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补更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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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禧堂附近的偏厅内。
与贾政寒暄了几句之后,不等他把找自己来的目的说清楚,焦顺便将十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上,缓缓的推了过去,同时一脸歉意的道:“叔叔见谅,我虽在工部司务厅任职,可毕竟树敌太多,别人不拿的我不敢拿,别人拿的我也未必敢拿,所以……”
贾政见焦顺如此,本想解释自己这次找他来,并不是为了借钱。
但转念想到母亲过几日就要发丧,家里却连发丧的银子都凑不齐——他尚不知薛宝钗拿出了两万两救急——那解释的话就黏在了嗓子里,半晌也说不出口。
他毕竟也还算是个孝子。
最后只能赧然掩面道:“家门不幸,让畅卿你见笑了,你放心,这笔钱等我一定尽快还给你。”
说完,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荣国府曾经是何等的煊赫,现如今却要朝曾经的家奴伸手借钱,才能给老太太发丧。
愧对先人、真是愧对先人啊!
伤感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这次找焦顺来的正事儿,可存周公是个好面子的,刚借了人家的钱,又找人家帮着拿主意,总觉得过于得寸进尺了。
因此支吾半晌,干脆推诿道:“这次其实是你婶婶找你有事相商,她这会儿应该是在清堂茅舍。”
焦顺闻言很是无语,方才他还特意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谁成想贾政最后就憋出这么一句来。
不过这倒也正中他的下怀。
于是辞别了贾政,转入大观园中。
进门后他没有急着往王夫人那边儿,而是轻车熟路的在各处巡夜点逛了一圈。
不多久,便有一妇人悄默声的尾随上来。
焦顺拉着她耳语了几句,忽的一拍大腿喜形于色道:“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说完,又附耳交代了一番,这才施施然去了清堂茅舍。
到了院内一通禀,里面先就闪出了薛宝钗和莺儿,却原来王夫人得了那两万两银子,感动之余,特意留宝钗在清堂茅舍里用了晚饭。
正吃饱喝足后,婆媳两个正互诉衷肠呢,冷不丁听说焦顺来了,薛宝钗连忙趁机告辞出来。
“弟妹。”
焦顺唤了一声,然后便垂首目不斜视。
薛宝钗见他如此,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也澹澹回了声‘焦大哥’,然后领着莺儿与其错身而过。
等另外两个丫鬟也斜下里汇合之后,薛宝钗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莺儿早有前科在,若只是主仆两个,她可万万放心不下。
但也不知为何,她虽信不过莺儿,最终却也并未疏远替换莺儿。
却说主仆几个出了清堂茅舍,沿着湖堤走出半里地远,就见前面凉亭里亮着灯火。
说来也巧了,恰就是先前焦顺拉着宝钗滑雪的地方。
宝钗下意识多扫了两眼,冷不防那灯火从凉亭里冲了出来,迅速朝着这边靠拢过来。
宝钗停住脚步凝目细瞧,就见那越来越近的灯光里,影影绰绰闪出个瘦瘦高高眼睛大大的妇人。
这时那妇人紧走几步,也看清楚了宝钗是谁,当即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讪讪道:“原来是宝二奶奶,我还当是三姑娘或者大奶奶呢。”
薛宝钗倒未曾如何,一旁莺儿却被这话激怒了,叉腰喝问:“秦家婶婶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们姑…是我们奶奶不该来,还是……”
“不不不!”
那妇人连忙摆手:“我是遇见一桩事情,不知该如何处置,所以想找三姑娘或者大奶奶禀报……”
说到半截,她惊觉这话更不合适,这么说岂不是在说宝钗不管事儿?
于是忙又改口道:“如今见着宝二奶奶,我这心里可算是有底了!”
说着,慌里慌张摸出个信封来,就要递给薛宝钗。
但递到一半,她却迟疑起来,看着莺儿和那两个小丫鬟,支吾道:“能不能请莺儿姑娘回避一下,我单独跟二奶奶禀报?”
薛宝钗此时也已经认出,来人是秦显的婆娘杨氏,自打大观园修起来,就专司管理巡夜事宜。
而瞧她这副模样,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当的。
原本按照薛宝钗的心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话赶话说到这里,她若是再推脱倒显得矫情了,于是摆摆手示意莺儿几个退到一旁。
杨氏这才把那信封递给了宝钗:“二奶奶,这是我刚刚在路上捡到的,里面的东西实在是有些——唉,您瞧一眼就知道了。”
薛宝钗见她说的含湖,便用葱指挑开信封,从里面捻出个硬纸片来。
这好像是焦大哥弄出来的照片吧?
记得先前他还想给自己和宝玉弄个什么结婚照来着,结果……
正不自觉有些愣神儿,杨氏便举起手里的灯笼,帮她照亮了手里的照片。
薛宝钗下意识定睛去瞧,然后‘呀’的一声,手里的照片连着信封一起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
不远处莺儿听动静不对,急忙冲过来护主,因见信封落到了地上,下意识就想帮着捡起来。
“别动!”
薛宝钗低吼了一声,然后不顾仪态的弯腰将那照片和信封捡起来,又用身子遮挡着将照片塞回了信封里,然后才红着脸慢腾腾起身。
“姑娘?”
莺儿只瞧的莫名其妙。
宝钗也不解释,只咬着下唇吩咐道:“你先回避一下,没我的招呼不要过来。”
见她隐隐有些不快,莺儿只好满心疑窦的与那两个小丫鬟站到了一处。
宝钗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你是在哪儿捡到的?”
“就这附近!”
杨氏往身后指了指,苦着脸道:“我还当是谁的信给落下了,因见没有封起来,就随手打开来看了两眼——我不识字,原也没想着能看明白,谁知道……真是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确实是伤风败俗。
若是画,薛宝钗还能理解,但这照片上的内容,可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一幕!
怎么会有女人照这种东西?
真是寡廉鲜耻!
怎么会有男人照这种东西?
真是无耻下流!
她腹诽了几句,又忍不住推敲这东西的主人究竟是谁。
照片和画像不同,可不是谁都可以画出来的,必须有真实的一幕相对应。
听闻东府的蓉哥儿最近时常摆弄这些,再就是宝玉,当初他图新鲜好像也找焦大哥弄了一套,只是没怎么听说他摆弄。
除了这二人之外,焦顺自然也逃不开嫌疑。
这么说来……
宝钗板起脸来对杨氏道:“这件事你不要传扬出去,不然我饶的了你,老爷太太也定不肯饶!”
“不敢、不敢!”
杨氏忙道:“二奶奶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要是敢外传,就天打五雷轰!”
见她赌咒立誓,宝钗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随手摸出两颗金豆子,塞给杨氏道:“那你先退下吧,这事儿我自会找大嫂商量对策——对了,这灯笼我先借用一下。”
“您用,您随便用!”
杨氏欢天喜地的把灯笼递给宝钗,然后捧着那金豆子千恩万谢的去了。
宝钗等她去的远了,立刻将灯笼挂在附近树上,借着灯光又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张照片来,用手捂住大部分,只留下一张脸仔细观瞧。
但和宝钗预想中的不一样,映入眼帘的是个十分陌生的面孔。
这让宝钗颇有些疑惑不解,按说荣宁二府乃至焦家的妇人她大都见过,即便叫不出名字,总也会觉得面熟才对。
难道自己猜错了的,这照片不是他们三个拍的?
又或是找外面人拍的?
可看这妇人虽发髻散乱面容憔悴,眉宇间仍旧透着些贵气,显然并不是什么风尘女子。
宝钗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照片看全,忽就听身后莺儿呼唤了一声‘姑娘’,她打了个寒颤,险些又把信封和照片丢出去。
勉力稳住心神,回头正待呵斥莺儿,却见莺儿指着岸边道:“好像是焦大爷朝这边来了。”
薛宝钗闻言心中一动,抬头想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个魁梧的身形,正打着灯笼之字形的朝这边走过来,速度十分缓慢,时不时还要停下脚步,把灯笼放低了照亮地面。
这分明就是在找什么东西!
薛宝钗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将那照片装回信封里,塞给莺儿道:“你去问问,若是焦大爷遗失的,你就…你就还给他。”
她其实想让莺儿直接摔在焦顺了脸上,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莺儿听说是焦顺掉了东西,忙捧着那信迎了上去。
宝钗远远的看着,见二人没说几句话,焦顺果然就把那信封接了过去,当下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她原本还觉得焦顺至少比贾蓉强上一些,谁成想暗地里如此龌龊!
刚走出十几步远,后面就传来了莺儿急促的呼喊声。
宝钗却并未放缓脚步,又领着那两个小丫鬟走出去老远,这才被上气不接下气的莺儿赶上。
“姑娘、姑娘留步!”
莺儿气喘吁吁的道:“焦大爷说要紧的事儿,要跟您交代清楚!”
宝钗闻言眉头一皱,沉声道:“大晚上有什么好交代的?真有什么,明儿让他当着太太说!”
说着,又欲向前。
“姑娘!”
莺儿忙又横臂拦住,急道:“焦大爷说是十万火急的事儿,关系到咱们两家人的生死存亡!”
生死存亡?
薛宝钗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见焦顺也正从后面赶上来,不由冷笑一声道:“也罢,那就听他说些什么好了。”
实则却认定了焦顺追上来,是准备跟自己砌词狡辩的。
不多时焦顺到了近前,见薛宝钗冷着俏脸,一副看到了什么厌物的样子,不由讪笑两声,对那两个小丫鬟道:“你们两个暂且退开些。”
因还留了莺儿在,两个小丫鬟倒是毫不犹豫退出去十来步远。
迎着宝钗厌恶的目光,焦顺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妹妹像是已经看过里面的照片了,因此产生误会再所难免,只是这事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薛宝钗并不接茬,只继续冷冷的盯着焦顺。
焦顺苦恼的挠了挠头,扼腕道:“罢罢罢,妹妹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你可知道,这照片上的人是谁?”
“是谁?”
薛宝钗终于开口了,却是惜言如金。
焦顺谨慎的看看左右,又故意凑近了一些,宝钗见状正待退避,忽听他轻声道:“是宫里的容妃娘娘。”
话音虽轻,落到宝钗耳中却如炸雷一般。
“怎么可能?!”
她脱口惊呼:“堂堂娘娘,怎么可能会……”
“嘘~”
焦顺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宝钗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忙反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她素来稳重,按理说不该如此失态,可谁又能想得到,照片里那不知羞耻的女人,竟是宫中的嫔妃?而且还是品阶不低的嫔妃?!
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但正因为太过让人难以置信,她反倒相信焦顺说的是真的,否则编出这样诽谤皇家的谎言,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可堂堂娘娘,又为什么会……
“不是我拍的!”
见宝钗不可思议盯着自己,焦顺忙又道:“其实这东西是今天下午我被召进宫里的时候,吴贵妃给我的——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东西!”
竟然又牵扯到了吴贵妃?!
那可是太子的生母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么……”
焦顺看看远处那两个小丫鬟,轻声道:“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不如明天上午依旧在此,我细细说给妹妹听。”
说完,冲薛宝钗一拱手,道:“我还有些事情急着去处理,先行一步了。”
宝钗见他说着转身便走,张了张嘴想要推掉明天的约定,却又着实好奇这照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略一迟疑间,焦顺早已经跑远了。
她只能无奈叹了口气,忖量着明天到底该不该赴约。
“姑娘。”
这时莺儿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又是容妃、又是吴贵妃的,信封里面到底是什么啊?”
“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
宝钗呵斥一声,想起自己最初惊鸿一瞥所看到焦点,上面若果真是容妃,倒也称得上是名符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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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3章 因缘际会【上】
走出好一段距离,焦顺这才放缓了脚步。
回头看向凉亭的方向,依旧能影影绰绰看到薛宝钗伫立在岸边,或许是还在为明天的约定而苦恼着。
其实按照焦顺最初的设想,是准备趁热打铁,将薛宝钗引到僻静处撩拨几句的。
但真等见了宝钗,却发现她那冷漠中实则存了三分幽怨酸涩,于是便临时改了主意,约她明日再会。
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想试探一下宝钗的心意。
若是宝钗果然前去赴约,那就证明襄王有意,神女亦未必无心。
即便不肯赴约,日后也能拿这事儿做个引子、由头,为下一次出击做好铺垫。
“焦大爷?”
正琢磨着,忽听前面有人低呼一声,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清堂茅舍门前。
他冲那守门的仆妇一笑,撩起衣襟迈步进了院内。
屋里显然也已经听到了仆妇那声呼唤,彩霞从里面迎出来,好奇道:“大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在荣禧堂那边儿落了东西么?”
“半路上找见了。”
焦顺说着,径自到了门前。
彩霞忙高高挑起门帘,混合了脂粉香气的热浪顿时铺面而来。
焦顺一边往里走一边解了大氅,随手甩彩霞,然后冲王夫人拱手道:“适才无礼,还请婶婶见谅。”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王夫人忙起身招呼道:“快坐下烤烤火——彩云,还不把茶换成新的。”
她一番紧忙活,焦顺也只是假意客套了几句,便在下首落了座。
方才为了不错过宝钗,他其实刚坐下没多一会儿,就急匆匆离开了,所以压根还没来得及说到正题。
如今事情已经了了,又见王夫人屏退了左右,焦顺这才道:“有关于娘娘和宝玉的那些传言,我也听说了——其实我下午在宫里还曾见过娘娘,娘娘也是为此忧心忡忡,希望与我一同对付忠顺王。”
“忠顺王?”
王夫人听了有些纳闷:“这事儿和忠顺王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暗中造势欲陷娘娘于死地的就是忠顺王!”焦顺放下手里的茶碗,冷笑道:“太上皇突然驾崩,宗室当中的尊长唯有忠顺王一人,他由此暗生野心,想要做摄政王——先前治丧时笼络人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但他当时做的太过露骨,结果被娘娘瞧出不妥,这才建言撤换了他,忠顺王却因此衔恨在心,所以才暗中造势,希望能除掉娘娘。”
这一番话,直听的王夫人心惊肉跳,本来被翻旧账就已经够凶险了,谁曾想这背后还藏着个忠顺王!
她忍不住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道:“忠顺王要做摄政王,却与大姐儿有什么相干?大姐儿平白无故何苦去招惹他?!”
“妇人之见!”
焦顺脸色一板,放下茶杯道:“娘娘本是宫中智囊,这么浅显的问题若是都不指出来,事后一旦有人点破,岂不更为被动?得罪忠顺王固然麻烦,但若是让吴贵妃惦记上,你当就是什么好事不成?”
见他恼怒,王夫人顿时软了,忙上前捧起茶杯悄声道:“老爷消消气,我不是不懂其中的门道吗,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
焦顺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顺手将那信封拍在桌上,冷笑道:“伱且看看这是什么!”
他越是表现的粗豪,王夫人身段便越是柔软,小心翼翼拿起信封抽出张照片来观瞧,只一眼,就欲惊呼尖叫。
焦顺手疾眼快掩住了她的嘴,等见她惊骇之色略略消退,这才缓缓松手。
“这、这是?”
王夫人震惊之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焦顺给自己看这种下流物件的目的。
“你应该见过照片上这人。”
焦顺说完,见王夫人依旧迷茫,又补了句:“在宫里见过。”
“宫里?”
王夫人仔细端详那照片,尤其是那上面最为引人注目的硕物,脸色渐渐从迷茫又转为了震惊,最后颤声低呼道:“这难道是、是是是……”
“是容妃,周家的那位容妃。”
见王夫人哆哆嗦嗦半天说不清楚,焦顺果断公布了答案。
“果真是她?!”
虽然已经通过体貌特征认出了容妃,但起确认果然是容妃之后,王夫人依旧大受震撼。
要知道在皇帝病重之前,容妃在宫中可是排行前列的体面人,谁能想的到,她会被人绑成这副样子拍照留念?!
好一会儿,她忽又惊道:“这、这是你、你……”
“什么你你我我的!”
焦顺没好气在她后尖儿上抽了一巴掌:“拍照的人吴贵妃,我这几张照片,就是下午进宫的时候从她手里拿到的。”
说着,又将吴贵妃召见自己之后,如何直言不讳的让自己疏远荣国府、疏远贤德妃的事情说了。
最后指着那封信道:“吴贵妃之所以赐下此物,多半是在向我展示,其它嫔妃在她眼中,不过就是可以随便欺凌的玩物而已。”
王夫人听到这里,早已经是面如土色。
她原以为女儿贵为贤德妃,且又曾帮着皇帝处理政务,地位纵然比不上皇后和吴贵妃,但总也该在宫中有一席之地才对,谁成想在吴贵妃眼中,竟是随手磋磨的玩物一般!
而更让她慌张的,则是吴贵妃让焦顺疏远自家,形势已然危如累卵,若焦顺再撒手不管……
“你慌什么。”
焦顺从她手中抽出照片和信封,妥善的收藏好之后,才道:“我若真要疏远你们,又怎么会连夜赶过来?不过我不好再明着出面了,只能暗中试着转移舆论焦点,尽量在陛下大行之前平息此事。”
顿了顿,又宽慰道“好在吴贵妃虽刻薄,皇后却是个宽容大度的,即便事不可为,应该也不至于让娘娘陪葬帝陵——反倒是宝玉这边儿有些麻烦,我听说已经有人要参劾他尸位素餐了。”
听焦顺宽慰,王夫人原本略略放下心来,等听说有人要参劾宝玉,又不禁长吁短叹:“这孽障着实不让人省心,若他年前肯答应回工学当差,又怎么会……唉,真真是人命里的魔星!”
“谁说不是呢。”
焦顺也跟着叹气:“我尽量设法转圜吧,不过他这官儿多半是保不住了,以后也未必指望的上——我听说你最近对兰哥儿亲近了许多?”
“前些年因为珠儿的死,我亏欠了那孩子许多……”
“你能转过这个弯就好!”
焦顺道:“实在不行先蛰伏几年,等兰哥儿大些,我再给他谋个好前程,不敢说重新撑起这国公府的家业,好歹总不至于彻底败落了。”
见王夫人默默点头,似乎真的已经放弃了宝玉,焦顺心中一动,忽又道:“有个事儿,我得先跟你通个气儿——方才我不小心把这东西落在路上了,你猜是被谁捡去了?”
“是谁?”
“是宝钗。”
焦顺叹了口气,故作苦恼的道:“我找过去的时候,她多半已经看过里面的照片了,对我横眉冷目的,我怕她误会,再把这事儿传出去,想解释吧,偏左右又有丫鬟跟着,便悄声约她明儿在园子里再见一面。”
王夫人先是吃了一惊,暗道事情怎么就这么巧。
但转念一想,宝钗正是听说焦顺到了,这才告辞离开的,前后脚的功夫,宝钗会捡到那东西也不奇怪。
可约在园子里再见面……
王夫人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焦顺的表情,然后提议道:“要不我去跟她把话说清楚?”
“怎么?”
焦顺一瞪眼:“你还怕我把她给如何了不成?”
“怎么会!”
王夫人忙道:“宝丫头素来行事谨慎,我是怕她未必就肯赴约。”
说是这么说,实则心底就是有些信不过二人。
毕竟宝钗如今与宝玉形同陌路,换了自己也多半心怀幽怨,偏她又曾与焦顺谈婚论嫁,倘若接触多了,说的又是这等腌臜事儿……
王夫人心头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有心想要阻止这场私会,可又怕焦顺因此不喜——现如今元春和宝玉的事情,可都指着他出力呢!
尤其是宫里,一旦真要深究起来,说不定又要牵连家中……
焦顺一边优哉游哉的品茶,一边打量王夫人那变幻不定的脸色,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丝愉悦的弧度。
今儿不敢阻拦,明儿可能就要帮着遮掩,后日指不定便……
…………
与此同时。
薛宝钗回到家中,也是皱眉沉吟。
如果焦顺所言不假,那这照片就是吴贵妃凌辱容妃的证据——虽然她没看倒容妃身上的束缚,但只看容妃的表情神态,就知道绝不可能是自愿的。
问题在于,吴贵妃为什么要把这些照片交给焦顺?
难不成是派给了他什么差事,需要用到这些照片?
可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用到这种东西的?
要知道一旦揭露出来,即便吴贵妃是太子的生母,也难免要被追责。
通常来说,她就算拍了照片也该秘而不宣才对,若没有必须的理由,怎么可能主动将自己的把柄交给外臣?
想来想去,宝钗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倒也难怪,她以己度人又怎么可能想的到,吴贵妃真就是头脑一热,便把照片给了焦顺。
“姑娘。”
这时莺儿将一杯茶放在梳妆台上,趁机打量着自家姑娘的表情,试探道:“明儿用不用我跟您一起……”
“什么明儿不明儿的!”
宝钗把脸一板,呵斥道:“我几时答应过他?你若再敢自作主张,别怪我不顾多年来的情分!”
虽然很是好奇,但她经过多番考量之后,还是倾向于置身事外,毕竟这样的事情一旦裹进去,闹不好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奴婢不敢!”
莺儿连忙低头认错,心中却颇有些纳罕,姑娘这态度到底是在欲盖弥彰,还是和焦大爷闹了别扭?
又或者是……
她眼珠转了几转,自去一旁铺床叠被。
好一会儿,才装作漫不经心的道:“对了姑娘,你有没有发现东府的芎哥儿,和珍大爷长的一点都不像?就和蓉哥儿也……”
“你又胡说些什么?!”
“那里是我胡说,是我听东府那边儿有人说,好像芎哥儿就是珍大奶奶与人私通所生。”
“还敢胡说!”
宝钗将刚摘下来的素钗往桌上一拍,恼道:“这些闲言碎语也能信?你以后莫要再提,不然传到珍大嫂耳朵里,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说是这么说,但她细想芎哥儿的相貌,倒确实与东府那对父子绝然迥异。
“姑娘莫恼,我就是跟您说着玩儿的——其实大宅门里哪家不是这样?若是男人不务正业,又不知疼爱……”
“住口!”
薛宝钗娇叱一声,抬手指着门外道:“你给我出去,这几日也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
莺儿这才住口,乖乖的离开了卧室。
但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她当初有多推崇宝玉,如今就对宝玉有多气恼,之所以暗中撮合宝钗与焦顺,除了为宝钗不值之外,也不乏借机泄愤的心思。
而赶走莺儿之后,宝钗想着她所说的话,脑海中不觉便浮现出,那天晚上薛姨妈步出偏僻小院时,那一脸幸福又满足的模样。
以母亲的品性都……
难道这等腌臜事,在大宅门中真就是司空见惯不成?
受此影响,宝钗一直坚若磐石的信念,也不免动摇起来。
是夜。
王夫人和宝钗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也同样都是举棋不定难以决断。
转眼到了第二天早上。
宝钗迷迷糊糊就听外面传来了欢声笑语,她抬起头看了眼挂钟,旋即扬声呼唤道:“莺儿、莺儿……”
“奶奶醒了。”
应声进门的却不是莺儿。
宝钗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才刚发落了莺儿,于是暗叹一声坐起身来,随口问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后半夜的时候下雪了,到现在还没停呢。”
“下雪了?”
宝钗心念一动,起身快步到了窗前,将窗户往外用力一推,外面白雪飘飘的琉璃世界便映入眼底。
那天就是在雪中,偏今儿又下了雪……
难道说这是天意不成?
第774章 金簪雪里埋【下】
宝钗怔怔看着窗外的雪景,丫鬟怕她冻着,近前来唤了一声,才让她如梦初醒。
心不在焉的,任凭那丫鬟伺候着穿衣洗漱,然后复又在窗前怔怔出神儿。
就这么茶也不思、饭也不想的,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地上再次积了一层雪,小丫鬟们重又叽叽喳喳跑出来扫雪,她才猛一咬银牙,披上白狐裘推门撞入了风雪中。
初时她紧咬着上牙膛,将两只鹿皮靴倒腾的极快,但等凭着一股气进到了园子里,脚下却就渐渐慢了,等隔着风雪影影绰绰看到那凉亭时,两条长腿更似冻僵在裤管里一般,难以挪动。
越是离得近了,她就越是后悔不该来,有心就此转身离去,偏又觉得心有不甘,于是一双美目直愣愣的盯着那凉亭里,满心盼望着焦顺没来赴约。
但真等到看清楚那凉亭里空空如也,宝钗心底却又像是丢了什么似的,眉眼也一下子冷了。
犹自不死心的走进去,绕着栏杆四下里张望了几眼,却依旧不见焦顺的踪影,她这才转头准备原路返回。
“宝钗?”
这时凉亭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宝钗先是心头一颤,但很快反应过来,那声音并非男子而是妇人,于是忙循声望去,却见是王夫人不知因为什么,竟也独自到了这凉亭左近。
一见是王夫人,宝钗便觉得喉头发紧口干舌燥,抿了抿嘴,这才强笑着迎上前道:“这么大的雪,太太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王夫人审视的端详着她,眼眸里全然没有昨天的热切,听她说完,便轻哼了一声,反问道:“你又是因何独自来此?”
薛宝钗明显感觉到她的态度有异,但毕竟心虚也不敢深究,只陪笑道:“这估摸着是最后一场雪了,我见猎心喜,所以出来胡乱逛逛。”
胡乱逛逛?
王夫人听了这‘四个字’,心下便暗暗冷笑,有意嘲讽两句,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如今这婆媳两个是麻杆打狼两头怕,薛宝钗羞惧于被王夫人知道,自己是来赴焦顺的约;王夫人却也怕自己一言不合搅了这场约会,生生惹恼了焦顺。
两人不尴不尬的聊了几句,宝钗便提议道:“外面风大雪大,我扶您回清堂茅舍吧。”
王夫人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道:“不必了,就这么几步路,我自己回去就好。”
这一刻,到底还是女儿的性命,以及一家人的前程占了上风。
眼瞧着王夫人独自步出凉亭原路折回,薛宝钗莫名总觉得她的身影有些萧瑟——再想想方才两人独处时的情景,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半晌,宝钗收回目光,再次四下里寻索了一遍,见依旧没有焦顺的踪迹,轻哼一声,便也准备就此离去。
恰在此时,湖面上忽然传来些古怪的动静。
宝钗下意识回头望去,便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撞破漫天风雪,飞也似的到了凉亭左近,却不是焦顺还能是哪个?
宝钗不自觉心下一松,旋即却又板起了俏脸。
“让妹妹久等了。”
焦顺笑着拱了拱手,顺势往湖里让道:“劳妹妹跟我来,咱们去个僻静处说话。”
“不用了,就在这里说吧!”
薛宝钗下意识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但其实她能来赴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焦顺嘿嘿一笑,倒也并不催促逼迫,撑着栏杆将半边屁股搭了上去,拧着上身对宝钗道:“若是妹妹不怕被人撞见,那就在这里好了。”
紧跟着清了清嗓子,直接开门见山:“要说这事儿,还得从你们家娘娘身上说起,我昨儿下午去宫里先见了皇后娘娘,后来半路又被你们娘娘给截住……”
他说的不慌不忙,宝钗却反倒频频看向清堂茅舍的方向,生怕下一秒王夫人就去而复返。
最后忍不住打断了焦顺的话,道:“去那湖上也成,只是、只是你若再敢胡来……”
焦顺忙拍着胸脯道:“不敢了、不敢了,妹妹若是实在信不过我,让我赌咒发誓也成!”
宝钗沉默片刻,却并没有让他赌咒发誓,而是默默步出凉亭绕至湖面上。
焦顺不知从哪儿摸出条白缎子,将其中一头抛给宝钗:“妹妹扯好了,免得摔倒。”
宝钗见他准备周全,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愈发提高了警惕,面上不曾显露,攥着那缎带的小手却捏的泛青发白。
但也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她虽然满心惶恐警惕,却还是随着焦顺一步步往湖中心行去。
两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前面影影绰绰出现几块假山湖石,却是到了一处小岛附近。
宝钗原以为是凑巧,但等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不大的小岛正中堆着个火盆,旁边用卵石堆了个半圆的石台,上面还铺着几条厚厚的毯子。
焦顺放开缎带,凑到火盆前也不知怎么鼓捣的,那火盆便迅速熊熊燃烧起来。
然后他便大马金刀的往那石台上一座,招呼宝钗道:“妹妹快过来烤烤火,咱们坐下说话。”
然而见到这一幕,宝钗心中的警兆却已经到了顶点,她虽未经人事,但也知道做那等事是要脱衣服的,所以虽然早料到会发生些什么,却也觉得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现在……
她固然是动了心思不假,却还没做好要失身于人的准备,因此将那白缎带往手腕上挽了挽,边往后退边道:“我忽然想起家中……”
“妹妹方才是不是见过你婆婆了?”
焦顺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宝钗脚步一顿,惊疑不定的看向焦顺:“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不仅仅知道,我还知道她与你一样,也是独自一人。”焦顺哈哈大笑着,又拍了拍身旁的石台:“不过是坐下说话罢了,我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听了焦顺这话,再想想方才王夫人的异常,宝钗心中对此事的好奇,反倒盖过了那照片的来历。
犹豫半晌,终于迈步到了小岛上,端端庄庄坐到了距离焦顺最远的地方。
焦顺见状一笑,顺手从角落里提起个酒葫芦,冲薛宝钗扬了扬,道:“妹妹要不要喝些热酒暖一暖身子?”
宝钗也不答话,只是冷着脸看着他。
焦顺耸耸肩,自己拔开塞子随便灌了两口,然后也不忙着揭破王夫人的怪异行为,而是又接着方才的言语,继续讲述自己在宫中的经历,一边讲一边就这么大喇喇的端详宝钗。
过完年宝钗恰是十八岁,那如画一般的眉眼、冰雪一般的肌骨中,仿似蕴含着少女最好年景,偏头上挽着妇人的发髻,修长的体态又裹着傲人的丰润。
整个人就好像是处在青春与风韵的冰点,只需将吸管插进去轻轻一搅,便能凝出倾国倾城的美妙滋味。
被焦顺火辣辣的目光不错眼的盯着,宝钗一开始颇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便被他在宫中的所见所闻吸引了注意力,手脚也渐渐放开了,悄悄伸到火堆旁汲取着热量。
等到焦顺说完,她不由沉吟道:“这么说来,那忠顺王的谋划岂不是已经见效了?有了这先入为主,再想扭转吴贵妃的观感,只怕就难了。”
顿了顿,又叹道:“又有哪个做母亲的,肯让儿女去冒一丁点不必要的风险?”
“妹妹果然聪慧!”
焦顺冲她挑了挑大拇哥,顺手又泼了些油在那火盆里,火焰轰的一声腾起,唬的宝钗惊呼一声急忙缩手。
“怎么,烫着了?让我瞧瞧?”
焦顺说着,便伸手去捉宝钗的柔荑。
宝钗急忙把手缩进袖子里,冷道:“焦大哥别忘了方才曾答应过我什么。”
“嘿嘿……”
焦顺讪讪的收回禄山之爪,旋即意有所指的道:“对了,难道妹妹就不好奇,你那婆婆缘何会独自出现在凉亭附近吗?”
宝钗自然是好奇的,但也知道焦顺这时候提起此事来,必然是别有所图,因此仍只是板着脸看向他,并不肯主动开口。
焦顺见状,便搓着手继续道:“其实昨儿我已经把照片的事情跟她说过了,还有咱们今儿相约再会的事儿……”
“什么?!”
宝钗这回可真就沉不住气了,惊疑不定的追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那她、她……”
焦顺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的道:“她当时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终却也没说什么。”
旋即又反问:“她方才见了你,可曾说起过什么?”
宝钗再次沉默下来。
孤男寡女私自邀约,且要谈论的又是那些腌臜照片,便路人甲听了也会觉得不妥,就更别说是自己的婆婆了。
偏偏她昨天未阻拦焦顺,今天见了自己之后,又未曾开口劝阻……
显然,王夫人是为了荣国府,选择牺牲自己这个儿媳。
她到底将自己当成了什么?!
亏自己昨天还拿出嫁妆,帮她解了燃眉之急!
宝钗将银牙咬的咯咯作响,两只粉拳在袖筒里也攥的几乎发青。
半晌,突然颤巍巍的将手伸向焦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酒!”
焦顺忙把酒葫芦递了过去,嘴里道:“这酒烈的很,你少喝些。”
话音未落,宝钗已经仰头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大口,然后将酒葫芦重重往石台上一拍,顺势用袖子揩去嘴角的酒渍。
片刻后,她再次举起酒葫芦猛灌,这次却连擦都懒得擦,任由那酒水顺着雪颈滑入衣襟里。
如是再三,襟摆早都湿了一片。
她眼中也显出了朦胧之色,抬手将湿漉漉的衣领揭开,翘起一条长腿踢了踢焦顺的膝盖,满眼凄迷的醉笑道:“你不是就图这个么,来,我予你就是!”
焦顺一个海底捞月捉住她的脚踝,嘴里卖乖道:“这可不能怪我出尔反尔。”
不等宝钗答话,早迫不及待欺身向前,将宝钗压在漫天风雪中,又轻车熟路铺了张白娟在石台上……
此情此景有诗云曰: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宋·卢钺《雪梅》
…………
与此同时。
王夫人果然去而复返,见凉亭内已是芳踪渺渺,愣怔了一会儿,正待回清堂茅舍,却忽然发现有一行脚印绕过凉亭,直接走进了湖中。
她面色骤变,不自觉抢到岸边举目四望,但这风雪漫天却又哪里瞧的见?
她紧抿着嘴,轻轻扯起裙袄下摆,一只脚就踏上了湖面冰层。
但也只是一只脚罢了,另一只脚恍似钉在岸边,许久也迈不动地方。
最后她望着湖中央自言自语道:“这么冷的天,就算两人见着了又能如何?等过后再同宝丫头叮嘱几句便是。”
就这么自欺欺人,她又在岸边等了一刻钟,直到手脚都冻僵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清堂茅舍。
唉~众口难调,重口难调啊
【明天8000字补上。】
每次有铺垫剧情,都会跳出来一堆人嫌太墨迹。
就拿宝钗剧情来说吧,前一章末尾,一水都在喊‘拿下’,不能再等了。
这一章拿下了,又有人喷‘铺垫太少不够精彩’,还有觉得太冷搞不了的。
这些吐槽倒罢了,竟然还直接开骂诅咒我的。
什么鬼?!
我都已经躺平,许久没给人禁言删评论了,非逼我破戒。
首先说一说太冷的问题。
火盆就不说了,好几条厚褥子又不是纸糊的,这东西不止能铺子下面,也能当被子裹在身上的……
两三条皮褥子裹着,旁边再加个火盆,纵使热不到哪去,也不会影响做该做的事了。
至于精彩程度的问题。
诸位,这本书已经将近300万字了,内容有九成以上是在写园子戏。
我敢说同字数的同人文里,别说一样比例,就连接近这个比例的都没有——纯靠X戏的H文不算在内。
老嗷不敢说写的有多好,但已经是尽量在保持人设的前提下,把故事往能自圆其说里写,把人物往各具特色上写,哪怕是戏份少一些的丫鬟,也要有独属于自己的心思。
可也正因这类剧情太多了,写到现在,再想出新出彩实在是太难了。
而且宝钗的人设尤为难搞。
有人说宝钗这样的,就该以势压人。
可是以势压人,能比得上妙玉剧情出彩吗?
宝钗是聪明人,她如果发现自己反抗不了,根本不会像妙玉那样色厉内荏的挣扎。
合理的写,就是宝钗5分速投,对焦顺曲意逢迎,然后暗中怀恨,关键时刻捅焦顺一刀——这么写骂我的肯定更多,可不捅焦顺一刀,这5分投的剧情又出彩在什么地方?!
至于不合逻辑的写法,一来不是这本书的基调,二来写出来都不像宝钗了,再出彩有个鸟用?
…………
还有人说应该靠真情感动。
那不是和薛姨妈重复了?
母女俩都是一样的剧情,这合适吗?合适吗?合适吗?!
再说宝钗的性格,是靠真情感动就能拿下的?
所以我最终设计的剧情是:婚前婚后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让宝钗在一次次事件当中,逐步加深对荣国府、对贾宝玉失望与反感,以及对从前选择的后悔,直到王夫人的纵容与出卖,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或许很多人对这个剧情不是很满意,但这已经是老嗷在黔驴技穷的状态下,能做出的最优解了。
第775章 莫须有
【虽然打好了下一章的草稿,但感觉还是要半夜才能更出来。】
云散雨歇。
眼见焦顺将那染血的绢布,珍而重之的收入囊中,薛宝钗不自觉拥着褥子翻身坐起,樱唇刚欲开合,雪水便从乌黑蓬松的发髻垂落,裹杂着眼角的温热迷糊了视线。
宝钗两手掩住绯红的脸颊,狠狠抹去了脸上的水渍,同时似乎也抹去了想要说话的欲望,转过身不再看焦顺一眼,从乱糟糟的衣服堆里刨出贴身的小衣,直接套到了身上。
旋即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盖因那小衣脱下来时余温尤在,落在上面的雪化成了水,又再低洼处渐渐凝成了冰,如今穿在身上说是透心凉也不为过。
但宝钗一面打着寒颤,一面却犹觉得还不够提神醒脑。
必是这天还不够冷还不够寒,若不然自己又怎会头脑发热,做出如此不冷静的事情?!
虽然来之前宝钗就已经预感到了,这次见了焦顺免不得还要再发生一些什么,但她决然想不到会发生的这么彻底,这么不留一丝余地!
就在得知王夫人明知道焦顺私下约会自己,却最终选择了放任自流的那一刻,她的理智突然就决了堤。
数月以来积攒的负面情绪,一股脑从心底深处涌将出来,让她迫切需要一个宣泄途径,一个离经叛道的宣泄途径,一个能报复贾家的宣泄途径!
于是这才有了焦顺的趁虚而入。
当然了,如果不是因为最近时常悔恨当初的选择,以至于对焦顺产生了某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她也不会那般毅然决然的把自己交出去。
只是先前有多决绝,此时便有多彷徨失措。
宝钗低垂眼帘,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片刻后,她忽觉肩头一沉,却是焦顺捡起夹袄披在了她身上,然后从背后顺势环住了她,嘿笑道:“不过就算是千夫所指我也不在乎!”
说着,他伏在宝钗耳畔深吸了一口气,迷醉中带了些许狂乱:“不瞒你说,我自小就听说府里的小姐表小姐们一个赛一个出挑,有善解人意的宝姑娘、有冰雪聪明的林姑娘、有天真烂漫的史姑娘,还有精明干练的三姑娘。”
他说话间略略松了力道,却竟就被那胸甲给弹开了些,一边感慨果然是青春活力含苞绽放,一边继续道:“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这就像是在讨论天上的仙女一般,莫说是靠近亵玩,连远观仰望都不是被允许的。”
“那时候我压根不敢奢望能求取其一,可谁成想造化弄人,先是湘云、再是三姑娘,后来连林妹妹都阴差阳错的落到了我手上!”
“按说我应该先满意足了,可越是想到已经四取其三,我就忍不住想来个功德圆满……”
“这么说来。”
宝钗默默听了许久,才突然打断道:“我不过是你满足心愿的工具罢了?”
焦顺想了想,答道:“就算是工具,那也是让人奋不顾身、飞蛾扑火、千金不易的宝器。”
对于这个答案,宝钗称不上是满意,但也并不怎么失望,毕竟她本也就没奢望能从妻妾成群的焦顺这里,收获到什么真挚的爱情。
那这算是各取所需吗?
宝钗迷茫的愣怔了片刻,直到焦顺不知从哪儿弄出一只牛角梳,开始帮她梳理蓬松的乱发,她这才一下惊醒过来,蹙着眉侧身避开道:“我自己来。”
“喏。”
焦顺二话不说把梳子递给她,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巴掌大的水银镜,托举在她身前。
宝钗看看镜子,再看看焦顺,总觉得这人太过轻车熟路了,熟悉到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到底经历过多少类似的场景。
不过宝钗也并未对此提出质疑,毕竟两人之间根本谈不上感情,且细究起来还是自己主动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
就这般默默梳理着头发,好半晌,又听焦顺开口道:“最迟等到皇上驾崩,我大概就会被调去通政司了,届时有机会的话,我会帮文龙谋个差事。”
宝钗梳理头发的动作一滞,抬头目光微冷的看向焦顺:“你是想把这当做一场交易?”
焦顺却涎皮赖脸的缠上来,在她耳边嘿笑道:“我是想常来常往。”
“呸~”
宝钗终于忍不住羞恼起来,狠狠搡了焦顺一把,咬牙道:“你先背过身去!”
焦顺又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这才转过身去,看着漫天大雪,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只觉天宽地阔志得意满。
当初穿越成小小家奴的时候,便连他自己在意Y的时候,也只敢琢磨以后娶钗还是娶黛,纳妾是三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
谁曾想短短数年后,便已经钗黛双收,更拿下了湘云、探春、迎春、邢岫烟、妙玉、王熙凤、李纨、尤氏、尤二姐、尤三姐、王夫人、薛姨妈、晴雯、香菱、红玉、司棋、鸳鸯……
林林总总足有二十余人!
他方才跟宝钗说的那些话,虽然省略了不少,但也确实是发自肺腑。
眼下只消再度过皇位传承这一劫,那就离真正的大圆满不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宝钗总算是穿戴整齐,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裳,确认明显的破绽不多了,也不跟焦顺打招呼,径自迈步朝着与凉亭相反的方向走去。
于是便也没有追上去,自顾自把小岛上的东西收拾妥帖,然后也大步流星的撞入风雪中。
…………
是日下午。
王夫人正心不在焉的敲着木鱼,外面便传来了彩霞的声音。
她猛地撑着地板起身,脱口问道:“宝丫头可有什么……宝丫头可是把礼物收下了?”
也亏得半路反应过来,临时改口。
“收下了。”
彩霞回到:“不过是莺儿代宝二奶奶收下的,说是奶奶上午染了风寒,中午用完药酒睡下了。”
“染了风寒?”
王夫人趋前两步,又顿住脚,然后再往前两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自言自语道:“她既然病了,我总该过去瞧瞧的。”
说完,又迟疑了片刻,这才推开房门招呼道:“走,咱们过去瞧瞧!”
彩霞和彩云哪里知道她心里头的斗争?
做婆婆的去探儿媳妇的病,她们做丫鬟的只管跟着就是了。
刚步出清堂茅舍,王夫人忽又停住了脚,回顾左右:“焦大爷是不是没走?”
彩霞和彩云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到是后面有个小丫鬟主动站出来道:“我方才去前院的时候,听说焦大爷打算等雪停了再走。”
“喔。”
王夫人缓缓点头,这才迈步下了台阶。
此时风雪才刚停没多一会儿,沿途都是在扫雪的仆役,经过凉亭时,王夫人忍不住侧头张望,倒不是希冀能看到什么,而是担心被别人看到什么。
好在持续下了那么久的雪,连先前延伸到湖中的脚印都已经被遮盖掉了。
她略略松了口气,重又带着彩霞彩云等人上路。
只是越离着宝钗的住处近了,她的脚步就越是沉重泥泞,两条腿好似得了软骨症一般,每一步迈出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等好容易登堂入室,王夫人更是两手颤颤脑中一片空白,乃至于宝钗是怎么从里间迎出来,她又是怎么跟着进的里间,事后都回忆不起来了。
直到在里间落座,她才勉力稳住心神,先是观察了一下屋内的情况,然后又盯着宝钗试探道:“听说你着了凉,这怎么看着气色倒更好了?”
宝钗此时早瞧出了她的来意,心中不由哂然,事前明明知道,却选择曲意纵容;如今落梅无悔,偏又跑来试探。
这样的行径实在是可鄙、可恨!
但这样的行径出现在堂堂荣国府女主人身上,又不禁让人觉得可悲、可怜!
虽然有心卖个破绽,看她如何应对,但宝钗终究是个求稳的,最终只是温言细语的回了句:“吃了药身子有些发热,所以脸上红涨。”
王夫人闻言微微点头,又旁敲侧击的打探了几句,宝钗一一应对,期间并无半点破绽露出。
但王夫人一颗心吊在半空,依旧是上不去下不来。
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她总觉得宝钗比平日多了三分妩媚,偏又找不出‘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感觉。
有心再问的明白些,却又怕庸人自扰,反而平白引得宝钗不快。
就这么踌躇犹豫了许久,直到告辞离开的时候,她也没能弄清楚,今天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从宝钗院里出来,原路折回大观园的时候,天边竟又飘起了雪。
王夫人下意识停住脚步,看向白雪掩映中的怡红院,轻声问:“宝玉今儿在做什么?”
彩云出列道:“上午在灵堂诵了半日经,大奶奶见他嘴唇都干裂了,便让他回怡红院休息,这会儿多半是……”
正说着,就见从怡红院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打头的是四姑娘惜春,后面却不是宝玉还能是哪个?
见他两个又凑到一处,王夫人本能的就有些不喜。
那边儿宝玉扫见母亲,忙拉着四妹妹迎了上来。
王夫人审视两人几眼,面无表情的问:“你们这是往哪儿去?”
宝玉躬身道:“听四妹妹说,栊翠庵的梅花开的极好,我准备跟四妹妹去折两枝来。”
他说的兴起,忍不住摇头晃脑:“正所谓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
“好了!”
王夫人听的气闷,心道你这逆子若真知道‘好花堪折直须折’的道理,自己如今又何须这般束手束脚、提心吊胆?!
不过她眼下也实在没心情数落宝玉了,遂摆了摆手道:“罢罢罢,且顽你的去吧。”
宝玉虽看出母亲对自己很是失望,但想到这些天,她早已经转而关注起了贾兰,便也没太在意,欢喜的应了一声,便与惜春说说笑笑的往栊翠庵去了。
说也怪,别处尽是白雪皑皑,偏那栊翠庵的屋顶依旧绿意盎然,也不知是因为砖瓦特殊,还是因为旁的缘故。
目送这二人走远之后。
王夫人心烦意乱的叹息一声,冲身后摆手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自己走一走散散心。”
彩霞和彩云还待劝说,却又被挥手驱赶,于是只好先行回了清堂茅舍。
王夫人在雪中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直到有些累了,这才停在一株松树前。
她随手折下根细枝条,将那松针一枚枚的往下揪,嘴里喃喃道:“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什么有没有的?”
这时身前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王夫人手一哆嗦,那松枝顿时掉到了地上,她抬眼看去,面前不是焦顺却还能是哪个?
“你、你怎么……”
“这雪看来是停不了,我原想着再找你商量商量车厂年后开工的事儿,谁知道了清堂茅舍却听说你出来散心了。”
焦顺说着两手一摊:“所以我就找过来了呗。”
王夫人点点头,然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怎么。”
焦顺开口问时,她又下意识连连摇头,可摇完了头,却又忍不住吞吞吐吐道:“你、你上午……”
还未等她把话说全,腰肢上忽就一紧,紧接着焦顺期身上来,在她耳边吐着热气道:“那客院里,是不是还常备着被褥呢?”
王夫人觉得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但张了张嘴,质问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随着焦顺的大手攀上来,仿似连身体带灵魂,都被他搓圆捏扁肆意蹂躏,渐渐气息也浓了、脑袋也空了,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点了头,就被焦顺裹挟着,稀里糊涂的去了客院。
等她再想起那莫须有的奸情时,早已经是夜半三更月上梢头。
第776章 八千变七千二
钗黛双杀之后,焦顺明显心大了许多。
这直接表现在他对忠顺王的态度,原本想的是尽量把摄政一事压下去,但现在他却更倾向于把事情闹大,然后来个一劳永逸。
当然了,这也不仅仅是因为焦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主要朝堂上潜移默化的转变,也让他明白自己想要息事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上元节之后,先是内阁提出要增补两名内阁大学士,以顶替前任首辅和王哲辞官后留下的空缺。
如今内阁只余下两人,按规矩也确实该增补。
但问题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换届在即,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内阁的空缺应该留作新皇登基后施恩的筹码,同时也便于新君掌控全局。
贺阁老和徐阁老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却依旧选择在这个时候提请增补内阁学士,明显是存了别的心思。
最起码,是存了借机扩大内阁权利的企图——只要新提上来的内阁学士,能与两位阁老同气连声,自然更利于相权压倒皇权。
年前皇帝病重后,军政大事皆由太上皇定夺,一些不涉及机要,又有惯例可参照的,则由皇后、吴贵妃、以及贤德妃协商处置。
但现在太上皇暴毙,贾元春又被排挤出了核心圈。
宫中的决策能力可说是达到了历史低点,这时候正是最倚重内阁的时候,而阁老们提议增补内阁学士,正是捏准了宫中的软肋。
如果说这一条,还和焦顺关系不大的话,紧接着礼部尚书的一封奏折,便又把工学和他焦某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要说这封奏折也没什么新奇,依旧是老调重弹,希望能将工学纳入科举体制——具体来说,就是唯有考过了乡试成了举人才能任官。
这封奏折依旧是获得士人们的群起拥护,所不同的是,宫中再也没有一个强硬的声音,能将其压下去了……
总之肉眼可见的,少了太上皇的扶持之后,年仅七岁的小皇帝很难镇得住场子——尤其在某位皇叔带头冲锋的情况下。
不管是为了焦顺自己的前途性命考量,还是为了小皇帝的威信考量,眼下都继续来一场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表演!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或者说不够火候。
所以焦顺选择了欲抑先扬。
在正月十七再次入宫奏对的时候,他只是见招拆招的提出,发动舆论揭露忠顺王过往的种种暴行,然后再以忠顺王品行不端为名,拒绝由他来出任摄政王。
这个办法看似可行,皇后和吴贵妃也都十分赞成。
但真等到了执行的层面却是处处碰壁,除了头两天勉强泛起些水花之外,后面的造势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很显然,在忠顺王递出投名状之后,已经有人做出了回应。
而报纸报刊本就是被文人儒生所把持的。
到最后,真正不遗余力执行宣传的,也就只有掌握在工党手中的大公报了。
而这份报纸怎么说呢。
年初殿试的时候确实火过一阵子,但也正因为冒了头,下半年的时候颇受了不少打压,虽然总体来说销量还是有所增加的,但上升的势头明显被打断了。
到现在日刊近七千张,在二线里算是不错了,距离一线大报还差的远。
而且订阅者相对比较集中,主要是工厂和工学,以及靠近这两个团体的平民百姓,影响力不能说小,但覆盖的人群范围却相对狭窄。
这个问题让工党众人颇为头疼,但在焦顺看来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在报纸上对自己的基本盘进行定向宣传。
不过,他打响的第一枪却并不在大公报上,而是再次发动娘子军反其道而行,以忠顺王的名义,连续在几家中等规模的报纸上,刊载了针对新政、工学、以及焦顺本人的激烈抨击。
有他这个新政与工学的奠基人做‘总编辑’,这些文章远较真正儒生所写的要对症下药一针见血,因此一经面世就收到了不少人的吹捧。
而对于文章最后全面否定新政,坚决要求解散工学的倡议,更是有众多儒生举双手双脚拥护。
与此同时,忠顺王府。
忠顺王大致翻看完手里的报纸,顺势往桌上抹了个一字长蛇阵,然后不解的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谋士:“你先前不是说,让孤尽量拿工学和那焦顺开刀,换取士人们的支持吗?这些文章虽不是孤让人写的,可写的比咱们还好,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文章学生暂时也看不出问题。”
那谋士拱了拱手,正色道:“但他们是以王爷的名义发表的文章,偏又查不出根底来——为防万一,学生以为最好及时出面澄清,免得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被人利用?”
忠顺王再次低头看向桌上的报纸,这些文章他虽看的不甚仔细,但也能取认,文章内容和自己的目的基本是一致的,说是双向奔赴也不为过,怎么就说是被人利用了?
可自家谋士坚持,他也不得不提高警惕。
最后忠顺王大手一挥:“罢罢罢,那就……”
“王爷、王爷!”
这时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
忠顺王眉毛一挑,提起炉子上的水壶,揭开帘子便劈头盖脸的泼了出去,同时嘴里骂道:“狗奴才,这你也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
门外那人猝不及防被烫的嗷唠一声,但等听到忠顺王的喝骂,忙又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
忠顺王见他半边脸都被烫红了,这才略略消了气,冷着脸喝问:“什么事,说!”
“启禀王爷,有几位年轻官员找上门来,要求拜会王爷。”
那人说着,小心翼翼的递上了几张拜帖。
忠顺王原本不怎么在意,等看清楚上面的名姓,却顿时大喜过望。
盖因上面大多都是名噪一时的年轻才俊,且不少都是清贵言官,平素最是爱惜羽毛,往昔便是忠顺王差人去请,都未必能请的来,谁知今儿却一股脑找上门来。
“王爷!”
那谋士也在一旁看到了请帖,当下两眼放光道:“若能有这些人襄助,何愁大事不成?!”
忠顺王认同的点了点头,当下便亲自迎了出去。
双方见面后寒暄了几句,内中便有人拿出几份报纸问道:“敢问王爷,这上面的文章出自府上何人之手?”
忠顺王定睛一看,却不正是自己方才准备澄清的那几篇文章么?
他愕然的张了张嘴,然后猛点头道:“确实是我府上清客写的,当然了,本王也对其指点了一二。”
来访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忠顺王果然是忠顺王,不过为了那几篇脍炙人口的好文章,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道:“王爷高瞻远瞩,我等不如也。”
旋即又希望忠顺王能将作者请出来,与众人共商倒焦大计。
忠顺王却从哪儿给他们变人出来?
当下支吾以对,眼见来访的俊才们渐渐不耐,似有就此告辞的意思,他一咬牙,扬声道:“快、快去请蒋先生来!”
这蒋先生,正是他那位心腹谋士。
不多时蒋先生就到了,他原是屡试不第的秀才,虽然自负才智过人,但却天然对打通了科举两榜的人既敬且畏,如今见一众名士尽皆在场,不免比面对忠顺王还要谨慎小心,躬着身子小心问道:“不知诸位唤学生来有何吩咐?”
“蒋先生不必如此。”
为首的言官摆手笑道:“就凭先生这几篇文章,便足以名震士林了。”
“啊?!”
蒋先生先是一愣,继而就见王爷猛打眼色,那些名士高人们也都投来欣赏的目光,他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霍然挺直腰板道:“不敢不敢,蒋某不过是偶有心得罢了——当然了,这也离不开王爷的耳提面命。”
自这日起,忠顺王府的蒋先生名声大噪,他那几篇文章也被转载到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一时风头无两。
…………
就在废除工学的舆论,愈演愈烈的同时。
贾母发丧的日子也终于到了。
因前两年秦可卿那一场风光大葬珠玉在前,贾政咬着牙砸了五万两银子进去,毕竟他总不能让侄孙媳妇把自己母亲给比下去。
这里面除了薛宝钗和焦顺拿出的三万两之外,还有两万两是答应和长房三七分遗产,才好容易凑出来的。
等这一场葬礼办完,荣国府就算是彻底精穷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送葬队伍里哭声震天,且格外的声情并茂。
焦顺按照惯例,也去设了路祭的棚子。
或许是因为贾元春被排挤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外面的缘故,设路祭的虽然不少,但真正亲自来送葬的大人物却不多。
焦顺也因此排到了前五,得以参与家属答礼的环节。
等到贾政、宝玉、贾琏等一众孝子贤孙跪拜答礼之后,焦顺便上前扶起了宝玉,特意叮咛道:“婶婶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等葬礼举行完,你可千万要记得回衙门里当值,不然这官儿你怕是做不下去了!”
贾宝玉听到‘做不下去’四字,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欢喜,但他也知道焦顺是好意,故此只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而一直等到正月二十五,焦顺也没见他在工学里露面,反倒是正式参劾他的折子,二十四就已经递到了内阁。
正月二十六。
内阁奏请宫中裁决,不日便有旨意颁下:就地免职、永不叙用。
第777章 更新虽迟但到
贾宝玉被免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四九城,但是在荣国府内部,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似乎对于荣国府上下而言,这倒更像是靴子终于落了地。
毕竟任谁看到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也知道不是个做官的材料。
即便是王夫人也是一副认命的架势。
要是焦顺为了‘钻空子’故意使坏,她说不定还会有些情绪波动,但那天路祭时焦顺明明提醒过了,偏宝玉还是磨磨蹭蹭……
不过这事儿在外面,倒是引起了不少议论。
主要是是那‘永不叙用’四字,等同于彻底宣告了荣国府的失势,如果说老太太发丧的时候,贤德妃在宫中被排挤的事,还只在中高层之间传播的话,现如今可就是街知巷闻了。
却说薛姨妈惊闻宝玉被罢官,转过天便急急忙忙来探视女儿。
等看到宝钗举止言谈间,不见一丝半点的异样,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知是该庆幸夫妻两个形同陌路,还是该再再再一次的埋怨宝玉不中用。
最后只能叹一口气,无奈道:“丢了官也好,他那毛毛躁躁的,真要做官,没准儿反要给家里招灾惹祸。”
说到做官的事儿,她忍不住又高兴道:“忘了跟你说了,畅卿前几天找文龙商量,说是过阵子或许能给他在通政司谋个缺——当初你爷爷,就曾在通政司挂过名,如今这也算是承袭祖业了!”
听闻焦顺果然信守承诺,薛宝钗暗暗点头,却哪里知道焦某人一鱼两吃,又趁机细细比量了一番母女二人的异同之处。
惜呼,期间种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畅想了一会儿薛蟠做官的事儿,薛姨妈才又重新扯回了原本的话题:“那这次宝玉罢官,你公公婆婆是怎么个说法?”
“太太什么都没说,老爷勃然大怒,罚他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又说要带他一起扶灵南下,不过……”
“不过怎得?”
“南下的盘缠到现在也没凑够。”
本来贾政想的是在铁槛寺停满百日,等慢慢凑足了银钱,然后再扶灵南下不迟。
谁成想刚发丧没几日,儿子就丢官罢职永不叙用,虽然对于本人来说,这是贾宝玉求仁得仁,但贾政依旧觉得面上无光。
更主要的是,他自己也是长期告病在家,有了儿子的前车之鉴,生怕那些御史言官再接再厉,搞了儿子再搞老子,于是便决定尽早扶灵南下,也好趁机避一避风头。
所以这两天贾政一直在千方百计开源节流。
却说薛姨妈正与宝钗闲话家常,门外忽就风风火火近来一人,人未到、声先至:“宝姐姐,你快来帮我掌掌眼,看这篇文章……”
说到半截,来人才看到了薛姨妈,当下忙笑道:“姨妈什么时候到的,若早知道您老人家在,说什么我也不敢来的搅扰。”
说着,冲宝钗一扬手里的稿子:“那就等你得空再说。”
又对薛姨妈一礼,便转身而去。
薛姨妈才刚站起来,就只能目送她离开,不由摇头叹道:“三丫头还是这么雷厉风行,这个家也亏是她管着,若不然……”
不想宝钗摇头道:“妈妈这是老黄历了,如今管家的早换成大嫂——平素里看着大嫂温声细语的,如今大刀阔斧的动起手来,竟比三妹妹还要不留情面。”
贾政说要开源节流,还只是喊喊口号,但李纨却已经打着他的名头,开革了不少的家仆。
其实探春掌权时期,就曾做过了类似的尝试。
不过当时有焦家做接盘侠,现在可就是直接砸人饭碗了,那些被开革的家仆如何肯干?
托关系上达天听的,聚众堵门闹事的,仗着资历跑去哭祠堂的……
林林总总,足能把人脑子吵成狗脑子。
“换了你大嫂?”
薛姨妈听了不由诧异:“那三丫头做什么?”
“自然是待嫁闺中。”
宝钗笑道:“也正因为我们两个都是闲人,她近来时常找我吟诗作赋品评文章。”
这话半真半假,诗词歌赋是没有的,两人凑在一起主要是为了完成焦顺布置的任务——除了他们这一组之外,林黛玉和邢岫烟也领了同样的差事。
再就是牟尼院里的妙玉了。
不过妙玉文化修养虽好,却是初学乍练,并不怎么适应这些官样文章,写了七八篇都被焦顺给打回去了——物理层面上的。
听说女儿自称闲人,薛姨妈欲言又止,按照姐妹两个当初的约定,王夫人应该把管理家务的权利交给宝钗才对。
但现在荣国府成了烂摊子,即便掌了权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所以她反复纠结,都不知道该不该为女儿鸣不平了。
倒是宝钗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劝谏道:“这府里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以后家里能依仗的怕是只有焦家,妈妈回去记得叮咛哥哥,若去了通政司,千万要按捺住性子,不要学宝玉这般……”
顿了顿,又道:“妈妈也是,既然与徐婶婶相善,那平日里就别短了往来。”
“这你大可放心,畅卿是个重情重义的,若不然也不会想着拉拔你哥哥。”
听母亲这么说,薛宝钗不由暗暗苦笑,心道他哪里是重情重义,分明是就是重色轻义。
就在这时,得知薛姨妈到访的王夫人派了人来,请她去清堂茅舍说话。
薛姨妈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和姐姐谈一谈,老太太的丧事都已经办完了,总不能让女儿一直守活寡吧?
虽然女儿的精神面貌,远比她想的要好,但这么些年的经历告诉薛姨妈,女人总是需要男人来疼的——左右宝玉在经济仕途上是走不通了,那就抓紧时间改造一下,让他围着家长里短好生过日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薛姨妈辞别女儿出来,就准备去到大观园里。
可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内仪门附近乱哄哄的好像菜市口一样。
她皱着眉停下脚步,询问来传话的彩云:“这些都是被你们大奶奶辞退的人?”
“也有还没来得及辞退的。”
彩云语气里多少透着些兔死狐悲,虽然李纨的精兵简政暂时还搞不到王夫人头上,但作为这府里的家生子,谁还没三五个亲戚在府上当差?
薛姨妈虽然知道荣国府如今境况堪忧,但还是觉得闹成这样太不体面了。
摇摇头,正待绕过去,忽就见贾政的亲信单大良,引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人往荣禧堂的方向去了。
她想了想,好奇道:“那是顺天府的贾雨村吧,怎么瞧着比平时高出一截儿?”
彩云回以苦笑,贾雨村如今高出一截,那自然是因为荣国府矮了一头。
说来这贾府尹也有日子没来了,甚至老太太发丧的时候,都没见到他的踪影,今儿突然跑来,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薛姨妈不过是随口问上一句,见彩云答不出来,也便揭过这茬没再提,跟着她到了清堂茅舍。
姐妹两个如今也没什么好客套的,等屏退左右,薛姨妈开门见山的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夫人只听的暗暗苦笑,她倒巴不得能如此呢,可且不说宝玉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单只是薛宝钗和焦顺之间莫须有的奸情,就让她不敢随意插手。
但她更不敢对薛姨妈实话实说,只好搜肠刮肚的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不过,可是你姐夫已经决定要带宝玉一起扶灵南下了,只怕没三五个月回不来。”
“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薛姨妈道:“等宝玉回来再说也成,不过最好是让姐夫路上耳提面命一番,先让宝玉自己心里有个底,别再这么浑浑噩噩的胡闹!”
“理当如此。”
王夫人连连点头,心里头想些什么,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
另一边,荣禧堂内。
听贾雨村道明来意之后,贾政的脸色便难看到了极点,捋着胡须半晌无言。
贾雨村不慌不忙的品了会儿茶,见贾政迟迟没个回应,便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咳,存周公,那金陵的祖产若是卖给外人,自然是愧对祖宗,但我如今不过是暂时替你收着,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纵使国公爷在天有灵,也怪不得你。”
那金陵的祖产,原是老荣国公在世时置办的,产权虽在荣国府名下,实则一直是南边的宗族在管,算是荣国公飞黄腾达之后,造福乡里的举措。
要动这份产业,难免会得罪金陵那边儿的宗族亲戚,再者这也关乎到荣国府在老家的颜面,所以即便家中山穷水尽,贾政也从没打过那些祖产的主意。
谁成想贾雨村听闻他为了川资路费发愁,竟主动跑来说要买下那些祖产。
贾政对此自然是满心的不乐意。
但若是凑不出扶灵南下的路费岂不更为丢脸?
“存周公。”
以前贾雨村每次见面都是‘叔叔长、叔叔短’的,现如今却只肯称呼贾政的字,就听他一本正经道:“我也是不忍心看老太太的棺椁一直停在铁槛寺里,所以才……你放心,咱们悄悄的把事情办了,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我保证不改动老公爷留下的规矩!”
说着,肃然一拱手:“若是不信,我可以立字据为证!”
“这……”
贾政迟疑了。
若是一切照旧的话,似乎……
半晌叹道:“你且让我再斟酌斟酌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主到事情。”
贾雨村见他虽然产生了动摇,但明显还下不了决心,便琢磨着等回去后,寻几个债主登门催逼,于是便告辞离开了荣国府。
而等他走后,贾政在屋里闷头琢磨了许久,觉得还是扶灵南下的事情更重要一些,只是想把祖产卖给贾雨村,怕还要经过长房的同意才行。
可长房那边儿……
一想到邢氏那嘴脸,贾政就觉得牙疼。
按说老太太的事情出了差池,长房那边儿也不好看,但邢氏却是完全就不在乎什么脸面问题,甚至于明知道扶灵南下缺少路费,也依旧死攥着刚分到的遗产,一分钱也不肯拿出来。
这时候跟她说要卖祖产,怕就怕她虽然不反对,却又要狮子大张口。
又发了一阵子愁,他忽然扬声吩咐道:“去,把三姑娘找来。”
上次长房和二房最终能达成妥协,探春可说是居功至伟,虽然贾政一贯不怎么看重这庶出女儿,但这回却少不得还要仰仗她一番。
探春正在秋爽斋里揣摩文字,忠顺王与那蒋先生虚荣心作祟,当众认下了那几篇文章,焦顺自是要催着‘枪手’们再接再厉,争取把忠顺王捧成激进派的最高领袖。
这时忽听闻贾政有请,她忙把写好的文章小心锁在柜子里,然后匆匆赶到了荣禧堂。
等听贾政把前因后果一说,探春顿时将英眉一挑:“此事断断不可!”
不等贾政询问,她又解释道:“贾雨村当初不过是趋炎附势认了咱们家做同宗,若是将祖产卖给他,那金陵的正牌子宗族子弟,以后岂不是要仰他这个外人的鼻息过活?!”
“且他买下那些产业,又承诺不会动祖上定下的规矩,那自然不是求财而是求名,倘若他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
贾政听了她这番剖析,也终于明白过来,当下暗暗庆幸自己先找了女儿,若不然稀里糊涂把祖产卖给贾雨村,可就真成了笑柄了。
其实贾政是有些多虑了,就算不卖祖产,他存周公也早已经是公认的笑柄了。
但不卖祖产,南下的盘缠又该怎么筹措?
眼见他颓然坐倒,全无半点主意,探春不由得暗暗摇头,旋即扬声道:“老爷莫要忧愁,若实在不成,女儿便厚颜再去向焦家借些银子。”
若果是别的事儿,她未必敢开这个口。
但这次是为了给贾政和宝玉凑盘缠南下,想必焦某人也会乐得他们尽早离京,自己好在荣国府鸠占鹊巢。
再有就是荣国府的状况近来急转直下,她也急需和焦顺建立更多的联系,以免到了手的兼祧名额再旁落别家。
为了保证这一点,就算是赵姨娘她也肯用!
嗯……明天补
嗯……
明天补。
第778章 朝三暮五
【下一更五千字】
就在贾政召见探春的同时,宝玉也扛着两肩梅花,兴冲冲的回到了怡红院。
刚过了水上连廊,还不等进院门呢,他就大声嚷道:“袭人、袭人,快叫人把这一枝梅花送到牟尼院去,让妙玉也……”
说到半截,他便一脚门里已角门外的愣在当场,盖因那院子中央乌压压站了小二十位,此时俱都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这边。
虽然认出这都是怡红院的丫鬟仆妇,宝玉还是心虚的咽了口唾沫,然后才讪讪的问:“你们这是?”
不想他才刚开口,那些丫鬟仆妇们便呼啦一下子散开了,独留下袭人和麝月一脸苦涩的站在当中。
见只剩下她们两个,宝玉的胆子顿时大了,扛着梅花凑到近前,小声问:“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
袭人看看左右,院子里虽没几个人影,但那窗前门后可是都盯着这边儿呢。
她叹了口气,道:“咱们进去再说吧。”
说完,转身先一步进了堂屋。
宝玉也狐疑的看了看左右,却只看到一个个飞快藏起来的脑袋。
这到底是搞什么鬼?
他狐疑的跟着袭人走进堂屋里,见袭人要去斟茶,他忙伸手拦下:“先找个大花瓶来——不对,是找两个来!”
袭人去找了两个花瓶,和麝月一起搬到客厅的独坐上,宝玉便将那两树梅花各自插进去,又围着品头论足了一番,忽道:“合该把姐妹们都请来,再开一场梅花诗会才好。”
说完,便准备去书房里写帖子,一时竟倒把方才在院里的所见所闻忘了个干净。
“二爷!”
袭人只好拉住他,正色道:“你先坐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宝玉这才想起方才的事情,捏着副手道:“是方才外面那事儿?我差点都忘了问你,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们聚在院里做什么呢?”
“唉~”
袭人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不是听说二爷要跟着去南边儿么,现成的,带谁去不带谁去?带去的倒好说,不带去的在家怎么办?是依旧守着怡红院,还是先散在各处?是按以前的月例供给,还是如现在一般克扣削减?”
最后四个字着重点出,显然这才是她所要说的关键所在。
先前王夫人对宝玉彻底失望之后,就削减过怡红院的供给,如今眼见着李纨掌了大权,宝玉又落了丢官罢职永不叙用,可说是高下立判。
李纨虽放着怡红院的人没动,但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可不会再惯着怡红院,短短几日,丫鬟仆妇们待遇肉眼可见的下滑。
更让众人难以接受的是,管事妇人们也常借口各处缺人手,把额外的差事铺排给怡红院——旁的不说,单只是这次雪后扫撒时,怡红院负责的范围就比以前大了三四倍不止。
偏这时候又得了消息,说是宝二爷要跟着老爷一起南下——这主子在时都被克扣,等宝玉走了,大家还活不活了?
于是众人才会聚集起来向袭人施压,意图在宝玉南下之前讨个说法。
可宝玉显然是没能领会袭人的意思,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你大可放心,你和麝月我是肯定要带去的。”
袭人闻言便沉默了。
若在以往,她全心全意站在宝玉的角度考量,肯定希望能将这事儿解决,免得留下什么后患。
但现如今她也早没了强出头的心思,反正宝玉承诺会带着自己和麝月南下,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也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恰在此时,外面麝月忽然扬声道:“彩霞姐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
紧接着就是彩霞的声音:“这话说的,好像我没来过似的——二爷可在屋里?”
“在呢。”
宝玉和袭人听她两个对答,忙从屋里迎出来:“彩霞姐姐,外面冷,快进来说话吧。”
彩霞倒也不客气,笑盈盈的进到屋里,等在桌前落了座,又吃了两口茶,这才不慌不忙的道:“方才老爷传话说,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就要扶灵南下,让二爷这边儿提早准备好行李。”
“怎么这么急?”
袭人一听,忙又给彩霞添了茶,嘴里问:“带什么不带什么,太太可曾赐下章程?”
“太太倒没说什么。”
彩霞瞟了袭人一眼,嘴角噙着笑道:“倒是老爷特意嘱咐过了,让二爷就只带必须要带去的,多余的人或物一概不许带去。”
听到‘多余’二字,袭人心里便打了个突兀,但仍抱着侥幸问:“劳姐姐说清楚些,老爷可曾指定带哪个不带哪个?”
彩霞拿腔拿调道:“老爷说只带一内一外就好,这一外指定是李贵没跑了,这一内么……”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下来,目光在袭人和麝月身上来回打转。
若是以前,麝月肯定认为自己争不过袭人,但近来王夫人对宝玉失望的同时,也恼恨袭人看顾的不周到,说不定……
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袭人虽也对宝玉十分失望,可这却关系到她日后的地位,由不得她不上心,于是也同样屏住了呼吸。
彩霞等吊足了她们的胃口,这才道:“这一内么,自然非李嬷嬷莫属。”
两人这才知道被她给耍了,正失落又窝火呢,彩霞又站起身道:“好了,话我都已经传到了,这两天你们抓紧收拾,等下月初一太太多半是要来亲自检查的。”
说着,便迈步往外走。
“等等!”
宝玉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急急忙忙上前扯住彩霞道:“彩霞姐姐,李嬷嬷年纪大了,哪里是会照顾人的?求你禀明太太,还是换成袭人和麝月为好。”
彩霞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夸张的顿足道:“哎呦我的二爷呀,你当那是去游山玩水的不成?这是扶老太太的灵柩南下,连老爷都要轻车简从,你带着两个年轻丫鬟上路算怎么回事?”
一句话说的宝玉讷讷难言。
彩霞等了片刻,见他再没别的话说,便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来时虽是麝月迎进来的,但这当口麝月眼底噙着泪,却哪顾得上送她出去?
还是袭人勉强收拾好心头的纷乱,主动将她送出了怡红院。
等到了院门外,袭人正心不在焉的想要说两句场面话,彩霞忽然神神叨叨的看了看左右,然后扯着袭人到了角落里,悄声问:“袭人,你往后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袭人强笑道:“自然是守好怡红院,等着宝二爷从南边儿回来啰。”
“能这样自然最好,怕就怕……”
彩霞又故意卖起了关子。
“怕什么?”
袭人虽猜到她多半没存什么好意,但还是顺着她的心思追问了一句。
“怕只怕身不由己!”
彩霞压着嗓子道:“你还不知道吧,鸳鸯已经跟太太说好了,等送走老太太的灵柩,就要去牟尼院里守着二姑娘,听说太太有感于她的忠心赤诚,打算把琥珀她们也都送去牟尼院里呢!”
说到这里,她轻轻推了推袭人:“别忘了,你虽在宝玉身边伺候着,实则也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倘若也被……”
袭人闻言如遭雷击一般,愣怔了也不知多久,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彩霞早已经踪影全无。
“牟尼院、牟尼院、牟尼院……”
袭人楠楠念叨着,转过身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怡红院里。
堂屋客厅,宝玉正热锅蚂蚁似的团团乱转,眼见袭人神色凄苦的从外面走进来,猛一跺脚道:“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求太太,让你们跟着我一起……”
“二爷!”
袭人猛地打断了他,以前所未有的冷冽态度喝道:“算我求求您了,您就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
多少次了,即便是最相信宝玉的袭人,也早就不相信他能在王夫人和贾政面前据理力争了,更何况太太本就是对宝玉失望,所以才迁怒到自己头上的,宝玉越是为了自己去闹,太太只怕就越是要记恨自己。
“这、你、我……”
宝玉瞪圆了眼睛,指着袭人一脸的不可置信,半晌后,忽的颓然坐倒,拍着桌子道:“罢罢罢,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四妹妹说的对,这天下就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离了我,说不定过的更自在更逍遥更快活!”
说完,又横臂一扫,将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都扫到了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麝月吓了一跳,下意识上前就要哄宝玉几句,却见袭人二话不说挑帘子就走,她脚步一顿,犹豫半晌最终也默默跟了出去。
只是迟了这半步,院里却早不见袭人的踪影了。
找了一圈,才听人说袭人出了堂屋后,片刻没停就离了怡红院。
麝月心道这必是去寻出路了,可袭人有出路寻,自己又该怎么办?
这时四下里又聚过来几个丫鬟仆妇,扯着她就问袭人跟二爷反应了没有,若再这么下去,各人可就都没活路了。
“你们没有活路,难道我和袭人就有?!”
麝月心烦意乱的搡开众人,恼道:“实话告诉你们,这次陪着二爷南下的就只有李嬷嬷和李贵,连我和袭人都要留下来自谋生路,何况是你们?!求人不如求己,你们也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趁着众人惊愕之际,也夺路出了怡红院。
第779章 五千一
清堂茅舍。薛姨妈见王夫人打发怡红院传话,不由好奇问道:“这次扶灵南下的都有谁?”
“除了宝玉还有环哥儿。”王夫人道:“老爷走了,家里总要有人支应着,再说了凤丫头如今又是双身子,故此准备留琏哥儿在家。”
“这……”薛姨妈看看左右,压低嗓音道:“我听说长房那边儿,为了遗产险些跟你们撕破脸,如今独留一个琏哥儿在家,是不是有些……”
“能想到这些,看来你果真是开窍了。”王夫人赞了一句,旋即又道:“放心吧,眼下长房那边儿为了老太太留下的体己,自己就争的不可开交——何况这荣国府哪还有好处予他,就只剩下苦头了。”顿了顿,又进一步解释道:“何况当初大嫂闹着争遗产时,曾亲口认下不争这府邸,琏哥儿当时就在一旁,他既然没有反驳,这就等同是默认了,再要反口也由不得他!”薛姨妈听完这才放心。
她虽对王夫人母子颇有怨言,可到底念着姐妹情分,故此还是盼着王夫人好的。
又闲扯了几句,见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汇报被裁下人们聚众闹事的最新进展,王夫人总不得闲,薛姨妈便主动告辞出了清堂茅舍。
恰巧甫一出门,正撞见彩霞从怡红院回来。见到薛姨妈,彩霞正欲退避到一旁,薛姨妈却忽然开口问道:“你去怡红院传话,宝玉怎么说的?”阖府上下最希望宝玉倒台的,除了赵姨娘只怕就是彩霞了,她自然不肯为宝玉遮掩什么,当下假意苦笑道:“宝二爷闹着要把李嬷嬷换成袭人和麝月,我上赶着劝了几句,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薛姨妈闻言蹙眉,旋即摆手道:“进去见你们太太吧,别让她等急了。”说着,面沉似水的出了院门。
彩霞一直目送她远去,这才忍不住窃笑起来。长期以来宝玉都是荣国府的心肝宝贝,贾环则比小透明强不了多少,但现如今乾坤倒转,宝玉眼看已是明日黄花过眼云烟,自己这个押注贾环的,也总算是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且等三爷再大些,有焦大爷在官场上提携他,怎么不比那永不叙用的宝玉强上十倍?
届时真想看看,那些一心往宝玉身上扑的小蹄子,会露出何等的嘴脸!
她这里正想的开心不已,冷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时却原来是彩云。
“做什么?”彩霞反过来拍了她一下,没好气道:“平白吓我一个激灵!”
“你又没做亏心事,这么胆小干嘛?”彩云笑吟吟的若有所指。这遭瘟的小蹄子!
彩霞忍不住暗骂一声,因受自己的影响,彩云本来就有转向环三爷的意思,如今形势愈发明朗,她也愈发对贾环的事情上心,和赵姨娘走动的甚至比自己还勤呢。
不过转念一想,彩霞又忍不住得意的笑了。彩云便再怎么巴结赵姨娘又有什么用?
她哪里知道这条线的根儿,其实都在焦大爷腰上拴着呢?自己明着跟赵姨娘论公婆,暗里却是同室操戈的姐妹,有这层关系在,彩云拿什么跟自己比?
于是深深看了彩云一眼,便径自寻王夫人复命去了。彩云被彩霞看的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彩霞似乎另有所持,可除了赵姨娘的背书,她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
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彩云干脆也懒得多想了,回屋翻箱倒柜寻出两件礼物,准备当做是给贾环的临别赠礼。
出了清堂茅舍,半路恰与袭人撞了个正着,彩云正待打招呼,却见袭人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彩云先是有些不悦,但想到袭人身为通房丫鬟,此次却不能陪着宝玉南下,心里头肯定不好受,也就没再多计较什么。
且不提彩云如何送礼。却说袭人闷头走到沁芳桥附近,这才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如今有可能帮到她的有两个人,一是三姑娘贾探春,她如今虽交卸了管家的职权,但谁不知道她已经内定要给焦大爷做兼祧了?
只凭这个身份,莫说是掌权的大奶奶李纨,就算是王夫人也要让她三分!
二一个就是宝二奶奶【宝钗】了,前几日老太太能顺利发丧,多亏了二奶奶主动拿出两万两银子救急,欠了她这么大的人情,若是她肯开口讨要自己,想必不会有人反对。
且她本就是宝二奶奶,宝玉不在家,她讨自己过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这两处都能帮到自己,但肯不肯帮忙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宝二奶奶对自己心存芥蒂,三姑娘又未必肯多管闲事……袭人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先从近处着手,若是三姑娘不肯帮忙,自己再去寻宝二奶奶不迟。
这般想着,她便循着堤坝去了秋爽斋。进门就见侍书正提着热水往书房赶,她忙喊住侍书,笑问:“怎么,三姑娘又在做文章呢?”
“可不是么。”侍书摇头道:“我还当姑娘交卸了差事,总该清闲上几日的,谁成想反倒更忙了。”袭人又笑,抬手指了指书房里:“却不知方不方便进去打搅?”侍书正要作答,探春就捧着份稿子快步走了出来,见到袭人在院里,她微微挑眉道:“怎么,是二哥哥让你来的?”早先她见了袭人,也是要尊称一声姐姐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对于她如今居高临下的态度,非但是旁人,连袭人自己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当下忙道了个万福道:“三姑娘误会了,是我自己有事相求。”探春闻言打量了她两眼,旋即边往外走边道:“正巧我要去找宝姐姐,路上边走边说吧。”袭人听说是要去见宝二奶奶,便不由暗暗叫苦,若是三姑娘心直口快,把自己托请她的事情说了,宝二奶奶知道自己撇下她找了三姑娘,就算不会在意,也多半不会高兴。
“怎么了?”探春见她没有跟上来,回过头面露疑色。袭人怕宝二奶奶不高兴,却也更怕得罪三姑娘,当下忙快步赶了上去,丝毫不敢隐瞒的,将彩霞带去的消息说了。
探春听了暗暗蹙眉,心道老爷也太着急了,自己才刚许诺帮忙解决盘缠的问题,他就直接定下了出发的日程,且还传的人尽皆知,这若是自己没能把事情办成……唉~届时少不得要使出十二分力气。
这时一旁袭人见她听完之后愁眉不展,心里头顿时就凉了半截,忍不住又哀告道:“三姑娘,你看这事儿……”探春这才回过神来,随口反问:“宝姐姐若肯讨了你去,这事儿倒就简单了,你怎么没去求求她?”袭人明明早就想到了这一节,此时却急忙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架势,拍着额头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说完,忽又面露苦色:“只是我前阵子,曾因为二爷的事儿得罪了莺儿,连带着二奶奶只怕也……”说着,又面带期盼的看向了探春,希望她能从中说和一番。
不想探春直接摇头道:“若如此,那就有些麻烦了——要么干脆让你老子娘赎你出去就是,脱掉奴籍海阔天空,再也没人能随意摆布你了。”
“这……”袭人面露尴尬之色。原本家里是凑足了钱打算要赎她的,可她当初咬死了不肯离开荣国府,哥哥嫂子便用那笔钱置办了田地,如今突然又说要离开,仓促间难道要哥哥嫂子卖房卖地不成?
莫说哥哥嫂子未必答应,就算答应,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于是吞吞吐吐道:“我不想连累家里……”探春打断了她的话,追问:“是不想连累家里,还是不想离开二哥哥?”袭人再次顿住,面显挣扎之色,好半晌才又追上去道:“就是不想连累家里。”探春再次追问:“这么说,只要不被送去牟尼院,让你离开二哥哥也成啰?”
“是、是的。”袭人咬着牙,艰难的挤出了回答。探春头一次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端详着她道:“既如此,我倒是有个想法,如今我身边只一个侍书还算得用,在家自然够用,但以后……你要是肯跟我,我就找太太把你讨来。”
“这、这这……”袭人闻言大吃一惊,听三姑娘这意思,分明是想让自己给她做陪嫁!
可这……她慌张到有些结巴:“我、我毕竟、毕竟已经……”
“平儿如今不就在焦家吗?”探春听出她话的意思,不以为意的道:“还不是照样抬了姨娘?”这倒也是。
想到平儿的境况,袭人心下倒真有些松动了,自己若能做到平儿那份上,岂不比在荣国府蹉跎强上百倍?
不过……
“我哪敢跟平儿比,她和焦大爷是自小的交情——再说了,二爷那边儿……”
“只要你自己愿意,二哥哥也不会硬拦着,晴雯不也在那边儿吗?”袭人再次沉默。
当初贾宝玉对晴雯的纵容,在众丫鬟里是独一份的,可晴雯被迫转到焦家时,他也确实没能拦下来。
那么这次换成自己,结果会有所不同吗?探春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想着略略添加些砝码也好,故此见她不答,便也没再说什么,抬手指了指前面道:“到地方了,你是跟我进去见宝姐姐,还是……”
“我、我……”袭人被探春一番话搞的心乱如麻,甚至都没能听明白三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茫然的抬起头支支吾吾,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你自己再想想吧。”探春见状,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然后便去了薛宝钗处。
不想一进门又瞧见了薛姨妈。她不由一怔,诧异道:“不是说姨妈去了我们太太那边儿吗,怎么……”薛姨妈起身笑道:“你们太太太忙了,况我主要是来瞧你姐姐的,如今见她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你们说你们的,我先去里间眯一会儿。”宝钗也忙跟着起身,两人将薛姨妈送进里间,这才重又在客厅里落座。
探春将自己写的文章交给宝钗审阅,然后又轻车熟路的翻阅起了宝钗新写的文章。
两人的文章风格迥异,一个以文辞犀利入骨三分着称,每每能令观者拍桉叫绝;一个擅长罗列各种数据,通过详实缜密的文字让人深信不疑。
至于林黛玉,则是以奇思妙想天马行空着称,总能让人不明觉厉。邢岫烟则学焦顺走了小作文路线,最擅长调动读者的情绪。
探春一向是快枪手,很快读完了宝钗的文章,又在自己认为需要略作修改的地方做好了记号,便停下来开始饮茶。
等了一会,见宝钗还在批阅,她忽然问道:“我怎么瞧着,有几篇文章像是林姐姐的文笔?”薛宝钗茫然抬头:“是吗?我还以为是邢姐姐的手笔呢。”
“或许吧。”探春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如果那几篇文章确实出自林黛玉之手,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焦顺是怎么找到她做枪手的?
又或者两人一直就没断过联系?若是别人,探春或许会猜测是林黛玉为了逃避现实,所以才选择了隐姓埋名。
但和焦某人扯上关系,却是让她没办法不多想了。可若真是她想的那样,薛宝钗又在其中充当着什么角色呢?
正手托香腮看着薛宝钗若有所思,宝钗忽然又抬头问:“你说这次焦家能不能扛过去?”
“当然能!”探春想也不想就给出了答桉:“你见他什么时候输过?”宝钗没再多说,但心中却为焦顺捏了一把汗。
以前焦顺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除了他自身的能力之外,也离不开皇帝的信重和支持,但这次……皇后和吴贵妃可未必能像皇帝那般坚定不移!
…………还真就让薛宝钗猜对了。皇后和吴贵妃面对眼下的局面,也确实产生了动摇。
主要她们身为后宫妇人,从未直面过如此压力,一边是皇室宗亲摩拳擦掌,一边是朝中重臣跃跃欲试,二人虽在深宫之中深居简出,却总觉得好像被群狼环伺一般。
首先打退堂鼓的,当然是色厉内荏的吴贵妃。她一开始还痛骂群臣不忠、忠顺王狼心狗肺,但等到压力持续不间断的施加上来,心里头就有些够不着底儿了。
这日下午,她跑到储秀宫中大肆抱怨:“那焦畅卿实在是不中用,说要打什么舆论战,我看他分明就是被人家按着打!”她踩着厚底绣鞋来回踱了两圈,又烦恼道:“这一会儿说是朝中无人做主,一会儿又催着要增补内阁学士,答应哪一个都不好,可也不能总这么拖着吧?”皇后虽比她稳重,可承受的压力却也更大更多,故而眼下也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
长叹一声,苦恼道:“我如今一睁眼就要为各种事情发愁,上到封疆大吏的升调,下到赈灾抚恤的钱粮,千头万绪都不知从何处抓起——以前还不觉得,如今才知道皇上管理这偌大一个国家,到底是何等的不易。”吴贵妃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如今她甚至都有些后悔,不该早早冷落贾元春了——反正她是妨主,又不是妨幼主,等皇帝一命归西的时候再处置她不就好了?
可前面她为了贾元春的事儿,很是在皇后面前说了些硬话,此时再想回头就有些抹不开面子。
于是压下后悔,又道:“其实要我说,这新政也未有见多少好处,历朝历代都用儒生治国,足见祖宗之法行之有效,没必要大改。”这些话显然是受了报纸上的言论影响。
皇后闻言圆睁美目:“你的意思是?”吴贵妃也有些纠结,一屁股坐到了皇后对面,多动症似的扭动着身子,好一会儿才道:“我的意思是,那些读书人再怎么总不至于造反,可要是让忠顺王得逞就不一样了,为了繇哥儿考量,或许可以……”她原想等皇后自行领会,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皇后做出反应,只好又补充道:“或许咱们也可以学一学忠顺王。”所谓学一学忠顺王,自然是想拿工学和焦顺做筹码,来换取朝臣们的支持。
“不行!”皇后断然拒绝道:“焦畅卿绝不能动,至少这时候不能动!”吴贵妃闻言先是往后一瘫,旋即又扶着炕桌起身,目光灼灼的追问:“怎么,姐姐是舍不得他?”
“呸~”皇后没好气的啐了一口,恼道:“说正经的呢,你怎么又……实话跟你说,贤德妃先前特意提醒过我,她说要是太上皇还在,大可拿焦畅卿和工学来邀买人心;但如今太上皇不在了,这么做就只会示敌以弱,且还白白赔上了唯一能信任的臣子。”见吴贵妃还听的不甚明白,她只好进一步解释道:“意思就是说,咱们这时候服了软,往后那些大臣们只怕更要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了!”吴贵妃这才恍然。
可除了出卖焦顺,两人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面面相觑好半晌,皇后终于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再把焦顺再招进宫来问问吧,这么些天,或许他已经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吴贵妃也跟着叹了口气:“到时候把贤德妃也叫上吧,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月初~啊,月初
大家懂得。
另外……
这个月我要拿全勤!
第780章 也许我注定超脱
是夜,袭人在东厢房内辗转反侧举棋不定。
白天三姑娘对她的邀约,可以说是打开了她一直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抛开感情的因素不谈,如日中天的焦大爷,无疑要比永不叙用的宝玉强出十倍百倍——但那边儿的竞争也是格外的激烈,甚至连晴雯这个怡红院里的出头,在那边儿也算不得拔尖儿。
何况这十来年的感情,又岂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
正自纠结不已,却忽听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在窗外跺脚顿足。
袭人侧着耳朵听了一阵,见那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便披了外套小心翼翼的凑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问:“谁?是谁在外面?”
“嘘~”
廊下有条黑影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凑到窗前小声道:“别嚷,是我。”
“二爷?”
听出是贾宝玉的声音,袭人忙系上扣子出门绕至窗下,却见宝玉只穿着身月白缎的单衣,正抱着膀子在廊下冻的瑟瑟发抖。
眼见他脸色都有些发青,袭人不由惊道:“我的小祖宗,你、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快、快进去暖和暖和,不然该冻病了!”
说着就欲拉扯。
宝玉却不肯就范,边往后缩边得意洋洋道:“正要病上一场才好,到时候太太心一软,多半就该答应让你们跟着一起南下了!”
袭人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眼见他冻的直流鼻涕,却硬挺着不肯进屋,心下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忍不住一把抱住宝玉哭喊道:“二爷,我的好二爷!”
宝玉见她如此,不由暗暗欢喜,心道不枉自己特意跑来东厢廊下跺脚,接下来只等太太过来探病,便万事大吉了!
然而……
第二天他等到的除了王夫人,还有面沉似水的贾政。
贾政一进门便开始瞪着宝玉蕴气,宝玉本就在病中,吃他这一吓更是心慌气短咳嗽不止。
王夫人见状正待上前,却被贾政横臂拦住,点指着宝玉切齿道:“你这冥顽不灵的小畜生!先前在老太太灵前,我见你每日诵经超度,还当你虽行为偏僻性乖张,却好歹还有些孝心——现如今我才知道,那些不过是演给人看的!”
宝玉闻言急忙下了地,战战兢兢的跪倒道:“老爷明鉴,我万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没有?!”
听宝玉竟然还敢狡辩,若不是看他一个劲儿的咳嗽,贾政恨不能一记窝心脚踹上去:“好好好,那我且问你,我才说要带你一起扶灵南下,你半夜就穿着单衣故意在外面游逛,却是为了什么?!”
“啊?!”
宝玉顿时傻眼了,他哪想到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竟然早已经传到了父亲耳朵里?
见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贾政顺势拂袖道:“不肖的孽障,老太太生前如何待你,你却连扶着她的灵柩南下安葬都不愿意?!”
“我、我、我……”
宝玉这才明白自己彻底弄巧成拙了,磕磕巴巴的待要解释,贾政却哪里肯听,直接罚他带病抄写十遍《孝经》,以便在启程动身时烧给老太太。
然后又看向一旁噤若寒蝉的丫鬟仆妇们,冷笑道:“昨儿是那个当值?”
麝月娇躯一颤,缓缓跪倒在地:“是、是奴婢。”
“让林之孝家的来拿人,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若实在管教不了,喊她娘老子把人领回去!”
贾政说完,再不理会这一地鸡毛,怒冲冲转身便走。
王夫人盯着袭人打量了片刻,又重重冷哼了一声,这才也跟着去了。
只这一声冷哼,袭人就觉得脊背发凉。
麝月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看宝玉,再看看袭人,最后忽然转头冲那些丫鬟仆妇们冷笑道:“好啊、好啊,我昨儿让你们自谋生路,不想今儿就成了你们的垫脚石——可你们也别太高兴,等我缓过来,哼~!”
众丫鬟仆妇全都低着头,好像她是在说别人一样。
恰在此时,林之孝家的领着两个健硕妇人进来,伸手一指麝月道:“带走!”
那两个妇人立刻如狼似虎的扑将上去,架起麝月便往外走。
方才还在发狠的麝月顿时面无人色,连声呼喊道:“二爷、二爷救我,二爷救我!二爷、二爷,我冤枉啊二爷!”
贾宝玉见状,膝行两步,也伸长了手臂喊道:“麝月、麝月、麝月~!”
他又未曾学过什么隔空摄物的本事,这么做自然徒劳无功百无一用。
眼瞧着麝月被拖走了,袭人这才招呼左右,将宝玉重又扶回了床上。
宝玉垂泪不止,口中连呼麝月。
偏袭人心下乱糟糟的,也顾不得宽慰他。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突然一挑,惜春自外面走了进来,见此情景便拉过袭人问了几句,待得知前因后果,她越俎代庖的屏退左右,凑到近前道:“哥哥这又是何苦来栽,你我是注定要超脱的,主动斩断尘缘还来不及呢,又何必强求?”
宝玉摇了摇头,仍是嘤嘤啜泣。
惜春见劝不动他,留下本《佛说出家功德经》,便回了自己的暖香坞。
袭人送走了她,重新回到里间,看着依旧垂泪的宝玉,自己也怔怔发起呆来。
过了许久,才想起要劝上两句。
宝玉这会儿也哭的没了亮相,讨了杯茶吃,又泪眼婆娑的拉着袭人道:“老爷如今生了误会,我怕是万难再带上你和麝月了,你到时候替我多照应着麝月,安心在怡红院等我回来吧。”
袭人苦笑一声,摇头道:“我终归是老太太那边儿的人,如今又得罪了太太和二奶奶,等二爷这一走,便似无根浮萍一般,如何做得了自己的主?且我听说,太太有意将我们送去牟尼院,为老太太诵经祈福,顺便也可以看顾二姑娘。”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熟料宝玉听了神情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吐气开声道:“也许我注定就是要超脱的——干脆等我从南边回来,就在牟尼院附近找个庙宇受戒出家,到时咱们每天在一起探讨佛法,再不理会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可好?”
说到这里,他满是希冀的看向袭人。
袭人却仿似被冷水浇头一般,定定的与他对视了半晌,然后一点点从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柔荑,冷淡道:“二爷既是要超脱的,那奴婢又怎敢拖您的后腿?”
说着,唤来小丫鬟替下自己,头也不会的出了怡红院,直奔三姑娘所在的秋爽斋而来。
等到了秋爽斋,正撞见探春拾掇齐整了准备出门。
看到袭人找上门来,探春停住脚步问:“二哥哥怎么样了?我听说他昨晚着了凉,本来想去探视一番的,偏老爷又交代下一桩要紧的差事,耽误不得。”
“二爷并无大碍。”
袭人一句话就略过了贾宝玉,然后咬着下唇看向探春身旁的侍书等人。
探春立刻一抬手,示意侍书几个暂且退下,然后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袭人。
袭人在她的目光中微微低头,然后顺势道了个万福:“姑娘,我、我想跟着你。”
探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不悔!”
“那好。”
探春点点头:“如今我正要去焦家走一遭,你若是没什么事情,不妨跟去瞧瞧。”
袭人闻言娇躯一颤。
她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可却以为是要等宝玉走后,自己再转换门庭,谁成想三姑娘这就要带自己去焦家。
“你放心,只是先临时借用你一下罢了。”
探春看出了她的顾虑,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什么时候跟太太讨要你,讨要你过来做什么,就看你这回的表现了。”
袭人到底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情知自己是僧是俗在此一举,当即再次拜倒道:“姑娘让我怎么,我便怎么,绝无二话!”
探春倒是颇为满意她的态度,于是便带着她一起去了紫金街。
史湘云见了探春自是欢喜非常,拉着她连声诉苦,说越是临近产期忌讳越多,自己都已经好几天没能出院门了。
探春细心宽慰了她一番,又探讨了半天生儿生女的问题,这才话锋一转道:“实话不瞒你说,我这次来除了探望你,更是受了老爷的差遣,想要找焦大哥再帮衬一二。”
史湘云听了先是有些为难,后又听说扶灵南下无需太多的排场,有个四五千两也该够用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忙命人去给焦顺传话,让他晚间尽量早些回家。
等铺派好了,史湘云想了想,挥退左右道:“你老实跟我说,外边是不是有出什么大事儿了?”
“可不就是出了大事么!”
探春故意装傻充愣:“二哥哥被罢了官,还永不叙用呢。”
“不是这个!”
史湘云小嘴一噘,护着肚子道:“你们当我是傻的不成?这些日子天天有一大堆人找上门来,听说还都是工读生出身,甚至有在读的学生——上次这样,还是皇上刚刚中风的时候。”
探春见瞒不过她,这才道:“你也知道不是头一次了,放心吧,焦大哥肯定能把事情摆平,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呢。”
史湘云微微摇头:“我倒也不盼着多大富大贵,能平安就好。”
探春显然是不认同的,但她也知道人各有志,因此一笑而过,又主动岔开了话题。
…………
就在两姐妹相谈甚欢的时候,前院客厅里已经聚了几个工读生,他们可没有探春的定力,个顶个忧心忡忡坐立难安。
虽然已经经历过类似的场面,甚至单从声势上而言,年初那场‘倒工运动’还要更胜一筹——当时各省的举子齐聚京城,非但纷纷走上街头请愿,还跑来紫金街围攻焦府,局势说是危如累卵也不为过。
但那时候大伙儿好歹还能当面锣对面鼓的对线,且上面又有皇帝和焦大人撑腰,虽觉凶险,却也不乏希望。
可现如今刀光剑影主要都在各大报刊的文章里,众人看在眼底急在心里,偏偏又使不上半点力气。
更兼这次冲锋在前的,不再是底层的读书人,而是堂堂的皇叔忠顺王爷。
而皇帝如今已在弥留之际,听说每天用饭,都要人嘴对嘴的喂进去——这大厦将倾,对手又加倍升级,怎不叫人心中惶惶?
所以每天都会有不少人跑到焦家打探消息,哪怕打探到的是已经听说了无数遍的消息,只要焦大人肯说上几句,他们就会觉得心里能踏实一点儿。
今儿也是如此,不过客厅里的气氛却必往日还要凝重,盖因:
“你们听说了没有?忠顺王朝咱们下手,是为了拉拢那些文官,自己好做摄政王!”
“上午我就听人说过这话,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跑来了。”
“我早猜到了,只是没说罢了!”
“你们说,这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情有点像?”
“不能吧?那是叔侄,这忠顺王爷可是皇叔……”
“像不像的,反正他要是掌了权,咱们这些人只怕一个都……”
众人越说越是沮丧、越说越觉得心慌。
眼下的局面和当初世宗篡位时颇有七八分相似,所不同的是皇侄变成皇叔,与其勾连的也不再是勋贵集团,而是把控着朝堂的文臣们。
当年太祖皇帝如何的英明神武,死后却被侄子篡位,落了个人亡政息的下场。
当今万岁虽说也算明主,但总也越不过太祖去吧?
那他死后……
而且太祖当初虽然人亡政息,好歹也没牵连太多的人,但忠顺王的暴虐可是尽人皆知的,看他最近在报纸上刊载的文章,一旦掌权肯定会对工读生们赶尽杀绝,甚至于连普通工人都要受到牵连。
就在气氛无限滑向悲观的时候,一个消息忽然传了进来:据焦家的下人透露,自家老爷午后就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去了。
得了这个消息,众人皆都为之一振,重新又萌生了几分希望。
当初世宗之所以能成功篡位,主要也是因为皇帝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为了家族利益一个个选择了袖手旁观。
但焦大人可不是那些忘恩负义之辈!
再说了,他的前程性命全都绑定在新政和工学上,也不可能为了利益背弃皇帝。
只要皇后娘娘肯信重倚重焦大人,说不定当年的悲剧就不会重演了。
呃……
今天终于把老婆练习时长九年半【我今年四月刚考驾照】的QQ换掉了。
买车、置换、上牌照、乱七八糟忙了一通,回来晚了,再请假一天。
第781章 阳谋
按照本朝的规矩,皇帝死后头七天,在京官员皆要入宫守制,后续则根据实际情况轮班守制,以免影响朝政要务。
这天下午,焦顺正是在轮岗守制结束之后,被皇后召入乾清宫问话的——为了避嫌,打的依旧是皇帝的名义。
距离他上次进入后宫,其实也还没过去多久,不过这次明显能感觉到宫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引路的小太监也不似以往那般,对焦顺百般巴结。
看来最近忠顺王和朝臣联手施压的效果还不错,也是时候再浇一桶油上去了。
依旧是在那处偏殿内,所不同的是,这次除了皇后和吴贵妃和太子之外,又多个贤德妃贾元春。
只见她低垂着眉眼,静静侍立在皇后身旁,即便焦顺从外面走进来,也不曾抬头看上一眼。
这大概是她与探春最不像的地方,明明是艳冠六宫的尤物,却竟能偃旗息鼓丝毫不喧宾夺主——而探春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不甘于默默无闻。
话说,贾元春这次重回权利核心,是重新取得了皇后和吴贵妃的信任,还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启用她呢?
焦顺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恭恭敬敬的上前依次见礼。
“焦大人免礼平身吧。”
或许是因为承受了最大的压力,皇后的面色有些憔悴,等到焦顺起身后,她正待开口,旁边吴贵妃却抢着责问起来:“焦大人,上次交代给你的差事,你可曾想出什么新办法?若再这么拖下去,只怕你头一个就没好果子吃!”
“母妃。”
太子轻轻唤了一声,看样子是想提醒生母注意上下尊卑。
吴贵妃回头横了他一眼,果然没再说话。
不过焦顺想了想,却主动反问道:“敢问娘娘,投毒一案可有进展?”
“能有什么进展?!”
一听到这个,吴贵妃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愤愤道:“那贱婢一直咬死了不肯开口,偏我又不好真将她如何,换了谁怕也难有进展!”
虽然说的无比笃定,但实则她一个深闺妇人哪懂什么行刑审讯?偏又不肯让别人插手,非要亲力亲为,若不然那容妃纵有些硬骨头,也绝挺不到现在。
说完,她又不耐烦的瞪了焦顺一眼:“现在是我和娘娘在问你要对策!”
这倒也在焦顺的预料当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肃然拱手道:“臣以为,眼下或可先将相关人等一体缉拿收押,届时三曹对案,不怕查不出真相!”
“一体缉拿收押?”
皇后拢在白狐裘里的双手猛然一紧,迟疑道:“你是说,连忠顺王也要……”
不等焦顺回话,她又连连摇头:“毕竟是堂堂皇叔,没有真凭实据怎好动他?”
吴贵妃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听明白,焦顺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先是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但听皇后不赞成将忠顺王抓起来,脸上便也换成了迟疑之色。
这时焦顺又进一步劝谏道:“此时若要查办,只需一队龙禁卫便能令其束手就擒,可若是再姑息养奸下去,恐其日后势大难治、悔之晚矣。”
吴贵妃听了又觉得有理,咬着牙就欲发狠。
“这……”
皇后则是略一迟疑之后,又摇头道:“如今尚在国丧期间,若有真凭实据倒还罢了,如今不过是你的臆测推论,一旦查无实证,却该如何收拾?届时只怕朝中也要生出非议了。”
吴贵妃的气势又一落千丈,一个忠顺王倒还罢了,若是惹恼了那些大头巾,不定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想想这些天陪着皇后垂帘听政时所遭遇的种种,她就又打起了退堂鼓。
焦顺又苦劝了几句,见皇后执意不允,只好无奈道:“既如此,那臣也只有再从舆论上做些文章了——先前过于依赖报纸,故此面对士人的打压毫无还手之力,这次臣准备从民间入手,先在街头巷尾造成一定的声浪,然后再借机发难。”
说着,又补充了几条具体措施方案。
皇后听的颇为认真,吴贵妃却是频频撇嘴,报纸上的舆论倒还罢了,凭几个泥腿子嚷嚷几句,难道真就能阻止忠顺王不成?
若是焦畅卿就这么点本事,往后还怎么指望他来辅佐太子?
如果不是先前听了贾元春的分析,知道这时候抛弃焦顺非但于事无补,还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她指定忍不住想要将皇帝的新政卖个干净。
吴贵妃满心浮躁的换了几次坐姿,目光不经意间落到贾元春身上,忽然开口道:“不知贤德妃妹妹,对焦大人的对策有什么看法?”
“看似可行。”
贾元春冲她微微一礼,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分析道:“但前者过于孤注一掷,固然有机会快刀斩乱麻,但若事有不协必遭反噬;至于后者…忠顺王虽然一贯跋扈,但大多是针对世家大族,市井间感触不深,只怕未必能形成汹涌民意。”
这番话几近全盘否定了焦顺的主张。
吴贵妃嘴角噙笑的横了焦顺一眼,心道上回自己特意让他远着贤德妃,却没想到首先发难的反倒是贤德妃本人,这下子看他两个如何相处!
对于抓捕忠顺王,皇后的意见虽然和贾元春一样,但那见她把说的这般直白,还是连忙打圆场道:“此事本就为难,焦大人能想出对策已经殊为难得了。”
“娘娘说的是。”
贾元春躬身一礼,旋即便又恢复到了先前那副眼观鼻鼻观心,泥胎木塑也似的状态当众。
但她心下可没闲着。
与吴贵妃正好相反,仔细了解了焦顺对新政所做出的贡献,以及他几次与文臣斗法的过程,贾元春对焦顺的能力深信不疑。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些不理解焦顺近来为何大失水准。
难道说是被当前局势挫折了锋锐?
还是说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她这里疑神疑鬼,焦顺则是长揖到地,肃然道:“多谢娘娘体谅,臣受陛下大恩,纵使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也绝不会坐视圣上开创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这样表忠心的话,让皇后颇为欣慰,却不能让皇后心安。
于是又勉力了焦顺几句,便命他出宫去了。
且不提焦顺走后三个妇人如何议论。
却说焦顺离开乾清宫后,望着天边血红的云霞,心下颇有‘肝胆尚开张’之感。
对于皇后等人而言,方才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讨论,但这对焦顺而言,却不啻于吹响了不死不休的号角!
因为等出宫后,他便会主动将今日的奏对,尤其是那句‘只需一队龙禁卫便能令其束手就擒’传到忠顺王耳中。
都走到这一步了,谁会甘心束手待毙?
即便皇后否决了自己的提议,忠顺王也肯定会疑神疑鬼坐立不安,然后便是想方设法的提升安全感,追求能与之拮抗的力量。
届时说不得还有位故人要闪亮登场,毕竟忠顺王当初为了降低皇帝的猜疑,主要针对的除了勋贵之外,就是军中将校了。
京城三大营他可说是得罪了一个遍,仓促间想要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怕也只有打天津卫水师的主意了。
而这也正是焦顺所期盼的。
俗话说‘欲令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只有让忠顺王露出猖狂跋扈的一面,他才好站出来力挽狂澜勤王救驾。
至于忠顺王会不会看破这一点……
首先纠察队一直以来都未被重视,即便出城打靶训练,打的也是试枪、修枪的名头,忠顺王不可能未卜先知,预料到焦顺会率领一群‘工匠’造自己的反。
其次这本就是阳谋,即便忠顺王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招来宫中的更多忌惮,为了自己的性命考量,也绝不会无所作为。
而只要开了这个头,焦顺就有把握让他回不了头!
…………
日头西垂,紫金街焦府。
袭人去茅厕方便了完,又去小厨房里净了手,心不在焉折回堂屋门口,听到里面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就知道这马吊牌局还要再持续一阵子。
她想了想,便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栏杆前望着这不算太大的院子发起呆来。
这时一人打从里屋挑帘子出来,看到她在廊下,先是一愣,继而上前笑问:“袭人,你在外面做什么呢?”
袭人回头看去,却原来是平儿。
两人当初也是好姐妹来着,原著里还曾一起宽慰过鸳鸯,但此时袭人张了张嘴,竟不知该称呼平儿什么好。
平儿看出她的尴尬,当即笑道:“咱们姐妹什么交情?你要是莫名其妙就跟我生分了,我可不依!”
袭人闻言松了一口气,无奈道:“哪里是我要与你生分?实在是今时不同往日……”
“确实是今时不同往日。”
平儿抢过她的话茬,半真半假的好奇道:“你一贯黏在宝玉身上,今儿却怎么跟着三姑娘来了我们家?”
袭人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抬手指了指里面:“你不用陪着打牌了?”
“司棋才刚替下我。”
“那、那咱们去你屋里说话吧。”
对于袭人的提议,平儿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带着她到了西厢房内,命银蝶奉上香茗。
袭人不敢托大,起身双手接过放在桌上,趁势扫量了一下西厢房里的布置摆设,见那一桩桩一件件的,虽还比不上怡红院,却也强过赵姨娘许多了。
她心底暗生艳羡,可也知道自己纵然跟着三姑娘嫁过来,也绝不可能盖过平儿与焦大爷自小的交情。
可谁让自家从小养大的不中用呢?!
她稳了稳心神,这才将宝玉即将跟着贾政南下,偏王夫人受鸳鸯启发,有意让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去庙里服侍二姑娘,顺带为老太太烧香祈福的事情说了。
说到宝玉装病不成,又鬼迷心窍要做和尚,与自己讨论什么佛法禅机时,她是又委屈又气恼,忍不住拿帕子擦拭起了眼角。
半晌不见平儿有什么回应,她疑惑的抬头,却见平儿正若有所思的念叨着什么?
“怎么了?”
“原来鸳鸯也……”
平儿说个半截,便忙又改口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宝二爷直到现在,也还没放弃出家的念头。”
“他哪有个准儿?还不是一阵儿一阵儿的!”
袭人苦笑摇头,然后才说到了正题:“因他实在指望不上,我才找上了三姑娘,希望三姑娘能帮着转圜转圜,苦些累些倒罢了,我是宁死也不肯学妙玉做假尼姑的!”
“那三姑娘是怎么说的?”
“三姑娘说…说……”
袭人有些羞臊的转过头,讷讷道:“说是身边正好缺人,准备跟太太讨了我去。”
“这……”
平儿自然明白,探春所说的身边缺人是什么意思,而袭人既然已经跟着过来了,那不用说,肯定是已经答应了。
半晌,她不由摇头道:“没想到连你也……”
袭人听出她是话中有话,奇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以前她与平儿之间,大多都是以‘你、我’相称呼,但现如今即便平儿降尊纡贵,她也不敢再与平儿平起平坐了。
“没什么。”
平儿摆摆手,又含糊提醒道:“你既然打定主意要跟三姑娘,那就拿出在怡红院时一心一意的劲头来,千万别因为伤心失意就懈怠了。”
“这我自然理会。”
袭人见她肯对自己提点,便小心翼翼的探问道:“不知这府上可有什么禁忌,姐姐告诉我,我也好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免得稀里糊涂撞在枪口上。”
“禁忌倒没有。”
平儿笑道:“只是平常规矩严一些,不过老爷赏罚分明,你要是做得好,也绝少不了赏赐。”
她知道袭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于是又道:“老爷准备在附近另置一座院子,以便迎娶三姑娘过门,到时候独门独户的,机会自然比这边儿要多。”
听了这话,袭人心中的忐忑登时去了七分。
她最担心的就是竞争不过府里的老人儿,可若是单独另起一座宅院,能跟她竞争的也就是侍书了,如此一来抬姨娘的机会自然高了许多。
正心生欢喜,忽就听外面骤然嘈杂起来,平儿侧头听了片刻,忙拉着她起身道:“快走、快走,是老爷回来了!”
第782章 花袭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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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自里间出来,银蝶、绣橘两个也早在客厅里候着了。
等四人从西厢里出来,外面邢岫烟、司棋、玉钏,晴雯、红玉、芯官,已经乌压压站了一片——只余下翠缕和香菱两个,因为还要在屋里服侍史湘云,所以未曾出迎。
其实当初袭人说贾赦那话,放在焦顺头上也毫不为过——屋里略微平头正脸的丫头,他都不肯放过。
但同样的事情也要分人,放在不务正业崽卖爷田的贾赦身上,那是好色荒淫;放在平步青云事业有成的焦顺身上,就该说是英雄本色了。
至少袭人看到这一院子通房丫鬟后,就并没有觉得焦顺过于好色,只是暗暗庆幸自己不用与她们争奇斗艳。
不过这院子里都是焦家人,她混在其中总觉得有些别扭,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堂屋与侍书凑成一对儿,忽就觉得有道目光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举目相迎,立刻就与晴雯的视线对了正着,旋即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的偏移了目光。
这时候焦顺大步流星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合体的绯色官袍,愈发衬的威严满满,虽眉眼带笑,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要说荣国府里的老爷少爷们也都是天生贵胃,贾赦生前更是正一品的爵位,但比之焦顺却似乎都差了那一股昂扬向上的精气神儿。
邢岫烟和平儿迎上前唤了声老爷,焦顺将下巴往里面扬了扬,问:“三妹妹在里面?”
“三姑娘一直在等您回来。”
邢岫烟回道:“因太太行动不便,她也不便单独迎出来,所以……”
“嗯。”
焦顺挽了挽袖口,道:“请她再稍候片刻,等我换下这身官袍就去见她。”
说着,便转头往东厢走去。
邢岫烟默契的紧随在后,平儿也心领神会的去了客厅里传话。
袭人见状,正准备趁机回到三姑娘身边,却见平儿刚进门,侍书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立刻又顿住了脚步。
虽然未来跳槽到三姑娘身边后,少不得要和侍书掰掰腕子,但眼下她还不想招惹侍书的敌视,故此自然不会越过侍书往探春身前凑。
侍书出门后,先是与晴雯打了声招呼,然后便转头与林红玉窃窃私语起来。
莫说是袭人了,连晴雯都有些诧异,红玉什么时候就和侍书搭上了线。
此时东厢房内。
焦顺站在落地镜前平伸着双臂,任凭邢岫烟和司棋上上下下的忙活,眼见收拾的差不多了,忽然问道:“方才那是袭人吧?她怎得也来了?”
一旁插不上手的玉钏忙抢着答道:“三姑娘说是身边人手不足,便找二太太借了袭人。”
焦顺听了眉毛一挑:“这时候借人?宝玉应该快要跟着扶灵南下了吧?”
“定在二月初四。”
邢岫烟答了,又道:“三姑娘好像就是为此来的。”
啧~
找王夫人借调,而不是找宝玉。
宝玉明明很快就要南下了,偏偏袭人跟着探春来了焦家。
细品着这些信息,焦顺心下隐隐有了猜测,毕竟类似的事情他也不是头一回经历了。
不过这刚偷了人家的老婆,转脸又去收用人家的通房丫鬟,是不是有点……
这时邢岫烟停下手,围着他转了一圈,又退开了半步。
焦顺垂下手活动了一下两肩,嘴里问:“知夏呢?”
“老太太抱去了,晚上在那边儿过夜。”
“喔,那就走着。”
熄了逗弄女儿的心思,焦顺便迈步出了东厢房,抬眼只见丫鬟们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内中自然少不了袭人。
她原本正与银蝶和绣橘闲扯,此时急忙垂手而立,因心里头杂念丛生,又忍不住撩眼去瞧焦大爷,却正与焦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她急忙又将头垂低了些,脸上不自觉现出两抹赤色。
焦顺原本只是一眼扫过去,但见袭人如此,却倒认真端详了袭人几眼,如果说先前还只是推断,那现在袭人的反应几乎就已经坐实了他的猜测。
竟连这最忠心于宝玉的丫鬟也起了外心。
不过貌似电视剧里,她最后也没留在宝玉身边,而是跟了…跟了谁来着?
好像是柳湘莲,又好像是忠顺王府的戏子,反正甭管自己有没有参与其中,宝玉都是个众叛亲离的下场,甚至连家人都保不住。
这么一想,他那本就不多的负罪感顿时烟消云散。
左右是主动送上门的,又不是自己强迫,要怪也只能怪宝玉自己留不住人。
这么一想,那目光里的侵略性便又强了几分,直盯的袭人如芒在背提心吊胆,直到焦顺走进堂屋客厅,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本来有些担心自己的异样被人发现,结果看看左右,银蝶和绣橘也都是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其它人的视线也都在那重新落下的门帘上。
袭人自嘲的一笑,在怡红院自己就是宝玉之外的第二个焦点,但在这里又有谁会特意盯着自己瞧?
除了晴雯!
都这么些年了,她还是放不下当初恩怨,即便是当着焦大爷的面也依旧不假辞色,时不时冷眼看过来——怪不得凭她的好颜色,却始终没能在焦家占据一席之地呢。
正感慨着,侍书走了过来,客气的道:“袭人姐姐,姑娘刚才跟史大姑娘说好了,今儿就在这府上借宿一晚,我这里暂时走不开,劳你带人先过去铺派铺派。”
“应该的。”
袭人也忙客气回了,然后便带着几个小丫鬟去了焦家的客院。
房间都是天天打扫的,没多会儿又有人送来了崭新的被褥,布置起来自然没什么难度。
等收拾齐整了,她正想回去复命,平儿便命银蝶送了饭菜来,又叫她安心在客院里候着。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二更天,才见邢岫烟扶着微醺的探春来到了客院,瞧三姑娘那红光满面的样子,就知道借盘缠的事儿多半了是有了眉目。
袭人急忙迎上去,和侍书一左一右扶住了探春了。
邢岫烟趁势松了手,又交代道:“我们太太高兴,就拉着三姑娘多吃了几杯,好在这酒不怎么上头,早些服侍姑娘睡一觉就好了。”
“姨娘放心。”
侍书忙道:“交给我们就是了。”
邢岫烟又当面吩咐,让厨房给准备好醒酒汤,以及夜里沐浴所需的一切,这才告辞离开。
她一走,侍书和袭人急忙将探春搀扶进里间,七手八脚的褪去外袍。
侍书一面抖落开被子,准备给三姑娘盖上,一面随口道:“袭人姐姐,劳你去打些温水来,我好给姑娘擦一擦身子。”
这先后两次差遣,袭人顿时就明白,侍书已经知道自己要跳槽过来了,否则没道理对她这个做‘姐姐’的外人颐指气使。
不过袭人也并未表现出什么,应了一声,端起架子上的木盆就待出门打水。
“我有话要跟你说,让侍书去打水吧。”
这时闭着眼睛仰躺在床上的探春,突然开了口。
侍书闻言一愣,旋即忙从袭人手上接过木盆,快步出了卧室。
袭人的目送她离开,等回过头时,却见探春不知何时侧过了身子,以手托腮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那一身刚强全都化作了绕指柔,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尽是媚态。
袭人被盯的浑身不自在,垂首静候了片刻,却迟迟不见探春开口,只好又抬起头唤了一声:“姑娘?”
“呵呵~”
探春发出一声轻笑,慵懒的蜷起条腿来,没头没尾的问:“你当真不悔?”
先前不是都问过了么?
袭人心下满是疑惑,嘴上却是斩钉截铁:“不悔!”
“那今儿晚上我有个要紧的差事,要交给你去办。”
探春说着,伸手冲着袭人勾了勾指头。
袭人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却本能的觉察到,这事儿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但既然已经上了贼船,这时候她自然不好违逆探春,于是只能凑到床前附耳过去。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听完探春的吩咐,袭人还是傻了眼。
三姑娘竟是准备让自己开门揖盗!
当然了,这偷的不是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原来焦大爷和三姑娘之间,早就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这实在是远远超出了袭人的预料,毕竟原本在她眼中,三姑娘是荣国府里最知道自尊自爱的几个人之一,谁能想到她暗里竟……
“怎么?”
这时探春又似笑非笑的问了句:“你是做不来,还是不想做?”
袭人感受到她目光中隐隐透出的冷意,登时晃过神来,三姑娘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如今既然将这等事关名节的阴私勾当交由自己去办,那就肯定容不得自己再反悔!
再说这事儿骤听虽然出格,但细一想焦大爷和三姑娘已经定了终身,虽于礼不合,倒也并不能完全视为私相授受。
想到这里,她忙点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呵呵~”
探春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却是侍书打了温水来。
她进门先不留痕迹的横了眼袭人,这才上前扶起探春,帮她简单擦了一下身子。
这期间袭人心里乱糟糟的,也便没有凑上去裹乱,只是抱着探春换下来的衣服,到外面交给小丫鬟和仆妇们浆洗,然后又从贴身行李当中翻出一套新的,默默放到了床头柜上。
此后探春一直在床上假寐。
侍书和袭人则是各据房间一角,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探春忽然睁开眼睛吩咐道:“侍书,今儿让袭人守着就好,你也跟着累了一天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侍书立刻起身应了,二话不说便往外走,只是临出门时,还不是忍不住回头瞥了袭人一眼。
只是袭人这时候却早顾不上跟她争风吃醋了,因为最多再有两刻钟焦大爷就该到了,想到自己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袭人如坐针毡一般,偏又不敢在探春面前表露出来。
就这么生熬了一刻钟有余,袭人的四肢百骸都僵硬了,才又听探春吩咐道:“差不多了,你也去吧。”
袭人含湖的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无比干涩。
放在今日之前,她是做梦也想不到,三姑娘说的有事要用到自己,指的是这样的事情!
她轻轻一咬银牙,这才推门到了外面,摸着黑凑到院门前,一边仔细倾听外面的风吹草动,一边紧张的观察着院内,生怕被人给撞破。
这一刻她只觉得时间漫长无比,明明春寒料峭,手掌心里却全是冷汗。
叩叩叩~
不知又过去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袭人打了个激灵,变声变调的问:“是谁?!”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太过大声,急忙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转过头看向两侧厢房。
直到确认那些丫鬟仆妇并未被惊动,她这才松开了手大口喘息起来。
叩叩叩~
这时门外再次响起了叩门声。
袭人回忆了一下,愣是想不起方才门外有没有回应自己的问题,于是又战战兢兢问了句:“是谁在外面?”
“不是说了是我么?”
门外传来焦顺不耐烦的嗓音,袭人连忙卸下门栓,又小心翼翼的拉开了半扇院门。
焦顺不慌不忙的迈过门槛,看了眼缩手缩脚不敢抬头的袭人,然后便朝着堂屋走了过去。
袭人急忙又把院门插好,然后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焦顺是昂首阔步,袭人却是不住的东张西望,每一步都走的提心吊胆,等到好容易进了堂屋,她只觉得心力憔悴,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上。
要说袭人也不是那胆小怕事的,但这次开门揖盗带来的刺激,却是远远超出了她心中的阈值,若是早知道有这等事,她或许……
嗯~
即便是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她多半还是会选择投靠三姑娘,甚至还会暗暗庆幸能参与其中——毕竟参与主人的私密事越多,日后上位的机会也就越大。
反正不管怎么样,如今事情已经办妥了,只等将焦大爷送进里间,自己就可以暂时抽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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