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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98章 由着他

    王夫人踌躇良久,终于还是咬牙进了宝钗的闺房,只是寒暄过后,她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总不能开门见山,直接催促宝钗与焦顺私相授受吧?

    她犹豫着不敢挑破,薛宝钗就更不急了,她对焦顺是悔、对宝玉是恨,对王夫人是怨,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才导致了那天雪中的半推半就。

    说白了,她与焦顺之间不存在真挚的感情,甚至连恋奸情热都算不上,方才情绪上来了一时冲动,才派了莺儿去联络焦顺;如今重又冷静下来,与焦顺的事情便在两可之间。

    至于到底可不可,那就要看王夫人的表现了。

    她想逼王夫人主动开口点破,一是想要拆穿王夫人的伪善面孔;二来也是想化被动为主动,避免这件事成为自己的把柄。

    若是王夫人不肯点破,那大不了一拍两散。

    抱着这样的心思,她是稳坐钓鱼台云淡风轻,见王夫人不开口,干脆主动挑起话头,东家长西家短的,即便王夫人问十答一,也依旧聊的津津有味。

    但王夫人这边儿可就不一样了,焦顺可还在清堂茅舍里等着呢,自己要是再这么漫无边际的瞎聊,什么时候算个头儿?

    可她又张不开嘴、跟不上溜,这简直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渐渐窝了一肚子的火儿,直恨不能回去找焦顺摊牌:大的也要,小的你也撩拨,难道就不怕老娘告到薛家去,让你鸡飞蛋打?!

    但这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她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真要把事情捅出去,两人反手给自己安一个诬陷的罪名,薛姨妈会相信谁还不一定呢。

    就算薛姨妈信了,她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也并不怎么光彩,即便算不上助纣为孽,起码也是姑息纵容,这让王夫人如何有底气捅破此事?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见茶几上摆着两封书信,抬头赫然写着宝玉的名姓。

    “这是……”

    王夫人下意识朝茶几上指了指。

    薛宝钗停住话头,神色也一下子淡了许多,轻声道:“那是宝玉昨儿送来的家书——厚的那封,是写给袭人的。”

    王夫人听了不由暗骂宝玉不晓事,给丫鬟的信写那么多,给自己妻子的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这要摊在自己头上,自己心里头也肯定不痛快。

    不过想想他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儿,似乎也不差这一桩了。

    王夫人一边腹诽,一边伸手拿过那厚厚的信封,拆开来翻阅——小两口的私密家书,她这做婆婆的自然不好胡乱翻看,但写给丫鬟的东西有什么好保密的?

    她翻看这东西,除了想看看宝玉给袭人写了些什么,也不无趁机整理思路盘算对策心思。

    所以最初看的极快,毕竟里面真正有用的消息,贾政也早在信里提到了——譬如甄家被抄家——直到看到那些佛偈,王夫人翻阅的速度才一下子慢了下来。

    要说的她的文化水平,也就比粗识文字【能看账本】的王熙凤强上一些,还不到能鉴赏诗词歌赋的程度。

    但这佛偈却是特例。

    王夫人开始参禅礼佛的时候,只怕连妙玉都还没出生呢,对这些道理禅机自然也是熟能生巧,因此立刻看出了里面浓浓的厌世情绪。

    这不知收敛的孽障!

    王夫人直觉胸口堵的发闷,自己三令五申让他远离这些东西,他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谁成想才刚离开家没多久,就比以前陷得还要深了。

    等到从南边儿回来,还不定要闹出什么来呢!

    尤其看他给袭人写了这么些东西,就知道他对袭人的依恋牵挂,若是等回京后,发现袭人已经成了三丫头的陪嫁丫鬟,只怕越发要勘破世情了。

    可自己能怎么办?

    三丫头来要、袭人想去、焦家肯收,难道还能硬拦着不成?

    王夫人正越想越不是滋味,脑中忽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如今宝玉被罢了官儿,又得了永不叙用的惩罚,左右是指望不上了,干脆索性由着他便罢!

    “宝丫头!”

    王夫人银牙一咬,突然抬起头来:“宝玉要实在放不下那出家的念头,咱们索性便由着他好了!”

    “由着他?”

    薛宝钗在她默默看信时,脑中也在想些有的没的,因此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了惊诧之色:“太太的意思,难道是说……”

    王夫人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微带哽咽的道:“唉,说不定家里就爱出这个,东府的敬大哥不就修了半辈子道吗?咱们西府出个和尚,倒也算齐全了!”

    说着,她伸手捧住宝钗的柔荑:“只是苦了你了。”

    薛宝钗默然以对。

    她隐约感觉到,王夫人接下来可能就要图穷匕见了。

    果然,王夫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答话,便又叹道:“怎么说我也是你姨妈,又是自小看着你长起来的,又怎忍心让你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便许你另外改嫁别家!”

    “这如何使得?!”

    薛宝钗闻言立刻摇头:“且不说烈女不侍二夫,这婚事乃是先帝赐下的,凭此一桩,改嫁之说又从何谈起?”

    “先帝毕竟已经驾崩了。”

    王夫人连忙道:“再说咱们这也是无奈之举,只要宫里有人帮着说项,届时民不举官不究,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她才终于道出了真正目的:“不过那也要先帮你大姐姐迈过这道坎儿才行。”

    也真亏她能绕这么个大弯儿!

    薛宝钗暗暗冷笑,面上装出一脸关切的样子:“不是说这事儿必须要焦大哥出面,才有三分把握么?太太方才可曾跟焦大哥谈妥此事?”

    “哪有那么容易。”

    王夫人哀叹一声,无奈道:“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了,那些文臣们恨不能除他而后快,这节骨眼上,他实在不愿意再节外生枝。再说了,先前几次三番,早把过去的情分消磨了个干净,如今又要让他犯难——若不是还有三丫头在,他只怕当场就要恼了。”

    薛宝钗也跟着‘慌急’起来:“那要是焦大哥不肯出面,这事儿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

    王夫人半真半假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拉着宝钗的手道:“因你母亲曾对他有恩,你母亲与他母亲又情同姐妹,他因此素来亲近你们家,若是你肯出面帮着劝说几句,也或许……”

    说到底,王夫人还是不想把事情点的太透,能想到这种托词,已经是她绞尽脑汁的成果了。

    这并不是宝钗所期待的,但也在她的预料当中。

    因此只是略一沉吟,便肃然道:“为了娘娘,我便去试上一试——不过若是不成,太太可也别怪我。”

    “不怪、不怪!”

    王夫人如蒙大赦,心道只要把二人拉到一处,事情也就算成了七成,当下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只要能帮你大姐度过这一劫,我方才说的一准儿算数。”

    “太太这说的什么话,我只是想帮忙罢了。”

    薛宝钗还想再假意推托两句,王夫人却怕焦顺等急了,扯住她道:“好丫头,你先跟我回清堂茅舍去,免得他等不及直接走了!”

    就这般,婆媳二人拉拉扯扯到了外间。

    莺儿正与彩云说话,见状忙起身见礼,顺势又给宝钗打了个眼色。

    宝钗见了微微蹙眉,心知她必是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儿,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于是佯装没有瞧见,跟着王夫人一路赶奔清堂茅舍。

    …………

    焦顺在客厅里灌了一肚子茶水,厕所都去了两回,却迟迟不见王夫人回来,渐渐便有些焦躁起来。

    正琢磨着要不要差彩霞去打探打探,看今儿到底有戏没戏,忽就见门帘一挑,王夫人领着薛宝钗从外面走了进来。

    焦顺心中大喜,又好奇王夫人到底是怎么把人请来的,难道真就摆明车马要拉皮条不成?

    王夫人见他起身相迎,忙道:“畅卿等急了吧?我原想着去去就回,谁知道你弟妹也有话要同你说,因此便多耽误了一会儿。”

    说着,侧身让出了背后的薛宝钗。

    薛宝钗落落大方的道了个万福,正色道:“娘娘除了能庇护这府上,又何尝不是焦大哥未来的臂助?焦大哥若能雪中送炭助她一臂之力,料来娘娘也必回结草衔环相报!”

    一听这话,焦顺和王夫人同时皱眉。

    焦顺皱眉的理由就不用多说了,王夫人则是完全没想到,薛宝钗会如此正经八百的请托。

    当然了,若是这样就能成功自然是最好。

    可是……

    “唉~”

    焦顺很快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爱莫能助,若是因此惹恼了……”

    “畅卿!”

    王夫人生怕他把话说绝了,急忙截住他的话茬,道:“事情好商量、好商量的。”

    说着,又指了指西屋禅房道:“宫里的事情可不好在外面乱说,这里面是我以前参禅礼佛的所在,最是清净不过,不如咱们移步去里面说话?”

    焦顺看看薛宝钗,抬手道:“妹妹先请?”

    宝钗微一矮身:“还是焦大哥先请吧。”

    王夫人则道:“同去、同去!”

    三个人各自心照不宣,却谁都不肯把事情挑拨。

    但王夫人肯定是其中最着急的一个,所以她也是最露骨的一个。

    刚一进门,她便转头道:“对了,这屋里没准备茶水,我去把外面的端来。”

    通常这种事儿即便不让丫鬟去做,也该是薛宝钗这个做儿媳妇的去做,但她压根不给别人反对的机会,抢着便退出了禅房,将这私密空间留给了宝钗与焦顺。

    眼见房门被带上,原本各据一方的焦顺与薛宝钗顿时四目相对。

    焦顺一笑,悄声道:“妹妹这是要逼她把事情挑破?”

    薛宝钗没有说话,默认了焦顺的猜测。

    焦顺当下二话不说,快步上前一把扯住了宝钗的胳膊。

    宝钗吓了一跳,待要挣扎呼喊,却见他似笑非笑的停在那里,完全没有继续侵犯自己的意思,不由又是一愣。

    但旋即她便在焦顺玩味的目光中恍然大悟,立刻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见是厚厚的玻璃窗,便毫不犹豫的对着外间呼喊起来:“太太、太太快来、太太快来啊!”

    说是呼喊,实则声音也并不算很大,将将只能让外间听到。

    王夫人本就心里有鬼,听到这动静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攥紧了拳头却并没有回应,反而默默念起了阿弥陀佛。

    可她想装聋作哑,里面的动静却渐渐大了起来,甚至连房门都被狠狠撞了一下,砰的一声吓的王夫人花容失色。

    事到如今,里面闹成什么样儿她都能接受,但这样的家丑可万万不能传出去!

    这老爷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堵住宝丫头的嘴呢?!

    她迟疑片刻,那房门又是咚的一声,便也只好硬着头皮推开半扇门,探头探脑的问:“宝钗,怎、怎么了?”

    焦顺讪讪的收回了手,宝钗则是一副钗斜襟乱的模样,红涨着脸冲到门前扯住王夫人的袖子,泪眼八叉的道:“太太,他、他方才、方才……”

    她这副样子,分明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羞辱,却又羞于说出口。

    王夫人暗叫一声冤孽。

    看来那下大雪的那天,两人并没有真正发生什么越轨的行为,若不然宝丫头也不会是这般模样了。

    一想到是自己亲手给儿子染了绿,她内里头便如同刀绞仿佛,原本冷硬的心也软了。

    这时就听焦顺嘿笑道:“太太放心,等我和弟妹好生商量商量,琢磨出个万全之策来,这事儿也未尝没有转机。”

    说着,还朝她猛打眼色。

    这几乎就等同于是摊牌了。

    王夫人迟疑了片刻,想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中途一旦停下,事后宝钗要闹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她狠狠一咬牙,挣脱了宝钗的拉扯,硬着心肠道:“那、那你们小声点儿商量,我先去外面叮嘱一番,免得有谁跑来打搅。”

    “太太?!”

    薛宝钗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王夫人被她瞧的掩面羞愧而逃,临出门,又讪讪补了句:“你放心,我先前说的一定算数!”

    说着,重又狠心带上了房门。

    她在外面掩着心窝靠着房门,痛苦的无声啜泣了片刻,这才抹去眼泪跑到外面,找了个借口命令彩霞彩云等人不得靠近堂屋。

    等再三叮咛完,返回到堂屋客厅里,她下意识凑到门前竖起耳朵,就听里面已是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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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9章 将发

    【呃,今天尝试补更失败了,明天再补吧。】

    大半个时辰后。

    焦顺提着腰带志得意满的出了禅房,身心都受到不小折磨的王夫人慌忙起身,与其四目相对后,又很快偏转了目光,涩声道:“怎么就、就……”

    说着,又忍不住半真半假的抹泪儿:“这却让我如何向宝玉交代?”

    不想还没把眼泪擦干,心尖便被焦顺一把掐住,居高临下的冷笑道:“装什么装,这还不是你主动推给我的?卖了妹妹、卖儿媳,只怕早就是驾轻就熟了吧?”

    王夫人羞愧的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慌急道:“老爷快松开,莫让宝丫头瞧见。”

    “哼~”

    焦顺嗤鼻一声松了手,顺带挽了挽袖子,吩咐道:“善后的事情还是你来,我晚上还要事情要忙,就不在这边儿久留了。”

    说着,迈步就向外走去。

    “这、老爷……”

    王夫人下意识赶了两步,想要再提一提贾元春的事儿,但这一来更像是在‘卖人’了,因此话到嘴边迟迟难以出口。

    “放心。”

    焦顺头不会的把手一扬:“既吃了你的香饵,我自然不会让伱失望。”

    说着,挑帘子扬长而去。

    王夫人目送他远去,站在那里不知悲喜的愣怔了片刻,这才想起要去安抚宝钗。

    但等走到禅房门口,却又踌躇着不敢推门进去。

    也不知纠结了多久,禅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婆媳二人四目相对,王夫人眼中满是羞愧忐忑,薛宝钗眼里却只有冷冽。

    “宝、宝……”

    王夫人磕巴着想要说些什么,薛宝钗却直接绕过她,二话不说向外便走。

    “宝钗!”

    王夫人急了,忙抢上前横臂拦住,讪讪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可这……”

    “太太用不着解释。”

    宝钗横了她一眼,自嘲的哂笑道:“外姓人怎敌得过的亲生女儿?”

    说着,再次绕过她快步疾走。

    王夫人尴尬的迟疑了一下,这才重又追了上去,但晚了这半步,再赶上宝钗就已经是在院子里了,她说又不敢说,拦又不敢拦,只能装出要与宝钗同行的样子,前后脚出了清堂茅舍。

    …………

    且不提王夫人如何竭力去安抚宝钗。

    却说就在焦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同时,忠顺王也没闲着。

    趁着傍晚交接,两位阁老都在宫里头,他径自寻到了文渊阁,闲聊几句之后又喧宾夺主的屏退左右,一本正经的问:“明天皇上仙逝就满一月之期了,不知道二位阁老做何打算?”

    贺阁老和徐阁老交换了一下眼神,旋即便试探道:“王爷问的是……”

    “贺阁老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忠顺王有些急躁的反问了一句,旋即又努力平复了心境,装作云淡风轻的道:“按我朝规制,先皇帝大行满月之后,就该敦请新皇继位了。”

    贺阁老和徐阁老又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齐齐看着忠顺王不说话,静等着他的下文。

    见两人不肯捧场,忠顺王暗骂一声,也只好把话挑明道:“按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可再过三天就是太上皇的葬礼了,这登基大典若何太上皇的葬礼搅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适?”

    徐阁老闻言,忍不住进一步试探:“王爷是说,把登基大殿的日子往后推一推?”

    “本王正是此意。”

    忠顺王先点头肯定,然后又补充道:“将此事押后再议,一来能体现殿下的仁孝,二来也免得忌讳。”

    嘶~

    贺阁老和徐阁老闻言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他们两个早就猜的七七八八,但还是被忠顺王的狂妄给吓了一跳。

    避开太上皇的葬礼,把登基仪式往后推一推,还能说是人之常情,但‘押后再议’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按照本朝约定成俗的规矩,国丧满月之后第二天,内阁便要率领文武百僚敦请太子早登大宝,而忠顺王的意思,明显是希望内阁能配合他,把这件事往后拖一拖!

    至于目的么……

    就听忠顺王道:“等太上皇的丧事办完,大家也就能腾出手来了,内阁增补人选,以及首辅空缺的事情,到时候也正好一起议议!”

    说白了,就是希望借着这件事,进一步给皇后和吴贵妃制造压力,迫使她们不得不在更多的事情让步。

    在他看来,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正好可以一举解决内阁的问题。

    但两位阁老听完之后,却异口同声的做出了否决:“此事万万不可!”

    紧接着次辅贺阁老又斩钉截铁的道:“此乃祖宗成法,即便要变,也该是太后和皇后娘娘倡议、群臣附议方可施行,我等身为臣子,又怎可擅作主张妄自更改?”

    徐阁老虽没再开口,但沉着脸在一旁连连点头,显然也没有任何通融的意思。

    忠顺王踌躇满志而来,不想却碰了这两个硬钉子,当下脸色也变的难看起来,本想拂袖而去,但内阁是文臣之首,自己又还没能真正掌权,只好按捺住火气起身道:“是本王唐突了,不耽误二位阁老交接,孤先告辞了。”

    说着,终于还是没忍住一甩袍袖。

    将忠顺王送出了文渊阁,徐阁老的脸色依旧没有缓解,抖着长袖烦躁的道:“当真狂悖至极!若任由此等人掌了权,只怕必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贺阁老则是长叹一声,无奈摇头道:“原本是想两害相权取其轻,谁曾想……唉,原以为他既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总该也有些城府,知道轻重缓急的道理。”

    “哼~”

    徐阁老冷笑:“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那焦顺固然是我等的心腹大患,但平心而论好歹是可造之材,做的事情大多也对国家颇有裨益,但这忠顺王……哼!”

    他再次冷哼一声,拂袖回了文渊阁偏殿。

    贺阁老愈发无奈,其实以内阁中枢的视角看来,新政的好处是越来越凸显了,但问题是涉及到道统之争,各方面利益相关者都由不得他们退缩半步。

    …………

    却说忠顺王怒冲冲回了王府,长史周谟与那蒋先生早已经恭候多时。

    一见忠顺王满面怒容,那蒋先生心知不妙,便忍不住顿足道:“在下早说不该操之过急,可王爷偏偏……唉~!”

    最近忠顺王的许多做法,他都是极不认同的,可惜苦劝了多少次,忠顺王也不肯听。

    不过事实上,这也和蒋先生自己最近变化有关,原本他不过是个落第举子,在忠顺王驾前虽受重视,但也依旧存了三分自卑。

    故此在忠顺王面前颇能放得下身段,每每建言都要绕七八个弯儿,先把忠顺王哄的高兴了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现在么……

    自从被误认为忠顺王的‘文胆’,他在士林里声名鹊起,真正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渐渐也就把自己当成了名士。

    这名士,哪有卑躬屈膝一味谄媚的?

    因此建言时,态度不自觉便刚硬起来,偏忠顺王吃软不吃硬,又自持优势在我,眼中一片万物竞发、生机勃勃的景象,怎肯再听蒋先生劝说?

    这会儿忠顺王心情正差,听蒋先生又是这副‘悔不听我言’的钢口,当下便不耐烦的呵斥道:“这不急那不急,等到太子登基地位日渐稳固,却哪还有本王的机会?!”

    说着,又赌气道:“那些腐儒酸丁尽是些无胆鼠辈,怪道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哼,就算没有他们,本王自己也……”

    “王爷三思啊!”

    蒋先生听了急忙又劝:“眼下实不宜与内阁生嫌隙,一来不利于咱们制造声势;二来下面那些反复小人,也有可能会因此而动摇,若坏了王爷的大计,岂非得不偿失?!”

    听到‘坏了大计’四个字,忠顺王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理智,于是斜眼看着他问:“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自然是……”

    …………

    转过天。

    一日看遍钗黛云的焦顺,早早顶着黑眼圈回到了宫中,刚换好孝服,就得了内阁属吏通知,让四品以上官员在太和殿聚齐。

    焦顺虽是詹事府少詹事,但毕竟经历的少,詹事府又只是个虚名,实则并未真正增设单独的机构——毕竟当时谁都知道皇帝已经命不久矣了,没必要为一个注定要很快淘汰的机构大费周章。

    所以他是在得了提示之后,才想起满月劝进的规矩,不由暗道一声侥幸,亏得自己只请了一天半的假,否则群臣劝进却独独少了他这个东宫少詹事,岂不滑稽?

    当下忙从奉天殿偏殿里出来,急匆匆赶到了太和殿内。

    这地界,也就是俗称的大雄宝殿。

    焦顺赶到的时候,群臣已经到的七七八八了,看来大多是提前得了知会。

    不过焦顺也没有因此怨怼,毕竟以他眼下的人缘儿,内阁没直接漏掉他,就已经算是秉公持正了。

    他默默走到四品最前排的位置,紧挨着的恰巧就是贾雨村——顺天府尹算在地方序列,故此在三品里是最靠后的。

    这场合贾雨村是肯定不敢与他攀谈的,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便各自静静等候。

    不多时,太后和皇后也先后赶到,并排端坐到了珠帘后面。

    等众人跪下见礼,皇后便明知故问道:“诸位卿家今日齐聚太和殿,不知所为何事?”

    按说接下来就该次辅贺阁老出面对答,表示国不可一日无主,然后率领群臣敦请太子早登大宝之位了。

    但是贺阁老刚一抬头拱手,斜下里忠顺王就急不可待的跳出来抢了他的台词儿:“启禀皇后娘娘,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先国丧已满一月,合该请太子早登大宝以正视听!”

    后面群臣先是有些措手不及,紧接着一部分人便跟着忠顺王一起劝进。

    虽然更多的人都心存顾忌,但这等事儿总不好落于人后,所以很快劝进之声便如星火燎原。

    贺阁老与徐阁老见状,也只好混在其中一起发声。

    这时候皇后冲一旁的戴权使了个眼色,戴权立刻步出卷帘,扬声喝令‘肃静’。

    等到群臣安静下来,皇后才在珠帘后面点名道:“詹事府何在?”

    “臣在。”

    焦顺忙越众而出。

    “速往奉天殿将太子请来。”

    “臣领命。”

    焦顺得了差遣,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灵堂,太子倒还没怎的,身边的太监宫女见了焦顺,却都是激动地难以自拔,显然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焦师傅。”

    太子沉稳的一拱手,焦顺也忙还了一礼,然后将皇后传召的事情说了,然后看看四下并无旁人,又凑上前耳语了两句。

    太子微微蹙眉,不过很快就点了头。

    于是两人又原路折回了太和殿。

    此后的事情古井无波,太子当场与百官定了君臣名分,但因为太上皇的葬礼在即,所以登基大典推迟到了十日后。

    等到具体事宜商量的差不多了,太后和皇后在焦顺的提醒下,还专门将忠顺王请到近前,夸了几句公忠体国的漂亮话。

    直把个忠顺王得意的频频斜藐两位阁老,早把蒋先生让他在人前,尽量表现出与内阁和睦的建议抛在了脑后。

    等事毕,再见到蒋先生与周谟时,忠顺王甚至还大言不惭的表示,若是那些腐儒再不开窍,他大不了跟皇后还有小皇帝合流,转而支持隆源帝留下的新政。

    对此,蒋先生自然一百个不认同。

    不过事情还没到哪一步,他也没必要非在这时候较真儿。

    且不知道是为何,此后两日他一直寝食难安,总觉得这次葬礼似乎会发生些什么。

    于是便找到长史周谟复盘了一下当前局势:

    自从龙禁卫纷纷来投,几处宫门都安插了人手,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得知。

    三大营历来只尊皇命,如今太子尚未正式登基,他们应该不会贸然参与进来——尤其这还关系到太上皇的葬礼。

    顺天府的贾雨村是个墙头草,何况手底下虽有数百衙役,却也只是弹压泥腿子用的。

    巡城司……

    “巡城司不用担心。”

    这个是蒋先生自己排除的,中下层官员当中,最为敌视焦顺的就是言官,而巡城司恰是御史言官当家。

    里外里算了一通,蒋先生就安心了不少。

    京城里能动用的强力暴力机关就这么几个,其余零零散散的,只要在随行的龙禁卫里,多安插一些信得过的人,也就不足多虑了。

    除非有人能凭空变出成建制的兵马,而且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惊扰太上皇的葬礼。

    这怎么可能嘛?

第800章 八百啦

    【呃,继续延后……】

    隆源七年三月十三,奉天殿。

    因太上皇发丧在即,自早上天色将亮未亮开始,守制的官员命妇们就断断续续哭了七八轮,经棚里的和尚道士更是流水线作业,你方唱罢我登场,绝不肯停歇片刻分毫。

    又哭罢一轮,王夫人随大流儿回到了偏殿,看看身旁宝钗仍是一脸肃穆,犹豫着翻出两块点心来,悄悄塞给尤氏道:“看这样子,中午都未必得闲,你先和宝丫头垫补垫补,免得饿着。”

    尤氏道了谢,又分了一块给宝钗。

    宝钗倒是没有推辞,但只是虚托在掌心没有去动。

    邢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由冷笑道:“弟妹倒真是有个亲疏远近。”

    王夫人见宝钗不肯吃自己给的点心,正有些失望呢,闻言横了她一眼:“我只带了两块,难道嫂子要跟小辈儿抢吃的?”

    “哼~”

    邢夫人冷哼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却忽然来了个川剧大变脸,满面堆笑起身道:“三丫头怎么来了?”

    却原来是贾探春到了。

    邢夫人敢跟王夫人较劲儿,却万万不敢招惹探春,每回见她都是笑脸相迎。

    探春冲邢夫人点了点头,然后径自凑到王夫人耳边轻声道:“太太,焦大哥让我知会你们一声,明天记得尽量跟紧皇后的马车。”

    “这是为何?”

    王夫人听得一脸疑惑,荣国府门第虽高,但时下却已经落魄了,按照正常队列怎么也不可能紧跟在皇后后面。

    “他没有细说。”

    探春摇头:“太太只管照办就是了。”

    说着,又微微一礼:“我那边儿还有差事在身,不好久留。”

    然后便转身扬长而去。

    眼见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王夫人只觉得莫名其妙,转回头却见宝钗、尤氏、甚至连同邢夫人在内,都正一脸探询的看着自己。

    见此情景,王夫人毫不犹豫的凑到宝钗身边,将探春的话重复了一遍。

    宝钗听后若有所思,却并未急着开口。

    倒是一旁尤氏听完纳罕道:“这回有品阶的妃嫔要去十来个呢,咱们只能远远缀在后面,怎么可能紧跟着皇后的鸾驾?”

    邢夫人点头表示认同,同时不忘吹嘘自己高人一等的品阶:“这府里也就我或许还能沾着些边儿。”

    三人正议论着,忽然又见几个宫女走进偏殿,在门口交头接耳的观望了一会儿,旋即四散开来。

    其中直奔这边而来,到了近前躬身一礼道:“敢问哪位是荣国府的二太太?”

    见点了自己的名儿,王夫人有些忐忑的起身:“我便是,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

    那宫女道:“遵皇后娘娘的懿旨,凡嫔妃以上品阶,家中又有命妇入宫守制的,可以提前申请与娘娘同乘。”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王夫人刚松了一口气,忽听薛宝钗反问:“除我们太太外,其它家卷也可以申请吗?”

    这还是自那天之后,王夫人头一回听到薛宝钗主动开口,当下竟有如闻纶音之感,于是急忙介绍道:“这是我儿媳薛氏,是娘娘的胞弟媳妇。”

    后半句明显画蛇添足,可见她心下的喜悦与迫切。

    那宫女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那我呢?”

    这是邢夫人不甘示弱的凑趣道:“我是娘娘的亲伯母,敕封一品诰命。”

    不想那宫女迟疑道:“两人尚可,若是再多,只怕就……”

    “就只我和儿媳薛氏便好!”

    王夫人急忙将事情敲定,理都没理拉下脸的邢夫人,转头对宝钗献殷勤道:“娘娘最是喜欢你,每每赐下东西你都是独一份的,这会见了面,你们姑嫂两个倒正好多聊一聊。”

    薛宝钗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再次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

    王夫人有些泄气,但想到今儿已经算是有进展了,也便放平了心态,养精蓄神准备着下一场干嚎。

    与此同时。

    皇后一脸疲惫的走进后殿,见吴贵妃正歪在罗汉床上与宫女下五子棋,不由摇头苦笑:“妹妹倒真是沉得住气。”

    “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她这话,吴贵妃反而觉得奇怪:“不是说一切都布置妥当了么?再说就算是出了意外,也不会……”

    “咳~!”

    皇后干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挥挥手示意宫女宦官们统统退下,这才坐到另一边无奈道:“事关重大,妹妹总该谨慎些才是。”

    这吴贵妃你说她心大吧,她又压根不敢直面忠顺王;你说她胆子小吧,只要不让她顶在第一线,她又比谁都澹定。

    “怕什么?”

    吴贵妃猫儿也似的伸展着四肢,理所当然道:“焦畅卿不是说了么,即便出了意外也牵连不到太子头上,况他若失了势,大臣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那奸王。”

    皇后一时倒竟无言以对。

    这确实是焦顺说的,而且也经得起逻辑推敲,可是……

    “怎么?”

    吴贵妃挑了挑眉毛,反躬起盈可一握的细腰,隔着炕桌把上半身送到了皇后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的笑问:“姐姐莫非是舍不得他?”

    “你又浑说什么?!”

    皇后羞恼的在她眉心一戳,生生将她顶了回去,嗔道:“这时候了怎么还只顾胡闹,我是担心明天万一真有什么意外,场面无法收拾。”

    “场面无法收拾?”

    吴贵妃闻言也是面色一变:“难道他是在哄骗咱们?”

    见她脸上的血色霎时间退了个干净,皇后忙道:“这倒不是,我就是担心有个万一。”

    “那还不是在记挂着他?”

    吴贵妃僵硬的身子一松,柔弱无骨的瘫软在靠垫上,撇嘴道:“我原本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可瞧姐姐这意思,我倒有些拿不准到底该不该给他了。”

    “什么意思?”

    皇后听的云里雾里,但本能觉得这事儿并不简单,于是又追了一句:“你不会又想搞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哈哈,果然还是姐姐懂我。”

    吴贵妃再次将身子前探,得意洋洋的在皇后耳边说了些什么,旋即就见皇后面色骤变,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急道:“这、这如何使得?!她再怎么也是陛下的妃子,怎么能、怎么能……”

    “哪又如何?”

    吴贵妃不屑冷笑:“凭她做的那些事情,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既然早晚是个死,又何妨拿来借花献佛?”

    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的道:“再说了,历朝历代偷人的妃子可不少见,甚至就一些连六宫之主……”

    皇后勐地起身,咬着银牙道:“我听不得你这些胡说八道,回去守灵了。”

    说着,逃也似的离开了后殿。

    …………

    是日傍晚。

    忠顺王府长史周谟小跑着出了东华门,将一副简略的出行图交到蒋先生手上。

    蒋先生翻开来看了几眼,见忠顺王的车架紧挨着太子和皇后,暗暗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安插了多少咱们得人手?”

    周谟一边拿帕子擦去鬓角的汗水,一边道:“沿途护卫的龙禁卫一共两千五百人,打了招呼的约有两成,不过真正能用的怕也就百十人。”

    “百十人?”

    蒋先生先生先是一皱眉,不过想想忠顺王开始拉拢龙禁卫,也才不过月余光景,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了,于是又道:“少是少了些,不过也够用了——记得除了保护王爷,一定要在路上盯死太子,只要太子在咱们手上就什么都好说!”

    周谟自是满口应了,又笑道:“先生也用不着太过担心,咱们前儿不是才复盘过么?除非有人能凭空变出一支兵马,否则万无一失。”

    “我这不过是防微杜渐罢了。”

    蒋先生肃然道:“今天晚上可就全靠周长史了,若龙禁卫那边儿有什么风吹草动……”

    “你放心,我和王爷早都预备好了!”

    “那就好。”

    蒋先生想了想,觉得再没有什么好叮嘱的,便将那行路图递还回去,与周谟在宫门前就此别过。

    周谟带着那图回到忠顺王的在宫中的临时落脚处,到了殿门外却不是不由得一愣。

    盖因那宽敞的大殿内,竟只在角落里点着寥寥几盏蜡烛,品字型的围在忠顺王左右,将他那肥硕的身形张牙舞爪的投射在墙上。

    周谟犹豫了一下,没敢太往前凑,扬声道:“王爷,卑职方才已经见过蒋先生了。”

    忠顺王转头向这边看了看,旋即喝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近前说话!”

    周谟忙提起衣襟下摆小跑着凑到忠顺王身后,躬着身子刚要继续禀报,两眼却陡然直了。

    方才离得远看不清楚,现下借着烛光一扫量,忠顺王身上裹的那件分明就是五爪龙袍!

    嘶~

    周谟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颤声道:“王爷,这、这件龙袍……”

    王爷什么时候弄了件龙袍,怎么连自己这个王府大总管都不知情?!

    难道说自己失宠了?!

    “哈哈~”

    忠顺王对着身前的落地镜搔首弄姿,得意道:“不想皇兄这身龙袍,本王穿着也是严丝合缝,可见天意如此,人岂能违?”

    原来是太上皇的龙袍。

    周谟一琢磨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按规制太上皇明天下葬时,是要陪葬几件礼服、常服的,也真亏忠顺王不嫌晦气,竟从中偷拿了一件出来。

    虽然忠顺王这副嘴脸像极了沐猴而冠,但周谟还是逮着为数不多的优点一通勐夸,直夸的忠顺王龙颜大悦忘乎所以。

    好半天后,他才想起还有正事儿要问周谟,于是拿腔作势的挽着袍袖问:“姓蒋的又说什么了?”

    周谟忙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提醒咱们一定要盯紧了太子,即便真有什么不测,只要太子在手必能逢凶化吉。”

    “嘁~”

    忠顺王停下手上的动作,不以为然道:“又是危言耸听那一套,盯紧太子本王……咳,朕难道还不知道么?”

    这个‘朕’一出口,他就仿佛又吸了两口神仙气儿,整个人不正常的亢奋起来,挺胸叠肚满脸造作。

    周谟见状,忙也凑趣的改了称呼:“臣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后来蒋先生还再三叮嘱,让臣今夜务必注意宫中的风吹草动,尤其是涉及到龙禁卫的。”

    听到‘龙禁卫’三字,忠顺王总算是认真了一些,点头道:“这事儿确实不能马虎,你今儿晚上就先别睡了,拿着本王的腰牌各处巡视一番,若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立刻来报!”

    周谟立刻拍打着袖子,郑重其事的五体投地:“臣,领旨!”

    “哈哈哈~”

    忠顺王再次得意大笑起来,顺势冲周谟一挥手:“去吧、去吧。”

    周谟这才爬起来,转头向外走去。

    可就在他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忠顺王又再次喊住了他,吩咐道:“交代给外面,晚上没有本王的吩咐,擅自入内着斩!”

    周谟一听这话,就猜到忠顺王大概是没过足瘾,准备穿着龙袍入睡。

    也真亏他一点都不忌讳。

    周谟自然是满口答应,到外面给几个随行侍奉的下了死命令,又巡视了一番外围的守卫工作,这才领着几个人撞入夜色之中。

    周谟走后,忠顺王又对着镜子孤芳自赏了一阵子,但或许是缺了捧跟的角色,总觉得没方才那么有感觉了。

    想想明天还要一早起来主持葬礼,他便一手前一手后,迈着四方步踱到了床前。

    唉~

    可惜这并非龙床而是冷炕,且又少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相陪,着实令人扫兴的很。

    忠顺王叹了口气,不过转瞬就又振作起来,照现在发展下去,他大有机会复刻世宗皇帝的‘丰功伟绩’,届时自然睡得龙床、娶得三宫六院。

    嗯~

    考虑到选妃也没那么快,用一用‘旧的’也不是不行。

    他抱着被子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隆源帝那群环肥燕瘦的俏寡妇,皇后和吴贵妃多半是不成,就算能成,忠顺王也怕她们会报复自己。

    倒是那容妃和贤德妃,眼下一个生死不知、一个备受打压,等自己登临九五后许她们些好处,焉有不降服之理?

    到时候……

    嘿嘿!

    就这么,忠顺王穿着龙袍渐渐进入了梦乡,又在想入非非的梦幻当中,迎来葬礼当日的黎明。

第801章 戡乱【上】

    【最近这几章不好写,总是补不上……】

    五更刚过,天边隐隐已经泛起光亮。

    一名龙禁卫校官手扶腰间的仪仗指挥刀,小跑着从侧面爬上了太和门的台阶。

    踏上高高的台阶后,他先扫了眼正在夜色中集结的两千五百名龙禁卫,见影影绰绰看不太真切,这才快步走到正中央的周谟面前,微微躬身道:“长史大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满脸倦容的周谟从金水桥广场上收回目光,搓着干涩的眼角问:“可有异状?”

    “未见丝毫异状。”

    “那就好。”

    周谟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抬手在那将领肩膀上拍了拍,道:“宋千户,接下来可就全依仗你和李手下的弟兄们了。”

    “长史放心,末将一定守好太子的马车!”

    对于宋千户斩钉截铁的保证,周谟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宋千户是忠顺王妃的堂侄,当初能进龙禁卫也是托了王府的关系。

    只可惜当初王爷对这层关系并不怎么看重,若不然对方也不会仅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了。

    又替王爷勉力了宋千户几句,周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道:“王爷也该起了,我先过去瞧瞧——这边儿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无论是好是坏,记得都要第一时间禀给王爷。”

    “周长史放心——周长史慢走。”

    目送周谟隐没在太和门后,宋千户这才挺直腰板原路返回了金水桥附近。

    他的队伍在左起第二营,说是营,实则也不过百余人——在龙禁卫,千户只是官职,可不是实际领兵的人数——此时已然在副千户的指引下排好了纵队,正在按规制检查着装和武器弹药。

    见宋千户回来了,那副手忙上前做了个简单的汇报。

    听到手下官兵无一人缺席,宋千户先是点头,继而又吩咐道:“传令下去,凡军官一律荷枪实弹,以备万全。”

    “这……”

    那副千户闻言面显难色,龙禁卫不比别处,守卫的是宫闱重地,为免出现擦枪走过的意外,按规矩都是枪弹分离,有需要才会临时装填子弹。

    若遇有重大场合,那就更是要加倍谨慎了。

    宋千户两眼一瞪,喝道:“让你传令你就传令,什么这这那那的?!”

    那千户只得乖乖从命,将队伍中的军官召集起来,传达宋千户的命令。

    这一营虽不过百余人,但军官却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听说要荷枪实弹,不少人都面色有异,但却并没有人提出质疑。

    只有一个百户抱怨道:“我听说三大营已经开始配发连珠火枪了,那枪只要不拉栓子弹就不上膛,哪像咱们这些老古董,上了子弹就得提心吊胆。”

    这事儿众人显然不是头一回抱怨了,听这百户挑了头,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是啊,咱们可是龙禁卫,按理说这连珠火枪也该是咱们先列装,偏怎么倒成了后娘养的?”

    “三大营在城外能干什么,还不就是搂草打兔子那一套,有把粪叉都够使了,这连珠火枪拿给他们不纯属浪费吗?!”

    “要我说……”

    “好了!”

    这时圈外传来一声呵斥,却是宋千户见众人议论纷纷,还以为是对自己的命令有什么不满呢,于是悄默声凑过来想听个究竟,结果原来又是在抱怨连珠火枪的事儿。

    他当即低喝一声,没好气道:“这都什么时候来还吵吵闹闹的?不就是连珠火枪吗,过阵子我跟上面提一提,保证让咱们左厢二营头一个换装,这总成了吧?”

    领头的几个百户闻言连忙拍起了马屁,直到宋千户听烦了让他们滚蛋,众人这才做了鸟兽散。

    另一边。

    周谟好容易将忠顺王从美梦中唤醒,主仆两个手忙脚乱的套好了孝服,便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奉天殿——太上皇的棺椁原本在仁寿殿停灵,昨儿才临时转到了奉天殿,为的就是出殡时能方便些。

    彼时天光渐亮,大门附近的广场上已经停了几十辆大车。

    路过时,忠顺王下意识找了一下自己的车架,却意外发现紧挨着自己的座驾后面,焦顺正跨坐在一辆驷车的车辕上,手把缰绳向一旁的车夫询问着什么。

    “那是太子的车架吧?”

    忠顺王抬手指着焦顺道:“这焦畅卿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亲自为太子驾车?”

    “这个……”

    周谟见了这一幕也有些疑惑,于是请忠顺王稍后,自去附近打探了一番,不多时回来禀报道:“是押车不是驾车,听说是皇后娘娘和吴贵妃放心不下,特地点了他的名儿。”

    “我说呢。”

    忠顺王微微颔首面露喜色,这焦畅卿虽不似太子那般重要,但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倒也能当个不大不小的筹码使用。

    不过看看焦顺那雄壮的身量,想到自己的车架与太子的车架离得不远,他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小声嘀咕道:“这不会给本王唱一出刺王杀驾吧?”

    “王爷多虑了。”

    周谟笑道:“如今生死搏杀都靠火器,他要是敢逞匹夫之勇,那就是在自寻死路。”

    忠顺王一想也是,戏文里那些万夫不当之勇,放在火器时代就是个笑话,何况焦顺也不是什么知名猛将,而是家奴出身的文官。

    当即再不放在心里,领着周谟进到了奉天殿内。

    而与此同时。

    王夫人和薛宝钗,也混在一群外戚命妇当中,来到车队前开始踩点儿。

    她们的任务是搀扶着嫔妃们从奉天殿出来,然后乘上各自的鸾驾,到时候若是走错了,那可不仅仅闹笑话这么简单。

    所以每个人都在宫女的引领下,将前前后后绕了七八圈,又记下各自的点位,这才重新被带回了偏殿。

    半路上正撞见焦顺往奉天殿赶,两下里远远瞧见,王夫人便忍不住脚下一顿。

    薛宝钗原本垂首跟在后面,见王夫人停下脚步远眺,她也忙收住脚顺势望去,却正和焦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宝钗先是与他坦然对视了片刻,然后垂下头轻轻推了推王夫人的胳膊。

    王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又迈步朝前。

    等回到偏殿后,她没话找话的问:“宝丫头,你说昨儿他让人传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宝钗扫了王夫人一眼,淡然道:“等见着娘娘再论不迟。”

    虽然这儿媳妇的态度依旧冷淡,但对于王夫人来说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当下她正准备再接再厉,不想斜下里突然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声。

    循声望去,却是周家太太与人撕扯了起来。

    却原来周家正是容妃的娘家,这回嫔妃以上都获准申报陪同,唯独周家不在此列。

    这周夫人本就忐忑憋屈,偏又撞上有人刻意阴阳了几句,一时就闹了起来。

    王夫人想到自家女儿的处境,忍不住就有些兔死狐悲,叹道:“真不知这容妃到底犯了什么忌讳,听说这许多天就只在灵堂里出现过一次,现如今连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这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薛宝钗淡淡的回了一句,道:“太太还是先关心关心眼下吧。”

    王夫人虽莫名碰了个软钉子,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那容妃压根不可能与自家有什么交集,与其关心她的死活,还不如多考量一下自身当下。

    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再不理会周家那边儿的热闹。

    事实上这热闹也没持续多久,闹事的双方就被分开了,主动挑事的受了严厉斥责,那周夫人更是几个宫女裹挟着出了偏殿,也不知是被带去了何处。

    约莫辰时前后,就听九支拖地长号嗡嗡作响声震四野,命妇们急忙按品阶出了偏殿,乌压压的跪伏在御道右侧。

    王夫人等报了名的外戚,则是在宫女的引领下直奔正殿灵堂,进殿后,又贴墙根儿绕至自家娘娘身后垂手侍立。

    相比于数量众多的妃嫔,对面的男丁少的出奇,除了太子和忠顺王,就只有两位阁老、礼部尚书、以及焦某人在场——当然了,若是算上不带卵子的,那可就多了。

    眼见各就各位,忠顺王上前向太后请示了一番,便当仁不让的站到了牌位前,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悼文,抑扬顿挫的诵念起来。

    期间众人尽皆低声呜咽,等到悼文念完,哭声陡然变大,外面群臣命妇们也纷纷呼应,一时殿内殿外哭声震天。

    这时王夫人和薛宝钗,忙照着先前演练的跪倒在贤德妃身侧,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吉时已到,起棺~!”

    随着礼部尚书一声吆喝,三十二个年轻宦官一拥而上,将硕大的金丝楠木棺椁被缓缓抬起。

    与此同时,皇后领衔的高阶嫔妃们,纷纷撕心裂肺的向棺椁伸手抓去,似是要奋不顾身螳臂挡车,最终又在娘家人的‘拼命’阻拦下功败垂成。

    直到那棺椁被抬出了门,声嘶力竭的嫔妃们这才消停下来,边哭边在左右的搀扶下跟着向外走去。

    焦顺也得了类似的差事,不过他身量过于魁梧,对比年仅八岁的太子,所谓的搀扶就跟老鹰捉小鸡似的。

    忠顺王在一旁瞧见,不由暗暗鄙夷:八岁太子,如何治天下?

    一路吹吹打打哭哭啼啼。

    棺椁走的是御道正门,而随性送葬的马车则是另有通路,直到来到太和门前的广场上,两下里这才逐渐合流,而同时合流的,还有两千五百名白袍白甲的龙禁卫官兵。

    “王爷。”

    周谟悄悄凑到近前,接替了搀扶忠顺王的宦官,悄声耳语道:“护送太子车架的,确实是宋千户的人没错。”

    忠顺王最后一丝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送葬的队伍如何出宫、如何出城、如何赶奔西郊帝陵,且不细论。

    却说等终于安安稳稳坐上了马车后,薛宝钗见除了自己与王夫人,便只有抱琴在车厢里服侍,于是立刻对贾元春道:“娘娘,昨天焦大人让三妹妹传话,说是让咱们务必跟紧皇后娘娘的马车。”

    贾元春原本正拉着母亲嘘寒问暖,听了这话,立刻神情一肃,追问道:“除此之外,他可还曾说过什么?”

    宝钗摇头:“三妹妹说只有这一句。”

    贾元春闻言不由泛起了嘀咕,蹙眉道:“这应该是在提点咱们,可他又为什么要绕这个弯儿?三妹妹近来见我,应该比见你们要容易才对。”

    “这……”

    王夫人下意识看了眼宝钗,她琢磨着这应该是焦顺在刻意向宝钗示好,但这事儿却不好跟女儿挑明,于是含糊道:“或许是他另有什么考量吧。”

    贾元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旋即便命抱琴去交代给车夫。

    等抱琴小心翼翼绕至前面,元春便又顺势问:“前些日子,母亲传信说是事情已经办妥了,却不知焦大人是怎么应下的?又准备何时出面?”

    “这个……”

    王夫人又忍不住看了眼宝钗,然后才道:“畅卿未曾细说,但他肯定是会帮忙的,若不然也不会特意提点咱们。”

    元春显然并不满意这个闪烁其词的回答,索性又追问:“母亲可曾许诺下什么?”

    “这个……”

    王夫人刚要再次望向薛宝钗,就被宝钗抢先横了一眼,她连忙讪讪的收回目光,笃定道:“你只管放心,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见母亲依旧不肯把话说清楚,但态度却又十分笃定。

    元春犹豫了一下,便没再继续追问。

    沿途她的马车一直跟在皇后和吴贵妃的马车后面,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不过元春并未觉得奇怪,这毕竟太上皇的葬礼,真要动手,也该选在葬礼结束回城的路上才对。

    果不其然,等到一系列繁琐的葬礼过后,近万人的大部队原路返回的时候,车队果然出了意外。

    先是一位太妃的马车不知怎么断了轴,恰好正赶上一段窄路,后面的马车只能小心翼翼的绕过去,这一耽搁,前后就不免有些脱节。

    偏皇后和吴贵妃的马车绕过去之后,不知为何突然加快了速度,眼见就把大部队甩在了后面。

    贾元春谨记焦顺的提点,见状也忙催促车夫追赶上去。

    三辆马车前赶后赶,也就才奔出里许远,忽听得后面枪声大作,恍似有数千火器同时开火……

第802章 戡乱【下】

    因担着主祭的差事,忠顺王从帝陵出来时身心俱疲,都懒得再与随行的大臣们虚以委蛇,直接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眼假寐。

    倒是王府长史周谟在出城的路上补了一觉,方才又不曾进入帝陵参与下葬仪式,此时反而抖擞精神弃车乘马,与宋千户一起往来巡视。

    说是往来巡视,实则就是围着忠顺王和太子的车架打转。

    当看到同样疲惫不堪,时不时用袖子掩住嘴打哈欠的太子,也在焦顺和两位贵女的扈从下,上了紧随其后的马车,周谟心下绷着的一根弦这才松开。

    他正欲催马去前面禀报,却忽见来时一直缀在后面的嫔妃车队,竟先与忠顺王的马车启动,开始循着来路远离帝陵。

    “这是怎么回事?”

    周谟一样马鞭,沉着脸吩咐道:“宋千户,赶紧派人去问一问,这不按规矩乱来怎么成?!”

    宋千户也有些惊疑不定,于是忙命副千户催马打探。

    不多时那副千户回来禀报,说是太后身子不适,因此皇后娘娘临时改了次序——左右送葬已经结束了,也未必一定就要主祭和太子走在前面。

    这个理由……

    周谟反正是挑不出理儿来。

    但出现计划外的情况,还是让他本能的有些烦躁,于是忙不迭靠近前面的马车,将这一情况禀给了忠顺王。

    忠顺王听完,挑开帘子往后面敲了敲,问:“太子可在后面车上?”

    “还在,臣亲眼看着太子登上的马车。”

    “那就由着她们去吧。”

    忠顺王不以为意的缩回头去,打着哈欠道:“你们只管护住这两辆马车就好,旁的不必多管。”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周谟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于是和宋千户商量了一下,干脆‘护持’在太子的马车左右寸步不离。

    坐在车辕上的焦顺看到这一幕,无声的哂笑了一声,把双臂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也闭眼假寐起来。

    约莫行出小半个时辰,就在即将汇入主干官道的当口,车队的行进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本就有些敏感的周谟,立刻又命宋千户差人探查,待得知是太妃的车出了问题拦住去路,使得嫔妃们不得不依次绕行时,他烦躁不安的甩着马鞭道:“来时不是好好的吗,这怎么又出问题了?宋千户,你觉得这里面会不会有猫腻?”

    宋千户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攥着腰间的依仗指挥刀,脸上虽有慌张之色,但更多的却是豁出去的狠辣,他用力吞了吞唾沫,目光落在身旁的马车上,冷道:“周大人放心,就算真有什么花样,有宋某和宋某手底下这百十条枪在,也保管翻不了天!”

    周谟没有接茬,目光也锁定在身旁的马车上,百十条枪给不了他太多的安全感,唯有车上的太子,能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隆源帝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是想要对王爷动手,皇后和吴贵妃也绝不可能由着他以身犯险。

    除非……

    周谟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旋即又连忙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方才太子登车时,自己可是亲眼得见。

    就算离得稍远看不十分真切,但两位阁老与吏部尚书王哲,全都曾与太子面对面的交谈,总不会他们也全都认错了吧?

    再说了,那焦顺和南安郡主自己可都看的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周谟的目光转到依旧假寐的焦顺身上,仔细在他眉眼间‘甄别’了片刻,心下便安稳了不少。

    “周长史。”

    这时宋千户又问:“要不要知会王爷一声?”

    周谟想了想,摇头道:“暂时不必。”

    忠顺王方才那副倦容,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时候要是打搅了王爷的安眠,只怕少不得一通臭骂。

    再说就算王爷醒过来又能做些什么?

    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就这样,又过了约莫一刻钟。

    绕过一片密林,那坏掉的马车也终于映入了二人眼中。

    周谟还没觉得如何,宋千户却一下子警觉起来,催马凑到周谟身边咬牙道:“周长史,这事儿有些不对,那车倾斜的角度,像是故意要挡住去路一样!”

    “什么?!”

    周谟闻言一惊,正待细看究竟,忽然间道路两侧草丛翻卷,从下面的坑洞中冒出无数荷枪实弹的伏兵,与此同时,参差不齐的吼声从前后左右传来:“忠顺王阴谋造反罪在不赦,我等奉皇后懿旨讨逆,凡有从贼抵抗者,格杀勿论,夷三族!”

    这一下变起仓促,面对那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听着那‘夷三族’的吼声,周谟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兜转马头,只在原地来回打转。

    宋千户脸上的血色也褪去大半,但他毕竟是行伍出身,又早就存了拼死搏个滔天富贵的想法,因此不等那吼声停歇,就锵的一声拔出指挥刀,大声喝道:“护住太子、护住太子,太子在此,谁敢造次!”

    他手下一多半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有十几个军官下意识围住了太子的马车。

    周谟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也勒住缰绳大吼道:“哪里来的毛贼,胆敢假传懿旨?!若惊扰了太子殿下,诛尔等九族都不为过!”

    说着,他便翻身下马想要爬到太子的马车上。

    宋千户下马的动作比他还快,从马腹挂钩上摘下自己的短枪,贴着车身绕到车后,毫不犹豫将的将枪口对准了车上,然后歇斯底里的大吼:“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又是奉了谁的命令,现在都特娘给老子放下武器,若不然惊扰了太子殿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周谟紧随其后,劈手夺过旁边一个龙禁卫的火枪,也学着宋千户将枪口对准了车上,嘶吼道:“听到没有,都把武器放下,否则谁也别想活!”

    他们两个这番举动,非但让两侧埋伏的纠察队员们有些踌躇迟疑,连自己身边的龙禁卫士兵也产生了骚乱。

    除了几个铁杆心腹毫不犹豫跟着宋千户,把枪口转向了车上,其余人大多陷入了彷徨的两难之境,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正派还是反派。

    就在此时,从斜后方的树林里走出一个扛着旗帜的男人,他丝毫不理会周遭的火药味,直接昂首阔步的走向了马车。

    宋千户下意识偏了偏枪口,但很快又稳住了,冲一旁的亲信喝道:“去拦住他!”

    那亲信下意识把枪口对准来人,然后下一秒就发现更多的枪口对准了自己,他缩了缩肩膀,沿着口水讪讪道:“千户大人,这、这人手上没有武器。”

    宋千户瞪了他一眼,正准备指派别个,那人已经贴着堑壕绕到了马车前。

    宋千户见状略一迟疑,那人又大步流星跨过堑壕,半跪在车辕前递出了大旗。

    “果然那奸贼!”

    周谟咬牙骂了一声,虽然从他所在的角度看不清楚,但这并不影响他猜出谁是幕后主谋。

    宋千户也同样猜到了是焦顺在主导这场埋伏。

    但是……

    就算这姓焦的不顾自己的安危,车上可是还有太子在呢,要知道这厮之所以能立足朝堂,靠的就是皇权,若是太子出了意外,即便他能拿下忠顺王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文臣们群起攻之?

    正这般想着,焦顺已经接过了哪杆蔚蓝色的大旗,站在车辕上将其高高举起,口中喝道:“所有人,枪口抬高三尺!”

    宋千户和他的手下们听到这声大喝,齐齐看向两侧堑壕里,只露出上半身的伏兵,就见他们果然已经将枪口抬高了。

    更准确的来说,早在焦顺喊出来之前,这些人就已经根据事先约定好的旗语,将枪口调高了。

    而焦顺之所以要喊这一声,其实是要提醒宋千户的手下。

    就在宋千户等人确定伏兵的枪口朝上之后,焦顺又大力挥动了两下大旗,然后就听‘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声连绵不绝。

    宋千户脸色愈发难看,从方才枪声的密集度,不难听出伏兵至少有千人之众。

    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

    “连珠枪,都是特娘的连珠枪!”

    一个百户尖着嗓子喊出了众人都已经发现的事实,然后马车左右又是一阵骚乱。

    连珠枪被造出来也有大半年了,即便没亲眼见过的,也知道这东西的大致参数,它最大的问题就是射程略短,但问题是眼下双方隔着最多也就三四丈远,连珠火枪对于老式单发火枪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宋千户心里凉了半截,他原本想着忠顺王最近重金拉拢了不少人,只要自己能稳住局势,那些墙头草说不定就能利用上,到时候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如今面对连珠火枪的致命威胁,那些墙头草是肯定指望不上了,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车上的……

    “帮我拿着。”

    这时车辕上传出焦顺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动静,然后是脚步声渐近。

    宋千户心下一紧,看看左右仍有六七支枪指着车厢,他便干脆调转枪口,提前对准了来人所在的方位。

    等到焦顺魁梧的身量出现在视线当中,他立刻低吼一声道:“别动!姓焦的,你也不想……”

    “姓焦的!”

    这时周谟却尖着嗓子,颤声质问:“车上、车上、车上是不是、是不是……”

    “哈哈。”

    焦顺爽朗一笑,摊手道:“看来这里边还是有聪明人的,周长史猜的没错,太子压根就不在车上,如今应该是在皇后娘娘身边。”

    “不可能!”

    宋千户一听这话,本就充血的双眼几乎目眦欲裂,将手中的火枪猛往焦顺胸口一顶,嘶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和周长史明明……”

    不等他把话说完,车厢的门左右一分,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然后是右侧笑颜如花的贾探春,以及左侧面色苍白两股战战的南安郡主。

    然后,那一览无遗的车厢里就再没有别人了!

    噗通~

    直面这一幕的周谟直接瘫软在地。

    宋千户也没好多少,枪口不自觉偏了几分,忽觉额头一凉,却是那送来大旗的人隐在焦顺身后,趁他不备突然跳出来将枪口抵在了他额头,顺势也把焦顺遮护起来。

    “统统缴械。”

    焦顺将手赶苍蝇似的一挥:“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夷三族。”

    两下里的伏兵立刻如狼似虎的跳出堑壕,将马车周围的龙禁卫统统缴械。

    宋千户狠狠咬了咬牙,他知道就算自己投降也难逃一死,甚至难逃夷三族的下场,所以有心要拼死一搏拉个垫背的。

    但是……

    他抬眼看看身前与自己互相拿枪指着人,对方是个脸庞黝黑的汉子,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更重要的是,这厮穿的是九品官身!

    要是能杀掉焦顺倒罢了,拖个九品芝麻官垫背有什么鸟用?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早有人扑上来下了他的枪,宋千户下意识身子一挣,但很快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的放弃了抵抗。

    焦顺见状微微一笑,绕过宋千户等人,向着车上伸出了手。

    贾探春星眸闪烁,脸上丝毫没有经历生死一刻的惊慌,反而和美目一般熠熠生辉。

    她拉住焦顺伸过来的手,却并没有趁势跳下车,而是乳燕投林般直接扑入了焦顺怀里。

    焦顺环住她的腰肢,将她轻轻放下,正待说些什么,忽听得前面传来一声爆喝:“本王是太上皇亲弟,先皇的亲叔叔,谁敢动孤一根毫毛?!”

    这还不算,紧接着竟然还传来了一声枪响。

    焦顺眉头一皱,顾不上再管探春,立刻带着人绕到了车前。

    就见肥硕如猪的忠顺王正将一杆火枪当做棍棒,不管不顾的见人就打,连同原本护卫他的龙禁卫也不放过,眼见有几个已经被砸的头破血流。

    龙禁卫就不说了,纠察队的人听他自报身份,也都裹足不前,一时竟显得忠顺王所向睥睨。

    焦顺微微蹙眉,冲着身后一招手:“陈万三!”

    脸庞黝黑的陈万三立刻越众而出,敏捷的绕到忠顺王身侧,趁着他火枪抡空受不住力道的时候,猛然板住忠顺王肥硕的身躯,借力打力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忠顺王先是被摔懵了,继而勃然大怒,一面拼命挣扎一面亲娘祖奶奶的乱骂,同时不忘搬出太上和先皇,试图威慑陈万三。

    焦顺原本只是冷眼旁观,但眼见忠顺王挣扎的衣襟散乱,他却突然眼中一亮,然后想也不想就上前用膝盖顶住了忠顺王的后勃颈。

    就听忠顺王怒骂道:“下贱胚子,凭你也敢、也敢对本王……咳咳咳,本王、本……咳咳咳…孤不能喘气、孤不能喘气了,孤…咳咳…我喘不过气来了,快…快放开我!”

    .。

第803章 通政

    焦顺倒没想跪杀忠顺王,只是这些日子颇受了他些鸟气,所以趁机报复发泄一下罢了。

    眼见他憋的面红脖子粗,白眼仁夺过黑眼仁,焦顺正打算收束膝盖上的力道,谁知就在此时,忽听斜下里有人大喝一声:“大胆!还不快放开王爷!”

    焦顺一回头,就见两位阁老领衔,随行的大臣浩浩荡荡能来了足有三四十位。

    不过大声呵斥他的倒并不是为首的两位阁老,而是紧随其后的礼部尚书王哲。

    眼见焦顺回头,王尚书趋前两步越众而出,点指着那些伏兵喝问:“焦顺,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谁准许你私自调动官兵的?!”

    纠察队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称得起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故此他会误认成官兵倒也并不奇怪。

    焦顺当即辩驳道:“难道王尚书没有听到方才的喊声?彼等皆是奉皇后懿旨行事,又怎么能说是私自调动官兵?”

    王哲眉头一拧:“既说是奉旨讨贼,不知可有实证?”

    “尚书大人相看实证?”

    焦顺似笑非笑的反问了一句,不等王哲回应,猛一下子将忠顺王从地上扯了起来。

    那拖死狗一般的粗暴动作,看的对面一众大臣齐齐皱眉,再怎么也是堂堂亲王,就算是犯了大罪,也不该如此当众折辱。

    尤其这折辱忠顺王的,还是个仰赖皇权的幸臣,那就更不应该了。

    面对众人不善的目光,焦顺却是不管不顾,两手各揪住他衣领的一端,然后外八字狠狠一扯。

    就听嗤啦一声,原本就已经被扯坏了的孝服,连同里面的细绸外袍被一并撕开,露出了里面明黄色的龙袍。

    嘶~

    四下登时一片吸气声,继而尽皆哗然。

    焦顺扯着那龙袍的衣领,再次反问王哲:“王尚书,你觉得这算不算是明证?”

    王哲:“……”

    他早知道忠顺王嚣张跋扈,可没料到他能嚣张到这种地步!

    穿着龙袍来主持太上皇的葬礼,也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不会再有人对捉拿忠顺王的事情提出异议,就连刚才还在横条鼻子竖挑眼的王哲,也对忠顺王避之唯恐不及。

    …………

    数里外。

    薛宝钗一手抓着车厢内壁,一手紧紧挽住贤德妃,另一侧王夫人也是如法炮制,可即便如此,三具丰腴的身子依旧被颠的波涛起伏。

    先前听到枪响后,太后和皇后的鸾驾就开始不断加速,后面一众嫔妃见状自然也都有样学样,赶车的太监几乎把鞭子抡圆了,哪还顾得上管车里头坐的舒不舒服?

    刚开始贤德妃还试图和宝钗分析一下当前的局势,后来被颠的头晕眼花险些咬到舌头,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赶了上来,同时传入众人耳中的,还有马上骑士不断重复的呼喊:“报~焦大人已率众擒下叛贼!报~焦大人已率众擒下叛贼!”

    听到这个消息,车内的气氛明显一松,就连颠簸都减轻了不少——这倒并不是体感错觉,而是听到‘捷报’后,车夫下意识收束缰绳放缓了速度。BIqupai

    感觉到马车渐有停稳之势,贾元春立刻冲着角落里唤了一声:“抱琴。”

    然后又冲着车外一扬下巴。

    抱琴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等车子停稳就跌跌撞撞跳了下去,踉跄几步站稳脚跟,便快步朝着前面挤了过去。

    她走之后,王夫人头一个打破了沉默:“这是怎么回事?畅卿他、他怎么突然就带兵平叛了?”

    贾元春微微摇头:“等等吧,看抱琴能不能打听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焦詹事立下大功肯定是好事。”

    近来她已经完全被排挤出了核心圈,所以自然无从得知其中的细节。

    薛宝钗想到先前那些冒用王府之名的文章,她心里倒是多少猜到了一些,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

    “好事儿是好事儿,可这刀枪无眼的,若是伤着了……”

    王夫人碎碎念着,纠结的将帕子拧成了麻花,且不说荣国府上下多有仰赖焦顺的地方,单只是恋奸情热,就让她舍不得焦顺出一点意外。

    “报信的没说,料来至少是没有性命之忧。”

    贾元春对焦顺的死活,倒是并没有那么在意,她更在意的是这事儿能不能给自己带来转机。

    “他又不是武夫,应该不会冲锋在前才对。”

    薛宝钗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开了口。

    “说的也是。”

    王夫人一边点头,一边隔着女儿偷眼看向宝钗,心道她虽然和自己闹了别扭,却倒似乎并未记恨焦顺,也或许自己应该换个思路,或者干脆让焦顺来……

    “娘娘、娘娘!”

    就在这时,抱琴重新出现在车门外,一脸激动的道:“刚才是忠顺王犯上作乱,意图挟持太子——听说他里面还套了件龙袍呢,亏得焦大人临危不乱,在乱军之中生擒了忠顺王,不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大乱子!”

    忠顺王意图挟持太子,身上还穿了龙袍?!

    车上先是短暂的寂静了一下,紧接着王夫人和薛宝钗便异口同声的追问:“畅卿没有受伤吧?”

    抱琴愣了一下,旋即摇头:“这我倒没细问。”

    “问?”

    贾元春敏锐的注意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你找谁打听的?”

    “吴贵妃宫中的女官。”

    抱琴明白元春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说完又补充解释道:“我去的晚了一步,所以只能找别人打听,不过至少忠顺王叛乱被抓的事儿,肯定是错不了的,大家都这么说!”

    贾元春默然半晌,幽幽道:“若真是如此,那焦大人这回回去只怕又要高升了。”

    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不过真等回到宫中,焦顺首先迎来却是削官去职。

    原因自然是纠察队的事情发了。

    在了解到这支奇兵的来龙去脉之后,文臣们无不大为警惕。

    龙禁卫和三大营虽然势力更为庞大,但却受到了各方面的牵制,与之相比,纠察队却几乎等同于是焦顺的私兵——若不是皇后站出来,表示这是皇帝布置的后手,且这次忠顺王又是人赃并获,只怕等待焦顺的就不是削官去职,而是直接下狱查办了。

    经讨论,文臣们一致认为焦顺应该及时交卸工部司务厅主事,以及工学祭酒的差遣,从而与这支‘私兵’划清界限。

    其实最开始,他们是打算把纠察队彻底解散的,但却遭到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坚决反对——开玩笑,军代表制度已经准备要推行全国了,这时候裁撤掉纠察队,哪得得罪多少人?损失多少好处?!

    而皇后在几次协商之后,最终对朝臣们做出了妥协,做出切割可以,但功是功过是过,既然要焦顺交卸掉现有的官职,那就必须要给他足够的补偿。

    龙源七年三月十七。

    东宫少詹事、工学祭酒、工部司务厅主事焦顺,正式被免去了现有的一切职司,转迁正三品通政使,总揽通政司大小事务。

    这二十二岁的正三品实权部门一把手,不敢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在当下也称得上一时无两了——尤其因为电报的缘故,通政司眼下正是行情看涨的好时候!

    .。

第804章 赏赐

    早上太和殿升朝议事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临近中午时却忽然下起雨来。

    奉天殿偏殿。

    探春在台阶上收起浅杏色的油纸伞,朝外甩了甩水,正准备挂到一旁的栏杆上,斜下里便有两个小太监抢上前,满面堆笑表示交给他二人照看即可。

    这两个小太监未必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多半曾见过她护卫在太子身边,所以才上赶着来献殷勤。

    探春冲他二人道了声谢,这才提起微裙角跨过了门槛。

    王夫人正侧头与尤氏耳语,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她,还是邢夫人率先起身唤了声‘三姑娘’,王夫人这才察觉,忙也起身招呼探春过来落座。

    此时殿内也有人认出了探春的身份,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所议论的无非是那日平叛的情景——这几日消息越传越邪乎,都已经衍生出《焦詹事一骑当千》的评话版本了。

    探春目不斜视走到了王夫人面前,冲邢夫人、薛宝钗、尤氏几个点了点头,这才坐到了王夫人身边,轻声道:“我方才得了消息,焦大哥因平叛有功,已经擢升正三品通政使了。”

    听了这话,反应最大的就是薛宝钗。

    当初焦顺就预计自己会调去通政司,还提前许诺要给薛蟠安排个职司,但当时他也只以为自己会平调为左右通政,谁成想如今一步登天做了三品堂官!

    如此一来,倒是不用再担心哥哥在通政司闹笑话了。

    至于王夫人、邢夫人和尤氏,听到焦顺升官自然十分高兴,但对于这个通政使到底是做什么的,却都有些一知半解。

    “通政使就是通政司最大的主官。”

    好在探春对此颇有研究,当下便细心解释道:“这通政司原是取政令上通下达之意,专司朝廷与地方之间的政务公文联络,但后来六部渐渐各行其是,发给地方的公文基本不经过通政司,通政司的职权便日渐衰颓。”

    听说通政司的权利衰颓,原本还一脸欢喜的邢夫人,便忍不住质疑:“畅卿他可是立下大功一件,怎么倒被发配到冷衙门里去了?”

    “伯母别急,且先听我把话说完。”

    探春抬手往下虚压了压,示意邢氏稍安勿躁,然后继续道:“到了本朝,因报纸审批审核的权利被放到了通政司,通政司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不过因为许多报纸都有后台,通政司很多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敢乾纲独断。”

    邢夫人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嘀咕:“这不还是冷衙门吗?”

    “现在不一样了!”

    探春将嗓音拔高了些,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有了电报这个大杀器,通政司就能逐步夺回原本职权——派人专门投递公文,哪有发电报来的方便?”

    顿了顿,她又略略压低嗓音道:“且通政司因担着上通下达的职责,理论上是能经常见到皇上的。”

    对于别人来说这或许只是理论上,但对于焦顺而言那就是实质上了。

    这下子众人又都无限欢喜起来,什么实权不实权的,对她们而言全都不如经常能见到皇帝重要。

    见此情景,探春只能无奈摇头,颇有媚眼抛给瞎子之感。

    不过……

    她的目光转向薛宝钗,别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分量,宝姐姐总该是知道的,但她却表现的比王夫人几个还要淡然。

    该不会是……

    想到自己暗地里的揣测,探春不由暗暗叹息,果然那冤家就是荣国府命里的魔星!

    王夫人欢喜了一阵子,忽然想起还有件要紧的,于是忙拉着探春问:“那娘娘的事情呢?现下可有什么什么进展?!”

    探春摇头:“这个我倒还不曾听说。”

    “那畅卿他……”

    王夫人想问焦顺是怎么说的,但转念又一想,若是焦顺有什么交代,探春也不会声称自己什么都没听说了。

    探春明白她是要问什么,却答非所问的怂恿道:“焦大哥刚得了一天假,太太不妨去直接问他。”

    虽然感叹焦顺是荣国府命里的魔星,但她飞蛾扑火的决心可是一点都没有少,反而比以前更大了。

    毕竟若不是焦顺,她又怎么可能进宫照料太子?若不曾进宫照料太子,她又怎会因为平叛时的表现,获得太后、皇后等人的交口称赞?

    所以她压根不在乎多给这魔星喂些饵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而王夫人闻言,先偷偷看了眼宝钗,然后才迟疑道:“那、那我……我晚上干脆去焦家走一遭吧,正好也有日子没见你姨妈了,晚上我和宝钗都宿在薛家便是。”

    说完,又忍不住偷眼去看宝钗。

    薛宝钗却只是淡淡的笑着,似乎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邢夫人不甘示弱的道:“那我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尤氏扯了一把。

    邢夫人当初曾与尤氏双排过几次,清楚芎哥儿的来历底细,心知自己在焦顺那边儿,肯定是敌不过尤氏的,因此见她出面阻拦,也便只好偃旗息鼓。

    谁让焦顺如今愈发显赫了呢?

    他越是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妇人们之间的亲密度排名也就显得越发重要了。

    见王夫人已经做出了选择,探春起身道:“殿下那边儿离不开人,太太和大太太还有嫂子们若没有别的交代,我就……”

    “妹妹急什么?”

    尤氏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如今忠顺王已除,难道还有人敢对太子殿下动手不成?”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探春无奈道:“可南安郡主刚刚被太妃接回家去了,里里外外都要我一个人张罗,倒比先前还要累些。”

    却原来南安太妃听说女儿曾被叛军用枪指着,吓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跑到太后和皇后面前一通诉苦,最终如愿将南安郡主接回了王府。

    探春颇为艳羡南安太妃的强势,但若是她处在同样的位置,却是说什么也不会在此时出宫的。

    不过人各有志,小郡主那天着实被吓的不清,回来后也是魂不守舍的,早些回家休养也许更适合她。

    听探春如此说,尤氏也不好再留她,于是汇同宝钗一直将她送出了偏殿。

    眼瞅着她接过油纸伞,婷婷袅袅又英姿飒爽的往正殿行去,尤氏不由叹道:“三妹妹这回可算是在宫里挂上号了,以后再有什么要进宫的事情,说不定就是她和湘云挑头了。”

    说完,她好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忙掩嘴道:“瞧我,妹妹莫要见怪,宝玉纵然不能再做官儿,以后做个富家翁总还是不成问题的。”

    薛宝钗微微摇头:“时也命也,强求不得。”

    说着,转头率先回了偏殿。

    这是认命了?

    尤氏扁扁嘴,也紧随其后回到了殿内。

    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到了傍晚时分,王夫人在宫门口打听到焦顺还没走,便想着等他出来一路同行。

    而邢夫人和尤氏自然只能先行一步。

    倒也没让王夫人和宝钗久等,约莫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焦顺便昂首阔步的出了东华门。

    王夫人在车上瞥见,正要吩咐彩霞去迎一迎,却忽见一位中年太监拦住了焦顺的去路,与他说了些什么之后,又命人抬出一口大箱子。

    王夫人忙又改口,命几个男丁前去帮忙,她自己也下了马车,站在车旁等候焦顺。

    焦顺望见王夫人,便忙将那箱子交由荣府家丁抬着,自己大步流星来到近前,彬彬有礼的一拱手,问:“婶婶是特意在这里等我,还是……”

    这折磨人的冤家!

    王夫人满眼的幽怨,那日他禅房里肆意快活了一场,却将麻烦全都丢给了自己,害的自己提心吊胆,生怕宝钗一个想不开把事情闹大,可他倒好,还能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来。

    “咳~”

    焦顺见势不妙,忙干咳了一声。

    王夫人这才惊醒过来,当下忙道:“自然是在等你——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咱们还是先去你府上吧。”

    焦顺瞥了眼站在后面的宝钗,心道这莫不是又要送货上门?

    可在自家反倒不好施展了。

    心下龌龊,表面上仍是礼数周全,又与王夫人闲话几句,两下里就各自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等到了焦家,王夫人同薛宝钗先后下了马车,却正瞧见焦顺招呼着家丁,将那口大箱子往后院里搬。

    王夫人不由奇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焦顺耸肩道:“是临出宫时吴贵妃让人送来的,上面还贴了封条,说是让我回家之后立刻打开。”

    王夫人只当是吴贵妃赏赐了什么珍玩,故而也并未太过在意。

    边跟着焦顺往后院赶,边按捺不住的试探道:“娘娘那边儿,可曾有什么章程?”

    “原来是为了这个。”

    焦顺恍然,当下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在太后和皇后面前坦承,说日后要娶三丫头做兼祧夫人,有这层关系在,吴贵妃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也不至于让娘娘陪葬帝陵。”

    顿了顿,又道:“这事儿等过两天太子登基,就该有结果了。”

    王夫人松了一口气,幽幽道:“希望能是好结果。”

    焦顺心说就凭吴贵妃那目空一切的劲儿,就肯定不会是最好的结果,结局多半不好不也坏,反正再想参知政事是基本没可能了,除非朝中局势再次混乱起来。

    说话间,便在二门夹道里撞见了迎出来的史湘云、邢岫烟和平儿。

    两下里见了自然又是一番亲近寒暄。

    等将王夫人和宝钗让到堂屋客厅里,史湘云这才发现自家老爷还抬了口大箱子回来。

    她不由奇道:“老爷,这是……”

    “宫里娘娘赐下的,也不知是什么稀罕物,特地嘱咐让我回到家再打开。”

    焦顺说着,信手扯下了封条,又将那中年宦官给自己的钥匙取出来,打开了箱盖上的铜锁。

    众人见他这就要‘开奖’,便下意识都围了过来,想要看看吴贵妃到底给他这护驾有功的从龙之臣,准备了什么样的奇珍异宝。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焦顺也没有多想,就不紧不慢的掀开了箱盖,然后一个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宝贝’,登时映入了众人眼帘。

    “呀,怎么是、怎么是个……”

    史湘云瞪圆了美目掩嘴惊呼。

    王夫人比她还要震惊,指着那箱子里尖叫道:“这、这不就是照片上的容……”

    “嘘!”

    焦顺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顺手把箱子盖重新盖好。

    史湘云的手往下落了一截,搭在两座越发充盈的粮仓上,无语道:“吴贵妃怎么赏了老爷这个?”

    说着,又斜眼去瞧焦顺,脸上似笑非笑的,好像在说:原来连宫里的娘娘,也知道老爷寡人有疾。

    但她旋即就发现焦顺的面色有异,而且不只是焦顺,连一旁的王夫人和薛宝钗也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直到现在还两股战战摇摇欲坠。

    王夫人倒还罢了,宝姐姐素来是个稳重的,却怎么也……

    她心中起疑,忽然想起王夫人刚才的说辞,于是好奇道:“婶婶方才说这人是照片上的,难道您曾见过她的照片不成?那婶婶知不知道她的来历?”

    “这……”

    王夫人求助的看向焦顺。

    焦顺当即冲着屋里的丫鬟们一挥手,示意她们全都退出去之后,这才郑重的道:“这箱子里的人,其实是当初皇上曾宠爱有加的容妃娘娘!”

    “什么?!”

    这下子史湘云、邢岫烟、平儿三人,也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史湘云抬手颤抖的指着那箱子道:“宫里的娘娘怎么会……还打扮成这副样子!”

    虽然方才只是匆匆一撇,虽然自己也从来没逛过青楼,但史湘云还是觉得别说宫里的娘娘了,就连最下贱的风尘女子,也不会打扮成箱子里那样,还摆出那样有碍观瞻的姿态!

    “她怎么来的不重要!”

    焦顺说着,快速伏低身子把那箱子重新锁好,然后起身断然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必须尽快把这个烫手山芋还回去!”

    说着,又交代湘云几人道:“这事儿可千万别传出去,方才在屋里的,你们都挨个叮咛一遍!”

    史湘云等人知道兹事体大,自然不敢怠慢,忙都连声应了。

    焦顺这才喊来仆妇,重又将箱子抬上了马车,带着容妃连夜赶回了宫中。

第805章 她好、你好、我也好

    焦家后宅。

    目送焦顺带着箱子匆匆离开,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堂堂宠妃,竟在皇帝尸骨未寒之际,被太子的生母当礼物送给了臣子,这样荒谬的事情若不是亲眼得见,众女恐怕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最后还是王夫人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她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难道就不怕事情泄露出去?”

    对于宫里的事情,史湘云听焦顺说起过,因此摇头道:“吴贵妃自恃是太子生母,先前就十分嚣张跋扈,如今太子殿下登基在即,自然愈发横行无忌。”

    顿了顿,又压低嗓音道:“且我听说,这容妃很可能曾试图下毒暗害太子,这数月来称病不出,实则是被软禁在吴贵妃的钟粹宫里。”

    “还有这等事?”

    王夫人又被吓了一跳,妃子暗害太子,那不都是戏里头胡编的剧情么?怎么竟就发生在了本朝本代?!

    这时薛宝钗忍不住质疑:“如果真如此,将容妃明正典刑也好,暗里除掉也罢,总好过这般授人以柄吧?”

    史湘云无奈摇头:“或许她压根就没想这么多——不然但凡叮咛一声,让我们老爷私下里开箱,也不至于被这么多人瞧见。”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焦顺临行前的叮咛,忙顾左右道:“封锁消息的事儿,就麻烦姐姐们了。”

    邢岫烟道:“整体想瞒下来只怕没那么容易,好在她们并不知道容妃的真正身份,依我看,不如悄悄放些风声,就说是老爷在宫中相熟的宫女,贵妃娘娘误以为老爷对其有意,所以干脆成人之美当做奖励。”

    “使得、使得,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定下章程,邢岫烟便与平儿分头去安抚当时在场的丫鬟仆妇。

    王夫人见状也没有再久留,推说自己和薛姨妈约好了,晚上要在她那里过夜,然后就带着宝钗回了薛家。

    见了薛姨妈,婆媳两个也不敢提容妃的事儿,只捡着焦顺升任正三品通政使的事儿说了。

    薛姨妈自然是大喜过望,忙命人把这消息传给薛蟠知道。

    谁成想传话的人去不多时,就回来禀报说大爷刚刚出门去了,听说是去了荣国府。

    薛姨妈看看王夫人和宝钗,疑道:“他这时候去荣国府做什么了?怎么也没跟家里交代一声?”

    “这倒没听丫鬟们说,不过……”

    “不过怎得?”

    “不过适才奶奶那边儿请了大夫来,好像是诊出了喜脉。”

    “什么?!”

    薛姨妈顿时坐不住了:“这等事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下意识往外走了几步,忽又顿住脚,奇道:“媳妇有了身孕,他不跟我说,跑去荣国府作甚?”

    这个问题在场之人显然都没有答案。

    …………

    另一边。

    焦顺正看着车厢正中那口大箱子愁眉不展,这吴贵妃真是会给人添乱,先前那照片的事情倒还罢了,焦顺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把容妃送给自己当礼物。

    搞笑呢?!

    自己又不是没给她送投名状,再弄这些不是纯属坑人吗?

    这可不同于自己和什么梅夫人、贾探春的事情,真要一旦事发了,那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所以不管如何,这个‘礼物’都必须要退回去!

    不过话说回来……

    真人就是比照片有冲击力,虽只是匆匆一撇,却如两座大山一般压在人心坎上。

    可惜注定只能远观不敢亵玩。

    一路无话。

    等到了东华门外,焦顺交代栓柱寸步不离的守着箱子,然后便带着钥匙准备先行进宫——吴贵妃赏下的东西没人敢查验,但他焦某人想把已经拆开的箱子,重新送回宫里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为免中途出现意外,最好还是让吴贵妃派人来取。

    这是国丧期间,晚上也有不少官员会留下来守灵,更何况焦顺还是‘治丧委员会副会长’,进出宫门倒是简单的很。

    不过想要见到吴贵妃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老老实实递了牌子,便在平常办公的偏殿内等候传唤。

    结果还没等到吴贵妃召见呢,先就有人找上门来。

    这来的还是位熟人,正是当初曾参与审理周隆一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

    比起当初的盛气凌人,现下这位柳少卿的态度明显谦逊了不少,进门后一口一个下官的,做足了礼数。

    这一是因为焦顺后来居上,官阶已经盖过了柳芳;二来也是因为当初审理周隆的案子,柳芳吃了不少的苦头、受了不少的挫折——人嘛,多少总会在苦难中获得一些成长。

    就这么寒暄了好一阵子之后,柳芳才引出了真正的话题:“焦大人,这次三司会审忠顺王谋逆一案,下官也有幸参与其中,主要负责审讯神武营副将孙绍祖,结果不期牵扯到一个人……”

    他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

    焦顺适时发问:“是什么人?”

    “这个人焦大人熟的很,正是荣国府的贾琏。”

    “琏二哥?!”

    焦顺一愣,皱眉道:“他怎会牵涉其中?”

    “也不能说是牵涉其中。”

    柳芳解释道:“孙绍祖初到神武营,便拿着忠顺王给的银子大肆邀买人心,酒宴更是一桌接一桌的摆,也不知因为什么,这贾公子竟倒参与了一多半的宴席,现在虽还不能证明他曾经做过些什么,但此事着实有些可疑。”

    啧~

    焦顺听到这里,就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前阵子大房虽分了老太太的遗产,但因为贾琏基本没出什么力,所以银子基本都被邢夫人和王熙凤昧下了,他到手的不过才几千两银子。

    多半是贾琏心里失衡,结果就被孙绍祖的撒币大法给忽悠了。

    而孙绍祖之所以要拉拢他,自然还是为了贾迎春。

    想通了这一节,焦顺便道:“琏二哥与那孙绍祖一度差点成了姻亲,彼此有些瓜葛倒也正常,但应该……”

    说到这里,他自失的摇头道:“不过既然涉案,那就该严查到底,柳少卿只管秉公明断便是,无需顾忌我这边儿。”

    柳芳等的就是这话。

    他原本就曾得罪过焦顺,这二年因为被皇帝厌弃,连带的也没能挤进文人圈里——他出身理国公府,与贾政一样是荫蔽入仕。

    如今看破世情,自然不愿意再与焦顺结仇,所以发现事涉焦顺昔日旧主,便特意先来打了个铺垫,免得焦顺因此着恼。

    如今见焦顺并没有要插手此事的意思,柳芳起身道:“既如此,那下官明日一早这就将贾公子请到衙门里,也好尽快证明他的清白。”

    等送走了柳芳,焦顺重又返回屋内继续等待,可没想到左等右等,一直也没能等到吴贵妃召见

    …………

    储秀宫。

    皇后这一天累的够呛,晚上要还本是想早些歇息的,不想吴贵妃追到储秀宫中,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偏又东拉西扯,迟迟不肯说到正题。

    皇后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便打着哈欠无奈道:“妹妹到底要说什么,若不急,咱们等明儿再聊成不成?我今儿实在是乏的狠了,上眼皮直和下眼皮打架。”

    “呵呵……”

    吴贵妃得意一笑,正待说出容妃的事情,忽听女官来报,说是焦大人有要事求见自己。

    吴贵妃眉头一皱,追问道:“他身边可带了一口大箱子?”

    “奴婢不知,外面只说焦大人求见娘娘。”

    其实正常来说,外臣是没办法直接求见嫔妃的,但谁让这是特殊时期,焦顺又担着治丧的差遣呢?

    吴贵妃本想呵斥那女官不顶用,一旁的皇后先纳闷道:“什么大箱子?是你安排他去做什么了吗?”

    “这个么……”

    吴贵妃抬抬手,喧宾夺主的挥退左右,这才将自己将容妃送给焦顺做奖赏的事情说了。

    皇后听了也被吓的花容失色,虽然知道吴贵妃近来愈发横行无忌,可这样的事情……

    “这如何使得?!”

    她急道:“妹妹真是糊涂了,这事儿但凡有一点风声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

    吴贵妃翘起盈可一握的天足,不以为意的哂笑道:“只要咱们咬死了不认,难道还有人敢追着不放?”

    “这、这也太……”

    虽然知道她所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但皇后还是无法认同这样的做法:“再怎么说,她也是先皇的宠妃,你这样做,却叫九泉之下的先皇如何想?!”

    听皇后又拿死了的皇帝说事儿,吴贵妃撅起一点朱唇,不耐烦反驳道:“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泉下有知?”

    见她翘着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皇后就知道劝是没用了,无奈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了那大箱子的事儿,遂道:“焦顺去而复返,会不会是来退还容妃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吴贵妃脸色转冷,不快道:“本宫赐下的东西,也是他想要就要想退就退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急。”

    吴贵妃干脆直接在罗汉床上躺平:“且晾他一个晚上再说。”

    顿了顿,忽然打趣道:“姐姐这么着紧,该不会是自己想李代桃僵吧?”

    “你胡说什么?!”

    这下皇后真的有些恼了,喜欢看那些东西,并不见得就要亲自下场复刻里面的剧情,至少皇后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一咬牙,她直接扑上呵起了吴贵妃的痒。

    吴贵妃试图抵抗,但量级上的绝对差距让她很快败下阵来,只能连声向皇后讨饶,但在皇后逼迫她将容妃接回宫中的时候,她却是抵死不从。

    最后只能先把这事儿按下不提,准备等到明天再劝。

    …………

    就在皇后和吴贵妃各自休息,将焦顺晾在偏殿的同时。

    薛蟠也终于排除万难,见到了试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贾琏,然后只凭一句话就让贾琏破了防。

    “夏金桂怀孕了,算算时间应该是你的种!”

    “什么?!”

    贾琏瞳孔巨震,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此事当真?!”

    “我难道还能是专程来消遣你不成?”

    薛蟠不满的道:“晚上吃过饭,她就吐个没完,请大夫来瞧,说是已经差不多有三个月大了。”

    见贾琏愣怔着,似乎并没有要推卸责任的意思,薛蟠立刻趁热打铁道:“凤姐姐虽然也怀上了,但她头胎是个姑娘,这一胎也未必……”

    “莫提她!”

    贾琏拂袖打断了薛蟠的话,就算能生男孩又如何,王熙凤肚子里根本就不是他的种!

    “那就不提。”

    薛蟠大嘴一咧:“我已经问过那婆娘了,她说想要给你生个儿子,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这……”

    贾琏狐疑道:“这你也能忍得了?”

    说到这里,他心下隐隐生出一缕终于找到了同道中人的释然轻松感。

    “怎么不能忍?”

    薛蟠乐呵呵的道:“你又不是外人,往后只要咱们多多亲近,她要生几个都随你们高兴。”

    这话……

    贾琏骤然色变,警惕的往后退了半步:“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薛蟠的眼神则变得火热起来,灼灼的盯着贾琏道:“她好、你好、我也好,咱们一床三好,岂不美哉?”

    薛大脑袋难得拽了句文,却让贾琏听的满脸便秘。

    见他迟迟不开口,薛蟠便爽利道:“这事儿不亏,你自己好生琢磨琢磨吧,明儿一早我再来听你的信儿。”

    说完,转头便走。

    他走后,贾琏的纠结是一点都没有少。

    王熙凤怀的不是他的种,他自然希望能有自己的儿子,而且让夏金桂给自己生孩子,让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虽然报复错了人。

    可是……

    这代价也忒大了!

    他琏二爷是男女通吃不假,可喜欢通人和被别人通明显是两码事!

    可他又确实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一整个晚上,贾琏都在辗转反侧纠结不已,直到第二天也没能拿定主意。

    这眼瞅着天光渐亮,再不做出决定就迟了,他索性一咬牙命人寻了个骰子子来,准备凭单双号决定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单号是拒绝,双号是同意。

    也就在他即将抛下筛子的时候,兴儿忽然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指着外面尖叫道:“二爷、二爷,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一群大理寺的人,说是要二爷跟他们回去查案!”

    “查案?”

    贾琏抓着筛子奇道:“什么案子?”

    “忠、忠忠忠顺王谋反案!”

    当啷~

    就听一声脆响,骰子落进碗里滴溜溜转了一会儿,稳稳停在了六个点上。

第806章 三月十八【上】

    东华门外。

    焦顺揉着有些落枕的脖子,猛一下子推开了马车的后门,雨后清冷的空气立刻冲入车厢,让他不自觉地的打了个寒颤。

    三月下旬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的,尤其才刚下了一场雨,所以等到半夜见吴贵妃一直不曾召见自己,焦顺便带着两条毯子回到了马车上,一条是他自己用,另一条则盖在了容妃身上。

    这烫手的山芋死在别处倒罢了,可万万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当然了,焦顺也只是怕她闷死冻死,至于她嘴里的口球、身上拘束的缎带,可是半点都没动,主打一个原汁原味完璧归赵。

    这时栓柱听到动静,忙睡眼惺忪的搬了阶梯来。

    焦顺却没有急着下车,从半开着的箱子里扯出毛巾,探头看了一眼里面,见容妃也已经醒了,虽然满眼憔悴但显然并无性命之忧,就又将箱子重新盖好落了锁。

    下车吩咐栓柱看好箱子,然后便递牌子前往奉天殿洗漱,同时再次提请觐见贵妃娘娘。

    …………

    皇后也是一大早就醒了。

    赶到奉天殿后,又特意命人去请吴贵妃汇合,结果左等右等,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吴贵妃慵懒惬意的珊珊迟来。

    一进门还倒打一耙:“姐姐今儿怎么催的这么急?”

    “也真亏你能睡的安稳。”

    皇后无奈叹气,旋即追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召见焦顺?”

    “怎么?姐姐也想掺一脚?”

    吴贵妃坐在椅子上,习惯性的翘起的腿来——自从隆源帝一病不起,她倒是养出了不少新习惯。

    端庄正坐的皇后自然看不惯她这等散漫,以前也曾说过几回,劝吴贵妃不该这般有碍观瞻,但见吴贵妃一直我行我素,现如今也懒得再说了,全当没看见一样嗔道:“你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这不是担心容妃在外面漏了行藏么?”

    说完,又补了句:“焦顺并没有带什么大箱子进宫,若不是放在家里了,就是在外面车上——我估摸着,他也未必敢放在家里。”

    吴贵妃昨天说要晾焦顺一晚,就不再理会这事儿了,皇后可没她这么心大,昨天与吴贵妃分开之后,又特意命人去查探了一番。

    “喔……”

    吴贵妃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哈欠,换了一条腿翘起,脚尖微微上挑回勾,一弯包裹在肉色罗袜当中的足踝,便在绣鞋和孝服之间若隐若现。

    她早年间在宫中闯下掌上飞燕的名头,便是靠着这一对儿三寸金莲,后来虽跳的少了,保养之精细仍是冠绝宫中,便十五六岁的处子也绝难匹敌。

    “你别光‘喔’啊!”

    皇后见状恨不能把她那调皮的金莲拍在地上,一叠声的追问道:“你昨儿不是说今天早上见他吗,你准备怎么做?是把容妃重新接回宫里,还是……”

    “怎么可能!”

    吴贵妃冷笑一声:“我不想给的东西,谁也别想夺了去;我给出去东西,谁敢退回来?!”

    听到这番话,皇后心下隐隐有些不适,前些日子吴贵妃虽然跋扈,但也不还不至于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放肆,现如今眼瞧着太子即将登基,她的态度明显又有变化。

    若再这么发展下去……

    自己纵然做了太后,只怕也要被迫矮她一头了。

    矮一头倒罢了,可看她近来行事作风,谁敢保证她日后还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就在这一刻,皇后突然就对吴贵妃起了提防忌惮之心。

    然而……

    吴贵妃若是出身低贱倒还罢了,即便太子登基也难以和自己这嫡母太后相提并论,可贵妃本就是仅次于六宫之主的存在,等到太子继位,自己又能奈她如何?

    其实要真想解决这事儿倒也不是全无办法,但皇后又不是那心狠手辣的性格。

    思来想去,忽然道:“焦畅卿准备迎娶荣国府的三姑娘做兼祧夫人,这事儿不知妹妹可曾听说了?”

    “有这事?”

    因被她突然岔开话题,吴贵妃冷不防一愣,旋即不以为意道:“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

    皇后继续道:“我是想说,那贾探春是贤德妃的亲妹,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

    原本因为吴贵妃硬顶太后的行为,她是打算过阵子找机会再说这事儿的,但现在却迫切希望有个人能同自己一起分担些压力。

    “这……”

    吴贵妃先是显出几分不情愿来,旋即扁嘴道:“我又没说非要将她如何,偏她就搬出太后来压人——罢了,本宫就给那焦顺一个面子好了。”

    说着,又有些烦躁的拂袖道:“咱们不是在说容妃的事儿么,怎么一下子跳到贤德妃这里来了?”

    “那就说回容妃。”

    皇后既然达到了目的,自然是从善如流:“你果真铁了心,非要把容妃给焦顺不可?”

    “自然!”

    吴贵妃冷笑:“我赏下的东西他也敢拒绝,可见是因为平叛有功就自矜自傲起来了。”

    真正自矜自傲的只怕是你本人才对吧?

    皇后心下腹诽,但还是顺着她的口风道:“这么说,你是想借机敲打敲打他?”

    不等吴贵妃回话,又劝道:“依我看大可不必,别忘了,他本就有把柄在咱们手上。”

    其实吴贵妃倒没想过借机敲打焦顺,但皇后这么一说,她倒真起了敲打焦顺的心思——她自矜自傲可以,但却容不得别人半点忤逆。

    但要怎么说服皇后呢?

    吴贵妃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咱们手上的两样把柄只怕都不太稳妥,那什么梅夫人是主动献身,至于贤德妃的妹妹——这不是眼见就要嫁到焦家了么?她既做了焦顺的兼祧,先前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多少有点强词夺理。

    表面上看似乎还有些逻辑:焦顺刚刚立下了平叛大功,且又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士人,单凭两桩风流韵事未必就能制住他。

    但问题是焦顺如今在朝中,依旧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如果没有皇权在背后加持,只怕分分钟就会被那些儒生撕咬成粉碎!

    所以宫中有没有他的把柄,其实无关紧要。

    可皇后苦口婆心,将这个道理深入浅出的讲清楚,吴贵妃却依旧不准备放弃:“就算是这样,捏他一个大把柄总没什么坏处吧?”

    说着,她似是灵光乍现,兴奋的一跃而起:“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哈哈,他这回就算是自投罗网了!”

    不等皇后追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就兴奋道:“姐姐,今儿上午我就不在奉天殿守着了,先回去好生布置布置,等布置妥当了,我请你去瞧一桩好戏!”

    “你……”

    皇后还想问个清楚,吴贵妃却那还顾得上跟她解释,早飞也似的从后门出了奉天殿,风风火火赶回了钟粹宫。

    就这般,焦顺又苦苦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吴贵妃的召见,甚至在灵堂前都没能寻见吴贵妃的踪影。

    …………

    紫金街,薛家老宅。

    日上三竿,薛蟠才萎靡不振的开始起床洗漱,昨儿回来的本就晚了,谁成想一进门就被母亲和妹妹堵住,提着耳朵好一通呵斥。

    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夏金桂趁着他离开,暗中把自己怀孕的消息透露给了母亲。

    啧~

    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放在薛蟠和夏金桂身上,倒真是恰当的紧——两人都是混不吝滚刀肉的性格,又都喜欢风流俊俏的郎君。

    而且夏金桂显然比薛蟠要‘爱’的深沉。

    本来薛蟠还想着,若是贾琏抵死不从的话,就把那孽种打掉,连同胎盘一起丢到荣国府东跨院去,看他后不后悔。

    现在倒好,被夏金桂这一算计,不想生也得生了——薛蟠倒不是不敢说出真相,主要是怕把薛姨妈气出个好歹来。

    好在这事儿贾琏还不知道,完全可以打一个时间差。

    简单的洗漱完,薛蟠就准备去荣国府赴约,结果夏金桂就差宝蟾送了一个香囊来,说是贾琏给的信物,让他一并带去打打感情牌。

    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薛蟠不满的嘟囔着,但还是把那香囊接了过来,见不是封死的那种,便打开扫了一眼,却见里面装的是几缕头发,看发质应该就是从贾琏头上割下来的。

    这琏二哥也不知跟谁学的,金银珠宝一概不用,就拿这么几根骚毛糊弄事儿!

    将香囊胡乱掖进怀里,薛蟠又拉着宝蟾轻薄了起来,裹了一嘴的胭脂水粉,这才驱车去了荣国府。

    他一路上绞尽脑汁,都想着怎么劝贾琏下海,谁成想到了荣府东跨院一扫听,才知道贾琏早上就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据传是涉及忠顺王谋反的案子。

    薛蟠被吓了一跳,然后便琢磨着该去哪里打典疏通——他固然不是什么好鸟,但却一贯最讲义气,即便明知道这事儿沾不得边儿,也绝不肯像别人那样置身事外。

    再说了,他如今不止是贾家的亲戚,还是贾琏的男人呢!

    他平素接触到的,多半都是些衙内,小事儿一句话就能办,大事儿可就完全指望不上了。

    思来想去,很快便将希望寄托到了焦顺头上。

    薛蟠依稀记得昨天晚上,妹妹曾说过焦大哥今儿放假一天,于是立刻打马扬鞭原路返回了紫金街,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却焦家——再怎么亲近,求人办事而总要先准备一份礼物吧?

    回到自家府里,他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合适的礼物。

    因一直在等消息,薛蟠去而复返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夏金桂耳中,又听说他着急忙慌的准备礼物,便以为事情妥了。

    于是欢天喜地的来找薛蟠,询问什么时候方便请贾琏过来,三人也好论一论将来。

    “还将来呢!”

    薛蟠不耐烦道:“这回琏二哥要是陷在里面,只怕就是抄家杀头的大罪!”

    夏金桂这才听出事情不对,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蟠也没瞒着——毕竟他知道的也不多——竹筒倒豆子一般,就把贾琏被大理寺的人带走,有可能涉及到忠顺王一案的事情说了。

    夏金桂当即也吓的花容失色,先是连道了两声‘怎么会’,继而便开始低着头不发一言的沉默起来。

    薛蟠见她没说什么,便又翻箱倒柜的去找礼物。

    夏金桂回过神来见他如此,狐疑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自然是去求焦大哥帮忙!”

    薛蟠理直气壮道:“焦大哥如今刚升了官,且又是平叛的大功臣,只要他肯站出来说琏二哥没事儿,那琏二哥一准儿就能摘出去!”

    说着,又把新找到的珍玩放到了桌上,准备一会儿再分门别类。

    不想夏金桂忽然叫道:“不许去!”

    薛蟠吓了一跳,回头茫然的看向她,却见夏金桂捂着肚子咬牙道:“谋逆的案子你也敢往上凑,是嫌自己活腻歪了不成?!你想找死死,也别拖上老娘!”

    “啊?”

    薛蟠有些没能转过弯来:“你这是打算不管琏二哥了?可你先前不还说……”

    “那是先前!”

    夏金桂一咬牙,决绝道:“要是他的案子坐实了,这孩子决不能留!”

    “你这倒是变得……”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薛蟠刚想嘲笑她见风使舵两面三刀,忽听门口有人急道:“这孩子怎么留不得?!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却原来是薛姨妈听闻夏金桂来找薛蟠,生怕薛蟠没个轻重耽误了孩子,于是也巴巴的追了过来。

    结果刚到门口就听到了这话,吓的急忙推门进来喝问二人。

    “这……”

    薛蟠看看夏金桂,讪讪的解释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就跟她拌了几句嘴,她一赌气胡说的。”

    “这也能胡乱赌气?!”

    薛姨妈上前拉住夏金桂,想要埋怨几句,又怕她心情不好动了胎气,于是转头对薛蟠道:“你媳妇如今是双身子,你让着她点儿不就成了?”

    薛蟠正待应下,不想夏金桂却不依不饶道:“谁胡说了?他生生要往谋反的案子上凑,这还生什么生?!”

    薛姨妈听了这话,忙又追问前因后果,当得知贾琏牵扯到了忠顺王谋反一案,不由惊道:“这、这可如何是好?你们凤姐姐眼见就要生了,这要是贾琏有个好歹,那她日后可怎么活?!”

    说话间,想到荣国府现在连个能做主的长辈都没有,她便忙吩咐下人套车,准备前去照看王熙凤。

    发水了、发水了~

    我老婆娘家开始疏散了,她叔叔一家打电话,说要过来借住一段时间。

月初

    月初。。。

第807章 三月十八【中】

    返回头再说宫中。

    应付完上午照例举行的哭灵祭祀后,皇后便跪坐在草席上,看着前面的供桌怔怔出神。

    原先因与吴贵妃相处的不错,她总是下意识的避免往深了想,现如今破除掉滤镜,却是越琢磨吴贵妃近来的举止言行,就越觉得心下难安。

    自从隆源帝年后一病不起,吴贵妃是肉眼可见的开始膨胀跋扈,尤其是在正面抗住了太后的压力之后,更是显得目无余子。

    似这般下去,姐妹之间的感情还能维系多久?日后自己这个嫡母皇太后又该如何自处?

    “娘娘?”

    正忧愁间,忽听声旁有人询问:“您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皇后下意识侧头,见是贾元春一脸关切的凑到了近前,她心中一动,冲着贾元春伸出了手。

    贾元春忙两手搀住,将皇后从草席上扶了起来。

    “想必是刚才累着了。”

    皇后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道:“你扶我去后殿歇歇就好。”

    贾元春自然乐得与她亲近。

    等到了后殿内,皇后随手挥退了左右,轻声道:“方才我跟吴贵妃商量过了,她答应不再纠缠你的事情。”

    “果真?!”

    贾元春大喜,急忙离席深施一礼:“多谢娘娘救命之恩,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皇后急忙将她扶起,笑道:“倒也谈不上救命之恩,何况吴贵妃肯罢手,也是看在你那未来妹夫的面子上,我不过是帮着递了几句话而已。”

    贾元春暗道一声果然,面上却依旧感激涕零:“娘娘过谦了,纵使如此,换了别人只怕也未必能说服吴贵妃。”

    皇后听了忍不住摇头苦笑欲言又止。

    元春见状心下一动,再想想方才皇后在灵堂里满脸忧愁的模样,便壮着胆子试探道:“娘娘,难道我说的不对?还是说……吴贵妃言语间有所冲撞?”

    皇后脸上的苦涩先是转浓,继而忙用笑容遮掩了,摆手道:“她是直性子,倒还说不上是冲撞。”

    跟着又岔开话题,聊起了宫中嫔妃的归宿问题。

    皇后就不用提了,少数几位高阶嫔妃,如贾元春这般,大多会进为太妃留在宫里荣养——吴贵妃则是会冠上皇太妃的名头,以示和其余人的区别。

    再往下,曾蒙受皇帝宠幸的中低阶嫔妃,一部也能分留在宫中,但会分派在即几位太妃身边充作女官,大部分则会送到皇家寺庙当中带发修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而那些未曾蒙受皇帝宠幸的,则大多放归家中。

    不过看吴贵妃的意思,这其中有些人她是准备要打入冷宫的。

    这些处理方式都是本朝惯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皇后越是拿这些东西岔开话题,贾元春就越是笃定自己猜对了。

    皇后果然是对吴贵妃有所不满!

    若在以前,即便看出了这一点她大概也会选择冷眼旁观,不会掺和到这场神仙打架当中。

    但这次莫名差点被陪葬帝陵的经历,却让贾元春心下拉满了警惕。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吴贵妃当初本就妒忌自己受宠,而先前的谣言非但助长了这股情绪,更让她有了名正言顺针对自己的理由。

    如今看在焦顺的面子上,她还能放自己一马,但下一次呢?焦顺的面子难道就能一直管用不成?

    别忘了,吴贵妃现在可是连太后和皇后都敢顶撞!

    所以自己根本没有选择,只能站在皇后这一边报团取暖。

    更重要的是,皇后一向宽仁大度,不太可能会把自己出卖给吴贵妃。

    想到这里,贾元春瞅着个机会,直言不讳道:“娘娘,忠顺王阴谋叛乱,朝中再无有资格摄政之人,按惯例合该由娘娘垂帘听政,可怕只怕吴贵妃会另有想法,届时再要冲撞起来,娘娘可就没有退路了!”

    皇后听她说的这般直白,不由变了脸色,旋即坚词否定道:“这是朝廷法度祖宗规矩,吴妹妹岂会如此不智?”

    “若没有这样的事自然最好。”

    虽然皇后坚词否认,但贾元春依旧不肯罢休,继续同穷匕现的建议道:“但为国家计、为社稷计、为新君计、同时也是为了吴贵妃好,娘娘总该提前准备好制衡的办法,以免日后措手不及。”

    皇后默然,半晌才缓缓摇头道:“吴贵妃怎么如此不识大体。”

    说实话,皇后手上吴贵妃的把柄也不少,但要说拿来制衡吴贵妃却怕是不够,届时只要只要吴贵妃抵死不认,凭她皇帝生母的身份,最后多半会落个不了了之。

    而纵使没有贾元春那般智计百出,却也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看似自己未来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地位尊崇,但……

    瞧瞧现在的太后,就知道这些看似尊贵的身份,关键时刻未必能护得住自己。

    所以她再次坚词拒绝道:“你这些话,我只当是没听过,你也千万不要外泄,不然若是吴贵妃追究起来,只怕谁也护不住你!”

    但皇后先前的沉默,以及后面改称吴贵妃,其实也已经给出了真正的答案。

    贾元春心领神会之余,也知道这事儿绝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一旦事情败露,谁都未必能承受住吴贵妃事后反扑。

    于是她识趣的岔开了话题,与皇后又闲聊了一会儿,这才主动告辞回到了前殿灵堂里。

    结果还不等重新跪坐下来,就见抱琴一个劲儿的给自己使眼色。

    贾元春当即带着她一起到了外面廊下说话。

    抱琴看看左右无人,立刻压着嗓子焦急道:“娘娘,不好了!琏二爷不知怎么牵扯到了谋逆案里,如今已经被大理寺的人给抓了!”

    “什么?!”

    贾元春闻言大惊失色,她这才刚逃过一劫,怎么就又……

    “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打听清楚了?”

    “我也听别人说的,具体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但这可是谋逆案,沾着就死、碰着就伤!”

    贾元春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当下心里堵的肝疼,最开始是宝玉,然后是王熙凤,再然后是贾琏,这娘家人难道就是专门拖后腿的不成?!

    呃~

    三妹妹还是好的。

    想到了三妹妹,她急忙让抱琴去请探春出来相见,将贾琏入狱的事情说了。

    探春闻言也是大惊失色,忙问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元春苦笑:“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眼下也不得而知,请妹妹来,正是希望妹妹能去打探一番。”

    探春一听就知道,她是希望自己去找焦顺探听探听,但事情紧急也顾不上计较,当下便道:“我这就去跟太子身边的人告一声假,然后去寻焦大哥打探打探,看他可知道这其中的关联,又能否从中转圜。”

    见她这么快就领悟了自己的意思,贾元春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皇后召见焦顺名正言顺,吴贵妃是仗着身份自矜自大,贾元春可不敢轻易坏了规矩。

    探春素来雷厉风行,见元春没有下文,便准备回去请假。

    不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忽然又被贾元春给唤住了。

    她疑惑的回头问:“姐姐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

    贾元春略一迟疑,便又将她拉到角落里悄声将皇后对吴贵妃心存不满的事情说了。

    她不确定焦顺得知此事后会作何反应,但这次的经历却让她明白,现如今不是焦顺要仰仗自己,而是自己要仰赖焦顺,所以自己最好能体现出足够的利用价值。

    探春听了微微蹙眉,她一时参不透这事是好是坏,但既然贾元春说了,那自然是要转告给焦顺知道的。

    …………

    奉天殿偏殿。

    焦顺铁青着脸将肥皂均匀的涂抹在手上,然后狠狠的搓洗着。

    其实方才才宫外他就已经洗过了,但总觉得还是有味道残留在身上。

    众所周知,即便是XXN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容妃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在焦顺在宫里等的心浮气躁,再次回到东华门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她就已经……

    唉~

    早知道刚才就在尤家洗个澡了。

    不过这也就是放放马后炮罢了,真要是在尤家洗漱起来,只怕焦顺又该提心吊胆,生怕错过吴贵妃的召见了。

    再说洗澡的时候把容妃放在什么地方好?

    虽说一开始挺膈应人的,但等换到第三茬水的时候,亲力亲为的焦某人还是翘了尾巴,这要是洗澡时放在身边,不说抵挡不了诱惑吧,起码也是备受煎熬。

    而不放在身边吧,焦顺又实在是放心不下——其余人倒还罢了,尤三姐这个前科累累的货,谁能保证她不会因为好奇打开箱子,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洗完手,焦顺便面沉似水的坐到了桌子后面。

    再怎么秀色可餐,摊上这事儿还是把人恶心的不轻,偏他又不敢假手于人。

    而更大的问题是,吴贵妃一直拖着不肯召见自己,再这么耽误下去,那就等同于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想到这里,焦顺直恨的牙痒痒,吴贵妃要拿自己的把柄没问题,古往今来那些近臣宠臣,谁没点把柄攥在掌权者手上?

    可也不能把这么一个明晃晃的炸弹,以奖赏的名义直接砸下来!

    单只是丢炸弹倒还罢了,关键这吴贵妃越来越不靠谱,哪天嘴快把这事儿自曝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真要是炸了,她可以一推三六五,自己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时忽听值房外面有人敲门。

    “什么事?”

    “大人,太子殿下派人来传话。”

    太子派人来传话?

    焦顺急忙起身道:“快快请进来。”

    等发现进来的是贾探春,他堆起的笑容顿时一垮,情知探春多半是为了贾琏而来,因此也没等探春发问,便把自己知道的前因后果说了。

    探春得知贾琏被捕,原来是因为参与了孙绍祖回京后的大部分宴席,当时就气的直跺脚,孙绍祖跟着忠顺王造反的事儿,贾琏多半是不知情的,但当初迎春想要揭发巫蛊的事情,他可是心知肚明!

    明知道二姐姐绝不可能外嫁,明知道那孙绍祖不是个东西,他这做亲哥哥却还是……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探春怕是要骂一句‘活该’了,但贾琏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荣国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就先不说了,单说宫里娘娘好容易逃过一劫,这要是再受了牵连,只怕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探春忙把皇后对吴贵妃不满的事情说了。

    原来皇后也已经开始对吴贵妃不满了!

    焦顺听的两眼放光,心道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枕头,自己正愁没办法对付吴贵妃呢,但要是皇后肯站在自己这边,说不定就有可趁之机了。

    “你也想对付吴贵妃?”

    探春见焦顺神色变幻,忍不住惊诧道:“她可是太子的生母!”

    焦顺如今最大依靠无疑就是马上要登基的太子,如今却谋算着要对付太子的生身母亲,这要一个闹不好,可就变成自寻绝路了!

    “哪里是我要主动对付她?”

    探春能看出来一来是观察入微,二来也是焦顺本就没想要瞒着,见她主动挑破,立刻就将容妃的事情说了。

    探春听的美目圆睁,她在家给焦顺拉皮条倒罢了,这怎么还有人在宫里干上了?!

    这事儿若是泄露出去,可不是身败名裂就能完事儿的,抄家灭门也只在旦夕之间!

    想到这里,探春脱口道:“咱们必须想个法子制衡她才行!”

    她倒是和贾元春想到一处去了。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吴贵妃毕竟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即便有万无一失的办法,她在这时候突然暴毙,也绝对会引起怀疑。

    等到小皇帝掌权,参与其中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所以设法制衡她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焦顺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甚至于他也早就在琢磨这事儿了。

    根据他这些日子的了解,吴贵妃是个滚刀肉混不吝——直面威胁的时候或许会退缩,但事后肯定从早到晚的报复。

    所以普通的把柄多半没什么用处,除非是一旦拿出来就能令其无从抵赖,且又切切实实威胁到她的身家性命,她才有可能会乖乖就范。

    不过要想拿到这样的铁证,肯定是没那么容易,甚至必须要冒上极大的风险……

    焦顺迟疑了片刻,想到还在马车上容妃,他一咬牙道:“罢了,左右总是逃不过,一只羊是放两只羊是赶,也没什么差别!”

    说着,便探头附耳交代了几句,只听的探春两眼圆睁,豹子胆都险些骇破。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郑重的点头应下。

    焦顺见状又叮咛道:“你先把琏二哥的事情稍微夸大一些,然后看贤德妃的反应,若是她急于自保,那就再……”

    这事儿的关键在于皇后,而能否说服皇后的关键,则在贾元春身上——相信以贾元春的智商,应该能在不把话完全挑明的前提下,试探出皇后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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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8章 三月十八【中二】

    依旧是奉天殿正殿灵堂。

    这回却是轮到贾元春心神不宁了,一忽儿忧心焦顺肯不肯帮忙,一忽儿暗恼娘家三番五次的拖后腿,一忽儿又想到母亲和大伯母都是一早进了宫,也不知听没听说贾琏入狱的事情。

    正恍神儿间,抱琴瞧瞧凑到她身后,附耳道:“三姑娘回来了,如今正在殿门外候着。”

    元春听了微微颔首,等抱琴退出几步,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对相邻的几个妃子交代了一声,循着墙根儿绕到了殿门口。

    直到跨过门槛,她的脚步陡然急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探春身边,焦急的追问:“妹妹可曾打听清楚了?!”

    探春按照焦顺的吩咐,将贾琏入狱的前因后果说了,其中九成都是实情,只在一些细节上言语模糊,诱使着贾元春往严重里想,然后道:“焦大哥虽答应帮忙转圜,但却不保证一定能全须全尾的把人救出来。”

    说到这里,她认真看了元春一眼:“至于会不会牵连到姐姐,那就更不在他的掌控范畴当中了。”

    贾元春听完面色铁青,两手攥拳樱唇紧呡,好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我不过是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罢了,缘何就这么难?!”

    探春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试探着问:“姐姐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仓促间哪有什么应对之策。”

    贾元春回以苦笑。

    “这……”

    探春面露踌躇之色,掰着指头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元春不由心下打了个突兀,急忙追问:“妹妹何故欲言又止,难道说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这个……”

    探春依旧迟疑,且还警惕的左右张望,似乎生恐被谁听了去似的。

    元春见状愈发不安,遂拉住她的手恳切道:“咱们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有什么你直说就是了,我难道还能告诉别人?”

    “我自然信得过姐姐,只是这事儿……”

    探春说到这里,无奈叹了口气:“罢罢罢,好叫姐姐知道,当初陛下中风病倒之前,大伯曾在家中暗行巫蛊……”

    “什么?!”

    这一下直如炸雷般,饶是贾元春早有准备,也被震的五内俱焚肝胆俱裂。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确认没人能听到探春方才说的话之后,依旧不放心的扯着探春,往角落里又走出三四十步,这才停下来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大伯怎么会……”

    “大伯不是在诅咒皇上。”

    探春解释道:“只是暗中想诅咒几个对头,可偏偏就赶巧了——这些倒还罢了,问题是大伯当初为了还债,几次三番作践二姐姐,二姐姐因此中了邪一般,竟想要拉着一家老小满门抄斩……”

    她将当初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甚至连自己和王夫人为求自保,不惜合力闷杀贾赦的事情都说了。

    贾元春听的瞠目结舌,她原以为宫中的勾心斗角已是精彩纷呈惨烈非常,却不想家里头的大戏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有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解开了心头一直以来的疑惑。

    怪不得大伯死的那么‘凑巧’;怪不得二妹妹突然被送去了庙里修身养性;怪不得三妹妹突然就得了母亲的倚重;怪不得母亲竟被大太太拿捏,在最需要用钱的时候,把老太太的遗产分了一大半给长房……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又认真打量了眼前的三妹妹一番。

    原以为这个妹妹只是比别的更干练些,谁成想竟是如此的杀伐果断。

    以她对王夫人的了解,自然知道闷杀贾赦绝不可能是王夫人做的主,而从探春的描述来看,王熙凤和大太太也不过帮着望风罢了,自然更不可能是主谋,所以真正做出决定并身体力行的,必是探春无疑!

    这让她再不敢小觑探春分毫。

    于是试探着问:“妹妹跟我说这些,莫不是怕这件事情被翻出来?”

    探春点头:“那孙绍祖之所以找上琏二哥,说到底还是为了二姐姐,若在平时这或许没什么,可现下忠顺王的案子朝野瞩目,大理寺承压之下宁肯错杀绝不放过,倘若查问到二姐姐头上……”

    元春听了沉吟不语,按说贾赦已经死了,迎春的恨意应该消散了不少,但她这不是又被软禁了么?青灯古佛孤苦伶仃的,心中能没有怨气?

    倘若有个万一……

    那一家人可就真要死的齐齐整整了!

    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姓,贾元春反倒重新镇定了下来,盯着探春端详了几眼,正色道:“妹妹若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来便是。”

    她已经意识到,探春找自己说出这些秘密,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意识的在进行引导——既然如此,那就说明三妹妹应该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也说不上是什么主意,只是不想坐以待毙罢了。”

    探春说着,再次披露出了劲爆猛料:“姐姐可知道我方才去找焦大哥时撞见谁了?是容妃娘娘,被装在箱子里的容妃娘娘!”

    说着,她的面容就显出些狰狞扭曲,仿似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惶恐和愤怒:“原来吴贵妃竟然自作主张,把容妃当成是奖励丢给了焦大哥,焦大哥坚辞不受,想要把容妃退回去,结果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她都一直避而不见!”

    “什么?!”

    饶是以贾元春的城府心计,这会儿都有些不够用了,脱口低呼了一声,旋即忙压低嗓音道:“她是疯了不成?!容妃若是有罪,是杀是剐都成,可把先皇的宠妃送给臣子,这、这……”

    一瞬间,她就想到是不是可以用这件事威胁吴贵妃,让她设法将贾琏摘出来。

    但很快贾元春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比焦顺更加了解吴贵妃,知道除非是有决定性的证据,能一下子钉死吴贵妃,否则吴贵妃纵然暂时屈服,事后越想越气,终究还是会报复回来。

    而且是加倍的报复!

    这是又听探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姐姐先前不是说过,皇后娘娘对其有所不满吗?若是能诱导娘娘拿个人赃并获……”

    “不妥!”

    贾元春不等她说完,就大摇其头。

    先前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现下想来,皇后多半是早就知情,否则也不会突然对吴贵妃有所不满。

    但皇后虽对其产生了不满,却又似乎并没有和吴贵妃闹翻的迹象。

    若是换了别人,贾元春大概率会怀疑对方是在欲擒故纵,但以皇后的秉性应该不会这么做。

    要么,是两人姐妹情深,皇后不忍心治吴贵妃于死地;要么,就是皇后觉得这事儿还没办法将吴贵妃置于死地,所以和自己一样担心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又或者……

    两者皆有。

    反正不管怎么说,皇后大概率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也基本上不太可能凭借这件事,一劳永逸的解决吴贵妃。

    元春将自己的分析告知探春,然后便见这三妹妹默然半晌,旋即目光转厉,咬牙道:“若容妃的事情仍不能辖制住她,姐姐有没想过将计就计,让她自陷死局?!”

    前面那都是铺垫,这下子才算是图穷匕见!

    “让她子自陷死局?”

    贾元春美目流转,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下渐渐就有了揣测:“你是想让她和容妃一样——可这也太冒险了,一旦出现差池……”

    “姐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探春看出了她心中的纠结,肃然道:“若不能设法捏住她要命的把柄,吴贵妃只会越来越猖狂跋扈,即便姐姐能躲过这一回,又如何能保证不会有下一回?与其总这么提心吊胆,还不如……”

    说到这里,她便停了下来,留给元春自己做出决断。

    贾元春再次沉默半晌,忽然反问:“这是焦顺的意思?”

    “当然不是!”

    探春断然否认,旋即又道:“不过只要姐姐下定决心,我可以帮你去说服焦大哥帮忙——毕竟他和姐姐一样,也担心被吴贵妃所坑害。”

    贾元春怀疑的看着她的眼睛,探春则是毫不示弱的与其对视。

    半晌后贾元春主动略过了这个话题,郑重道:“若要拿到吴贵妃背叛先帝的铁证,一是需要皇后娘娘配合,二来要焦顺见机行事,三来么,就是钟粹宫中的那架照相机了!”

    这倒是和焦顺的剖析不谋而合,尤其能这么快想到那台照相机,足见元春才思敏捷。

    “有容妃的先例在,我有把握说服皇后娘娘,焦顺边儿就拜托妹妹了——最难的,反倒是那照相机。”

    这却和焦顺的判断不同,因为看过吴贵妃给容妃拍摄的照片,焦顺确定吴贵妃对摄影颇为感兴趣,所以并不觉得诱导她准许自己和容妃进入暗房会有多难。

    反倒是……

    “即便这三点齐备,姐姐准备如何让她乖乖就范?”

    “这倒简单。”

    元春不假思索的道:“我宫中就有助兴用的散剂,只要皇后娘娘肯帮忙,适时将药下到吴贵妃的茶水里,然后就看焦顺的了!”

    焦顺和探春先前最烦恼的,正是如何尽快找到合用的药,然后抢在吴贵妃召见之前弄进宫来,却万没想到两人最担心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贾元春解决了。

    探春不由好奇:“姐姐宫中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自然是先皇留下的。”

    元春虽未因此感到羞耻,但也并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于是又就行动步骤,与探春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至于具体的细节,就要看焦顺和皇后的临场发挥了。

    对于焦顺两人倒是都有信心。

    至于皇后……

    那就要看元春的劝说效果如何了。

    情势紧迫,两姐妹商量好对策便分道扬镳,一个假装前去‘说服’焦畅卿配合行事,一个义无反顾的去了奉天殿寻皇后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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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9章 三月十八【中三】

    【为了逻辑通顺,前文末尾改成贾元春没有取药,而是先去见皇后了。】

    奉天殿后殿。

    皇后独自一人坐在罗汉床上,正自长吁短叹,忽就门帘一挑,贾元春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两个阻拦不及的女官。

    皇后见状不由一愣,后宫嫔妃之中当属贾元春最是稳重,几乎称得上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更色,缘何突然变得如此冒失无礼?

    心下狐疑,她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冲那两个女官挥了挥手,等她们躬身退出去之后,便好奇问道:“妹妹去而复返,可是前面灵堂出了什么乱子?”

    谁知贾元春却不答话,而是径自走到罗汉床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她脚下。

    皇后吓了一跳,忙起身虚扶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说话!”

    “娘娘。”

    贾元春并未起身,却是高高仰起头来,直视着皇后眼睛问:“容妃之事,您可知晓?”

    “这……”

    皇后搀扶的动作一僵,再也绷不住表情,又是羞愧又是慌张,心虚的移开目光涩声道:“容妃出了什么事,竟值得妹妹这般郑重其事?”

    贾元春答曰:“实话不瞒娘娘,我娘家兄弟莫名卷入了谋逆案当中,我托请探春去找焦畅卿探问究竟,结果无意间撞破了……”

    虽没有完全把事情点破,但皇后也能大致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愈发不满吴贵妃的拖沓做派——她但凡早一些把这件事给了了,又怎会被荣国府的三姑娘撞破?

    “娘娘莫非是知情的?”

    这时一直盯着她的元春,佯装是从她来脸上瞧出了答案,当即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悲声道:“既如此,烦请娘娘准许臣妾陪葬帝陵!”

    “这、你……”

    皇后万没想到刚刚还欣喜逃过一劫的贤德妃,竟会突然主动要求陪葬帝陵,但她本就准备将元春引为奥援,又怎会答应让她去陪葬?

    稍稍缓了缓神儿,立刻拉着贾元春的胳膊劝道:“妹妹何出此言?为了保住妹妹,可是废了我不少心力,如今吴贵妃好容易松了口,妹妹怎么反倒自暴自弃起来了?”

    “娘娘!”

    再次抬起头来的贾元春,除了额头泛青之外,眼中更是垂下两行清泪,她满脸苦涩道:“吴贵妃对我的敌视偏见仅在容妃之下,她如此折磨容妃,焉知日后会不会……”

    说到这里,再次叩首:“我宁死,也绝不受此折辱!”

    皇后这才明白她所思所想,细一琢磨也确实如此,吴贵妃能这么对容妃,未必不会这么对待贤德妃,联想到焦顺本是荣国府的家奴,如今眼见又要娶荣国府的三小姐为妻,若是日后也仿照容妃先例……

    换成是自己,多半也会宁死不肯受此羞辱吧?

    想到这里,她用力搀扶起贾元春,连声宽慰道:“妹妹放心,我届时自会和吴贵妃分说,必不令妹妹受此折辱。”

    贾元春听了,泪眼婆娑的摇头道:“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娘娘听也罢不听也罢,我这里却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说。”

    皇后见她依旧一口一个‘死’的,便将她扶到罗汉床上,无奈道:“妹妹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便是——不过但凡有我在,绝不至让妹妹沦落如此。”

    “唉~”

    元春叹息一声,道:“怕就怕她眼里越来越没有娘娘了,别的不说,单只是容妃这件事,她打也好杀也好囚也好,就算是要折辱容妃,也完全可以等到皇上下葬之后,再悄悄行事,但她偏偏就选了最不合适的时机,用了最不谨慎的做法。”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自己置于所有人、所有规矩之上!”

    “现如今就已经如此,等到太子登基,等到皇权稳固,她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目无余子!到那时,娘娘这个名义上唯一能压制住她的人,或许就会她眼中的绊脚石、眼中……”

    “够了!”

    皇后一声低呵,打断了贾元春的滔滔不绝,她面色难看的摇头道:“这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吴贵妃、吴贵妃……”

    她本想说吴贵妃断然不会如此,但是吴贵妃近来的表现,却又让她信心全无。

    贾元春沉默半晌,然后缓缓起身对皇后道:“希望娘娘不会因为今日对她纵容而后悔,更不会如容妃一般……”..

    说到这里,她深施了一礼道:“娘娘保重,容臣妾先行一步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五步、十步、十五步……

    “等一下!”

    就在贾元春即将踏出厅门的时候,身后不出预料的传来了皇后的挽留声。

    贾元春缓缓转头,无悲无喜不卑不亢的问:“娘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你、这……我……”

    皇后几次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颓然的坐到罗汉床上,苦笑道:“妹妹莫急,且容我三思。”

    元春肃然道:“不是臣妾急,而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保全皇家的体面,为了太子登基后不受掣肘拖累,娘娘应该早做定夺才是!”

    顿了顿,又压低嗓音道:“尤其眼下正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皇后下意识追问,旋即不等元春答话便又改口道:“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她此时心乱如麻,脑中不断浮现起吴贵妃三番五次,试图怂恿自己和焦顺发生一些……

    虽然吴贵妃用的是打趣口吻,但现如今皇后可不敢再当成玩笑看待了,若是任由吴贵妃继续这般肆意妄为下去,谁敢保证她的玩笑不会成真?!

    好半晌,皇后为难的开口道:“她毕竟是太子的生母,倘若事后……”

    “娘娘误会了。”

    贾元春忙道:“我自然不敢伤及吴贵妃的性命,说来这其实反而是在搭救吴贵妃——若没有制衡,似她这般行事不谨慎,早晚要栽跟头。”

    顿了顿,又补了句:“怕只怕到时候她犯下的过错,已经无可挽回,连我等亦要被她拖入无间地狱,沦为千古笑柄。”

    听到‘千古笑柄’四字,皇后眼中终于闪过决绝之色,将银牙一咬道:“妹妹方才说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成了!

    这事儿至少已经成了七成!

    贾元春暗暗松了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的欢喜道:“看吴贵妃的态度,多半是要强令焦大人接受容妃的,若是能将计就计,让吴贵妃自作自受,再用照相机拍下铁证,日后自然不怕她横行无忌。”

    将计就计自作自受?

    用照相机拍下铁证?

    皇后细细琢磨了片刻,忽的圆睁美目颤声道:“这、这……这真的能成?”

    贾元春立刻拍着胸脯道:“只要娘娘首肯,我自会出面说服焦畅卿——他是聪明人,如今又受了吴贵妃坑害,肯定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

    “这……”

    皇后依旧有些犹豫迟疑。

    贾元春佯装没有看到,继续建言道:“届时娘娘只要瞅准机会,适时的推上一把,料来以焦畅卿的聪明,肯定能抓住这个反制吴贵妃的机会!”

    皇后还是没有回答。

    元春静等了半晌,忽然扬声道:“来人啊。”

    两个女官应声而入,元春也不理会皇后看过来的视线,直接喧宾夺主的吩咐道:“派人去钟粹宫守着,若是吴贵妃召见通政使焦大人,立刻来报!”

    那两个女官交换了一下眼神,讷讷的不知是该遵从还是该拒绝。

    “娘娘?”

    这时贾元春又将压力给到了皇后。

    皇后迟疑片刻,一咬银牙吩咐道:“去吧,就照贤德妃的意思来办。”

    等那两个女官离开后,皇后就仿似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罗汉床上悲声道:“日后却叫我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陛下?”

    能说出这话,显然她是已经做出了最后决断。

    元春生怕迟则有变,立刻敲定道:“既如此,我先让三妹妹帮忙约见焦顺,然后回宫取些助兴之物,到时候娘娘伺机放进茶水里就成。”

    皇后听到‘助兴之物’便欲言又止,其实她宫中也有类似之物,都是隆源帝当初遗留下来的,只是她不好意思明说罢了。

    踌躇片刻,眼见元春作势欲走,她忙再次拦下问道:“我该找个什么理由过去?”

    其实理由是现成的,毕竟吴贵妃早就对她提起了邀请。

    但皇后是准备去推吴贵妃一把的,可没想过要跟吴贵妃‘同归于尽’,所以这个理由万万用不得。

    “这……”

    贾元春假装斟酌了片刻,然后建言道:“预先取值必先予之,何不拿她最想要的东西来麻痹她?”

    “她最想要的东西?”

    皇后一时没能想清楚,沉吟片刻才惊呼道:“你、你是说太后的名分?可这一来她岂不更要跋扈了?”

    “娘娘。”

    元春郑重反问:“您觉得是有名无实的太后危险,还是有实无名的太妃可怕?”

    皇后想了想,又道:“那今天岂非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若是失败了,缺乏制衡的手段,那可就不是有名无实的太后,而是有名有实的皇太后了。

    元春没有回话,直接默认了这套说辞——皇后或许还能承受失败的后果,但她若是不尽快解决贾琏的事情,很可能连陪葬帝陵都悬了。

    皇后见状叹息一声,无奈苦笑道:“罢罢罢,那本宫就陪你们搏一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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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狂犬疫苗窜稀中……

    前阵子给闺女弄了条小金毛,它老想进屋,我昨天傍晚穿凉拖鞋用脚往外推它,它吐着舌头往里冲,结果牙磕在我脚背上出血了。

    昨晚打了一针狂犬一针破伤风,当时没啥感觉,结果今天下午开始窜稀了。

    搜了搜说是疫苗常见副作用,再加上我肠胃本来就拉胯——不说了,我还得继续去厕所喂蚊子,腿是麻了又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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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046/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作者:嗷世巅锋所写的《红楼如此多骄》为转载作品,红楼如此多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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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