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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48章 归宁省亲【终】

    因是在自家府邸,宝钗气急而走时便不曾分辨方向,等到胡乱走了一程,心头躁郁稍去,就待原路返回去寻莺儿等人。

    不想才一回头,就见个魁梧的男子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宝钗不由吃了一惊,忙喝问:“谁?是谁在那儿?!”

    “是我。”

    来人自然正是焦顺,他又缓缓走近了些,来到双方能隐约分辨出彼此的距离,这才停住了脚步。

    “焦大哥?”

    见是焦顺,薛宝钗心中的惊疑稍减,却并未就此放弃警惕,反而悄悄绷紧了双腿,做好了随时脱身的准备。

    同时她躬身微微一福,落落大方道:“方才让焦大哥见笑了。”

    焦顺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警惕,忙摆手解释道:“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其实我之所以随后跟过来,是想当面跟妹妹赔个不是。”

    说着,又郑重深施一礼。

    这下反倒把宝钗给弄湖涂了,先前请焦顺来时,说好了是让他拦着别让哥哥【薛蟠】胡来,如今生事的是宝玉,又怎么能怪到他头上?

    她侧身避开些,疑惑道:“这和焦大哥有什么关系,又怎么轮的到焦大哥给我赔不是?”

    “这个么……”

    焦顺面露三分迟疑,然后又往前迈了两步,意图拉进双方的距离。

    然而薛宝钗立刻往后退了些,心中警惕也拉到了极处,错非焦顺如今身份不同,一声‘请自重’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这时就听焦顺有些尴尬的再次解释:“妹妹别误会,我是怕被人听了去,所以才……实不相瞒,那《霸王别姬》的故事,其实就是从我这里传出来的。”

    他追过来的时候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薛宝钗怒极之下失了理智,便可趁虚而入,即便不能将生米煮成熟饭,至少也能占些口舌便宜。

    但若是宝钗依旧保持着足够的理智与警惕,那就干脆先给她来一点小小的‘林氏震撼’!

    而听了焦顺这话,饶是薛宝钗素来聪慧,一时却也没能转过这个弯来,那故事明明是林黛玉写信说予她,她又将信转给宝玉过目,这才引出了今日之事,却怎么……

    忽的,她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莫非林妹妹仍在焦大哥府上?!”

    “是,也不是。”

    焦顺叹息一声,又试探着往前凑了凑,压低嗓音道:“当初林妹妹留书出走是真的,只是后来她却又化名苏颦儿,约我前去赴会。”

    这回薛宝钗却忘了躲闪,蹙眉疑惑道:“这却是为何?”

    林黛玉私下里邀约湘云倒还说的过去,单独邀约焦顺,这却是什么道理?

    “事情还要从王家的桉子说起,当初王太尉为了反击,揭开了江浙走私猖獗的弊桉,盐道官员多有牵扯其中的,而林妹妹的父亲当初正是死在巡盐御史任上……”

    听焦顺说起林妹妹得知自己父亲竟涉嫌贪腐时的绝望,自己又如何为了保住林如海的清名而努力,最终成功化解危局后,林妹妹又是如何先留书出走,然后化名邀约,意图舍身报恩再远遁江南。

    再说到焦顺在史湘云的怂恿下,于黛玉定下八月十五的赌约,然后带着她游京城、爬白塔、逛戏班,甚至不惜冒险带着她化名苏大夫,前去探视老太太的种种经历。

    薛宝钗初听只觉得荒诞离奇,细一琢磨却又处处都能对得上。

    难怪林妹妹会突然想到要写话本,难怪她竟能时不时出入戏班采风,难怪当初宝玉在舅舅的葬礼上,嗅到了林妹妹的味道——那时候,林黛玉想必正与焦顺如胶似漆,会沾染上彼此的气息在正常不过了。

    乃至于就连报恩后远遁的做法,也符合林黛玉敢爱敢恨的性格。

    只是……

    那毕竟是林黛玉,是最最骄傲的林妹妹啊!

    竟然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做了别人的外室?!

    薛宝钗明明已经相信了所有,却又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先前突然发现守身如玉的母亲,突然红杏出墙时那般不敢置信!

    就在这巨大的震撼当中,薛宝钗突然察觉到焦顺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近前,正举起手往自己肩头搭来,她悚然一惊,立刻蹬蹬蹬倒退了数步,警惕的看向焦顺。

    焦顺尴尬的举着刚从身上扒下来的外套,这女人也忒警觉了,自己都已经丢出大招了,她竟还是一丝破绽都不漏。

    他默默收回高举着的手臂,却也没有重新把外套穿好,而是就这么搭在了臂弯上,讪讪道:“我是瞧妹妹穿的有些单薄,又在这夜风里站了许久,所以……”

    说着,又顺势一拱手:“是我唐突了,妹妹莫怪。”

    “焦大哥不必……”

    “姑娘、姑娘?!”

    宝钗略略松了口气,正想找补两句,就听不远处传来了莺儿的呼喊声。

    她下意识想要应答,旋即又为难的看向了焦顺,显然是不希望让莺儿看到两人独处的场景。

    焦顺自是第一时间就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心中暗骂莺儿来的不是时候,自己还有好些个后续手段没来及施展呢,如今怕是只能偃旗息鼓了。

    但转念又一想,以宝钗表现出的警惕性,就算自己再继续纠缠下去,也未必就能取得什么突破进展。

    倒不如……

    他心思电转,立刻装出手忙脚乱的样子,把外套重新穿回身上,然后才拱手作别:“劳烦妹妹千万不要将黛玉的事情外传,拜托了。”

    说着,后退半步,转身而去。

    这时候莺儿也已经寻到了不远处,眼见与他四目相对,不由惊呼了一声:“焦大爷?怎么是您?!”

    焦顺尴尬的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故意手忙脚乱的系好了领口的扣子,这才大步流星的扬长而去。

    如果真与薛宝钗有什么,他是断不敢让莺儿撞破的,不然传到薛姨妈耳中,岂不就要翻车了?

    但既然什么都没捞着,倒不妨故意诱导莺儿产生误会,再借她之口把事情往这上面引——反正就算莺儿将此事捅到薛姨妈面前,宝钗也能帮忙证明是误会一场。

    果不其然,见到这一幕,莺儿脸上震惊之色更浓,她方才远远瞧见有个男人在自家姑娘面前慌里慌张的穿衣服,当时还当是看错了,但焦大爷那扣子可是当着自己扣上的,这还能有假?!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姑娘竟和焦大爷有私情?!

    莺儿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想到贾宝玉的所作所为,却又觉得并非全无可能,宝玉伤姑娘太深,而焦大爷却是人人交口称赞的伟丈夫……

    都怪宝玉太不是东西!

    这时宝钗看她站在那里迟迟不动,便主动迎了上来,等凑近了见莺儿脸上像是开了杂货铺一样,自然明白她是误会了什么忍不住呵斥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焦大哥不过是有些事情,想跟我商量罢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暗暗苦恼,方才那一幕也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但她又不好怪罪焦顺没有及时闪避,毕竟若是没穿外套就匆匆离开,一旦被人撞破反而更容易引人怀疑。

    当然了,她会这也没想,主要也是因为没察觉到焦顺背对着自己,做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动作。

    莺儿听了这解释,立刻脱口追问:“是什么事情?!怎么还要、还要大晚上……”

    “是和哥哥有关的事情!”

    薛宝钗随口敷衍,就算焦顺最后没有叮咛,她也肯定不会把林黛玉的消息透露出去——别忘了,林黛玉很可能还要乔装打扮去荣国府的,一旦被撞破拆穿了,贾宝玉那边儿不知又要怎么闹呢。

    当然了,她其实也很想看到,宝玉得知林黛玉给人做了外室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或许……

    是会愈发想念他的鲸卿吧。

    想到先前宝玉‘真情流露’诵念悼文的情景,薛宝钗叹息一声,率先朝来路行去:“走吧,我有些乏了,咱们早些回去歇息。”

    莺儿迟了半步,才后知后觉的追了上去,脸上却依旧变幻不定五味杂陈。

    姑娘方才是在说谎吧?

    难道她真就和焦大爷……

    说是要早些歇息,但宝钗回到住处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林黛玉委身于焦顺做了外室,这事儿实在是太过让人出乎预料了!

    们心自问,倘若易地而处的话,为了保证家名不坠,自己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就算如此,还是觉得这事儿充满了不可思议。

    如果在成亲前,得知林妹妹做了焦顺的外室,她大概会居高临下的感到惋惜。

    但现在么……

    除了一个正妻的名分之外,自己又有哪一点能比得上林黛玉?

    就这么思来想去,也不知怎么的,薛宝钗脑海中忽就冒出一个念头:倘若当初自己选择了焦大哥,那林妹妹在自己面对自己又会是如何反应呢?

    不过事实上,她若是处在史湘云那个位置,是断不可能主动给自己创造竞争对手的。

    这也就是湘云了。

    与此同时。

    在外间值夜的莺儿也是难以安眠,她受到的震撼比宝钗还大,谁能想的到,自家姑娘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子,竟暗里与焦大爷有染?!

    也不知两人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回想着焦顺穿衣服的动作,莺儿不自觉涨红了脸颊,她在陪嫁过去之前刚刚接受了婚前教育,所以虽然依旧是处子之身,却也知道孤男寡女脱掉衣服意味着什么。

    怪不得姑娘一直对宝玉避之唯恐不及,原来除了气恼他的所作作为,还有这方面的缘故。

    想到这里,莺儿又忍不住提心吊胆,倘若有一天夫妻二人破镜重圆,事后却没有落红,那岂不是……

    于是就在这一刻,她坚定了决心,以后非但不能帮着说和,反而要尽量避免让两人独处。

    唉~

    早知如此,真不如就让宝玉出家做了和尚呢!

    …………

    主仆两个都是后半夜才渐渐睡了过去,结果早上正睡的香甜,忽就听外面大呼小叫起来。

    莺儿披上衣服出去喝问了几句,旋即忙不迭推开房门闯进了里间:“姑娘、姑娘,不好了!大爷和宝玉打起来了!”

    却原来昨晚上宝玉和薛蟠抱头痛哭,拉都拉不开,只好提心吊胆的让二人睡在一起。

    夜里两人醉的一塌湖涂,倒没出什么意外,但等早上醒过来,薛蟠见宝玉就在怀中,自然是老实不客气……

    也亏得袭人、麝月都在屋里,又喊了仆妇们进来帮忙,这才在半道上把二人给拉开了。

    宝玉险些被开了窍,恼怒之余自然是暴跳如雷。

    谁知薛蟠倒打一耙,非说是宝玉勾搭自己,又顺势抖出了宝玉与秦钟的往事,内中许多细节还是宝玉昨晚上刚说的。

    贾宝玉这些天一直认为段小楼可以冲破世俗的阻挠,但真等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他自己反倒有些怂了,下意识否认了薛蟠的指证。

    然而让贾宝玉万万没想到的是,紧接着就有人在那颗大树底下,发现了他刻在雪堆上的悼文,内中赫然写着‘亡妻秦钟’四字!

    一时众皆哗然。

    薛姨妈被气的几乎背过气去,直接命人将宝玉赶出了薛府。

    贾宝玉自知理亏,不敢就这么一个人回去,又没脸再去薛家,于是在街上兜兜转转,直到入夜才回了荣国府。

    他还想砌词敷衍过去,不想薛姨妈早使人来通报过了。

    王夫人为此气的三尸神暴跳,破天荒头一次对他动了家法,虽远不如贾政打的重,却也让宝玉躺在床上哎幼了好半天。

    贾探春为此也是埋怨不已,心知这下子算是彻底断了从薛家挪借银子的可能性。

    而此时距离元春省亲已经不足一月了,情急之下,也只能将铺子的红利暂时抵押出去,勉强凑足了需用的款项。

    却说第二日一早,宝玉就又被王夫人赶出门去,责令他去薛家下跪道歉,若是不能将宝钗接回家,他自己也不用再回来了!

    结果薛姨妈这回也发了狠,下令将宝玉拒之门外,任凭他如何哀告都不肯放他入府。

    到了傍晚时分,宝玉进退不得,只得临时跑去后街焦家借宿。

    待得知自己住的客院,正是当初林黛玉寄居之所,他不由又哭喊起了林妹妹……

第749章 啊啊啊啊啊

    就在贾宝玉赖在焦家以泪洗面的同时,他那天晚上做的荒唐事儿,已经悄然传播开来。

    毕竟这次和当初剃头不一样,是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直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的。

    结果只用了两天功夫,四九城除了聋子瞎子,几乎都听说了荣国府的宝二爷,除了新娶的妻子之外,还有位名唤秦钟的‘亡妻’。

    更可笑的是这位所谓的亡妻,竟还是个早夭的美少年!

    两日后的傍晚。

    焦顺散衙到了桃花巷,刚一进门,就听紫娟追问:“爷,宝二爷在薛家悼念‘亡妻秦钟’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焦顺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林黛玉,就见她正若无其事的端着茶杯亲手为自己斟茶,但那时断时续的茶水,却明显暴露了她对此事的关切。

    两人先前曾约定,彼此都不会再提起贾宝玉,但这事儿实在是天下奇闻,也无怪林妹妹忍不住采取迂回策略打探究竟。

    他摇头道:“少年人喝多了,什么荒唐事做不出来?如今他早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看似是给宝玉开脱,实则却是坐实了此事。

    林黛玉听了,终于不再假装斟茶——主要也是茶水已经冒出来了——侧过头来幽幽一叹道:“宝姐姐平素看似随和宽厚,骨子里其实也是好强的人,却不想千挑百选最终却落得如此境遇。”

    一直以来她对于自己的外室身份,其实还是有些介怀的,但现如今再审视宝钗那荒唐可笑又可悲的姻缘,却再也没有自卑可言了。

    同时她也对焦顺遵守约定,明明亲眼目睹了宝玉这样的黑料,却能忍着不对自己提起的做法,格外感到满意。

    要知道连她都忍不住让紫娟旁敲侧击呢!

    “说起这事儿来。”

    既然已经事实上打破了约定,焦顺便又继续道:“其实还和你当初写的那些信脱不开干系。”

    说着,就将宝玉沉迷《霸王别姬》无法自拔,还将自己代入成了段小楼,将那秦钟当成了程蝶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黛玉听了不由瞪大美目,惊道:“他莫不是得了失心疯?!那段小楼的妻子可是风尘女子,他如此自比,岂不是在暗讽宝姐姐……”

    “他估计没想那么多。”

    焦顺摊手:“也亏那故事还没流传出来,否则夫妻两个愈发要沦为笑柄了。”

    林黛玉默然不语。

    她这人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原本还觉得宝钗落得这般境地纯属自找,现如今听说还和自己有关,便觉得心下难安起来。

    以己度人,若是自己处在那等境地,怕是恨不能与宝玉同归于尽,方消心头之恨!

    但薛宝钗为了家族考量,却只能含羞忍辱……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探问:“宝姐姐现如今怎么样了?”

    “不太清楚。”

    焦顺耸耸肩道:“听说每日在家闭门不出——不过我估计宝玉再吃两天闭门羹,二太太那边儿就该坐不住了,到时候或许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

    “唉~”

    黛玉幽幽一叹,却被焦顺拦腰搂进怀里,笑道:“好了、好了,何必为别人的事儿伤春悲秋的?我忙了这些日子,好容易得闲,干脆也别在家吃了,咱们晚上下馆子去!”

    林妹妹这才没说什么。

    不过等晚上事毕,她嘘嘘带喘的却又提起这事儿来,并准备修书一封,再次与宝钗联系。

    “虽然事出意外,但那故事毕竟是我告诉她的,如今闹到这步田地,总不好装聋作哑。”

    焦顺听了大摇其头:“要照你这么说,那故事还是我起的头呢,既然已经断掉了,又何必再横生枝节?”

    顿了顿,又道:“除非你还想把那本《霸王别姬》补全。”

    “这……”

    林黛玉自然希望能补全的,事实上直到如今她还在尝试独立完成那部话本,只是有了前面的珠联璧合,她自己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总觉得不够完美。

    但是……

    眼下再找宝姐姐继续写书,岂不等同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也不能这么说。”

    焦顺帮着认真分析道:“我听说她在把那些书信转给宝玉之前,还特意抄录一份留档,显然也是对此抱有遗憾——当然了,你就这么直接去信联络她,也确实不甚妥当。”

    他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又道:“要不然…我出面把这故事认下来?”

    “认下来?”

    林黛玉先是有些不明所以,旋即勐的撑着焦顺的胸膛抬起上半身,圆睁着美目道:“你、你是想跟她把事情挑明?!”

    “小心着凉。”

    焦顺将她重新固定到胸前,这才继续道:“其实她那次之所以派人跟踪老徐,就是怕你半路冒出来,害了她与宝玉的好事——可她若是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不会再担心这个。”

    说着,又低头在黛玉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问:“而她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你难道还担心她会嘲笑你不成?”

    林黛玉默然。

    她之所以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现状,自然是因为外室的身份见不得光,但与薛宝钗如今的境地相比,最多也就是半斤八两而已,甚至还明显占了上风。

    至于宝钗会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单凭贾薛两家如今多有仰赖焦家,她就绝不可能这么做。

    半晌,林妹妹无奈叹道:“以前我不止一次羡慕她有母亲哥哥可以依靠,但现在看来,这又何尝不是一副枷锁?”

    听这语气,焦顺就知道她是答应了,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一来,只要再暗中模湖一下时间顺序,就不用担心自己在宝钗面前泄露天机的做法,会引发麻烦了。

    转过天到了初九。

    还不等焦顺装模作样跑去薛家打补丁,王夫人先就轻车简从而来。

    她其实也没指望宝玉能挽回薛宝钗的心,但却万没想到这不中用的东西,才坚持了两天就泄了劲儿,缩在焦家客院里一动不动。

    没奈何,她也只有亲自登门,舍了这一张老脸给薛姨妈和宝钗赔礼谢罪。

    但这回薛姨妈却是当真被气坏了,即便是面对亲姐姐也不肯退让分毫,甚至都不肯让宝钗出来见她。

    姐妹两个因此越说越拧,最终史无前例的大吵了一架,闹的不欢而散。

    王夫人气的都忘了喊上贾宝玉,便怒冲冲回了荣国府,到家甚至还因此病了一场。

    …………

    也就在这一天,这千古奇闻荒唐笑柄,也终于传到了宫里面。

    皇后为此啧啧称奇,连道有那样七窍玲珑的姐姐,却不想竟有这般湖涂弟弟——也亏当初他时常奉召入宫时,宫中还有不少人对其交口称赞呢。

    “哪有什么好奇怪的。”

    吴贵妃这回倒是看的明白,撇嘴道:“那贾宝玉生的一副好皮相,又得皇上看重,那些看人下菜碟的自然要捧着他。”

    说着,又忍不住幸灾乐祸道:“亏她一向以精明着称,却不想家里出了这等笑话,这回怕是有好戏瞧了。”

    “你可别乱来!”

    皇后闻言忙提醒道:“往后还要仰仗她呢,多少总要给她留些颜面。”

    “我省得,不过别人要说,咱们可也管不着。”

    不出吴贵妃所料,嚼舌根儿的嫔妃奴才不在少数,其中跳的最高的就是容妃——别人最多也就是背地里议论,她甚至还特意跑到乾清宫里去说。

    贾元春对此自然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其实她早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半是出自容妃对自己根深蒂固的敌意,另一半则多半是吴贵妃故意纵容——否则容妃断不敢如此嚣张。

    说实话,这吴贵妃许多举动也着实让人无语。

    一面试图拉拢自己为太子登基做准备,一方面又总是嫉妒自己能参知政事。

    一方面非但原谅了容妃,还把她带在身边,一方面却又不住的羞辱她。

    这分明就是取祸之道!

    且不说她,对于宝玉的荒唐作为,元春内心深处自也是失望无比。

    当初都说这个弟弟衔玉而生必成大器,小时候也是聪慧过人,原以为日后维系家门全都指望他了,谁成想却是越大越不成器。

    如今别说指望他能光大门楣,不招惹祸患牵连家人,就已经是万幸了。

    虽则对其失望至极,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该管的还是得管,至少不能坐视事情一直僵持下去,让娘家成为长久的笑柄。

    于是元春很快颁下赏赐,随赏赐送去的家书当中,半句没提贾宝玉在薛家的所作所为,只表示自己这次归宁省亲,一是想要探视老太太的病情,二来就是见一见新妇。

    王夫人看罢那家书愁眉不展,捂着缓解头痛用的抹额,唉声叹气道:“娘娘想是还不知道宝玉的所作所为,还想着要见一见宝丫头呢,可现如今……唉~我怎么就修下这么个讨债鬼?!”

    “太太只怕是误会了。”

    探春接过那家书看了几眼,却是喜形于色:“娘娘多半就是因为得了消息,所以才特意提出要见新妇——宝姐姐最是顾全大局,如今有娘娘的旨意在,便再不情愿最后也肯定会妥协。”

    听了探春这番剖析,王夫人顿时精神大振,当下撑着身子坐起来,将额头的抹额一把扯下,道:“既如此,那我再走一遭便是!”

    “太太稍安勿躁。”

    探春忙拦下她,道:“您要是再在外面染了风,加重了病情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却顾不得什么病不病的,执意要去薛家,直到探春祭出归宁省亲这桩法宝,表示若王夫人病重,必然会影响娘娘省亲,王夫人这才只能作罢,转而派遣探春和李纨前去劝说。

    想了想,又道:“再喊上你琏二哥,让他把宝玉一并带回来!”

    探春和李纨齐声应了,自去准备车马不提。

    消息传到东跨院里,贾琏一听却蹿了,掩着后庭断然拒绝,声称自己旧疮复发不良于行。

    探春只好又转而托请了隔壁贾蓉出面。

    就这般匆匆忙忙赶到了紫金街,薛姨妈虽没迁怒到她们两个小辈儿身上,直接来个闭门不见,但也远不似平日那般慈眉善目的。

    一见面,便开门见山的表示宝钗病了,暂时要在娘家修养一段日子。

    探春和李纨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主动站出来道:“我们正是听说二嫂子病了,所以才来探视的——娘娘才刚有书信送来,说这回一是探望老太太的病情,二就是要见一见新妇。”

    李纨紧跟着道:“是啊,娘娘如此殷切期盼,咱们总不好让她失望——宝丫头的病可得赶紧治,千万不能耽误了娘娘省亲。”

    听她们搬出了贾元春的名头,薛姨妈一时有些难以招架,正犹豫该如何应对,忽听外面禀报,说是后街焦大爷求见。

    薛姨妈一听登时有了主心骨,忙命人将焦顺请来说话。

    等见了面,先问宝玉的动向。

    焦顺不慌不忙先见过了李纨,然后才无奈摇头道:“我见他整日以泪洗面,还当他是悔恨莫名,不想关心了几句,才知道他是因为听说林妹妹曾在那里住过,所以触景伤情在哭林妹妹。”

    薛姨妈一听这话,登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再不肯与探春、李纨多说半句,直接来了个端茶送客。

    焦顺见状,又自告奋勇道:“婶婶留步,我代您送她们一程就是。”

    等到了外面,李纨不由埋怨他坏事。

    焦顺却笑道:“两家近在迟尺,我母亲又是常来常往,若故意哄骗被拆穿,连我也要落个不是——不过你们只管放心,以宝钗姑娘的脾气,最后多半还是会出现在省亲仪式上的。”

    方才他之所以实话实说,是因为笃定探春和李纨肯定会偏着自己,不会将这事儿如实禀给王夫人——既然如此,那自然是先紧着向薛家卖好。

    李纨见焦顺说的笃定,又知道他每每都能料事如神,便叹道:“其实我也不想理会这些烂事,可谁让我身不由己呢?罢罢罢,有你这话,我们回去也就能跟太太交代了。”

    这时一旁的探春却是出奇的沉默,她倒是半点也不担心宝姐姐会拒绝出席省亲仪式,反倒是对焦顺参与此事报以十二万分的警惕。

    不过警惕归警惕,眼下的荣国府根本承担不起和焦家决裂的代价,而她自己的未来又是和焦顺绑在一起的。

    所以于公于私,探春都不准备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王夫人或者贾宝玉。

    唉~

    说到底都是二哥哥自作自受,夫妻两个最后如何收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750章 以势压人

    书桌后,薛宝钗手里捧着本词集,将婀娜的身板挺得笔直,一双美目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翻开的书页,好似全副心神都被上面的内容所吸引了。

    但若是凑近了细瞧,就不难发现她瞳孔发散,目光压根就没有聚焦在书上。

    虽然薛姨妈已经极力隔绝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可宝钗是何等人?早在那雪堆上的‘亡妻’悼文被发现时,她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必将沦为笑柄了。

    现如今家中防范的越是森严,也就越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昔日在大观园时,谁不知她是最爱惜羽毛的,便是极微小的事情也不肯落人话柄?

    现如今却莫名其妙成了市井笑谈中的丑角……

    这让薛宝钗心中每时每刻都仿佛刀绞一般,但一来为了让母亲宽心,二来不愿在旁人前露出窘态,她还要刻意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

    短短数日间,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以至于她都不得不用更多的脂粉,去遮掩脸上的憔悴——要知道当初在大观园里,她惯以肌肤光泽细腻著称,又不喜那些铅华,所以向来都是素面朝天的。

    这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惊醒了怔怔出神的宝钗,她先若无其事的翻了一页书,然后才抬头看向了走进来的莺儿。

    自从那晚之后,莺儿的立场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身边人恼怒宝玉的所作所为,也大多转变了态度,但莺儿的变化却明显与别人不同。

    薛宝钗心知她是误会了什么,但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何况自从晴雯揭发告状之后,她是万不敢把林黛玉的事情泄露给莺儿的。

    “姑娘。”

    莺儿两手捧着一封信,走到桌前边递给宝钗,边解释道:“焦大爷方才来了,还捎来了焦大奶奶给您写的信。”

    说着,又忍不住冷笑:“听说宝二爷在焦家,因听说自己住的是林姑娘曾经住过的院子,便每日哭喊什么林妹妹——哼~前两天还在哭那秦钟,如今又哭林姑娘,这不等同是在……”

    “好了,莫再提他。”

    薛宝钗抬止住她的话,看着手上的信,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史湘云给自己写信倒不奇怪,她如今月份大了,越发被婆婆徐氏拘束的森严,即便是离得再近也难成行,所以前天听说宝玉闹的那一出,就曾写信来宽慰自己。

    可问题也就在此,她前天才刚写了信来,现如今怎么又有书信奉上?

    且还是焦大哥亲自送来的?

    想到那晚焦顺的‘坦白’,薛宝钗隐隐有所揣测,等拆开信过了一遍,果不其然,这信虽是打着史湘云的名头,实则却是林黛玉在邀约她续写《霸王别姬》的故事。

    倘若不知道林黛玉如今的处境,单只是看到这封信,薛宝钗说不定会误以为林黛玉是在故意嘲讽自己。

    但现如今一个隐姓埋名做了外室,一个求仁得仁成了笑柄,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有什么好猜忌的——在重感情的林黛玉看来,薛宝钗如今的处境远不如自己;但在注重名分的薛宝钗看来,两人的处境却只在伯仲之间。

    所以看罢这信,宝钗更多的是怅然若失,什么木石前盟、金玉良缘,如今回过头去再看,除了荒诞滑稽之外,竟隐隐像是一种诅咒,而这诅咒之源,自然非贾宝玉莫属。

    她忍不住又暗暗幻想,如果当初自己选择了焦顺,将宝玉让给了林黛玉,现如今两人又会是何等境地?

    “姑娘、姑娘?”

    这时莺儿的呼唤再次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便听莺儿又道:“还有一桩事,方才大奶奶和三姑娘来了,说是宫里娘娘颁下赏赐,又说这次回家省亲,一是探望身体不适的老太太,二来就是要见一见刚过门儿的新媳妇。”

    宝钗听了顿时眉头紧锁。

    这话听着亲切,实则暗藏施压的意思。

    原以为宝玉做出那样的事情,荣国府合该放软身段才是,谁成想……

    自从嫁给宝玉之后,她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受压力了,每一次她都不得不选择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妥协,这也让她在重回荣国府后,无时无刻不处在压抑当中。

    为此,一股名为‘不甘’的情绪也在宝钗心底逐渐积郁——她是会审时度势顾全大局不假,可凭什么每次都是她委曲求全?难道说顾全大势,便要被人仗势欺压?!

    而现如今贾元春的施压,无疑让她心中的不甘达到了顶点!

    她攥紧粉拳轻咬贝齿,良久才长出一口气道:“替我去告诉太太一声,就说我下月初便回荣国府。”

    即便是不甘到了顶点又能如何,贤德妃的施压仍是她现阶段不敢违抗的。

    “姑娘。”

    莺儿虽然也明白,这是薛宝钗必然会做出的选择,但还是忍不住感到憋屈窝火,可即便再窝火又能如何?姑娘即便傍上了焦大爷,也不可能在这上面借到他的力。

    唉~

    当初若是姑娘选了焦大爷就好了,三品诰命在身,婆婆宠着丈夫疼着,家里的事情还不用操心。

    可惜这世上毕竟没有卖后悔药的。

    跟着叹了口气,莺儿便去通传宝钗做出的决定去了。

    而宝钗在书房里独自发了一会儿呆,便提笔给‘史湘云’写了一封回信,答应与她续写《霸王别姬》。

    …………

    与此同时。

    完成了递信任务,又与薛姨妈暗中人约黄昏后,焦顺便准备打道回府。

    不想刚到家门口,迎面就撞见了顶着一张苦瓜脸的贾宝玉,以及前来接他回府的贾蓉。

    贾蓉见了焦顺,忙不迭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深施一礼:“我还当见不着叔叔呢——叔叔几时有空去我们府上坐坐,也好让我们沾沾叔叔的鸿运?”

    他真正想沾染的其实是‘孕’气。

    以前希望许氏能怀上,更多的是为了抗衡芎哥儿,但现如今眼见焦顺都已经成了有实无名的托孤之臣,贾蓉自然更加迫切希望能借此绑上这个靠山。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焦顺刚随口敷衍两句,旁边贾宝玉又窜将上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央告道:“焦大哥,你陪我一起回家成不成?”

    想到他哀悼亡妻秦钟时的声情并茂,焦顺就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不着痕迹的挣脱了他的手,摇头笑道:“该你去面对的,总是要去面对的,我便护得了你一时,总也护不了伱一世。”

    他这里挣开,斜下里贾蓉却是挽住了宝玉的胳膊,好一番宽慰。

    作为同道之人,贾蓉倒是很能体谅宝玉的所作所为——似秦鲸卿那样的可人儿,谁能不爱?

    贾宝玉见焦顺不应,哭丧着脸泫然欲泣道:“能护上一时也是好的,等到太太消了气,自然便能免去皮肉之苦——好哥哥,你就看在平日的情分上,再帮我这一回吧!”

    虽然这回没再伸手拉扯,但还是让焦顺感到一阵恶寒。

    因唯恐他在街上纠缠不休,再把自己的清白名声给带累了——焦某人不怕别的恶名,却断然不愿沾染这龙阳之好。

    于是只得点头道:“罢罢罢,看在三妹妹面上,那我就再陪你走一遭。”

    宝玉大喜,恍似得了免死金牌一般。

    毕竟纵使他在这上面再不开窍,也能隐约感受到荣国府和焦家之间阴阳易位的现状,所以只要焦顺肯出面,老爷太太肯定是要卖他些面子的。

    于是焦顺回府说了一声,便汇同二人赶奔荣国府。

    还不等进门呢,贾宝玉先就暗道了一声侥幸,盖因听说王夫人要接他回来,贾政特意派了秦显在门前等着,只等他一回来,就先带到自己面前。

    听说父亲有请,贾宝玉就觉得两股战战,可怜巴巴的回头看向焦顺。

    焦顺想到自己对薛宝钗的狼子野心,多少对他也有些愧疚,故而主动道:“走吧,我陪你去见叔叔,正好詹事府那边儿也有些旧例不甚明了,想要请教一二。”

    宝玉如蒙大赦,心中却又满是遗憾的想到,若是焦家没有搬出去就好了,那他随时都可以拉大旗作虎皮。

    贾政原本已经准备好了家法,只等着宝玉一来,就要给他些颜色看看。

    但见焦顺走在头里,他却不得不将手里的棍棒撇下,迎出来道:“畅卿不在衙门里奉公,怎么有空送这逆子回来?”

    焦顺拱手一礼,笑道:“正有些事情想跟叔叔讨教,可巧婶婶差人接宝兄弟回府,我便也跟着不请自来了。”

    贾政沉着脸斜了宝玉一眼,然后往里相让道:“这倒真是巧了,我正好也有事想跟你商量。”

    等到了里边儿,两人分宾主落座,贾宝玉却不敢坐,只缩手缩脚的站在焦顺背后,将他当成了挡箭牌。

    殊不知贾政瞧他这没担当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愈盛,只是当着焦顺的面不好发作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焦顺道:“娘娘上午来信,还特意提到了云丫头,却不知贤侄届时可方便?若可以的话,不妨与云丫头一起出席。”

    其实两年前那次省亲,焦顺就曾参与其中。

    不过那时候他的地位还没这么高,与荣国府更不是亲属关系,所以只是从旁帮衬,却并没有被获准觐见贤德妃。

    但现如今却又不同了,便是他自己没这个想法,贾元春也不可能忽略他这荣国府真正的顶梁柱,所以才会在信中多次提到史湘云。

    “这……”

    焦顺这时候其实并不想和嫔妃们走的太近,尤其贾元春目前身处嫌疑之地,实则又被皇帝排斥反感。

    但转念又一想,贤德妃既然选择以势压人,逼迫薛宝钗回荣国府,这说不定又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遂欣然道:“这是难得的盛事,我们夫妻自然要来沾一沾福气的。”

    贾政松了口气,连忙道:“那我不日便将名单递上去。”

    正说着,忽就听外面秦显禀报,说是太太来了。

    却原来王夫人虽然怒其不争,憋着劲儿想要再教训宝玉一番,但听说他半路被贾政截住,却又担心贾政下手太狠,所以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哼~慈母多败儿!”

    贾政听说王夫人来了,不由冷哼一声,指着宝玉道:“将这逆子叉出去予她便是!”

    秦显立刻上前,装模作样的将宝玉押了出去。

    宝玉一开始欢喜的很,但想到母亲上次也动了家法,又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向焦顺。

    焦顺见状苦笑一声,无奈拱手道:“小侄方才答应了要庇佑宝兄弟,所以……”

    “这孽障!”

    贾政嗤鼻一声,面沉似水的摆手道:“罢罢罢,且先让他松快几日!”

    他知道自己暂时是动不了宝玉了,但却也并不着急,毕竟他真正顾忌的是卧病在床的老太太,以及即将省亲的大女儿,而不是什么王夫人。

    等到省亲过后,老太太再……

    那时候自然有的是功夫料理这逆子!

    焦顺便追在宝玉后面,去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先是拉着宝玉一通问,待得知他没有挨打之后,却忽又变了颜色,劈头盖脸的好一通骂。

    好半天才责令宝玉闭门思过,除了每日探视老太太之外,再不得私自外出半步。

    等打发走宝玉,王夫人忽然掉下泪来,哽咽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竟摊上这么个讨命鬼?!”

    焦顺看看左右都离得远,老实不客气的道:“你以后还是多多关注兰哥儿吧,宝玉的事情不如且先放一放——就以他如今在外面的名声而论,年后奉公的约定恐怕都只能作废了。”

    王夫人听了愈发苦闷,其实她最近也开始反省,是不是在宝玉身上倾注了太多不必要的宠爱,但要说就此放弃宝玉……

    他当初毕竟是衔玉而生!

    “太太、太太!”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麝月惊慌失措的嗓音。

    如此大呼小叫,尤其还打搅了自己与焦顺相处,王夫人不高兴的皱了皱眉,但还是命人将她唤了进来,问道:“又怎么了?当着焦大爷这般无礼?!”

    “太太!”

    却见麝月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仰着头慌张道:“二爷身上那块玉、玉不见了!”

第751章 寻玉【上】

    怡红院内。贾宝玉沉着脸背着手,在堂屋客厅来回踱了几圈,忽然站住了脚,扼腕道:“什么劳什子玩意儿,我早不想戴了,如今丢了正好,值当的你这般急急忙忙打发人去跟太太说?!”他靠着焦顺好容易才逃过这一劫,如今再把丢玉的事儿报上去,岂不是擎等着找后账吗?

    偏袭人方才问都没问,就打发麝月前去禀报了,于是他越想越心虚,越心虚就越恼怒。

    但对于宝玉的埋怨,袭人却是充耳不闻,依旧领着人里里外外的翻找。

    她先斩后奏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宝玉最近几日都不在家,身边只带了李贵和一众小厮,如今报上去责任都在外面,若是迟些,保不齐自己等人就要受牵连了。

    若在往日,袭人倒愿意给他解释几句,但这次宝玉在薛家的所作所为,已然让她觉得心力交瘁,至少短时间是没心情哄着宝玉了。

    宝玉见袭人不肯理睬自己,愈发的暴躁起来,再次背着手转了几圈,停住脚正欲发作,忽听外面脚步声纷沓而至。

    他心里一个激灵,猜出多半是王夫人闻讯赶到,急的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袭人则是默默到了门前,挑开门帘将风风火火赶过来的王夫人连同焦顺迎了进来。

    王夫人本就在病中,路上又走的急了,一进门先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贾宝玉见状待要把茶水递给她,却又被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吓住,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焦顺见状伸手接过来,递到了王夫人面前。王夫人忙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又用帕子沾去嘴角色湿痕,这才厉声喝问道:“孽障,东西丢在哪儿了?什么时候丢的?!”

    “这……”宝玉讷讷的低下头,然后又偷眼看向焦顺,寄望焦顺能帮着打个圆场。

    这样惠而不费的事情,焦顺向来急人之所难,当下便道:“不如把这几天跟在他身边的喊来,问问他们可曾留意。”王夫人一听这话有理,立刻就看向了袭人。

    袭人忙道:“太太,当初从薛家回来的时候,那玉还好端端的挂在二爷脖子上呢,多半是后来再出门的时候……”王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这么重要的东西,出门在外,你们怎么也不仔细着些?!”

    “太太明鉴!”袭人忙翻身跪倒:“二爷出门的时候走的太急,我们几个都没能跟去,若是去了,万不会直到这时候才发现!”王夫人这才知道是错怪了袭人,但这会儿也没心情抚慰她,立刻又连声追问,到底是哪个跟在宝玉身边。

    袭人心里跟明镜一样,但却不愿意明着开罪李贵和李嬷嬷,于是故作为难的看向了贾宝玉。

    贾宝玉这时也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沾上这事儿的肯定都少不了要受罚,于是梗着脖子道:“东西是我弄丢的,不干旁人的事!”他难得有担当一回,可惜毫无效果。

    王夫人见他不说,立刻就喊来周瑞,命他将这几日跟在宝玉身边的人统统绑来问话。

    不多时李贵和一众小厮就到了,同时赶到的还有探春、李纨,以及赵姨娘和贾环——前两个且不说,后两个纯属就是来看笑话的。

    李纨扶着王夫人坐下,探春则是接管了问话的差事。不过很显然,李贵等人压根就没注意到宝二爷的玉丢了——本来男子在这上面就不如女人细心,况这几日宝玉情绪不对,就跟个火药桶似的,等闲谁敢往他身边凑?

    于是尽皆张口结舌一问三不知,登时气的王夫人又拍桌子又咳嗽,喝令统统拖下去责打。

    眼见她在气头上,旁人都不敢多言,只焦顺因早年与李贵有些交情,不忍见他受这无妄之灾,于是抬手拦下道:“且先别急着打,宝兄弟这几日去过哪里,就属他们几个最清楚,不如先让他们将功赎罪,若实在找不到再罚不迟。”顿了顿,又道:“若是在我那里丢的倒不碍事,这几日因有宝兄弟在那院里,进出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我回头就让人挨个盘问。”听他这么说,王夫人才勉为其难饶了李贵等人,命他们先去马车上搜找,若找不到,就备好车架等着。

    等李贵几个千恩万谢的去了,屋里一时间却陷入了沉默当中。宝玉初时也乐得不说话,但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开口,便忍不住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副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样子。

    李纨见状,摇头叹道:“若落在畅卿家中倒还好,怕就怕落在薛家了——这节骨眼上,问也不合适,不问更不合适。”宝玉这才恍然,想到自己那天夜里做的荒唐事儿,以及外面如今对薛宝钗的调侃戏谑,他哪还有脸登门讨要什么通灵宝玉?

    索性又一梗脖子道:“我早说不用找了,那劳什子已经被我砸了!”

    “哥哥说砸了,那碎片现在何处?”探春当即诘问:“难不成那石头还能化作飞灰不成?!”

    “这……”宝玉迟疑了一下,立刻改口:“那就是在街上丢的!”众人哪有心情听他胡说八道?

    王夫人当即撑着桌子起身道:“罢罢罢,还是我走上一遭吧。”说着,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探春见状,便又主动站出来道:“太太的病还没好,还是我再走一遭吧——我们做小辈儿的出面,纵使说错了话也还有个转圜的余地。”王夫人见又是三丫头主动站出来,不由欣慰非常,拉着她的手道:“比起你这不中用的哥哥,你倒更像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事不宜迟,探春当即点齐了人马就待出发——内中包括袭人麝月,毕竟她们最熟悉宝玉的行为模式,找起来也比别人熟稔些。

    不想前脚刚出了怡红院,后面就听有人连声呼喊。听出是赵姨娘的嗓音,探春无奈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袭人先带着大部队去前院,自己驻足留步等着赵姨娘找过来。

    “你这丫头是不是傻了?!”赵姨娘一上来就叉着腰横加指责:“他丢他的玉,和你有什么相干?偏上赶着去捧太太的臭脚,难道外面的白眼就那么好瞧?!”方才探春主动站出来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挤眉弄眼想要拦下了,后来听王夫人说探春像是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就更是把赵姨娘气得够呛。

    要照她的心意,巴不得王夫人带病奔波,活活累死在外面才好!

    “姨娘慎言。”探春瞪了赵姨娘一眼,板着脸道:“那东西多少总是件祥瑞,甭管灵不灵验,总要先找回来才能心安。”

    “你……”赵姨娘还要再争辩,忽然被身后一声干咳打断,她满脸不豫的回过头,却见是焦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幼~!”赵姨娘立刻表演了川剧变脸,风骚又妩媚的娇笑道:“大爷怎么也出来了?”若不是此处并无遮拦,她都恨不能整个人贴上去。

    焦顺倒真是有日子没尝过这一口了。想到她日后也算是自己半个岳母,不觉便有些蠢蠢欲动,可惜眼下地点时间都不合适,焦顺也只能收敛了心中欲念,顺手摸出件红玛瑙手串儿,路过时不留痕迹的塞给了她,笑道:“我正要同三妹妹一道回紫金街。”说着,又对面沉似水的探春道:“先在我家找找,若能找到的话,也免得妹妹为难。”探春面色稍缓,正待向焦顺道谢,赵姨娘却捧着那手串,笑不拢嘴的抢着道:“哎幼,这怎么使得?”说话间,那手串却早套到了腕子上,她一边晃着手腕沾沾自喜,一边忍不住毛遂自荐:“要不我也跟你们走一遭吧?这人多总能……”

    “这事儿用不着姨娘操心!”探春心知她是身心都被焦顺搔到了痒处,真要是跟去了焦家,还不定要做出什么没皮没脸的勾当呢,故此不等她说完就断然拒绝。

    “你这死丫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赵姨娘气的跺脚,但眼睛转向焦顺时,又媚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掐着兰花指糯声道:“这丫头自小就不让人省心,等以后要是嫁过去还不知好歹,大爷只管跟我说,我同二爷一起教训她。”那语气那神态,但凡是个男人听了,脑海中都不免浮现出一张三人大床。

    焦顺原本吃干抹净,并不急着迎娶探春过门,如今吃赵姨娘这一暗示,反倒多了三分紧迫。

    不过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敢与赵姨娘多做兜搭,当下只含湖一声,便汇同脸色铁青的探春一起出了荣国府。

    其实这事儿合该叫上宝玉一起,也好让他随时回忆近几日都做过什么,去过哪里——但他一听说要去薛家寻玉,就恨不能把自己拴在房梁上不下来,除非是五花大绑,否则想要说服他跟去谈何容易?

    却说两人虽是一起动身,但毕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故此是各自乘坐了一辆马车。

    一路无话。等到了紫金街后,按照商量好的,先没有惊动薛家,而是去了焦府——袭人和麝月负责带队去客院里挖地三尺,焦顺则引着探春侍书主仆去见湘云。

    湘云正在与邢岫烟下棋,冷不丁听说自家老爷带了探春回来,不由奇道:“三姐姐怎么来了?就她一个,还是?”

    “袭人和麝月也跟着来了。”司棋禀道:“不过她们一来就直接去了客院那边儿,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去了客院找东西?”史湘云愈发纳闷,心道莫非是宝二哥落下了行李?

    可这也用不着三姐姐单独跑一遭吧?除非是……等见到探春,她噼头就是一句:“是不是宝二哥那玉又丢了?”

    “怎么?!”贾探春闻言不由眼前一亮,激动道:“莫不是你瞧见了?!”她心想着若是史湘云瞧见了,倒省得再去薛家吃瘪。

    可惜湘云却是摇头道:“我猜的,除了那命根子,还有什么值得这般兴师动众的?”探春闻言顿时泄了气,悻悻将前因后果说了,又叹道:“若只是个物件倒罢了,但毕竟是祥瑞,上面又刻着‘莫失莫忘’四字,总要找出来才能心安。”她平素倒不怎么相信鬼神那一套,但这块玉却是从小听到大的,由不得她不认真。

    史湘云听了,也不由想多了,心道那玉上刻的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原以为一旦丢了,会应在宝二哥身上的,但现如今老太太刚病入膏肓,那玉就丢了,难不成是应在老太太身上的?

    又或者……是老太太替他挡了这一灾?两人在这里说话,外面焦顺早铺排下,让把近几日出入过客院的人全都找来一一盘问,而袭人和麝月则领着人在客院里掘地三尺。

    但很显然,东西并不是丢在这边儿的,所以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是毫无所得。

    这期间,李贵也领着人在街上找了好些个来回,但凡是宝玉曾去过的地方,除了地毯式搜索,还不惜许下千金利诱,可也同样是一无所获。

    看看天色,探春知道再也耽搁不得了,于是无奈辞别了史湘云,转至前街求见薛姨妈。

    因贤德妃以势压人的事儿,薛姨妈正同薛二太太诉苦呢,骤然听说探春去而复返,不由着恼,骂道:“即便不念夫妻之情,两家总也是知己的亲戚,哪有这样反复催促的?!”说着,便准备去与探春对答。

    宝琴见状,忙拉住她道:“伯母息怒,姐姐既已经做出了决定,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顿了顿,又道:“不过咱们也没必要着急,且等月底再答复不迟。”薛姨妈犹豫了一下,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了。

    等在客厅里见了探春,她沉住气准备等探春催促,然后再敷衍几句,谁知探春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薛姨妈半是不耐半是纳闷:“你这丫头素来是个爽利人,今儿却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若再不说,我可要端茶送客了!”探春无奈,只得尴尬道:“亲家太太莫要误会,其实、实是二哥哥的那块玉找不见了,所以……”不等她把话说完,薛姨妈已然拍桉而起!

第752章 寻玉【下】

    若在平日倒还罢了,但薛姨妈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故而探春这话在她听来,分明就是在怀疑薛家昧下了宝玉的东西,这让她如何能忍?

    当下拍桉而起,巍峨乱颤的怒视探春道:“怎么,他的玉丢了,却成我们家的不是了?!你们若有真凭实据就拿出来,见官也成!”

    探春虽然早就料到此行不会顺利,但还是被薛姨妈的怒目圆睁的模样惊住了。

    毕竟这位亲家太太素来一团和气,便遇到什么也只是愁眉苦脸,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但想想宝玉的所作所为,她会怒不可遏倒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唉~

    凤姐姐掌权那么久都风平浪静,偏怎么自己一当家就成了多事之秋?

    不过也正因如此,探春才要竭力维持荣国府的体面,否则她连王熙凤都比不过,又拿什么自称巾帼不让须眉?

    于是急忙解释道:“姨妈误会了,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或许他那天喝的烂醉,胡乱把那玉丢在什么地方了——您也知道,那东西是胎里带来的,从小到大从来没离过身,这突然间丢了,阖府上下都已经乱了营,有唐突失礼的地方还请姨妈多多见谅。”

    说着,又冲薛姨妈深施一礼。

    这个解释和态度还算说的过去,薛姨妈勉强压住了怒火,咬牙道:“我不是冲你,是……哼~宝玉在哪儿呢?他自己丢了玉,自己不来找,倒好意思往妹妹头上推?便文龙那等不争气的,还知道要护着妹妹呢!”

    “二哥哥平素对我也十分爱护体贴。”

    探春忙道:“我之所以毛遂自荐,是因为他在家受了太太的家法,一时有些行动不便,所以才……”

    不想薛姨妈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若是姐夫出手倒罢了,你们太太怎么可能下此狠手?这事儿与你无干,你让他有能耐就自己来找!”

    别个如何她或许不清楚,但对这亲姐姐却是知根知底的很。

    探春见她说的不容置疑,也只好叹息一声告辞离开——倒不是说全无办法可想,但她也希望借着这话,将宝玉带到薛姨妈面前。

    先前不是认错无门么?

    如今正好拿出负荆请罪的态度来!

    等出了薛家,麝月立即迎了上来,关切的问:“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可是亲家太太不让咱们进去搜找?”

    探春面沉似水的摇头道:“姨妈说了,既是二哥哥自己弄丢的,那就让他自己来找。”

    “让他自己来找?”

    麝月闻言面色发苦:“可他现在……”

    说到一半,就被袭人扯着胳膊拉远了些,教训道:“三姑娘自然有三姑娘的谋算,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什么叫凑热闹?”

    麝月不满的反驳:“二爷的事儿咱们不管,谁管?倒是姐姐,最近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你可说不出这样的风凉话!”

    袭人默然不语,她也懒得跟麝月分辩什么,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她灌输给麝月等人的,但现在她似乎又头一个成了反叛……

    且不提两个丫鬟之间的拌嘴。

    却说探春一路风风火火回到家中,先禀明了沿途和焦家皆无所获,又复述了薛姨妈的要求,以及自己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的理由。

    王夫人听了,立刻命人将家法送来,直接递给袭人道:“你这就把宝玉押去薛家负荆请罪,若是他不听话,你只管拿这东西打他就是——若是亲家太太不满意,也请她只管用这家法惩戒!”

    顿了顿,又咬牙加了一句:“你若敢阳奉阴违,我先拿你是问!”

    她这次也是当真下了狠心,想要让宝玉长长记性。

    等袭人无奈领命去了,她坐回椅子上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问道:“兰哥儿几时请假回来?”

    也或许是该考虑一下那冤家的建议了。

    …………

    却说袭人得了‘尚方宝剑’,匆匆回到怡红院里,就见贾宝玉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躺在床上,右半边脸上还印着个清晰的巴掌印,也不知是王夫人打的,还是贾政所赐。

    袭人下意识想要关心几句,但马上又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羊装没瞧见那巴掌印,举起手里的家法道:“二爷怎么还有心睡觉?快跟我来,太太让我带着家法把你押送到薛家去,给亲家太太负荆请罪!”

    贾宝玉看看她手上家法,悻悻道:“不过是根棒子罢了,薛家又不是没有。”

    “但这代表的是太太的意思!”

    袭人不假辞色的将那家法举高:“太太还说,若是二爷不肯去,就让我们打到二爷肯去为止。”

    宝玉一开始还没反应,等见袭人作势欲打,这才连忙一骨碌爬起来,边往外走边愤愤不平的抱怨:“廉颇是自己要去的,也没听说还有人逼他去负荆请罪!”

    袭人见他屈服了,也就没再理会他那些牢骚抱怨。

    只默默跟在宝玉背后,与他一起返回紫金街。

    一路无话。

    越是靠近紫金街,贾宝玉就越像是没了毛的猴子般坐立难安。

    麝月在一旁,见袭人始终一言不发,忍不住凑上前提醒道:“二爷,等进去的时候你带上这家法,见了太太跪倒在她面前将这东西双手奉上便是。”

    顿了顿,又补了句:“千万记得小什么大的就跑的道理。”

    “是小受大走。”

    宝玉没精打采的更正了一下,比起肉体上的痛苦,他其实更怕的是直面薛姨妈和宝钗——别看他前两天一直试图登门谢罪,其实压根就没准备该如何面对。

    不过事情闹到这一步,就算是再不知所措,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与此同时,薛家后宅。

    宝钗依旧坐在书桌后面,只是手里捧着的不再是诗词歌赋,而是那件常年带在身边的金项圈。

    方才薛姨妈找她说了宝玉丢玉的事儿,因气不过,还提议干脆驳了贤德妃的面子,坚决不去参与什么元妃省亲。

    但宝钗最终还是理智的拒绝了。

    等薛姨妈离开之后,她就下意识摘下这金项圈摩挲把玩起来。

    莺儿在一旁窥探多时,隐约也猜到了姑娘心中所想。

    因那上面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她当初还说姑娘的项圈和宝玉的玉是一对儿呢,不想才刚成亲那玉就丢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两人之间的缘分也彻底完了?

    就在莺儿暗暗揣度的时候,外面忽然有小丫鬟禀报,说是姑爷来了,还随身带了一根棍棒。

    “怎么?!”

    莺儿闻言吃了一惊,脱口道:“他难道还要行凶不成?!”

    “这倒不是。”

    那小丫鬟忙解释道:“说是从荣国府带来的家法,让太太用来惩罚姑爷呢。”

    得知不是行凶,而是负荆请罪的,莺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听她一口一个姑爷的,莺儿下意识就想纠正,但又觉得是多此一举白费力气——毕竟不是人人都知道,姑娘背地里已经与焦大爷暗通款曲。

    于是吩咐道:“你过去盯紧点儿,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托人回来报信儿!”

    那小丫鬟答应一声,自觉重任在肩,立刻撒丫子又往前院客厅里跑。

    她赶到的时候,宝玉刚刚好跪在薛姨妈面前,将那家法高高举过了头顶。

    薛姨妈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咬牙质问道:“我问你,是我有哪里对不住你,还是你宝姐姐亏欠了你?你就这么一桩桩一件件的,直往我们母女俩心窝里戳?!”

    宝玉被说的垂下头,根本不敢去看薛姨妈。

    见他这副窝囊的样子,再想想他前两天的所作所为,薛姨妈愈发失望透顶——他偏只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大胆非常,这不是天生的祸害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一赌气抓过那家法作势欲打,不想还棍棒还没落下,宝玉就熟练的抱着脑袋团成了团,那滑稽可笑的模样,让薛姨妈连打他一顿出气的兴趣都没了。

    将那贾家的家法往地上一摔,颓然道:“找吧、去找吧,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别让我再看见你!”

    贾宝玉也知道自己这条件反射十分丢人,因此也没多想就急急忙忙掩面而走。

    薛姨妈也没有再为难他的心思,因此袭人麝月等一众随行的丫鬟,也都获准进来与他一起搜找。

    因袭人态度不甚积极,所以指挥搜索的主力就成了麝月,宝玉则是在她的循循善诱下,回忆着自己在薛府都做过些什么,

    而越是想到自己那天晚上愚蠢行为,贾宝玉就愈发觉得羞愤欲死——他本来还不知道自己的愚蠢获得了怎样的评价,直到他不经意间在焦家看到了几份花边小报。

    如果宝玉是穿越者的话,他一定会用‘社死’来形容自己眼下的处境。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宝玉扫见墙角有口水井,便下意识凑了上去,边探头往里张望着,边琢磨着如果自己跳进井里一了百了……

    “二爷?”

    这时麝月一声呼唤,吓的他浑身一激灵,虽然没有因此掉进去,但还是蹬蹬蹬倒退了几步,惊魂未定的看向井口。

    麝月哪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下还以为东西掉到井里去了呢,当下忙凑到井口前,一边往下窥探一边急道:“那玉掉到井里去了?这、这可怎么捞?要是夏天,还能选个胆大的系下去试试,可这天寒地冻的,怕是一沾水就要把人冻死了!”

    她这里急的直跺脚,却听宝玉喃喃道:“这水确实太凉了、太凉了。”

    “什么?”

    “没什么,应该不是掉在这里了。”

    麝月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见宝玉避瘟神似的跑开了,不由奇怪道:“二爷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袭人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兴许是又想起什么道理禅机了吧。”

    不想这话却顺着风落入了宝玉耳中。

    刚刚把‘求死’二字抛在脑后的宝玉,顿觉有找到了更合适自己的道路。

    是了,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出家避世,既能远离这些人情世故爱恨纠葛,又能免去寻死的痛苦。

    他不自觉摘下了帽子,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若有所思的抚摸着已经长出了头发茬儿的瘌痢头。

    “二爷!”

    麝月见状,忙上前把那帽子扣了回去,又呵斥左右道:“看什么看,二爷是因为最近千方百计想让二奶奶消气,急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所以才变成这样的!”

    这个牵强的解释,自然不可能让所有人相信,但也没人会在这时候触霉头,于是都低下头装作认真搜找的模样。

    麝月这边儿刚松了口气,忽然间宝玉就一跳三尺高:“不找了、不找了!你们有谁知道宝姐姐在那,我要去找她!”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宝玉又抽的哪门子疯,不是说二奶奶不肯见他吗,他这时候冒然找过去想干什么?

    麝月生怕他又闹出什么乱子,忙扯住他的胳膊,急道:“二爷,你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通了,自尽和出家都是一样的!”

    说着,甩开麝月撒腿就跑。

    麝月愣怔了一下,才想明白他方才说的是什么疯话,当即吓的花容失色,急忙从后呼喊追逐。

    可宝玉再不济也毕竟是男人,趁她发愣的会儿功夫,早七拐八绕把她们远远甩开了。

    沿途他见了薛家的丫鬟仆妇,扯住就逼问薛宝钗的住处,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问,兜兜转转还真就到了宝钗的闺房门前。

    就只见他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里面嚷道:“宝姐姐,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了,与其再继续惹你生厌,还不如真就遁入空门彼此清净自在——姐姐是倾国倾城的貌,我不过是多病多灾的身,姐姐理当配个更好的人,今儿你索性写一份休书,把我休了吧!”

    这话一出,直如天雷滚滚,震的四下里寂静一片。

    宝玉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动静,清了清嗓子还要再喊,忽然就堂屋房门洞开,薛宝钗俏脸冰寒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不等宝玉开口,照着他的左脸抡圆了就是一记耳光!

    这下子宝玉脸上顿时就对称多了。

第753章 距离全勤仅剩一天

    打完之后,薛宝钗妙目圆睁,怒道:“我家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值得你如此坑害?这桩婚事乃是御赐,岂是能私相授受随意更改的?!”

    宝玉听了这话,忙摇头辩解道:“姐姐误会了,我万万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想着若是姐姐主动休了我,多少能保全自己的名声,所以……”

    “呸~”

    薛宝钗狠啐了一口,咬牙道:“名声?!拜二爷所赐,我如今早就是名声在外的笑柄了!”

    说着,转头回了屋里,砰一下带上了房门。

    原来宝姐姐也有怒目金刚之相。

    贾宝玉捂着脸愣怔半晌,最后垂头丧气而去。

    因这一番,他宁愿回去受家法,也没脸继续留在薛家了,于是不顾麝月苦劝,执意带队回了荣国府。

    不料无功而返之后,王夫人只是长吁短叹,竟不曾责罚,贾宝玉自觉逃过一劫,暗暗庆幸之余,却没有注意到王夫人自此对怡红院少了关注,反而时常把李纨喊到清堂茅舍,关心贾兰的学业近况。

    当然了,就算注意到了这些事情,贾宝玉也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反而乐得能够清静自在。

    就这般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眼见已是月底。

    期间王夫人几次差人去接宝钗,都被薛姨妈用各种理由推辞了,正当她心急火燎准备亲自前往的时候,老太太的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

    借着这个由头,薛姨妈才带着宝钗重新回到了荣国府,但除了每日去病榻前守着老太太,宝钗几乎就成了沉默寡言的闷嘴葫芦。

    这等做派,与她当初八面玲珑的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不知多少人为此慨叹,无形中也让宝玉在丫鬟们当中的热度直线下滑。

    腊月初一这日天色阴沉沉的,眼见又是一场雪。

    王熙凤裹着件白狐裘走进老太太屋里,一面抬手去解颈间的系带,一边跺着脚道:“这鬼天气,真真儿要把人给冻死了!”

    正与薛宝钗尴尬对坐的宝玉见状,忙起身将自己的手炉送了过去,笑道:“约莫是要下雪了,姐姐又是双身子,自然比别个更怕冷。”

    “何止是怕冷,还怯热呢。”

    王熙凤嘴里抱怨着,两手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脸上却满是淡淡的欢喜,自从显怀后她找了好几位大夫,都说必能一索得男。

    她转头看看起身唤了声‘凤姐姐’,便再没有下文的薛宝钗,再看看一旁尬笑的宝玉,不由摇头道:“要早知道屋里就你们两个,我才不来呢。”

    宝玉讪讪笑着没敢接这茬,反问:“那牟尼院里如何?可别冻着二姐姐。”

    “你放心。”

    听她问起迎春,王熙凤隐带嘲讽的道:“你二姐姐好着呢,每日里透心儿的热乎,比我可强多了。”

    这话着实古怪,从来只听说透心凉,却怎么还有透心儿的热乎?

    宝玉正待发问,忽见探春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扬声道:“都准备准备,宫里来人了,说不得还要来瞧老太太呢!”

    说着,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贾母,暗暗叹息一声。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元春这次头一批出宫省亲,为的就是见老太太最后一面,故此老太太病危后,家里为了吊住这最后一口气,那真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短短几日光是买药材就用了大几千两。

    再加上请几位名医常驻家中的挑费,只怕前前后后又要两三万两银子。

    唉~

    这还没想到怎么把欠账补上,就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看向薛宝钗,本来这事儿还能指望薛家帮衬,但现在……

    哪怕是再厚脸皮的,怕也张不开这个口!

    却说众人将屋里归置了一通,正等着‘天使’来探望老太太呢,就又得了消息,说是焦大爷看天色不对,怕过几日路上冰雪泥泞难行,特意请了假准备先送史大姑娘过来。

    王熙凤在旁听了,不由捻酸道:“都是双身子的人,偏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不想她酸的还早了,等那奉命来查看准备事宜的太监探视完贾母,又特意交代,说娘娘见名单上有焦詹事的夫人,知道她如今是双身子,所以再三叮咛让焦夫人不必出迎,等那些繁琐的都过去,姐妹两个再叙别情不迟。

    这独一份的待遇,莫说是王熙凤心里酸溜溜儿的,薛宝钗和贾探春也是各有触动。

    而听说湘云要来,本就坐不住的宝玉立刻道:“那我出去等着迎一迎。”

    “你急什么?”

    王熙凤忙道:“没准什么时候能到呢,外面又天寒地冻的,你这会儿就去等着,不是白白受罪么?”

    “不妨事。”

    宝玉摆摆手:“我正好去透透气。”

    说着,便挑开门帘一溜烟儿的去了。

    薛宝钗自然明白他这是想躲开自己,这其实早在宝钗的预料当中,只是让宝钗没有想到的是,王夫人的态度竟也有了转变,自己回来也有两三天了,她竟是再未尝试撮合自己与玉宝玉破镜重圆。

    做婆婆的如此,下面人自然也不会画蛇添足。

    故而这几日宝钗倒难得的清闲了下来。

    不过她可不会为此而欣喜,因为这分明意味着王夫人已经放弃了自己,甚至于……连对宝玉也改了态度,反而是李纨、贾兰母子成了清堂茅舍的常客。

    正因如此,让宝钗当家做主的事情再也没人提起。

    这一来,她嫁到荣国府的最后一个理由,似乎也不存在了。

    现在她虽然顶着荣国府宝二奶奶的名头,却仿佛变成了半透明的局外人。

    再说宝玉。

    他因嫌门房腌臜,索性揣着手炉钻进了马车里,结果稀里糊涂竟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中被袭人推醒,他揉着眼睛翻身坐起,问道:“什么时辰了,怎么屋里这么黑?”

    “这哪是屋里,二爷睡糊涂了吧?”

    袭人说着,顺势将车帘挑起,冷风立刻卷着雪花冲了进来。

    “下雪了?!”

    贾宝玉登时来了精神,撩开身上的皮褥子,麻利钻出了车厢,结果却发现雪才刚刚开始下,根本连地面都没有铺满呢。

    正失望呢,麝月在一旁提醒道:“二爷怎么忘了正事儿,你不是来迎接焦大爷的吗?”

    宝玉这才如梦初醒,一拍脑门下了车,又回首去扶袭人。

    袭人却默不作声的从另一面跳了下去。

    宝玉讪讪的缩回了手,愈发觉得这日子过的气闷无趣。

    垂头丧气的迎到门外,直到望见焦家的马车缓缓驶过来,他这才略略打起了精神。

    等到马车停稳了,司棋先麻利的跳下来放好了台阶,焦顺这才扶着史湘云往外走。

    史湘云手里捧着个盒子,一见宝玉便笑逐颜开的道:“这阵子可闷死我了,好容易来一回,咱们下午起一桌牌局吧!”

    说着,把那盒子冲宝玉举了举,得意道:“除了原本的三国人物,我又特意把咱们几个编了进去——我们太太只准我每日画半个时辰,我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多月才弄好绣像。”

    见她虽挺着大肚子,依旧不改活泼烂漫的本性,贾宝玉欣慰之余,却不由暗暗感叹,原来姐妹兄弟当中,最能坚守本心的却是云妹妹。

    若早知如此……

    偏他心生妄念的时候,却也不想想林妹妹宝姐姐的转变,到底是因为谁的缘故。

    这时司棋又从车上扶下来一人,却是那每回来都用纱巾蒙面的女大夫。

    想到自己头一回见她时闹的乌龙,宝玉下意识多看了两眼,结果就被焦顺一把扯住,笑道:“难得我今儿请了假,宝兄弟晚上可要陪我多吃几盅。”

    说完,看了眼史湘云,又改口道:“先等打完了牌再说。”

    就这么说说笑笑进到了府里,先见过了贾政,又去见过了王夫人,然后才转到老太太院里探视。

    眼瞧着月余不见,老太太几乎都瘦脱形了,史湘云不由泪洒当场,焦顺连带左右众人拼命苦劝,这才劝住。

    因怕动了胎气,众人也不敢再让她守着老太太,直接领着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客院稍事休息。

    王熙凤见湘云被众星捧月一般,反倒是自己这个‘旧人’和薛宝钗这个‘新人’失了宠,不由暗骂世态炎凉——不过想想自己肚子里的种也是一样的,这才稍稍平顺了心情。

    湘云一贯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半个时辰便又差人来请,说是已经设好了牌局,只等各路豪杰入场。

    探春和宝玉跟着起哄,众人便都转奔史湘云的客院儿——唯独薛宝钗推说自己要守着老太太,不肯轻易离开,众人见说不动她,便也只好作罢。

    等屋里只余下宝钗和丫鬟仆妇,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太太,竟莫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触——不过她心里也明白,按照眼下的局势发展,自己最终的下场只怕未必能赶得上老太太的十分之一。

    正黯然神伤,忽见鸳鸯引着‘苏大夫’和司棋走了进来,她下意识起身,看着对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现如今,她自然清楚这‘苏大夫’就是林妹妹假扮的,但她想不通的是,林妹妹为何要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三番五次的上门探视老太太。

    焦大哥和湘云又为何肯如此纵容她?

    要知道,老太太可是做主昧下了她嫁妆,又生生哄了她这么些年,按说再好的关系,知道这些也该淡了。

    偏林妹妹依旧……

    这时林黛玉冲她微微颔首,然后便来到老太太跟前,看似是在望闻问切,实则是双目含泪无语凝噎——她之所以等到这时候才进来,就是怕情绪外泄露出马脚。

    薛宝钗忙借口屋里气息浑浊,不利于诊治,将所有人都支了出去,免得林黛玉被人瞧出破绽来。

    “多谢姐姐了。”

    林黛玉这时才侧过头来开了口。

    听到她那低沉的嗓音,薛宝钗忍不住好奇道:“你这声音是?”

    “嘴里塞了棉花。”

    林黛玉说着撩开面纱张大了嘴,让薛宝钗查看。

    薛宝钗一面啧啧称奇,一面却又莫名觉得黛玉那樱桃小口,竟好像比往昔大了些似的。

    嗯……

    或者是张开的更圆了。

    再然后两人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要说以前两人之间虽针锋相对,彼此之间的话题却不少,即便最近也时常在信里讨论《霸王别姬》的剧情。

    但是也不知怎么的,如今面对面独处,却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最后林黛玉索性专心致志的看向了老太太。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她依依不舍的起身,留下些早就准备好的滋补药方,告辞而去。

    薛宝钗将她送到院门外,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正要回到屋里,却见王夫人远远的赶了过来。

    她忙又迎了一段儿,上前见礼道:“太太。”

    王夫人看着她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脸庞,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然后道:“你也去跟她们一起解解闷儿,老太太这边儿我盯着就成。”

    以前一心向着宝玉,自然显不出什么亲情来,但如今心态转变之后,再看宝钗心态却倒平和了许多。

    薛宝钗还想推托,王夫人却已经自顾自去了老太太院里。

    宝钗无奈,只得带着莺儿几个往客院行去。

    不想半途中,远远的就见焦顺站在前面凉亭里,似是在与什么人说话,宝钗下意识想要更改路径绕过去,偏这里又是通往客院的必经之路。

    正迟疑间,忽听莺儿惊呼一声道:“咦?我的镯子呢?我的镯子怎么不见了?!”

    说着,扯住左右道:“快、快跟我回去找找,这要是被雪给盖住,再想找可就麻烦了!”

    眼见她不由分说,就将随行的两个小丫鬟拉走了,薛宝钗心下是哭笑不得。

    她如何看不出来,莺儿这是在给自己和焦顺制造独处的机会?

    唉~

    那晚不过就是一场误会罢了,偏怎么这小蹄子就一门心思,认准了自己和焦大哥之间不清不楚呢?

    目送莺儿几个消失在漫天雪花当中,宝钗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回头再看向前面,却见凉亭中步出个青衣小帽的仆人,循着岔路匆匆的走远了。

    如此一来,凉亭内便只余下焦顺那魁梧的身影。

第754章 金簪雪里埋

    眼见焦顺似乎已经办完了事儿,薛宝钗紧了紧披风,想着不如等着他也离开之后,自己再去客院与众姐妹汇合不迟。

    她想的简单,却不料焦顺紧跟着步出凉亭,却是径自朝这边儿走了过来。

    薛宝钗心下没来由的就有些慌乱,有心闪身回避,又怕显得太过刻意让焦顺误会,再说这左近也没有藏身的所在,于是只得定了定神,略略往前迎了两步先行见礼。

    “果然是妹妹。”

    焦顺一边还礼,一边笑道:“我刚在凉亭里见你孤零零一人在此,还生怕是认错了呢——这么大的雪,妹妹怎么独自出来了?”

    “我正要去客院赴湘云的约,原是有莺儿和两个小丫鬟跟着的,谁知莺儿半路掉了镯子,就急急忙忙带人去找了。”薛宝钗一边解释着,一边绕过焦顺,与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继续前行,同时反问道:“倒是焦大哥你,怎么不陪湘云她们在家打牌,反倒独自躲出来了?”

    真真好个莺儿!

    不枉自己那天花的心思!

    “妹妹忘了,当初我连赢了你们一下午,你们便都不肯带我玩儿了。”

    焦顺说着,又有意无意的感叹道:“不想那通灵宝玉就这么丢了,听说宝兄弟的名字都由此而来,我满以为他会十分伤心呢,不想方才问起时,他倒显得十分洒脱,直说是什么‘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宝钗听了,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项圈,半晌才淡淡道:“他是有慧根的,自然不像我这等俗人,拿得起就放不下。”

    说话间,就已经离着那凉亭不远了,因见宝钗一直朝着客院的方向走,并没有要在此驻足的意思,焦顺眼珠一转,立刻又放低嗓音道:“妹妹方才可曾见过黛玉?”

    听他提起林妹妹,薛宝钗果然不自觉脚步一顿,叹道:“若不是她摘了面纱,我都有些不敢认呢——也亏你们肯纵着她,这要是出一点儿差池,还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本就已经屈了她,自然要从别处找补。”

    焦顺说话间,自然而然的绕到了她面前,板起脸来正色道:“其实我有几句话,早就想劝一劝妹妹的,却不知当不当讲。”

    说着,又抬手往旁边的凉亭里一指:“妹妹若不嫌弃,咱们且去那亭中一叙如何?”

    听得那个‘劝’字,宝钗便条件反射般的产生了误会,心道怪不得太太一直没有行动,原来是托请了焦大哥出面。

    有心断然拒绝,但想到焦顺如今的身份地位,又不好因此得罪了他。

    故而犹豫片刻后,宝钗还是跟着焦顺一起走进了凉亭里。

    焦顺进到亭子里,先跺去鞋上的雪泥,然后径自寻了个干净的地方落座。

    宝钗却只是站在凉亭入口处,静静等着他开口,那态度说不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也严守着男女之间该有的距离。

    焦顺见状,立刻借题发挥道:“我想说的就是妹妹这一点,整日里把自己绷紧了弦儿,再多的苦再多的烦,也只闷在肚子里硬挺着,长此以往只怕就要积郁成疾了!”

    顿了顿,又解释道:“这是林妹妹先瞧出来的,你也知道,她惯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对面半句不说,实则心里一直在担心你。”

    薛宝钗没想到焦顺要说的这个,愣怔了片刻,才道:“劳焦大哥和林妹妹惦念了,我现在……还好。”

    她原想说‘很好’,但却实在说不出这等昧心之语。

    焦顺听了大摇其头:“当着我的面,妹妹何必自欺欺人——就宝玉做过的那些事儿,哪一桩哪一件我不是知根知底?说句不中听的,我若是妹妹,怕是早与宝玉拼个你死我活了。”

    “焦大哥这话……”

    宝钗蹙眉:“难道是想让我跟宝玉大闹一场?”

    “当然不是!”

    焦顺断然否定,起身道:“我的意思是,你既然不想大闹一场,那就得学会自我排解、自我宣泄——这么说吧,哪怕你大哭一场,也比眼下这般行尸走肉的样子强。”

    顿了顿,再次补充道:“实话不瞒你说,婶婶多少次因为你的事儿,都不知有多少次在我母亲面前以泪洗面了。”

    听到母亲找徐婶婶哭诉,宝钗神情不由一黯,旋即苦笑道:“就算哭出来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但起码能宣泄淤积的情绪!”

    焦顺断然道:“如果不想哭,那就做点儿平时不会做的,歇斯底里也好,张狂无礼也罢,总之就是要抛开心底的烦恼,哪怕是只是暂时的也好!”

    “譬如说……”

    说着,他四下里张望了几眼,忽然走到临水的栏杆旁,伸手往栏杆上一撑,利落的翻出凉亭站到了冰面上,然后又在宝钗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开始试着在冰面上滑行,结果却差点儿狼狈的跌倒。

    他尴尬的扶着栏杆,侧着脚看了看鞋底,嘟囔道:“这靴子防滑做的还挺好。”

    薛宝钗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正要说些什么,忽又惊讶的瞪圆了美目。

    却原来焦顺二话不说挽起外套,直接就从亵衣上扯下了半截袖子,然后又走到岸边折了几根略粗的柳枝,将袖子撕成的布条绑在鞋底,旋即再次尝试着在冰面上滑行。

    这次他的动作明显流畅了许多。

    等适应的差不多了,焦顺助跑几步,猛的滑出七八米远回到了凉亭附近,然后九十度转弯冲着薛宝钗伸手邀请道:“妹妹不妨也来试试。”

    薛宝钗此时也早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只是……

    眼见她迟迟不答,焦顺以退为进的叹了口气道:“罢罢罢,全当是我多此一举,咱们还是赶紧回客院吧。”

    说着,作势就要重新翻回凉亭里,‘不曾想’刚翘起一条腿,脚下突然打滑,‘哎呦’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焦大哥?!”

    薛宝钗吓了一跳,忙冲到栏杆前探头查看,见焦顺捂着腰直龇牙咧嘴,急道:“你没事吧?是不是闪到腰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摔的有些狠了,等我缓一缓……”

    焦顺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栏杆爬起来,就在薛宝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一把将她抱过栏杆,放到了冰面上。

    “啊~!”

    薛宝钗失声尖叫,挣扎着想要后退躲闪,却脚下打滑险些跌倒。

    焦顺扶了她一把,然后立刻主动后退了几步,哈哈笑道:“妹妹的声音一向柔婉,不想叫起来也能这般尖利——这么叫就对了!不过在岸边大喊大叫恐怕会引来误会,咱们去往湖中间吧。”

    说完,也不等宝钗回应,便一步一滑的朝着人工湖中间去了。

    目送焦顺走远了,薛宝钗这才回过神儿来,想起方才他的所作所为,羞恼之余却也忍不住莞尔失笑,心道这焦大哥平日里瞧着成熟稳重,不想也有这般胡闹的时候,怪不得湘云嫁自从过去,就好像是泡进了蜜罐里似的。

    别说,只方才这片刻间,她心里的郁结倒真就减轻了不少——虽然只是暂时的。

    眼见焦顺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漫天大雪当中,薛宝钗犹豫半晌,最终一咬银牙,小心翼翼顺着脚印追了上去。

    原著中宝钗扑蝴蝶那段描写,往往被拿来证明她心机深沉,但这又何尝不意味着,她那早熟沉稳的外表之下,还有一颗活泼的心?

    当然了,若不是心里郁积了太多的幽怨不满,她也绝不会做出这般冒失出格的举动。

    却说宝钗走的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好在她的鞋即便不如焦顺的防滑,也足以稳稳站在冰面上。

    等到了人工湖中心附近,她就发现焦顺正大字型躺在地上,初时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紧赶几步到了近前,却见焦顺正仰面朝天炯炯有神的看着那漫天大雪。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赏雪啊!”

    焦顺说着,两条胳膊上下挥舞,扫动着冰面上的积雪笑道:“这样赏雪别有一番风味,妹妹不妨也来试试看。”

    薛宝钗立刻将头摇的拨浪鼓仿佛,正想开口婉拒,就见焦顺随手丢过来些布条柳枝:“那咱们就滑雪好了,你要是怕站不稳,就先绑一只脚,用另一只脚发力推着滑。”

    说着,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演示了一遍,又指着靴子尖儿道:“这地方别绑,关键时刻可以用脚尖停下来。”

    宝钗迟疑了一下,想到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总要尝试一下才好,于是弯下腰先绑了一只脚,又按照焦顺的演示,开始在冰面上滑行。

    初时两人还保持着一定距离,等后来宝钗在焦顺的怂恿下,又在另一只脚上绑了细绸柳枝,开始跌跌撞撞尝试真正的滑冰,彼此之间的界限就渐渐打破了。

    先是扶一把、拉一把的,后来不小心直接撞成了滚地葫芦。

    薛宝钗本还有些警惕,但见焦顺一骨碌爬起来,学着自己即将撞上时那惊慌笨拙的样子,然后捧腹大笑起来,不觉便放松了警惕,羞恼的团了些雪,砸到了焦顺衣领上。

    焦顺立刻捏了雪团反击,宝钗吓的手脚并用逃开,结果又听他在后面嘲笑自己的动作,遂恼羞成怒转头杀了回去。

    此时的雪愈发大了,洋洋洒洒倾盖大地,四下里几乎看不到岸,白茫茫的冰面上只余下两个大呼小叫的年轻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宝钗不心心跌倒之后,只觉得身上再无一丝多余的力气,干脆便没有再爬起来,缓缓翻了个身,大字型仰躺在冰雪当中,大口大口的呼出水雾,连飘入嘴里的雪花都懒得理会。

    片刻之后,她忽然感觉到焦顺蹲在了自己脚边,不由疑惑的抬起头来,就见焦顺伸手去解她绣鞋上的细绸柳枝,嘴里道:“躺一会儿就起来吧,玩归玩、闹归闹,可不能因为这个着了凉。”

    宝钗下意识想要缩腿避开,但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又想到方才也不知一次彼此碰触了,便也干脆由着焦顺施为。

    焦顺拆掉她脚底的纸条,然后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又顺势拍打她大氅上沾染的雪。

    宝钗初时未曾在意,直到那巴掌落在敏感处,这才‘哎呀’一声闪身躲开,羞恼又警惕的瞪着焦顺。

    焦顺却毫不避讳的调侃道:“怪道都说妹妹堪比杨妃,等闲可没这般挺翘。”

    宝钗涨的满脸通红,待要呵斥时,焦顺早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宝钗咬牙追了几步,就觉双腿酸软无力,大腿上甚至隐隐作痛,不自觉便放慢了脚步。

    等好容易循着焦顺的足迹到了岸边时,岸边却早不见他的踪影了。

    看那脚印,应是已经回了客院。

    宝钗远眺着客院的方向,心下五味杂陈,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随焦顺胡闹,却又颇怀念方才那肆意笑闹的一幕。

    “姑娘?”

    就在这时,莺儿终于带人找了过来,见宝钗好好的,她拍着胸脯松了口气道:“可算是找见了,再要是找不到,我就该喊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宝钗周身上下。

    “你还好意思说。”

    宝钗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下意识反驳道:“分明是你不管不顾的跑远了,怎么反倒说是我走丢了?”

    “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莺儿说着,装作不经意的问:“这大冷的天,姑娘怎么还出汗了?”

    “我……”

    宝钗勉力定了定神,道:“还不是为了找你们急的?!不说这些,我方才滑了一跤,就不去客院了,你直接扶我回去吧。”

    莺儿答应一声,上前扶住宝钗,见她两条腿似乎都并不拢的样子,立刻就想到了婚前所学的知识——姑娘和焦大爷果然已经进展到那一步了!

    不过……

    不是说头一回才会这样吗?

    难道两人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才第一次有了肌肤之亲?

    不对,好像还有另一种情况也会这样。

    想想焦顺那雄壮的身躯,莺儿不自觉也羞红了脸,盖因按照那嬷嬷私下里的交代,若是遇到这等情形,就该她这个陪嫁丫鬟派上用场了。

    全勤、撒花!

请假过节

    请假过节。

第755章 接驾【上】

    zw443sx

    一晃到了腊月初四。

    这天午后,莺儿在书房门前跺掉脚上的雪泥,挑帘子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薛宝钗仍在发呆,不由暗暗挑眉,先前再怎么委屈不甘,姑娘也从未这般魂不守舍,偏那天和焦大爷独处之后就……

    莺儿由此愈发笃定自己心中的揣测,干咳一声惊动了宝钗,禀报道:“张嬷嬷方才传话说,下午还要在正殿里演练彩排一回。”

    虽然荣国府上上下下,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演习过接驾的礼仪了,但是按规矩依旧要走一走形式。

    “知道了。”

    薛宝钗下意识想翻一页书,旋即又觉得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遂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你让人去正殿那边儿盯着,等有人去了咱们再去。”

    莺儿答应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薛宝钗盯着那晃动的棉帘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天她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就跟着焦顺胡闹了一回,甚至还一定程度上容忍了他逾越了尺度的‘玩笑’,近几日每每回忆起来,都让宝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压根就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后悔归后悔,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却又出奇的没有多少懊恼与排斥。

    细思缘由,实是这月余间持续不断积攒的怨愤与不甘,已经快要让她五内俱焚了,一旦宣泄出来,足以令她失去往日的冷静。

    【插一句:质疑说宝钗转脸就变的,要注意到书中虽只几行字,但实际前后差了一个月。】

    不过也只有这一次了!

    薛宝钗暗暗下定决心,往后绝不能再如此,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开始发愁该如何处置莺儿了。

    自从那天之后,这小蹄子明显误会的更深了——当然了,某种程度上也并不全都是误会——上回她就已经自作主张,给自己和焦顺独处创造机会了,以后还不定要会如何呢!

    解释是肯定没用的,有心发落她吧,却毕竟是从小在一起情同姐妹。

    况如今自己身边得用的人不多,发落了莺儿,再换上一个也未必能逞心如意,甚至还有可能被荣国府笼络,到时候就不是创造自己和焦顺独处,而是千方百计将自己和宝玉拴在一处了。

    这两者对比,她倒更……

    “姑娘。”

    这时候莺儿又折回来,禀报道:“刚得着信儿,太太和大爷已经到街口了!”

    薛宝钗闻言忙将那些乱糟糟的念头抛在脑后,起身道:“走,咱们去垂花门候着。”

    …………

    与此同时。

    焦顺、贾琏、贾珍、宝玉、贾蔷、贾蓉、贾芸几个,正聚在芦雪庵内吃酒。

    因见贾珍父子一个劲儿捧着焦顺,贾琏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其实不只是贾珍父子,连宫里派来教导礼仪的宦官,对焦顺也是另眼相看。

    再想想王熙凤整日挺着个大肚子,与史湘云凑在一处‘比翼并肩’的样子,他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索性起身说要去方便方便,独自一人到了外面闲逛。

    正在雪地里浑浑噩噩茫茫然然,忽听身后有人呼唤,回头却是贾蓉追了出来。

    他不由挑眉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方才多吃了几杯,胃里有些火烧火燎,所以出来散散食儿。”贾蓉嬉笑着凑到近前,反问:“倒是二叔您,方才怎么瞧着对姑父有些爱答不理的?”

    听他亲切的称呼焦顺为‘姑父’,贾琏鼻孔里喷出些浊气来,冷笑道:“他算你哪门子姑父?呸~小人得志!”

    贾蓉讪笑两声,劝道:“如今毕竟不比从前了,二叔您心里明白就行,可不敢当着他乱说——再说三姑姑不是一心想要嫁过去兼祧么?史家姑姑离着远了些,三姑姑总不能说是外人了吧?”

    “哼~”

    贾琏傲然扬头:“说又怎得?我可不似你们这般畏首畏尾的,他便再怎么,在我眼里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贾蓉听他说的大声,吓的忙四下里张望,看看左右并无旁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再招惹贾琏说怪话了,讪讪道:“二叔,外面有些冷,我、我先回去了。”

    说着,忙逃也似的折回了芦雪庵。

    贾琏一脸不屑的目送他仓皇而逃,傲然想到,现如今整个荣国府里,怕也只有自己还能在那狗奴才面前不卑不亢了。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

    谁知贾蓉刚逃回去没多久,就见焦顺和贾珍打头,众人呼呼啦啦的都从芦雪庵出来了。

    “琏兄弟~”

    隔着老远,贾珍就连连招手示意。

    贾琏还是要给他三分面子的,于是边迎上前边好奇道:“珍大哥,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这不是听说文龙来了么,咱们都去迎一迎。”

    贾珍说着,眼角余光扫向焦顺,其实若不是焦顺要去迎一迎,凭个薛蟠哪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贾琏骤闻‘文龙’二字,却顿时面色大变,停住脚步讪讪道:“这……我就不去了,大殿那边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安排好,我正准备过去巡视巡视。”

    说着,也不等贾珍再说什么,便一个急转弯扬长而去。

    “这琏二兄弟是怎么了?”

    贾珍见状不由奇道:“倒好像是有谁撵在他屁股后面似的。”

    焦顺若有所思的目送贾琏远去,然后才笑道:“除了宝玉,他就是正经迎驾的主力,自然比咱们都上心些——走了、走了,别让薛兄弟等急了。”

    众人便又说说笑笑往前院迎去,只宝玉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了二门夹道,正与出迎的王夫人、李纨、薛宝钗、贾兰几个碰了个对头。

    贾珍和焦顺忙领着众人上前见礼。

    王夫人见这兴师动众的样子,不由奇道:“你们这是……”

    “听说文龙兄弟来了,我们去迎一迎。”

    依旧是贾珍出面作答。

    王夫人目光落在宝玉身上,见他瑟缩在最后,几乎与贾芸齐平,微微一叹道:“是该来迎一迎的。”

    然后就没了下文。

    见礼过后由妇人们先行,贾兰自然而然的转到了男子队伍当中,看看身旁的宝二叔,不由暗暗摇头。

    虽然祖母幡然醒悟,开始重视自己这个长孙,让贾兰颇为欢喜,但是他也不希望看到亲叔叔就此沉沦,想着跟二叔恳谈一番,但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妇人们通过了二门夹道,贾珍和焦顺这才带队继续往外迎。

    等到了垂花门时,薛姨妈和薛蟠也已经到了,正围着薛宝钗嘘寒问暖,反倒将王夫人抛在了一旁。

    看到这一幕,贾珍忍不住回头去看宝玉。

    宝玉则是缩着脖子,恨不能藏在贾兰身后。

    焦顺头一个上前见过了薛姨妈,又对薛蟠笑道:“文龙来的正好,再迟些,可就吃不上酒了。”

    薛蟠奇道:“这是为何?”

    贾珍抢着回道:“明儿娘娘还不知什么时候到呢,晚上要是吃醉了岂不误事。”

    他两个都见了礼,众人就把目光投向了贾宝玉,宝玉被盯的如芒在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尊了声岳母。

    薛姨妈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才不咸不澹的应了。

    王夫人见状,怕宝玉再闹出什么笑话,忙上前拉着薛姨妈往里面让。

    至于薛蟠,自然是留给了焦顺几个接待。

    焦顺先引着他去见了贾政,然后转去芦雪庵吃酒。

    期间薛蟠虽对贾宝玉不假辞色,却难得的没有主动挑衅,众人都道他转了性子,暗里啧啧称奇。

    酒至半酣,焦顺起身招呼着薛蟠一起外出方便,等到了院里,便板着脸问:“文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顿了顿,又补了句:“和这府里有关的事情!”

    薛蟠一愣,旋即拍着大腿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哥哥,那我干脆实话说了,宝玉的玉就是我拿的!”

    焦顺只是觉得薛蟠、贾琏都有些不对劲儿,所以出言诈他一诈,不想却问出了那通灵宝玉的下落,他看看左右,忙拉着薛蟠出了芦雪庵,又寻了个背人的所在询问究竟。

    “那天我不是……嘿嘿,后来撕扯起来,顺手就给扯下来了!”

    却原来那天早上薛蟠意图开窍未遂,后来撕扯推搡的时候,无意间拽下了那通灵宝玉,他正在气头上,自然不可能主动归还,于是便将其昧了下来。

    焦顺听了不由啧啧称奇,倒不是奇怪想薛蟠昧下了通灵宝玉,而是奇怪他这回竟能忍着不显摆,生生拖到了荣国府放弃寻找。

    他正要叮咛薛蟠把东西藏好了,千万别让人知道,心中忽又一动,板起脸来呵斥道:“胡闹!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还能有个好?东西呢?你藏哪了?!”

    “这儿呢、这儿呢。”

    薛蟠一缩脖子,旋即就从怀里掏出一物,却不是那通灵宝玉还能是什么?

    只是……

    “这玉怎么缺了一角?”

    “嘿嘿~”

    薛蟠挠着脑袋憨笑道:“我见宝玉总也摔不坏,就随手试了试,谁知一下子就摔坏了。”

    焦顺听的直翻白眼,随手将那玉揣进怀里:“那就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了!我且先替你收着,想个万全的法子处置。”

    薛蟠有些急了:“哥哥,你可千万不能还给宝玉!就他特娘做的那些事儿,我都恨不能把他的花花肠子掏出来,剁碎了拿去喂狗!”

    “放心,我难道还能卖了你不成?”

    焦顺宽慰了他一番,又反复叮咛他不要走漏风声,这次领着他重新回到了芦雪庵里。

    过不多时,正殿那边儿就差人来请,说让最后再彩排一回。

    焦顺随大流到了大观园正殿,却没有急着进去,绕了两圈寻见李纨的大丫鬟素云,便托她去喊莺儿出来。

    莺儿听说焦顺召见,当下又想起了陪嫁前嬷嬷的交代,七分扭捏三分期待的寻了过来,刚扫见焦顺的身影,心里就砰砰直跳。

    若在三五年前,焦顺这等凶神恶煞的压根入不了她的眼。

    但现如今再瞧焦大爷,却满满尽是威严体面,反倒宝二爷一副总也长不大的样子,让人看不过眼。

    “焦、焦大爷。”

    羞怯怯见了一礼,莺儿乖巧的问道:“您找我,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见这俏丫鬟低眉顺眼面红眼润的样子,焦顺心里又多了三分把握,于是正色道:“我喊你来,是有一桩要紧事儿,想通过你转告薛妹妹。”

    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方才文龙兄弟把通灵宝玉给我了。”

    莺儿听了愣了一下,旋即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有惊呼出声。

    半晌她才紧张道:“那东西、那东西怎么会在大爷手上?!”

    焦顺就把薛蟠告诉自己的,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道:“我如今已经把那玉妥帖的收起来了,但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该告诉你们姑娘一声——回头让她好生叮咛文龙,可千万不能把这消息透露出去!”

    莺儿连忙将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

    别看荣国府现如今已经放弃寻找那通灵宝玉了,但这事儿真要是翻出来,仍是免不了一场风波——自家姑娘如今好歹还占着理,要是薛家卷进偷玉事件,荣国府的态度会如何转变可就难说了。

    焦顺见她答应了,便顺手从腕子上剥了件珠串下来,塞给莺儿道:“那就拜托你了。”

    莺儿仿佛被烫了手似的,急忙推托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和姑娘是一条心,姑娘怎得,我便怎得,大爷用不着、用不着……”

    说着,脸上不自觉又红润起来。

    焦顺见状索性捏住她的柔荑,笑道:“我知道你是最最信得过的人,若不然也不好拿我身上的物件给你。”

    被他攥住小手这般说,莺儿只觉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收了焦顺的‘贴身物件’,珍而重之的揣进了怀里。

    这时又听焦顺叹道:“唉,当初都说是金玉良缘,不想这玉兜兜转转竟就到了我手上,真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

    这正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莺儿闻言立刻就琢磨开了,莫非当初金玉良缘之说,其实并不是应在宝玉身上,而是……

    肯定是这样没错!

    她摸摸身上还带着余温的手串,不自觉就将怀疑转为了笃定。

    zw443sx

突然不适,再请一天

    如题。

第756章 接驾【中】

    【好像是键盘出问题了,字母J打不出来,勉强用手机改掉了重复内容——特么,刚才又停电了一瞬间。】

    大观园正殿里的彩排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事后贾政和王夫人又分别提点了一番,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王熙凤一脸疲态的捧着肚子,边往外走,边冲着焦顺撇嘴,同样是有孕在身,史湘云能安安稳稳在客院养胎,她却要在这里演练什么规矩,这让她心下万分不满。

    不过究其根本,这事儿还是要怪在贾琏头上!

    旁边探春也是时不时偷眼看向焦顺,方才焦顺比别人迟了许久才进殿,推说是去方便了,但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时李纨凑上来恰巧挡住了二人的视线,挽住王熙凤道:“你要是乏了,就先别急着回去,在我那儿歇息够了再说——要是歇不够,晚上咱们正好联床夜话。”

    “晚上我可不跟睡一块儿!”

    王熙凤嫌弃轻轻一搡,撇嘴道:“你半夜里蛇也似的往人身上缠,想是要把我生吞了似的,我受得了,我肚子里那块肉可受不得。”

    “呸~我要是蛇,那你就是蝎子精变的!”

    说说笑笑间步出大殿,就见一众大丫鬟纷纷迎了上来,动作最快最急的却是莺儿。

    眼见她似是有什么要紧事,想向宝姐姐单独禀报,探春心下那不详的预感就更浓了,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的贾宝玉,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和四妹妹凑到了一处窃窃私语。

    即便没能听到具体内容,但多半应该又是那些道理禅机。

    唉~

    探春无奈摇头,随即便偏转了视线。

    人必自救,而后人助之,宝二哥连吃一堑长一智都做不到,自己便冒险帮了他又能如何?

    却说薛宝钗见莺儿一副着急慌忙的样子,便问:“可是有什么迫在眉睫必须要做的事情?”

    莺儿一怔,旋即摇头。

    通灵宝玉的事儿虽要紧,但暂时却并不紧迫。

    薛宝钗便道:“那就稍安勿躁,等回去再说。”

    然后没事儿人一般,与众姑嫂同行了一段路,这才领着莺儿回了住处。

    期间莺儿早忍的不耐,于是等一回到家中,立刻就将通灵宝玉的事情说了。

    然后又赤裸裸的暗示道:“我先前还道这金玉良缘名不副实,如今才知还有另外的解释。”

    不料薛宝钗一听这话,立刻俏脸一沉,呵斥道:“莺儿,伱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着,起身一直地上:“跪下!”

    莺儿见她恼了,虽不觉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还是连忙乖乖屈膝跪倒。

    薛宝钗盯着她打量半晌,见她脸上并无多少愧悔之色,不由的暗暗叹息。

    莺儿自幼就是个有主见的,并非唯唯诺诺之人,而这也让她在当初撮合金玉良缘的时候屡建功勋,但现下她这份主观能动性明显用错了地方。

    半晌,宝钗方一字一句的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往日里便罢了,如今咱们本就身处嫌疑之地,断不容你肆意妄为,若再敢胡乱揣度、擅作主张,别怪我不念多年的主仆情分!”

    莺儿跪在地上听闻此言,却只当姑娘是怕自己不慎走漏了风声,当下忙指天誓日表示自己一定会谨言慎行。

    听她虽反复强调‘谨言慎行’,重点核心却明显是在‘谨言’二字上,薛宝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看来这主仆情分终究是难以善始善终了!

    不过马上贤德妃就要回府省亲了,这时候仓促处置她太过扎眼,还是等到省亲的事情告一段落,然后再……

    想到这里,薛宝钗便摆摆手道:“我有些乏了,你且退下,等到晚上用饭的时候再来喊我。”

    等莺儿退出去之后,薛宝钗摇头叹息着重新坐回梳妆台前,摘下颈间的金项圈举在眼前端详。

    其实听了莺儿那近乎明示的暗示,薛宝钗心中也颇有触动,不过却并非莺儿所想的那种触动,而是愈发对焦顺的所作所为提起了警惕。

    若仅只是担心哥哥会走漏风声,那大可将此物交给自己处置,但焦大哥却只是将其收在身边,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让莺儿联想到了‘金玉良缘’。

    再加上那天在湖上的不规矩……

    若说这一切都只是凑巧,薛宝钗是决计不信的。

    她虽对宝玉大失所望,却也并没有想过要红杏出墙,毕竟那等事情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

    正想到这里,忽然间母亲满面春色步出偷情小院的模样,浮现在宝钗脑海之中。

    薛宝钗下意识扶住额头,然后尽量将那副画面,以及它所带来的胡思乱想镇压了下去。

    …………

    与此同时。

    贤德妃在宫中也刚刚提前辞别了皇帝、皇后、太后——这也是头一年留下的教训,当时嫔妃们都是在省亲当天走程序,结果因为手续太过繁琐,回到家普遍都已经是晚上了,根本坐不了多一会儿就得回宫。

    于是打从第二年开始,就都改成了提前一天走流程,这样还能赶在中午之前回家,有更多的时间和父母亲人团聚。

    从太后的寝宫出来,贾元春抬头看看天色,便对抱琴吩咐道:“你先回景仁宫,看看最后确认的名单是不是已经送来了。”

    “那娘娘您?”

    “我还要去钟粹宫走一遭。”

    抱琴顿时恍然。

    钟粹宫是吴贵妃的寝宫,虽然按理说出宫要走的流程与她无关,但谁不知道如今宫中是‘东西两宫’并重,而钟粹宫的吴贵妃又是最小肚鸡肠的一个?

    主仆两个分道扬镳之后,抱琴匆匆回到景仁宫,最后确认的接驾名单果然已经送到了,她先略过前面那些尊长不看,头一个找见了薛宝钗的名字,然后又找到了焦顺。

    见这两个俱在,抱琴心里顿时就踏实了。

    旋即又有些可怜这位二奶奶,遭逢那样的羞辱,即便自己再怎么心向荣国府,也忍不住为她不值。

    唉~

    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宝二爷怎么就这么不中用?

    行事荒唐糊涂倒也罢了,但凡他有那焦詹事三分人才,姑娘在宫里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幸好三姑娘明年就要嫁过去兼祧了,有焦詹事这个妹婿,至少能保证娘娘不会像容妃那般,被吴贵妃肆意凌辱。

    另一边。

    贾元春到了钟粹宫里,十分规矩谦卑的等了约莫两刻钟,才见红潮满面的吴贵妃迎出来,她立刻上前抢先见礼道:“妹妹见过姐姐。”

    吴贵妃虚扶了一把,慵懒笑道:“让你久等了,下午乱七八糟的忙了一通,睡的就有些迟,若不是听说你来,怕是连晚饭都要耽误了。”

    “罪过、罪过,哪我岂不是打搅姐姐了?”

    “不碍事。”

    吴贵妃领着她回了屋里,没骨头似的摊在罗汉床上,打着哈欠道:“近来因担心太子学业繁重伤了身子,我总也睡不踏实——唉,亏他小小一个人儿,竟就能担下这么些大事,还处理的人见人夸!”

    贾元春端端正正坐在另一侧,对她坐没坐相的模样视若无睹,还时不时捧哏几句,夸赞太子的贤明早熟。

    吴贵妃又炫耀了一会儿,这才问:“明儿你就要回家省亲了,这时候不在景仁宫里准备,怎么还有空过来见我?”

    “自然是来辞别姐姐的。”

    贾元春起身一礼:“若不是姐姐垂怜,我只怕就见不到祖母最后一面了。”

    “都是自家姐妹,这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

    吴贵妃摆摆手,故作大方的道:“再说最后一锤定音的还是皇后,我不过就是帮着敲敲边鼓罢了。”

    说着,又好奇打探:“对了,我听说这回那焦畅卿也在迎驾的名单当中?”

    “确实如此。”

    元春笑道:“他如今娶了史家表妹,也不算是外人,所以便……”

    “不止吧?”

    吴贵妃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听说你妹妹不久之后,就要给他做兼祧了?啧啧啧,刁奴欺主的事情我倒听说过不少,这主人家两位小姐先后嫁给了昔日奴才,却倒是头回听说,也亏你们家舍得。”

    元春此来本是示好于她,不想却听了这样尖酸的言语,心下着恼之余,却也只能强笑道:“陛下不以出身小觑焦畅卿,我家有岂敢以奴仆视之。”

    好在吴贵妃此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彼此又闲聊了一会儿,元春便主动告辞而去。

    等元春走后,吴贵妃又不屑的啐道:“呸~还国公府呢,下贱!”

    说完,转身回到了里间寝室,先反锁了房门,然后走到床前掀开了红罗帐,见被褥里隐隐隆起一团轮廓,便顺手朝着最高耸处拍了一记,笑道:“你怎么还在里面缩着?”

    就听里面有人瓮声瓮气的答道:“不得娘娘准许,奴婢岂敢自专?”

    那声音虽有些异变,却不是容妃还能是哪个?

    这个回答显然让吴贵妃十分满意。

    她起初也对容妃心存警惕,但架不住这小蹄子忒会逢迎,再加上不低的身份,让吴贵妃着实体验到了一朝权在手的快乐。

    更有甚者……

    她对皇后娘娘的诸多幻想,也都可以着落这容妃身上,时间一久,倒叫她愈发离不开了。

    “算你乖巧。”

    随口夸了一句,吴贵妃揭开被子道:“且先起来吧,这天是越来越冷,晚上还少不得你来暖脚呢。”

    骤然没了遮挡,白羊也似伏在床上的容妃顿时打了个寒蝉,但她却没有急着去拿搭在床头的衣裳,而是将臻首凑到吴贵妃的手上,抵着她的掌心恭顺的蹭了蹭。

    吴贵妃见她如此乖巧懂事,再想想她曾经的模样,不由身心俱畅咯咯娇笑起来。

    顺手在她头顶拍了拍,吴贵妃得意道:“放心,等过些天你回家省亲的时候,我自然会找皇后姐姐替你讨些封赏,让你衣锦还乡。”

    …………

    是夜,忠顺王府。

    自从暗中起了谋朝篡位的心思,忠顺王已经不知多少次彻夜难免了,也因此,他连月来暴瘦了足足三十几斤,若不是脸上依旧富态,冬日里又穿的足够厚重,只怕早就引起有心人的关注了。

    “唉~”

    却只见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时不时长吁短叹一番。

    要说事有不协,他如此慨叹倒也罢了,但事实上容妃非但已经按照他所设想的,重新和吴贵妃搭上了关系,甚至更进一步埋伏在了吴贵妃身边。

    如此一来,只等她找到机会毒杀了太子,自己就能按计划在皇帝去世以后,敦请太上皇复辟了。

    皇帝传位给叔叔,历史上并不多见,且即便是有,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例子,但兄终弟继就不一样了。

    太上皇膝下只有一子一孙,如若都死了,那不传位给自己这个亲弟弟,还能传给谁?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忠顺王才会按捺不住冲动,暗中买通了一名行将就木,又想为宫外亲人留下遗泽的老太监。

    让他在离开皇宫前,将毒药交给容妃,凭着连吓带哄,诱使容妃对太子下手。

    按照原先的设想,只要事后将出宫的老太监灭口,事情无论成败都万无一失。

    然而……

    随着计划顺利推行,忠顺王却反倒开始畏首畏尾起来,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有问题——说白了,他本就算不上是什么枭雄人物,之所以敢对太子下毒手,也不过是利欲熏心所致。

    且这些日子左思右想,也确实让他想到了自己这个计划的漏洞。

    虽说线索证据,都不可能牵连到自己头上,但这不还有个莫须有吗?!

    只要太上皇起了疑心,怀疑到自己头上,压根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就可以……

    想到了这儿,忠顺王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满心都是后悔。

    唉,早知如此,当初合该再谨慎一些的。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再想补救也已经晚了。

    他倒是也想过,能不能等到容妃得手,就伪造她畏罪自杀的假象。

    可问题是如果忠顺王真能在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这一点,他又何须假借容妃这样一个不受控的棋子动手谋害太子?

    唉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请假条全军覆没

    身体还是不舒服,昨天好一些,还特么赶上停电,把我键盘驱动给整出问题了,只能使用重复大法,然后用手机码出了最后600字……

    结果今儿又不行了——莫非是二次富阳?

第757章 接驾【中二】

    zw443sx

    【不得劲儿,只有半更……】

    转过天到了正日子。

    焦顺起床后照例来给史湘云按摩略有些水肿的双腿,期间夫妻两个闲话这几日里的见闻,都道荣国府果然是大不如前了。

    这次接驾的各处布置,粗看倒也花团锦簇,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很多地方不过是样子货罢了,当年那些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天然奇景’,更是一个也无。

    虽然内中也有筹备时间太短,仓促赶工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源自财力不足。

    “听说三姐姐东拼西凑,好不容才凑够了接驾的钱,偏还有人还指望着跟三年前一样大捞油水,为此也不知打了几个、罚了几个,结果又给三妹妹安了个严苛的名头,反怀念起凤姐姐来了。”

    听湘云碎碎念着为探春打抱不平,焦顺一边按压一边笑道:“你在这府里也住了许久,难道还不知道这府里的风气?那一个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想当初琏二嫂还不是因为克扣月例,被她们闹到了二太太面前?”

    “唉~似此这般如何长久的了?”

    湘云无奈叹息一声,旋即主动岔开话题道:“说来我也有十多年没见过大姐姐了,当时年纪又小,如今竟都想不起她生的什么模样了。”

    “我倒是在宫里见过,眉眼神似三妹妹,只是没那般英气逼人;身段与二姑娘相彷,只是要更加高挑丰腴一些——或许是因为在御前,看上去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至于具体性子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听说上回接驾时,大姐姐还特意考校了大家的诗词文章,也不知这次还会不会……”

    史湘云说着,就有些摩拳擦掌的架势,她倒不似探春那般好胜,只是喜欢参与这样的热闹罢了。

    正说着,红玉从外面进来,禀称贾二老爷差人请老爷去荣禧堂议事。

    这丫头在亲疏远近上向来拿捏的最准,出身荣国府的人丫鬟大多习惯以二老爷称呼,独她最早改用‘贾二老爷’,虽只添了一个字,意义却是大不相同。

    “知道了。”

    焦顺一摆手道:“就说我洗漱完就去。”

    等红玉去了,史湘云就想把腿缩回去,却被焦顺牢牢箍住,摇头道:“急什么,该准备的早都准备好了,就算有什么临时变故,也轮不到咱们操心。”

    另一边。

    红玉得了回话步出正房,斜下里立刻便有人凑上来笑问:“红玉,焦大爷怎么说?”

    “爹。”

    原来这人却是林之孝,红玉将焦顺的说辞复述了一遍,林之孝也不急着走,伸着脖子往里间看了看,悄声道:“我听说昨儿是在焦大爷身边伺候?”

    林红玉脸色微红,语气却严肃起来:“爹,您以后别乱打听,我们府上可不必这边儿,规矩严着呢!”

    林之孝讪讪一笑,道:“是你娘打听的,她也是关心你——先前听说你转到史大姑娘身边伺候,她别提多高兴了,谁不知道史大姑娘宽容大度,往后咱们就算抬不成姨娘,求她给指一门好亲事总是不难的。”

    “爹!”

    林红玉闻言彻底沉了脸,回头看看厅中,然后扯着父亲快步到了角落里,埋怨道:“这些话可不敢再说了!我们老爷是重情分的,断没有把身边人往外指的道理。”

    焦顺不肯把沾染过的人往外指是一方面,她自己不愿意嫁是另一方面。

    通房丫鬟如要出嫁,一般都会指给家中的奴仆管事,嫌少有许给外人的——而以红玉的心气,又怎么可能甘愿嫁给什么管事?

    其实她当初曾相中了贾芸这个潜力股,无奈贾芸得了焦顺抬举,娶了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压根就没理会她抛过去的橄榄枝。

    故此如今她早熄了外嫁的心思,一门心思要在焦家内卷。

    林之孝听了女儿的话欲言又止,最后微微一叹道:“儿大不由爷,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旋即辞别女儿出了客院。

    行不多时,便撞见一长串的队伍也正往大观园正门行去,打头的是王夫人和李纨、贾兰母子。

    林之孝忙躬身避退到路旁,眼不见处,就听王夫人一句句谆谆教诲,恰似昔日对待宝玉一般,但贾兰却不是宝玉,对答间丝毫不显跳脱,反而处处透着稳重。

    王夫人显然对此颇为满意,临到正门前,顿住脚步看向一旁的李纨道:“你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兰哥儿身上,无心理会家务倒罢了,如今兰哥儿渐渐长大成才,无需时时照管,你总该塌下心来帮着家里排忧解难才是。”

    这原是李纨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但眼下她却有些不想接着烫手山芋。

    但王夫人都已经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她这做儿媳的又怎好推脱?只得恭声应道:“太太教训的是,儿媳一定竭尽所能帮三妹妹分忧。”

    其实王夫人的意思是以她为主,但想想三丫头明年也就该出嫁了,她做的有十分出色,倒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半刻,于是便也没再说什么。

    迈步出了大观园正门,就见王熙凤、探春早领着众人侯在廊下,那一个个争奇斗艳千娇百媚的,因年纪使然,倒是比两年前更添风姿。

    王夫人的目光落到薛宝钗身上,见她虽眉眼带笑,实则却透着疏离,不由暗叹一声,开口问道:“你母亲呢?”

    “妈妈先去老太太那边儿了。”

    薛宝钗低垂眉眼答道。

    王夫人再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又暗叹一声,摆手道:“走吧,先去老太太那边儿瞧瞧。”

    于是两支队伍混为一支,呼呼啦啦朝着老太太院里去了。

    林之孝随后步出大观园,正待去荣禧堂禀报,不想走出没多远,就见前面贾琏、薛蟠拉拉扯扯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起了冲突。

    因见琏二爷红头赤脸青筋暴起,料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林之孝便忙转向绕了过去。

    不想在岔路口又撞上宝玉和贾蓉,叔侄二人也是拉拉扯扯,宝二爷更是眼角带泪,但瞧着却又不像是起了龃龉。

    林之孝家的见状不由暗暗替宝二爷捏了一把汗,虽然得了花柳病的是珍大爷,但谁不知他父子二人乃是一丘之貉同道中人?

    不过想想琏二爷近来也重又与珍大爷交好,也或许是那花柳病已经治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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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8章 接驾【中三】

    【今天不发烧了,只余下腹泻,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岔路口。

    若问宝玉缘何落泪,却原来他临时领了差遣出来,不经意与贾蓉走了对头,贾蓉便拉住他问:“听说二叔那块玉,直到现在也还没找见呢?”

    听他问起‘通灵宝玉’,贾宝玉摆手道:“那劳什子丢便丢了,值什么?不找也罢。”

    不想贾蓉却摇头道:“其实也未必就是丢了。”

    “怎么说?”

    宝玉顿时来了兴趣,好奇道:“难不成你听说了什么?”

    “那倒没有。”

    贾蓉一本正经胡扯道:“我只是琢磨着,以前不管丢在那里都能找回来,偏怎么这回就彻底找不见了?且那玉早不丢晚不丢,偏怎么二叔前脚祭过秦钟,那玉就不翼而飞了?会不会是……”

    宝玉听了一愣,旋即扼腕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定是鲸卿给收去了!”

    旋即又慨叹:“若那劳什子能代我常伴鲸卿左右,倒也是它的一场造化。”

    哪知道贾蓉又大摇其头:“若果真如此,却怕不是什么好事。”

    宝玉一愣,忙问:“这话怎讲?”

    “二叔您想啊,他若是早已经托生别处,又怎会拿走二叔的玉?他既拿走了二叔的玉,想来是还不曾投胎转世——然而他可是已经死去三四年了,这约莫不是执念太深,就是遭了业力缠身难以超脱。”

    宝玉一听这话顿时心如刀绞,连念了数声‘鲸卿’,眼角不自觉泛起泪花。

    贾蓉见状,又趁热打铁的蛊惑:“如今他一家老小都已经死绝,能救他脱离苦海的也只有二叔了。”

    “这……”

    宝玉闻言觉得有理,忙扯住贾蓉追问:“那你说说,我该怎么救他才好?”

    “一般要么请人做道场超度,要么就在庙里立个香火牌位时时供奉。”

    宝玉听了面显难色,迟疑道:“先前我因此便吃了责打,怕不好大张旗鼓的做道场——这立牌位又是怎么个说法?”

    贾蓉立刻掰着指头替他盘算:“就是在庙里立个牌位,然后供一盏长明灯,再请和尚道士时不时诵经超度,等慢慢化解了他的执念业力,他自然就能转世轮回了。”

    宝玉虽觉得这样慢了些,但既然不好大张旗鼓的做道场,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于是又问:“却不知立在何处为好?”

    顿了顿,又补了句:“需用多少银钱?”

    “也不算很多,初时有个百十两足矣。”

    贾蓉报完价码见宝玉面露难色,不由暗暗鄙夷,心道西府如今果然是不成了,连这么点儿银子都拿不出来,但他嘴上却道:“其实这些银子,主要是拿来请和尚诵经的挑费,我听说二叔您最近在这上面颇有些研究,还曾……”

    说着,抬头看向贾宝玉头顶的大帽子。

    贾宝玉有些尴尬的压了压帽檐,讪讪道:“说不上有研究,就是、就是感兴趣罢了。”

    “二叔莫要谦虚。”

    贾蓉正色道:“那些大和尚不过是拿钱办事,哪有二叔您诚心实意?您要能时不时去诵经超度,效果指定比那些和尚还强!”

    宝玉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这差事非自己莫属,于是又问:“那若是我来诵经,不知这、这……”

    他羞于两次三番的谈钱,怎奈何最近囊中羞涩,又少了老太太和王夫人贴补,只能量入为出。

    贾蓉立刻道:“若是二叔诵经,料来有个三四十两银子就成。”

    不想听到这个数字,宝玉再次面露苦色。

    “二叔连三四十两也拿不出来?”

    贾蓉面露惊诧,他也没想到宝玉会困顿到这般地步,一时不由得有些坐蜡。

    但想到自己暗里的图谋,他一咬牙,顿足道:“罢罢罢,谁让你是我叔叔呢,这笔银子我先替你垫上就是——只是这事儿二叔可千万要保密,别让我吃了挂落。”

    宝玉闻言大喜过望,拉着贾蓉千恩万谢。

    直到贾蓉吃不住,提醒他别误了正事儿,宝玉这才想起还有差遣在身,忙辞别贾蓉匆匆回了大观园。

    目送宝玉远去,贾蓉脸上的笑意愈浓,得意想到:前番惦记琏二婶子没能得手,这回可是万不能再出差池了,等到宝二叔去庙里拜秦钟时,自己便带着这个消息去拜一拜宝二婶子。

    嘿嘿,宝二叔拜的是死鬼,自己拜的可是肉菩萨!

    听说宝二叔与婶婶至今都未曾圆房,这要是拿下了,岂不比琏二婶强出十倍?!

    且不提贾蓉如何想入非非。

    却说宝玉风风火火回到大观园,顺着河堤就撞见几个仆妇,正在摆弄岸边的花灯。

    而那些仆妇冷不丁见了他,明显有些慌张失措,若换成旁人保不齐就要生疑了,但宝玉一来满心惦念着超度秦钟,二来又见那些仆妇都上了年纪人老珠黄,因此也没多瞧,便嫌弃的移开了视线。

    等到他去的远了,妇人们纷纷长出了一口气,内中有胆小的便道:“可吓死人了,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这青天白日的,再要让人撞见……”

    “你怕什么?”

    旁边立刻有人不快到:“宝二爷是有名的睁眼瞎,你便当着他的面把灯油全倒出来,他也未必知道咱们在做什么!何况咱们每盏就只拿一点点儿。”

    “可、可这毕竟是迎娘娘用的。”

    “娘娘半夜就走了,等她一走,这河灯是亮是灭谁在乎?我可听说了,这回完事儿一点赏钱都不给!”

    “是啊!”

    余下几个也纷纷抱怨:“以前还道这三姑娘是个好的,不想比前头琏二奶奶还能克扣!就说这灯油吧,前两年都是没烟没味道的上好货色,如今倒好,一色的臭煤油,味道大颜色还浊,拿出去都换不了个仨瓜俩枣!”

    “可不是么,我听说这回连正殿里的烛台,都给换成了镀铜的铁物件。”

    “迎驾的新衣裳都只做了外袍!”

    “还有灶上……”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把灯油弄出来放好,等娘娘一来,咱们可就不得闲了!”

    最后还是领头的发话,众妇人这才停止了抱怨,继续齐心协力的薅灯油。

第759章 接驾【下】

    荣禧堂内。

    刚刚赶到不久的焦顺,正同干女婿贾芸聊些官场上的事情,忽就见薛蟠捂着脸鬼鬼祟祟的从外面进来,四下里扫视了几眼,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焦顺停下话头,奇道:“你这又是怎么了,牙疼?”

    “不、不是。”

    薛蟠捂着脸含糊其辞:“方才没留神让猫给挠了一下。”

    焦顺闻言翻了个白眼:“那这猫跳的可够高的。”

    因见他似有难言之隐,焦顺当着众人的面也就没再继续往下问,只是随手往旁边指了指,示意他坐下说话。

    薛蟠这边儿刚一落座,贾琏也阴沉着脸走了进来,狠狠的往这边瞪了一眼,然后远远的坐到了贾环身边。

    贾环一时倒有些受宠若惊,正想跟贾琏攀谈两句,却见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忙又偃旗息鼓。

    此时贾家近支的族中子弟已经到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有资格进荣禧堂的仅寥寥数人,余者泰半在左右花厅,身份再差一些的,就只能三五成群的聚在廊下院中。

    这时外面又飘飘洒洒下起雪来,因见不少人都冻的瑟瑟发抖,焦顺便命贾芸出面,在院子里临时支起几个火炉,供那些闲散族人取暖之用。

    就这般等到了临近午时,才有哨探飞马来报,说是娘娘的轿子三刻钟前出了宫门,预计最迟午后便能赶到。

    早就心焦不耐的贾政听了,当即打算带人去前门楼处候着。

    还是焦顺和贾珍在旁劝说,他才勉强按捺住冲动,先命人火速送来饭食,让荣禧堂内外各色人等全都饱餐了一顿,这才下令出迎。

    于是呼呼啦啦百十人便到了荣府正门。

    与此同时,女眷们也跟着王夫人邢夫人赶了过来。

    虽说事急从权,但两下里仍隔了三丈有余。

    薛宝钗默默站在前列,心下正盘算等见了娘娘如何应对,忽就觉察到一股窥视的目光。

    她下意识以为是焦顺,但偷眼看向男子队伍时,却发现焦顺正与贾政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而与此同时,那股被人窥探的感觉却益发强烈。

    是什么人如此无礼?

    宝钗满心不悦,但此地毕竟人多眼杂,她也不好盯着男人们挨个打量,便只好扭过头寻王熙凤说些闲话,借机避开那人的窥探。

    如此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元春的凤辇在近百宫人的簇拥下缓缓驶来。

    贾政与王夫人见状,忙招呼男丁女眷分别跪在道路两旁恭候。

    期间种种且不详述。

    却说贾元春回到家中,头一件事便是探视祖母,等瞧见那老太太那奄奄一息皮包骨的样子,自不免痛哭失声,左右自王夫人、邢夫人以下也尽皆垂泪,贾宝玉更是嚎啕不已。

    如此哭够了一刻钟,众人纷纷出面劝说,贾元春这才依依不舍的辞别了老太太,循着上次的路途进了大观园。

    因是刚刚哭过,且又不是头一回来,这游园的兴致自然不足,只大致走了个过场,便直接摆驾大观园正殿,又将王夫人等请到近前互诉衷肠。

    先是身为长辈的王夫人和邢夫人,紧接着是大嫂李纨。

    等轮到王熙凤上前时,元春着重盯着她的小腹看了一会儿,笑着打趣道:“旧闻弟妹与琏兄弟起了隔阂,如今想是已经大好了?”

    她方才已经从王夫人处得知王熙凤怀了身孕,理所当然的就以为是贾琏的种,故此才有这话。

    饶是以王熙凤的城府,此时也不禁面皮发烫,讪讪道:“都是托娘娘的洪福。”

    元春只道她是羞臊,且这毕竟是孝期有孕,不好当众声张,故此也只是一笑,便将目光转向了紧跟着上前见礼的宝玉、宝钗夫妇。

    其实按理说,男丁是不好近前的,但上回宝玉就得此殊荣,这回自然也不例外。

    不等薛宝钗行全了礼数,元春便急忙扶起她笑道:“不想妹妹这般人物,终究是便宜了宝玉——我一向担心他顽劣不省事,以后有了妹妹从旁提点,我这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说着,又反手牵住宝玉的手,作势往薛宝钗手心里塞,嘴里道:“从今往后,我可就把这个弟弟交托给你了。”

    这几乎是婚礼当晚老太太强行说和的翻版!

    所不同的是,元春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那手虽柔弱无骨,搭在宝钗皓腕上却仿似重有千金。

    宝钗心里固然一百个不愿意,但碍于元春的身份权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宝玉的手,缓缓盖在自己的手心上。

    “不好啦,走水了、走水了!”

    然而就在两者即将接触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兵荒马乱。

    宝钗心思电转,立刻趁势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过身一脸惊愕的看向殿外。

    宝玉的手捞了个空,心中略有些失望,又莫名松了一口气,为掩饰尴尬,也忙探头探脑的望向了殿外。

    贾元春见他夫妻两个尽皆如此,心下暗叹一声,转向一旁的探春问道:“三妹妹,怎么突然走了水?”

    探春总揽这次迎驾的大小事宜,骤闻外面突然起火,也正心急如焚,听元春询问,她立刻躬身道:“娘娘稍候,我这就去查问清楚!”

    说着,风风火火出了大殿。

    到了殿门外先手搭凉棚冲着烟雾缭绕处张望了一番,旋即问道:“那走水的地方可是红香圃?”

    “姑娘好眼力,就是红香圃!”

    旁边立刻有人回道。

    探春却是柳眉倒竖,恼道:“这回接驾红香圃明明未曾启用,数九寒冬的又怎会突然走水?!”

    “这……”

    众人面面相觑,内中有两个妇人明显气色不对。

    探春看的分明,立刻抬手指着那两人喝问:“你们两个给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个妇人吓的扑通跪倒,旁边那个本来没跪,见同伴已经跪了,也连忙跪倒在她旁边。

    探春大步流星的走向二人,半路上顺手扯来一盏八宝琉璃灯,流星锤也似的攥在手里,戳指着二人厉声道:“如今伱们要是招认了,还能从轻发落,若是等查实了,可别怪姑奶奶没给你们机会!”

    那两个妇人本就吓破了肝胆,见她作势欲砸,忙都以头抢地道:“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我们也不知道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只是、只是曾把几桶灯油存放在红香圃里。”

    “灯油?”

    贾探春妙目一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冷笑道:“好啊、好啊,我三令五申,还是防不住你们这些家贼!如今闯出这等大祸,哼,我是没办法跟老爷太太交代了,只拉着你们这些贼骨头一起去娘娘面前请罪就是!”

    那两个仆妇听说要去娘娘面前请罪,更是吓的魂飞魄散,连忙砰砰砰的磕头讨饶。

    探春却已经懒得理会她们,留下侍书和素云逼问她们还有那些同犯,自己则带着人朝红香圃赶了过去。

    等到了红香圃,却见焦顺与贾琏早已经在此,正指挥着下人们砍伐红香圃附近的林木花草。

    探春见状,径直走到焦顺面前探问:“焦大哥,这火莫非已经扑不灭了?”

    “里面不知被谁放了灯油,眼下也只能等它自生自灭了。”焦顺说着,顺手递给探春一张供状:“起火的原因是几个仆妇嫌冷,又见娘娘已经进了正殿,便躲到这红香圃里生火取暖,谁知却不慎点燃了里面堆放的灯油。”

    探春闻言顿时将前因后果联系到了一处。

    说来说去都是御下不严,致使仆妇们偷奸耍滑才酿成了如此大祸。

    可她心里也着实委屈,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次接驾的花费尚不足两年前的五分之一,偏府里的奴才们又被两年前的大手大脚养刁了胃口,纵使她每日里三令五申杀鸡儆猴,也还是压不住这股歪风邪气。

    见这三姑娘黯然神伤,焦顺也不管还有旁人在,直接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悄声宽慰道:“这些天你没日没夜的操劳,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叔叔婶婶因此责罚,我头一个就不能答应。”

    探春心下一暖,却并未因此推卸责任,摇头道:“说到底还是我思虑的不够周全,若早派人往来巡查,也不会闹出这样乱子。”

    她是个好强的,如今在这万众瞩目的日子里闹出乱子,心中的失落与沮丧可想而知。

    焦顺见状还待宽慰,她却强笑道:“哥哥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等事情就寻死觅活的——娘娘如今还等着消息呢,我且先行一步,这边儿就拜托哥哥了。”

    说着,轻轻搡开焦顺,又风风火火带人折回了大观园正殿。

    话分两头。

    却说探春前脚出了大殿,贾宝玉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上回老太太欲要说和,就遭了劫难;如今大姐姐欲要说和,不想家中又逢劫难,莫非天意不愿我与宝姐姐复合?

    又或是鲸卿和林妹妹……

    呸呸呸~

    林妹妹还好端端的,怎好拿她与鲸卿并列?

    结合先前丢玉的事儿,他越想越觉得是秦钟暗中所为,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非只他觉得巧,连薛宝钗也忍不住疑神疑鬼。

    上回老太太被气到病倒,还能说是因为莺儿突然捅破了窗户纸,现如今又突然起火……

    “宝玉、宝玉?”

    这时王夫人的呼唤声,同时惊醒了夫妻二人。

    薛宝钗立刻回复了清明,贾宝玉却还有些浑浑噩噩,不明所以的看向母亲。

    王夫人见他这般不争气的样子,不由暗暗叹息,也愈发坚定了自己转而培养贾兰的念头,同时嘴里提醒道:“你姐姐问你最近功课如何呢。”

    “呃……”

    贾宝玉一听是问功课,顿觉头大如斗,可当着姐姐的面又不好实话实说,只能硬着头皮粉饰道:“我最近一直在跟焦大哥学习为官理政之道,于诗词文章上不免有些懈怠。”

    他是想提前打好预防针儿,免得姐姐考校功课时,自己答不出来太过尴尬。

    贾元春闻言笑道:“为官理政也是正道,如何能算是懈怠?却不知你都跟着焦詹事学了些什么?”

    “这个……就是焦大哥先布置了好功课,每隔一段时间再考核……”

    宝玉说的含含糊糊,但元春却是愈发起了兴致,毕竟焦顺教导太子时,素来以奇思妙想寓教于乐著称——也或许他真就有办法,将自己这顽劣的弟弟调教好呢?

    当下便道:“去把那功课取来让我瞧瞧。”

    贾宝玉暗叫一声‘苦也’,便准备硬着头皮回怡红院去取功课。

    不想元春又喊住了他,道:“让丫鬟们去取就是了。”

    一旁王夫人立刻命人传话给袭人麝月。

    贾宝玉见状愈发坐立难安。

    正急的抓耳挠腮,就见探春大步从外面进来,径自跪倒在正中的台阶前,扬声道:“娘娘,事情已经查明白了,都是我御下无方管教不严,使得几个仆妇暗中偷了灯油,藏在红香圃内,又恰逢有人去里面偷懒烤火,结果才走了水惊了娘娘的驾。”

    说着,伏低身子:“还请娘娘责罚。”

    大殿内为之一静。

    王夫人正犹豫要不要站出来为探春说情,元春已然快步下了台阶,亲手将探春扶起道:“妹妹何须如此?我虽久在宫中,却也知道妹妹的难处——而更难得的是你能这般坦荡,不推诿于人!”

    顿了顿,又忍不住感叹:“妹妹若是男儿身,我在宫中便无忧矣。”

    说完,便拉着探春回到了台阶上。

    恰在这时,袭人和麝月也匆匆送了宝玉的‘功课’来。

    元春展开来就见,表面一张上密密麻麻写了无数文字,细瞧却原来是‘鲸卿’二字写了无数遍。

    元春因在宫中得了消息,自然知道这‘鲸卿’是何许人,当下脸色就是一沉。

    等再往下翻看,不是思念秦钟就是尝试在写《霸王别姬》的故事,间或杂了些道理禅机在内,正经的功课却是一丁点儿也没写。

    再看看焦顺悉心准备的公文范本,以及常识问卷,她几乎忍不住要当场责骂宝玉。

    但扫到一旁的薛宝钗,元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淡淡的点评了一句:“倒也还算用心。”

    顺手将这些‘功课’递给了王夫人收着,然后她便再不愿看宝玉一眼,转而询问道:“湘云妹妹何在?快请来一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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