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红楼如此多骄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红楼如此多骄全文阅读

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3章 花袭人【下】

    带着即将解脱的心情,袭人略有些急切的推开了卧室的房门,正待向探春通禀一声,看到屋里的情况却是不由得一愣。

    就见之前还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三姑娘,此时正披着一件浅葱色的长裙站在放桌前整理文房四宝,乌黑如瀑的长发用一支银簪简单盘在脑后,细高挑的身段透着三分洒脱七分干练,眉眼间也是一派恬淡静怡。

    方才见识了探春方才那妩媚撩人的姿态,袭人原以为看到的会是更为冲击的画面呢,不成想……

    她定了定神,恭声道:“姑娘,焦大爷到了。”

    说着,趋前半步侧身让出了后面的焦顺。

    这时探春也放下了手里的的墨锭,迎着走进来焦顺大方一礼道:“老爷。”

    焦顺冲她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探头看向桌上,笑道:“我说你先前怎么没提稿子的事儿,原来是把这重头戏放在了晚上。”

    听他二人熟门熟路,一副夫唱妇随的架势,袭人也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听,只在门前低垂着眉眼束手而立,静等着闲人退散的吩咐。

    但探春却并没有让她退下的意思,反而转头吩咐道:“去打一盆热水来,给老爷烫烫脚解解乏。”

    这话虽有些出乎袭人的预料,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正常,千金大小姐们哪里会伺候人?这洗洗涮涮的事情,还不就得是自己这做丫鬟的来?

    当下忙恭声应了,去外面打了一盆水回来。

    这时焦顺也已经坐到了床上,自然而然的翘起了二郎腿。

    袭人忙紧赶几步,将水盆放在脚踏上,然后托住焦顺翘起的右腿,熟练中又杂了三分陌生的帮他褪去了靴子。

    说起来,这还是袭人头一次服侍除宝玉之外的男人洗脚,心跳不自觉的快了几拍,更有一股异样的情绪自肺腑间升腾,但她最直接的反应却是:好大!

    宝玉那两只脚生的嫩白小巧,比寻常女子的天足也大不了多少,但焦顺的脚却明显与他的身高相匹配,两手托着都有种难以掌握的感觉,搬动起来也颇废力气。

    等褪去了袜子,那介于粗糙与嫩滑之间的触感,似乎印证了焦大爷这数年间的巨大变化。

    袭人一边回忆着自己从最初俯视顺哥儿,倒如今仰望不及的心态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将焦顺的双足置于木盆两侧,先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托起一只脚选在半空,撩着水一点点儿的从脚后跟往掌心试探。

    等确定焦顺并无不适之后,她才开始大胆的捧了水不住浇在上面,直到焦顺彻底适应了水温,再整个侵浸到木盆里。

    等如法炮制完另一只脚,袭人眼见焦大爷只顾着和三姑娘说话,似乎半点没有留意自己,心头的忐忑与不安也渐渐消退了。

    于是一边搓洗,一边好奇的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二人大晚上不做‘正事’,到底是在讨论些什么。

    然后她就灌了满耳朵‘皇统’、‘君权相权’、‘文理之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类的字眼。

    往昔在荣国府里,听惯了谁家排场如何、谁家老爷升了官儿、谁家老爷又纳了妾、谁家兄弟争产、谁家扒灰偷人的八卦消息,再不就是公子小姐们伤春悲秋谈诗论赋的言语,如今骤然听到这些高大上的字眼,虽然没办法完全听懂,但袭人还是由衷的感到了不明觉厉。

    而也是直到这一刻,袭人才明白三姑娘缘何一心要给焦大爷做兼祧——别人家的老爷,大致是不太会和妻子讨论这些朝政大事的。

    这般想着,她手上也不自觉轻缓了几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打搅到这场高端对话。

    但再怎么轻缓,也有洗完的时候。

    袭人托起焦顺的左脚,用毛巾从头到尾仔细擦干,正准备暂时放在一旁,那只大脚却以理所当然的姿态,攀上了她的大腿,然后毫不犹豫的撞进了袭人的襟怀。

    当那脚底板踩实的一刹那,袭人几乎就要惊声尖叫起来!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这样的举动放在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子身上,那自然是极为过分的羞辱,但若是站在陪嫁丫鬟的立场上,却又远远算不得出格。

    虽说现在自己还没有陪嫁到焦家,但三姑娘几次三番询问自己会不会后悔,自己都坚定的回答‘不悔’,如今却因为这样的‘小事’大惊小怪起来,还怎么获得三姑娘的信任与提拔。

    再说方才那些不明觉厉的高大上字眼,也让她心头沉甸甸的不敢吱声。

    也不知僵在那里多久,袭人又颤巍巍的捧起了另一只脚开始擦拭,很快那两只脚便在山巅胜利会师,然后不慌不忙的发起了一场蹴鞠。

    袭人说又不敢说,拦又不敢拦,只能红头胀脸的侧过头,佯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她虽然是宝玉的通房丫鬟、姨娘预备役,但贾宝玉很少对他摆出男主人的态度,尤其是在‘有求于’她的时候,更是小意殷勤涎皮赖脸。

    故此她还是头一次承受这种居高临下的狎戏亵玩,一时间屈辱羞耻的感觉充盈心头,让她本能的想要抗拒这种羞辱。

    但另一人方面,她深受封建尊卑思想的熏陶,又听惯了大宅门里的阴私勾当,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样的事情并不足奇。

    虽然焦顺现在还没有真正成为自己的男主人这一点,让她多少有点不放心,但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也便只能竭力压制住身体的本能。

    不主动逢迎,已经是她能坚持的最后底线了。

    就这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焦顺才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蹴鞠的脚,盘腿坐在床上继续跟探春探讨着什么。

    袭人如蒙大赦,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双腿一软险些跌倒,亏得她手疾眼快扶住了床沿,这才勉力站稳了身形。

    正在写写画画的探春听到声音,回头扫了一眼,又随口吩咐道:“把床铺好。”

    袭人低着头也不答话,尽量在不碰触到焦顺的情况下,战战兢兢的将被子抖开,又颤巍巍放好了枕头。

    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经历了方才那一幕,她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三姑娘所谓的‘有件要紧事’,只怕未必指的是开门揖盗——至少不仅仅指的是开门揖盗。

    果不其然,等铺好了床,探春紧接着便吩咐:“天寒地冻的,你先躺上去暖一暖。”

    袭人身子一僵,背对着探春半晌没有反应。

    “怎么?”

    探春眉毛一挑:“后悔了?”

    这熟悉的问题似乎彻底斩断了袭人的退路,袭人又迟疑了片刻,终于缓缓抬手去解衣领的扣子。

    “暖床就不必了。”

    这时焦顺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在袭人如蒙大赦的瞬间,一只手牢牢环住了她的纤腰,紧接着焦顺懒散的嗓音再次传来:“你照着咱们商量的改一改,我且先松快松快。”

    这一刻,袭人的心直接沉入了谷底。

    但同时又仿佛如释重负,萌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解脱感。

    虽然原本预计的,是跟着三姑娘一起嫁过来之后,再……

    可眼下也由不得袭人来选了。

    于是她满脸通红的闭上眼,在心头默念:

    宝玉,对不起。

    …………

    临近四更天。

    本来宁静的焦家后宅,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银蝶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边揉眼睛边问:“谁啊,这么晚了……”

    “是我,司棋!”

    门外的大嗓门瞬间让银蝶清醒了不少,忙下了门栓拉开房门,好奇道:“司棋姐姐,这么晚了,你……”

    “老爷呢?!”

    司棋焦急打断了她,紧跟着解释道:“太太好像是要生了!”

    “什么?!”

    银蝶吃了一惊,脱口道:“可老爷不是……”

    “老爷大约是去方便了。”

    平儿抱着外套适时打断了银蝶的话,对司棋道:“可曾请了大夫和稳婆来?”

    “翠缕已经差人去了,眼下就是老爷……”

    “你别急,我这就去找老爷来。”

    平儿说着,三两下就套上了衣服,一边系扣子一面快步到了外面。

    “姨娘,灯、灯!”

    银蝶忙取了一盏煤油灯快步追了出来。

    平儿伸手接过来,又摆手道:“你带绣橘去堂屋里候着,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我自己去找老爷就好。”

    眼见她虽提着灯笼,却并没有点亮灯芯,而是就这么快步撞入了夜色当中,司棋和银蝶好像同时明白了什么,又默契的没有再深究。

    而平儿出了后宅,一路沿着二门夹道寻至客院,站在院门口徘徊了两圈,最终还是上前拍响了大门。

    门环叩击在铜钹上的脆响,在深夜中格外的清晰,很快客院里就有人扬声问道:“什么事,这么晚了还来敲门?”

    平儿也不自报身份,只大声回了句:“快通知三姑娘,就说我们太太好像要生了!我那里还有事要忙,就不进去了!”

    说着,又提着未曾点亮的煤油灯原路返回。

    “啊?!”

    那喊话的婆子吃了一惊,下意识就想去堂屋里传话。

    结果到了门口,却被衣衫不整的侍书拦了下来:“这里毕竟是焦家,该怎么着自然有焦家的章程,大晚上的咱们也别跟着裹乱,你们且都回屋歇着,姑娘有什么吩咐我再叫你们。”

    探春屋里的下人素来令行禁止,听侍书说的严肃,那几个仆妇丫鬟也便各自回了屋里——本来这事儿她们也帮上不上什么忙,何况自家姑娘和史大姑娘,暗里还存了竞争关系。

    万一有什么……

    为免解释不清,最好还是不要沾边儿的好。

    侍书打发掉众人,这才到窗户底下把事情禀明了,又特地点出院里并无别个。

    很快屋里传出探春有些沙哑的嗓音:“你去院门外瞧瞧,看是谁来报的信儿。”

    侍书明明听到那人已经走了,但还是立刻应下,装模作样的推开院门,在外面来回搜寻了几圈,忽就听西侧院墙外‘咕咚’一声,似是有什么重物落地。

    侍书这才好整以暇的回到了院里,向探春禀报说是来人已经走了。

    “进来说话。”

    听到探春的吩咐,侍书暗暗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到卧室里,迎面就见到两张春潮澎湃的脸,她也不敢多看,低着头凑上去帮探春整理裙摆。

    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她那瓜子脸上很快也与探春袭人混成了一色。

    与此同时。

    焦顺健步如飞冲回了后宅,彼时稳婆已经就位,按照习俗男人不得入内,于是他便在窗外喊了一通,让史湘云千万不要害怕。

    回头又跟稳婆交代,让她们有什么都赶紧通禀。

    这时候来旺夫妇也陆续赶到,至于焦大那边儿,因他近来身体不是很好,这深更半夜的也就暂时没有惊动他。

    或许是因为体格好的缘故,史湘云的生产十分顺利,四更刚过去没多久,产房里就传出了婴儿嘹亮的哭声。

    紧接着稳婆欢天喜地的出来报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少爷、是个大胖小子!”

    来旺夫妇尽皆喜形于色,徐氏二话不说就往屋里走,来旺则是喊过一个仆妇吩咐道:“快、快去东跨院给焦老哥传信,记得喊上大夫一起去!”

    这时焦顺也紧跟在母亲后面进到了屋里,母子两个倒是默契的很,都没有第一时间去瞧孩子,而是奔到了史湘云床前。

    一个连声夸赞湘云立了大功,一个嘘寒问暖询问她可有什么需求。

    史湘云除了面色苍白些,精神状态倒是不错,拉着丈夫的手和婆婆说了几句,便忍不住仰起头问:“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

    一个稳婆小心翼翼的将其抱到近前,撩开襁褓露出孩子的小脸,满口的赞道:“瞧哥儿这眉眼这鼻子这嘴,以后一准儿是位俊俏公子!”

    其实刚生出来的孩子,皮肤还是发红发皱的,哪里就看的出未来颜值如何?

    不过众人都在兴头上,自然乐意听这吉祥话。

    徐氏也在一旁笑道:“那是,这孩子一瞧就随他母亲!”

    虽然被嫌弃了,但焦顺还是乐的合不拢嘴,这不是他第一个儿子,却是第一个能名正言顺养在身边的儿子。

    因听众人交口称赞这孩子生的俊俏,他当即大笔一挥为其赐名曰:恩俊。

第784章 缩影

    隆源六年二月初一。

    用过早饭之后,贾宝玉便裹着毯子、吸着鼻涕抄起了《孝经》,纵使姜汤和鼻烟壶轮流上阵,但抄书抄的时间一久,还是憋的他脑袋发胀头昏眼花。

    若在平时,早有人嘘寒问暖替他想法子消遣了。

    可袭人跟着探春去了焦家,麝月又被关在了前院柴房,这最贴心的两个大丫鬟都不在身边,偏那些小丫鬟又在为前途犯愁,无形中自然就让他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刚一开始宝玉还勉强按捺的住,但等到头脑发胀的时候,就忍不住愤愤的摔了笔,又将已经写了半夜的《孝经》狠狠团了,胡乱扔到了床底下。

    两个临时顶上来的小丫鬟吓的噤若寒蝉,倒是外面的仆妇听到声音走了进来,但却又被宝玉一叠声的赶走了。

    他半瘫在椅子上揩了把鼻涕,瓮声瓮气的问:“都已经这时候了,袭人和三妹妹怎么还没回来?”

    两个小丫鬟一直陪着他守在屋里,怎么可能答的出这个问题?

    好在其中一个还算伶俐,当下忙道:“二爷要是等急了,奴婢先去前院候着,只等见着三姑娘和袭人姐姐,就立刻回来禀报。”

    宝玉摆摆手,不耐烦的示意她自便。

    那丫鬟便在同伴艳羡嫉妒的目光中,逃也似的出了怡红院。

    不过这小丫鬟逃的快,回来的也快,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便又风风火火的跑回了怡红院里。

    “怎么?!”

    宝玉见状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激动道:“可是袭人已经回来了?”

    昨天袭人不声不响,突然跟着探春去了焦家,他晚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大概想明白,多半是那‘一起出家’的建议伤了袭人的心。

    毕竟人家本来想的就是不去庙里,自己偏偏与她约在庙里再回,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所以从早上开始,宝玉就在琢磨该如何弥补这个错误——毕竟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认怂比较快,尤其是在年轻女子面前。

    当然了,永远屡教不改、改完再犯也是他的一大特色。

    这时就见那小丫鬟一边喘粗气一边用力的摇头。

    宝玉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重新瘫坐回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质问:“既然袭人还没回来,你跑回来做什么?”

    “回二爷的话。”

    那小丫鬟连忙解释道:“袭人姐姐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我刚到前院就撞见了焦家派人来传信,说是四更天的时候史大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什么?!”

    宝玉闻言又跳将起来,双手合十道:“这可真是老爷天保佑!”

    欢喜过后,他又忍不住摇头慨叹:“往日种种还尤在眼前,不想云妹妹竟就已经做了母亲。”

    转念想到出了这样的喜事,家里肯定是要出人前往探视的,宝玉便快步出了怡红院,急匆匆的往清堂茅舍里赶,准备跟着王夫人一起去焦家瞧瞧。

    他想的倒是挺美,琢磨着自己主动跟过去,一来能探视一下湘云母子,二来也能尽早和袭人解开误会。

    可等到了清堂茅舍里,宝玉刚把自己的意思透露出来,却遭到了王夫人和李纨的联合反对。

    “你不是病了么?这要是病气带过去,可如何是好?!对了,老爷让你抄的孝经呢?这要是没抄完就出去……总之,离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

    宝玉闻言顿时语塞,他光顾着一举两得了,却忘了自己还处在伤风感冒当中,压根儿不适合与小婴儿接触,当下顿时就萎了。

    王夫人和李纨婆媳两个如今也不惯着他,见他没再吵闹,就转头商量起了要送些什么礼物。

    如今荣国府的处境实在是困顿,仓促间要给人送礼可不容易,好在她们各自都还藏了些压箱底儿的玩意儿,临时凑了凑,勉强也够撑门面了。

    这时宁国府的尤氏也赶了过来,准备同两人一起去焦家探视。

    不过她的表情明显有些古怪,说话带笑,却又瞧不出多少笑模样来——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想到从今天起,芎哥儿就不再是焦顺唯一的子嗣,她就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

    就这样,一直到目送三人离开清堂茅舍后,当了半天透明人的贾宝玉,这才悻悻的回了怡红院。

    …………

    却说王夫人等人赶到紫金街焦府后,头一个撞见的既不是焦顺,也不是来旺,更不是探春,而是满面红光仿似年轻了十岁的焦大。

    自从得知焦家有后,他那张老嘴就再没有合拢过,还主动揽下了待客的差事——毕竟他得让人知道,这是他老焦家得了香火!

    不过虽是喜得贵子,这当口焦顺却并不想大肆操办,因此也只知会了荣宁二府、史家、以及一些知己的故交——诸如神武将军冯唐父子。

    饶是如此,也仍旧忙到下午才算是应付过去。

    探春和袭人也是直到这时候,才跟着王夫人回到了家中。

    临行前,探春特意找到伺候焦大的仆妇,反复叮嘱她们一定要小心服侍老太爷,但凡焦老太爷有什么不适,就立刻请大夫过来诊治。

    显然,她是被荣国府接二连三的丧事搞怕了,唯恐焦大也因为高兴过度一命呜呼——焦大真要是有个好歹,不管是出于人情还是义理,焦顺都得守孝二十七个月。

    真要这样,别说今年了,明年她都休想嫁过来!

    好在目前看来,焦大撑到下一个冬天问题不大。

    一路无话。

    探春回到荣国府后,首先找到贾政,当面将五千两兑票交给了他,又解释道:“原本没这么容易,毕竟咱们才刚借了一万两——也是赶巧了,正好云妹妹生下了子嗣,焦大哥一高兴才没再计较。”

    贾政默然的点了点头,如果有所选择的话,他根本不想找焦顺借钱。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最珍视的面子早已经贬值的分文不值,肯借钱的除了薛家就是焦家——而考量到宝玉做的那些事,他宁愿退而求其次找焦家帮忙。

    见父亲沉默以对,探春也就没跟他再多说什么,直接回了秋爽斋——明儿是二月二,虽然算不得顶重要的节日,好歹也是要提前准备准备的。

    而另一边的怡红院里,也同样是一个自说自话,一个沉默以对。

    宝玉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在临行前获得袭人的原谅,但平素无比管用的方法,今儿却好像统统失效了,袭人一直是默然以对,只有被催问急了,才会开口敷衍上一两句。

    连续碰了几次钉子,宝玉终于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伸手在袭人眼前晃了晃,嗔怪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倒好像把魂儿丢在外面了一样。”

    “只是有些累了。”

    袭人勉强咧了咧嘴角:“二爷若是体贴我,就让我一个人歇一歇。”

    听她都这么说了,宝玉自然也不好再继续纠缠。

    等到宝玉退出了东厢房,袭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原以为自己失身于焦大爷后,再见到宝玉会无比的愧悔羞惭,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面对宝玉的花式道歉,她竟只觉得聒噪吵闹。

    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的经历,已经如同是当头棒喝一般,打破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幻想。

    当然了,就算是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羞愧,与宝玉独处时也难免尴尬。

    于是此后的两天当中,她借口要帮宝玉收拾行李,几乎是从早忙到了晚,让宝玉压根没有机会再向她倾诉衷肠。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四,贾政等人要扶灵南下的日子。

    一大早,荣宁二府门前就停满了马车,除了荣宁二府的自己人之外,还有赶来送葬的亲朋故旧,焦顺自然也在其中。

    让人意外的是,本该在津门府当差的孙绍祖也来了。

    焦顺对他侧目良久,心道这忠顺王倒也算是雷厉风行,自己初二那天百忙之中散播出消息,这才两天功夫,孙绍祖就出现在了京城。

    当然了,孙绍祖也有可能是专门冲着荣国府来的,毕竟那天他在门外也颇说了些‘肺腑之言’,更对迎春如泣似诉的嗓音十分迷恋。

    至于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那就要看孙绍祖接下来的表现了。

    “畅卿,你在看什么呢?”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好奇的声音。

    “没什么。”

    焦顺转过头一笑,道:“三叔,咱们接着聊海贸的事儿吧。”

    能被他称为三叔的,自然是忠靖侯史鼎。

    为了给妻儿老小预留退路,焦顺准备先行做些铺垫,因此找到了史鼎,恰好史鼎也正眼红二哥赚的盆满钵满,两人可说是一拍即合。

    连这次来送贾政南下,也是先在紫金街凑齐之后,同车共乘过来的。

    两人商量着要搜罗一批货物,准备择日南下两广,再装船漂洋过海的卖给欧罗巴人,一直到马车停在铁槛寺,史鼎还有些意犹未尽,恨不能当场就定下一整套流程。

    但焦顺实是为了给家人留一条退路,自然不肯把南下的时间锁死。

    为免史鼎继续纠缠,他忙拉着史鼎下了马车,又一鼓作气的抢到了最前面。

    彼时贾政已经领着众人,跪在老太太棺椁前念念有词,多半是在告知老太太,即将南归故土的消息。

    再然后贾政和贾琏各自打起了招魂幡,后面惜春扶着邢夫人,李纨和薛宝钗扶着王夫人,俱都哭哭啼啼的往外走。

    焦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在每一位路过的女眷身上扫过,正成就感满满,忽觉薛宝钗看过来的目光十分诡异,神态怪诞就算了,更奇怪的是,她的目光还不断的犹疑,似乎是在打量旁人,又似乎是难以锁定焦顺一般。

    首先这肯定不是羞怯。

    因羞怯而避开视线,肯定不是这副样子。

    可旁边的人又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能与自己这个奸夫相提并论?!

    焦顺一脑门子浆糊,不过好在贾政这一走,荣国府就是他予取予求的所在了,到时候找个机会当面问清楚就是。

    他却哪里知道,即便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薛宝钗也绝不会将自己方才所思所想如实相告。

    说来也不怪宝钗神情怪异,她一直以为和母亲在那偏僻小院里幽会的人,就是忠靖侯史鼎,偏偏方才史鼎与焦顺并肩而立,态度还十分的亲密。

    此景此景,着实令她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这时候送葬的队伍已经到了小山脚下,然后女眷们便不约而同的停下来。

    贾政也带着即将南下的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几个,转过过身与女眷们告别。

    虽说贾政和王夫人早就形同陌路,但在人前还是尽量装出了夫唱妇随的样子。

    而李纨就更不用说了,拉着儿子的手边叮咛边擦眼泪。

    薛宝钗犹豫了一下,正要走向一旁的宝玉,却见宝玉快步上前,从人群里一把扯出了袭人,也不管旁边人会不会听了去,指天誓日的道:“先前是我一时糊涂,你放心,就算是被送去了牟尼院,等我回来也一定赎你出来!若不然,就天打五雷……”

    “宝玉!”

    王夫人转过头呵斥一声,宝玉只得收了声,却依旧拉着袭人不肯撒手。

    贾政本来没注意到这边儿,听王夫人呵斥,才转头看了过来,眼见贾宝玉放着正牌妻子不管,偏拉着个丫鬟情意绵绵的,登时没好气的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过来!”

    宝玉见自家老子动了真怒,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袭人,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贾政身边。

    经此一事,薛宝钗连在人前演戏的心思都没了,只等着王夫人和贾政道完了别,便上前默默地扶着她,与邢夫人并肩跪在了路旁。

    贾政举着招魂幡快步绕到了前面,然后男丁们组成的队伍,便簇拥着棺椁再次启程。

    焦顺混在人群里,眼瞅着扶灵的队伍越走越远,那棺椁也从硕大无朋逐渐变得渺小,就好像是荣国府这些年的缩影一般。

    如果不能及时想办法偿还外债的话,这或许就是荣国最后一次大摆排场了。

    同样的,若是自己的计划出了什么差池,接下来也就算是自己谢幕前的最后表演了。

第785章 暗战

    铁槛寺山脚下。

    就在焦某人远眺扶灵队伍心下暗暗感慨之际,后面不远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豪大汉,也正眼含妒色的盯着焦顺的背影。

    这人正是刚从津门府赶过来孙绍祖。

    他昨儿奉王命连夜进京,原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拜见忠顺王,后来听说贾政要扶灵南下,这才临时改了行程。

    因最近荣国府行情大跌,孙绍祖本以为自己这次主动贴上来,贾家上下总该给自己一些面子了,谁成想还是遇到了冷落。

    不管是贾政等男丁,还是王夫人为首的妇人,眼中似乎都只有一个焦顺,全不把他孙某人看在眼里。

    姓焦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一没军功、二没文才,虽侥幸当了官儿,但等王爷做了摄政王,只怕他转眼就是阶下囚了!

    暗暗腹诽了几句,眼见焦顺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而自己这边儿仍旧是无人问津,孙绍祖估摸着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效果,索性便先一步回了城。

    在王子腾倒台后,他就彻底倒向了忠顺王,经过几次主动缴纳投名状,如今也算是忠顺王的亲信之一了,因此到了王府之后,也没等通禀就被领进了客厅里。

    约莫在客厅坐了半刻钟,一个青衣长衫的中年就从外面迈步走了进来。

    “蒋先生。”

    见来的是忠顺王的心腹谋士,孙绍祖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拱手见礼。

    然而那蒋先生却只是微微颔首,便大马金刀的坐到了主位上。

    孙绍祖见状不由心下暗暗打鼓,这蒋先生他也见过几次,虽然是忠顺王的心腹谋士,但接人待物一向是谦卑有礼,并不曾因为自己是武人便态度轻慢。

    今儿他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倨傲?

    难道是王爷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所以这蒋先生才摆出了冷脸,准备替忠顺王敲打自己?

    这般想着,孙绍祖的态度越发恭谨,斜签着恭维了蒋先生几句,结果蒋先生也只是淡淡的,对他的吹捧照单全收,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

    孙绍祖为此愈发忐忑,但他却哪里知道,近来因忠顺王把那些文章,都安在了蒋先生头上,使得蒋先生在阴差阳错之下,成功混入了自己仰望许久的名士圈,并迅速打响了名声。

    如今蒋先生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区区一个军汉,哪还肯放在眼中?

    见孙绍祖还要开口,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清了清嗓子,道:“你也是王爷信得过的人,客套的话就不用多说了,信里让你寻的人手,可曾带来了?”

    “带来了、带来了。”

    孙绍祖忙前倾着身子回道:“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我单独在内城赁了件小院,让他们暂时住在里面,需要时一声招呼便到。”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不知王爷这回是有什么事情要差遣卑职?”

    “倒也没什么。”

    蒋先生斜了他一眼,再次端起茶杯,边慢条斯理的品着,边道:“听说南安王如今明明担着为太上皇治丧的重任,竟还时不时在街头纵马扰民,百姓们埋怨几句倒罢了,若是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岂不还要咱们王爷帮着出面收拾残局?”

    孙绍祖听闻沉吟片刻,忽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晌才犹犹豫豫的道:“那、那毕竟是南安王,是太后的亲外甥……”

    叮~

    蒋先生将刚品了一口的茶杯放回桌上,力道不算太大,但杯底和托盘依旧撞出了一声脆响。

    孙绍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蝉,急忙闭上嘴巴。

    就听蒋先生幽幽道:“是啊,那毕竟是南安王,是太后的亲外甥,他若要是有个好歹,除了咱们王爷,谁还有资格站出来收拾残局?你说说,这不是给咱们王爷找麻烦吗?”

    说到这里,侧头对着孙绍祖斜藐过来:“咱们王爷什么脾气,要是因此发作起来,谁能扛得住?到时候是我扛,还是你来扛?”

    孙绍祖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颤动了几下。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就算不提主动交的那些投名状,单只考量津门水师的现状,他也绝对承受不起得罪忠顺王的后果。

    可那南安王却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当初和忠顺王从民间争到朝堂,最后也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没能占据上风。

    现如今忠顺王最大的靠山太上皇已经驾崩了,南安王依仗的太后却还硬朗,两家再要是对上……

    “罢了。”

    这时蒋先生忽然长身而起,道:“让你进京本就是我自作主张,你还是带着人回去,安生做你的水师副将去吧。”

    是水师副提督!

    孙绍祖一边在心下更正着,一边也忙起身拦在蒋先生身前:“先生息怒、先生息怒,您放心,我一定帮您把事情办妥!”

    蒋先生有些不太适应仰着头看他,后退了半步,才冷笑道:“我什么时候托你办事了?”

    呸~

    说到底还不是想让老子来扛!

    孙绍祖一边腹诽,一边忙抬手抽了自己个嘴巴,连声道:“对对对,是我自己要来京城做事,跟蒋先生您没关系,更跟王爷没关系!”

    “那就最好不过了。”

    蒋先生这才满意的坐回了主位,又道:“南安王毕竟也是王爷的子侄辈,说是有些龃龉,但他要真要有个好歹,王爷怕也心下难安。”

    孙绍祖一时没明白,正想请教一二,蒋先生又道:“不过这年轻人吃些苦头,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就说仇都尉家的公子吧,前阵子被人打破了头,将养了个把月才好,再出门时明显稳重多了。”

    孙绍祖这才恍然,原来忠顺王让自己暗算南安王,并不是要取其性命,而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

    这一来,事情倒好办多了。

    他松了一口气,心里顿时就活泛起来,忍不住试探道:“我听说王爷最近正在针对那焦畅卿,要不要顺便……”

    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不要擅作主张,办好你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成!”

    蒋先生立刻摇头,忠顺王如今能拉拢到一部分重臣为自己张目,靠的就是利益交换,若提前除了焦顺这宝货,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改弦易辙?

    孙绍祖碰了个钉子,也只好暂时放下了嫉妒心。

    因见蒋先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也便识趣的主动告辞离开了王府。

    而孙绍祖前脚刚走,后门外就转出了忠顺王肥硕的身形。

    蒋先生忙起身让出了主位。

    忠顺王落座后,屈指敲着桌子得意道:“怎么样,本王昔日一招闲棋,如今却派上了用场——若是这回事情办的妥当,本王还要大用这姓孙的!”

    蒋先生拱手道:“王爷远见卓识,学生不如也。”

    当初忠顺王最初接纳孙绍祖时,蒋先生其实颇有微词,毕竟忠顺王纯粹就是因为当初琪官的事儿,想要借孙绍祖恶心贾家罢了。

    可谁能想到时移世易,这孙绍祖竟就派上了大用场!

    最初听闻那句‘一队龙禁卫就可令其束手待毙’的说辞,忠顺王被吓的肝胆俱裂,恨不能直接调孙绍祖进京勤王。

    亏得蒋先生死谏,才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但蒋先生也担心事到临头,皇后和吴贵妃不讲武德直接掀桌子。

    于是反复斟酌之后,便建议忠顺王先重新拿回治丧的权利,虽然这是个临时差遣,但却勾连着宫里宫外,又有便宜行事之权,正可趁机广植耳目。

    操作得当的话,安插一些亲信进入龙禁卫,也并非什么难事。

    当然了,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蒋先生还是希望忠顺王能够和平上位,能不动用武力最好不要动用武力,否则即便坐上了这摄政王的位置,却怕也未必能坐得安稳。

    …………

    与此同时。

    焦顺也找上了代替父亲前来送行的冯紫英。

    两人当初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冯紫英甚至算是折节下交,现如今双方地位身份虽然完全掉了个个,不过彼此的关系倒是一直维持着。

    和王夫人、史鼎各自告了声罪,两人直接在城外找了个小馆子,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焦顺突然提起了孙绍祖:“那姓孙的实在是不讲究,做出那样的事情还敢纠缠不休,以前有政二叔在前面顶着,他还不敢如何,现如今政二叔去了南边儿,偏他又在这时候莫名其妙来了京城,我实在有些担心他这回来者不善。”

    说着,又叹道:“可惜我如今自身难保,家里又刚添了子嗣,实在是分身乏术……”

    冯紫英听了欲言又止,他虽然有心帮忙,但孙绍祖毕竟也不是普通人,且不提背后站着忠顺王,单只是三品武官的身份,就不是等闲可以欺辱的。

    “放心。”

    焦顺见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只是想让你找几个人盯牢了他,若是他果然心怀歹意,咱们再商量对策不迟。”

    冯紫英顿时松了一口气,当下拍着胸脯道:“京城是咱们的地盘,盯个人还不简单?等我找老爷子借几个军中好手,保证连他晚上撒尿是朝左还是朝右,都给你打探的清清楚楚!”

    焦顺适时吹捧了几句,便把这事儿敲定下来。

    两人又推杯换盏了一番,直到有六七分醉意,这才结伴回了城中。

    此后一连数日,焦顺都忙的脚都不沾地。

    本来部里都已经跟他说好了,年后就交卸掉工部司务厅主事的差遣,结果最近这一闹腾,尚书侍郎们又担心这时候削权会让他多想,所以这事儿就又暂时搁置了下来。

    结果年前年后的事情,就在二月份一股脑都堆到了焦顺的办公桌上。

    再加上焦顺还有分心引导舆论,掌控工人们的情绪,一忙起来连去荣国府作威作福的时间都没有,就更别说是主动找冯紫英了解情况了。

    就这般,一直到了二月初九。

    这天下午,焦顺正在司务厅里批示公文,就听说冯紫英在外求见。

    冯紫英虽也是军中子弟做派,但一贯粗中有细,按说不该直接到衙门里来,如今既然来了,必然是有什么大事。

    于是焦顺忙命人请他进来,又屏退左右。

    冯紫英进门后,便脸色煞白的坐在那里,好半晌才抓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身子前探,压低音量道:“今天中午,南安王坠马的事情你可曾听说了?”

    “南安王坠马?”

    焦顺心中一动,忙问:“伤的严重不严重?”

    “听说一条被压断了,就算养好了也是瘸的。”

    冯紫英说着,又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水灌进去,然后盯着焦顺问:“你猜,这事儿是谁干的?”

    听他这语气还用着猜?

    “孙绍祖?”

    “正是那厮!”

    冯紫英一拍桌子,激动道:“虽然早知道忠顺王睚眦必报,可我也万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敢对南安王下手!”

    “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焦顺微微颔首,他也没想到忠顺王喊孙绍祖来京城,就是为了暗算南安王。

    虽说当初两人势同水火,前阵子南安王又抢了他治丧的差事,可眼下最紧迫的,难道不是先解决自己的安全问题吗?

    如此舍本求末,他到底还想不想当摄政王了?

    等等!

    这时焦顺忽的想到了什么,脱口道:“南安王这一受伤,为太上皇治丧的差事,岂不是又要落到忠顺王头上了?”

    冯紫英点头:“多半是这样,毕竟他最合适,当初也只说是操劳过度……”

    说到半截,他又面露惊愕之色:“就只为了这个?!那可是太后的亲外甥,万一要是传扬出去……”

    “肯定不只是为了这个!”

    焦顺已然想通了忠顺王的图谋,心道这厮果然没有表面上那么混不吝,若是没有被自己抓到把柄的话,先夺回治丧之权,属实是一步妙棋。

    但现如今这步妙棋却成了致命破绽。

    不过……

    到底要不要这时候就拿下忠顺王呢?

    他想了想,对冯紫英道:“你把那几个盯梢的借给我,然后这事儿你暂时就先别管了。”

    “这……”

    冯紫英面露犹豫之色。

    “听我的。”

    焦顺抓住冯紫英的肩膀,不容置疑道:“这里面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第786章 狼多…

    送走了冯紫英,焦顺便开始犯起愁来。

    他本来只是想确定一下,忠顺王突然召孙绍祖进京,到底是不是中了自己的阳谋,动了把持武力的念头。

    谁承想却意外获得忠顺王暗算南安王的证据。

    乍一看这是意外之喜,但其实却破坏了他原本的计划。

    现如今若是报上去,大概率是能扳倒忠顺王的,但焦顺要的不是扳倒忠顺王,而是一劳永逸的解决他在朝中的不利局面。

    说到底,真正敌视他的并非忠顺王,而是以内阁为首的文臣集团。

    如今皇权暗弱,相权必然势大,他焦某人若想与之抗衡,必须立下不世之功,再适当的展露出掀桌子的能力,否则只是见招拆招的搞定一个忠顺王,根本扭转不了颓势。

    但不上奏的话……

    焦顺虽然要求冯紫英保守秘密,但这么大的事情,冯紫英能瞒着别人,还能瞒着自家老子不成?何况就算冯紫英真能守口如瓶,连冯唐都不告诉,焦顺也未必敢信。

    那么问题来了,冯唐得知此事会不会上报?

    报上去的时候,会不会提到自己?

    倘若皇后和吴贵妃知道,自己捏住了忠顺王的把柄,却瞒着没有上报,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唉~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焦顺有些烦躁将公文归到了一处,准备提前打道回府,也好仔细斟酌斟酌到底该如何行事。

    谁知还不等从司务厅出来,又有内务府的人找上门来,说是车厂去年下半年的账目终于总出来了。

    其实这账目早该做出来的,但是因为年前太上皇突然驾崩,内务府也是忙的一塌糊涂,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焦顺随手翻了翻,发现数据比自己预料中的还要好上不少,主要是年前直隶周遭的几个省份都下了大单子,而内府的买卖向来是先钱后货,所以才显得分外亮眼。

    当然了,这也和焦顺指定的宣传策略有关——‘俩轱辘一转,给个县太爷都不换’的顺口溜,据说都已经传到两广去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能见着回头钱了。

    因想到荣国府现在正等米下锅,焦顺干脆决定先去荣国府里走一遭,也算是做一做喧宾夺主鸠占鹊巢的铺垫。

    …………

    大观园、秋爽斋。

    莺儿正伸长了脖子,看宝钗与探春下棋,忽听得门帘响动,侧头看去,却是袭人拎了热水壶进来,配合着侍书重新沏了一壶茶。

    眼见袭人沏完茶又默不作声的退了回去,莺儿忍不住捅了捅侍书的腰眼,示意她跟自己去外间说话。

    “怎么了?”

    侍书满脸不情愿的跟着到了外面,虽然是问句,实则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其实早猜到了莺儿想问自己什么。

    毕竟自从前两天袭人从怡红院转到秋爽斋后,已经又许多人跑来打探究竟了。

    果不其然,莺儿冲院里努努嘴问:“袭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到了你们院里?”

    顿了顿,又补了句:“是临时的,还是一直要在这边儿?”

    “你自己问她去啊。”

    侍书扁嘴道:“你们两个关系不是最好么?”

    以前确实如此,当初莺儿想要撮合金玉良缘,袭人也猜到宝钗多半会是未来的女主人,想要提前做些铺垫,所以两人是一拍即合,在这大观园里堪称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但现在么……

    莺儿直言不讳的道:“以前是以前,因为二爷的事儿我们早闹翻了——你到底说不说?你不说我也不问了!”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们姑娘身边缺人,怕日后不好打理家务,正好袭人也想另寻出路,所以干脆就找太太讨了她来。”

    莺儿闻言瞪圆了美目。

    这岂不是说袭人日后也要跟着陪嫁到焦家去?

    “可她不是……”

    刚想说袭人是宝玉的通房丫鬟,但转念一想,人人都认定了的准姨娘平儿,还不是一样转到了焦家?

    可想通了这一节,并不代表她就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哼~

    先前还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为了二爷不惜哄骗自己,谁成想转脸就要领攀高枝儿了!

    这若是让她如了意,也太便宜她了!

    莺儿闷闷不乐的同侍书回到里间,等探春临时出去方便的时候,她便忍不住把这话转述给了自家姑娘,又怂恿暗示,希望宝钗能拦下此事。

    至于怎么拦……

    那当然是直接找焦大爷说了——她一个残花败柳之躯的丫鬟,难道还能盖过自家姑娘不成?只要姑娘开了口,她的如意算盘自然打不转!

    薛宝钗听懂了莺儿的言外之意,所思所想却并不在袭人身上,在她看来袭人如何与自己全无干系,又何必去横生枝节?

    倒是那焦顺……

    最初失身于焦畅卿之后,宝钗颇提心吊胆了几日,唯恐他纠缠不清漏了痕迹,导致二人身败名裂成为千夫所指。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她才渐渐放下心来,但也渐渐对焦顺生出了幽怨。

    没有纠缠不清自然很好,但也不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吧?!

    他是把自己,把那天的事情当成什么了?

    也就是宝钗素来沉得住气,换另一个只怕早忍不住主动质问了。

    就在这时,客厅突然传来了李纨的笑声:“这回好了、这回好了!咱们家可算是能喘一口气了!”

    说着,她挑帘子从外面进来,看到起身相迎的宝钗不由一愣,旋即忙又堆笑道:“原来弟妹也在,这倒省得我专门跑一趟了。”

    原本宝钗与李纨的关系,虽比不上林黛玉和李纨,却也算是相敬如宾。

    但自从王夫人选择放弃宝玉,转而培养贾兰,并将家政大全交由李纨掌握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当然了,表面上还是依旧如前。

    宝钗也笑道:“嫂子是遇见什么喜事了?人还未至,笑声就先传进来了。”

    “自然是大喜事!”

    李纨顺势坐到了她对面:“方才焦畅卿来了,说是车厂去年年底由亏转盈,咱们家大概能分润近万两银子,这一来可算解了府里的燃眉之急。”

    薛宝钗听了心下一动,旋即没事人似的笑道:“果然是大好事,嫂子一上任就裁撤了那么些人,也该给下面一些甜头尝尝了。”

    “是啊。”

    李纨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些日子拆东墙补西墙都没能凑齐月例银子,我之所以裁人,一来是为了开源节流,二来也是为了震慑下面,免得和凤丫头一样下场。”

    宝钗笑笑没在说话。

    这时候探春也回来了,听说焦顺带来了车厂的喜讯,也不由为家中的境况长出了一口气。

    她们在里面谈论此事,外面丫鬟仆妇们议论的更厉害。

    毕竟有了这笔分红打底,她们的月例银子也总算是有了着落——那些有可能被裁撤的,更是幻想着财政缓解后,自己就能保住工作了。

    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唯独莺儿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月钱是从宝钗这边儿走,压根不在乎府里如何,况薛家最能依仗的东西就是财货,荣国府越是缺钱,就越能体现出薛家的分量。

    所以一开始听说荣国府有了新进项,她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

    但后来问清楚这钱是车厂的分红,莺儿的情绪又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

    王夫人虽然出尔反尔,将家政大全交给了李纨,但那车厂的股份契书,可是提前就已经交到自家姑娘手上。

    如今府里想拿车厂的分红应急,那也得先问过自家姑娘答不答应!

    这般想着,莺儿反过来愈发积极的讨论这事儿,恨不能阖府上下都知道要发钱了,到时候骑虎难下,自然又得求到姑娘面前。

    正在这时,外面风风火火又来了一主一仆,打头的却是赵姨娘。

    她进了院门就轻车熟路的要往里面闯,袭人见状忙拦下道:“姨娘且慢,大奶奶和宝二奶奶都在里面,还是先容我们通禀一声再……”

    啪~

    话还没说完,她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赵姨娘叉腰摆了茶壶状,得意洋洋的骂道:“小蹄子,你到了这院里还敢跟我拿乔?真真瞎了你个狗眼!”

    袭人猝不及防,捂着脸愣了片刻,旋即眼圈就红了。

    她来秋爽斋也不过才三两天,虽说以前也都认识,但因侍书无形中的排斥,现如今还未能融入其中,故此见她被赵姨娘教训,都只在旁边看热闹,压根没人站出来帮腔拉架。

    赵姨娘见状愈发得势不饶人,还待再跳脚骂上几句,好借袭人出一出对宝玉的怨气。

    “姨娘又裹什么乱?!”

    这时探春沉着脸里面出来,看了眼袭人,又对赵姨娘道:“两位嫂子都在里面,本就该通禀一声,她做的没错,姨娘却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打人?”

    “她、她态度不好,我就打她!”

    赵姨娘先是自觉理亏,继而索性胡搅蛮缠起来,跳着脚道:“别处的丫鬟倒罢了,你这里的人也冲我甩脸子,那我怀胎十月岂不……”

    “好了!”

    探春听她又要提‘肠子里的事儿’,头疼的摆了摆手,道:“姨娘要有急事现在就说,若不是急事,就等我招待完两位嫂子再说。”

    然后又对袭人道:“姨娘一贯如此,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样,你去东跨院跟凤姐姐说一声,我听说琏二哥早想找焦大哥吃酒,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焦大哥是来报喜的,咱们总该好生招待一翻才是。”

    袭人正自委屈,听出这番话似有留宿焦顺的意味,本来只是半边脸红胀,如今却蔓延到了整张脸,当下忙垂首应了,绕过赵姨娘匆匆去向王熙凤传话。

    她却未曾留意,赵姨娘听说要招待焦某人时,本来刁蛮的脸上也浮现起两朵红晕,不过更多的是贪婪与向往。

    且不提秋爽斋里如何。

    却说袭人风风火火赶到了东跨院里,将探春的话转给王熙凤后,王熙凤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脸上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袭人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回话,正犹豫该如何是好呢,才听王熙凤轻叹一声,摇头道:“罢罢罢,谁让我爱成人之美呢,回去告诉你们姑娘,以后别忘了我这个嫂子就好。”

    这话说的有些古怪。

    袭人也是回去的路上反复琢磨,才想明白琏二奶奶多半是已经知道了,探春与焦顺提前偷吃禁果的事情。

    好在看琏二奶奶的意思,并不准备拆穿或者追究,甚至还准备给三姑娘卖个好,以图她日后报答。

    可袭人便再怎么聪明,也万万想不到王熙凤真正的想法,其实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眼下她给探春打掩护的,等到探春嫁到焦家,那就该探春为她打掩护了。

    却说袭人边琢磨边走,刚要从东跨院转到主宅这边儿,不想却被邢夫人派人给拦住了。

    而邢夫人之所以拦下她,是听说了车厂分红的消息,想要打听一下具体的情况。

    “大太太。”

    面对邢夫人的盘问,袭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明道:“那车厂是我们太太拿出体己,为宝二爷置办的产业,并不在公中。”

    邢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就垮了,冷笑道:“哼,有好事儿她倒只顾着自己,公中全是烂账!”

    情知这事儿自己插不上手,邢夫人意兴阑珊,正欲命袭人退下去,忽然又随口问了句:“既然好处都是是你们那边儿的,那你来找凤丫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

    她眼中闪过狐疑之色,有些疑心王熙凤与二房暗通款曲。

    虽然说前阵子婆媳两个合作的十分愉快,趁机在老太太的遗产上咬下了好大一块,又甩掉了公账上的负担。

    但那银子到账之后,婆媳两个的关系就没那么融洽了,若不是还有贾琏这个‘外人’需要对付,说不得都有可能就此反目。

    袭人想了想,招待焦大爷的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下便把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当然了,王熙凤那一语双关的话,她特意用春秋笔法删掉了。

    邢夫人听完,却是两眼再次放出光来,急道:“以往都是在你们那边儿招待,这回既然他二叔不在家,合该来我们这边儿才对!”

第787章 ‘坦承’

    听说‘贾琏’差人来请焦顺,王夫人心下是百般的纠结。

    一来担心长房那边儿又趁机整出什么幺蛾子。

    治丧期间与邢夫人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经历,早已让王夫人身心俱疲,若无必要,她是再不想见到邢氏那张狐媚惑人又尖酸刻薄的嘴脸了。

    二来么,上回焦顺就是在贾琏那里‘吃醉了酒’,才顺势留宿在荣国府里的。

    若没有宝钗的事情,王夫人自然巴不得如此,但现如今再要留宿焦顺,就不免让她生出引狼入室的负疚感。

    可贾琏身为荣国府里唯一一个成年男丁,出面招待焦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自己又该以什么理由阻止呢?

    就算是有合适的理由,焦畅卿又会怎么想?

    正柔肠百转之际,焦顺已经长身而起,道:“既然琏二哥有请,那小侄就暂且告退了。”

    “这、你……”

    王夫人磕绊两声,最后还是泄气道:“那你就去吧。”

    等送走焦顺之后,她怅然若失的呆坐半晌,忍不住唤来彩霞彩云询问宝钗现在何处。

    彩霞想了想,答道:“宝二奶奶这会儿约莫是在秋爽斋里,自从三姑娘交卸了差事,她们就经常聚在一处下棋、写文章。”

    “在三姑娘那儿?”

    王夫人心中一动,暗道这或许倒是个不错的挡箭牌,正准备找探春过来面授机宜,转念又一想,探春若离开秋爽斋,宝钗又岂会久留?

    于是又临时改口让人去请李纨。

    李纨也是刚从秋爽斋里出来——再怎么看不起赵姨娘,那毕竟也是探春的生母,总不可能真就把她晾在一旁。

    得了王夫人的召唤,忙又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清堂茅舍。

    王夫人屏退左右,拉着她悄声道:“我有件事情要交代你去做,你也别问为什么,只管照着做就是了。”

    见她如此神神秘秘,李纨也忙打起了精神:“太太直管吩咐儿媳就是。”

    王夫人做贼心虚的看了看门外,这才又继续道:“那好,你一会儿去找你三妹妹,让她晚上设法将宝钗留在秋爽斋——不要说是我的意思,更不要把这话传出去。”

    李纨听了不由讶然。

    当下也没提自己是刚从秋爽斋出来的,起身道:“我知道了,太太放心,我这就去找三妹妹分说。”

    王夫人一面起身相送,一面再三叮咛:“记得,千万别说是我的意思!”

    李纨连声做出保证,这才离了清堂茅舍,重又去寻探春。

    彼时赵姨娘正软磨硬泡,想要留宿在秋爽斋里。

    探春哪里不知道她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东拉西扯吊足了赵姨娘的胃口,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正要‘勉为其难’的答应,忽又听说李纨去而复返。

    探春心下纳罕,便让赵姨娘现在屋里候着,自去外面寻李纨问个清楚。

    出门后还不等开口,就见李纨先冲着角落里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的道:“嫂子,咱们去凉亭里说话吧。”

    姑嫂两个一先一后进了凉亭,李纨便将王夫人的交代一五一十,毫无隐瞒的复述给了探春。

    探春听完眉毛一扬:“这么说宝姐姐也……”

    “即便还没有成事,多半也已经有过什么了。”

    其实王夫人这番话,非但泄露了宝钗暗中与焦顺有瓜葛,更彻底印证了李纨和探春心中,对于王夫人自己的揣测——若不是顾忌着什么,身为婆婆面对儿媳妇可能存在的奸情,又何须这般束手束脚?

    只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略过了此事没提。

    “唉~”

    李纨无奈叹道:“他这是要把荣国府一网打尽不成?”

    探春却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道:“其实太太有些杞人忧天了,大太太如今没了妨碍,巴不得把人拴在东跨院里——不过太太既然吩咐下了,那我一会儿再把宝姐姐请来就是了。”

    面对她如此淡然的态度,李纨也不知是该钦佩还是无语——若换了别人,得知未婚夫做下这么些偷香窃玉的事情,只怕早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于是探春一面差人去请宝钗回来,一面回屋里把这事儿跟赵姨娘说了,直把个赵姨娘气的直拍桌子。

    “好个没良心的,我难道就是那自甘堕落的人?舍了这张脸,为得还不是你兄弟和你?”

    探春也不答话只是看着赵姨娘冷笑,然后赵姨娘的气焰就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当初她确有这层意思,但现如今探春已经定好了要嫁去焦家,她再主动往上凑,就纯粹是饥渴所致了。

    眼见探春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她一跺脚黑着脸碎碎念着向外走去,临到门口,忽又听后面道:“今儿是不成了,姨娘若真有心,等我安排就是。”

    “果真?!”

    赵姨娘大喜过望的转身,看到女儿戏谑的表情,又醒悟过来自己不该如此欢喜,但要压抑已然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算你还有些良心!这一半天我抽空再教你些手段,便是百炼钢,咱们也给它炼成绕指柔!”

    说着,唯恐探春反悔,提前裙摆逃也似的去了。

    却说这日晚上,焦顺果然是留宿在了东跨院里。

    邢夫人论姿色手段都算不得顶尖儿,但却有许多奇思妙想的器械助阵,即便焦某人不是头一回领略,仍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怪道那些儒生总将精巧的造物称为‘奇巧淫技’,想来也是日常生活中多有涉猎的缘故。

    …………

    第二天一早。

    焦顺离开荣国府的时候脑中一片清明,对世俗的欲望大减之余,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放弃将利益最大化,选择稳妥为上。

    于是他压根儿没去衙门里当值,而是去了东华门递牌子求见太子——身为正四品东宫少詹事,他自然有此权利。

    说是求见太子,但真等被召入宫中,面对还是皇后加吴贵妃的组合。

    而这次贾元春并未在场,也不知道是没来得及,还是自身的位置没能站稳。

    见到皇后之后,焦顺便开门见山的,将自己拜托冯紫英监视孙绍祖,却意外发现孙绍祖暗算南安王的事情说了。

    然后又道:“臣以为,只要设法确认南安王坠马前后,孙绍祖曾去过忠顺王府,便足以对忠顺王展开调查了!”

    皇后听完半晌无语。

    吴贵妃也是瞠目结舌,旋即怒道:“他怎么敢?!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焦顺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吴贵妃搞事情的胆子,却怕也未必比忠顺王小。

    这时皇后沉吟道:“往昔忠顺王确实与南安王不睦,但眼下太上皇尸骨未寒,他又一心想要做摄政王,应该不会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吧?”

    “娘娘。”

    焦顺肃然道:“若只是为了私仇,自然是节外生枝,但若是忠顺王这么做,实则是为了重新夺回治丧之权呢?!”

    经焦顺这一提醒,皇后才醒悟到,南安王出了意外之后,最有可能接过治丧之任的就是忠顺王了。

    先前为了体面,皇后并未揭破忠顺王四处串联的事儿,对外只宣布忠顺王劳累过度需要休息,那他休息一段时间后重出江湖,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想通了这一节,皇后不禁有些惶恐起来:“忠顺王素来行事荒唐,不想暗里竟有这等算计——若焦大人所奏果真属实,那本宫也便顾不得天家体面了!”

    吴贵妃也在一旁附和:“没错,若是真的,此人断不可留!”

    焦顺等她们表完了态,这才又道:“臣以为,在掌握确凿证据之前,宫中最好先示敌以弱,一来免得打草惊蛇,二来也能诱使忠顺王露出更多破绽,等到时机合适时再将其一网成擒。”

    皇后听了微微颔首。

    吴贵妃却忍不住追问:“那你以为,怎么样才算是时机合适?”

    “这……”

    焦顺顿时语塞。

    倒不是他没想好,实在是这话不好落人口实。

    好在皇后也已经听懂了他话里未尽之意,当下扯了吴贵妃一把,道:“那就有劳焦爱卿暗中查证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是铁证如山!”

    显然她是担心焦顺给忠顺王,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最后反倒闹得不好下台。

    “臣遵旨!”

    焦顺跪下领旨之后,却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又吞吞吐吐的道:“另外还有一事,臣不知当不当讲。”

    “何事?但讲无妨。”

    “其实先前陛下曾交代臣暗中操练纠察队,以备不时之需,并再三交代臣要严守秘密,但现在……”

    皇后都听的莫名其妙,更不用说吴贵妃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吴贵妃抢着追问:“这个纠察队是做什么的?陛下让你操练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回禀贵妃娘娘。”

    焦顺老实答道:“纠察队全称为工人纠察队,乃是当初为了防备洋夷窃取我朝机密,顺带安排退伍伤残军官所成立的队伍,对外只说是看家护院,实则操练完全按照军中规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照你这么说,这其实是一支隐藏起来的军队?”

    皇后没想到,原来皇帝还暗藏了这么个杀手锏,更万万想不到其实连皇帝本人,也不知道纠察队的具体操练情况。

    她有些紧张的追问:“这纠察队有多少人?”

    “尚不足两千。”

    听到这个数字,皇后暗暗松了一口气,韩信点兵是多多益善,但要是一支足够庞大的军队,突然交到皇后手上,那带来的只会是惶恐和混乱。

    她想了想,又问:“既然陛下曾再三叮嘱焦大人保密,那你今日突然点破此事,却又是为何?”

    “这……”

    焦顺侧头看向乾清宫正殿的所在,一副悲从中来的模,然后才答道:“臣听说忠顺王最近着实笼络了不少人,内中更有孙绍祖这样的中高层将领,宫内、龙禁卫里有没有他的耳目,眼下也还不得而知,倘若不慎走漏了风声,忠顺王孤注一掷之下,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故此臣以为,若要捉拿忠顺王时,不妨启用纠察队出面,纠察队并非官方所有,且都出身匠人子弟,对陛下、对太子、对新政都忠心不二!”

    “原来如此。”

    皇后微微颔首,有这孙绍祖的例子在,她也担心忠顺王暗中还藏了什么后手。

    且对龙禁卫中的将领,她和吴贵妃也都并不熟悉,与之相比,自然是焦顺这个‘孤臣’和皇帝暗中培养的势力更为可信。

    不过她性格稳重,没有急着做出决定,只道:“本宫知道了,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到——这样吧,你先设法查证南安王坠马一案,至于要如何应对忠顺王,且等查到真凭实据再做定夺。”

    焦顺再次顿首领命,然后这才乖乖告退。

    这一回他进宫最大的收获,就是免除了纠察队的后患,不管皇后和吴贵妃最终做出怎样的选择,至少纠察队算是过了明路。

    说到底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真要等到忠顺王被拿下,纠察队非但没了用武之地,反而会变成一颗定时炸弹,为免落入这等尴尬境地,焦顺也只好把自己的底牌,包装成皇帝的杀手锏。

    正一边传行在宫墙夹道间,一边想着等回去就把纠察队的现状,事无巨细的写成报告交给皇后和吴贵妃,忽就听身后有人大声呼喊。

    焦顺回头看去,顿时吃了一惊。

    “戴公公?!”

    却原来满头大汗追上来的,竟是隆源帝身边的大总管戴权。

    虽说隆源帝长时间昏迷不醒之后,戴权的地位有些下降,但也依旧是宫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此时这般不管不顾的追过来,莫非是……

    “焦、焦大人!”

    离着还有数丈远,戴权便扶着膝盖停了下来,同时扯着嗓子喊道:“圣上有旨,召焦大人速往乾清宫见驾!”

    果然是皇帝醒过来了!

    确认了自己猜测后,焦顺心中大叫不妙,要是等过些日子皇帝再醒过来,未必会和皇后讨论与纠察队有关的事情,可现下自己才刚假传圣旨,皇后肯定会提起这事儿。

    这要是被隆源帝给一口否认,那自己可就真是弄巧成拙了!

第788章 托孤

    焦顺心下忐忑,反应自然就慢了半拍。

    戴权见状又连声催促道:“焦大人,快些跟老奴回乾清宫吧,别让万岁爷等急了!”

    瞧他那面带悲戚的焦急模样,皇帝这回多半不是正常清醒,而是回光返照无疑。

    “有劳公公引路。”

    焦顺忙回了一句,然后便亦步亦趋跟着戴权往乾清宫跑。

    跟上戴权对焦某人来说轻而易举,但做贼心虚的他还是沁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毕竟皇帝也不是没动摇过,先前就曾想过用新儒分薄他的话语权,这要是冷不丁发现他把纠察队搞成了军队……

    但这当口再要补救也来不及了,只能期盼皇帝的回光返照‘时间紧、任务重’,压根来不及讨论此事了。

    一路无话。

    就在两人前后脚冲进乾清宫正殿的同时,就听那帷幔后面哭声骤起。

    “陛下、陛下~!”

    那拖长了音儿的动静,却不是吴贵妃还能是哪个?

    听到哭声后戴权面色大变,本就精疲力竭的双腿一软,直接扑倒在那帷幔前,悲声呜咽道:“陛下,老奴回、回来了。”

    焦顺见状心中的忐忑顿消,继而也不由悲从中来,无论怎么说隆源帝都算是他的伯乐,如今身死道消……

    他幽幽叹息一声,屈膝长跪不起。

    谁知这时从帷幔内跌跌撞撞冲出一人来,不慎被戴权绊了一跤险些跌倒,亏得焦顺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然后又急忙缩手,恭声道:“见过贵妃娘娘。”

    冲出来的正是吴贵妃,她先是瞪了匍匐在地的戴权一眼,然后用帕子捂着眼角,有些不自在的对焦顺道:“皇上宣你见驾,你快些进去吧。”

    啊?!

    这么说皇帝还没咽气儿呢?!

    那你刚才哭的撕心裂肺一般又是因为什么?

    焦顺强忍着冲吴贵妃翻白眼的冲动,起身小心翼翼的进到了帷幔里。

    就见龙床周遭跪着三名太医和四名宫女,皇后娘娘则正侧坐在床尾,拉着隆源帝的手垂泪不已。

    见焦顺从外面进来,皇后下意识抹了把眼泪,起身道:“焦大人且近前说话。”

    然后又主动退到了一旁。

    焦顺急忙趋前几步,红着眼睛泪眼婆娑的看向了隆源帝,就见隆源帝已经瘦的形销骨立,那只始终圆睁着的右眼几乎凸出框外,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尚算完好的左眼则只睁开了一半,斜藐向焦顺的方向,与他三目相对,干涩的嘴唇立刻煽动起来,发出微弱的声音。

    焦顺本想跪倒在床前,见状犹豫了一下,忙把耳朵贴了上去。

    却听隆源帝艰难问道:“新政如、如何?”

    看来自己假传圣旨的事情还没有被揭发。

    唉~

    这皇帝或许算不得英明神武,但也绝对是有雄心有抱负的。

    只可惜天不假年……

    焦顺原本硬挖出来的眼泪,逐渐被真正的泪水所替代,当即先把有线电报的推进情况禀报了一番,又说了京西铁路的最新进展。

    至于工学现状、连珠枪的普及推广、乃至于坦克的研发进度,也都报喜不报忧的捡着好的说了。

    这期间先是太子被带了过来,然后是太后,不过因为见到皇帝听的入神,便都在一旁守着并未打搅。

    直到两位宰辅联袂而来,有关于新政的汇报才算是告一段落。

    见焦顺停了下来,皇帝后知后觉的看了眼两位宰辅跪拜的方向,然后颤巍巍的抬了抬手。

    焦顺试着伸手握住,又听隆源帝涩声道:“太、太子。”

    这声音虽然仍旧微弱,却比先前要洪亮了不少。

    焦顺忙招呼太子道:“殿下,请近前来。”

    太子抹着泪到了近前,又在焦顺的示意下伸手托住了皇帝的手腕。

    焦顺正待抽回自己的手,隆源帝也不知哪儿来力气,忽然就攥紧了,甚至还努力往上扬了扬头。

    皇后见状,忙上前给他垫了个靠垫。

    隆源帝倚在靠垫上喘息着歇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开口道:“朕去后,太子务必、务必勤学纳言,恪修君德……在焦、焦焦卿的辅佐下,将朕的新政继续推行下去,若、若…若是如太祖一般人亡政息,朕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前面说的磕磕绊绊,最后这句却几乎是吼出来的。

    两位阁老也听的清清楚楚,一时脸色都有些难看。

    皇帝临时还念念不忘新政也就罢了,当着两位内阁辅臣的面,却越过他们托孤给焦顺算是怎么一回事?

    虽说如今詹事府群龙无首,焦顺这个少詹事兼帝师,理论上也勉强够格做个托孤之臣,但也还远远当不起一个‘重’字!

    只是还不等他们提出异议,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隆源帝便闭上了眼睛,原本紧攥着的手也缓缓松开。

    焦顺见状,忙喊太医上前查探。

    三名太医立刻爬起来一通忙活,足足用了两刻钟,才郑重的宣告了皇帝的死讯。

    大殿内顿时哭声一片,尤其是丈夫刚死了没多久的太后,扑倒在儿子的尸身上哭的几欲昏厥。

    两位阁老也跟着哭了一阵子,然后便敦请皇后节哀顺变,到外间商量一下国丧事宜。

    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按规矩由太子主持治丧,礼部、内府协理就是了——太上皇死后原是该皇帝主持,但隆源帝植物人一般压根不济事,所以这差事才会先后落到忠顺王和南安王头上。

    皇后耐心听完了这些章程,抹着泪道:“哀家如今五内俱焚全无主意,一切听凭两位阁老的,按照规矩来就是了——不过太子毕竟年幼,尚需有人在旁引导,不如将詹事府也算上,一并协理如何?”

    两位阁老听了自然不喜,但詹事府辅佐太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纵使他们再排斥焦顺也无从反对,只能在心里暗骂王哲不当人子,若非他为了洗白名声突然辞官,又怎么会让焦顺这个少詹事成为詹事府的实际掌舵人?

    于是一面去请礼部尚书入宫,一面只能捏着鼻子请出了焦顺。

    就这样,在礼部尚书赶到之前,焦顺先打着太子的旗号,代为主持起了隆源帝的身后事——至于内府,奴才如何做得了主人的主?那纯粹就是领命听吩咐的。

    等到礼部尚书赶到时,他早把先期事宜铺派的差不多了,礼部尚书想要插手,还要找他了解其中的内情。

    于是等百官闻讯入内吊唁时,所看到的就是焦顺颐指气使,连堂堂礼部尚书都只能追随其后的情景。

    这让不少人为之愤怒不已,却也让更多人熄了针对焦顺的心思。

    其中心情最为复杂的正是忠顺王。

    听闻皇帝驾崩之后,忠顺王就跟蒋先生讨论了一下此事的利弊。

    首先两代君王前后脚离世,肯定会让宫里乱上一阵子,正适合乱中取利浑水摸鱼。

    但同样也有人多眼杂的弊端,何况两场国丧同时办理,隆源帝这边儿——尤其是那焦顺,肯定也会分润走不少的权利。

    所以蒋先生建议,尽量设法让协理治丧的焦顺成为众矢之的,群臣越是对其不满,就越是有利于忠顺王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忠顺王进宫之后才发现,压根不用自己出手,焦顺就已经成了众人侧目的焦点——这虽是好事儿,但忠顺王却又有些不忿他抢了自己的风头。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与其别别苗头,好在群臣面漆那展示一下自己的强硬作风。

    忽就见一个宫女跑来寻找焦顺,说是太子有事召见。

    焦顺闻言就有些莫名其妙,太子这时候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可若是皇后见召的话,如今自己身为协理治丧的一员,也完全没有必要再借用太子的名头。

    他满心疑窦的跟着那宫女到了乾清宫内——皇帝尸体如今还在这边儿,所以后宫嫔妃连同太子也都在此守候,但群臣总不能一股脑全都涌入后宫,所以只在前殿吊唁。

    结果就在偏殿里见到了吴贵妃。

    吴贵妃的情绪明显不怎么好,先前她误以为皇帝驾崩,迫不及待的哭出声来,结果却闹了个乌龙,也因此被赶出了寝殿。

    所以直到各宫嫔妃云集乾清宫,她这才后知后觉的确定皇帝是真的死了。

    当下她忙赶到寝殿里,拉着皇后询问了前后经过。

    然后吴贵妃就开始忧心忡忡,打着太子的名义单独召见了焦顺。

    “臣见过……”

    “好了,免礼平身吧。”

    摆摆手,免去了焦顺的礼数,吴贵妃换了个坐姿,翘起因常年练舞而均匀健美的腿,蹙眉问:“这里也没外人,你给本宫一句准话,现在到底能不能拿下忠顺王?!”

    “这……”

    焦顺小心翼翼的道:“眼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硬要拿下忠顺王的话,皇后娘娘只怕未必肯答应。”

    “那难道就任由他来主持太上皇的丧事不成?”

    吴贵妃烦躁的抖着腿,素白小巧的绣鞋来回画圈,本朝自建国之日便严禁裹脚,但她这一双天足却依旧称得起金莲之说。

    见焦顺没有回话,她又进一步点出了自己担忧的事情:“两边都在宫中治丧,彼此难免要交际,那奸王若趁机对太子下手,可该如何是好?”

    这倒是不得不防。

    焦顺想了想,建议道:“娘娘若是放心不下,怕宫中有人受其蛊惑收买,不妨暂请几位机敏警觉又可以信赖的官宦女眷入宫守制,全程负责看护太子的饮食。”

    “官宦女眷?”

    吴贵妃微微蹙眉:“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这……主意是臣出的,臣理当回避。”

    “什么回避不回避的!”

    吴贵妃摆摆手,不耐烦的道:“那容妃直到现在依旧护着他不肯招认,可见这奸王颇有些手段,如今除了你之外,本宫和皇后姐姐还能信得过谁?”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焦顺自然不会矫情,当下点了两个人:“那臣便斗胆推荐两个人选,其一是南安郡主,两家王府素来不睦,若再适当透露忠顺王暗算南安王一事,料来郡主必定会尽心竭力。”

    吴贵妃听了连连点头:“南安郡主我是见过的,确实是个聪慧女子——这二一个呢?”

    “第二个人选,是荣国府的三小姐贾探春……”

    “荣国府?”

    不等焦顺说完,吴贵妃就大摇其头:“不妥、不妥,贤德妃的事情先不说,那贾宝玉才被罢官永不叙用,那什么三小姐若是因此怀恨在心,岂不正中那奸王下怀?”

    “娘娘容禀。”

    焦顺忙道:“那三小姐实已与臣定下婚约,不日便将嫁给臣做兼祧,以继承我本姓来家的香火。”

    吴贵妃倒是对他改姓的事情有些了解,所以并不意外兼祧之事,但却对兼祧的人选不怎么满意,没好气的道:“本宫不是说过,让你与贾家的人保持距离么?难道本宫的话,你只当是耳旁风不成?!”

    “娘娘赎罪!”

    焦顺急忙跪地道:“臣不敢欺瞒娘娘,实是早在去年臣就与那三小姐有了夫妻之实,如今再要反悔实在是有些……”

    “嗯~”

    吴贵妃闻言眉毛一挑,心道除了自己倒背如流的那两篇文章,这焦顺果然还有别的风流韵事!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前倾着身子,差点就想让焦顺‘如实交代’,只是时间地点完全不合适,所以才又强行按捺住,点头道:“既如此,她也算一个。”

    旋即又叹道:“即便如此,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能提前除了这奸王……”

    说着,她目光灼灼看向焦顺,显然是希望焦顺更大胆一些。

    她要是能拿出太子生母的魄力来,直接下令让焦顺去做,焦顺多半是不会拒绝的,可偏偏她自己没这魄力,只希望焦顺主动把责任揽过去,焦某人自然敬谢不敏。

    等了半晌不见焦顺回应,吴贵妃脸色微臣,没好气道:“罢了、罢了,你去忙你的去吧。”

    焦顺应了一声,倒退几步这个要转身离开,忽悠听她喊了声:“回来。”

    焦顺疑惑的回过头,却见吴贵妃一本正经的吩咐道:“等回头,记得把你和三姑娘的事情写成奏折交上来。”

第789章 家风

    荣国府得到消息的时间,照例又比别家晚了半拍。

    上回因为本就在热孝当中,所以王夫人等命妇并未入宫守制,而现如今老太太的棺椁都已经送去那边儿了,自然不可能再做例外。

    故此得了消息之后,王夫人、邢夫人便各自准备起命妇的行头,连薛宝钗因是御赐成婚,一入门就得了七品诰命,后来宝玉虽被罢官,她这诰命却并未被收回,因此也在入宫守制之列。

    王熙凤本也该去的【贾琏曾捐过一个知州】,但临盆在即,偏这孩子又是守孝期间怀上的,见不得光,故此便干脆报了个病假。

    却说王夫人正忙里偷闲,嘱托李纨在国丧期间好好看家,忽就听说宫中派了天使来。

    “怎么这时候派人来传旨?”

    王夫人不明所以,一旁李纨却忽然变了颜色,战战兢兢道:“该不会是当初那些传言……”

    王夫人一听这话脸色也白了,当初传言说贤德妃妨主,不如命其陪葬帝陵以解祸患,现如今皇帝刚死,宫中就派了天使来,难道说……

    是想让家中准备后事?!

    “太太?”

    见王夫人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身子更是缓缓往后瘫软,李纨忙扶住她宽慰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事情也未必就发展到这步田地。”

    王夫人苦笑摇头,事到临头也由不得她退缩,只能勉力振奋精神,带着李纨前去领旨。

    婆媳两个赶到荣禧堂时,邢夫人与贾琏也已经到了,邢夫人当仁不让的站在主位上,见王夫人从外面进来,也只是微微一扬下巴。

    不过王夫人也没心思与她计较什么了,默默站到了次席,惶恐不安的等待着天使的‘宣判’。

    谁知那天使四下里扫了一圈,忽然问道:“那位是府上的三小姐,闺名唤作探春的?”

    众人尽皆愕然,搞不明白这事儿和探春有什么干系。

    不过王夫人随后还是连忙道:“小女不曾在此,请公公稍后,我这就命人去将她唤来。”

    那公公微一拱手:“有劳了。”

    然后便闭起了嘴巴,显然是想等探春过来再宣读旨意。

    这让众人愈发莫名其妙,探春不能说是与宫中全无关系,只能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偏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宫中会专门派人给她颁旨?

    不独别人为此不解,探春在秋爽斋里得了消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她还是立刻拾掇了一下,带着侍书、袭人赶奔荣禧堂。

    等迈步走进厅内,王夫人忙一面伸手召唤,一面对那公公道:“这便是小女探春。”

    那公公端详了探春两眼,旋即便摆出了宣读圣旨的架势。

    这时邢夫人首先跪倒接旨,王夫人也不好再打探,忙也跪倒在她身侧。

    等厅内乌压压跪倒一片,才听那宦官抑扬顿挫的宣布了皇后的懿旨,大体是宣荣国府的命妇们入宫守制,末尾才单独补了一句,特命贾探春也追随前往。

    入宫守制是惯例,压根无需专门传旨。

    那这份懿旨不用说,肯定就是专门冲着探春来的。

    但是为什么呢?

    众人无不向探春投去纳罕的目光。

    等到传旨太监离开之后,更是将探春围的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追问缘由。

    探春自己还糊涂着呢,如何能给他们做出解答?

    眼见越问越乱,王夫人忙道:“好了、好了,既然三丫头也不知道,那咱们还是先进宫吧——毕竟是点了名的,总不好去的太迟。”

    探春这才得以脱身。

    于是众人一番拾掇,又汇合了东府的尤氏,匆匆赶奔宫中。

    途中薛宝钗与探春同乘,见她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遂宽慰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若真是天塌了,也该高个子的来顶,如今既选了你这名不见经传的,多半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探春叹了口气,无奈道:“可这个节骨眼上,来的又如此突兀,我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不多想。”

    “我琢磨着……”

    薛宝钗若有所思,但话到嘴边又换成了反问句:“那你想出来什么来没?”

    探春横了她一眼:“我想的多半和姐姐想的一样。”

    不等薛宝钗回应,又叹道:“除了焦大哥,我也想不出别的缘故了。”

    薛宝钗闻言微微颔首,她方才也是想到了焦顺头上,毕竟与探春关系匪浅,又能够得着皇后娘娘的,也就是焦某人了。

    但焦顺这时候把探春找去是为了什么,两人暂时还都想不明白。

    “若真是他,那就更不会是坏事了。”

    薛宝钗说着,挽住了探春手道:“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放在肚子里,正巧凤姐姐去不了,我原本还担心在宫里没人做伴儿呢。”

    然而宝钗也没想到的是,甫一进宫两人就被迫分开了,压根也没有作伴的机会。

    眼见王夫人几个被带去了命妇守制的所在,自己却被两个宫女引领着一路深入宫中,便探春再怎么胆大包天,一时也不由心生忐忑。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清脆的嗓音呼喊道:“前面可是蕉下客?!”

    这‘蕉下客’正是探春的诗号,素来只在诗社中题诗所用,不想今儿却在宫中被人叫破。

    探春脚步一顿,愕然回头,却见后面快步赶上一人,细高挑的身量,柳叶弯眉樱桃口,虽是一身缟素,依旧难掩贵气,赫然正是南安郡主。

    “小郡主?”

    探春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迎上去,旋即想到这是在宫内,便又站住脚等对方靠近。

    南安郡主提着裙角小跑上前,有些激动拉住探春道:“这回有你一起作伴,我可就安心多了!”

    探春心下一动,忙问:“郡主可是知道,这次唤我入宫是所为何事?”

    “这……”

    南安郡主这才知道探春还不知究竟,犹豫着看看左右,旋即道:“等一会儿见了娘娘,你自然就知道了。”

    探春见她不肯透露实情,略略有些失望,但也从南安郡主的反应当中,猜出自己这次进宫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因此也便塌下心来与南安郡主边走边聊。

    不过探春七分注意力仍是放在观察四周上,等发现自己被带到了钟粹宫中,她立刻就明白这次是要去见什么人了。

    因曾听焦顺品评过吴贵妃的为人,又知道她对自家姐姐的态度,故而探春连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见了吴贵妃当面,更是摆出一副无比恭谨的态度,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睚眦必报的贵妃娘娘。

    “妙珍妹妹【南安郡主】快快免礼。”

    吴贵妃先给南安郡主赐了座,然后目光才转向了依旧跪在地上的探春,用自以为威严满满的声音道:“抬起头来。”

    探春缓缓抬头,却并不敢直视吴贵妃。

    吴贵妃高高在上的端详了一番,见她果然与贤德妃生的有几分相似,但英气似乎要更重一些。

    以贾元春的精明,料来这位三姑娘也差不到哪去,于是吴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你可知皇后姐姐传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民女蒙昧无知,还请贵妃娘娘示下。”

    吴贵妃当即一摆手,挥退了左右,然后才道:“先前太上皇突然驾崩,实是中毒所致,至今幕后元凶尚未查明,偏先皇亦在此时仙去,宫中纷乱,太子又需要主持国丧,本宫为此忧心忡忡,故而问计于焦爱卿,他便向本宫举荐了你与郡主。”

    说到这里,她故意卖个关子:“你可知他举荐你二人意欲何为?”

    果然是出自焦大哥之手!

    不同于南安郡主展现出来的忐忑,被卷入了这样的大事件当中,探春非但不觉得惶恐,反而第一时间感到了亢奋。

    于是她不假思索的答道:“民女以为,当是让我二人暂伴太子左右,盯紧太子的饮食穿戴,勿使出现纰漏。”

    “果然是贤德妃的妹妹!”

    见她这么快就领悟了自己的使命,吴贵妃赞叹一声,旋即却又沉声道:“兹事体大,但凡出一丁点的差池,莫说是你姐姐,连我和皇后姐姐都未必保得住你!”

    虽然这话是冲着探春说的,但也同样将南安郡主包括在内。

    因此南安郡主也忙躬身,与探春异口同声道:“娘娘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绝不敢懈怠分毫!”

    吴贵妃对她们的态度尚算满意,于是又仔细盯着探春打量了一番,深深将她印入脑海之后,这才唤来女官,命其带着二人先去恶补一些基础常识,然后再去太子身边当值。

    南安郡主正准备乖乖告退,探春却忽然开口道:“娘娘,民女有一事相求。”

    吴贵妃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心道这小蹄子果然是贤德妃的妹妹,惯会讨价还价!

    虽然心中不喜,但眼下毕竟还是用人之时,所以她最终还是面色冷淡的突出一个字来:“讲。”

    却听探春恭声道:“民女与郡主皆不识医药之道,便殚精竭智也未必全无破绽,故此希望娘娘能调拨一名医者,与我一同辅佐郡主。”

    听她所求原来是这个,吴贵妃面色稍霁,但还是皱眉道:“调拨医者倒是不难,但你又如何保证这医者不会被那幕后黑手引诱?”

    听出吴贵妃言语当中,隐隐对那幕后黑手十分忌惮,探春不由暗暗纳罕。

    因与焦顺勾连极深,又参与了其制定的‘郑伯克段’计划,她对忠顺王的实力认知颇深,明白其除了皇族长者的身份之外,其实更多的是借势而为。

    但听吴贵妃所言,却似乎并非如此。

    探春自然更信得过焦顺,所以便只能认定是信息差,又或是焦某人故意引导所致了。

    她一面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面沉吟道:“当初焦大人曾引荐过一位女大夫,去为民女的祖母诊治,此人既得焦大人看重,想来应该也足堪信任。”

    “是么?”

    吴贵妃闻言微微颔首,旋即便道:“此事本宫知道了,你们先随浣碧去吧。”

    等到南安郡主与探春跟着那女官离开后,她立刻便又打着太子的名义传召焦顺。

    焦顺刚带人将隆源帝的尸身挪到了灵堂里,正陪着太子在那儿哭灵呢,忽就得了太子传召的消息。

    他无语的扫了眼一旁的太子,却也只能跟着那传令宦官回了钟粹宫。

    一见面,吴贵妃就问起了‘女大夫’的事儿。

    焦顺当即就有些傻眼,他是万没想到这事儿会牵连到林黛玉头上。

    但这也怪不得探春,探春所顾虑的确实有道理,偏她又不知道那女大夫是林黛玉假扮的,阴差阳错之下才有了这桩乌龙。

    这要是真把林黛玉弄来,先不说穿帮的事儿,真要是因此误了正事儿,谁能担待的起?!

    于是不敢隐瞒,忙翻身跪倒解释此中关窍。

    偏吴贵妃对这种八卦最是感兴趣,期间不停的追问,最后连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恨情仇,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最后似笑非笑的道:“这么说当初皇上赐婚,最后却倒便宜了你?”

    焦顺讪讪不答。

    吴贵妃却也没有替贾宝玉打抱不平的意思,摆手道:“既然这事儿是弄出来的,那这大夫的人选也还是要你来定——记得,但凡出一丁点纰漏,本宫绝不饶你!”

    “臣明白!”

    焦顺连忙叩首应是。

    正待趁机告退,不想吴贵妃忽又补了句:“至于那林黛玉么——不妨也召进宫来瞧瞧,便不济事,三个人也好过两个人。”

    “这……”

    焦顺顿时面露苦色。

    其实他心里明白,探春压根就不在乎这些,见了林黛玉也只会帮自己遮掩,而之所以面露苦色,完全是因为吴贵妃摆明了是要看他的笑话,他若不展露出为难的模样,岂不是拂了吴贵妃的意?

    “怎么?”

    吴贵妃提高音量:“你不愿意?”

    “臣不敢!”

    焦顺忙道:“臣只是担心两人起了争执,反而不利于照料太子。”

    这话吴贵妃倒是听进去了,她固然想看乐子,可也绝对不想把儿子赔进去。

    当下意兴阑珊的道:“那就算了。”

    旋即又道:“对了,那份奏折你记得尽早呈上来,本宫着实有些好奇,贤德妃娘家的‘家风’到底是如何模样。”

第790章 吴氏生非

    中左门附近的偏殿内。

    忠顺王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眼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从外面进来,忙停下脚步追问:“如何了?”

    “王爷尽管放心。”

    来人冲着忠顺王一拱手,亢奋道:“下官刚起了个头,礼部官员便群情激奋,如今已选出几人作为代表去向大宗伯【礼部尚书】进言了。”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督察院那边儿也不乏响应,预计会有不少人上折子参劾那焦顺。”

    “好好好!”

    忠顺王脸上烦恼尽去,扼腕冷笑道:“王琰老儿如今一心想递补内阁,方才被压了一头竟还能忍得住,若不给他些压力,他怎肯站出来与那焦顺打擂台?”

    说着,又吩咐那年轻官员继续煽风点火,务必让朝臣们把火力全都集中在焦顺身上。

    那年轻官员也不推辞,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若要让官员们群起响应支持忠顺王摄政,那他打死也不敢立军令状,但要说挑动群臣针对焦顺……

    天下还有比这更容易的事儿?!

    隆源帝还在世时,就有不少人隔三差五参他一本,如今隆源帝彻底咽了气,还不知到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想要将这‘祸国奸贼’明正典刑呢。

    就这般,明里暗里也不知多少人串联,等到第二天参劾焦顺的折子足有几十斤重,领头的正是被下属群起逼宫的礼部尚书王琰。

    其实王琰倒不纯是因为想递补内阁,求稳之下才任由焦顺出风头的,实在是他明里暗里试了几次,都被焦顺不软不硬的挡了回来,一时没能扳回局面罢了。

    结果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却成了贪图阁老之位,不惜于焦贼苟合的证据。

    没办法,礼部本来就是反焦大本营之一,一丁点的错在礼部也会被放大,何况还是在这样重要的场合?

    最后王尚书为了洗脱这个罪名,不惜一日三奏,言辞也是愈来越激烈的,指摘詹事府应该辅助太子,而不是喧宾夺主。

    即便太子年幼难以主持,也该由礼部代为主理,而不是让临时加入其中的詹事府喧宾夺主。

    在这群起围攻之下,那焦顺果然怕了,除了实在避不开的场合之外,平日里就在偏殿内关起门来写东西,也不知是打算自辩,还是想递折子喊冤。

    反正是从心了!

    自王琰以下无不弹冠相庆,心道这焦贼失了靠山果然不足为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再接再厉,让皇后和吴贵妃看到民心所向众志成城,争取在新皇登基之前拨乱反正。

    另一边忠顺王更是自以为得计,如今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文理之争上,听闻皇后为此惶惶不可终日,正是自己暗中布局的好时候!

    于是一面大肆拉拢中高层文官,一面暗中设法腐化龙禁卫将校。

    又私下里运作,准备将孙绍祖调入京营三卫当中,充任实掌兵权的参将。

    说实话,其中不少事情都做的很是毛躁。

    可即便蒋先生劝他不要操之过急,应该春风化雨徐徐图之,他也是一概不理,只道自己如今便是世宗皇帝第二,莫说是私下里染指一些军权,便真就造了反,那不得人心的孤儿寡母又能奈他如何?

    偏他一意孤行之下,效果竟还好的出奇。

    文臣这边就不用多说了,连龙禁卫的将校也纷纷望风而投。

    忠顺王见此,越发不理会蒋先生的劝说,骄狂之心一日胜似一日,渐有仿效世宗皇帝之意。

    …………

    一晃将近半月。

    这日傍晚皇后难得闲下来,正揉着眉心闭目养神,忽闻报说吴贵妃来访。

    皇后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起初吴贵妃还肯帮忙分担一些政务,但渐渐就不耐烦了,偏又咬死了不愿意启用贤德妃,直闹的她近来几无宁日。

    但谁让她是太子的生母呢?

    近日又益发骄横,听不得别人半句忤逆,连太后为贤德妃求情,都被她明里暗里顶回去了。

    所以纵然心下埋怨,皇后也不好当面指出来,只能强打精神起身相迎。

    吴贵妃进殿后粗疏一礼,便拉着皇后上下端详,啧啧叹道:“姐姐最近可是清减了许多。”

    同样是浑身缟素,吴贵妃瞧着却是容光焕发,正应了那要想俏一身孝的说辞。

    对她这明知故问的说辞,皇后只能回以苦笑,旋即岔开话题道:“妹妹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

    “我来,自然是有好事!”

    吴贵妃得意一笑,喧宾夺主的拉着皇后便往里间走,一边走一边顺嘴问道:“听说姐姐最近时常召见焦畅卿?”

    “也不算时常。”

    皇后先是敷衍着,等进到里间隔绝了视听,这才正色道:“忠顺王近来愈发狂悖,我在焦顺的建议下,让几个龙禁卫军官稍作试探,他竟照单全收,还怂恿那些人拉拢更多人入伙,按拉来的官职大小、麾下兵马数量给予赏赐。”

    说着,她柳眉倒竖在茶几上重重一拍,咬牙道:“这分明是要反了!”

    吴贵妃其实早知道这些讯息,毕竟她召见焦顺的次数只多不少,甚至到了被皇后和太后拐弯抹角提醒的程度。

    如今不过是没话找话,好引出下文罢了。

    结果见皇后这般恼怒,她又忍不住埋怨道:“我当时就说应该拿下这奸王,偏姐姐怕被人议论,生生拖到了现在。”

    说着,又摆手道:“不说这些扫兴的,左右有焦畅卿和皇上布置的后手在,那奸王再怎么也翻不了天——姐姐快瞧瞧,看我带了什么来。”

    说着,从袖筒里摸出一本百多页的小册子,献宝一般送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虽伸手接过,却是满脸的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唉,我早说了,以后别再搜寻这种东西,若传出去……”

    “姐姐先看了再说!”

    吴贵妃打断了她的絮叨,见她依旧没有动作,干脆收手帮忙翻到了第一页。

    见她如此,皇后只好心不在焉的低头看了两眼,原本以为又是吴贵妃从民间搜罗来的话本,谁成想那抬头格式分明就是一篇奏折,与自己珍藏的那两本一模一样的奏折!

    “这是?!”

    皇后吃了一惊,愕然抬头看向吴贵妃。

    吴贵妃面露得意之色,微微扬起尖俏的下巴反问:“那位荣国府的三姑娘,姐姐可曾见过。”

    “随侍在太子身边的那个?”

    皇后自然是见过的:“我见的不多,但听说是位聪慧果敢的姑娘,就连南安郡主都甘愿听她的支派——这位三姑娘怎么了?”

    “怎么了?”

    吴贵妃伸手在那厚厚的折子上轻轻拍了拍,得意道:“那位三姑娘,便是这奏折里的女主角。”

    皇后其实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本奏折的内容大概率和前两本相差仿佛,但却没想到故事里的女主角会是三不五时就能见到的贾探春。

    不过她也知道,这三姑娘与焦顺已经订了婚约,只等下半年就要嫁入来家做兼祧,故此对两人提前私相授受,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正下意识想要低头看个究竟,却忽又听吴贵妃补了句:“里面还有另外一位女配角,是贾存周的小妾,名唤赵姨娘。”

    “啊?!”

    皇后刚垂下的头,又猛然抬了起来,惊道:“这…这也太……”

    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她自然不会误会吴贵妃所说的女配角是什么意思。

    可焦顺本是荣府家奴,能娶到府上庶出的小姐做兼祧,已经是足够令人啧啧称奇的事情了,却怎么还与未来岳父的小妾有所勾连?

    不过转念又一想,焦某人能在灵堂里做出那样的事情,勾引旧日主家的小妾,似乎也……

    就在她的震惊略略消退之际,吴贵妃又适时的不了最后一道:“这赵姨娘,正是那位三姑娘的生身母亲!”

    “什么?!”

    这下皇后彻底坐不住了,下意识起身震惊道:“那他们岂不是、岂不是……”

    “所以说这又是一篇奇文呢。”

    吴贵妃笑嘻嘻的捻了块点心,摆了四分之一放进嘴里,边用丁香小舌裹弄鞭笞,边含糊道:“姐姐看过便知,里面一波三折,竟比什么话本还要离奇,偏又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情。”

    其实不用她多说,皇后也猜到这百多页内容,必然离奇曲折的很,下意识用拇指抹着侧边,却又迟迟未曾继续翻动,而是对吴贵妃道:“妹妹也是的,如今他为了太子能够顺利登基殚精竭智,你却怎么让他分心写这些东西?”

    这话半是认真,半是为了遮羞。

    “我还不是为了姐姐?”

    吴贵妃闻言顿时不干了,将裹软了的点心吞下肚,嗔怪道:“我瞧姐姐都快把那两本奏折翻烂了,正巧他被我逼问不过,泄露了这桩风流往事,我才着令他抽空写了出来——我自己都没怎么看,就赶紧给姐姐送来了,姐姐却怎么还要怪我?”

    说着,她也起身作势欲走。

    “妹妹莫恼!”

    皇后忙伸手拦住了她,看看手里的册子,再看看吴贵妃,最终还是红着脸扭捏道:“我知你的情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吴贵妃顿时换了一副模样,嬉笑道:“那我就先不打搅姐姐了,等明儿我再来,咱们好生聊聊。”

    皇后见状又开口挽留,却被她再三婉拒。

    最后只能将那册子藏好,然后亲自将吴贵妃送出了殿外。

    等再折回来时,皇后看着藏册子的地方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儿,一边觉得丈夫尸骨未寒,朝中内外交困,自己不该分心去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却又忍不住……

    当初那梅夫人是为了保住儿子,这赵姨娘和三姑娘却又是为了什么?

    梅夫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荣国府的三姑娘自己却是已经见了数面。

    瞧着十分干练,堪称是贤德妃的翻版,且还更为英气三分,却怎么就肯和母亲……

    当初就连焦顺,也不过是偶尔能见到了‘外人’,她抵触的心理要小得多,现在却是时不时就要见面,商讨铲除忠顺王的计划。

    这让焦顺的形象在她心里愈发生动起来。

    再要窥探他的阴私,羞耻感更胜往昔,也……更觉刺激非常!

    咔哒~

    一声轻响惊醒了纠结无比的皇后,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那藏书的所在,且两根柔弱无骨的春葱玉指,也已经搭在了那小册子的封皮上。

    罢罢罢,昏天黑地的忙了这么些天,就当是临时调剂一下吧。

    如此这般自我开脱了一番,皇后这才捧着那小册子到了油灯下,开始秉烛夜读。

    结果首先看到的,却是赵姨娘试图暗害王夫人和王熙凤一事,她隐隐记起当初,似乎荣国府的太太传出过中邪的传闻,却原来根源在这上面。

    皇后总体上还是一个正直的女子,对赵姨娘的行为自然很是鄙弃。

    后来看到她在赵国基家的所作所为,更是义愤填膺,更对被母亲出卖的探春充满同情。

    再后来看到探春舞刀弄剑试图报仇,又在桃花林中功亏一篑反而二次受辱,这种感觉便更强烈了,且也十分疑惑如此刚烈的女子,最后又怎么会与焦顺定下亲事?

    等看到焦顺因为文笔不成,托请荣国府的小姐们代写文章,探春表现积极,态度也逐渐变化时,先是有些茫然不解,后来想到贤德妃身上,倒就一下子恍然了。

    姐妹两个都是才女,对政务上的事情也远比一般女子更为上心。

    而其中探春因为是庶出,多半更希望能一展所长。

    但如今这世道,女子便如同贤德妃一般又能如何?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因为几句谣言,便陷入窘境难以挣脱?

    偏那焦顺不以男女分人,肯倚重她的才华,再加上两人三番五次的……

    这三姑娘会萌生出想要嫁给焦顺的,也便不足为奇了。

    等看到最终两人私定终身,又逐步获得了王夫人和贾政的许可,皇后唏嘘的翻过奏折最后一页,心神久久未能从中脱出。

    先前那两本奏折还只是猎奇与刺激,但这本小册子却当得起‘话本’之称,且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未必及得上那些流传于世的经典,但却胜在言语朴实真切,再加上这故事的主人公就在身边,让人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故事里的点点滴滴,完全不需要像先前的奏折那样,还得费力去脑补。

    只是……

    带着这样清晰的印象,却让自己怎好再见那焦顺?

第791章 飞走了

    zw443sx

    【老婆非要去吃便宜的自助火锅,回来就闹肚子,没能及时搞定,我的全勤飞走了……】

    五更天刚过。

    焦顺就已经洗漱完毕,开始巡视灵堂所在的奉天殿了——虽然他这阵子刻意低调,但低调并不代表不用做事。

    一般官员和命妇都是白天出勤,这个点儿奉天殿内还冷清的很,只有宫女宦官们在做着扫撒的差事,再就是礼部和内府的官吏了。

    焦顺先上前与礼部的人,确认了当天获准进殿吊唁的名单,然后根据来人的身份,大致商定了太子的‘走位’,以及必备的安保措施。

    以往这些事情大多约定成俗,不会规定的太死板,但太子毕竟年幼,况先前的下毒事件也让皇后颇为紧张,所以焦顺干脆每天在相应的位置,贴上提示条、警戒条,再由礼部的人提前宣讲好规矩。

    这么做的效果还算可以,就是君臣之间看着有些隔阂。

    不过又有那几位君王真肯和臣子推心置腹?

    等亲自确认好地标无误,焦顺又照猫画虎弄了份草图,然后便去了太子宫中,将草图交给南安郡主和贾探春代为转递。

    同时她二人也要先行把这份草图背下来,以便在出现意外时及时做出反应。

    看看四下里无人,焦顺冲南安郡主拱了拱手,便将探春拉到一旁小声叮咛道:“若是吴贵妃问起来,你就照着咱们先前商量的来。”

    那本小册子的头一位读者,其实并不是吴贵妃,而是探春这位女主角。

    对于将那些不堪过往暴露出来,探春自然是极为不情愿的,但也知道焦顺这是在交投名状,越是写的真实、越是写的不堪,就越能得到吴贵妃的信任。

    所以最后她还是决定与焦顺互相打配合,以便尽量获取吴贵妃的好感。

    “你放心。”

    想到那册子里的内容,探春羞涩中透出三分恼意,但还是认真点头道:“若是贵妃娘娘问起,我一定小心应付。”

    毕竟心存不满,回了这一句之后,她也不等焦顺答话,便扭头回到了南安郡主身边。

    南安郡主只当两人闹了什么别扭,一边挽住探春的胳膊,一边好奇的看向焦顺。

    焦顺自然不会解释什么,又冲二人微微一礼,然后便自顾自转身离去。

    南安郡主见状,忍不住探究:“你们之间……”

    “好了。”

    探春忙打断了她,板着脸道:“趁太子殿下还在晨练,咱们先把这张图吃透了再说。”

    不提她二人如何。

    却说焦顺原路折回奉天殿,沿途不由暗暗摇头。

    与探春的事情,虽然是他主动暴露出来的,但也万没想到吴贵妃会让他事无巨细的写出来。

    要说投名状的话,不是已经有那两本奏折了么?

    想来隆源帝死后,那两本奏折就已经到了吴贵妃手上——至少是她曾经看过,否则也不会凭空生出让自己写这种东西的想法。

    可既然已经有把柄在手,她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思来想去,也只能归咎于隆源帝后继有人了。

    回到奉天殿的时候,已经陆续有官员命妇赶到,原本正在宦官宫女的引领下前往偏殿收制,远远望见焦顺,不少人便停住脚对着他指指点点。

    命妇队伍当中,王夫人、邢夫人、连同尤氏在内,听着左近的议论声,本就板着的表情不自觉又凝重了几分。

    虽然早就知道焦顺在朝中不受待见,但这阵子愈演愈烈的声讨,还是让她们为之‘耳目一新’。

    即便原本对焦顺颇具信心,如今却也忍不住有些提心吊胆起来,而内中又以尤氏为甚,唯恐有一天芎哥儿就突然没了亲爹照拂。

    于是等在偏殿落座之后,她便忍不住拉着宝钗泛起了滴咕。

    在不知道宝钗也已经陷入彀中的情况下,她当然不可能把话挑明,因此只说如今荣宁二府颇多依仗焦顺,若焦顺果真倒了,恐怕有唇亡齿寒之忧。

    薛宝钗闻言却只是一笑,轻声宽慰道:“嫂子莫慌,三妹妹如今时常出入禁中,所见所闻必定多过咱们,她尚且不急,咱们又有什么好急的?”

    尤氏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虽然拢共也没能和探春联络上几回,但看她那神采飞扬的模样,显然并没有受到最近的局势影响。

    心下稍稍踏实了些,尤氏又忍不住泛酸道:“三妹妹这回可算是抄着了,旁的不说,有这护持左右的情分在,日后一份诰命是肯定跑不了了——纵使越不过湘云,怕也差不了太多。”

    薛宝钗默默点头。

    护持左右的情分就不用多说了,若能借机给小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日后的好处又何止是一份诰命而已?

    对于探春的‘好运’,要说嫉妒倒还谈不上,但澹澹的不甘却时不时萦绕心底。

    湘云倒还罢了,三妹妹不过是兼祧平妻,官方都不承认的存在,却也有这般际遇。

    反观自己……

    若没有和焦顺逾越底线,她或许还会心平气和一些,但现在自己明明已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所换来的却不过是哥哥一个小小的官位。

    若早知有今日,当初……

    …………

    无惊无险又是一天。

    眼见临近傍晚时分,焦顺有些烦躁的在偏殿值房里来回踱步,有些疑惑皇后缘何还不召见自己。

    昨天下午明明商量到关键处,他本以为皇后上午就该传召自己来着,谁成想直到这时候也没有半点动静。

    他下意识步出偏殿,眺望向灵堂的方向,正瞧见皇后摆开鸾驾返回了储秀宫中。

    看来晚上并不是皇后领衔守制,那么召见自己秉烛夜谈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皇后因为什么事情出现了反复?

    可焦顺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后数日,他望穿秋水一般,却始终没能等来皇后的召见,眼瞅着已经到了三月里,距离他预定的时间已经不躲了,焦顺终于忍不住主动求见皇后。

    皇后批复的倒是极快。

    当天下午,便在一处偏殿内召见了焦顺。

    为了避嫌,照例是大门洞开一览无遗,但殿内的宦官宫女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高高在上的皇后,与躬身侍立的焦某人。

    皇后先是默默打量焦顺,待到他似乎要抬头时,又忙偏转了视线。

    两手在素白长裙里悄悄攥紧,深吸一口气勉力平复了胸前的季动,道:“不知焦大人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焦顺趋前半步,肃然道:“娘娘,忠顺王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还望娘娘早做定夺。”

    皇后其实早知道他是为了这事儿而来,更知道解决忠顺王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但注意力却总也集中不到这上面。

    杏眼望焦顺身上一斜,看着他那副大义凛然的架势,心中想到的却是他在灵堂里、在赵国基家、在桃花林、在荣国府客院……

    但要说他是淫邪无耻的小人吧,他又确实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与文臣斗法时所展露的足智多谋,也远不是等闲可比。

    兼且又肯对女子一视同仁不耻下问,若非如此,那荣国府的三姑娘,到最后也不会与他日久生情私定终身。

    皇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品评焦顺这个人,更不知道那具魁梧的身体当中,究竟还蕴藏着怎样的……

    “娘娘?”

    这时一直等不到回应的焦顺,忍不住拱手提醒了一声。

    皇后这才重又惊醒,脑中残留的畅想,让她霎时间涨红了脸,做贼也似的移开了美目,嗓音带颤的道:“那、那依焦大人之见,该当如何行事?”

    先是吴贵妃,后是皇后,这先帝留下的遗霜怎么个顶个都怪怪的?

    zw443sx

第792章 跋扈

    自那之后,匆匆又是七八日。

    这天一早,皇后到了奉天殿内,正跪坐在右侧首席与几个嫔妃小声议论着什么,就见吴贵妃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了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左右嫔妃见状忙起身相迎。

    皇后虽依旧跪坐,却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吴贵妃赶紧入列。

    不想吴贵妃径自走了过来,那有些熟悉的年轻女子也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

    “你怎么又来的这么迟?”

    皇后一面小声埋怨着,一面下意识端详那女子,然后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是你?!”

    旋即又扯住吴贵妃轻声道:“你、你怎么把容妃带出来了?!”

    “姐姐放心,她如今乖巧的很。”

    吴贵妃顺势跪坐到了皇后身边,一边打哈欠一边随口敷衍道:“前儿不是还有人提到她么,我一想干脆带她出来转转,省得都以为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要不是为了这个,我今儿也不能来的这么晚。”

    看她一百个不在乎的样子,皇后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宽厚是肯定谈不上,但要你说她狠辣吧,她又确实对容妃下不去死手,只能说是做什么都半吊子,不上不下的。

    就只这拎不清的糊涂劲儿,是一日比盛似一日!

    容妃先前就曾假意逢迎,最后险些害死太子,偏她竟不知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又将这祸害放了出来。

    皇后有些头疼的,看向已经来到身前的容妃。

    也无怪乎她一开始没认出来,容妃以前是鹅蛋脸,隐约还带了些婴儿肥,但现在却瘦成了尖下巴,连脖子都细了一圈。

    就只那汹涌处看着并未缩水多少,沉甸甸挂在消瘦单薄的削肩之下,甚至于让人都有些担心,她那纤细的腰肢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累累硕果。

    刚想到这里,就见伏低见礼的容妃一个前倾,踉跄着险些跌倒。

    皇后下意识想要伸手搀扶时,她又勉力稳住了身形,将一条胳膊横托在胸前,似乎中气不足的颤声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话说瘦成这副样子,她脸上的气色倒是红润非常。

    皇后原本担心她会突然闹事,准备找个由头把她送回钟粹宫去,但见容妃乖乖行礼的样子,以及那一副风吹即倒的架势。

    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指着贾元春身边道:“你就在元春妹妹下首吧。”

    旋即又暗示贾元春道:“她大病初愈,还要劳烦妹妹多多看顾。”

    贾元春自然别无二话,立刻就恭声应下了。

    不过事实上她现在心情也并不美丽,原本以为等风声过去,再有太后娘娘为自己求情,事情也就该揭过去了。

    谁曾想吴贵妃仗着是太子生母,竟连太后娘娘的面子都不肯给,明里暗里都给顶了回去。

    这一来贾元春可就坐蜡了,本来有皇后居中协调,即便自己保不住特许参政的地位,至少可保性命无忧。

    可若是吴贵妃一意孤行非要落太后的面子……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看向了左侧首席附近,正半蹲在太子身边交代着什么的焦顺。

    眼下能指望的,或许也就只有这位荣府旧仆了。

    与此同时,皇后也在悄悄观察容妃的情况,一来是担心她闹事,二来也是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担心她撑不住昏死在灵堂里。

    但让皇后的意外的是,容妃自从跪坐好之后,原本危如累卵的情况立刻好转了许多,有些夸张的挺直上半身,不动不摇坐如钟,甚至就连那绷紧了宽大孝服的雄伟硕物,也难以动摇她的身姿。

    这就好像、就好像是被钉子给楔在草席上似的!

    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皇后努力回忆了一下类似的情景,貌似那时候身体健康的容妃,也不可能稳如泰山一般,甚至还会故意将身体前倾,好用炫耀的口吻埋怨几句胸前的累赘。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她忍不住捅了捅身边的吴贵妃,轻声问:“方才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现下却怎么跪的这么稳?”

    吴贵妃正垂着头打瞌睡,冷不丁被捅了个激灵,茫然的看向皇后。

    皇后无奈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恍然,瞥了眼正跪的笔直的容妃,嘴角闪过讥笑,附耳对皇后说了几句什么。

    皇后登时瞪圆了美目,若不是及时用手捂住嘴,几乎就要失声尖叫起来。

    怪不得她跪的仿佛被楔在地上一般,原来这并非错觉,而是……

    她红涨着脸搡了吴贵妃一下,羞恼道:“你是疯了不成,这若是不小心被人揭穿……”

    “放心吧,这又不是头回了,我心里有数的很。”

    吴贵妃截断皇后的话,又洋洋得意道:“你猜那东西是用什么做的?正是她那辆自行车座位下的大梁,当初这小贱人不是最爱骑着车子,跑到乾清宫门口招摇么?我索性就让她骑个够!”

    皇后听完吓的花容失色,连道:“这、这如何使得?那岂不是要把肠子连同五脏六腑一起扎穿了?!”

    “哎呀~”

    吴贵妃猫儿似的摇了摇手:“姐姐想哪去了?我只让人截了一截,又把底座倒装在了下面——你瞧她这不是好端端的,哪里像是肠穿肚烂的模样?”

    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劝说道:“这里毕竟是灵堂,皇上尸骨未寒,怎好……”

    “灵堂里比这更过分的,姐姐又不是没瞧过?”

    不等她把话说完,吴贵妃便又挤眉弄眼的截住了话头。

    眼见她又把话题往那上面引,皇后急忙扭过头不再看她,心中暗暗无奈,自从皇帝大行之后,便有两个人日渐跋扈猖狂。

    头一个自然是忠顺王,但按照自己与焦顺商量好的计划,他终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

    二一个就是吴贵妃了,甚至于吴贵妃的嚣张程度还要压了忠顺王一头,偏她又是太子的生母,任谁也不敢轻易动她。

    “阿、阿嚏!”

    这时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众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想要看看发出这样惊天动地响声的人究竟是谁。

    皇后也不例外,她偏转过身子向门外看去,就见一个肥硕的中年人,正手托着鼻烟壶站在门槛前面揉鼻子。

    见众人齐齐看来,他大咧咧的收回了鼻烟壶,坦然笑道:“本王昨夜偶感风寒,鼻子有些不通气,又怕误了正事,所以才……真是失礼、失礼。”

    口中说着失礼,但那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可半点没有抱歉的意思。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皇后不自觉蹙紧了眉头,伸手示意女官搀扶自己起身,微微冲着来人颔首:“王叔怎么来了?”

    来人却不是忠顺王还能是哪个?

    眼见皇后起身主动招呼自己,忠顺王脸上笑容更胜,却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环视了一下殿内众人,然后边提着袍子迈过门槛,边道:“距离太上皇的葬礼已经没几日了,有些事情还要请皇后娘娘示下。”

    说是要请皇后示下,但他昂着头边走边说,却哪有半点身为臣子的礼数?

    只这几步,殿内的气氛陡然僵硬。

    吴贵妃原本在皇后站起来之后,也准备跟着站起来,但见忠顺王如此咄咄逼人,犹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倒是贾元春第一时间起身,默默站到了皇后斜侧。

    皇后眼中闪过恼色,不过想到自己和焦顺商量好的对策,最终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垂首示弱道:“王叔若有不明之处,只管垂询礼部便是,若需额外置办什么,也该由太后娘娘示下。”

    见她如此,忠顺王脸上笑容愈发狂放,顺势扫了眼和焦顺站在一处的太子,拍着额头道:“是了、是了,你们年纪轻轻的没经过事儿,又赶上太上皇和皇上先后驾崩,一时难免乱了方——放心,有本王在保管出不了差池。”

    说着,粗疏一礼转身便走。

    他刚一离开,吴贵妃立刻蹭一下子窜将起来,顿足道:“好生无……”

    “妹妹!”

    皇后急忙喝止了她,又冲焦顺招了招手,道:“殿下若是累了,就随本宫去偏厅吃杯茶解解乏。”

    说着,又冲贤德妃点了点头,拉着吴贵妃绕过棺椁直奔后殿。

    焦顺也忙带着太子跟了过去。

    …………

    另一边。

    忠顺王刚刚从奉天殿里出来,迎面就撞上了一脸焦急的王府长史周谟。

    周谟急忙侧身让出去路,等忠顺王昂首阔步走出一段距离,他才急忙随后赶上,悄声劝谏道:“王爷,蒋先生再三交代,让您千万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低调行事,可今儿……”

    “聒噪!”

    忠顺王回头瞪了周谟一眼,旋即冷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再说这王府是本王做主还是他来做主?”

    听到王爷说出‘造反’二字,周谟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将脸埋在胸前再不敢多说半句。

    “哼~瞧你这怂包样儿!”

    忠顺王不屑的嗤鼻一声,旋即又得意洋洋道:“你不用待在宫中了,回去将提前准备的那三十万两现银,速速解往神武卫左营。”

    周谟一愣,旋即喜道:“那孙绍祖已经调到神武卫左营了?!”

    “左营参将。”

    忠顺王鼻孔朝天的道:“本王已经传信,让他傍晚之前务必赶到京城赴任。”

    说着,他竖起一根食指道:“一个月,本王给他一个月时间,即便不能做到让神武卫左营全体归心,也至少要拉拢一批敢打敢杀的。”

    说到这里,他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等稳固了局势,内有龙禁卫、外有孙绍祖,直接造反或许还差了点火候,但想要凭借一队龙禁卫就让自己束手就擒,却是痴心妄想!

    而等到自己当上摄政王,也可以借此为根基,鲸吞蚕食军权,直到……

    哼哼~

    自己既是世宗皇帝的嫡系血脉,又怎好让世宗皇帝专美于前?

    忠顺王自己想的美,一旁的周谟却也动了心思。

    暗道若王爷最终真能登临九五,那自己岂不就成了从龙之臣?

    这么一想,他心中的贪念就渐渐盖过了恐惧。

    当初那焦顺仗着皇帝撑腰羞辱当面自己,等自己成了从龙之臣,却看那贼厮是何样嘴脸!

    越想越是心热,他干脆不等忠顺王吩咐,就自发的展开了新一轮的舆论攻势:

    于是过不多会儿,守制的官员当中便有人慷慨陈词:

    “参劾那焦顺的折子,宫中一律留中不发,我看除非是忠顺王摄政,否则那焦贼还要继续猖狂下去!”

    “这倒罢了,就怕世人目光短浅,都去走那终南捷径,济世救民的学问反倒无人肯钻研了。”

    “若真如此,我等皆是千古罪人!”

    这些言论颇蛊惑了一些人,但更多的官员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毕竟这可是摄政!

    古往今来那么多例子摆着,谁敢保证就只是暂摄而已?

    尤其那忠顺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老实人。

    …………

    再说回奉天殿。

    焦顺刚带着太子走进后殿,就听吴贵妃在不住宣泄情绪,质问皇后还要纵容忠顺王这逆臣贼子到几时。

    啧~

    方才也不见她站出来说话,此时倒兔子扛枪窝里横起来了。

    焦顺一边在心下腹诽着,一边主动站出来替皇后解围:“贵妃放心,皇后娘娘已有定计,只是料敌需从宽,在不确定忠顺王是否埋有后手的情况下,必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动手。”

    “什么叫万无一失?”

    吴贵妃仍是不依不饶,冷笑道:“今日复明日,若是一直都等不到最好的机会,难道就一直拖下去不成?就算咱们能拖,却怕那逆臣贼子先等不及!”

    焦顺没办法,只好又进一步道:“实话不瞒娘娘,臣以为太上皇下葬当日,正是动手之时——当然了,要等太上皇安稳下葬之后,再行动手不迟。”

    吴贵妃一听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这才转嗔为喜:“好好好,这件事你若是做的妥当,我肯……我和皇后姐姐肯定不会亏待了你。”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窃笑道:“保管是你想都不敢想的好处!”

第793章 浮生半日闲

    【码完发现正好12点过十几秒……算了,反正全勤飞了。】

    奉天殿。

    眼见皇后并未招呼自己一起去后殿,贾元春眼中闪过些许无奈,然后默默回到了原位。

    趁着一众嫔妃还在议论方才的事情,她借助长袍的遮掩侧坐在地上,一边揉搓有些酸胀的小腿,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度过眼前的危局。

    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依旧笔直跪在旁边的容妃,心下不禁有些诧异。

    这连天累月的跪在灵堂里,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所以一有机会众人都会想方设法的舒活筋骨,就算是有咬牙苦捱着的,也不是这么个硬挺法。

    这容妃一向也不是个有毅力主儿,今儿却怎么……

    正暗暗好奇,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稀碎的脚步声,贾元春初时并未在意,直到那声音停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她才下意识回头观瞧。

    “姐姐。”

    来的正是探春,她和南安郡主不分昼夜的护持在太子左右,也就是这会儿才得了片刻空闲。

    她轻唤了一声,顺势跪坐到姐姐身旁,自然而然的将手搭在贾元春腿上,从脚踝一直揉捏到大腿,把随手丈量的结果在心里一验算,不由暗赞自家姐姐真是好长的两条腿,怪道宫中嫔妃大都穿着厚底儿绣鞋,独她踩着薄薄一层。

    况且这手感浑不似一般贵妇人那般绵软,隔着厚厚的衣裳,都能觉出矫健有力的弹性。

    “怎么?”

    见探春不自觉有些出神儿,元春碰了碰她的胳膊,悄声问:“是家中有事,还是宫中……”

    探春连忙摇头,又凑近元春耳边道:“倒是姐姐,当初那谣言的影响难道还未平息?”

    元春回以苦笑:“前几日太后娘娘出面求情,都被吴贵妃给顶回去了。”

    探春吃了一惊,立刻追问:“那会不会就此弄巧成拙?”

    见自家庶妹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元春眼中闪过激赏之色,旋即又惋惜遗憾起来,若是宝玉或者贾琏能似这般,又怎会……

    这也不是伤春悲秋的好时候,所以元春很快又收束了思绪,附耳道:“如今或许只有焦大人……呀~!”

    正说着,后背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紧接着肩头又被人死死攥住。

    贾元春低呼一声回头看去,却见容妃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侧转过身,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一只手狠命揉搓左腿。

    这是抽筋儿了?

    类似的一幕最近见的多了,贾元春倒也并不奇怪,忙道:“你别绷着劲儿,先坐下来把腿伸直,再捋一捋筋就没那么疼了。”

    说着,就招呼探春一起去扶容妃,想让暂且先坐在草席上,把折在身后的两腿顺直。

    熟料容妃见状,却连腿上的痛楚都顾不得了,拼命挥舞着手臂阻挡。

    探春一时不察,还被她在手背上挠了一把。

    正在这时,忽听吴贵妃大声呵斥道:“做什么、做什么?都给我松开!”

    其实不用她说,元春与探春也已经退到了一旁。

    容妃咬着牙不住打寒颤,身前波涛也似的荡漾,却依旧勉力挺着身子。

    吴贵妃见状,立刻扬声吩咐道:“来啊,容妃大病初愈不耐久跪,快把搀起来送回宫中休养。”

    话音未落,外面立刻抢出几个寿春宫的人,七手八脚将容妃架起来就走,显然这回宫指的是不是容妃的延禧宫,而是吴贵妃的钟粹宫。

    眼见容妃被架起来之后,一条腿还古怪的佝偻着,吴贵妃暗暗蹙眉,心道这品相可着实差了些,看来需要好生将养几日才能拿得出手。

    与此同时,探春悄悄攥了攥元春的手,然后起身默默站到了太子身后,一言不发的目送容妃被送走,心中却忍不住纳罕,这容妃到底是受了什么刑罚,怎么好像地上有钉子似的,打死也不肯坐实了?

    等到太子重新回到左侧首席,探春也亦步亦趋的转到了南安郡主身旁,看似低眉顺眼的侍立再侧,实则目光不住的瞟向焦顺。

    元春虽然没能把话说全,但其中的意思探春已经领悟到了。

    只是这灵堂里人多眼杂,她也不好主动找焦顺攀谈,于是便想着等中午用饭时,再找个机会与焦顺单独相处。

    谁知到了中午用饭的时候,她把奉天殿里里外外找了遍,也没能找到焦顺的踪迹。

    最后托南安郡主帮忙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皇后给焦顺放了一天半的假,让他回家探望妻儿,等到后天早上再入宫守制——其实入宫守制本不用常驻宫中的,可谁让焦顺是詹事府的少詹事,还领了协理的差事呢?

    听闻此事,探春原想着等过两天再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甚合适。

    焦大哥对宫中的形势明显比自己更为清楚,如果想帮娘娘说话,那早就该说了,所以要么他是已经说了,但是没起效果;要么就是他并不想因为此事节外生枝。

    凭皇后和吴贵妃对其的信重,后者的可能性明显更大一些。

    如果是后者,单凭自己出面就能让他改变主意?

    反正探春自己是没什么信心的,总不能再用同归于尽说事儿吧?

    当初是实在没选择,所以只能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现在探春弥补还弥补不过来呢,又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思来想去,她最终选择将这件事转告给王夫人,确切的说,是当着薛宝钗的面转述给王夫人。

    王夫人听说女儿托请了太后都没能转危为安,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不由得大为惶恐,旋即听说解锁的关键在焦顺身上,神情又先喜后愁。

    喜的是,焦顺毕竟不是外人,央求成功的机会要大一些;愁的是自己在焦顺面前,压根就没什么面子可言,上赶着亲近人家还未必情愿,就更别说主动提条件了。

    想了想,她先是希冀的看向探春,满眼的恳求之色。

    探春立刻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为难道:“太太,不是女儿不想帮忙,如今那兼祧的事情不过是口头协定,对外都未曾宣扬,若是因此恼了他……”

    王夫人一想也是,亲生女儿固然重要,但这一大家子日后只怕还要仰赖焦畅卿,若是因为元春坏了探春的好事,最后元春也没能保住,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不找三丫头出面,自己又能……

    她的目光不自觉转到薛宝钗身上。

    原本她为了自我宽慰,减轻对宝玉的负罪感,一直都尝试说服自己,当时下了那么大的雪,又是在冰面上,两人最多也就是暧昧几句,不可能真的发生什么。

    但现在……

    若是那天真就什么也没发生,有些细节就解释不通了!

    而既然已经发生过……

    王夫人将牙一咬,断然道:“明儿一早,咱们娘儿俩也请一天假,不管怎么着,务必求着畅卿出手搭救娘娘!”

    薛宝钗看她这决绝的态度,且又刻意拉上了自己一起请假,心中那还不明白自家婆婆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下又觉得羞怒愤恨,又觉得荒谬可笑。

    似此这般,堂堂荣国府与那些Y窟又有什么区别?!

    …………

    另一边。

    焦顺风风火火回到家中,先去见过了父母和焦大,然后去东厢房里抱了女儿出来,这才去正房里探视史湘云母子。

    史湘云早听说他回来了,倚着房门望眼欲穿,看到焦顺的第一眼,便忍不住连蹦带跳的扑上去抱住了他,先是欢喜无限,继而就忍不住呜咽起来。

    焦顺忙让知夏骑到自己脖子上,然后分出一只手来轻轻拍打史湘云的背,一边软语宽慰,一边又用眼神表情向邢岫烟和平儿道着辛苦。

    史湘云毕竟是个开朗的,虽然因为刚生产就见不到丈夫,憋了一肚子委屈,但哭了一阵子也就散了,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脸上又绽放出欢喜的笑容,拉着焦顺就要进屋去看儿子。

    进门后就见翠缕红玉站在小床左右,她二人急忙行礼见过老爷,也不知是冷落了孩子,还是恩俊感受到了‘陌生人’的到来,不等焦顺凑近便嚎啕大哭起来。

    焦顺急忙凑到床前低头查看,就见裹在襁褓中的儿子正咧着嘴竭力挣扎,隔了将近一个月,孩子明显膨胀了一大圈,眉眼也都舒展开了,依稀可以看出史湘云的眉目,若张大了真能像母亲一般,倒也不负恩俊之名。

    “弟弟、弟弟!”

    这时候骑在焦顺脖子上的知夏,忽然伸手指着弟弟叫了起来。

    恩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停下了哭声好奇的看过来。

    焦顺见状哈哈大笑,把女儿举到眼前狠狠亲了口,笑道:“我闺女果然像我,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

    史湘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知夏每天都要过来,自然认得弟弟,倒是老爷你……连孩子满月都不在家。”

    “我也不想啊。”

    焦顺干脆将女儿也放到了小床上,让她们姐弟两个自行亲近,然后环住史湘云重又瘦下来的腰肢笑道:“等熬过这阵子就好,到时候咱们好生给恩俊办个百日,保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史湘云噗嗤一笑,掩嘴打趣道:“无白丁我信,这鸿儒么——现在有哪位鸿儒敢来咱们家赴宴?”

    “谁说没有?就我知道的,起码也有五六位。”焦顺板着指头一脸认真的道:“有位蕉下客诗书双绝,有位潇湘仙子绝世出尘,有位蘅芜君辞藻无双——最妙的是有位枕霞旧友,啧啧啧,那可真是天上难见地下难寻的大才子!”

    史湘云被他逗的前仰后合,好半天才缓过来,又忍不住抬手在他胸口捶了一记,嗔怪道:“老爷怎么一回来就调侃人?!”

    半晌不见回话,才发现焦顺正灼灼的盯着自己前襟。

    湘云低头一看,羞道:“呀,都怪老爷——翠缕,快打些温水我擦一擦,再找一身替换的衣裳出来。”

    翠缕应了一声,便匆匆去外面打水。

    红玉因要照看两个小的,所以依旧守在小床旁没动。

    焦顺却也不管有没有人在,涎着脸往史湘云怀里嗅了嗅,嘿笑道:“也不用急着打水来,老爷我帮你弄干净也是一样的。”

    纵使还算不上老夫老妻,史湘云也看破了他的企图,当下俏脸绯红,有心啐他胡闹,可又一想夫妻两个也许久未曾亲近了,如今好容易出了月子……

    半晌,才软糯问了句:“你、你还回宫里吗?”

    “后天就回。”

    焦顺说着,砸吧砸吧嘴道:“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怪怪的?”

    史湘云一琢磨又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

    焦顺见状猴急道:“瞧瞧,你这一笑又漏了许多,真是浪费的紧,快快快,我帮你好生清理清理!”

    说着,便早轻车熟路的动起手来。

    史湘云也被他撩拨的有些动情,但眼角余光瞥到满脸通红的红玉,以及那小床上的一对儿女时,才猛地醒悟过来,慌忙推开焦顺道:“老爷,孩子、孩子还在呢!”

    焦顺这才冷静了些。

    丫鬟如何他倒不在意,可总不好让已经三岁【虚岁】的女儿瞧见这些,于是便道:“那咱们去书房……”

    恰在此时,翠缕端着水挑帘子从外面进来,脆生道:“老爷,外面来了几个人,为首的叫什么陈万三,说是老爷叫他们来的。”

    啧~

    焦顺不由面色一垮。

    自己明明是让他们傍晚之前过来,却怎么这会儿就到了?这倒好,生生搅了小别胜新欢!

    见他满脸不情愿,史湘云在他肩头推了一把,道:“老爷快去吧,可别耽误了正事儿。”

    确实是正事儿,还是万万耽误不得的正事儿。

    焦顺也只能叹息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向外走。

    史湘云见状,便又拉住他,踮起脚凑到他耳边道:“若是老爷回来的快,我便先放一放。”

    放一放?

    眼见史湘云美目流转,看向了翠缕手上的木盆和毛巾,焦顺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像是吃了枪药一般窜将出去,只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老爷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院子。

    史湘云下意识追到门口,却早不见他的踪影,回过头看邢岫烟和平儿都看着自己襟前,这才想起方才已经被扯开了大半,忙用手掩住,羞答答的逃回了里间。

第794章 纸短情长

    【明天六千字补一补。】

    是日傍晚。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王夫人特意喊了薛宝钗与自己同乘。

    路上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可话到了嘴边儿,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总不能把事情挑明了吧?

    那自己这做婆婆的还有什么脸?

    王夫人不开口,薛宝钗就更没有心情主动攀谈了,于是沿途变得沉闷且冗长,等到车子终于听到内仪门左近时,婆媳两个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薛宝钗扶着王夫人下了车,一个要回大观园清堂茅舍,一个要转入前院居处,眼见是要分开了,王夫人才终于来了句:“等我回去,就给畅卿下帖子。”

    薛宝钗面上古井无波,仿似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王夫人的上嘴唇儿又动了动,最后却只是叮咛道:“累了一天,你也早些休息吧。”

    然后便与薛宝钗在内仪门前分道扬镳。

    薛宝钗目送她进了二门夹道,又暗暗叹息一声,这才默默的回了居处。

    刚进院门,就见有仆妇挑着灯笼迎了上来,小心翼翼的道:“奶奶,二爷有信到了。”

    扶灵南下的队伍到达金陵之后,就第一时间送了家书回来,不过因为要修缮坟茔、安排老太太下葬,顺便再处理一下金陵宗族那边儿的事务,所以家书写的十分简略,也只是简单报了下平安而已。

    现如今应该是事情告一段落了,所以又送来了第二波家书。

    薛宝钗眉毛一扬,看着那仆妇送到身前的家书,心下愈发烦躁。

    怎么偏偏是在这时候?

    本来就已经够乱了,偏宝玉又跳出来乱上添乱!

    说实话,薛宝钗有些不太想看这封家书,宝玉的情绪一向不怎么稳定,谁也不敢保证他在这封心里写了什么——倘若是真诚的忏悔,又或者倾诉相思之苦,木已成舟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但这千里迢迢送来的家书,终究还是要看一看的。

    “有劳了。”

    她伸手接过那家书,回头吩咐莺儿道:“去给这位姐姐取两吊钱来。”

    那仆妇如释重负,连道‘这怎么使得’,接赏钱的动作却是麻利无比。

    宝钗又敷衍两句,便带着那封家书进到了里间,借着烛火翻来覆去的端详了许久,才取过了裁纸刀,准备拆开来翻阅。

    可就在此时,忽听外面禀报说是袭人来了。

    探春进宫之后,这袭人就处在放养状态,私底下颇受了一些冷遇排挤,好在她是个聪明人,侍书又终究不敢做的太过,所以倒还没闹出过什么乱子来。

    就不知她此时突然到访又是为了什么。

    薛宝钗放下手里的家书,起身到了外间,就见袭人低眉顺眼满脸赔笑,正同莺儿说些什么,莺儿却只是板着脸不予理会。

    得知袭人转投三姑娘,甚至很有可能要陪嫁到焦家,按说莺儿应该会对她有所改观,但谁让自家姑娘与焦大爷有一腿呢?

    这不等同于袭人先在贾二爷处拔了头筹,转脸又在焦大爷那里占了先机?

    好处怎就全让她一个人得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莺儿自然不会给袭人好脸色瞧。

    热脸贴了冷屁股,袭人正有些说不下去,见薛宝钗自里间迎出来,顿时如蒙大赦,忙上前见礼口尊‘奶奶’。

    薛宝钗摆摆手,指着下手道:“坐下说话吧——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要紧事。”

    袭人从袖筒里抽出个厚厚的信封,一面双手送到宝钗面前,一面解释道:“这是宝二爷让人捎回来的信,点名是给我和麝月的,因不识得这许多字,我便请大奶奶帮着瞧了瞧,大奶奶看完却说是务必要转呈给奶奶过目。”

    看到那厚厚的信封,薛宝钗先就愣怔了片刻,半晌才反应过来袭人说了什么。

    于是接过来,从里面有些吃力的抽出的信纸,边逐页翻看,边随口问:“大奶奶还说什么了?”

    袭人想了想,摇头道:“也没再说什么旁的。”

    薛宝钗点点头再不多话,开始认真翻看起来。

    却见这封信写的有些散乱,一部分是在倾诉别来之苦,一部分记则叙了这次南下的所见所闻,两者并没有分开,而是时不时的互相穿插,间或还会夹杂几句意义不明的诗句和感慨。

    很快的,信中记叙的一件事情就吸引了薛宝钗的注意力。

    甄家被抄家了!

    根据宝玉在信里的说辞,以及薛宝钗自己的揣度,甄家大概是受了王子腾一案的牵连,然后又被查出了一些罪状,最后落了个黯然收场。

    信中,贾宝玉用极大的篇幅,描述了甄家大宅被查抄前后的情形,还提到了自己前去探视甄宝玉,与其隔着栏杆垂泪的小插曲。

    再然后便是大段大段的人生感悟,以及对功名利禄的鄙弃厌烦。

    只这一段,就杂了五六首似是而非的佛偈。

    宝玉先前所写的佛偈,更多的是对超脱红尘的向往,但这几首却透着浓浓的厌世情绪——显然亲眼目睹甄家垮台,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这或许就是李纨让袭人专呈给自己过目的缘故吧。

    不过自己眼下宝钗最在意的,却并不是宝玉的厌世倾向,而是……

    将二十几页信纸重新又叠起来,费力的塞了回去,看着那鼓鼓胀胀的信封,薛宝钗再次沉默了。

    “奶奶?”

    袭人等了半天,见她只是盯着那信封发呆,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喔。”

    宝钗这才回过神儿来,旋即起身道:“这信就先留在我这里吧,说不得明天还要请太太过目。”

    袭人自然不敢反对,又见宝钗有送客的意思,便忙识趣的告辞离开了。

    等袭人走后,薛宝钗将那信带到了里间,和写给自己的家书并排放到了一处。

    就见一个平平稳稳的躺在茶几上,另一个则是四角翘起,圆滚滚的好像要爆开来。

    虽然字数多,未必就一定胜过字数少,但贾宝玉给丫鬟写信尚且洋洋洒洒下笔万言,给自己的家书却只有两三页纸,这种比较,还是让宝钗再一次感到了寒心。

    即便里面情长纸短,恐怕也让人少了许多触动。

    更何况依据那几首厌世的佛偈来推断,信里的内容很可能和自己最初猜的截然相反……

第795章 X勤病X

    【半夜还有一更】

    焦顺入夜后才得了荣国府的请帖。

    这才刚得了一天半的假,荣国府就急吼吼的找上门来,他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必然是又有什么麻烦在等着自己。

    本来心下一百个不情愿,后来见王夫人在信里特意写到,宝钗明儿也要一起告了病假,他这才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致。

    不过转过天,他也并没有急着去赴约。

    上午先去尤家走了一遭,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又转到了桃花巷。

    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一朵朵一团团白的粉的,顺着枝头爬上街头,朝过客泼洒出怡人的淡雅清香。

    焦顺把马车停在巷子口,踮着脚随手折了几支,在手里简单拼成一束,这才上前叩响了门环。

    “谁啊?”

    不多时,里面传出藕官的声音。

    “是我。”

    焦顺回了一句,里面静了片刻,半扇门才猛地被拉开了,藕官快步从外面迎出来,激动道:“大爷可算是来了!”

    “怎么?”

    焦顺边往里走边随口笑问:“你们姑娘想我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

    藕官先是摇头,继而觉得不对,忙又找补道:“姑娘自然是想念爷的,还因此坐下病来了呢!”

    “病了?”

    焦顺脸上的笑容一敛,再不与藕官多话,大步流星的往堂屋走去。

    进到堂屋里间,紫鹃、雪雁正一个捧着药膳一个拿着汤匙,在哄林黛玉用药。

    而林黛玉歪在床上,看着倒不像有什么大碍,只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听到动静,主仆三人齐齐转头看来,见是焦顺,无不喜形于色。

    “老爷可算是来了!”

    雪雁一下子挺直腰,捧着那药膳迎了几步,想想又觉得不妥,想要转身先把药膳放下,却早被焦顺手疾眼快接了过来,绕过她看着林黛玉问:“妹妹怎么又病了,这回是为什么?”

    “也没什么。”

    林黛玉轻轻摇头,眉眼带笑的盯着焦顺道:“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养上几日就好了。”

    她本就‘病比戏子胜三分’,加上这一抹由内而外的浅笑,愈发显得我见犹怜。

    “这都十来天了!”

    紫鹃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回顾焦顺道:“老爷这许久没来,姑娘一个人在家气闷,不免就又想的多了,她自小就是这毛病,只要是想的多了,就……”

    “紫鹃!”

    林黛玉打断了紫鹃的唠叨,撑着枕头坐起身来,一边挽着满头青丝,一边对焦顺笑道:“你别听她们胡说,我这两天已经好多了。”

    说着,却又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焦顺见状,便又向紫鹃讨过了汤匙,顺势一扬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紫鹃听了吩咐立刻起身,雪雁却是又盯着焦顺端详了两眼,这才跟着紫鹃出了里间。

    等二人离开之后,焦顺调转身形坐到了床头,横臂环住林黛玉的纤腰,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无奈道:“你啊你,就是不能闲着,一闲下来准闹毛病!要我说,合该多去见识一下民间疾苦,也省得总把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看的比天大。”

    对于林黛玉染病这事儿,他虽然没有预料到,但却并不觉得奇怪。

    这林妹妹厌烦热闹,却又最受不得孤独冷落,一旦独自闲下来就会想东想西自怨自艾,这回贾母才死没多久,焦顺就因为公务在宫里住住了一个月,偏又恰巧赶上史湘云产子,邢岫烟无从分心旁顾。

    她在这方寸小院里坐井观天、无处排解,会积忧成疾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粉白色的双唇让过了汤匙,争辩道:“我怎么没见过民间疾苦,咱们年前不是还去戏班采过风吗?”

    “哈哈~”

    焦顺哈哈一笑:“你不说我倒差点把这事儿忘了,不过当时你可是神采奕奕的,足见我说你不能闲下来是对的。”

    说着,见她小孩子似的来回躲闪汤匙,焦顺干脆一仰头给自己灌了下去。

    直到焦顺松开她,又舀起一勺汤药准备如法炮制时,林黛玉才晃过神来,恼羞成怒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依道:“人家都病了,你还来欺辱人!”

    “正因为病了,我才要多渡些阳气给妹妹。”

    焦顺皮糙肉厚也不觉得疼,嘿笑着将林黛玉紧紧搂在怀里耳鬓厮磨。

    “呸~”

    林黛玉啐道:“大夫说我这是热症,是心火太盛,需滋阴润肺方可痊愈,要你那阳气做什么?你还是留给那些敲骨吸髓的丫鬟们吧!”

    林黛玉毕竟也曾在焦家寄居过小半年,自然知道焦家后宅里的丫鬟就没几个省油的灯。

    “这么说是我误诊了?”

    焦顺一拍脑门:“怪我、怪我!”

    说着,便自顾自宽衣解带起来。

    “你、你做什么?”

    林黛玉下意识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红着脸明知故问。

    “这还用问?”

    焦顺丢开小衣,一脸无辜的道:“我既然错了,自然是要将功补过,把妹妹疏通疏通……”

    …………

    一场并不算十分激烈,却宾主尽欢的大和谐之后,林黛玉躺在焦顺的臂弯里,小脸红扑扑的、身上汗津津的,倒似是比吃了十碗汤药还要见效。

    焦顺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喊紫鹃雪雁搬来炕几,直接在床上你一勺我一筷子的用了午饭。

    等撤去残羹冷炙,焦顺一边捻着牙签剔牙,一边道:“说正经的,你想不想去见识一下人间疾苦,然后再试着做些改变?”

    林黛玉转过头疑惑的看向他,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便问:“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说详细些。”

    “我教出来的那些工读生们,不是办了家报纸么?我看他们总是想着搞个大新闻,越来越不接地气,就琢磨着专门开几个栏目,不写那些假大空的,就写普通工人身边发生的事儿,而且必须是真人真事儿!”

    林黛玉想了想,皱眉道:“你是想让我去采风,然后比着《霸王别姬》写?”

    “倒也不用比着《霸王别姬》写。”

    焦顺在她皱起的琼鼻上亲亲一点,笑道:“你的优点是文笔简练、感情充沛、感染力十足,写短篇记叙文肯定要比写《霸王别姬》容易出彩——当然了,要是文风能再白话一些,让更多的平明百姓也能听懂,就最好不过了。”

    见林黛玉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又补充道:“要知道工人可不都是男子,还有许多的女工,尤其是那些纺织厂的织工,绝大多数都是女子,若让男人去采访她们多有不便,偏偏识文断字的女子太过稀少,便有也未必肯与这些女工打交道……”

    听到这里,林黛玉也明白了焦顺的为难之处,当下点头道:“那我就先试一试吧,若不成,你再另请高明。”

    “多谢娘子体恤!”

    焦顺立刻摆出一副欣喜的模样,连在黛玉脸上啄了十余下,旋即又道:“你先打好底子,等到时候我让三妹妹也参与进来——你可别小瞧这事儿,做好了也是能流芳千古的!”

    林黛玉对于什么流芳千古倒并不在意,反而是听说探春也要参与进来,就打起了退堂鼓:“她要是知道我在这里,回头再……”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焦顺不以为意的道:“就凭你前阵子发表的那些匿名文章,三妹妹肯定早就猜到,咱们两个暗中仍有联络了,但你可曾见她透露分毫?等我把这事儿的重要性一说,她只怕比你我还担心节外生枝呢!”

    林黛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因听焦顺再三说这事儿十分重要,又忍不住的追问,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到底在哪儿。

    焦顺便把工人权利、妇女权利之类理论,简单透露了一些,当然了,为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可没说什么妇女解放,只着重点出了劳动保障、就业歧视、同工同酬这些。

    “女工们干着和男人一样辛苦的工作,回到家往往还要收拾家务,偏偏有些做丈夫的还嫌弃她们在外抛头露面,动辄非打即骂。”

    “有许多女工因为工伤致残,能继续工作的还好,不能工作的被工厂辞退之后,还会被夫家和娘家当成累赘抛弃,最终不是沦落风尘,就是因冻饿而死……”

    听到这里,林黛玉早被触动了心中的柔软,扯住焦顺的胳膊激动道:“这么说,你是希望通过写文章,让大家同情她们体贴她们,最终改变她们凄惨的遭遇?!”

    “我就说妹妹是最适合的。”

    焦顺先是一笑,继而无比正经的看向她:“三妹妹做这些事情或许会比你更得心应手,但我还是希望由你来把握大方向,免得她行差蹈错失了本心。”

    林黛玉明白他是怕探春会急功近利,所以希望自己能把持住大政方针,当下顿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于是又再三追问起了细节,而越是问的仔细,越是觉得这件事情意义重大。

    就此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若非焦顺推说下午要去荣国府赴约,真恨不能立刻拉着他去织布厂明察暗访。

第796章 此乃谎言!

    因焦顺答应要来,却没说什么时候到,王夫人在家等的是心焦气躁望眼欲穿。

    等好容易听说焦顺来了,正在往大观园这边儿赶,她却又开始忐忑慌张起来。

    即便心中已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觉悟,但事到临头她还是难以淡然自处。

    毕竟再怎么说宝玉也是她的亲骨肉。

    她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转了两圈,忽然问一旁侍立的彩霞:“二奶奶如今在做什么?”

    彩霞一愣,转头看向彩云。

    彩云冲她耸了耸肩,彩霞便忙道:“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说着迈步就往外走。

    “回来!”

    王夫人急忙喊住了她,暗戳戳的示意倒还罢了,她却实在做不出明着催促的事情来。

    不过宝钗既然已经和焦顺勾搭上了,应该也不需要自己再……

    唉~

    真是冤孽啊!

    她烦躁的重重坐回了罗汉床上,拿起佛珠不住捻动着,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若是有选择的话,有哪个做婆婆的愿意看到儿媳妇红杏出墙?

    但现在事关亲生女儿的生死,更有可能牵连一家人的命运……

    她急躁的捻动着佛珠,暗恨自己早生了二十年,若不然凭自己年轻时的姿色,又何须再用到别人?

    与此同时。

    薛宝钗正在家中与王熙凤闲话家常。

    因为权利交接的事情,两人曾一度面和心不和,如今局势变换往事如烟,两人便也重修旧好逐渐热络起来。

    王熙凤挺着大肚子,靠着垫子歪了一会儿,忽然坐直身子一口饮尽了杯中残茶,然后拎起紫砂壶掂了掂,递给一旁的莺儿道:“莺儿,再去沏一壶茶来。”

    莺儿接过来就发现那茶杯里还有大半茶水,情知王熙凤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家姑娘说,于是便默默拎着茶壶出门去了。

    果然,她一走,王熙凤便好奇的探问:“妹妹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瞧着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

    宝钗自然不会吐露实情,笑着摆手道:“就是这些日子守灵守的太累,这乍一闲下来就提不起劲儿了。”

    “我看未必吧?”

    王熙凤重又靠回了软垫上,捶着有些水肿的腿似笑非笑道:“我听说宝玉写了一封家书来,莫不是在信里提到了些什么?”

    “确实是有家书送回来。”

    宝钗叹了口气,无奈道:“甄家被抄家了,是宝玉亲眼得见的。”

    “什么?!”

    王熙凤一下子坐了起来,因起的猛了,肚皮一阵荡漾,疼的哎呦一声双手抱住,缓了好阵子才又问:“甄家怎么突然被抄家了?”

    “也不算突然,一开始是受了牵连,后来下面又揭出许多违法逾制的事情,内阁咬死了要严查严办,然后就……”

    王熙凤自然明白,所谓受了牵连是怎么一回事,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古怪:“那怎么咱们在京城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这个……”

    宝钗略一沉吟,便猜测道:“或许是正赶上陛下驾崩,所以就给盖住了。”

    王熙凤这才恍然,也是,甄家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皇帝驾崩去,若正赶上那几日,自然就没什么人关注了。

    从被抄家的甄家,想到落魄收场的王太尉,她忍不住长叹一声,再也没了高谈阔论的心思。

    后来还是宝钗主动问起王熙凤的产期,两人这才重又攀谈起来。

    便在这时,莺儿提着茶壶走了进来,一进门便道:“我方才听说,太太又请了焦大爷来,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熙凤闻言眸子微闪,旋即笑道:“咱们家琏二爷不顶事,可不就得指望他焦畅卿了?”

    说着,却又向薛宝钗试探:“妹妹可知道,他这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多半和娘娘有关吧。”

    宝钗含糊的回了句,面上虽不显什么,实则心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直到现在,她也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去直面焦顺。

    第一次还能说是无比失望之下的冲动报复。

    若再来一次,却怕连自我宽慰的借口都不找好了。

    两人各怀心思,又聊了几句之后,王熙凤便主动起身告辞。

    回到东跨院后,她一度想过要按‘惯例’让贾琏招待焦顺,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左右是不成了,又何必给被人做嫁衣?

    真要是乌龟搬家憋不住了,等大太太回来自己留客就是。

    但她还是随口问了句:“二爷在做什么?”

    “二爷出门去了。”

    正在给她揉腿的丫鬟连忙禀报道:“二爷昨儿就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听说是有个外官新进调到了京城,特意请了二爷去吃酒。”

    外官?

    调到京城?

    王熙凤有些莫名其妙,如今荣国府变成这副鬼样子,难道贾琏还能赚到外快?

    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索性就没再多想,也或许就只是个八九品的小吏呢,荣国府纵然已经大不如前,安排个八九品的芝麻官儿,应该也还是可以的。

    这般琢磨着,她也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

    返回头再说薛宝钗。

    送走了王熙凤之后,她便在客厅里默默饮茶,似乎对焦顺到访的消息全不在意。

    但这副样子却急坏了莺儿,她心道莫非姑娘在宫里,又跟焦大爷闹了什么不快,若不然怎么听说他来了,会是这样的表现?

    “姑娘?”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薛宝钗抬手止住,一字一句的提醒道:“我说过,不要再擅作主张了!”

    莺儿登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下益发的为姑娘不值。

    别人寄家书都是给父母妻儿,莫说丫鬟了,连对小妾也多是托妻子转告一声,宝玉倒好,给袭人写了那么厚一封信,却只给了姑娘薄薄的几页纸,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不过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前脚刚离开京城,袭人就跳槽到了三姑娘身边,默认了要给焦大爷做陪房丫鬟。

    正觉得解气呢,忽就见薛宝钗长身而起,径自走进了闺房里。

    莺儿下意识要跟进去,房门却碰的一声被反锁了。

    薛宝钗进到里间之后,就坐到了梳妆台前,然后从里面摸出一厚一薄两封家书。

    厚的那封不用说,薛宝钗早就已经看过了,但薄的这封她却到现在也还没有拆开。

    此时她将属于自己家书,端端正正摆在了梳妆台中央,瞩目半晌,才拿起剪刀裁开了封皮,轻轻从里面抽出了三页信纸。

    准确的说,内容只有两页半。

    当然了,因为都是蝇头小楷的缘故,若没有袭人那封信做参照对比,这也算是比较标准的家书了。

    将信纸抖开,薛宝钗仿佛是在做什么重大抉择一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任由饱胀的胸口抵在梳妆台上,然后才从抬头逐字看起。

    也不知该说是出乎意料,还是早在预料当中。

    这封家书的内容,和宝钗最初猜测的相差仿佛,确实是在试图挽回两人之间破损的感情,通篇更是有将近一半都在自责。

    只是……

    宝钗在读完之后,却仿佛看到了宝玉面对着这三张信纸,如坐针毡、抓耳挠腮、长吁短叹的模样。

    因为那些道歉的言语、那些自责的言语、那些试图挽回的言语,全都无一例外的透着生硬。

    很显然,这封信是在甄家被抄家之后写的,而众所周知,宝玉是个‘性情中人’,至少在写诗写文章的时候极易受到情绪的影响。

    而他顶着一脑门厌世情绪,偏要写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其中的拧巴劲儿几乎是肉眼可见。

    莫说是薛宝钗这样眼明心亮的女子,便换成是粗通文墨的普通人,也能对这篇文章做出四字总结: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的谎言!

    也或许宝玉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给自己写一封家书,只是收到了贾政的压迫,又或是被李嬷嬷逼的,所以才赶鸭子上架,写出了这样一篇明着似乎纸短情长,实则却处处透着疏离冷漠的家书!

    薛宝钗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也渐渐的坚定起来。

    旋即她毫不犹豫的起身拉开房门,对吓了一跳的莺儿吩咐道:“去打听打听,看湘云妹妹又或是薛家,有没有托焦大爷给我捎信来。”

    莺儿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姑娘等着,我这就去找焦大爷!”

    说着,飞也似的去了。

    目送她远去,薛宝钗重又坐回了罗汉床上,低垂着螓首,眉眼间不见一丝欢喜,也不见半点失落,有的只是浓烈到化不开的疲惫。

第797章 主动与被动

    却说莺儿一路脚下生风,很快便来到了清堂茅舍附近。

    想到自己要办的事情,最好还是别让太太身边的人瞧见,所以她便没有进去,而是选择躲在出入必经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话说这块大石头后面,倒也曾藏过不少的妇人。

    藏好之后,莺儿便盯紧了清堂茅舍的院门,只等着焦顺从里面出来时,再伺机传讯。

    与此同时。

    王夫人与焦顺尬聊了许久,也终于鼓足勇气屏退左右,轻声道:“这次请老爷过来,主要还是为了宫里娘娘的事儿。”

    说来她对焦顺的称呼也是几经变换。

    最初见面时名姓一概不用,只以‘你’字相称,满满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后来为表亲近改用‘顺哥儿’,再后来则改成‘畅卿’。

    而这老爷的称呼一开始是在床上用的,到现在又固定成了两人独处时的敬称。

    因还敞着门只隔了道门帘,焦顺倒是没顺势摆出大老爷的嘴脸来,只是口中一下子就换了腔调,冷硬道:“娘娘又怎么了?我先前不是设法压下外面的传言了么?”

    “可是……”

    王夫人抿了抿嘴,一面不自觉的拔高了胸脯,一面怯声道:“可是那吴贵妃依旧咄咄逼人,若是可以的话,老爷能不能再……”

    “再什么?”

    焦顺其实来之前,就猜到多半还是为了这事儿,也已经做好了妥协打算,但准备妥协,却并不意味着他会轻易松口。

    正相反,他不等王夫人把话说完,便板起脸来呵斥道:“这些天在宫中守制,那些文官们如何针对我,你也不是没看见,这节骨眼上我怎好再节外生枝?”

    顿了顿,又重重的补了句:“说到底,她又不是我的骨肉。”

    事实上元春比焦顺还大了几岁呢,也亏他有脸说的理直气壮。

    王夫人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她先前光想着焦顺深受皇后和吴贵妃倚重了,现在经焦顺这一提醒,才惊觉他如今的处境也并不怎么好。

    沉默片刻,忍不住关切道:“不会有什么凶险吧?”

    “放心,我也不是头回被针对了。”

    焦顺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操心这个,旋即又道:“不过眼下我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反正只要娘娘在宫中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最多不过是受些冷遇,总不至于真就被拉去陪葬帝陵。”

    怎么不至于?!

    王夫人张了张嘴,有心想把太后出面说情,却似乎起了反效果的事情说出来,但又怕焦顺听说此事,越发不肯沾包。

    思来想去,怕也只有‘另辟蹊径’才能让焦顺乖乖就范。

    只是……

    王夫人虽已经拿定了主意,事到临头却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嘴。

    薛姨妈毕竟是寡居之人,且妹夫终归不是‘亲’的,再加上彼此郎情妾意,所以她卖起来并无多少心理负担。

    但宝钗可是自己亲手选定的儿媳妇!

    若是两人早就已经走到了哪一步,自己姑息养奸倒还罢了,若是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岂不等同于自己亲手给宝玉戴上了绿帽子?

    想到这里,王夫人两片嘴唇就像是被焊死了一般,好半天也开不了口。

    而就在两人相顾无言的同时,院门外的莺儿却发现文杏【也是宝钗的丫鬟】跑到台阶下面,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

    莺儿犹豫了,这才从大石头后面绕出来,轻轻拍了拍文杏的肩膀问:“文杏,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文杏吓了一跳,转身见是莺儿,立刻抚着胸脯道:“姐姐吓我一跳——是姑娘让我来找姐姐的,说是让你跟太太告个假,就说咱们姑娘身子不适,想要闭门将养两日,等好些了再去宫里守制。”

    莺儿听了这话暗暗蹙眉,对宝钗朝令夕改的做法很不以为然。

    正应了那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道理,自从发现姑娘与焦大爷有染之后,她的积极性就比宝钗本人高了十倍不止。

    这一来是出于对宝玉种种行径的义愤填膺,下意识想要进行报复;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姑娘既然失了贞洁,再想与宝二爷和好已然无望,那就该果断靠向焦大爷,借他的势力遮护自己与薛家才对。

    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此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若是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受苦的还不是姑娘自己?

    可再怎么不满,她也不好违抗宝钗的吩咐,于是无奈叹了口气,让文杏先行回去复命,然后迈步走进了清堂茅舍。

    彩霞彩云正在廊下窃窃私语,见莺儿自外面走进来,忙笑着招呼道:“莺儿怎么来了,可是二奶奶有什么传唤?”

    “是有些事情。”

    莺儿说着,抬手指了指堂屋客厅:“不知里边可还方便?”

    “这个么。”

    彩霞和彩云对视了一眼,迟疑道:“焦大爷在里边儿,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商量——二奶奶的事儿急不急,若是不急……”

    “我只需当面转告一句就成。”

    “那好吧,我去替你通禀一声。”

    见莺儿态度坚决,彩云便点头应了,起身到了门前,隔着帘子禀道:“太太,二奶奶差了莺儿来,说是有事情要当面禀报。”

    里面安静了片刻,这才传出王夫人的回应:“让她进来吧。”

    不知怎么的,这声音竟隐约透出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莺儿早也跟到了门前,听王夫人这么说,便干脆挑帘子走了进去,先悄悄斜了焦大爷一眼,然后恭声道:“太太,我们奶奶身子不适,想要闭门将养两日,等养好了再去宫里守制,还望太太能够恩准。”

    她在外面一口一个‘我们家姑娘’,但在王夫人面前可不敢这么称呼。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显出肉眼可见的失望之色。

    她原本以为宝钗派了莺儿来,是因为恋奸情热按捺不住,谁曾想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既然是要闭门将养两日,那自然不可能再见外客。

    这一来还怎么‘另辟蹊径’?

    王夫人一时乱了方寸,忽见下首焦顺起身道:“弟妹有恙在身,宝兄弟又不在家,婶婶理当前去探视——小侄今日就不多做叨扰了,告辞。”

    说着,迈步向外就走。

    莺儿见状就有些急了,但当着王夫人的面又不敢表露出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王夫人扬声道:“畅卿留步!”

    莺儿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王夫人先是一脸的纠结犹豫,旋即轻咬下唇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你若是不急,且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女儿自从入了宫,就从未指望过家中帮衬,现如今头一次求家里帮忙,必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焦顺本就是欲擒故纵,听她这么说,当即转过身无奈道:“太太既然这么说了,那小侄在此地恭候便是。”

    说着,重又坐回了椅子上。

    眼见稳住了焦顺,王夫人便带着彩云和几个丫鬟仆妇,过在莺儿身后赶奔薛宝钗处。

    只是等了出了清堂茅舍,她又越走越是迟疑忐忑。

    原本计划的是自己睁一只眼闭一眼,任凭二人兜搭,但现在宝钗摆明了不想配合,且做出这样的表态,是不是意味着宝钗与焦顺之间还没走到哪一步,更没有继续往下走的意思?

    要真是这样,自己却又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做婆婆的真就逼迫儿媳红杏出墙吧?

    这般想着,她脚下正一步慢似一步,却忽见前面带路的莺儿主动停了下来。

    王夫人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走得太慢的缘故,不成想莺儿摸着手腕惊呼一声,回头道:“太太,我、我的镯子好像掉在半路了。”

    “掉在哪儿了?”

    王夫人随口问了一句,见莺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便道:“这就在家里几步路的功夫,你也不用头前带路了,先回去找找吧。”

    莺儿如蒙大赦,连道了几声谢,便急吼吼的往清堂茅舍赶。

    少了莺儿这头前带路的,王夫人脚下的速度越发从心,两三里路愣是走了将近两刻钟,可再怎么磨蹭,终究还是来到了宝钗门前。

    王夫人心里乱糟糟的,始终也没能拿定主意,于是望门兴叹,迟疑了许久都没勇气踏出最后一步。

    …………

    另一边。

    莺儿一路风风火火回到清堂茅舍,可是半点都没有犹豫就闯了进去。

    “咦?”

    刚送了新茶进屋,顺便被揩了几下油的彩霞从里面出来,见到莺儿不由奇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太太让我回来取东西!”

    莺儿理直气壮的回了一句,便挑帘子进到了堂屋客厅。

    彩霞犹豫了一下,想想焦大爷在里面总不可能吃亏,于是就没在理会此事,径自回了厢房补妆。

    里面焦顺见莺儿去而复返,也是颇有些诧异的看向了她。

    “焦大爷。”

    莺儿平复了一下呼吸,立刻开门见山的道:“我们姑娘让我问一问您,史大姑娘又或者薛家那边儿,可曾有什么消息让您当面转达?”

    这便是莺儿,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姑娘只说让她给太太传话,又没说不让她把先前那话传给焦大爷!

    且她还特意添了‘当面’二字,好叫焦顺闻弦知意。

    焦顺眼珠一转,便忍不住好笑起来。

    他是多聪明一人,听了莺儿这番话,立刻就明白薛宝钗之所以宣称要闭门修养,也是想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

    毕竟她早就知道,王夫人对自己和她的事情有所察觉,却选择了隐瞒甚至纵容。

    正所谓有一就有二,现如今王夫人为了贤德妃,主动拉着宝钗一起告假,显然是打着故技重施的主意。

    但宝钗却分明不想让她浑水摸鱼,白白占了便宜,所以才搞出了闭门修养的事情。

    如今婆媳两个各怀鬼胎,谁先点破谁就成了被动的一方。

    考量到王夫人有所求,宝钗却基本无所求,这一局的胜负几乎没有悬念,唯一可虑的,就是王夫人最终选择袖手旁观一拍两散。

    心下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焦顺起身走到莺儿面前,拉起她的手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这是西厢记里张生对红娘所说,后来宝玉也曾对紫鹃说过,结果却被林黛玉听了去,很是闹了一场。

    如今焦顺东施效颦用在莺儿身上,登时让着丫头涨红了脸,软绵绵的缩了缩手,结果自然没能挣脱焦顺的熊掌,于是又低头羞道:“大爷快快放手,若让人瞧见可怎生是好?”

    “怕个什么?”

    焦顺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得寸进尺的捏住了她尖俏的下巴,逼着她抬头与自己对视:“若真被撞破,我就跟你们姑娘讨了你回家做姨娘。”

    莺儿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些,但很快还是坚定的摇头道:“我发过誓要守着姑娘一辈子的!”

    “真是个好丫头!”

    焦顺再次赞赏着,将头缓缓凑了上去。

    “大爷,使不得!”

    莺儿急忙抬手在他胸膛上一撑,羞道:“好歹换个所在……”

    “不怕。”

    焦顺依旧坚定向前:“彩霞一门心思要跟着环哥儿,自然拎得清里外亲疏……”

    说着,转身便走。

    “等一下。”

    焦顺却又唤住了她,正色问:“黄有才、黄德顺二人,你觉得谁更堪用?”

    莺儿一愣,这两个都是她叔叔家的堂弟,却怎么焦大爷突然提起他们二人?

    焦顺见她没反应,又换了个问法:“或者说,谁肯踏踏实实给你爹娘养老?你选一个,过几日我召进工学里,过几年给他弄个官身,继承你们家的香火。”

    莺儿这才恍然,心下顿时感动的不得了。

    官身什么的倒还在其次,主要是焦大爷日理万机,竟还肯为自家费心考量——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一口道破自家两位堂弟的名姓?

    这份体贴温情,却比什么富贵荣华还要来的让人暖心。

    莺儿一时眼中见泪,忍不住乳燕投林般扑入焦顺怀中,再次主动奉上了香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046/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作者:嗷世巅锋所写的《红楼如此多骄》为转载作品,红楼如此多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红楼如此多骄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红楼如此多骄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红楼如此多骄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