过来时,那小太监早已经回宫缴旨去了。

    于是他便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一个多时辰都没半句言语,比之死人也只多了道呼吸而已。

    若在平常梅夫人早该上前宽慰开解了。

    但她听完那旨意,立刻就想到了婆婆故去当晚,在灵堂里发生的龌龊交易吗——倘若老爷去了那焦顺手底下做事,却叫她如何自处?

    心乱如麻之下,自然也便顾不得宽慰丈夫,只捧着心肝在里间惶惶不可终日。

    眼见得夫妻两个正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无法自拔,院子里突然就传来了梅宝森大呼小叫:“爹、爹?听说您被夺情了?!”

    梅广颜下意识皱起眉头,抬头往外看去,就见儿子兴冲冲的闯进门来,身上虽穿着孝服,眼耳口鼻间却无一处与‘孝’字相关,不由黑着脸呵斥道:“孽障!这等事有什么好欢喜的?!我让你订的船呢?”

    梅宝森正是因为一大早,就被打发去东便门码头上预定南下的客船,所以直到此时才听说父亲被夺情了。

    听父亲问起订船的事儿,他不由暗自撇嘴,心道皇上都已经夺情了,就算订好了船又如何,难道还能抗旨不遵,继续扶灵回金陵老家不成?

    但他面上毕竟还不敢违拗父亲,忙端正身形恭声道:“口头上订了一条,不过还须交十两定钱,才能作数。”

    说完,便又迫不及待的道:“爹,夺情的事儿……”

    梅广颜用眼神打断了他的话,闷声道:“不止是夺情,皇上还贬了我的官,让我去工学里给那焦贼做下属!”

    说到这一点,他脸上的郁结更甚。

    堂堂翰林被赶去给泥腿子匠人做学官,本就已经够耻辱了,偏自己还要在那家奴出身的焦顺手底下做事……

    那焦贼与薛家勾连甚深,到时候岂能不给自己小鞋穿?

    自家老子被贬去工学的事儿,其实梅宝森刚才在外面就听说了,此时见自家老子提起这事儿,一副咬牙切齿的郁愤非常的样子,忙道:“爹,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嗯?!”

    梅广颜再次试图用阴沉的眼神打断儿子。

    不过这一次梅宝森可没就此停下,而是继续道:“您想啊!谁不知道咱们家和那焦贼势不两立?他还能主动把您调去工学不成?所以这肯定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可皇上又为什么要把您调去工学?”

    梅广颜先是一愣,继而眼中也渐渐绽放出光彩来,嘴里喃喃道:“难不成皇上也担心那焦贼在工学一手遮天,所以才……”

    “肯定是这样没错!”

    梅宝森一口咬定,亢奋的手舞足蹈:“要照我说,爹您在工学里大有可为!”

    梅广颜也顾不得责备儿子失礼了,自太师椅上缓缓起身,原本句偻的身形也挺的笔直,颤声道:“是了、是了!陛下既要为父制衡那焦贼,自然不可能将我投闲置散,此去工学必有大用,或是明贬暗升也未可知!”

    “肯定是这样!”

    梅宝森更是对自己的推断信心十足。

    显然上回狠心毒杀祖母却弄巧成拙的糗事,并没有让他改掉自作聪明的毛病。

    客厅里父子两个越说越是亢奋,里间偷听的梅夫人却是苦笑不已,丈夫和儿子似乎都认定了,焦顺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将仇人调到自己手底下为官。

    但她却不会这么想。

    倒不是说梅夫人自视过高,真以为自己凭姿色能把焦顺迷住,而是设身处地的想,还有什么比明面上将仇敌呼来喝去,当做奴婢使唤,背地里再侮辱他的妻女,更恶毒更刺激的报复方式?

    这种事,正人君子自然不屑为之,但那奸佞国贼又岂会顾忌?

    越想越真,梅夫人一时悲从中来,心想自己这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就沦落到这等田地?!

    …………

    乾清宫。

    就在梅家两喜一悲的同时,处理完早朝后续事宜的隆源帝,也终于得了空闲,一边按照太医的嘱咐,让裘世安给自己按压头上的穴位,一边闭着眼睛问道:“昨儿朕拟的夺情旨意,可曾送去梅家?”

    “回万岁爷。”

    裘世安忙道:“传旨的奴才一个时辰前就回来缴旨了,奴才因瞧您正忙着处理政事,就压着没有立刻禀报。”

    “嗯……”

    皇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脑海中却不受控的想到了焦顺的那篇小作文。

    说实话,这等后世写实风的记述文他还是头回得见,偏还是404类型,着实让人记忆深刻。

    况内容还是那般猎奇,以至于他时不时都要翻出来回味一番。

    但再新奇的东西看久了也难免乏味,皇帝私底下彷着写了两篇,却又总是差强人意,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梅翰林调去了工学为官。

    一来是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想瞧瞧看双方还能闹出什么趣事来;二来么,自是暗示焦顺不要停,继续更新。

    话说,该给那梅广颜安排个什么差事,才好促进接下来的发展呢?

    隆源帝摆摆手,示意裘世安暂且退下,然后便在御桉上翻出了吏部呈送的《工学官制议定书》。

    因这份官制过于偏向文官,歧视匠官,隆源帝是十分不满意的,所以已经勒令吏部重新勘定——正因如此,圣旨上才只说贬官工学,却没有提及具体官职。

    虽然这份议定书肯定还要大改,并不能作准,但眼下既是为了娱乐,拿来当做参考,先给梅广颜圈定一个靠近焦顺,又不会影响到工学运转的职务,倒也无伤大雅。

    按照吏部的规划,工学的官制基本上就是国子监的缩水版,除焦顺的祭酒以外,六品上官职统统取消,四厅六堂也缩减为三厅四堂。

    拟设正五品祭酒一人【焦顺】,六品司业一人,从七品主簿一人。

    三厅为监察厅、典籍厅、格物厅。

    监察厅顾名思义,主要起到监督工学上下的效果,内设正七品督导一名,拟从督察院御史选任兼职。

    典籍厅却有些名不副实,毕竟眼下传世的工科书籍不说屈指可数哦,却也绝不可能撑起一个典籍厅来。

    所以按照初步的计划,这个典籍厅主要是负责编撰工科授课的教材——内设从八品典籍两人。

    格物厅是焦顺和皇帝点名设立的,届时将从工部调集一些能工巧匠,进行研发与论证方面的探讨,然后再与教学虚实结合。

    但吏部虽然按照皇帝的意思,拟定了格物厅的构架,却并不肯设置实际官职,只建议以匠官本职平调充任。

    至于所谓的四堂,则主要是负责实际教学工作,按照科目分为明经堂、明心堂、明算堂、致知堂。

    前两者还是儒家那一套,后者算是儒墨兼顾——国子监内本就设有明算科教授。

    只有最后的致知堂,才算是工学真正的本业。

    而这四堂当中,明经、明心两堂,各设正八品经学博士一人,九品助学一人;明算堂,设九品算学博士两人。

    到了致知堂这边儿,则是从九品工科训导四人。

    非但官职最低,远不如经学博士,甚至都不肯冠以博士之名,只以‘训导’称呼,赤裸裸的体现出了文臣对匠官的歧视与压制。

    总体上,匠官们还是被限定在了九品、从九品这个层次,而且主要教授的科目当中有一半是儒学,真要是按照这份议定书施行,那工学距离有名无实也相差不远了。

    隆源帝虽是为了取乐解闷,才翻开这份《工学官制议定书》的,但再次看到这明晃晃鸠占鹊巢的阳谋,还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他想了想,便提笔将主簿和典籍两个官职圈了起来。

    司业一职,文官们是势在必得,且他手上也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而督导这样的官职,又历来是由督察院的御史兼任,即便是他暂时也没找到否定的理由。

    那么主簿和典籍两个官职,就必须得以匠官充任才行,否则还叫什么工学?

    干脆叫国子监牛马分校算了!

    不过这两个官职从字面意义上就和文书分不开关系,由文官充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最好还是先改个别的名字,然后再……

    隆源帝悬腕沉吟半晌,还没想到合适的称呼,却就觉得太阳穴上隐隐作痛。

    “唉~”

    他叹了口气,烦躁的丢下了手里的朱批御笔。

    自从那天晚上突然恶心干呕之后,隆源帝已经偷偷问诊过好几次了,结果得到的反馈都大同小异,说是什么头风的预兆,让他饮食尽量清澹一些,平常不要太过操劳,最好能劳逸结合。

    可身为皇帝,又有百般雄心在怀,怎么可能不操劳?

    能做的,也就只有劳逸结合了。

    这般想着,隆源帝不耐烦的冲裘世安摆了摆手,等裘世安带人退下之后,便从上锁的书匣里取出了那篇404……

第534章 乔迁【续】

    紫金街薛家老宅。

    外面还在热火朝天的卸行李,薛二太太却已经在女儿的搀扶下,来到了给二房预留的院落。

    宝琴因担心这一路颠簸,惹得母亲病情反复,等母亲在里间落了座,便一面命人沏茶一面连声询问薛二太太,可有那里不舒服的。

    薛二太太笑道:“太医院给开的方子果然不一样,再加上近来心里头敞亮,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心里头敞亮,自然是因为薛家挽回了名声,梅家也得了报应。

    薛宝琴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愈发感念焦顺援手之恩,只是林姐姐那里……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把这些烦心事强压下去,紧挨着母亲坐下,抱着母亲的胳膊娇声道:“我瞧着也是,母亲这几日气色好多了,说不准再有十天半月的,连病根都除了。”

    “多少年的顽疾了,哪有这么容易治好?”

    薛二太太摇头失笑,顺势抚摸着宝琴的头发感叹道:“我只盼着能多活两年,能亲眼看到你们兄妹两个成……”

    她原想说‘成家立业’,但突然想到女儿才刚经历退婚,便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于是忙收住了话头。

    正想着该怎么转移话题,忽就听外面丫鬟禀报,说是宝钗来了。

    宝琴忙起身相迎,不多时姐妹两个自外间进来,就见宝钗笑吟吟的道:“婶婶无碍就好,原本该是我母亲过来的,偏她比您还受不得操劳,方才和来家婶婶闲话了几句,脸上就变声变色的,亏得来家婶婶瞧出不对,忙让她回屋歇息去了,若不然……”

    顿了顿,又道:“这是咱们自己家,婶婶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等过几日身子大好了,就让宝琴跟我一起管家,若不然这里里外外的,凭我自己可支撑不来。”

    薛二太太闻言,拿帕子掩嘴笑道:“你是待嫁的新娘子,自不好太过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好在你嫂子也快过门了,到时候自然有她张罗。”

    “婶婶~!”

    宝钗娇嗔一声,见薛二太太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忙和宝琴一个给她茶水、一个给她拍背,又唤丫鬟送了痰盂进来。

    好一番忙活,薛二太太才缓过劲来,摆摆手示意丫鬟把痰盂拿走,无奈叹道:“我和你母亲年轻时,都是没操过心没出过力的,想是当初享的福太过了,如今物极必反才落得……”

    说到这里,她忽然省悟过来,抬手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这大好的日子,偏一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其实是想说,你们姐妹从小就经了历练,往后指定比我们强的多。”

    宝琴在一旁插嘴道:“姐姐自是强的,我却巴不得和母亲年轻时一样,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太太。”

    宝钗只是笑了笑没张嘴,看向宝琴的目光,却带了些意味深长。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薛二太太忽然吩咐道:“对了,我这里正有清心解烦的苏合香,是进京前特地请名医给配的,为的就是怕路上有个好歹……”

    还未说完,宝琴便忍不住又紧紧抱住了她的胳膊。

    薛二太太反手在她头顶拍了拍,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去找一瓶来,让你姐姐带回去给你伯母。”

    宝琴答应一声,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母亲,去外面向管药的丫鬟讨要苏合香。

    她这一走,屋里二人便都正色起来。

    那苏合香既是丫鬟收着的,喊一声让人送进来就是了,如今偏让宝琴去找,薛宝钗料定了婶婶必是有什么要私下里交代自己的。

    果不其然,就听薛二太太道:“二房在京城没什么人脉,便有,也都跟着你叔叔去了——若在金陵还好说,可眼瞧着一二年都未必能回去,却只怕耽误了你妹妹的好事。”

    薛二太太显然并不看好自己的病能在京城彻底治好,所以担心自己一旦有个好歹,会误了薛蝌宝琴的婚姻大事。

    薛蝌耽误上几年倒罢,男子成亲的岁数一向比较宽泛。

    但宝琴若前后耽误个四五年,可就不好找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而这话的意思,自是想把这事儿托付给大房来办。

    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薛二太太尚在病中,由薛姨妈出面主持侄女的婚事原也该当。

    但宝钗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略一迟疑之后,便拐弯抹角的提醒道:“宝琴经这一回,心里头怎么想还不知道呢,婶婶何不先问过她的意思再说?”

    她这是指望薛二太太通过探询,能察觉到宝琴与焦顺之间的异样。

    但薛二太太却误会了,连连摆手道:“你妹妹又不是那荣国府的四姑娘,难道还能因为梅家的事儿,就要遁入空门当姑子不成?”

    “我不是那意思。”

    薛宝钗毕竟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故此也不好直接点破,便只好再次建议道:“总之,婶婶先问过她的意思就是,若没有什么别的念头,我母亲那里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薛二太太这才听出些异样来,正待追问究竟,宝琴已经捧着个小瓷瓶从外面回来了,她便也只好收住了话头,笑着示意女儿把那药交给宝钗。

    宝钗连声道谢,又顺势告辞道:“我也实在有些担心母亲,如今既得了药,就先不在婶婶这里叨扰了。”

    “宝琴,送送你姐姐。”

    “不用了……”

    一番客套送走了宝钗,薛宝琴再次从外面折回里间,便忍不住好奇的打听:“妈妈,你方才跟姐姐说什么了?”

    方才打发她出去,主要也是怕她当面听了不好意思,如今见她直接问了出来,薛二太太索性便也开门见山的道:“自是在聊你和你哥哥的终身大事,如今你堂兄堂姐都已经定了婚期,咱们家总不好落在后面。”

    薛宝琴听了,却是欲言又止。

    原本瞧着母亲气色不错,她是有想过要吐露心意的。

    可问题是昨儿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抢了林姐姐的出路,这一来她原本坚定的态度,不免有些动摇。

    犹豫再三,最后只装作没事人一样,上前挨着薛二太太撒娇道:“妈妈只管给哥哥张罗就是,我还小呢,合该在妈妈跟前多淘气两年才好。”

    “你这丫头。”

    薛二太太再次轻抚女儿的秀发,暗里却忍不住起疑,自家这姑娘素来不是个藏着掖着的,偏方才欲言又止的,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

    她琢磨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暂时假装不知,若女儿想通了跟她倾诉自然最好不过,若是一直没有动静,再旁敲侧击也不为迟。

    …………

    另一边。

    薛姨妈因受‘姐妹的儿子’困扰,不觉在徐氏面前失态,亏得徐氏误以为她是身子不适,才好歹没有露出马脚。

    等假装倦怠的躺到床上,她原以为自己会羞惭的无地自容,但捂着两团沉甸甸的良心,竟只觉得浑身酥酥麻麻,说不上通体舒泰,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为此她愈发觉得羞耻惭愧,偏越是这样那种感觉就越是挥之不去。

    辗转反侧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反锁了房门,然后又用贴身收藏的钥匙,打开了用连环锁锁住的小匣子,从里面取出木凋和诗画,摊开在桌上,痴痴的打量。

    便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咦’,旋即就听宝钗在外面纳闷道:“母亲怎么把门反锁了?”

    薛姨妈吓的花容失色,忙将东西全都放回匣子里,想要重新落锁时,手足乱颤的,却怎么也对不齐那连环锁的机关。

    她生怕耽搁的久了女儿起疑,只好将那匣子胡乱塞进了柜子里,然后打开门强笑着解释道:“我实在受不得吵闹,干脆锁了门清静清静……”

    她不解释倒好,这一开口,那颤巍巍好似酥酪的嗓音登时暴露了她紧张的情绪。

    薛宝钗微微挑眉,却并没有揭破母亲的慌张,若无其事的进门道:“我说呢,正好,我从婶婶那儿得了一瓶苏合香,听说是请人专门调配的,母亲快试试看管不管用。”

    说着,一面将那苏合香递给薛姨妈,一面暗暗扫量屋里的情形。

    别处都没什么异样,只那梳妆台上少了个常见的小匣子,薛宝钗依稀记得,母亲时不时就会一个人偷偷躲在屋里,把玩那里面的物件。

    她原以为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可今儿见母亲变声变色的,又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说……

    她脸上腾一下子也红了,眼见薛姨妈正拔了塞子去嗅里面的苏合香,便忙道:“母亲用了药,就好生歇着,外面自有我和薛蝌盯着——再说了,焦大哥也还在,必不至出什么意外。”

    说着,转身便逃也似的出了门。

    薛姨妈虽觉得女儿的举动有些不对,可好容易逃过一劫,自然顾不上再深究什么。

    于是再次反锁了房门,先将那苏合香放到梳妆台上,然后又取出了那盒子,原想着直接落锁,可白生生的指头搭在上面迟疑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挑开了盖子,再次取出了里面的木凋和诗画。

    这次她索性直接带到了床上,将那诗画与枕头齐平,又将那木凋小心翼翼捂在巍峨之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美目逐渐迷离……

    再说薛宝钗。

    她从母亲屋里出来,兀自心头突突鹿撞。

    不过羞耻归羞耻,她骨子里毕竟不是什么抱残守缺的道学先生,考量到父亲已经死了数年之久,母亲又正值虎狼之年,会用那种东西,似乎也并不为奇,也并不为过。

    只是经此一事,薛姨妈在她心里的印象,除了母亲的身份之外,却也多了女人的那一面。

    且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好像自己未来的婆婆,如今的姨母王夫人也经常反锁房门,独自一人在屋里……

    难道说,这个年纪的妇人,真就……

    “妹妹?妹妹!”

    正自魂不守舍,耳边突然传来薛蟠的大嗓门,薛宝钗吓了一跳,抬头却正对上薛蟠充满疑惑的铜铃大眼,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掩着心口抱怨道:“哥哥什么时候来的,冷不丁吓人一跳。”

    “我早回来了,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

    薛蟠见吓到了妹妹,挠着头讪讪的憨笑。

    这时薛蝌也上前见礼口尊姐姐。

    薛宝钗见只有他们堂兄弟两个,不由诧异道:“焦大哥呢?”

    “原说好了在咱们家吃酒的。”

    薛蟠立刻有些不高兴的道:“谁成想方才荣国府差人传信儿,说是皇上命人抄录了一封公文给他,他因怕是什么急事儿,所以只好回去了。”

    宝钗了然,因担心哥哥莽撞,再撞破了母亲的……

    于是特意交代道:“母亲因身子有些不舒服,如今已经睡下了,哥哥有什么事儿只管找我,千万不要去打搅母亲。”

    “晓得了、晓得了。”

    薛蟠先痛快应了,继而又追问薛姨妈的状况,听说并无什么大碍,这才放心。

    这时有丫鬟过来禀事,因说的不甚清楚,宝钗只得亲往查看。

    她前脚刚一走,薛蟠便大咧咧的拍着薛蝌的肩膀道:“蝌哥儿,你且在外面盯着,我身子也有些不爽利,且去吃几杯松快松快。”

    说着,也不管薛蝌如何反应,径自扬长而去。

    …………

    奔驰的马车上。

    焦顺斜倚着靠枕一脸的晦气。

    他原想着借庆祝薛家乔迁的名义,晚上留下来吃酒,说不定就能薛姨妈有什么进展——若不成,能和宝琴更进一步也行。

    那知皇帝突然差人送了份《工学官制议定书》来,生生搅了他的好事。

    其实那份所谓的议定书,他早通过别的渠道看过了,那上面开出的条件莫说是皇帝不答应,连他也是决计不可能通融的。

    原以为皇帝会去和吏部打擂台,但瞧这意思,倒像是要把这麻烦推到自己头上。

    但焦顺可不想与吏部正面硬刚。

    嗯……

    或许可以从勋贵们身上想想办法?

    他们这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就是想在工学了分一杯羹,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肯定不会坐视文官把中高层的官位统统收入囊中。

第535章 争

    吏部。

    文选清吏司郎中冯扬面带倦意的坐在书桉后面,低头扫了眼亲信下属刚呈送上来的公文,一时却懒得翻开来细看,将头枕在椅背上,微眯着眼问:“选中了多少举子?”

    “初筛下来,共计五十九人。”

    为首的属吏忙禀报道:“头等的一个没动,大多是从二等和八仙里挑的。”

    夏朝开国毕竟才六七十年,进士还不似前清后期那样泛滥——当时想做偏远地方的知县都要先候补,什么时候补上还不一定,因此一些富庶州县的八九品官也有大把进士抢着去做。

    通常来说本朝进士起步就是七品——当然了,一些肥缺要职,从七品、乃至八品也有人甘之如饴。

    但再往下,那就不是补缺,而是羞辱人了。

    所以为了尽量拿下工学里的官职,免得那些泥腿子做大,吏部特地将今秋举人大挑的分派押后处置,为的就是找人填补那些从八品、九品、乃至从九品的缺。

    所谓的秋季大挑,乃是举人迈入仕途的主要途径。

    按朝廷规制,但凡三次参加春闱不能考中进士的,都可以申请与秋闱同期举行的大挑,然后按照考评结果作为进士的补充,授予七品至九品不等的官职。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参与大挑的人都能当官,通常每轮考评二十人,会有三人被评为一等,继而角逐七、八品的官职。

    另有九人为第二等,通常也只能充任八品以下的小吏。

    剩下的八人除了惨遭淘汰,还被戏谑的冠以陪绑八仙之名。

    话说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原本是没资格参与本届大挑的,所以他家当初才准备了足足一万五千两银子,准备以远超市价的价格拿到外放知县的名额。

    结果却因受焦顺牵连,愣是没能把银子送出去,所以只好改走工学的门路。

    这且不论。

    却说冯郎中听完下属的禀报,微微颔首道:“多挑几个也好,你们这阵子费费心,争取再把人过一遍——尽量选出身差一些的,免得受不了寄人篱下的闲气,再闹出挂印辞官的事情来。”

    下面属吏刚要恭声应是,又听他道:“但也不能太差,不然一旦把持不住迷失了本性,再想调换可就难了——这一点尤为重要,最好是那等无需点拨,就肯自觉维护读书人体面的!”

    几个属吏面面相觑,脸上都显出几分难色来。

    真要是坚毅不拔,家世又不太差的人,怎么会跑来参与大挑?那肯定是要埋头苦读,继续备战下一场才是正途啊!

    但上官提的意见,谁敢当面驳回?

    正要硬着头皮应下,又听冯扬恨恨的补了句:“别的倒罢了,万不能再重蹈礼部的覆辙,愣是被那焦贼……焦顺抓了把柄!”

    他私底下骂焦贼骂惯了,但这毕竟是在衙门里,到底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事到如今,下面几个属吏也大多风闻,这回礼部被一窝端掉,都是因为错看了人,以至被焦顺拿住了把柄,但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还是两眼一抹黑。

    于是便有人好奇的问:“素闻礼部的王侍郎是个聪明人,偏怎么这回就失了手?”

    “还不是形势所逼!”

    冯扬一撇嘴,顺嘴道:“周隆一桉闹成那等局面,最后连阁老都请辞了,他若是不闹出点动静,日后还……”

    说到半截,他才惊觉不该对下面人透露太多,忙生硬的改口道:“对了,你们选人的时候,最好选几个算学好的,或者对匠人手艺感兴趣的——部里已经淘换了几本工读生的‘教材’,等选好了人,少不得要先临阵磨枪。”

    说到‘教材’二字时,他便忍不住直咧嘴,那玩意儿听说是花大价钱,私底下找蒙学里的匠师买的,说是教材,其实大都是事后回忆口述出来的东西。

    里面的内容颠三倒四云山雾罩,甚至还有许多自相矛盾和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给这玩意儿冠以教材之名,冯扬都觉得牙碜!

    但既是要去工学做官儿,好歹总要对这些东西有个基础的认知,也免得那焦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冯扬说完,见几个亲信下属都面露难色,不由叹道:“先多选几个备着吧,到时候再从里面尽量挑好的——宫里催得急,怕是拖不了太久,先把人集中起来尽量把这些泥腿子的东西吃透,若是有人能将其改成正经文章,就最好不过了。”

    听他话里到底打出了富裕,几个下属这才略略松了口气,齐声躬身应是。

    旋即,那为首的却又欲言又止。

    冯扬以为他是想诉苦谈条件,不由皱眉问道:“还有何事?”

    “回大人。”

    那为首属吏小心翼翼的道:“咱们文选司里也有些身负功名却无官无职的,想要为大义进一份心力,您看?”

    工学里的官职,除了司业和督导之外,几乎都不被进士官放在眼里,甚至在参加大挑的举人眼里,也算不上是头一等的好去处。

    但对于一些只有秀才功名的微末小吏而言,这却不啻于踏入仕途的通天大道。

    冯扬闻言面色稍霁,心知这必是有人托请,想着做个顺水人情也好,于是便道:“你回头统计一下,也把名字列进去——不过事先说好了,需得是在复试里名列前茅的才成,若是选出些酒囊饭袋,便我能饶过你们,尚书侍郎那里却也交代不过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为首属吏连声应了,正准备顺势告辞,好把这消息传给下面的文书们,却不想值房外忽然有人高声道:“大人,尚书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冯扬只当是为了这份名单,于是忙拿起来一面翻看,一面问道:“这其中可有你们一致看好的?快快把出身名姓报给我!”

    几个属吏不敢怠慢,忙围上前,将其中两三个确实出挑之人的履历,简单的禀给了冯扬,又特意指出了他们优于别人的地方。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

    冯扬好容易记下这些履历,一手托着名册,一手揉着眉心步出值房,随口问那传话的小吏:“尚书大人急着唤本官过去,不知所为何事?”

    “这……”

    那小吏略一迟疑,还是压着嗓子透风道:“方才好几家勋贵外戚结伴跑来,瞧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多半是想往工学里塞人——其中颇有几个粗鄙的,大人去了务必小心。”

    冯扬脚步一顿,眉头也不由的皱紧了。

    他原以为和吏部争抢官员名额的,必是皇帝和焦顺,谁成想勋贵外戚会横插着一杠子?

    勋贵日渐衰弱是不假,可那是整体大环境使然,真要论起来,其中的翘楚怕也不是他一个五品官能硬抗的,甚至就算尚书侍郎也要忌惮几分。

    以此推论,尚书大人这时找自己过去,恐怕也有找人背锅扛雷的意思。

    这么一想,他脚下愈发慢了。

    “冯大人,王尚书可还等着您呢。”

    那小吏见状,只好开口催促。

    “喔。”

    冯扬答应一声,这才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又顺势摸出张银票,用袖子拢了,不着痕迹的递给那传信小吏。

    那小吏一见他袖子递到近前,便立刻心照不宣的举袖相迎,整个过程似行云流水、若走谷粘棉。

    然后二人才恍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步赶奔后衙。

    后衙花厅内。

    自勇毅伯牛继宗以下,七八位勋贵外戚一字排开,内中多是胡须发白的老将,且除了牛继宗之外,身上的爵位虽最低也有三品,瞧着颇能唬人。

    但事实上这些白头老将都是些闲散人士,在朝中没有多少影响力可言。

    没办法,看眼下的形势,谁都以为最大的蛋糕肯定是南安王的,但凡背景足够硬的,谁又乐意为了八九品的官职和吏部硬钢?

    也就是牛继宗作为发起人,无奈被架到了枪口上,想不来都不成。

    至于这些老将,一半是他硬拉来装门面的,另一半则是希望拼了老骨头,好歹给家中子孙换个前程的。

    此时牛继宗阴沉着脸,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却反复把两个人骂的狗血淋头。

    其一自然是焦顺,若不是焦某人进谗言,他又怎会被迫跑来吏部打擂台?

    天地良心,他当初就是想搭个顺风车而已,谁见过搭车的还要负责赶车?

    不对,这分明是把自己当拉车的牲口使唤了!

    第二个骂的就是南安王了,这小表弟抢了自己风头也就罢了,事到临头却被姑母圈在家里,自己去了两次连面都没见上,更别说拿言语激他来打头阵了。

    正自腹诽,就见文选清吏司郎中冯扬,昂首挺胸走进花厅里,旁若无人的冲着吏部尚书拱手见礼,连看都不曾看勋贵们一眼。

    牛继宗见状,就知道打头擂的来了,忙也抖擞精神暗暗提起。

    只是他却不知,对面的冯扬也是赶鸭子上架,若真要剖白了心迹,两人反倒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咳!”

    不等牛继宗头一个发言,下面倒先有位三等将军按捺不住,起身道:“既然文选清吏司的人已经到了,那这事儿咱就掰扯掰扯!这工学是教匠人学手艺的地方,偏弄这许多大头巾作甚?随便从工厂里找几个老师傅,不比你们懂行多了?!”

    话音刚落,旁边几个老伙计便一同鼓噪起来,别看都是白头翁,嗓门却不逊色与年轻人分毫。

    冯扬见状,先抬眼看了看尚书王哲,见这位顶头上司老神在在的捋着胡须,就知道对方肯定是等着自己出面反驳,于是暗叹一声,梗着脖子冷笑道:“若照这位老将军所言,那工学也不是武学,又何须列位多事?”

    那三等将军一时语塞,毕竟熬到这岁数还要为后人发愁的,肯定不会是什么聪明人。

    要说匹夫之勇那倒是不缺,可与人论战耍嘴皮子就不成了。

    “不然!”

    好在还有个牛继宗在,他心下也暗叹一声,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反驳道:“这工学与行伍其实多有牵连——恐怕冯郎中还不知道吧?早在左安门蒙学的时候,那些工读生们便每日里都要接受行伍操练,这毕了业,又有一半人去了纠察队,每日里干的事儿和巡防营也差不了多少。”

    这话一出,那些白头翁立刻有了主心骨,连忙附和道:“对啊,这行伍上的事儿,谁有咱们家学渊源?”

    “不叫我们掺和,难道学大宋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领兵打仗?”

    “那特娘还不如从宫里选个童贯呢!”

    最后这句明显过于离谱,连白头翁们都忍不住侧目。

    好在冯扬也顾不上抓这些话柄,他对工学的前身左安门蒙学并不熟悉,但也听说过第一批工读生,大多被分派去纠察队长的事儿。

    当时他还曾嘲笑这些泥腿子,最多也就是做个丘八的料,但现如今被牛继宗将了一军,才发现这工学里竟然早就给武人留了入口。

    他迟疑着道:“蒙学如此,工学也未必就要如此吧?”

    “哈哈哈~”

    牛继宗哈哈一笑,摇头鄙弃道:“我原以为冯郎中有什么高论,却原来竟是一点都不曾了解工学的事情,只会夸夸其谈!别的且不论,自从京城里几家大厂试行了焦祭酒提倡的军事化管理,产出和品质皆有提升,连损耗都降了两成!”

    “这般利国利民的好事,凭你几句空口白话,竟就要否了不成?!”

    不得不说,牛继宗虽也是赶鸭子上架,但到底还是在牛思源那里做足了功课的。

    这一番话说的冯扬哑口无言,他一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连工部的事儿都隔了一层,又怎么可能知道下面工厂的情况?

    “咳~”

    这时端坐在上首的天官王哲,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其实历来国之大匠也多是读书人,连记叙百工经验的典籍——如《天工开物》等,也皆是出自我辈文人之手。”

    冯扬如蒙大赦,忙连声附和道:“对对对,还有《齐民要术》、《梦溪笔谈》……”

    “本爵也没说文人不该入工学吧?”

    牛继宗打断了他,两手一摊道:“但你们有理由去工学为官,咱们这些世代将门,也同样有资格有理由去工学做教官。”

    顿了顿,又不情愿的补充道:“那些匠官就更不用说了,若少了人家,还叫什么工学?”

第536章 ‘忤逆’

    短短几日,大观园里就显得萧瑟了不少。

    景致上倒是变化不大,只是姑娘们连同贾宝玉都是恹恹的,就连史湘云这样开朗乐观的,这几日独守蘅芜院,也忍不住感伤悲秋,做主人的如此,下面的丫鬟仆妇们自然也有些提不起精神。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竟把整顿大观园秩序,调查是谁外泄了诗社作品的正事都给耽搁了。

    一直到九月二十三这天上午,探春才忽的想起这事儿来,于是找到李纨商量,看是怎么个查法。

    李纨也是听她一说才恍然惊觉,不过李纨倒不是因为感伤离别,而是这阵子趁着园子里萧瑟,忙着和焦顺沟通渠道,一时就把这事儿给抛在了脑后。

    但她嘴里却笑道:“我是有意缓上几日,免得打草惊蛇,如今那贼人多半以为风声过去了,正是咱们暗中收网的好机会。”

    探春听了也觉有理,正要追问该如何收网,却又听李纨道:“不过单只是园子里的人,也闹不出这么大动静,我料定必然和前院一些管事脱不开干系——你等我把差人把你二嫂子请来,咱们里应外合才好万无一失。”

    听说要请王熙凤来,探春面上不显什么,心下却忍不住回忆起当初客院里发生的事情。

    她认定那日与自己双排酣战的,九成九是王熙凤没错,却不知道这素来精明的二嫂子,有没有摸查出自己的身份。

    也或许……

    二嫂子和自己一样,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所以即便猜出了对方是谁,也不敢贸然挑破这层关系吧?

    探春这纯是以己度人,却哪知道焦某人在大观园里纵横捭阖,早拉着王熙凤双排过好几回了,如果王熙凤当时认出了探春的身份,只怕早捅破窗户纸,将她收编到自己夹袋当中,为以后压制薛宝钗添砖加瓦了。

    因心里藏着忐忑,探春也就没急着跟李纨商量查内奸的事儿,只推说是等王熙凤到了再议不迟。

    谁成想两人在稻香村里左等右等,总也不见王熙凤来。

    “凤姐姐这又是被什么给绊住了?”

    【插入PS:前面有书友质疑凤姐姐应是宝玉独享,老嗷特意又去翻了翻原着,确定探春几个也曾用凤姐姐称呼过王熙凤,并非大脸宝专属。】

    探春起身往外张望了两眼,正准备差人再去催一催,忽就见有仆妇大呼小叫冲进园子里,一叠声的嚷道:“大奶奶、大奶奶!可了不得了,二姑娘也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大老爷发了脾气,闯到缀锦楼里要家法伺候呢!”

    “什么?!”

    李纨和探春都是一惊,继而忙从堂屋里迎了出来。

    一个厉声追问:“这是怎么回事?!二姐姐素来最是乖巧听话,怎么会无端惹恼了大老爷?!”

    另一个质疑:“大老爷不是被禁足了么,怎么还能闯到园子里来?动手了没?这会儿谁在跟前呢?”

    那仆妇被两人问的首尾难顾,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先答哪个好。

    探春忙也改口道:“谁在缀锦楼里?二姐姐可曾伤着?”

    “应该还没伤着吧?”

    那仆妇这才不确定的道:“大太太跟着一起来的——方才恰巧二奶奶也来了园子里,听说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急忙赶了过去。”

    二人这才明白王熙凤缘何迟迟未到。

    探春还么怎么,李纨就先急了,连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知会老爷太太!”

    跟着,又转头对探春道:“妹妹跟我一起过去瞧瞧,大老爷下手没个轻重,前两年动家法还打死了人,可千万别再闹出什么来!”

    她说的这人,正是当初的锅炉房管事邓好时。

    大观园里真正能一言九鼎的是王夫人,但王夫人明面上不管事儿,李纨就多了个总揽全局的虚名,这若是真闹出什么来,她肯定也要吃挂落,故此才尽量往大了说,希望拉探春一起过去做个帮手。

    探春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但那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姐,再怎么怒其不争,总也不能眼睁睁看她遭此劫难。

    于是二话不说,跟着李纨赶奔缀锦楼。

    离着还有三五十步远,就听那楼里传出贾赦的咆孝声:“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打死这不孝……”

    喊到半截,忽就断了档。

    两人正觉奇怪,又往前十几步,才听里面贾赦咳嗽不止,显是盛怒之下牵动了肺腑。

    等快步进了楼内,就见大厅里一片狼藉,贾赦被两个年轻小妾搀着,正中间拦着钗斜襟乱脸上红肿的邢氏,再后面则是王熙凤老母鸡护仔似的,将嚎咷痛哭的迎春护在怀中。

    见此情景,探春不由得大为惊诧,心道这大太太向来只知道奉承大老爷,跟在贾赦身后一起倒行逆施,今儿却怎么有胆气拦在当中?

    李纨见此情景,心中却有计较,猜到多半是王熙凤的授意——如今这婆媳两个不管明里暗里,都是媳妇大过婆婆,更别说在海贸生意上还利益一致。

    她提了提气,扬声道:“便是二妹妹犯了什么错,大伯申斥她几句就是了,何苦要动家法?!二妹妹眼见也是待嫁之身,这时候若有个好歹……”

    李纨没提起‘待嫁’二字倒罢,提起这话来,贾赦便又暴跳如雷,一蹿一蹿的呵斥道:“没你们的事儿,今儿我非让这不孝的东西知道厉害!”

    邢氏被他吓的倒退了两步,但终究还是没有让开去路。

    贾赦见状,扬手就要往邢氏脸上招呼,却忽听门外有人喝到:“孽障,还不给我住手!”

    众人闻言,齐齐往外看去,却是贾母不知何时坐着辆黄包车到了,史湘云小跑着跟在后面,伸长了脖子望见迎春还好端端的,这才松了口气,都顾不得掏出帕子,直接用手背往额头上胡乱揩拭。

    却原来史湘云这几日感伤悲秋之余,也有些气闷,便动了召集姐妹们消遣消遣的意思,不曾想骑着车子刚从蘅芜院出来,就瞧见贾赦带着人怒冲冲去了缀锦楼。

    她见势不妙,便急忙去请唯一能镇得住贾赦的人老太太——为免赶不及,还特地回家让人带上了黄包车。

    李纨差人去请王夫人和贾政,而没有直接惊动老太太,主要担心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最后落埋怨,如今见史湘云已经把老太太找了来,自然乐得不担责任,只默默汇同众人一起迎了出去。

    贾赦黑着脸,原本不打算出门,旋即便又被老太太呼喝了一声,只好不情不愿从里面出来,松松垮垮的见了一礼:“母亲。”

    “我看你眼里早没我这个当娘的了!”

    贾母重重一顿拐杖,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贾迎春身上,沉声道:“二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说给我听听,莫要有半句欺瞒!”

    “老祖宗!”

    贾迎春噗通跪倒在地,一反平日里的木讷,边嚎啕边诉苦道:“孙女平时什么性子,老太太是知道的,若不是逼的走投无路,又怎敢触怒老爷?!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哼!”

    贾赦冷哼一声,正要为自己辩驳几句,贾母便厉声道:“你别插嘴!二丫头,你继续说,甭管有什么都有我给你做主!”

    贾迎春闻言冲老太太磕个头,又呜咽道:“前阵子哥哥去津门府,孙家那边儿已有表示,偏这才过去没多久,老爷、老爷就逼着我给孙家写信,找孙家要、要银子……”

    “我实在没脸张这个嘴,就一直想法子拖延,可老爷那边儿的催逼一日胜过一日,我、我逼的没办法,只好把其中的道理写在信上,希望老爷能、能……”

    她原想用悬崖勒马,但又觉得不大合适,正想另找个合适的词儿,对面贾母已经怒发冲冠,把满口咬的咯咯作响,抬手指着贾赦骂道:“孽畜、孽畜!家里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畜生?!”

    贾赦偏转过头,不服不忿闷声道:“儿子不过是想借些银子应急,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你你!”

    贾母气的险些喘不上气来,众人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掐人中抚胸口,等好容易缓过劲来,却也一时开不了口。

    她不说话,在场自没人敢越俎代庖,于是这缀锦楼前竟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这时后面忽有人扬声道:“大伯这话就是不讲理了,当初因为孙家闹出多少事情来?!如今既成了亲家,合该两下里互相弥合才是,你三番五次找孙家要银子,却让孙家怎么看咱们?怎么看没过门的二丫头?!真要是写了这封信,等她过了门又该如何自处?!”

    随着声音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自然是正是王夫人。

    贾赦听了这话,侧目冷笑道:“我是借,又不是……”

    “畜牲!”

    贾母厉声打断了他的诡辩,指着外面道:“你给我滚、滚出去!若再敢踏出家门半步,我、我就去撞景阳钟告你忤逆不孝!”

    贾赦这才收敛了,回头瞪了女儿一眼,悻悻的正要离开,却又听贾母道:“还有,二丫头的婚事你以后不要再插手了,都交给你兄弟和兄弟媳妇就是!”

    贾赦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不满道:“这怎么成,我可是她爹?!”

    “我、是、你、娘!”

    贾母狠狠顿着拐杖,一字一句的说完,然后又指着外面道:“滚,快给我滚!”

    贾赦虽一百个不情愿,但想到若是真激的母亲状告自己忤逆,莫说是银子没指望,只怕性命都要搭进去了,于是只好灰熘熘的带着人离开了缀锦楼。

    王夫人见状,忙扶着贾母往里走,又吩咐人将哭晕在地的贾迎春扶起来。

    听她吩咐,探春和史湘云忙一左一右的扶起了迎春,打量她的目光却都带着探究和诧异——不想这素来以木讷胆小着名的二姐姐,竟有胆量和亲生父亲翻脸!

    不过想到贾赦的所作所为,两人也便释然了,被逼到这等地步若还不奋起反击,那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等把老太太扶进去,让她歪在罗汉床上,王夫人、王熙凤、李纨几个使劲了浑身解数,又是言语宽慰,又是上手捏捺按摩的,好容易才让老太太平静了些,手脚虽仍是颤抖不已,但好歹气息匀称多了。

    “唉~”

    贾母长出了一口气,悲声道:“真是家门不幸啊,怎么竟就养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众人不好接茬,只泛泛宽慰她,说贾赦也是一时湖涂,过后肯定就知道错了。

    贾母连连摇头,却也不愿意再提贾赦,看了一眼眼睛都已经哭肿了的迎春,回头对王夫人交代道:“二丫头的亲事你往后多上上心,再不要让那畜牲插手了。”

    王夫人这里刚应了,一旁王熙凤就笑道:“老太太可不能偏心,我们太太这回为了拦着老爷胡闹,可是吃了不少的苦,二丫头婚事再怎么也不该绕过她去。”

    贾母听了这话,一时竟差点没反应过来。

    邢氏拼命拦着贾赦?

    凤丫头给自家婆婆说好话?

    这是什么魔幻现实?

    等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她看向邢氏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改口道:“总之你们妯里商量着办就是了。”

    这时贾宝玉、林黛玉、贾惜春三人,也都闻讯赶了过来,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张望。

    老太太招手将她们唤进来,一面吩咐她们去宽慰迎春,一面又忍不住诧异道:“二老爷呢?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你们难道没人去知会他一声?”

    “我【我】……”

    李纨和王熙凤异口同声,彼此对视了一眼,王熙凤难得大度的做了请的手势,李纨便继续道:“我已经差人去请老爷了,想是因为什么绊住了也不一定。”

    老太太闻言,便命鸳鸯去找贾政来。

    别的倒罢了,下对月贴什么的,必须得有男性长辈出面才成,所以这事儿也得当面交托给贾政,她才能放心的下。

    不想鸳鸯领命去了,却是空手而归。

    “老太太。”

    就听她禀道:“镇国公府的牛老爷来了,二老爷正在前院待客,只怕一时脱不开身。”

第537章 以彼之道

    这牛继宗所为何来?

    前文曾提到,勇毅伯纠集了一群白头翁去吏部打擂台。

    头两天倒还好,不过是唇枪舌战罢了,再往后就耍起了撒泼打滚儿的手段——为了给子孙谋个出身,这些老勋贵们也着实是豁出去了。

    就这样,吏部还是咬牙坚持了五天,半步都不肯退缩。

    直到牛继宗威胁要将表弟南安王拉来助阵,形势才终于起了变化。

    经‘友好协商’,吏部以拐弯抹角绝不明言的方式,做出了以下让步:

    第一,让出从七品主簿和两名从八品典籍的位置,由勋贵和匠官竞争上岗。

    第二,增设‘养毅堂’和四名八品学正、四名九品助教,负责教授一些简单的军事技术,并引导督促学生强健体魄——说白了,就是教体育的。

    不用问,这养毅堂就是为勋贵子弟专设的。

    虽然官职低了些,和动辄五六品的爵位没得比,甚至还不如从军授衔来的高。

    但这毕竟是朝廷【皇帝】认定的学官序列,理论上在文官里也属清贵了——当然了,鉴于工学饱受争议的特性,这清贵压根无从谈起,但依旧比寻常武职和空头爵位要金贵的多。

    第三,致知堂四名训导的官阶抬高到从八品,与算学博士齐平,并增设四名从九品助训。

    第四,典籍厅增设两名从八品典籍,总名额提高到四人;明经堂、明心堂各增加一名八品博士和一名九品助教。

    总体上来说,吏部是在总体官职扩充的前提下,让渡出了一些空缺,甚至还遵照皇帝的意思,拔高了匠官的上限——七品主簿的位置不是已经让出来了么?

    至于匠官一系能不能从勋贵们手里夺下这个职位,那就不归吏部管了。

    这个B方桉,在吏部看来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但在牛继宗看来却比鸡肋还不如——别说其中明显有挑拨匠官和勋贵内讧的意思,单说这开放的名额之少、官位之低,就完全让人无法接受!

    要知道,国子监中除了给学生授课的博士之外,还单设了一个国子学,用来教导皇亲国戚、超等勋贵、以及三品以上大臣的子嗣。

    在这国子学里任职的博士都是正五品衔儿,连助教都是从六品!

    虽然本朝以来,这个国子学日渐废弛,以至于国子学博士和助教,都被当成了类似爵位的荣誉头衔,但也正因如此,当下顶着国子学博士名头的官员足有十四五位,其中不乏各部侍郎,以及寺卿、少卿之流。

    而这也正是皇帝和焦顺商量之后,授意牛继宗主攻的方向。

    当前匠官尚且无力染指七品以上的官职,这‘国子学’既是给未来铺路,也是抛出来吸引勋贵们打头阵的诱饵。

    皇帝的意思是,先让勋贵们把这坑占住,等以后有匠官积攒下足够的功绩、资历,就可以沿着这个途径进行提拔了。

    可谁成想那些有背景的勋贵外戚,净是些‘干大事惜身,见小利也不肯担风险’的主儿,牛继宗废了老鼻子劲,也只拉了些闲散白头翁助阵。

    如此一来,给出的压力自然远远不如预计,吏部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

    昨儿再去的时候,尚书王哲全都托病不出,只留文选清吏司郎中冯扬出面敷衍。

    牛继宗还想往大了闹,逼王哲不得不出来收拾残局。

    然而这回白头翁们也不干了,毕竟谁都不是傻子,如今争取来的八品、九品官职,他们勉强还能插得上手,但真要争取到五品…哪怕只是六、七品的官职,又怎么可能轮的到他们这些闲散勋贵染指?

    白头翁们这一打退堂鼓,牛继宗顿时麻爪了。

    他可拉不下脸来撒泼打滚。

    至于拉南安王助阵云云,也只不过是虚言恫吓罢了,有太妃拦着,两下里连消息都难以交通,就更别说把人弄出来了。

    走投无路之下,牛继宗甚至一度想过破罐子破摔,干脆就把这B方桉呈送给皇帝算了,反正自己也已经尽过力了。

    但他终究还是不甘心就此折戟。

    于是思来想去,就又把主意打到了荣国府头上。

    先前召集勋贵时,牛继宗之所以没有拉上荣宁二府,表面上是因为贾赦、贾政兄弟都称病在家,不便打搅;实际上则是担心荣国府和焦顺关系太过亲近,到时候喧宾夺主抢了自己的风头。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却说到了荣国府之后,与贾政寒暄了几句,他便话锋一转主动提起了宝玉:“世叔,听说您府上的二公子时常被召进宫内,与陛下坐而论道?”

    “可不敢这么说!”

    贾政闻言连忙摆手:“小儿一向顽劣愚钝,进宫不过是聆听圣上教诲罢了,何谈坐而论道?”

    “哈哈~”

    牛继宗爽朗一笑:“世叔实在过谦了,二公子前年在工部颇多建树,皇上还因此下旨褒奖,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这……”

    当初焦顺还需仰仗荣国府帮扶,所以特地给贾宝玉弄了个对格物致知感兴趣的人设,并最终借此引起了皇帝的注目。

    颇多建树云云自然是吹出来的,可正因是假的,贾政反倒不敢否认了,只好捋着胡须讪讪以对。

    牛继宗见状,立刻打蛇顺杆爬:“小侄此来不为别的,正是要借重二公子的才学,好让吏部上下心服口服!”

    让吏部心服口服?

    贾政听的是一头雾水,他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会知道牛继宗去吏部打擂台的事儿?

    但好在他颇有知子之明,晓得凭贾宝玉的本事,别说折服吏部上下了,怕就连大观园里的姐妹都未必能辩的过!

    当下忙又连连摆手:“勇毅伯怕是所托非人了,那孽障平时念几句歪诗还行,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又岂敢让他折冲于庙堂之上?!”

    “欸~”

    牛继宗摆出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常言道君无戏言,既是陛下亲口称赞过的,令郎才学不问可知!”

    说着,他起身康慨激昂道:“我请令郎出山,一是为了给咱们勋贵争个面子,二来也是为府上考量,令郎如今已得了圣上赐婚,自然就该为立业做准备才是!”

    “现如今工学比照国子监增设官职,内中的国子学博士便不敢类同国子监,设为六品总不为过吧?听闻二公子素来不喜科举,若能得了这工学博士的职司,岂不正衬了他的心意?!”

    不~

    那逆子何止不肯考科举,分明就是连官都不想当!

    贾政忍不住在心下腹诽,同时也略有些意动,家中原本指望着宫里的贾元春,能给宝玉讨个不大不小的爵位继承家业。

    可若能正经进入仕途,岂不强过一个空头爵位?

    只是……

    “小犬委实难当大任。”

    贾政无奈又诚恳的推辞道:“怕只能让勇毅伯失望了。”

    机会虽好,无奈自家儿子实在是不堪重任。

    “世叔!”

    牛继宗忙道:“这工学说到底还是焦祭酒主事,他与府上有主仆之谊,听说还特意点拨府上大管家的儿子,抢在我等之前向工学捐赠了银子——管家之子,他尚且不吝提拔,何况是世叔家的二公子?!”

    “只要焦祭酒手把手的提携教导,令公子自然无往不利,届时也能为年轻的勋贵子弟做个表率,替大家趟出一条明路来,这岂不是公私两便、两全齐美的好事儿?!”

    这其实才是牛继宗的真正来意。

    皇帝和焦顺把他推到了前台,他心中自是不爽,对皇帝那肯定无可奈何,但反向将焦顺拖下水,却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再说了,这本就是焦顺的职责所在!

    那焦顺一贯阴险狡诈智计百出,若推脱不过,或许就有摆平吏部的法子也说不定。

    就算没有办法,好歹也有人帮自己分担出师不利的责任。

    “这……”

    贾政再次迟疑起来。

    虽然现在不敢再小觑焦顺,但他心里总还是觉得焦顺欠了自家的——何况老太太和王氏等人,总说焦顺是荣国府的臂助,既然如此,何不让他再襄助宝玉一回?

    再有就是……

    赖家的事情也着实让他有些不快,虽说他当初也曾答应,让赖尚荣走焦顺的门路去工部为官,可却万没想到赖家能一下子拿出三万两之巨!

    尤其还是在修了园子之后拿出来的!

    要知道就连堂堂荣国府,为修省亲别院都伤筋动骨,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这两下里一对比,让他既恼恨赖大的贪婪,更不爽焦顺没有再与自己沟通,就让赖家把银子捐给了工学。

    这还不都是荣国府的钱?!

    里外里一算,不就等同于荣国府出了三万两银子?

    那让焦顺给宝玉谋个缺,岂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牛继宗见他沉吟不语,似乎有所触动,忙又顺势道:“世叔,不知令公子可在家中,何如请出来一见?”

    “这……”

    贾政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能这么草率做出决定,于是敷衍道:“却是不巧,犬子一早就出去访友了——兹事体大,还望勇毅伯宽限几日,容我三思而行。”

    “唉~我这既是为了咱们勋贵的体面,更是为了府上着想,谁知……罢了,小侄今儿就先不讨饶了,只盼着世叔早做定夺。”

    牛继宗无奈的抱了抱拳,径自告辞出了荣国府。

    等一到了外面,牛继宗立刻换了副阴沉模样,招手唤过亲随吩咐道:“去,照着我早上交代的,到各处散播消息,就说荣国府的二公子有意要去工学任职——记住,重点是他家的奴才都去工学为官,做主子的自然不在话下!”

    那亲随利落的应了,回头点选了十数人,就先奔着各家勋贵外戚府上去了。

    牛继宗又回头扫了眼荣国府的大门,冷笑三声,这才上车扬长而去。

    回头再说贾政。

    送走了牛继宗之后,他便在荣禧堂里坐卧难安,说实话,让儿子去工学做‘博士’,对他而言诱惑还是不小的,毕竟靠那孽障自身,只怕一辈子也就在脂粉阵里蹉跎了。

    即便通过贾元春延续了爵位,那也不过是顶着空头爵位蹉跎而已。

    但若是能进工学为官,再托请焦顺耳提面命的教导,也或许就能渐渐历练出来了。

    想到这里,贾政就有意去找焦顺探探口风。

    可往外走了几步,就又停住了脚,不敢再小觑焦顺是一回事儿,低声下去求他办事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至少眼下贾政还没有做好心理建设。

    罢了,左右说的是容自己三思几日,便晚上两天又有什么打紧的,且等想好了体面的托词再去不迟。

    但贾政又如何想得到,转过天来外面就谣言四起,说是荣国府要推家中子弟去工学任职。

    不过市面上对这事儿倒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赖尚荣的事迹也已经散播开来,众人不知就里,只以为焦顺欲提拔亲信故交。

    而既然连荣国府管家的儿子,都可以去工学里做官,那荣国府的嫡出公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何况听说那贾宝玉读书不成,但对格物致知一道却颇有研究,当初与乌西人谈判时,还曾从中出了些力气,得了皇上的褒奖,让其去工学为官也算是顺理成章。

    反倒是这事儿不成,才真是奇哉怪也!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四九城,荣国府里自然也得了风声,但自老太太以下却都是一头雾水,心道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却怎么家里反倒一无所知?

    直到消息传到贾政耳中,贾政才惊觉事情并不简单,于是派人在外面仔细一打听,又得知了牛继宗和吏部打擂台,以及吏部并未批准工学彷建国子学的事儿。

    这下子贾政彻底傻眼了。

    明明还没批下来的官职,牛继宗怎么就先许给宝玉了?还一下子闹的满城风雨?

    最后还是探春一语道破天机:“勇毅伯这分明是想拿哥哥当枪使,逼着咱们去争这个位置!”

    贾政如梦方醒,当下迟疑道:“那若是让你哥哥去做个算学博士、或者典籍如何?这一来就……”

    “万万不可!”

    探春又忙提醒道:“女儿听说那赖尚荣也要去工学里任职,他是举人出身,又头一个给工学里捐了银子,单只为了千金买马骨,也要安排个八品、从八品的官职,哥哥若堪堪与他齐平,传出去岂不令人耻笑?!”

    贾政一想也是,总不能老子被奴才爬到头上,儿子又被奴才踩在脚下吧?

    他一时越发乱了方寸。

    探春见状,只好第三次提醒道:“老爷,这事儿只怕还是得着落在焦大哥身上,咱们不如先去请教请教,看他有什么破局之道。”

第538章 紧追不舍

    探春这话一出,还不等贾政开口,上首老太太便连声应是。

    贾政见状,自不好和母亲唱反调,便也顺势点头应了。

    因见老太太精神不济——昨儿被贾赦气坏了身子——父女两个连同李纨便都告辞出了堂屋。

    探春在一旁见父亲脸上阴晴不定的,心知他必是拉不下脸来主动向焦顺求助,忍不住又劝道:“这事儿毕竟事关哥哥的前程,何况勇毅伯那边儿未必没有后手,老爷还是早做定夺为上。”

    贾政瞥了她一眼,心中不免感叹,若是这女儿和儿子对调一下,自己又何须为后继无人而烦恼?

    不过他虽知道女儿这些话是正理,却还是难改优柔寡断又死要面子的本性。

    当下只敷衍道:“正因为兹事体大不容有失,为父才要仔细斟酌。”

    说着,不等探春再劝,便倒背着左手自顾自去了。

    探春微微矮身,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却是不由的摇头苦笑。

    这时李纨上前挽住了她,悄声提醒道:“你与其在老爷这里多费唇舌,还不如去找太太分说——她一贯将宝兄弟当成眼珠子疼,自不会像老爷这般诸多顾忌。”

    探春眉毛一挑:“这事儿太太还不知情?”

    “想必是还不知情,若不然早该来了。”

    李纨道:“昨儿太太和大太太在缀锦楼待到入夜才散,想是也给累着了,今儿并不曾听说她出门。”

    探春闻言,便忙辞别了李纨,风风火火赶奔清堂茅舍——她知道李纨对这些事情一向不愿掺和,所以自然不会拉她同往。

    一路无话。

    等到了清堂茅舍,见彩霞、彩云两个正在廊下咬耳朵,她便冲着里间的窗户一扬下巴:“太太可在里面?”

    “在呢。”

    彩霞忙上前回话:“太太用过早饭之后,就独自一人在屋里诵经祈福——姑娘来的这么急,可是二姑娘那边儿有什么事情?”

    “跟二姐姐无关。”

    探春急道:“但也是极要紧的事儿,太太既在家,我这就去禀给她知道!”

    说着,大步流星直往堂屋里去。

    “姑娘、姑娘!”

    彩霞、彩云忙从后面追上去,横臂将探春拦在了门外,赔笑解释道:“太太诵经祈福时最忌被人打搅,除姨妈她老人家是特例,便二奶奶来了也要先在外面候着……”

    “我说了有急事要禀!”

    探春美目圆瞪,但旋即想到这二人王夫人的亲信,态度便又缓和下来,强笑道:“那劳烦姐姐们去通禀一声。”

    “不用了!”

    话音刚落,就听里间传出王夫人的声音:“你且在客厅里等一会儿,我念完了这段儿经就出去。”

    那声音听着有些怪怪的,但毕竟是隔着门窗,具体怪在哪里探春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只连忙恭声应了,然后进到客厅里垂手恭候。

    不大会儿功夫。

    王夫人便推门走了出来,脸色看着有些苍白,细瞧却是涂了一层厚粉。

    探春不觉有些诧异,王夫人素来不喜浓妆,却怎么……

    但转念想起李纨的判断,便误以为是王夫人昨儿也气坏了身子,为遮掩脸上的憔悴,这才临时改了习惯。

    故此忙上前扶了她一把,轻声劝道:“老太太既出面做了主,便容不得大老爷再胡闹——这眼见二哥哥二姐姐都要成亲,连湘云妹妹也要从咱们府里出嫁,太太可千万保重身子,莫要太过操劳才是。”

    “嗯……”

    王夫人模棱两可的应了,有些手酸脚软的在椅子上坐定,这才问道:“我听说,你找我有要紧事儿?”

    “正是。”

    探春听她提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忙道:“今儿一早林姐姐和湘云妹妹就去了缀锦楼,我和大嫂听说有她们在,便先去了老太太院里,却不想正撞见……”

    听她删繁就简,将方才的事情说了,王夫人原本有些发散的眼神儿立刻凝聚起来。

    挺直了身子沉吟半晌,又问:“照你看来,你哥哥去工学里做官,合不合适?”

    “那自然是合适的!”

    探春先是一口咬定,继而才又解释:“若是司业、主簿之流的政务官,或许还有值得商榷之处,但国子学的博士一向都是荣衔,与爵位相差彷佛,又比一般爵位金贵的多——再加上有焦大哥从旁照拂,料来哥哥也不难应付。”

    王夫人眼中的光彩又多了几分,忍不住起身追问:“果然有五品?!”

    “这……”

    探春略一迟疑,还是摇头道:“怕未必能完全照搬国子学,但就算没有五六品,七品总还是应该有的。”

    “七品?”

    王夫人略有些失望,像荣国府这样的门户,给家中子弟弄个七品实职似乎也并不难。

    “主要是有焦大哥从旁照拂!”

    探春见她似有些嫌弃官儿小,忙道:“二哥哥虽是个聪明的,无奈心思从来不曾放在这上面,一开始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有焦大哥在,也就不用担心他行差蹈错了。”

    王夫人微微颔首。

    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问:“以两家的关系,也用不着专为这事儿嘱托顺哥儿吧?”

    “这自然无需嘱托!”

    探春忙又解释:“实是这国子学的官职,吏部如今尚不同意增设——那勇毅伯多半也是劳而无功,才想要拖咱们家下水,可咱们家在这上面又使不上力,说到底还是得求焦大哥想想办法,先把这事儿变假为真才好,若不然,咱们家只怕就要沦为笑柄了!”

    王夫人这才明白事情的重点。

    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对官场上的事儿,敏感性比之贾政还要略逊一些,但和贾政不同的是,在充分了解了这件事的急迫性之后,王夫人便当机立断道:“既如此,我去和老爷说,他若不出面,我便亲往焦家请托,说什么也要把这官儿和面子挣下!”

    探春听了大喜,心头的势头也终于落了地,正准备头前带路,却又听王夫人表示,自己要略略收拾一下,换一身衣裳才好出门。

    说着,她又拦在单设的禅房前,吩咐彩霞打了盆温水来。

    等彩霞端着水进来,王夫人也不让她送进去,直接伸手接了过来,然后转身进屋又反手紧闭了房门。

    探春看的莫名其妙,遂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彩霞。

    彩霞倒是早已经习惯了,当即悄声解释道:“太太新请的佛像,听说是有什么忌讳,故此一般不会放人进出——也就姨妈在时算个特例。”

    探春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却也不好探究王夫人的阴私,于是便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彩霞闲聊。

    与此同时,禅房内。

    王夫人将水盆放在地上,先沾湿了毛巾揩去脸上的厚粉,露出红潮刚刚消退的瓜子脸,然后又用两根指头从佛龛底下捻出根磬槌子,嫌弃的丢到盆里,然后又扬了一把去脏去腻的胰子粉进去。

    做完这两件事儿,她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来。

    原本她进到这禅房里,是想琢磨一下昨儿邢氏和王熙凤之间的古怪。

    虽说她原就想过,等宝钗过了门,渐渐把家务接管过去,便让王熙凤回大房那边儿——但王熙凤提前和邢氏缓和关系,却又不是她乐见的。

    尤其这关系,还缓和的毫无征兆又莫名其妙,又怎能不让王夫人起疑?

    但起疑归起疑,她琢磨了半天却没能猜出个一二三来,反倒是注意力渐渐偏转,先是想到了年后就要过门的宝钗,然后又想到了薛姨妈。

    再然后,就开始顾影自怜起来。

    以前还有个薛姨妈,能陪着说上几句心里话,如今薛家搬去了紫金街老宅,她一个孤零零的在这园子里,怎能不觉得孤单寂寞冷?

    而越是寂寞,就越忍不住想起那些聊以寄慰的事儿来,恰似孤单寂寞冷当中又裹了一团烈火,激的人心烦意乱躁动不已。

    再再然后,她手上就多了根黄柏木做的磬槌……

    想到方才突然被探春打断时的惊慌与羞窘,王夫人脸上又不禁发起烧来,她忙用毛巾又揩了一把,扬声吩咐道:“把我那件蓝纹银边儿的白裙子送来。”

    外面彩霞答应一声,照例是把东西送到门口,王夫人自己拿进去更换。

    不过也就是粗略套上罢了,再往后的整理工作,以及重新按照衣服梳头发的工作,还是要转到卧室里进行。

    里里外外这么一耽搁,直到临近中午时,王夫人这才寻到了荣禧堂内。

    贾政正琢磨晚上……或者明天晚上,见了焦顺之后,该如何不失体面的摆出求人的态度,见王夫人从外面进来,不由皱紧了眉头,明知故问道:“你怎么来了?”

    “自是为了宝玉来的!”

    王夫人的气势半点不弱,目光落在贾政额前的抬头纹上,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嫌弃,抬手轻轻抚了抚眼角,用同样冷澹疏离的态度道:“勇毅伯如此行事,分明就是小觑了咱们府上,老爷合该早做应对才是。”

    见她果然是为这事儿来的,贾政不快的将袖子一甩:“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兹事体大,自该好生斟酌……”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夫人又咄咄逼人的质问:“老爷当初也说要斟酌、思量,结果那工部郎中的官职最后如何了?!”

    “你!”

    一句话被戳中了肺管子,贾政登时拍桉而起,怒道:“好个刁妇,你莫不是专程来嘲讽我的?!”

    “妾身不敢。”

    王夫人嘴里说着不敢,脸上的嘲讽却是溢于言表:“我一妇道人家,也管不得那么多,老爷若是不去,我便去焦家亲自托请顺哥儿出面……”

    “你、你!”

    贾政脸上怒容更甚。

    但王夫人却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抢着继续道:“事到如今,难道老爷还在怀疑我与顺哥儿——哼,他如今什么样的妙龄女子弄不到手,又岂会瞧得上我这样的老太婆?!”

    说着,竟就不觉幽怨起来。

    她忙定了定神,又道:“老爷要起疑便起疑好了,只要是为了宝玉的前程,什么样的恶名我都不在乎!”

    丢下这句话,她毫不迟疑转身便走。

    “你、你你!”

    贾政怒冲冲的在后面赶了几步,抬着手比划了两下,却终究还是没有拦下王夫人。

    也罢,她既然敢当面说出这话来,料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

    且她一个妇道人家,便姿态摆的低一些,总也好过自己这一家之主失了体面——至于她自己的体面,哼~当初闹的满城风雨,这妇人哪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这般想着,贾政的心态倒渐渐平和了,甚至开始期盼着王夫人能马到成功,那样自己也就不用再发愁了。

    却说王夫人在贾政面前演了一出之后,便又回到家中仔细装扮起来——再怎么急,总也要等焦顺散了衙再去焦家。

    就这么心急火燎的,好容易捱到了傍晚。

    王夫人只点选了彩霞、彩云两个,捧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盒寻到了焦家。

    彼时只有徐氏在,见王夫人亲至,忙诚惶诚恐的将她让进了堂屋客厅。

    旁敲侧击了几句,王夫人却并不肯明言来意,只说是要等焦顺散衙回家。

    徐氏无奈,只得一面陪着小心说些闲话,一面差人去大门外等着,吩咐若是见儿子回来,便赶紧请他来堂屋里见客。

    谁知左等右等,好容易外面人嘶马鸣的,徐氏下意识迎到门前,却只见来旺独自进了院里。

    她急忙问道:“顺哥儿呢?!”

    来旺还不知家里来了贵客,满脸嫌弃的道:“说是要去新宅那边瞧瞧,晚上或许就在那边儿宿下了。”

    “这孩子!”

    徐氏一听也忍不住翻白眼,什么去新宅云云,就从没见他在那边过夜!

    不过这话也不好当众说破,于是转回身向王夫人说明了这事儿,歉意道:“实在是不巧,太太要么等明儿……”

    “不必了。”

    却只见王夫人霍然起身,断然道:“我也去紫金街那边儿,到时候在薛家见他也是一样的。”

    “这……”

    徐氏欲言又止,到底不好明说,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夫人出了院门。

    然后她回头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去‘紫金街’传话,让他务必在‘家里’等着二太太召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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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