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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24章 怎么能、怎么配?

    半个时辰后,怡红院。

    麝月正在院子里急的团团乱转,忽见外面晃晃悠悠走进一个人来,却不是失魂落魄的贾宝玉还能是哪个?

    “二爷?!”

    麝月激动的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扯住贾宝玉的袖子高升呼喊道:“快、快去禀报太太,就说二爷自己回来了!”

    喊完,又连珠炮似的追问:“二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不说就罢了,怎么一回来就又闯祸?太太方才突然派人来找您,把我们几个都给弄懵了——芳官带着人去外面找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然而她说她的,宝玉却是充耳不闻,耷拉着脑袋一步步的往里走,进到屋里自顾自坐下就开始怔怔出神儿。

    麝月见状放心不下,先给他斟了杯茶放在桌上,然后又去外面让请大夫来诊治。

    她心下十分好奇,宝玉和王夫人之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可又不敢贸然追问,只能旁敲侧击的试图让宝玉回魂儿。

    然而试了半天总也不见宝玉回应。

    正有些泄气,芳官就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一边用手背去擦额头的汗水,一边没口子的埋怨道:“二爷,你方才到底去哪了?这才刚回来,怎么就又闹的满城风雨?”

    兴许是她的嗓门清亮高亢,贾宝玉终于愣愣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突兀的问:“我听说三妹妹最近很是风光?”

    麝月见他终于开了口,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将探春近来的际遇添油加醋的说了。

    听说探春被举荐去看护小皇帝,还亲身经历了忠顺王谋逆被擒、以及新皇登基大典,更受到了两宫太后的联名褒奖,甚至要破例授予她诰命身份,贾宝玉一时也有些难以置信。

    半晌才感叹道:“三妹妹一贯巾帼不让须眉,常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没办法亲身参与国家大事,这回可算是称心如意了。”

    说完,又黯然的垂下了头。

    即便对仕途不上心,他也知道这些事情殊为难得,平常人碰上一件半件就够吹嘘半辈子的了,更何况三妹妹还是个女子。

    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比这这差一些的际遇,只怕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帮宝姐姐争取到,也能难怪她会心理失衡追悔莫及。

    麝月见他重又变得失落起来,虽不知自己那里说错了,但也连忙收住了话头。

    但一旁芳官可没这眼力劲儿,见麝月突然不说了,便忙抢着接茬道:“何止,焦大爷还特意从贾雨村那里,赎回了金陵老家的祭田,连同两万两银子一起送了过来……”

    正说着,麝月在旁边扯了她一把,悄声呵斥道:“别说了,兹显着你长了一张嘴?”

    冷不丁被呵斥,芳官有些不高兴回了个白眼,心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怎么到我这儿我一开口就成犯错了?就算如今这怡红院是你麝月说了算,也没有这么霸道的!

    这时贾宝玉疑惑道:“金陵老家的祭田是怎么一回事?”

    芳官丢给麝月一个眼神,表示这是二爷要问的,可不是我要说的,然后又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最后感慨道:“如今这府上但凡是女子,尤其是年轻女子,哪个不羡慕三姑娘的际遇?”

    这绝不是在夸大其词,原本还有人觉得,堂堂荣国府千金,跑去给人做兼祧有辱门风,但现在这话早已经没人再说了,甚至于及时改换门庭,有望跟着三姑娘嫁到焦家的袭人,都成了绝大多数丫鬟艳羡的对象。

    当然了,她们心里头有多艳羡,嘴上就对袭人有多鄙弃——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莺儿了。

    宝玉听完又是一番五味杂陈。

    焦大哥现如今位高权重,却依旧肯为三妹妹下这么多心思,且还乐于给三妹妹一展所长的机会,也难怪的人人艳羡。

    反观自己……

    宝姐姐悔恨不该错过焦大哥,嫁给自己这个无能不肖的纨绔,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麝月看到他的情绪愈发低落,忍不住又瞪了芳官一眼,然后道:“二爷一路上舟车劳顿,要不要先洗个澡换一身衣裳?”

    她这一说,宝玉顿觉得身上有些不自在。

    王夫人写给贾政的信,是上个月十八发出去的,月底就送到了金陵府。

    贾政看罢忧心不已,可又碍于孝道不能立刻回京,于是就让宝玉昼夜兼程赶了回来,这半个月在路上风尘仆仆,也确实是遭了些罪。

    于是他起身向里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随口问了句:“对了,袭人呢?怎么没见她在家?”

    结果回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

    等他走进里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麝月和芳官都低着头,似乎生怕被他瞧出什么的样子。

    “怎么了?”

    宝玉想到了临行前的事情,于是脱口问道:“她是不是被太太送去庙里了?!”

    麝月和芳官齐齐摇头。

    “那她是去哪儿了?”

    “这个……”

    麝月支吾半晌,转头看向芳官。

    芳官倒是比她有担当的多,当下答道:“其实二爷前脚一走,袭人姐姐就转到三姑娘屋里去了。”

    “去三妹妹那儿了?”

    贾宝玉倒没多想,只当是探春在帮忙照应袭人,由衷感慨道:“到底是三妹妹,这时候也就她敢站出来护着袭人了。”

    听了这话,麝月和芳官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贾宝玉却未曾留意到这些,想到这些日子袭人不在身边的别扭,忍不住道:“你们先准备热水,我去把袭人喊回来再洗不迟!”

    说着,风也是的冲了出去。

    “二爷、二爷!”

    麝月也忙追了出去,沿途其实有好几次能拦下宝玉,把话说清楚的,但她又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最后还是前后脚跟着宝玉来到了秋爽斋。

    小丫鬟见了宝玉倒也并不奇怪,毕竟方才芳官等人就曾来这边找过他,只脆生道:“二爷要找我们姑娘的话,只怕要去东跨院那边儿——琏二奶奶上午刚生了位公子,我们姑娘和四姑娘都在那边儿呢。”

    “凤姐姐生了?那我一会儿也去瞧瞧!”

    宝玉说着,边探头往里张望,边打探道:“袭人呢,她也在东跨院吗?”

    “没,袭人姐姐在家呢。”

    那小丫鬟迟疑道:“要不我喊她出来见您?”

    “不用了,我自己……”

    宝玉刚想说自己进去找,那小丫鬟早丢下扫帚冲进了西厢房。

    宝玉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在院里等着。

    可他焦急的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却是那小丫鬟的传话:“二爷不用等了,袭人姐姐说让你忘了她,全当她早就被送去庙里当尼姑了。”

    “这是什么意思?袭人、袭人、袭人?!”

    宝玉顿时就急了,跳着脚就要往里冲。

    麝月急忙拉住了他,黯然道:“二爷临走时是不是曾说过,让袭人姐姐尽管去当姑子?这话却是把袭人姐姐的心给伤透了,后来、后来……”

    “后来怎得?”

    “后来三姑娘这边缺个陪嫁的大丫鬟,袭人姐姐就主动转到了这边儿。”

    贾宝玉闻言当真如遭雷击,原来连袭人也想要嫁去焦家的吗?!

    他身子一晃,捂着额头痛苦道:“我、我是说过这话不假,可、可当几个月尼姑又能怎得?我不是还说过会去找她的吗?”

    麝月没有答话,宝玉觉得当尼姑挺好,但别人可不会这么认为。

    宝玉最后看了一眼西厢房,见袭人依旧闭门不出,便耷拉着脑袋红着眼睛,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嘴里不住念叨着:“是了、是了,似我这样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废物,怎么能和焦大哥比?怎么配和焦大哥比?”

    出了秋爽斋,他依旧碎碎念着,脚下更是颠三倒四,就好像刚喝了假酒一样。

    麝月在一旁提心吊胆,好容易回了怡红院里,见大夫已经请来了,忙扶着宝玉到里间躺下诊治。

    那大夫说是伤心过度痰迷心窍,给扎了几针又开了几味药材,吩咐让宝玉不要再操心费神,最好能清静无为一段时日。

    麝月心道袭人在时,还管不住他呢,何况是自己来当家做主?

    于是将宝玉交由芳官照料,风风火火的赶到了清堂茅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禀给了王夫人。

    虽然不似从前那样将宝玉当成眼珠子疼,但听说宝玉又急火攻心痰迷心窍,王夫人还是忍不住哭天抹泪,拉着薛姨妈前往探视。

    也不知是路上太累,还是大夫给扎的那几针有镇定效果,彼时宝玉已经睡了过去,王夫人给他掖了掖被角,又忍不住追问了一遍医嘱。

    当听到清静无为四个字的时候,她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一旁薛姨妈见宝玉睡梦中依旧眼角含泪,顿时又被触动动了恻隐之心,唉声叹气的表示若早知道宝玉在门外,自己绝不会说出那番话来。

    王夫人摇头:“就算你不说,难道这事儿就能一直拖下去不成?”

    说着,又起身郑重道:“我方才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也不知成不成。”

    “什么想法?”

    薛姨妈好奇追问。

    王夫人却又卖起了关子:“此处不是说话的所在,咱们先另寻个清净去处再说吧。”

第825章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还有】

    梨香院附近的一座假山上。

    王夫人命几个丫鬟仆妇各自守住路口,领着薛姨妈拾阶而上,来到了山顶的凉亭里。

    用帕子各自擦出一块条凳,姐妹两个相对而坐。

    见王夫人欲言又止,薛姨妈不由连声催促:“这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那肯定是有的,比如主动将宝钗推给焦顺这事儿,王夫人就打死也不敢让薛姨妈知道。

    也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拖着不愿意让宝玉宝钗和离——宝钗如今在荣国府里,同薛姨妈最多偶尔见上一面,将事情泄露出去的几率还不大,倘若是和离回了娘家,成日介与薛姨妈待在一处,谁敢保证她能严守这个秘密?

    一旦此事爆发出来,且不说姐妹两个必然反目成仇,只怕焦顺受了牵连,也要怨上自己个始作俑者了。

    她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就是想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结果却一直苦思无果,直到刚刚探视宝玉时,才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但事到如今,再怎么荒唐的办法也比没有办法要好!

    深吸了一口气,王夫人正色道:“和离的事儿,其实我已经考虑了许久,说实话,要没有先皇指亲这件事儿,我早答应她了,可问题是,就算再怎么低调,先皇指亲的事情始终在头上悬着。”

    “即便宫里头不会追究,只怕也没有那个正经人家会冒这个风险——敢冒这个风险的,就怕不是奔着人来的!若是不想再所托非人,到最后宝丫头恐怕只能在家里孤苦终老了。”

    薛姨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听说宝钗要和离的时候,她头一个念头也是想要劝阻。

    可是……

    “可不和离又能怎得?”

    她无奈叹气道:“宝玉听了咱们的议论,只怕两人往后更是覆水难收了。”

    想到莺儿的建议,薛姨妈嘴唇微微颤了几颤,最终却还是没有张这个嘴,倒不是因为她自己和焦顺的关系,主要是不忍心坏了探春的姻缘。

    这时就听王夫人一咬牙道:“那就干脆别收!”

    薛姨妈闻言一愣,莫名其妙道:“什么意思?”

    就听王夫人一字一句的道:“大夫不是让宝玉修身养性清静无为吗?他自己本来就被那些道理禅机迷了心窍,索性咱们就成全了他,由着他去寺庙道观修行——东府有个贾敬,我们西府再出个宝玉,也算不得什么!”

    她先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那都是赌气,现在听着却像是真的。

    薛姨妈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姐姐:“你、你当真舍得?”

    “我就不舍得,他难道就能消停了?”

    王夫人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因帕子脏了,只好拿袖子去擦,可却是越擦越多:“他贯是个不省心的,这才刚一回来,就又险些死过去,真要是让他待在家里,只怕我早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薛姨妈见状,也唉声叹气的跟着掉了几滴金豆子,不过等到心境逐渐平复下来,才渐渐觉察出了问题所在。

    于是忍不住质疑道:“可就算是宝玉出了家,宝钗一个人在你们府上,最后还不是要孤苦终老?”

    王夫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图穷匕见:“那要是让宝玉出家的同时,再设法给宝钗一个依靠呢?”

    薛姨妈一时没听懂,什么叫先让宝玉出家,然后再给宝玉一个依靠。

    “咱们女人靠的是什么?”

    好在王夫人也没有要打哑谜的意思,紧接着便道:“要么嫁得好,要么母凭子贵!”

    “你是说,让宝钗先给宝玉生个儿子?”

    这是薛姨妈原本的想法,但在了解了宝钗的追悔,又误打误撞让宝玉听到之后,她这个想法不说是荡然无存,起码也已经摇摇欲坠。

    现在王夫人也提出这话,她不由为难道:“可眼下宝钗一心想要和离,宝玉又才刚……怕是没那么容易——况且大夫不是说,要让宝玉修身养性吗?”

    王夫人满面苦涩,如果可以的话,她自然也希望宝钗能怀上宝玉的孩子,延续儿子的血脉。

    可问题是打从把宝钗推给焦顺起,她就没可能也没资格再撮合两人了,否则宝钗一旦恼了,把事情捅破——哪怕只是告诉薛姨妈一个人,也会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

    “也未必就一定要是宝玉的。”

    “你说什么?!”

    薛姨妈下意识站了起来,震惊无比的看向王夫人,让儿媳妇怀上别人的孩子,这、这这这真的是一个做婆婆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哪个当婆婆的能忍受这样的事?!

    “你先不要激动。”

    王夫人抬手虚压,示意薛姨妈稍安勿躁,然后无奈道:“宝钗一心想要和离,又岂肯再为宝玉怀孕生子?再说宝玉这身子骨,只怕暂时也经不起折腾了。”

    “可、可是……”

    薛姨妈脑袋里乱的一锅粥仿佛,她是万没想到,王夫人会主动提出这种办法,结巴了半天,才勉强想到了一个反驳的理由:“宝钗怎会答应这样荒唐的事情?”

    “别人她自然不愿意。”

    王夫人盯着薛姨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要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呢?”

    “朝思暮想的人?”

    薛姨妈的表情先是惊讶,继而骇然,最后腾一下子跳江连起来,胡乱挥动着双臂激动道:“姐姐怎么也说这样的胡话?!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和畅卿……再说你不是也和他……”

    莺儿想让宝钗顶替探春,虽然荒唐,但还算有情可原——姐姐这知根知底的人,怎么也好意思跳出来说这样的话?!

    “也?”

    王夫人诧异道:“还有谁跟你说过这话?”

    “没、没别人。”

    薛姨妈自然不会出卖莺儿,当下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这不成,绝对不成!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我们母女俩还怎么活?!”

    “即便没有这事儿,单只是咱们两个和畅卿的关系,难道就能见得了光?!”

    王夫人反驳了一句,然后又掰着指头道:“之所以选他也是逼不得已,一来宝钗心里早就认准了他,劝说起来还容易些;二来他也是咱们最能信得过的人选,至少绝不会为此要挟什么;三来嘛,他若做了孩子的父亲,肯定也会暗中照拂她们母子二人,这一来宝钗也算是有了依靠。”

    听完这三个理由,薛姨妈也不由沉默了。

    综合盘算下来,焦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但问题是自己和他的事情……

    “唉~”

    这时王夫人叹息着站起身来,走过来挽住薛姨妈的手,泪眼婆娑的道:“你以为就一人为难吗,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薛姨妈以为她是想说,自己身为婆婆也是同样的心理,但婆婆和母亲到底是不一样的,何况这事儿本就是王夫人主动提出来的,接受起来自然也更容易。

    不想王夫人紧接着就来了句:“你道这回元春省亲是做什么来了?”

    “做什么?”

    这个弯儿转的实在有些急,薛姨妈有些跟不上王夫人的思路。

    “实话不瞒你说,先前我们去焦家的时候,恰巧撞破了一桩天大的秘密……”

    王夫人将自己与探春,凑巧撞见容妃被吴太后打包送给焦顺,然后焦顺急着进宫退还,又在元春的谋划下与吴太后发生了关系的事情,删繁就简的说了一遍,只听的薛姨妈都傻了。

    她在家虽谈不上岁月静好,但也几乎从未操心过外面的事儿,哪里想的到就在皇帝停灵的时候,后宫里竟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等到再听说吴太后为求完全,反过来意图拉元春下水时,薛姨妈的脑袋就更乱了。

    然后她又听到了更加荒唐的戏码,探春和王夫人为求自保,也为了保住贾元春的性命,主动向两位太后投诚,接下了拉元春下水的任务。

    而这次重启嫔妃省亲计划,就是为了方便她们下手!

    这、这这这……

    薛姨妈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瞠目结舌了好半天都没能缓过劲来。

    “唉~”

    王夫人又是重重一叹,抹泪道:“宝钗那边儿好歹不用你出面做这个恶人,元春这事儿可是要我这做母亲的亲自出面……”

    “姐姐!”

    薛姨妈是最看不得别人受苦的,原本还以为自己是最大的苦主,如今发现王夫人所承受的痛苦还在自己之上,心态顿时就有了转变。

    反手握住王夫人的柔荑,眼泪汪汪的道:“方才是我错怪你了,原来你、原来你……唉,为什么受苦受难的总是咱们?!”

    王夫人干脆扑上来与她抱头痛哭。

    虽然她不无算计薛姨妈的意思——主要是为了遮掩自己将宝钗推给焦顺的事儿,只要这事儿在薛姨妈这里过了明路,以后即便宝钗再说出来,造成的影响也就有限了。

    但这大放悲声却也不是假的,过了半辈子颐指气使的好日子,谁承想最后却要把儿子送去庙里当和尚,然后再亲手将女儿和儿媳推给情人……

    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阵,王夫人率先冷静下来,一边抹泪一边又叮咛道:“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咱们几家怕是都要抄家灭门了!”

    薛姨妈也知道事关重大,连忙点头应下。

    “连宝钗也要瞒着!”

    王夫人又再三叮咛,若不是急于让薛姨妈认同自己的计划,再加上两人床上床下都是姐妹,她连薛姨妈都不会告诉。

    薛姨妈又再三立誓保证,王夫人这才算放心,然后突然来了句:“那我就悄悄操办去了?”

    薛姨妈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又一脸愁苦,好半天才悲声道:“这叫什么事儿啊,罢罢罢,以后我再不见他了。”

    顿了顿,目视王夫人:“姐姐最好也和我一样,咱们就当是、就当是一场梦吧!”

    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就算是答应了。

    王夫人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口不应心的敷衍了两句,正准备与薛姨妈从假山上下去,薛姨妈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忙问:“宝玉那边儿又该怎么说?他要是事后闹将起来,咱们如何收场?”

    “这个……”

    王夫人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事情都已经推进这一步了,她总不能说自己没想过,于是只好先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道:“你只管放心,我肯定会安排妥当的。”

    听王夫人这么说,薛姨妈也就没有再问。

    殊不知这天夜里,王夫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冥思苦想也没个主意。

    她之所以能想到让宝玉出家,再让宝钗给焦顺生孩子的主意,主要也还是因为先前琢磨了半个多月,后来又恰逢王熙凤产子,宝玉需要修身养性清静无为,才一下子灵感爆发所致。

    属于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的那种。

    但要让她短时间想再个对策出来,可就真是难为她了。

    好在转过天到了四月十四,和上次一样在迎驾名单上的焦顺,便带着史湘云提前到了荣国府。

    听说宝玉因为一路舟车劳顿,在得知贾琏已经平安出狱后,一下就给病倒了,焦顺和史湘云自然要来怡红院里探视一番。

    王夫人便趁机将焦顺请到僻静处,将自己的奇思妙想和遇到的困难,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焦顺本是冲着贾元春这个皇太妃来的,哪里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当下将王夫人揽在怀里,搓圆揉扁的狎戏。

    王夫人软泥也似的任施为了一番,才嗔怪道:“老爷还不快快住手,我和妹妹已经约好了,往后再不见你。”

    “还有这等事?”

    焦顺眉毛一扬:“那你找机会替我约她见上一面,我当面和她把话说清楚。”

    王夫人早知道他不会这般轻易放手,因此一点也没觉得意外,而是直接岔开话题道:“宝玉的事情,你可有主意?”

    “你当真舍得?”

    “舍不得又如何?”

    王夫人叹道:“你瞧他宝玉那样子,再要跟宝钗互相折磨下去,还活不活了?”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若不趁机遮掩住你和宝钗的丑事,万一被我那妹妹知道了,只怕以后就真不见你了。”

    “既然如此。”

    焦顺见她果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这才道:“那咱们不妨试着化被动为主动……”

第827章 彻夜忏悔

    是日午后。

    许久未曾出场的四姑娘贾惜春,趁着众人都在忙着筹备省亲事宜的时候,独自一人来到了怡红院里。

    麝月见了她,先是如临大敌,但转念想到大奶奶先前来探视时,曾提到若论清静无为修身养性,这府上怕是谁也比不过四姑娘。

    再想想大夫的医嘱,她立刻改颜相向,边把惜春往里面迎,边道:“四姑娘来的正好,二爷恹恹的不肯吃东西,我们正发愁怎么开导他呢。”

    惜春笑道:“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打从宝玉在迎亲当天,偷偷剃成了瘌痢头,府上许多都明里暗里的警告自己,让自己不要再引逗宝二哥误入歧途。

    为此,她和宝玉的接触甚至一度转入了地下。

    但这回却不一样,正风光无限的三姐姐特地找到她,让她务必宽一宽宝二哥的心,且还暗示这事儿已经得到了王夫人的首肯,哪怕要讨论佛法,甚或是去庙里走走也没关系。

    惜春既是奉旨而来,那精气神儿自然与往日大不相同。

    进到卧室里,就见宝玉正仰躺在床上,两眼发直的望着天花板,旁边桌上还放着原样未动的饭菜。

    惜春见内中多有荤腥,暗自摇了摇头,坐到床沿上轻声道:“哥哥南下之前,不是曾说过想去探望二姐姐和妙玉么?如今既然得闲,何不去牟尼院走走?有什么心事,也好同菩萨诉说诉说。”

    贾宝玉听了这话,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些亮色——越是在红尘里受了打击,他就越是向往出家人的生活。

    于是略一迟疑,便勉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惜春见他软弱无力的样子,忙伸手扶住,嘴里道:“就算回来的再急,哥哥总也要顾忌自己的身体,这倒好,琏二哥没事儿,你倒病的不轻。”

    王夫人和薛姨妈自然不可能把真相捅出来,因此对外宣称说是宝玉路上赶的太急,导致积郁了肝火,等到了京城发现事情已经解决了,骤然松懈下来,那肝火一股脑爆开,这才病倒了。

    这个理由相信的人不多,荣府上下普遍都认为宝玉突然病倒,其实就是袭人的事情导致的——只有惜春素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才相信了这番说辞。

    宝玉勉强笑了笑,也没有解释什么,正准备借着惜春的搀扶起身,旁边麝月忙见缝插针道:“二爷好歹先垫一垫肚子,不然我们怎么放心让你出门?”

    惜春也劝:“哥哥多少捡清淡的用一些,等到了牟尼院里,咱们再请妙玉帮着置办些斋菜。”

    宝玉急着要去牟尼院,于是乎听从她们的简单吃了些。

    而麝月趁着这段时间,偷偷命人将这事禀给了王夫人,王夫人回了句知道了,又说只要有人在旁看顾,让宝玉出门散散心也好。

    既如此,麝月自然别无二话,和芳官简单收拾了行李,以及宝玉需要服用的药材,便簇拥着兄妹二人出了荣国府。

    一路上,惜春大谈特谈近来在佛学上的进展,直听的宝玉连连点头心向往之。

    等到了牟尼院,见了妙玉、见了佛祖、见了菩萨,见了一身僧袍满头秀发,精气神明显好了许多的贾迎春,贾宝玉就像是找到了组织似的一扫颓唐,神清气爽。

    不过饶是如此,还是被妙玉一眼‘看穿’了心中的苦闷。

    于是单独引着他到了主持禅房里,先是一套繁琐的煮茶手法,等到宝玉品着香茗,精神最为放松的时候,忽然问道:“我观你心中似有迷茫,甚至因此积郁成疾,究竟是因何而起,不知可方便透露一二?”

    面对妙玉的关心,宝玉犹豫了一下,就将袭人的事情说了——至于宝钗的事儿,他到底没傻到家,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好在外面乱说。

    “原来如此。”

    妙玉点了点头,伸手又做了个请茶的手势,等宝玉的心境重新平复之后,这才道:“你我皆是与佛有缘之人,看待佛门境地自然与常人不同,故而纯以我等之心度人,确乎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宝玉听的长叹一声,无奈道:“可惜我临行前没能见你一面,若不然也不会……唉,到底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妙玉摇头道:“所以说你虽有慧根,却还未曾真正开悟,凡尘琐事、千人百态,我等遁入空门修行之人,更应该体察入微,做到旁观者清,而不是当局者迷,否则又何谈济世度人?”

    宝玉默然半晌,郑重询问:“却不知我该如何才能开悟?”

    “个人有个人的路要走。”

    妙玉又给他斟了一杯茶,然后淡然道:“不过你或许可以从放下执念、成全彼此开始坐起。”

    “放下执念、成全彼此?”

    贾宝玉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心中有所领悟,但还是忍不住追问:“这话何解?”

    妙玉笑而不答,半晌才道:“修行在个人,若纯靠外力点播,悟出的道理未必是你自身的道理。”

    宝玉听了,忙起身肃然见礼:“宝玉受教了。”

    这时候惜春礼佛完毕,也加入了讨论当中,兄妹两个几乎是全身心的投入其中,直到得了麝月过来提醒,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妙玉本想请他们用了斋菜再走,但麝月和芳官都怕回去晚了受责罚,最后只好打包带回了荣国府。

    等送走了他们兄妹二人,妙玉再次折回主持禅房时,却见焦顺正老神在在的盘坐蒲团上饮茶。

    妙玉立刻低眉顺眼的凑了上去,将僧袍下妖冶的身子挤进焦顺怀里。

    焦顺看也不看,安抚宠物似的随手捋了几下,笑道:“我原本还怕你忘了怎么宝相庄严了,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妙玉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晕红微微喘息着道:“奴奴犯了妄语戒,还请老爷降下责罚。”

    焦顺眉毛一挑:“你想怎么罚?”

    “当去佛前彻夜忏悔。”

    说的光明正大,但那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嗓音,却怎么听也听不出半点忏悔的意思。

    “彻夜你就别想了,我还有正事儿要忙,今儿最多陪你半个时辰。”焦顺说着,就抱着她起身,边往外走边道:“等这件事彻底办妥了,老爷我再助你好生修行。”

第827章 三省【上】

    【还有】

    时隔不到半年光景,贾元春再次回府省亲,上次来时她还是贤德妃,现如今却已经成了皇太妃。

    虽然只有十来天的准备时间,但因为年前迎驾时准备的东西大多还能继续用,再加上焦顺送来的聘礼解了燃眉之急、后顾之忧,故而筹备工作最终是有惊无险。

    到了四月十五这日,打从一早众女眷便齐聚在荣禧堂内,随时准备出门接驾。

    男丁们则集中在更外面的门厅里,贾政不在,焦顺愈发显得鹤立鸡群,即便他本人并没有要喧宾夺主的意思,但贾琏、贾珍两个喜当爹的,依旧不敢忽略他的意见,大事小情总要先征询几句。

    正说话间,就见宝玉从外面走了进来。

    焦顺立刻起身招呼道:“宝兄弟这是大好了?到底是年轻,才两天功夫就缓过来了。”

    贾宝玉只是讪讪一笑。

    在得知宝姐姐心心念念,睡里梦里都是焦顺;袭人更是主动去秋爽斋,意图攀附焦顺这个高枝儿好,他对焦顺的观感就复杂了许多。

    说恨吧,那倒还谈不上。

    毕竟这都是宝姐姐和袭人自己的选择,归根到底是因为自己伤了她们的心,才会导致她们移情别恋,这又怎好怪到焦大哥头上。

    可要说他心里一点都不埋怨焦顺,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正自五味杂陈,一旁贾珍笑道:“听说宝兄弟昨儿去了牟尼院?哈哈,我听说小尼姑最会开导人,再大的火气都能宣泄干净,如今瞧见宝兄弟,足见所言非虚。”

    众人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不由都是一通哄笑。

    宝玉涨红了脸,挥舞着胳膊道:“珍大哥莫要胡言乱语,牟尼院是正经寺院,妙玉大师更是佛法精深!”

    贾珍见他如此,还要再打趣两句,焦顺便一摆手道:“珍大哥慎言,别忘了二妹妹就在牟尼院里修行。”

    见是他开了口,且又说的在理,贾珍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笑道:“是我胡说、是我胡说,宝兄弟莫跟哥哥一般见识。”

    毕竟是精神导师遭了诋毁,贾宝玉脸上仍有些怏怏,但贾珍既然已经主动道歉,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焦顺又适时的岔开话题,问起了这次扶灵南下的经过,宝玉也便渐渐转移了注意力。

    路上其实乏善可陈,真正让众人提起注意力的,还是甄家被抄家时的情景。

    宝玉是头回见到抄家,抄的恰又是笔友甄宝玉家,所受的触动可想而知。

    说到动情时,忍不住吟起了自己当时有感而发的一首诗:“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一首诗吟罢,门厅内针落可闻。

    倒不是被宝玉的诗词震慑,又或是受他的情绪感染,忍不住兔死狐悲,而是这诗也太不应景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是皇太妃回家省亲的好日子!

    抑扬顿挫的念一首这么丧的诗,也忒犯忌讳不开眼了!

    也亏宝玉是娘娘的胞弟,若换别个这么干,只怕早被人给轰出去了。

    “哥儿慢些、慢些!”

    这是门外一阵大户小叫,突然打破了死寂的气氛,贾琏不好冲宝玉发脾气,便趁机扬声呵斥道:“是什么人在外面聒噪?!”

    话音未落,两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就从外面跑了进来。

    前面一个约莫两三岁大,但已经走的颇为稳健,一进门便扑上去抱住了贾珍,仰着头嚷道:“爹爹,我要去看小弟弟、我要去看小弟弟!”

    贾琏这时候也换了笑模样,点头道:“原来是芎哥儿啊。”

    贾芎是隆源五年五月初三生人,还差几天才满两周岁了,但身体条件明显比一般孩子要强。

    而紧跟在他后面的孩子,略大了个一两岁的样子,瞧着也是一副好身板。

    宝玉见那孩子紧跟在贾芎身旁,不由好奇道:“这又是哪个?”

    “是秦显的儿子。”

    贾珍笑道:“你嫂子瞧他生的伶俐,又与芎哥儿年岁相差不大,就让他给芎哥儿做个伴当,以后一起送去学堂里开蒙,也算是个恩典了。”

    听说是奴仆之子,宝玉顿时没了兴趣。

    贾珍微微伏低身子,对贾芎道:“你要去看小弟弟,那得先问过你琏二叔才成。”

    贾芎立刻转而抱住贾琏的腿撒赖。

    贾琏下意识看了眼焦顺,见他笑模笑样的并未反对,便道:“看可以,但不能打搅到婶婶和弟弟。”

    “噢~~看小弟弟去喽!”

    芎哥儿欢呼一声,带着秦显的儿子又小跑着冲了出去,几个仆妇丫鬟乍着膀双臂左右护持,一路上鸡飞狗跳。

    焦顺一直目送两个孩子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才将视线拉回来,结果就见宝玉那圆圆的一张脸,不知何时凑到了眼前。

    他下意识退了半步,奇道:“宝兄弟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

    宝玉纠结的揉着手腕,半晌才咬牙道:“还望哥哥能、能善待袭人。”

    “袭人?”

    焦顺故作惊诧反问:“这话从何说起?你自己的人你自己不管,却怎么要来拜托我?”

    “这……”

    宝玉满是尴尬,他只当焦顺真的不知情,完全是袭人剃头条子一头热——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自己做人失败。

    虽然有些羞于启齿,但见焦顺好奇的看向自己,他最终硬着头皮还是把袭人的事情说了。

    焦顺听完脸色一沉,恼道:“这怎么话说的?先前就有个晴雯,如今又来个袭人,我这不成夺人所好了吗?不行,等我和三妹妹商量商量,让她把人给你退回去!”

    面对焦顺这招欲擒故纵,宝玉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心,但想到袭人连见都不肯见自己,想到妙玉给的‘放手、成全’之说,最终还是坚定摇头道:“这是她自己选的,我、我只希望哥哥日后能善待她就好。”

    “这……”

    焦顺不胜唏嘘:“以前这府里的丫鬟,不都想给你做姨娘么?怎么近来接二连三的……行了,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看在宝兄弟你的面子上,等日后我肯定多多关照她。”

    说着,伸手在宝玉肩头拍了拍。

    宝玉如丧考妣,却还是强忍着眼泪连声道谢。

    另一边儿。

    两个孩子跌跌撞撞的乱跑,丫鬟仆妇们几次想要抱起来,都被贾芎给拒绝了,只好在一旁不住的指点路径。

    正跑着闹着,忽听斜下里传来女子大声呵斥人的动静,芎哥儿好奇的站住脚,伸着脖子看去,却见有个细高挑的狐媚妇人,正叉着腰数落一个中年管事。

    宁府仆妇当中,有认识的不由奇道:“那不是赵姨娘么?她训的好像是吴总管?”

    “可不就是吴新登吴总管么!”

    旁边一个仆妇咋舌道:“赖家除了奴籍后,他和林之孝林大总管,可就是这府上一等一的体面人了,赵姨娘哪来胆子,敢这么大张旗鼓的训他?”

    “还不是因为三姑娘攀上高枝了!”

    “可三姑娘不是从来不肯偏着她吗?”

    “女儿不偏着,姑爷万一偏着呢?现如今东府西府全算上,又有谁敢得罪焦大爷?”

    几个仆妇七嘴八舌感慨万千。

    曾记焦大爷刚发迹时,还险些被赖家和贾珍父子坑死,后来才传说与二姑娘情投意合,就惹得老太太大发雷霆。

    谁能想到当初没人看好的焦大爷,竟就一路狂飙猛进,在短短数年时间里位列九卿?!

    现如今赵姨娘只是借了他的势,就敢在家中横行霸道。

    这时芎哥儿看完了热闹,又迈开腿小跑起来,那些丫鬟仆妇便顾不上再感慨,忙追上去小心翼翼的遮护左右。

    赵姨娘这时候才瞧见这一大群人,见她们理也不理自己,径自扬长而去,骂了句‘没规矩’,甩帕子道:“行了、行了,我也懒得跟你掰扯,以后再犯到我手上,看我饶不饶你!”

    “多谢姨娘高抬贵手、多谢姨娘高抬贵手!”

    吴新登一面奴颜婢膝的谢恩,一面心下暗暗腹诽,他不过是有些疏忽,偏赵姨娘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当众骂了他个狗血淋头。

    这要是换在以前,吴新登高低得顶撞两句,但现在么……

    谁让人家是焦大爷便宜丈母娘呢?

    焦大爷对赵姨娘礼敬三分,别人就得对赵姨娘礼敬十二分。

    所以这个亏,吴新登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了。

    赵姨娘走出十几步远,回头见吴新登依旧躬身站在原地,这才志得意满的扬长而去。

    即便是在贾政身边最得宠的时候,她也从没有这般肆意过,别说是吴新登了,稍微有些体面的管事都不敢随意得罪,甚至为了儿子还得陪着小心拉拢对方。

    但现在么……

    连薛大脑袋那样八竿子打不着的憨货,都被焦大爷抬举到了通政司为官,何况是环哥儿这个正经小舅子?

    想到还在南边儿的贾环,赵姨娘又有些不忿起来,凭什么宝玉能回来,贾环就得继续留在南边儿?

    若再以前,她巴不得贾环能留在贾政身边,也好多争取一些贾政的偏爱。

    可现在嘛……

    这不纯属耽误环哥儿上进吗?!

    越想越是气不顺,赵姨娘索性寻到了荣禧堂附近——她肯定是没资格进去占据一席之地的,所以便找准机会将彩霞拉到了一旁。

    彩霞听了她的来意,不由为难道:“大奶奶拜托三姑娘帮忙主持,她如今正忙着,怕是分身乏术。”

    其实探春虽忙,倒也还不至于抽不出一点空闲,只是彩霞深知赵姨娘的性情,又知道她这阵子正趾高气昂,怕她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事情来,所以才想要推脱。

    “你这丫头!”

    赵姨娘轻轻掐了彩霞一把,蛊惑道:“我是想把环哥儿叫回来,早点弄个官儿坐坐——怎么?你难道不希望环哥儿做官?!”

    “这……”

    彩霞迟疑:“三爷是不是小了些?”

    “不小了,他都已经十四了!”

    赵姨娘见饵料不够,又加码道:“等他回来我就让他讨了你去,到时候先生个一儿半女的,你也好母凭子贵!”

    彩霞被这好消息砸的头都蒙了,那还顾得上再替探春考虑,当下便折回荣禧堂里,想要伺机将探春请出来。

    这时候荣禧堂里莺莺燕燕齐聚一堂,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品字形坐在主位,三个人倒有两个心不在焉,好在另有李纨和探春出面主持,才不至于误了正事。

    探春刚铺排完一桩差事,回头就见彩霞凑了上来。

    听说是赵姨娘来找自己,探春先就忍不住皱眉,看看王夫人依旧在神游物外,便和李纨交代一声,沉着脸到了门外。

    “这边儿、这边儿!”

    赵姨娘早等的不耐,一见女儿出来立刻连叫带招手的。

    探春脸上愈发没有好颜色,快步走过去硬邦邦问:“姨娘找我有什么事?”

    “自然是要紧事,我是想着宝玉既然已经回来了,你兄弟还待在南边儿做什么?何不喊他早些回来,让姑爷给弄个一官半职……”

    “姨娘糊涂了?!”

    探春没等她把话说完,便厉声呵斥道:“宝二哥是老爷让回来的,环哥儿平白无故回来作甚?!再说了,他才多大点儿,就敢说要做官?”

    赵姨娘也不干了,甩着帕子反驳:“怎么算平白无故了?你和姑爷定亲成亲,他这亲弟弟不该在旁边吗?!再说了,连那薛大脑袋都能当官,我们环哥儿比他差在哪儿了?”

    “你……反正我不管,你有本事自己让环哥儿回来!”

    “好好好,你不管是吧,你不管是吧?!跟谁见不着姑爷似的,我这就找姑爷帮忙去!”

    赵姨娘说着便作势欲走。

    “回来!”

    探春急忙喊住了她,要是正经去找倒罢了,怕就怕赵姨娘放着上策中策不用,专往下三路招呼,若因此耽误了晚上的安排,可如何是好?

    于是只好咬牙道:“罢罢罢,你先别闹,等回头我再和太太商量商量,尽早让环哥儿回京,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赵姨娘得了逞,却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吹嘘道:“若不是我慧眼识珠,一早就把你许给了姑爷,你哪能有今日的风光?”

    探春差点没把鼻子气歪。

    当初哪能叫慧眼识珠?!

    分明就是她让焦顺抓到了痛脚,为求保命主动出卖自己!

    正要与赵姨娘理论两句,袭人就匆匆寻了来,说是外面传来消息,皇太妃的车架已经出了东华门,太太让准备准备一起出迎。

    探春只好先撇下赵姨娘,回了荣禧堂内。

第828章 三省【中】

    站在荣国府正门前,王夫人不好再走神儿,但心下却是愈发纷乱如麻。

    薛姨妈是最能体会她心情的人,见此情景,便伸手盖在王夫人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悄声宽慰道:“姐姐这么做也是为了娘娘好,况顺哥儿也不是外……也是个值得托付的。”

    本想说焦顺也不是外人,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别扭,忙改了说辞。

    “唉~”

    王夫人轻叹一声,沉默片刻才道:“我先前把你那话跟他说了,他当时就急了,闹着要跟你当面锣对面鼓的问清楚。”

    薛姨妈小手一颤,急道:“姐姐难道没跟他把话说清楚?!”

    “本来是想说的,但当时已经惊动了三丫头,仓促间只好先应下。”王夫人说着商量好的谎话,反手握住薛姨妈的柔荑,悄声道:“反正你总得去做个了断,还不如亲自把话说清楚呢。”

    “我、我怎么开这个口?”

    薛姨妈愈发慌了,哀求道:“姐姐,还是你来说吧,我真的开不了这个口。”

    “他对你如何,你难道还不知道?”

    王夫人带着三分幽怨反问:“我在他哪儿不过是个添头,若肯信早信了——他要的是听你当面把话说清楚,你若不肯出面,单凭我去说又有什么用?”

    “可、可……”

    薛姨妈的心也乱成了麻,原本说好了是王夫人来操作这事儿,她隔了一层虽然羞耻,也还勉强能按捺的住,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要自己去跟焦顺说,这却如何让她张得开嘴?

    想到到时候要面对的窘境,她一时直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王夫人本来是有意逗弄她,好借机发泄发泄长久以来积攒的酸意,但见薛姨妈如此失态,却也怕被人看出不妥,于是忙掐了她一把,呵斥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别跟着裹乱了,快把眼泪擦了,不然让人瞧见算是怎么回事?!”

    见呵斥不怎么管用,王夫人只得又许诺道:“罢罢罢,大不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见他,这总行了吧?!”

    听了这话,薛姨妈才终于踏实了些,虽然最终还是要自己出面把话说清楚,可好歹是有姐姐在一旁壮胆,不用自己独自面对这一切。

    她两个在前面窃窃私语,后面李纨和探春也在交头接耳。

    就听李纨好奇道:“你刚才让袭人做什么去了,我怎么瞧她一脸古怪?”

    “也没什么,就是有件事儿想让她去办。”

    虽然是一条绳上串着的,但探春也不是事事都要告诉李纨,随口敷衍了一句,便岔开话题到:“兰哥儿这回准备的怎么样?这回太太借口宝玉尚在病中,特意推兰哥儿出来亮相——虽说咱们也不指着别人,但能给娘娘留个好印象总是好的。”

    “这你放心,兰哥儿这二年在学院大有增益,若不是年级尚小,我怕他身子骨太过娇弱,今年就能下场搏个功名。”

    其实贾兰论体质,是要略强过宝玉、贾环的,但有贾珠这个前车之鉴,李纨总不免在这上面过于谨慎,生怕儿子重蹈覆辙。

    就在两人谈论贾兰的时候,另一边男丁当中,贾宝玉正苦着脸唉声叹气。

    放下若是那么容易,也就没有‘执念’一说了。

    打从忍着泪将袭人托付给焦顺之后,他这心里就像是被挖空了一块似的,上下够不着。

    袭人是自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平素里大事小情都是她在张罗,这么多年说是亦姐亦母也不为过,论亲厚,除了当初的林妹妹之外,几乎再没哪个年轻女子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本以为两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谁承想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贾宝玉越想越伤心,于是将头埋在胸口,默默的掉起了金豆子。

    就在这时,有人悄悄凑到了他身边,轻声唤了句‘二爷’。

    贾宝玉忙把眼泪擦掉,侧头看去,却原来是探春的大丫鬟侍书。

    “怎么?”

    宝玉下意识问:“三妹妹找我有事?”

    侍书摇了摇头,直接递过来一个方胜,道:“这是袭人口述,我帮她抄录的。”

    “袭人?!”

    宝玉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大喜过往,抓住侍书的手追问:“是不是她又后悔了,不想陪嫁到焦家了?!”

    侍书努力挣开,警惕的退后半步,确认宝玉没有追上来,便丢下一句‘二爷看过就知道了’,然后逃也似的跑掉了。

    宝玉急不可待的就想拆开那方胜,但拆到一半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看完太过激动惊扰了旁人,岂不尴尬?

    于是找贾珍告了假,跑到门房鸠占鹊巢,然后才颤巍巍的拆开了那方胜。

    展开来一瞧,却是一篇两三千字的长文。

    开头先回忆了两人曾经的点点滴滴,然后又详细描述了近年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失望走到绝望的。

    宝玉看罢,这才惊觉原来自己打从许久之前,就一次次变本加厉的伤到了袭人的心,坐视她被王夫人送去庙里,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所以袭人才会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给三妹妹做陪嫁。

    为的并不是什么盘高枝儿,而是希望能离开这处绝望又伤心的所在。

    宝玉忍不住痛哭失声,捶胸顿足的悔恨自己辜负了袭人,哭了许久之后,才又泪眼婆娑的继续往下看。

    袭人接下来,说明了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一封信,原来她是听闻,贾宝玉在门厅里拜托焦顺照顾自己,因此受了触动,觉得宝玉虽然一次次伤害自己,但大多是无心之失,骨子里仍是个善良的好人。

    虽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可能再回到宝玉身边,但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修书一封,一来是希望宝玉以此为鉴,日后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事情;二来也是想在信里,向宝玉说一声对不起。

    毕竟不管怎么说,也是她不告而别。

    宝玉看罢又忍不住痛哭失声,袭人是如此的善良体贴,自己却……

    自己根本不配拥有她,更不配让她道歉!

    或许自己唯一作对的事情,就是拜托焦大哥日后善待袭人了。

    就这么哭罢多时,等到宝玉从门房里出来的时候,他的情绪反而振奋了不少,心中也多了一份之前没有的释然。

    这份释然补全了他心中的空洞,更让他有一种卸去重物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妙玉所说的‘放下、成全’吧。

    那是不是说……

    宝玉下意识偏转目光,在女眷当中锁定了无悲无喜的薛宝钗。

    曾几何时,宝姐姐是姐妹们当中,除了云妹妹之外最爱笑的人,但现在云妹妹依旧笑的开怀,宝姐姐却……

    也或许自己还应该放下更多,成全等多!

    只是袭人可以陪嫁到焦家,远离这片伤心地,宝姐姐又该怎么成全呢?

    宝玉一时有些迷茫,最后干脆决定等省亲的事情了了,就再去找妙玉指点迷津。

    而也就在他思维发散的同时,皇太妃的车架也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虽说辈分升级了,但和以前相比起来,这次贾元春的排场明显小了不少。

    男丁们对此议论纷纷,大多都觉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于是纷纷对焦顺这个‘两朝元老’行起了注目礼——娘娘已是过眼云烟,说到底还是焦通政最靠得住。

    至于女眷那边儿,王夫人和探春都是松了一口气,若是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她们想要成事只怕没那么容易,但现在排场小了,规矩肯定也会松上不少,这一来自然也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与此同时。

    鸾驾上的贾元春除了对省亲的期待,更多的却是凝重与警惕。

    早上出宫的时候,吴太后亲自前来送行,但那态度却压根不像是来送行的——轻蔑、得意、还有掩饰不住的恶意,这些都让贾元春愈发确定,自己这次回家省亲绝不会一帆风顺。

    可在自己家能出什么意外?

    难道是三妹妹……

    想到那位果决不下于自己的三妹妹,贾元春心中的警惕更浓,如果是探春的话,会做出什么来似乎也并不奇怪。

    唉~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她无奈慨叹着,伸手挑开车窗的车帘,探头向外张望,结果一眼就看到了队伍里焦顺那高人一头的身影。

    因为上次是她特意点名要见焦顺的,所以这次看到焦顺依旧在名单上,她犹豫再三,为免节外生枝,最终还是没有勾掉焦顺的名姓。

    然而现在,贾元春却有些后悔了。

    如果提前排除焦顺,虽然也不能保证完全,至少不会让自己如此被动。

    但事到临头,即便再想改主意也晚了。

    罢罢罢,左右自己已经有了警惕,届时离着焦畅卿、三妹妹、还有湘云表妹远一些就是了——反正以自己的身份,想要避免与她们太过亲近,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想到这里,贾元春放下窗帘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若是吴太后果然设了圈套,等自己安然回宫后便干脆一死以全贞洁!

    至于吴太后没能做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会不会迁怒荣国府……

    那不是还有焦畅卿在前面顶着吗?

第829章 三省【下】

    【这章有些难产,晚了,还有】

    相比于年前那次省亲,这次的迎接仪式明显简化了不少,中午之前基本就走完了流程。

    到下午,众女眷围着贾元春说说笑笑,倒真有几分回娘家的味道。

    不过贾元春心中虽然暖意升腾,却仍旧保持着足够警惕心,只是她暗中观察许久,却并没有发现探春有什么异状,反倒是……

    临到傍晚时。

    王夫人一边命人布菜,一边若无其事的对女儿道:“这大观园正殿好归好,晚上却着实清净孤寂了些——若是不违反规矩,要么你在我那清堂茅舍里住上一晚如何?”

    贾元春略带英气的眉毛微微一扬,旋即笑道:“母亲怎么知道这回省亲是客随主便,未必一定要住在别院里?”

    “这……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哈哈。”

    王夫人用笑容掩去心头的慌张,一时没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席间三岔五绕的说些闲话,直到酒足饭饱之后,才又硬着头皮再次邀请元春去清堂茅舍过夜。

    这回元春倒是没质疑什么,欣然答应了下来。

    王夫人暗暗松了口气,但想到晚上自己要做的事情,又觉得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儿。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等到了清堂茅舍里,她趁着贾元春洗漱的当口,便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子母壶,连同两只酒杯端端正正的摆在了茶几上。

    等确认无误之后,王夫人叹息着跌坐在一旁,默默的落下了两行清泪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木屐踩踏地板的动静,王夫人忙抹去眼泪,堆起笑脸起身相迎。

    下一刻,换了件修身短襦微露香肩的贾元春,挑开帘子垂首而入,墨云般的长发只用最简单的木钗收束,几许刘海碎发自额头垂下,在她抬头的一瞬间轻轻摆荡摇曳,衬的那眉目间的浅笑如旭日初升,仿佛能解去万千愁苦。

    那与王夫人一脉相承,却又足足高出半头的身量,恰在丰腴和高挑之间达成了完美的平衡,每一寸每一毫都经得起丈量检验。

    而更令其增色的,则是那在深宫之中久居人上,所养出的富贵雍容气度。

    她走进里间,见桌上摆着酒壶酒杯,便眨着眼睛诧异道:“母亲晚上还要吃酒?”

    “年纪大了,晚上愈发难捱。”

    王夫人半真半假的感慨道:“先前还能靠诵经念佛消解杂念,后来你兄弟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我那禅房也就成了摆设。”

    元春上回省亲时,就已经得知了宝玉的所作所为,见时隔这么久,母亲说起来依旧唏嘘不已,不由追问:“怎么,宝玉还没改好?”

    “难难难!”

    王夫人连道三声难,又苦笑道:“因那袭人照管的不周到,我一度有意把她发落到你二妹妹身边,袭人因此去求你兄弟,你猜你那兄弟怎么回她的?”

    “他怎么回的?”

    “他说这是好事儿,到时候自己也去庙里做个和尚,闲暇时和尚尼姑凑在一起谈论佛法,岂不好过整日说些家长里短?”

    “这个宝玉!”

    元春也忍不住连连摇头,心说怪道母亲对宝玉不想以前那样热络,反倒着重介绍了兰哥儿的近况,自家这胞弟属实是特立独行。

    她走到茶几前,端起酒壶道:“不说他了,母亲既然有兴致,那女儿就陪你吃上几杯好了。”

    “这……”

    王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抢那酒壶。

    “怎么了?”

    元春眼中闪过异色,任由母亲将酒壶夺了过去,故作不解的问:“母亲不是要同我吃酒么,这明明专门准备了两只酒杯?”

    “我、那个、我不是……”

    王夫人结巴了一阵子,才勉强找到了个理由:“你现在都是皇太妃了,怎好让你亲自给斟酒?”

    “母亲这话说的,我便当上了太后,还不一样是母亲的女儿?”

    元春娇嗔一声,乳燕投林般扑到了王夫人怀里。

    王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哪里知道元春将头埋在她肩膀上,眼中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一会儿,元春才松开了双臂,笑道:“那就有劳母亲为我斟酒了。”

    王夫人沉默半晌,才挤出一个‘好’字,提起那酒壶想要斟酒,手上却抖的厉害,她只好用另一只手扶住壶身,嘴里自嘲道:“果然是老了。”

    “哪里老了?”

    元春笑着打趣道:“依我看,太太比前两年还年轻了不少呢,瞧着皮肉细腻光滑的,等闲三十岁的也未必能比得过。”

    “你们就会哄我开心。”

    王夫人回了个白眼,经这两句话打岔,终于是有惊无险的将两只酒杯全都斟满了。

    她如释重负的放下酒壶,正欲举杯邀饮,元春忽然新奇的指着窗口道:“那两个是什么东西,瞧着倒是新奇有趣。”

    王夫人下意识回头看去,旋即笑道:“那是畅卿弄的布偶娃娃,一开始是送给你那些妹妹们做礼物的,后来凤丫头也闹着讨要,他索性又做了不少,连我也得了几个。”

    “原来如此。”

    贾元春笑道:“怪道以三妹妹的志气心胸,竟也甘愿给他做兼祧,原来除了才干过人官运亨通,还有这等小意殷勤的一面。”

    说着,她主动举起酒杯道:“母亲,咱们先吃一杯。”

    不等王夫人回应,她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王夫人见状嘴上动了动,暗叹一声,也将自己的酒喝了个干净。

    再然后,气氛就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好半晌,王夫人起身道:“我去外面方便方便。”

    同样是不等贾元春反应,就快步走了出去。

    她这一走,元春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顿时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苦涩的泪水。

    直到听到门外传来王夫人不怎么规律的脚步声,她才忙急忙擦去眼泪改颜相向。

    王夫人推门进来后,脚步明显有些发飘,脸上更是酡红一片,跌跌撞撞坐回原位后,便捂着额头道:“我、我怎么突然有些晕?”

    贾元春漠然以对。

    王夫人没能得到回答,便抬手去揉搓自己的眉心,又片刻,她脸上已是火烧仿佛,一边不住吞着唾沫,一边下意识扯脱了衣领的扣子。

    就在此时。

    抱琴忽然在外面禀报道:“娘娘,三姑娘来了,说是奉了您的懿旨来送东西的。”

    听到这话,首先做出反应的却是王夫人,她撑着椅背努力起身,刚想要开口答话,又软绵绵的瘫坐了回去,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活像是一尾砧板上的活鱼。

    贾元春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起身走到了门前,推门吩咐道:“让三妹妹进来吧。”

    抱琴领命去了,不多时就引着探春走了进来,而在她们身后,还有四个健硕的仆妇合力抬着一口大箱子。

    看到门厅里站着的元春,探春脚步微微一顿,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指挥着那四个仆妇将箱子放在正当中,又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了出去。

    “这里面是?”

    贾元春盯着那大箱子明知故问。

    探春微微躬身不卑不亢的答道:“自然是给娘娘的惊喜。”

    这态度让元春有些诧异,心说难道说自己猜错了不成?但母亲饮下那杯酒之后的反应,可是做不了假的。

    又或许……

    三妹妹是以为药效挥发没有的这么快?

    元春略一迟疑,挥挥手示意抱琴退下,然后开门见山的问:“三妹妹看到我还清醒着,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

    “有一点点吧。”

    探春说着,从袖筒里摸出把钥匙来,径自走到那大箱子前,边弯腰开锁边道:“不过我本来也没怎么指望,太太真能骗过姐姐——先不说这个,等我先把焦大哥放出来,莫憋坏了他。”

    就这么承认了?!

    元春先是一愣,旋即往后退了半步,警告道:“你别胡来,不然我可要喊了!”

    她现在开始怀疑探春是智取不成,就想让焦顺霸王硬上弓了。

    “姐姐只管喊。”

    探春一脸无所谓的将钥匙捅进锁眼里,回头冷笑道:“反正姐姐本来就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何必要等到我打开箱子再喊?”

    “你!”

    元春被她这有恃无恐的态度气的直发抖,咬牙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喊,他要是敢胡来,我宁死……”

    “谁说焦大哥要对姐姐胡来了?”

    探春咔嚓一声拧开了铜锁,边抬手去摘,边反问道:“太太这么久了还没出来,想必那酒水是被姐姐调换过了吧?那药效你也应该看到了,难道就不怕太太因此有个好歹?实不相瞒,那可是吴太后专门赐下的虎狼之药!”

    元春经她这一提醒,也觉得自己忽略了这方面的风险。

    可三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想要让……

    嘎吱~

    箱子盖被从里面顶开,焦顺长身而起,迈步从里面跨了出来,看都不看元春一眼,径自向里间走去。

    “你、你……”

    元春美目圆睁,下意识横臂欲拦,却被探春用力扯到了一旁。

    元春大怒,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激动道:“你放开我,你是疯了不成?他、他……母亲……”

    这是却听探春在耳边幽幽道:“姐姐难道以为这是头一回不成?”

    元春挣扎的动作顿时一僵,然后震惊无比的看向了探春。

    探春冷笑道:“当初宝二哥下了昭狱,姐姐也被囚禁在景仁宫,这府里就像是天塌地陷了一般,而其中最最担心你们姐弟的就是太太了——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即便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是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先帝渐渐醒转,开始频繁召见焦大哥,人们都说他是驾前一等一的红人,要想救出姐姐和宝二哥,除非是他肯帮忙转圜。”

    “可那时候陛下正在气头上,焦大哥又岂敢贸然开口?太太几次求助不成,老爷又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逼急了索性设了个局,不惜以贞洁向胁迫,换取焦大哥在陛下驾前进言!”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已经听呆了的元春,再次冷笑道:“当真是可悲可笑,做母亲的为了儿女不惜牺牲自己的贞洁名声,做女儿的却要为了所谓的贞洁名声,牺牲自己的父母兄弟。”

    元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屋内隐约传出的动静,更是让她心下翻江倒海一般。

    好一会儿,她忽然咬牙质问:“这也是你们设计好的,对不对?!”

    “姐姐愿意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好了。”

    探春丝毫不露破绽,针锋相对的讥讽道:“全当是太太天性Y荡,如狼似虎耐不住寂寞,所以主动与焦大哥勾搭成奸!”

    她这么一说,元春顿时动摇了。

    毕竟有那个做女儿的,会愿意这么看待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何况两人相差那么多,焦顺又是湘云的夫婿,便再怎么也不至于……

    或许、可能、大概,母亲确实曾为了自己不惜以贞洁相要挟,只是这一片慈母之心,到今天却被三妹妹和那焦顺给利用了?

    眼见元春陷入迷茫惶惑当中,再没有了方才的精明劲儿,探春便顺势放开了她,然后旁若无人将房门打开查看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你做什么?!”

    元春见状顿时急了,狠狠将探春从门前扯开,碰一声把门重新关上,咬牙切齿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嫡母,你如此利用她,难道就不觉得……”

    “一心想连累我们的,难道不是姐姐吗?!”

    探春毫不退缩的反问着,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客厅中央:“我左右是要嫁去焦家的,这府里如何也牵连不到我头上,若不是为了太太老爷,为了这一家老小,你当我愿意将未来夫婿拖下水?你当我愿意看他和一个老女人……哼~!”

    她说着,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姐姐要如何选择是你的事儿。”

    旋即大厅里便陷入了寂静当中,也因此将屋内动静凸显的愈发清晰。

    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元春涩声打破了寂静:“就算是要……总得让母亲、让母亲先出来吧?”

    探春霍然睁开眼睛,丢一句‘等着’,然后便进到了里间。

    不多时,衣衫不整的王夫人便被探春扶了出来,低垂着头颈用手捂脸,根本不敢去看元春。

    元春其实也有些不敢看她,于是错开眼看向了里间,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踉跄又悲壮的迈出了第一步……

第830章 摊牌

    清堂茅舍内几度风雨几度春。

    等到焦顺再次从箱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四更天了。

    交代探春做好善后工作,他边捶着酸软的熊腰,边循着小道往客院绕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吴太后那样,外在和内由着巨大的反差,至少皇太妃就展现出了与体态相称的战力,再加上王夫人那一通狂风暴雨,即便铁打的身子骨也有些吃不住劲儿。

    当然了,焦某人是绝不肯承认自己险些折戟沉沙的,最多只会埋怨箱子太过狭窄,沿路又太过颠簸,生生闪到了自己的腰。

    反正不管怎么说,原应叹息已是四得其三,就只余下最不出彩最不起眼,可有可无的宗教狂热者惜春了。

    焦顺暂时对她还没什么想法——真要有想法了,妙玉分分钟就能把她剥干净了双手奉上——眼下亟待攻克的是李太后。

    宫中铁三角他已经拿下了一后一妃,以李皇后优柔寡断的绵软性格,在确定皇太妃已经失守后,大概率也会觉得自己已经抵抗到了最后,然后半推半就的成为最后一个被拿下的。

    当然了,即便如此,多少还是要讲究一点技巧方式的。

    就这么一边琢磨着如何拿下宫中C位,焦顺兜兜转转,终于是来到了客院门外。

    这次是夫妻两个一起来的,丫鬟仆妇自然不可能都留在别处,故而此时客院里仍旧亮着灯。

    好在史湘云并不在里面——原计划是让李纨或者尤氏引走她,不过史湘云发现宝姐姐郁郁寡欢的样子,便主动提议一起回潇湘馆过夜,倒省得李纨和尤氏出面了。

    临到门前焦顺拿出早就备好的酒水,往身上胡乱涂抹了一番,然后才用力捶响了房门。

    不多时两个婆子便汇同香菱就开门迎了出来,见焦顺晃晃悠悠的,忙上前扶住他连拖带拽的送到了堂屋里。

    焦顺也实在是倦的狠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在床上和衣而眠。

    转过天。

    日上三竿他才从床上爬起来,揉着太阳穴连声抱怨,说贾琏喜得贵子高兴过了头,昨晚上不管不顾的灌酒。

    香菱忙问用不用准备醒酒汤,红玉则表示太太已经来过了,见大爷睡的正香就未曾打搅,于是汇同宝二奶奶一起去了清堂茅舍请安。

    确认湘云未曾起疑,焦顺顿时安心不少,又装模作样的抱怨了一番,这才独自出了客院,转去荣禧堂内与贾琏贾珍等人汇合。

    虽然才刚过辰时,但荣禧堂里已是杯盘狼藉。

    焦顺挨个打了招呼,就一屁股坐到了贾琏身旁,悄声问:“琏二哥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贾琏听他这么一问,目光顿时游移不定,脸上也渐渐红了。

    焦顺对他的反应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原计划,在他肩头拍了拍道:“别人若是问起,你就说是和我吃酒吃到了后半夜。”

    贾琏听了,立刻点头入啄米一般,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感激之色。

    这怎么个意思?

    焦顺忍不住起了猜疑,暗道莫非这厮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正琢磨着过会儿去东跨院瞧瞧,看王熙凤和便宜儿子是否还好好的,忽就见薛蟠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对着众人哈哈大笑,活像是昨儿才偷吃过人参果似的。

    …………

    另一边。

    史湘云和薛宝钗结伴到了清堂茅舍,听说皇太妃正在和王夫人一起用饭,于是就没有通名进去,而是搬了椅子在廊下闲聊。

    因昨儿已经知道了个大概,所以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和离”上。

    对此史湘云是颇为矛盾的,一方面不希望这金玉良缘落得如此下场,一方面又觉得如此姻缘不要也罢。

    所以她是一边数落宝玉,一边又希望能找出他的闪光点。

    而显然这并不容易。

    眼见湘云板着指头理屈词穷,薛宝钗笑了笑,主动岔开话题道:“我听苏姑娘在信里说,她最近开始钻研医术了?”

    这苏姑娘指的自然是林黛玉。

    虽然附近并无六耳,但为了安全起见,薛宝钗还是选择了她的化名。

    “确有其事。”

    湘云压着嗓子悄声道:“她不是扮演过几回女大夫么?后来说起来,常常遗憾自己不是真的女神医,否则说不定老太太还有救——恰巧我们老爷在巷子口雇了两位名医坐诊,她借了医术方子先是自己看,有不明白的再跑去请教,听说颇下了些苦功。”

    “她应该是有个天分的,不是都说久病成良医么?以后咱们姐妹若是病了,就去找她诊治。”

    薛宝钗脸上明显透着艳羡,虽然都是不明不白失身给了焦顺,但境遇却是天差地别——等到和离之后,自己也一定要做几件早就想做,而一直没有去做的事情!

    正在这时,探春从里面出来,边打哈欠边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远远的就叉腰道:“好啊,我和大嫂子在里面忙的一塌糊涂,偏你们在这里躲清净。”

    “嘻嘻,能者多劳嘛。”

    史湘云起身迎了上去,拉着探春的手打趣道:“登基大典你都去过了,何况是这等小场面?”

    “快别耍嘴皮子了,娘娘请你进去呢。”

    “我?”

    “可不就是你!”

    探春揽着她径自往里走,薛宝钗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上去,而是重又坐回了原位。

    她如今一心想要和离,早不把自己当成是荣国府的人了,故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探春和湘云进去没多久,王夫人又独自从里面走了出来,且也同样是奔着这边儿来的。

    宝钗见躲不过,只好起身迎上去见礼。

    王夫人摆摆手道:“用不着多礼,咱们娘俩出去走走吧。”

    她的嗓音明显有些沙哑,细瞧,那脂粉掩盖下的眼皮也有些红肿。

    宝钗心中立刻闪过母女两个抱头痛哭的画面,旋即又觉得不太对劲儿,若是长时间没见倒罢了,可上个月母女二人可是才在宫里谈过心的。

    正疑惑不解间,忽听王夫人道:“那和离的事儿,我想了许久还是觉得不妥。”

    宝钗顿时顾不上再怀疑什么了,凝目道:“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你将我推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先别急。”

    王夫人抬手虚压了一下,先出了清堂茅舍,然后又领着宝钗避到了转角的大石头后面,这才继续道:“我也是跟你母亲商量时,突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你也知道,昨儿宝玉又去了牟尼院,看来向佛之意甚坚,我这做母亲的既然管不了,那也就只能成全他了。”

    成全他?

    “太太是说,让宝玉出家当和尚?”

    “先带发修行吧。”

    王夫人摆手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向你母亲许诺,会帮你重新找一个依靠。”

    听到这话,薛宝钗脸上的惊诧,忽然化作了冷淡,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夫人几眼,似笑非笑的道:“太太倒是打的好算盘,把我彻底卖给焦顺,还能趁机在我母亲面前过个明路!”

    “这……”

    王夫人被她看穿了心思,一时有些慌乱,但很快又重新镇定下来,正色道:“你会这么想,我也不怪你,但要只是这样的话,你母亲又怎肯答应?”

    顿了顿,见宝钗盯着自己并不接茬,只好又继续道:“事实上,我说的给你找个依靠,不单单是指焦畅卿,更是打算给你后半辈子一个切切实实的依靠!”

    “切切实实的依靠?”

    宝钗眼中闪过疑惑,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圆睁着眉目惊道:“你、你是想……”

    震惊之余,却是连“太太”都忘了称呼。

    “就是你想的那样!”

    话说到这个程度,王夫人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再说了,女儿的事情她都已经解决了,一鼓作气摆平儿媳又有什么好为难的?

    当下吐气开声道:“我打算让你怀上畅卿的孩子,这样对外说是宝玉有后,暗里又有焦畅卿扶持你们母女,岂不好过你回到娘家孤苦伶仃,徒惹兄嫂的白眼?”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这话出自王夫人之口,还是让薛宝钗感到无比的震惊。

    把曾经最宠爱的儿子赶去当和尚,然后再让儿媳怀上别人的孩子……

    薛宝钗甚至一度怀疑,王夫人是不是中了焦顺的降头,又或是被赵姨娘夺了舍。

    但显然事情并非如此,而且参与制定这个计划的除了王夫人之外,还有……

    “你母亲一开始也觉得荒唐,但经我再三解释,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再说了,你不是睡里梦里都在呼唤畅卿的名字吗?”

    听到母亲也首肯了此事,宝钗正不知该如何评论,忽又听说自己在单相思焦顺,不由愕然:“谁说的?我怎么可能在睡里梦里念他的名字?”

    “当然是你母亲说的。”

    王夫人理直气壮道:“昨儿我就是听了她这话,才想含羞忍辱的成全你。”

    母亲说的?

    这下子宝钗自己也有些迷糊了,按理说母亲应该不会凭空编造这种谎言才对,难道自己真的曾经梦到过焦顺,还在梦里呼唤过他的名字?

    可怎么自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今天的更新会晚一些

    我那流浪二十二年,连续十三年没见过的亲爹回来了,告诉我6点50到火车站。

    6点半说快到了。

    我冒着大雨开车来到车站,又说是火车因为大雨不动了,大概7点半到。

    然后。。。

    我现在还在车里等着呢——刚才发现车头冒白烟,吓死我了。。。

    后才搜了搜才确认是发动机涉水后的正常水蒸气。

    总之,只要他不让我等到10点以后,回去我就赶紧码字。

    对了,他是暂时回来办社保和找退伍档案——嗯,希望真的是暂时吧。

第831章 交心

    【为了可持续性,今天先就一更吧】

    眼见宝钗似有松动,王夫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等她自己权衡利弊。

    等婆媳两个从大石头后转出来时,彩云和素云两个正在台阶上团团乱转,一见王夫人,彩云忙蹬蹬蹬下了台阶,急道:“太太,娘娘请您过去说话呢!”

    “嗯。”

    王夫人点点头,不紧不慢的跨上了台阶。

    原本昨天晚上从里间出来之后,她一度羞愧欲死,直到听了探春的解释,发现自己的所做的一切都被冠以母爱之名,那股无地自容的情绪才稍稍减弱了些。

    等到第二天早上母女见面,贾元春的态度丝毫没有变化,更没有提及昨天晚上的发生的事情,这让王夫人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渐渐地,在如释重负的情绪助推下,她更是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披上了正当性——是啊,虽然前后顺序有些问题,但自己与焦顺的通女干关系,也确实三番五次的帮到了荣国府、帮到了元春和宝玉。

    如此说来,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元春对此应该也能够理解——若不然,她昨天也不会在自己离开后,主动走进了卧室里。

    这个念头最初冒出来的时候,王夫人也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但经过一上午的巩固,她就逐渐理直气壮,甚至将这份底气用在了薛宝钗身上。

    不管结果如何、过程怎样,自己确实是在竭尽所能的在为这个家、为儿女们做打算!

    这让王夫人每一步都变得坚定,恍惚间似有母性光辉笼罩全身。

    此后的一切可说是顺风顺水波澜不兴。

    即便聪慧如宝钗,也未能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她还在被那个荒唐提议所困扰。

    尤其和史湘云站在一起的时候,宝姐姐更是觉得如芒在背。

    昨天她能坦然面对史湘云,那是因为已经打定主意,和离之后就再也不和焦顺有瓜葛,正所谓无欲则刚,自然不惧。

    可现在……

    或许连薛宝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其实已经体现出了她内心的倾向。

    毕竟宝姐姐是最为务实的人,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有利,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当然了,除了务实之外她还追求稳妥,所以当初才会错过焦顺,现在又不愿意立刻做出决定。

    下午的时候,混在女眷群中目送皇太妃的车架渐渐驶离,薛宝钗隐晦的看了眼王夫人,然后便将目光转向了薛姨妈。

    先前因为过于震惊,有些细节她还没来得及问,但现在再找王夫人去问,又觉得十分不妥当。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找母亲问个清楚。

    虽然这也同样尴尬的紧,但她可以验证真假为名,先行向薛姨妈确认,首肯一事究竟是真是假,若是假的,那就该轮到薛姨妈去当面质问王夫人了;若是真的,追问细节岂不也顺理成章?

    于是向史湘云告了声罪,自去寻薛姨妈说话。

    史湘云盯着快步离开的薛宝钗,无声的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曾经那份两小无猜的姐妹情,却多半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原本她还想在荣国府住上一晚再回去的,但现在吗……这里终归不是自己的家。

    于是等回到荣国府里,她第一时间便汇合了焦顺。

    见到妻子怏怏的,焦顺忙道:“可是有些乏了?要不咱们早些回去歇着?你昨儿不在家,恩俊怕也未必能睡的踏实。”

    史湘云点点头,反手紧紧抱住了焦顺的胳膊。

    这夫妻两个一说要走,自贾琏贾珍以下,乌泱泱又有二十来人送至大门外,贾芸更是趁机一同告辞而去——他虽然姓贾,但心可是在干爹这边儿的,不管干爹是因为什么要走,与其保持行动一致总不会有错。

    与此同时。

    薛宝钗也终于将薛姨妈堵在了一处僻静所在。

    其实早在薛姨妈有意无意躲着自己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首肯”之说肯定是真的,但宝钗还是第一时间询问道:“姨妈说您跟她商量好了,想让宝玉出家做和尚,然后再让我与焦……可有此事?!”

    薛姨妈十根手指不安的纠缠在一起,目光犹疑面露悲戚,好半晌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呼~

    薛宝钗长出了一口气,凝视着母亲再度追问:“为什么?”

    “我、我……”

    薛姨妈张了张嘴,话还没完全出口,眼泪先就落了下来,她抬手试图擦干净,可泪水却越擦越多,最后再也遮掩不住情绪,干脆掩面啜泣起来。

    见母亲如此,薛宝钗一颗心顿时软了。

    斜着身子绕到母亲身侧,挽住她的手臂,轻轻拍带着她的背,柔声道:“妈妈莫哭,我相信无论如何,你肯定是为了我好,才会答应她的。”

    薛姨妈听了哭的更厉害了,断断续续的哽咽道:“我、我……我是恨不得把心肝……心肝都掏给你,你别怪妈,妈、妈也是实在……实在想不出别的好法子,所以才、才……咳咳咳~!”

    说着说着又被呛到了,直咳了个地动山摇。

    薛宝钗忙加快了拍背的力道,连声劝道:“我知道到、我知道,你先别急,等缓过来再说。”

    见薛姨妈一时止不住,她又道:“您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给您倒杯茶来!”

    说着,她就近跑到了一处偏厅里,也不拘是好茶赖茶,用干净杯子盛满了,又飞快的折回了原位。

    结果却发现薛姨妈不见了,她慌急间正要呼喊,却听灌木丛后面传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

    宝钗急忙绕到灌木丛后,就见薛姨妈正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哭的像个丢了心爱之物的无助小女孩。

    薛宝钗早都预料到,母亲肯定是十分纠结,最后迫不得已才答应了这等荒唐事,但却没想到母亲所承受的压力会有这么大。

    她一时也顾不上再追问什么细节了,上前苦口婆心的一通劝,又主动表态道:“其实从太太那里听到这事儿,我一开始虽觉得荒唐的,旦细一琢磨确实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了!”

    薛姨妈喝了茶水,好歹是缓过来些了,用帕子抹着眼泪道:“只要、只要你不恨我就好,当初我要是再坚定些,也不会错看了宝玉,错过了畅卿……”

    “妈妈说的哪里话?”

    薛宝钗打断道:“当初明明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再怎么这个错也怪不到妈妈头上。”

    “可我当时要是……”

    “妈妈,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老黄历有什么用?”

    薛宝钗再次截住她的话头,道:“就算是所托非人又如何?你瞧珠大嫂还有珍大嫂,女人后半辈子能依靠的还是儿女!”

    薛姨妈认同的点了点头,旋即惊觉,抬头道:“这么说,你、你是答应了?!”

    “这个么……”

    面对母亲充满希冀,又似乎夹杂了某种莫名情绪的视线,薛宝钗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咬牙道:“若是没有别的变故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但最起码宝玉那边儿不能找后账!”

    薛姨妈忙道:“这个你放心,你婆婆已经想好办法了!”

    果然如此!

    薛宝钗忍不住摇头道:“她倒真能舍得。”

    “不舍得又能如何?”

    薛姨妈也跟着感叹:“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其实你婆婆也难着呢——唉,这就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见母亲情绪稳定了许多,薛宝钗想到自己最初的目的,立刻追问道:“这样荒唐的事情我都听了您的,您怎么还有事情要瞒着我?!”

    “这、这个……”

    薛姨妈迟疑:“我向你婆婆保证过,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女儿也算外人?”

    “这……”

    薛姨妈从来拗不过宝钗,最终还是将自己所听到的宫闱秘闻一股脑倒了出来。

    薛宝钗这才知道,原来那庄严肃穆的国丧背后,竟还暗藏了如此亵渎先帝的无耻勾当!

    同时也终于明白,王夫人怎么突然就下了这样的狠心——通俗来说,女人一旦突破底线,就很难再把持的住了。

    “这么说。”

    她凝重道:“昨晚在清堂茅舍里,皇太妃已经被……”

    “这我还没来得及问。”

    薛姨妈羞愧的叮咛道:“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儿传出去,更不能让你婆婆知道,否则、否则……”

    本来她想说否则自己就没脸见王夫人了,但转念又一想,似乎还是王夫人亏欠自己母女更多。

    “妈妈尽管放心。”

    薛宝钗先是做了保证,旋即又道:“我松了口的事儿,妈妈最好也先向她保密,纵使我最后答应了,咱们也不能事事都由着她!”

    薛姨妈听出,女儿是有意要和王夫人谈条件,虽觉得既然已经答应了,畅卿那边儿必然会有补偿,没必要与王夫人斤斤计较。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忍住了。

    算了,还是让宝钗自己来做决定吧。

    这时候宝钗又郑重叮嘱道:“她既主动袒露了这样天大的机密,那妈妈就该关注一下昨晚上的情况,也好做到有备无患。”

    “这……有必要吗?”

    “妈妈。”

    宝钗的表情严肃了许多:“她说是在替女儿考虑,但骨子里不无拿我讨好焦大哥的意思,这样下作的事情她都义无反顾,谁敢保证她以后不会变本加厉?”

    薛姨妈这才被宝钗所说服了。

    不过她还是更偏向于王夫人是被逼无奈,毕竟来自西太后的压力,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扛过去的——再说了,这也是为了救下皇太妃。

    至于宝玉……

    她本来以为自家文龙,就已经是纨绔子弟胡作非为的顶点了,但对比这二年宝玉的所做作为,竟是还要膛乎其后——姐姐也是在被他折腾的心神俱疲之后,才无奈的选择了成全他。

    等母女两个的交心暂时告一段落,从僻静处出来之后,薛姨妈就按照宝钗的意思,去寻王夫人打探昨天晚上的情况。

    除此之外,她还想找王夫人商量一下,看等见了焦顺之后,到底怎么慧剑斩情丝——经过一场情绪崩溃,她终于是放下了所有的不舍,决心要用自己的性福换取女儿的幸福。

    至于宝钗,则是独自回到家中,琢磨着若是放弃和离,转而选择王夫人给出的道路,该趁机换些什么筹码回来。

    这时莺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放在床头柜上,转头带着三分期待的观察着宝钗,心道也不知昨儿跟太太【薛】说的那话,她有没有听进去。

    “莺儿。”

    这时宝钗忽然想到,自己好像还漏问了一件事,好在这事儿也不一定非要问薛姨妈。

    她转过头看向莺儿,郑重道:“我且问你,我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梦话,又或是在梦里念过什么人的名字?”

    一听这话,莺儿心头就突突乱跳。

    这事儿是她编出来哄骗薛姨妈的,怎么传来传去竟又传到姑娘耳朵里了?

    莫非是太太跟姑娘说的?

    那她有没有把自己招供出来?!

    应该是没有吧,否则姑娘又怎么会问的这么含糊?

    “怎么了?”

    见她迟疑着半天没有回话,薛宝钗的嗓音转严:“到底有没有,你实话实说就好!”

    “有、有的!”

    莺儿一咬牙,选择了赌一把,就赌姑娘并不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编的,而是在向自己求证:“姑娘近来睡梦中,确实会提到一个人的名字,不过、不过……”

    “不过怎得?”

    “不过那人却不是宝二爷,更不是几位姑娘,而是焦顺焦大爷!”

    薛宝钗听完愣怔半晌,最后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莺儿先退出去,让自己一个人静静。

    等莺儿离开后,她捂着自己远超同侪的心窝,依旧有些想不明白,她虽然后悔当初的选择,但更多的只是在艳羡湘云和探春的际遇。

    但这不意味着自己就会对焦顺青睐有加,正相反,自己和焦顺之间,应该并无多少真情实感才对。

    毕竟当初之所以失身于他,完全是出于对宝玉的极度失望,才产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

    可是……

    母亲和莺儿都这么说了,自己梦中呼唤焦顺的事,应该不会有假。

    难道说……

    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早已经被焦畅卿占据了一席之地?!

第832章 何其壮观

    【还有】

    清堂茅舍。

    王夫人宝相庄严的盘坐在罗汉床上,久违的盘起了佛珠、诵起了经文,直到看到薛姨妈走进来,她才缓缓收了神通。

    见她如此,薛姨妈有些诧异的问:“姐姐这是?”

    其实王夫人先前之所以放弃礼佛,一来是因为宝玉被道理禅机所迷,二来也是沉迷于和焦顺的***,有些自惭形秽不敢面对菩萨。

    现如今她重塑金身——虽然我背叛丈夫、出卖女儿、哄骗儿子、引狼入室,但我依旧是为了这个家在竭尽所能——于是自然又将诵经的事情重新捡起来了。

    不过这其中的道理,她并不打算和薛姨妈解释,于是随口敷衍道:“没什么,突然心血来潮罢了。”

    “喔~”

    薛姨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走到罗汉床另一边落座,端起早就准备好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又问:“姐姐急着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听说宝钗找了你去……”

    王夫人说着,将身子微微前倾:“她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

    薛姨妈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嗫嚅道:“就是问我,是不是已经首肯了那事儿,再就是质疑宝玉怎肯答应此事。”

    说到这里,她忽然摆正了视线,盯着王夫人反问:“宝玉那边儿,姐姐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王夫人哪知道是怎么盘算的?

    这事儿焦顺也只笼统说了个大概,让她过几日瞅准时机,单刀直入的询问宝玉,然后再伺机引导一番便好。

    但在薛姨妈面前,她也不愿意露怯,所以依旧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道:“你只管放心,若办不到的话,我也不敢贸然让宝钗怀上身孕。”

    薛姨妈微微颔首,想到临别前女儿的嘱咐,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那昨、昨晚上怎么样了?没出什么差池吧。”

    对于她会打探昨天晚上的事儿,王夫人倒并不觉得奇怪,不过因为提前已经得了焦顺的叮咛,暂时不好与她明说,于是卖关子道:“具体如何,等咱们见了畅卿再说也不迟。”

    “见了畅卿再说?”

    薛姨妈有些莫名其妙,她与焦顺见面是为了快刀斩乱麻,哪有时间再节外生枝?

    面对她的质疑,王夫人摇头叹道:“唉,总之这事儿有些复杂,你等到时候就知道了。”

    薛姨妈毕竟是个软性子,见姐姐说的这般坚决,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最终还是默默认可王夫人的做法,又同王夫人约好,明儿王夫人去紫金街做个回访,两姐妹趁机与焦顺见上一面。

    …………

    就在薛宝钗陷入自我怀疑的同时,皇太妃的鸾驾已经回到了宫中。

    她在景仁宫简单换了装束,便乘小轿转至储秀宫中谢恩——升为皇太妃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可以在内宫乘坐四人抬的轿子了。

    去之前,贾元春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到储秀宫中,果不其然吴太后也在。

    刚刚将礼数行全,吴太后就迫不及待的屏退左右,阴阳怪气的问:“妹妹此去,可曾有什么意外收获?”

    贾元春深吸了一口气,坦然自若道:“娘娘果然圣光烛照,我这次回家省亲,意外发现通政司焦大人非但才干渐长,连文采一道也颇有建树,甚至还有三篇小传见在宫中收藏。”

    说着,伏低身子道:“还请娘娘不吝赐下,让臣妾能够一饱眼福。”

    这正是约定好的暗号。

    吴太后的脸色一下子放晴,笑吟吟的看了眼李太后,道:“他那几篇文章有什么好新奇的,姐姐和我早就看腻了——倒是妹妹的文才冠绝宫中,若能仿着写一篇,我和姐姐必是要拜读的。”

    “娘娘吩咐,臣妾敢不从命。”

    听着她二人对答,一贯端庄稳重的李太后很是不自在的拧了拧腰肢,本来有那“凭证”在焦顺手上,最危险最紧迫的就是拉贾元春下马。

    但现在贾元春已经彻底上了贼船,反而使得李太后成了三角形中的“短板”。

    怕什么来什么,李太后正觉心下不安,吴太后便又看向她道:“如今咱们姐妹三个,就只剩下姐姐还未曾降尊纡贵了,什么时候找机会把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李太后打了个突兀,看看站在正当中的贾元春,再看看一旁的吴太后,强笑道:“不是已有凭证在了么,难道妹妹还信不过我?”

    吴太后用力点头:“信的过、当然信得过,不过咱们姐妹三个一体同心,怎好让丢下姐姐你一个人独守空房消磨青春?”

    说着,转向贾元春道:“你觉得呢?”

    贾元春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的道:“娘娘前阵子不是嫌弃宫中风水不好吗?”

    吴太后莫名其妙:“正说着李姐姐的事儿呢,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来了?”

    贾元春解释道:“眼下不比前些日子,宫禁森严耳目众多,娘娘若要成人之美,何不先打着改易风水的名头做些铺垫?”

    吴太后听得眼前一亮,拍手道:“这个好、这个好,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

    不过旋即她又有些迟疑:“要是大动干戈的话,会不会走漏风声?”

    “娘娘放心。”

    贾元春道:“只要设计好了分段施工,前后再错开些时日就好。”

    顿了顿,又道:“或可命焦通政参详一番,他久在工部,这等事料来应该难不倒他。”

    她二人在这里自说自话,商量着要如何引狼入室,却将李太后这个当事人晾在了一旁。

    李太后尴尬之余,几次意图插嘴,都被贾元春轻而易举的敷衍了回去,最后只得愁眉不展的苦叹。

    这也正是贾元春给自己的定位。

    即便不能成为主导者,也决不能沦为应声虫,必要时候要能主动出击给出自己的办法,该强硬的时候也要适当的强硬一些。

    当然了,她主要还是对好脾气的李太后强硬,轮到吴太后的时候,那就需要采取一些怀柔手段了。

    而在商定好,由焦顺出设计图纸之后,贾元春又迅速找到了召见焦顺的理由——先前通政司在直隶推进的“电报通”工程,整体进展还算顺利,但盗窃线缆的现象却是日益严重。

    野外线缆看护困难、盗窃简单,这等事即便后世也未能完全杜绝,更何况是现在?

    前任通政使为此十分头大,正打算集思广益想些对策呢,结果突然就被调走了,留下这桩公案,自然是要着落在焦顺头上。

    能在短时间,就找出这样合情合理的理由,足见贾元春虽然被取消了参知政事的权利,但仍就一直关注着朝堂上的动向。

    不过吴太后显然对此并不感兴趣,她更希望拉着贾元春仿照那三篇奏折,再写一篇女性视角的出来。

    这既是想要新鲜感,也是想趁机再羞辱羞辱元春——虽然双方已经串到了一条绳上,但这并不妨碍吴太后想看贾元春的笑话。

    而贾元春被催逼着看过那三篇奏折,一面暗骂焦顺荒唐,一面又不禁赞赏他的手腕——若没有这三篇投名状托底,两位太后对他焦某人是什么态度,可就不一定了。

    至于文采么……

    只能说他讲故事的能力比较突出。

    “怎么样?”

    吴太后挽着李太后的胳膊,笑眯眯的问:“以你的才情,仿写一篇应该不难吧?”

    “这……”

    贾元春面露难色,虽然迅速认清了现实、摆正了位置,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却是连回想都不愿意会想,更遑论声情并茂的写在纸上了。

    “怎么?”

    吴太后当即眉毛一立:“李太后就这么一个爱好,你难道还要让她失望不成?”

    “别总拿我说事儿。”

    李太后搡了她一把,引焦太狼入宫的事儿她无力阻止,但这可不意味着她就能任由吴太后把自己当傀儡用,她半真半假的佯怒道:“要真是为了我,干脆你们两个一人写一篇,我来给你们做评判好了。”

    “这……”

    这回轮到吴太后为难了,不过她为难的地方却和贾元春不同:“我不是早说过了么,那天不知为何昏昏沉沉的,事后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瞪了眼贾元春,事到如今她依旧怀疑是着了贾元春的道,所以才会特意给探春送了一份烈性的。

    不想贾元春闻言,也连忙苦笑道:“这还真是巧了,我也和您一样昏昏沉沉的,根本记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这下子吴太后就有些傻眼了,她倒没怀疑贾元春在说谎,毕竟那药就是她亲手交给探春的。

    失策、真是失策!

    不过吴太后可不是个容易退缩的人,犹豫片刻干脆一咬牙道:“那等日后清醒时,咱们三个再各写一篇如何?!”

    …………

    是夜。

    因半路上去了趟桃花巷,带着湘云、黛玉两个就近逛了逛夜市,买了一箩筐介乎于有用与无用之间的东西,所以等夫妻两个回到紫金街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过半了。

    临近自家府门,焦顺照例挑起反方向的车窗扫了一眼,就见两盏红灯笼正高高悬挂在薛家后墙附近。

    这是薛姨妈约自己明晚相会的意思。

    焦顺原本还有些发愁,该怎么劝说她与自己藕断丝连,但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就没那么愁了,毕竟有王夫人现身说法,比什么说辞都要震撼直接。

    等回到家中,就见母亲徐氏正与邢岫烟、平儿,品字形的围坐在客厅里做针线活,正中间遮着蚊帐的小床上,焦恩俊正四仰八叉的东张西望,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就好像是能听懂似的。

    史湘云见过婆婆,便上前抱起儿子亲了又亲。

    焦顺则是好奇道:“娘,您这么晚了不回屋歇着,怎么还在这儿逗弄孩子?”

    “老娘当然是有正经事儿要跟你说!”

    徐氏白了儿子一眼,旋即示意焦顺跟着自己去书房说话。

    等到了书房,徐氏这才表示街口那两进的宅子已经过完户了,具体该怎么装修还要焦顺拿个章程。

    “这好办。”

    焦顺道:“三姑娘不是矫情的,等哪天我把她接过去瞧瞧,看有称心的就留下,不称心的就赶紧改一改——这回您听我的,监工的事情就不用张罗了,到时候不拘是岫烟还是平儿,偶尔过去走一遭就成,反正以我如今的地位,也没那个不开眼的敢坑咱们。”

    徐氏听儿子这么说,既欣慰又有些高兴,她是闲不住的性子,如今做了甩手老太太,时间久了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焦顺看出了母亲的心思,遂笑道:“就是到时候,怕要您多上上心照看恩俊——湘云那大咧咧的性子就不是看孩子的料,有岫烟和平儿在还好,要是去了街口监工,可就全指着您了。”

    “用你说?”

    徐氏顿时高兴起来,佯装嗔怪的瞪了焦顺一眼道:“我自己的孙子,我不疼谁疼?”

    送走了徐氏,夫妻两个也倦了,于是洗洗涮涮躺到床上。

    湘云枕着焦顺的臂弯,忽然道:“林姐姐到底还是有些孤单了。”

    焦顺心中一动,暗道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但表面上他却假装没有听懂,懒洋洋的随口道:“这好办,赶明儿我送她几只鹦鹉解闷,再不然就养条狗,顺带还能看家护院。”

    “谁说这个了。”

    湘云不依的搡了他一把,干脆把话挑明道:“林姐姐近来身子骨康健多了,老爷何不给她一儿半女,往后也好有个依靠。”

    “这……”

    焦顺做恍然状:“倒也是,最近你和琏二嫂接连产子,连夏金桂都有了身孕,总不好让林妹妹孤老终生——你要是真不介意,那我可就……”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史湘云叹道:“事到如今,老爷又不可能放她自由,若再不给个一儿半女,林姐姐就太可怜了。”

    “好湘云~”

    焦顺忽的一翻身将史湘云压在身下,动情道:“我家娘子果然是人美心善,你林姐姐生不生以后再说,咱们且先弄个女儿出来,凑它一个“好”字!”

    昨天盘肠大战了一场,明儿还有薛姨妈的约要赴,焦顺原想着养精蓄锐的。

    但一想到薛宝钗、林黛玉即将同时怀上自己的孩子,他就激动的横生枝节,恨不能在这个名单上再添几笔,譬如说史湘云、探春、尤二姐、妙玉、贾迎春、许氏……

    八个一起怀孕,何其壮观?!

第833章 间章

    【跑了一天手续精神不济,二更先2000字吧。】

    怡红院。

    贾宝玉对着镜子端详了一阵,将头上的簪缨取下来,换成了横簪乌木小冠,乍看与发色浑然一体,只有仔细端详才能辨别出来。

    满意的点头,宝玉起身兴冲冲的就往外走,结果差点与麝月撞个满怀。

    麝月吓的忙退后半步,嗔怪道:“二爷这又是急着去哪儿?”

    宝玉不以为意的道:“没什么,我准备和四妹妹再去牟尼院走走。”

    一听牟尼院三字,麝月就忍不住皱眉,袭人之所以和宝玉恩断义绝,这牟尼院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这让她天然的就反感宝玉去那里找妙玉谈佛论道。

    眼见宝玉说完又要走,她急忙横臂拦住:“二爷别急啊,太太说要去探望一下怀了孕的薛家大奶奶,让你也跟着一起去呢。”

    宝玉脸上顿时一垮。

    他对搔首弄姿的夏金桂可没什么好印象,若为这个耽误了去向妙玉请教,那就实在是太不值了。

    但宝玉心里也明白,王夫人最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娇惯自己了,因此不敢跑去满地撒泼,只闷闷的坐回梳妆台前,将头上的小冠扯下来,披头散发的生着闷气。

    麝月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又暗暗有些后悔——宝玉这病是去了趟牟尼院才见好,可别因为去不了牟尼院再闷出新病来。

    正犹豫要不要把话往回收一收,芳官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主仆两个的状态都有些不对,她拉着麝月悄声问了几句,旋即哂笑:“姐姐难道没听说,太太已经重新开始吃斋念佛了,料来应该也不会反对二爷去见妙玉。”

    听了这话,麝月就顺坡下驴道:“我方才还没说完,二爷就先急了,其实太太是想下午去的,二爷要是午前儿能回来,那……”

    “那我就速去速回!”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宝玉又兴冲冲跳将起来,不管不顾的玩外跑。

    “二爷,簪子、簪子!”

    麝月、芳官大呼小叫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他出府之前整理好了仪容。

    而也就在宝玉离开荣国府之后不久,焦顺便在通政司衙门里得了消息。

    听说宝玉又去了牟尼院,他将身形往后一靠,抑扬顿挫的哼唱道:“正在城楼观那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虽然他对京剧一直不怎么感冒,但这年头请客吃饭顺带听听戏曲,乃是司空见惯的常例,耳濡目染之下,还是记住了一些经典桥段。

    不得不承认,心情好的时候拿来自娱自乐还挺适合的。

    恰在此时,外面又有小吏进来禀报,说是宫里派了人来,奉陛下口谕召焦顺进宫奏对。

    焦顺虽不明所以,但前天晚上按计划收用了贾元春,料来吴贵妃应该是十分满意的,总不至于这时候给自己下绊子。

    于是他简单整理了一下,带上本就准备上达天听的公文材料,自东华门递牌子请见。

    这次召见的地方是在养心殿,从东华门出发,几乎是斜穿了大半个紫禁城才到地方。

    焦顺在殿门外站了没一会儿,就被李忠带了进去——太子登基后,他这伴读小太监也一步登天,虽然品阶还不是很高,但只要他自己不出错,早晚能走到戴权那个位置。

    进了养心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站在正当中,一副小大人模样负手而立的皇帝,而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席珠帘,里面影影绰绰或站或立约莫有二三十人。

    正中间并排坐着的,应该就是东西两位太后了,就是不知道贾元春是否也在其中。

    焦顺不好多看,躬着身子来到皇帝驾前,屈膝跪倒山呼万岁。

    “焦师傅……焦爱卿快快免礼平身!”

    头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单独召见焦顺,小皇帝明显有些紧张,一开口就错用了称呼。

    焦顺起身后,他又迫不及待的将今天召见焦顺的原因说了,然后眼巴巴的等着焦顺给出答案。

    听说原来是为了盗窃线缆的事儿,焦顺心中大定,他入主通政司之后,主抓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报刊的审核问题,二来就是直隶铺设电报网络的最新进展。

    前者是通政司的根儿,后者则是通政司未来的主干,只要抓住这两样不放松,通政司上下就翻不出多大浪花了。

    也正因此,焦顺对于线缆失窃的事情,也早就打好了腹稿。

    当下他清了清嗓子,娓娓道出三条应对方针:

    一是宣扬严惩重罚,让可能盗窃线缆的人觉得这件事风险太大,得不偿失,并在重要地段、多发地段暂行保甲制,由当地豪绅承担一定的连带责任。

    二是借助民间迷信,可以在相关县城、城镇,用同样款式的电线做现场演示,谎称一旦开始发电报,线缆里的电就足能够把人电死。

    初期还可以附以报应之说,譬如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魂飞魄散再无来世,再编些“电老虎、电阎王”之类,言简意赅容易传播的外号。

    三是命令已经开通电报的府县,必须将一部分公文以电报的形势,定期向上级部门呈报,如果呈报不及时,则需要向上级部门说明原因,多次不及时的记入考评,作为升迁重要参考。

    有这三条,不敢说完全杜绝线缆被盗,起码也能大大降低发案率。

    小皇帝虽然只有七岁大,但却听的很是认真,不时问上几个问题,竭力想要跟上焦顺的思路。

    不过眼下他毕竟还没有亲政,真正能拿主意的,还是两位垂帘听政的太后。

    等焦顺说完之后,吴太后假模假杨的点点头,对李太后道:“瞧他说的头头是道,多半不会有错。”

    李太后强忍着没有翻白眼,不过她对焦顺应对方阵也什么意见,于是两人迅速达成了一致,责令焦顺回去后具本上奏,以便尽快将这个方案推行下去。

    再然后焦顺顺理成章的就跪安了。

    这让焦顺一度怀疑,这次找自己来是不是就只为了政务。

    直到半路上撞见了贾元春和抱琴,他这才又坚定了自己原本的想法——这次召见自己果然另有图谋!

    贾元春支开抱琴,脸色也同时冷峻下来。

    显然即便认清了现实、摆正了位置,她也依旧无法坦然面对,刚刚夺去了自己贞洁的男人。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主打一个公事公办,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大致说完了。

    虽然说她说的不甚详细,但焦顺还是第一时间提取出了中心思想:她们准备建立一条固定的通道,以便和自己常来常往。

    这让焦顺既担心天长日久会露出马脚,又忍不住期待自己夜宿龙床大战后妃的情景。

第834章 咆哮

    【还有】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焦顺怀里就多了套皇城平面图,这玩意儿本是高度机密,可架不住东西太后都是内应,莫说平面图,就再机密的东西也照样手到擒来。

    焦顺看了一路的图,渐渐倒也有了思路,可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条暗道铺出来,却远不似贾元春想的那般简单。

    好在已有“凭证”在手,倒不惧李皇后反复,多花些时间早晚能做到。

    眼下更要紧的,反而是给他自己找一个常驻宫中的理由——不是后六宫,和内阁辅臣们一样,在东华门左近找个地方办公就好。

    本来这事儿几乎绝无可能,别说你一个九卿里面排倒数第二的,即便六部尚书都还没资格常驻宫中呢。

    但朝臣们一都直希望,能将乾清宫里的电报撤掉,最起码从内廷挪到外朝来,以便就近接受辅臣们的监督,免得皇帝总是越过内阁与外面联系。

    不过因为这事儿有“蒙蔽圣听”之嫌,隆源帝又一直极力坚持,所以大臣们始终未能如愿。

    如今新君初立,倒正好旧事重提,一来借此展现出与隆源帝不一样的态度,宽一宽大臣们的心;二来么,他焦某人正好趁机在宫里谋个“安身之所”——皇帝和太后主动让步,那你内阁是不是也应该妥协一下,将这套电报机交由通政司打理?

    到时候他焦某人再大张旗鼓,宣扬一下这套电报的重要性,提出由他和左右通政轮流入宫值守,想必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

    先在外朝待上几个月做做铺垫,等日后暗道全线贯通,再去后宫偷香窃玉,也就没那么容易被人察觉了。

    焦顺捋顺了这其中的关系,心里头顿时就踏实了不少——其实不踏实又能如何?上了这贼船就绝无中途跳船的可能,既然反抗不了,还不如尝试着尽情享受。

    再说,他焦某人本就好这一口。

    就这样,焦顺回到将那三条建议整理成册奏报上去,中午用过饭之后,又去了趟大理寺,同柳芳等人探讨了一番“报刊杂志管理法修订案”的具体细节。

    离开时柳芳极力邀约,但他考量到晚上还要去赴薛姨妈的约会,便坚词拒绝了。

    柳芳无奈,只好亲自将他送到了衙门口。

    临别前,柳芳忽然想起一事,遂道:“江南甄家后日就要被押抵京城了,听闻他家与尊夫人府上有旧,不知可需要下官看顾一二?”

    甄家和史家也是亲戚?

    焦顺倒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双方祖籍都在江浙一带,有些老亲再正常不过了。

    他正想敷衍两句,等回去问问史湘云的意思再做定夺,忽的脑中灵光一现,忙道:“听说甄家有个甄宝玉,不知是否也在解送进京的队伍当中?”

    “甄宝玉?”

    柳芳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我倒未曾留意,不过甄家老少七十余口尽皆榜上有名,这甄宝玉若不是旁支远亲,多半也在其中。”

    “若确有此子,焦某这边儿倒真有个不情之请。”

    焦顺针对宝玉制定的计划,是循循善诱徐徐图之,效果肯定差不了,但却缺乏一锤定音的爆点,而这甄宝玉身世背景与贾宝玉相仿,拿来做个催化剂再合适不过了。

    与柳芳大致计议了一番——具体步骤,他还要另外托付给稳妥之人——焦顺这才打道回府。

    到了家中先把甄家的事情说了,史湘云便感叹道:“我二太爷——也就是首任忠靖侯,确曾娶妻甄氏,不过后来忠靖侯府绝嗣,由我三叔继承了世袭爵位,和甄家走动的渐渐就少了。”

    顿了顿,她又道:“虽则如此,若是不为难的话,老爷能帮衬些就帮衬些吧,毕竟人生在世谁能不遇见难处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焦顺一边说着,一边任凭翠缕、晴雯帮自己褪去官服,眼见香菱取了一身居家的来,他摆摆手道:“我晚上还要和大理寺的柳少卿吃酒,换套出门的来。”

    等香菱重新取来一套常服,他边穿戴边对史湘云道:“老的只怕脱不了身,有那年轻未入官场的,或许能救下一两个也说不定——等我吃酒时再跟柳芳打听打听吧。”

    史湘云听他这么说,不由心下感动,上前帮着理了理衣领,道:“老爷千万量力而行,别为了我们家这一点香火情,耽误了正事。”

    “我省得。”

    焦顺探头在她腮上啄了一口,嬉笑道:“你和岫烟都要带孩子,晚上我回来就在平儿那边儿过夜,或者干脆在客院里将就一晚上——你们早些睡,不用等我。”

    将家里安顿好,趁着天色尚早,焦顺先轻车简从去了趟尤家,把备孕的事情跟尤二姐一说,直把她激动的涕泪横流,若不是焦顺晚上另有安排,高低得给他整一出全本的长坂坡。

    等她好容易恢复平静,焦顺坐到了梳妆台前,让她尽量把自己往憔悴了画。

    尤二姐给自己扮美惯了,这种要求倒还是头一次遇到,即便竭尽全力,画出来的效果也只是差强人意。

    好在焦顺也没全指着她,找来洋葱之类的物件,当场做了套眼保健操,等做完眼泪哗哗的,眼皮也渐渐红肿了。

    画龙点睛之后,他照照镜子确认破绽不大,便辞别尤二姐重又踏上归途。

    入夜后。

    焦顺悄默声的摸到了薛家后院暗门处,两短两长敲了几下,便被王夫人迎了进去。

    见只有王夫人独自一人,焦顺冲着屋内扬了扬下巴,悄声问:“她怎么样了?”

    “舍不得你呗。”

    王夫人努嘴道:“方才还哭的梨花带雨,听说你来又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焦顺点点头,迈步推门走进客厅,就见混黄的灯光下,薛姨妈正背对着房门抹眼泪,听到开门声,她泪眼婆娑的回头扫了一眼,旋即又垂首啜泣。

    “唉~”

    焦顺轻叹一声,口中徐徐吟诵:“美人卷珠帘,深坐

    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余音未落,他已然将手搭在了薛姨妈的肩膀上。

    薛姨妈身子一颤,有心挣脱退避,但又受那诗中蕴含的情义所惑,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挣扎,只嘤嘤道:“以后、以后咱们还是……还是不要、不要再见了。”

    短短一句话,倒杂了四五声啜泣,足见她心中的不舍。

    这时焦顺却猛一发力,迫使她转过身直面自己,然后激动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难道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是可以随意抛弃、随意推给别人的玩笑?!你为了成全别人,就可以伤害我的一颗真心,是你自己成了铁石心肠,还是觉得我的心不是人生肉长的?!”

    这一手琼氏咆哮,虽然火候功力有所欠缺,但拿来应付薛姨妈这样的懵懂妇人,依旧称得上是杀伤力十足。

    薛姨妈顿时泪水磅礴,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住焦顺,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可我也没办法,宝钗如今……”

    “我不管什么宝钗!”

    焦顺也将她懒腰抱起,脸对脸的咬牙道:“我只要你、只要你!”

    薛姨妈这时候也终于看到了他那肿胀的眼睛、苍白的面孔,心疼道:“你、你这是……”

    “打从听说你要和我一刀两断,我就吃不下睡不着,若不是推说公务太忙,险些就被湘云识破!”焦顺捉住她想要抚摸自己面孔的手,引导到自己心脏处,复又道:“真正被你伤到的地方在这里,这颗心你搅碎了也好、揉烂了也罢,都别想让我再刻上别人的名字!”

    “你、我……”

    薛姨妈除了哽咽,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焦顺顺势低头吻来,她也下意识仰头去迎,四唇相接,就仿佛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王夫人在一旁看的牙酸无比,她原以为自己最近经历了许多,也成长了许多,但现在看来,至少在厚颜无耻这方面,自己还差了焦老爷十万八千里!

    也不知过去多久,薛姨妈才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下意识推开焦顺,激动道:“可是宝钗……”

    “我不管什么宝钗!”

    焦顺狰狞的一挥手,又扑上来道:“我只要你!”

    接下来又是一番迷失与猛然惊醒的再循环。

    眼见两人还要继续上演第三回,王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横臂拦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这事儿又不是一定要非此即彼,你们就不能想一想两全之策?”

    焦顺这才转向了她,明知故问道:“什么两全之策,快说来听听?”

    薛姨妈其实隐隐也觉察出了王夫人的意思,若是一开始王夫人就跳出来说什么“两全之策”,大概率会被她给堵回去,但连续经历了几次情感爆炸,她原本坚定的决心也已经摇摇欲坠。

    所以犹豫了一下,也涩声附和:“姐姐若有两全之策,不妨说来听听。”

    “其实你就是太较真儿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拉着薛姨妈重新坐下,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前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好,如今当着畅卿的面儿,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好了。”

    接下来她就开始讲述,自己是如何下药被元春识破,被她暗中调换了酒杯,导致两人之间的***被揭破,甚至还在女儿面前主动上演了一出好戏的。

    薛姨妈听完直震惊的瞠目结舌,她原以为王夫人被逼无奈,不得不亲手将女儿推给焦顺,就已经够尴尬的了,谁成想竟还有一出更劲爆的!

    她忍不住追问:“那、那娘娘最后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

    王夫人苦笑道:“我刚出来,她就主动进去了。”

    “怎、怎么会?!”

    薛姨妈彻底惊呆了,母女两个怎么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先后和同一个男人……

    “那是因为三丫头告诉她,我当初是为了救她和宝玉,所以才会主动委身于老爷,希望借此迫使老爷出面求情的。”

    薛姨妈这才恍然,原来皇太妃是受了感动,所以才会……

    可不对啊!

    姐姐分明是作为自己的添头,稀里糊涂就和畅卿有了夫妻之实!

    王夫人听她小声提出质疑,立刻将脖子一梗,理直气壮道:“没错,三丫头是骗了她不假,可你呢?!你把我拉上了这条贼船,现如今我在女儿面前丑态百出,你却要抽身而退——哈,你清高、你了不起!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和畅卿的感受?!”

    薛姨妈被质问懵了,心道让宝钗有个依靠的事儿,还不是你主动提出来的?怎么这时候又怪我?

    “反正我不管!”

    王夫人一副情绪上头的样子,扯住薛姨妈就要给她解扣子,嘴里道:“我不求你和我一样出丑,但你别想就这么脱身!”

    “对!”

    焦顺这时候也跟了上来:“我也不要什么两全其美,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你、你们……”

    在两人联手之下,薛姨妈是顾此失彼招架无力,再加上感动于焦顺对自己的执着,最终还是被完全突破了防线。

    这一夜。

    王夫人一改往昔的辅助角色,似乎是要发泄心中的闷气与不甘,硬是强迫薛姨妈摆了十余种花样,她自己更是大快朵颐放肆发泄。

    在这种狂乱的气氛下,渐渐地薛姨妈也迷失了,到最后连焦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等清醒时,眼前就只剩下坦诚相对的王夫人了。

    而王夫人一见她醒过来,立刻不容置疑的道:“那事情可就这么定了,回头等宝玉想通了,我就抓紧时间安排。”

    薛姨妈张了张嘴,想要询问这件事情,包不包括自己和焦顺的关系——那两全其美的说辞,她可始终没认。

    可话到了嘴边,薛姨妈又羞于启齿,毕竟方才……

    再说了,真要论起来王夫人损失的比自己更多,她如今正满心的怨念,自己真要是说出这话,多半又要惹得她大发雷霆了。

    罢了、罢了。

    眼下也没必要再惹姐姐不快,大不了回头自己悄悄把灯笼撤掉,以后不再来这间小院就是了。

第835章 同道中人

    省亲的事情过后,贾宝玉几乎每日都要去牟尼院坐而论道。

    说实话,若那口灿莲花的不是妙玉,而是个丑怪的老尼姑,又或者干脆就是个大和尚,宝玉多半未必会如此执迷。

    但妙玉非但是人间绝色,还是位佛法精深学识渊博的人间绝色,且她原本只是以清冷高傲著称,如今却别添三分异彩,堪称是又冷又欲。

    宝玉虽未必存了亵渎之心,却先天的想要与之亲近。

    况在怡红院里每每睹物思人,一些丫鬟婆子的态度也远不如从前,两厢一对比,就更让贾宝玉觉得此间乐不思蜀了。

    不过明明让他乐不思蜀的是牟尼院,他却天真的将之扩大到了整个宗教界,对跳出红尘不在三界的向往与日俱增。

    这天傍晚,他骑着马意犹未尽的回到家中,却正撞见探春的马车先一步进了角门。

    宝玉下意识勒住缰绳,然后将马交给门房牵着,自己做贼似的探头往里张望,果不其然看到袭人跟着探春下了车。

    奇怪的是,袭人并未侍奉左右,而是缀在了探春和一众丫鬟后面,步履间颇有些艰难。

    里面帮着卸车的奴仆,见三姑娘带着人去的远了,便好奇的探问:“三姑娘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一出门就是一整天?”

    “还能去哪儿?去紫金街看房子了呗!”

    车夫牵着缰绳笑道:“焦大爷新置办的婚房,本来是想买大一点的,但总不好越过史大姑娘去,所以也买了个两进的院落,今儿请三姑娘去,就是想让她看看该怎么修缮一新。”

    又有人问:“那袭人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副不合群的样子?”

    “这我就不清楚了,好像是焦大爷单独喊了她去,在屋里待了好一阵子才出来。”

    车夫嘴里说是不清楚,但那挤眉弄眼的,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暧昧。

    先前发问那人见状,又摇头晃脑的感叹:“要我说这袭人也算是有本事,先前把二爷哄的什么似的,现如今又攀上了焦大爷的高枝儿,以后……二爷?!”

    那人正说着,忽然瞧见门洞里宝玉正两眼发直的望着这边儿,直吓的尖叫一声面无人色——虽说宝玉最近待遇大大下降,但那也不是几个奴仆能随意议论的。

    这一声尖叫,倒把贾宝玉给惊醒了,他趋前两步扫视众人,见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自己对视,又咬牙道:“是我特意拜托焦大哥,请他对袭人高看一眼的!”

    说完这话,他心中的郁郁顿时消弭了不少,这或许就是“放下”和“成全”的力量吧。

    宝玉再次扫视众人一番,然后背着手径自往大观园行去。

    沿途他都在犹豫,要不要寻宝姐姐,当面问清楚她真正向往的是什么,可又担心宝姐姐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自己承受不来。

    就这么一路纠结着回到了怡红院里,刚进门就听麝月道:“二爷,方才有人特意给您传消息,说是甄家的甄宝玉已经被押送到京城了,如今正在大理寺天牢候审。”

    宝玉听了,当即抬手拍着脑门道:“该死、该死,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当初离开金陵时,他特意去探视了甄宝玉,待得知甄宝玉即将解送京城,当场许诺到了京城一定竭尽所能的照应甄宝玉,偏回京之后他先是遭到了打击,然后又痴迷道理禅机无法自拔,早把甄宝玉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骤闻甄宝玉已经进京,贾宝玉又悔又愧,恨不能立刻就去天牢探监。

    “二爷别急啊!”

    麝月忙扯住他劝道:“且不说天色已晚,就真去了,二爷敢保证一定就能见得到甄公子?不如早些安歇,等明儿一早去求求焦大爷——当初琏二爷遭逢大难,全赖他领着薛大爷去探监,只要焦大爷答应出面,非但能见到人,说不得还能照应一二呢!”

    贾宝玉面露迟疑之色,说是放下、成全,可他暂时依旧不愿意再与焦顺照面。

    但事关甄宝玉,他犹豫再三还是点头道:“那我明儿就去拜托焦大哥。”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不亮宝玉就赶到了紫金街,将正准备去衙门的焦顺堵了个正着。

    焦顺听完他的来意,立刻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其实史家和甄家也沾亲带故,湘云也希望我能帮他家一把,前几日我找大理寺柳少卿疏通了疏通,说是老的放不出来,未入官场的小字辈或许还能融通一二。”

    顿了顿,他明知故问:“你说的这个甄宝玉可曾做过官?”

    “没有、绝对没有!”

    贾宝玉喜出望外,抓着焦顺的手腕激动道:“哥哥可一定要帮忙把他救出来,只要能救他出来,你让做什么都成!”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一激动就爱胡乱许愿。

    焦顺摇头笑道:“举手之劳罢了,用不着这么客套——这样吧,你不是要去探监么,我给大理寺那边儿修书一封,等见了那甄宝玉,你先把话跟他说清楚,等出来想继承家产是没指望了,往后多半也做不得官。”

    “还做什么鸟官!”

    宝玉脱口道:“以后他就同我在一处,有我吃的用的,就有他吃的用的!”

    说完又觉得不对,忙陪笑道:“哥哥是好官,是为民做主的官,自然不是鸟官。”

    “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

    焦顺摆摆手,就近在门房写了一封信。

    贾宝玉接过来只告一声罪,就迫不及待的打马而去。

    等到了大理寺,将那封写给柳芳的信拿出来,果然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在天牢里见到了形貌憔悴的甄宝玉。

    两个宝玉隔着铁栏杆对上视线,眼中都泛起了泪花来。

    贾宝玉先开口:“我来迟一步,让你受苦了!”

    甄宝玉立刻摇头:“这话从何说起,我们甄家老少七十余口被带到京城也有好几天了,你还是头一个来探监的——唉,往昔甄家富贵时知交遍天下,如今一朝落魄,却是再难寻见几个朋友。”

    宝玉也忍不住唏嘘,因为身世背景性格脾气,甚至连同名字和外貌都有七八分相似,所以他是最能共情甄宝玉的人。

    正觉心中凄凉,忽听甄宝玉笑道:“对了,你虽是头一个来探监的,却不是我在天牢里见到了第一个“外人”——前天有个什么大和尚,被请来超度即将处斩的贪官,也不知怎么就瞧出我有慧根,隔着栏杆说了好些话。”

    “你也有慧根?!”

    这下贾宝玉顿时转悲为喜,欢快道:“那大和尚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

    甄宝玉摇头道:“就是说了些道理禅机——对了,其中有些东西倒与你先前探视我时,读给我的那首《好了歌》有些相似。”

    “竟有此事?!”

    贾宝玉两手抓着栏杆,激动道:“那大和尚是哪个庙的,我有时间定要去讨教讨教!”

    甄宝玉再度摇头:“这他却没告诉我,只说是有缘自会再见。”

    贾宝玉顿时沮丧起来,不过很快又振奋精神道:“那就等以后碰见再说——其实我这次回到京城后,也时常请一位大师指点迷津,若不是沉迷其中,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来看你。”

    甄宝玉听了,不由奇道:“你这次回京,不是为了你堂哥的事情么?怎么还有空去见什么大师?”

    “那事儿早解决了!”

    贾宝玉忽然想起焦顺的说辞,忙道:“你放心,焦大哥已经答应要替你疏通,想必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出来了!”

    “焦大哥?”

    甄宝玉愣了一下,旋即喜道:“你说的可是通政使焦大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你们家和史家不也是老亲么,如今湘云妹妹发了话,焦大哥自然是要尽一份心力的。”说完,他又怕甄宝玉想多了,于是补充道:“不过他也说了,你家中的长辈多半指望不上,也就是你这般没做过官的年轻人,还能救上一两个出来。”

    顿了顿,又补充道:“且出来后既不能继承家产,更不能入朝为官!”

    本来说到这里,他就该告一段落了,但说话间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激动道:“对了!既然你我皆有慧根,等你出来咱们何不一起遁入空门,再不理会这世间的是是非非纷纷扰扰?!”

    他如今虽然一向想要遁入空门,但也不无忧虑忐忑,譬如说和尚当中极少他这样富贵出身的年轻公子,彼此万一相处不来可怎么好?

    但若是甄宝玉肯和他一起出家,两人比翼双飞在……呸,两人一同精研佛法彼此关照,岂不好过他孤家寡人独自修行?!

    “这……”

    甄宝玉有些迟疑,家中一朝败落树倒猢狲散,他虽然也因此产生了厌世的倾向,但更多的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振家业,而不是出家做和尚。

    不过眼下即便出了狱,自己也是无依无靠身无分文,与其为家计事奔波劳碌,还不如投其所好,先在庙里卧薪尝胆积蓄力量。

    反正出了家又不是不能还俗。

    这般想着,甄宝玉便也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用力点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贾宝玉闻言顿时大喜过望,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疯狂的摇着栏杆,嘴里嚷道:“好好好,以后咱们两个就是同道中人了!”

第836章 连环

    【晚了,还有】

    直到离开大理寺二里地远,贾宝玉那股兴奋劲儿才渐渐消下去,然后又开始为了怎么才能顺利出家而烦恼。

    抛下红尘出家做和尚,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父母和妻儿,父亲见在金陵守孝,暂时无需考量;母亲早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如今已经将希望寄托在了兰哥儿身上,倒也不用担心她会太过伤心。

    至于儿女……

    自己眼下还没有呢。

    所以最大的阻碍就在宝姐姐身上,最好是能找宝姐姐谈一谈,看看她有什么需求,是自己可以做到的,然后争取了无牵挂的遁入空门。

    不说说归说,一想到要去见宝姐姐,他心下就有些怵头,毕竟回来都这么些天了,夫妻两个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一路瞻前顾后想东想西。

    回到府里,贾宝玉站在内仪门附近的十字路口,正犹豫是直接去找宝姐姐把话说清楚,还是先回怡红院,等个合适的机会再摊牌,结果忽然就得了传召,说是王夫人早就恭候多时了。

    宝玉不敢怠慢,忙转道直奔清堂茅舍。

    等到了清堂茅舍里,就见王夫人正独自一人面沉似水的坐在客厅里。

    贾宝玉心里头愈发打鼓,挪到近前恭恭敬敬的见了一礼,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唉~”

    王夫人见状轻叹一声,无奈道:“家里如今也不指着你上进,况你去了妙玉那里,病情确实减轻了不少——可这也不是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总在那尼姑庵里打转的借口。”

    贾宝玉这才知道母亲是‘误会’了,忙解释道:“太太明鉴,我今儿没去牟尼院,是去大理寺探望甄公子了。”

    “甄公子?哪个甄公子?”

    “就是江南甄家的甄宝玉啊!”

    “这么说,你是去牢里探监了?”

    “正是。”

    贾宝玉就将自己听说甄宝玉被解送到了京城,于是一早去焦家堵门求助焦顺,最后非但成功见到了甄宝玉,还得了焦顺许诺,表示会想办法将甄宝玉解救出来的事情说了。

    王夫人听罢点点头,赞道:“到底是畅卿,换了别人躲还来不及呢。”

    贾宝玉听了就有些不自在,虽说他也承认焦顺的功劳,可自己不也主动去探监了吗?

    刚想到这里,就听王夫人又道:“你这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以后记得离那甄宝玉远些,也别再去什么牟尼院了——既然仕途断绝,那家里的事情你就多担待些,等回头我让周瑞带你去各处转转,庄子、商铺都要学着管起来。”

    贾宝玉一听这个就觉得头大无比,但也知道自己仕途断绝,被安排打理家中产业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因此也不好在这上面说什么。

    可他又不甘心乖乖就范,于是闷声反驳:“甄公子正是需要朋友帮忙的时候,正所谓患难见真情,我若在这时候避开他,却成什么人了?何况我早已经许诺要和他……”

    说到半截,他忽然醒悟过来,忙又收住了话头。

    “你又许诺了什么?”

    王夫人满是警惕的追问:“这几年你经过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多?!若不是有畅卿从中转圜,只怕这荣国府早被你给败坏了!那甄家别人躲都来不及呢,偏你又上赶着去大包大揽,是不是非要让阖府上下都受了牵连,你才高兴?!”

    “我没有!”

    听到母亲误解自己的同时,又不忘吹捧焦顺,贾宝玉的情绪也一下子爆发了,他猛地抬起头,咬牙道:“焦大哥确实对咱们家有恩,可我不是已经把袭人让给他了吗?!”

    回想起袭人岔着腿走路的样子,他一时眼圈都红了,什么‘放下’什么‘成全’,他要真能做得到早就是高僧大德了!

    说穿了,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袭人?”

    王夫人微微蹙眉,旋即呵斥道:“袭人算个什么东西,也能称得上是报偿?再说了,她难道不是主动要求给三丫头做陪嫁丫鬟的?!”

    顿了顿,又呵斥道:“你不要避重就轻,我是让你不要再见那甄宝玉,也别再去找妙玉,从今往后踏踏实实的给家里做些实事,好抵偿……”

    “我、我办不到!”

    贾宝玉一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话给挑明了:“实话不瞒太太,我已经和甄公子约好了,等他出狱后我们就一起遁入空门,再不理会这俗事里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

    说完,直接屈膝跪倒:“还望母亲能够成全孩儿!”

    “你、你……”

    听宝玉终于挑明了心思,王夫人先是如释重负,旋即想到养育这么多年的儿子,最终却要抛家舍业去做和尚,一腔心血全都付诸流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最后她勉力定了定神儿,质问道:“你这么做怎么对的起我和老爷,怎么对得起宝钗?!我和老爷倒罢了,本也没指望你能给我们养老,可宝丫头呢?!钦命在身,又不敢擅自和离,如今你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却叫她日后如何自处?!”

    “我、我……”

    听母亲祭出宝钗这个杀手锏,贾宝玉的气势又肉眼可见的弱了下来,嗫嚅半晌,最终讪讪道:“我也正想找宝姐姐商量商量呢。”

    “商量?”

    王夫人冷笑:“商量,你想怎么商量?”

    “这……我暂时还没想好,反正是我对不起她,要打要罚都使得。”

    啪~

    听了宝玉这话,王夫人气的一拍桌子,怒道:“她要的不是打你罚你,要的是后半辈子的依靠!你大嫂虽说也是嫁过来不久就守了寡,可好歹还有个兰哥儿可堪慰藉——可宝丫头呢?你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办?!”

    贾宝玉先是语塞,旋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那我就和她生一个孩子好了!”

    “呸~”

    王夫人狠狠啐了一口,指着门外切齿道:“好好好,你现在就去告诉宝钗,说你为了要抛妻弃子,想先跟她生个孩子再出家,你去说啊,你倒是去说啊!”

    先前的对答,她多少有演戏的成分,但这一刻是真的被气到了,薛姨妈虽然也曾想过让两人生儿育女,但那是为了弥合夫妻两个的隔阂冲突。

    可宝玉这又算什么?!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抛妻弃子?!

    贾宝玉听母亲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欠考量,宝钗真要知道了他的打算,不把人打出来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事?

    于是尴尬的耷拉下脑袋,再不敢多说半句。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王夫人平复了一下心境之后,这才又照着台本问:“那天你在门外都听见了吧?”

    这话虽然说的很是含糊,但宝玉还是第一时间听懂了,他诧异的抬头看了眼王夫人,旋即又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王夫人叹了口气:“这事儿怪不得宝钗,当初你焦大哥同薛家一度确曾谈婚论嫁,要不是你跳出来反对,两家只怕早就结成秦晋之好了。”

    “你三妹妹近来如何,你也是瞧见了的,眼下虽是你大嫂管家,可她要出来说句话,连我都得掂量掂量。”

    “本来只要你好端端的,纵比不上畅卿,起码也算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偏你搅黄了人家的好事,又把好端端的一桩婚事给弄成这样……却叫宝钗如何不悔?!”

    说到这里,王夫人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叹道:“我最近见了她和你姨妈,都觉得脸上臊的慌!”

    贾宝玉听完也是又愧又悔,当初他听说焦顺要娶宝姐姐,一时冲动跑去大吵大闹,非但害了金钏的性命,还彻底断送了木石前盟。

    虽然如此,当时他仍旧认为自己阻止了一场悲剧,毕竟宝姐姐菩萨似的人物,怎能嫁给粗俗且家奴出身的焦顺?!

    可现在呢?

    即便再怎么不喜欢仕途官场,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与焦顺早已是云泥之别,而论对妻妾的体贴入微照顾周全,自己更是远远不及。

    回头看看,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损人不利己!

    想到因此而留书远走的林黛玉,贾宝玉就觉得痛彻心扉,如果说袭人和宝钗的事情,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坎的话,那林黛玉留书远走销声匿迹,就如同是在他心底挖了个大窟窿,怎么填也填不满。

    悔不当初之余,心下的嫉妒也由此减轻了许多,放手与成全再度占据了上风。

    自己已经害了金钏、负了林妹妹、坑了宝姐姐,如今既知道错了,在出家之前,总也要尝试着做出些弥补吧?

    但具体该怎么弥补,贾宝玉一时却又摸不着头脑。

    他这一走神儿,客厅里再度陷入了寂静当中。

    按照甲计划,这时候王夫人应该直奔正题了,但话到了嘴边,她却又实在说不出口。

    好在焦顺从来都有两手准备,于是她一脸无奈的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回去好生想想吧,真要是一门心思想出家,我也不拦着你,只要你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就好。”

    宝玉听完,半晌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躬身告退。

    等到了院门外,他看着前面青葱碧绿的林间小道,忍不住长叹一声:“人生在世不称意,何如散发弄扁舟。”

    这一刻,他心下突然冒出个念头,就算是去当和尚,最好也要当个游方僧,这样才能和家中的纷纷扰扰彻底做个了断。

    想到和甄宝玉一起托钵化缘,游遍大江南北的情景,他原本低落的心情,又逐渐高涨起来,于是边走边诵:“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兴到浓初,干脆折了根树枝做拐杖。

    有仆妇远远见了,都道这必是被太太打折了腿。

    贾宝玉却自觉有三分东坡余韵,本想着狗尾续绍的应和一首,无奈才穷智短,还没等琢磨出个端倪,人就已经到了怡红院。

    他自觉无趣,随手将那树枝抛进溪水里,迈步跨过了门槛,结果进门就见侍书正与麝月说些什么,麝月直个劲儿的摇头,侍书却似乎不肯作罢,依旧比手画脚的追问。

    麝月也不知是恼了还是羞了,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宝玉见状正待过去询问,侍书冷不丁瞧见他,忽就慌张起来,飞快的向宝玉行了一礼,然后夺门而逃。

    这下子宝玉越发好奇了,于是拉着麝月追问道:“侍书是来做什么的?是三妹妹让他来的,还是她自己有事找你?怎么她一看到我就跑了?”

    麝月起先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后来也不知想通了什么,才羞臊道:“其实她是为了袭人姐姐来的。”

    “为了袭人?”

    宝玉一听与袭人有关,愈发认真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就是……”

    麝月又支吾半晌,惹得宝玉两声催问,这才道出实情:“听侍书说,今儿在那边儿袭人被焦大爷喊过去问话,也不知怎么就给梳拢了。”

    宝玉心头猛地一揪,嘴里也莫名多了些酸涩苦味。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猜到和被证实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这没什么、这真的没什么!

    本来就是自己拜托焦大哥,要他多多关照袭人的,如今未等过门就、就……应该也算是一种特殊关照吧?

    麝月看似低着头,实则却在偷眼观察宝玉的表情,她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是个彻底抹除袭人影响的好机会,所以才会把话说的如此直白。

    宝玉这时候定了定神,强笑道:“那这和侍书来找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

    麝月脸上一红,羞道:“三姑娘怕袭人提前有了身孕,就差侍书过来问问,看咱们这边儿可有避子汤一类的东西——我说没有,她却死活不信,正说着二爷就来了。”

    宝玉这才恍然,然后却又不解道:“咱们没有吗?”

    麝月摇头。

    宝玉也是这两年才听说了避子汤之类的东西,但却始终没怎么留心,如今听说三妹妹以为自己有,麝月却说没有,心下就不免泛起了嘀咕。

    湘云嫁过去没多久就怀上了,珠大嫂、邢家姐姐也一样……

    凤姐姐也是过门后不久就生了巧姐儿,如今又生了儿子。

    还有那搔首弄姿的夏金桂。

    按说自己这三四年也没少耕耘,偏麝月她们又没用避子汤,那怎么……

    难道自己这上面有些艰难?

    贾宝玉顿时就不自信了,也更没有勇气把那‘歪主意’说给宝姐姐听——万一要是十年八年都生不出来,那自己托钵化缘游遍四海的愿望,还怎么去实现?

第837章 成全

    午后。

    宝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先是为袭人的事情唏嘘,继而又为宝钗的事情发愁。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就将这两件事情拼接到了一起:

    已知宝姐姐后悔嫁给自己,睡里梦里都在呼喊焦大哥;已知自己是打定了主意要斩断尘缘,与甄宝玉一起遨游天下的;已知宝姐姐需要一个未来依靠,而自己又不太可能给她留下一儿半女。

    那是不是说,只要自己不在乎这个孩子是谁的……

    把最后这个条件放上去,宝玉顿觉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可问题是,这样的事情也太……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纵容自己的妻子,主动怀上别人的孩子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哪怕从一开始,贾宝玉就打定主意抛妻弃子,完全不打算养育这个孩子,但还是很难接受这种事情。

    可不这么做,自己又该如何斩断尘缘超脱一切?!

    贾宝玉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打了结,躁郁烦闷的起身转到书房,先提笔在纸上写下‘放手、成全’四字,然后越看越觉得刺目,索性狠狠团了丢进纸篓。

    但他在书桌前呆坐半晌,又忍不住铺开宣纸,重新写下了这四个字。

    这次他凝目许久,最后缓缓的将字条团了,随手抛在桌角,两手抱头苦闷的趴到了书桌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重复先前的动作,只是这次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好一会儿,非但没有将其团起来,反而又力透纸背的写下四个大字:难得糊涂。

    可写字容易,真要身体力行就难了。

    于是他写完之后再次凝目半晌,忽然长叹一声起身回到了卧室里,仰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的看着屋顶,连晚上麝月喊他吃饭都一动不动。

    麝月担心他又发了癔症,忙悄悄禀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得报沉默半晌,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麝月无奈,只好在床边打地铺,亦步亦趋的守了宝玉一夜。

    宝玉一夜没睡,她也一晚上没敢合眼。

    到天亮时,困的上眼皮直和下眼皮打架,正勉力支撑着,忽见宝玉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穿上鞋就要外走。

    麝月吓了一跳,也忙爬起来追问:“二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找宝姐姐!”

    贾宝玉回答的斩钉截铁。

    麝月一愣,见宝玉已经出了卧室,忙又跟上去小心翼翼的探问:“您找二奶奶是有什么事儿想说吗?要不要先跟太太商量商量?”

    “不用!”

    贾宝玉坚定摇头:“我都已经想好了,既然是要看破红尘,又有什么放不下,成全不了的?阿弥陀佛,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必惹尘埃。”

    他将六祖慧能的偈语改了一个字,借以表达自己准备放下一切,不沾因果的想法。

    麝月虽然听的懵懵懂懂,但却从那阿弥陀佛当中嗅到了危机,下意识扯住贾宝玉的胳膊急道:“二爷,你、你不会又被那些道理禅机迷了心窍吧?!”

    宝玉侧头对她一笑,摇头道:“你不懂的。”

    说着,轻轻挣脱了她的手,再次迈开双腿大步流星朝前。

    麝月一犹豫,提着裙子跑回去,让芳官速去禀报太太,然后自己才有一路狂奔着追了上去。

    她沿途生怕宝玉见了宝钗,会是针尖对麦芒一触即发,可等到了地方,宝玉见到出来倒洗脸水的莺儿,却是一脸的和颜悦色。

    只是那笑容里,隐隐多了些距离。

    “劳烦姐姐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有要紧事想跟宝姐姐商量。”

    莺儿听了,端着洗脸盆诧异的打量了宝玉几眼,见他那圆圆的脸上竟有几分宝相庄严,犹豫了一下,丢下洗脸盆道:“那伱在这儿等着。”

    说着,转身回了屋里。

    “哼~”

    麝月本来松了一口气,见她如此态度,又忍不住冷哼道:“真是没规矩,连声二爷都不叫。”

    宝玉却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架势,甚至还有闲心端详这院里的格局——原本作为婚房,这院里布置的堪称花团锦簇,但现在那些奇珍异草却被移走了大半,只剩下寥寥几朵素净的。

    这正是薛宝钗的喜好,以前在蘅芜院便是如此,她的闺房甚至被戏称为‘雪洞’。

    这时候莺儿又折了回来,皮笑肉不笑的招呼道:“奶奶让你进去说话。”

    宝玉立刻迈步走了进去。

    麝月也想跟进去,却被莺儿横臂拦了下来。

    麝月小嘴一扁,也只好留在门外竖起耳朵听动静,准备等里面闹起来打起来,就赶紧进去劝架。

    但宝玉和宝钗见面后,彼此却都出奇的平静,或者说是冷淡也可以。

    事实上,宝钗这几天一直都在等待,但等的并不是贾宝玉,而是王夫人——她满以为,王夫人得不到自己的答复,还会主动找上门来,却不料等到的竟是贾宝玉。

    可宝玉这时候来找自己,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亲手斟了一杯茶,薛宝钗平静的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

    宝玉迟疑一下,然后断然道:“我想要放手,也想要成全姐姐!”

    宝钗脸上微微变色,但很快又平复下来,素手轻轻撩动着身前的茶杯,淡然道:“这么说,你是打算与我和离?”

    “这……”

    贾宝玉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才挠头疑惑道:“不是说咱们这桩婚事是钦点的,不能随便和离吗?”

    薛宝钗发现自己猜错了,就更不明白宝玉的来意了,于是便静等着他给出答案。

    贾宝玉见宝姐姐没有回答,也就没又再纠结这事儿,深吸一口气,愧疚道:“当初若不是我鬼迷心窍,跑去太太那边儿大放厥词,姐姐只怕早就与焦大哥结为秦晋之好了。”

    薛宝钗微微挑了挑眉,这事儿其实是她自己先否定的,不过宝玉那场大闹,也确实导致了这桩婚事正式告吹——可这时候,宝玉跑来旧事重提又是为了什么?

    宝玉又道:“有湘云和三妹妹做对比,姐姐会后悔也并不奇怪,如今我一心要遁入空门,自此再不理会这尘世间的凡尘俗世,正可助姐姐弥补当初的遗憾。”

    薛宝钗这才明白宝玉的来意。

    对于王夫人提出的那个荒唐建议,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宝玉无法接受,却哪里想的到,宝玉竟会主动提出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她下意识试探道:“谁让你这么说的?”

    旋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太对,于是添了三分怒意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我想……”

    别看宝玉方才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可见宝姐姐发了怒,他一下子就软了,期期艾艾的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就是想在出家之前,帮姐姐找个依靠。”

    “什么依靠?怎么找?!”

    薛宝钗步步紧逼。

    “就是、就是……”

    贾宝玉愈发慌乱,几乎不敢再面对宝钗,错开视线就想夺路而逃。

    宝钗见状,抢先起身强硬道:“你若不在这里把话说清楚,那咱们就去太太面前分说!”

    “别、千万别惊动太太!”

    宝玉两手乱摇,好容易劝宝钗重新落座,他缩着脖子耸着肩膀,讪讪道:“姐姐先不要恼,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就是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心情,然后咬牙道:“你看,大哥虽英年早逝,但大嫂好歹也有个兰哥儿傍身,而我这一出家和死了也差不多,所以就想着给姐姐找个后半辈子依靠……”

    “怎么?”

    薛宝钗斜藐着他冷笑道:“二爷这是可怜我,要施舍我一个孩子,然后再把抛妻弃子演个全套?!”

    “不不不!”

    见宝钗眼睛里透着寒意,贾宝玉连忙解释道:“我是要成全姐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

    “你这左一句成全,右一句成全的,到底是要成全什么?!”

    “这……”

    贾宝玉低下头,嗫嚅道:“我听说姐姐最近,睡里梦里都在呼唤焦大哥的名字,或许、也或许……焦大哥若肯照拂,你、你们母……母子,肯定也能……”

    哗啦~

    忽然间,薛宝钗暴起将桌子掀翻在地,指着外面喝道:“恬不知耻!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

    宝钗能理解王夫人,毕竟王夫人是怕自己回到娘家后,将她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捅出来,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可宝玉呢?!

    他主动跑来说要‘成全’自己,骨子里却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自己要是痛快认下此事,又成什么人了?!

    眼见宝玉被吓懵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宝钗干脆绕过去一脚踹在他的圆凳上,直将宝玉踹了个四仰八叉,然后又指着外面再度喝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这时麝月和莺儿前后脚冲了进来,一个护住宝钗,一个急忙扶起宝玉。

    宝玉这时候也才清醒了些,再度试图解释:“我、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是想成全……”

    “滚!”

    一个花瓶砸了过来,擦着他的脚面落在地上,咔嚓一声摔的稀碎。

    宝玉被吓的一跳三尺高,恰巧又被麝月用力拉扯,便忙顺坡下驴的逃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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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046/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作者:嗷世巅锋所写的《红楼如此多骄》为转载作品,红楼如此多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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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如此多骄介绍:
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