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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红楼如此多骄txt下载     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因探病李纨起疑心

    【4680】

    却说焦顺寻到屯田清吏司。

    见了贾政之后还不等开口,这二老爷便先拉着他絮叨:“贤侄来的正好,昨儿咱们拟的那些条陈,我方才已经呈送到部里,就是不知会不会放到合议上讨论。”

    依着贾政的意思,若能当着礼部的人显显能为,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故此一时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焦顺耐着性子宽慰了他几句,这才得以道明来意。

    听闻军械司刻意刁难杂工所,贾政不觉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倒真有些麻烦了——那军械司可说是应运而生,上有陛下垂视,下受黎民瞩目,这档口若真要拿你们杂工所开刀,却怕不好抵挡。”

    顿了顿,他又宽慰焦顺:“不过贤侄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事情毕竟不是自你任上起始的,即便真闹到部里,几位堂官也不会苛责于你。”

    ‘苛责我倒是不担心。’

    焦顺两手一摊,苦笑道:“只是小侄如今正如逆水行舟,这一旦在上官面前失了颜面,先前好容易营造起来的势头,却怕就要由盛转衰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我个人的得失倒也罢了,若推行的新政因此受阻,岂不是误了陛下的信任、朝廷的倚重。”

    “这……”

    听他的严重,贾政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断然道:“既如此,我便先去替你打个埋伏——在大司空面前,老夫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焦顺闻言大喜,刚要躬身道谢,却又听贾政道:“不过你最好能想个法子,尽快将那工坊整治一番。”

    “这积弊难除啊。”

    焦顺苦笑道:“其实那勤工助学的新政,就是为了革除积弊,可这不是缓不救急嘛——那新政想要见效,起码也要小两年的功夫,偏军械司这会儿就逼着小侄作出交代。”

    “唉~”

    贾政听完这话,忍不住幽幽一叹:“到底还是出身误了你。”

    他一时不胜唏嘘,却是又想到了自己这二十几年‘怀才不遇’,也都是因为出身所误。

    焦顺又趁机拜托他,探听军械司这番举动,除了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图谋。

    贾政自无推脱之理,当下满口应了,表示三两日内必有消息。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便结伴寻到工部议事的内衙,等候两部合议正式开始。

    卯正【上午十点】。

    礼部一行十余人,在两位郎官的率领下赶至工部。

    果如先前预料的那般。

    他们明着是来商量合办巡视组的相关事宜,实则还是为了抢夺名义上的主导权。

    两个老学究一上来就引经据典,要求以‘管办蒙学有教无类’,替换掉工部‘勤工助学’的旗号。

    虽然要替换的只是个口号,具体措施都是换汤不换药,但在礼部看来,这‘名义’二字却是最最重要的。

    而工部虽不如礼部‘文运昌隆’,但仗着人多势众又占据里地利,也是不遑多让。

    当下表示这新政本就是为了解决各地工坊的积弊,至于盘活官办蒙学云云,不过是顺带之举罢了,若删去勤工只说什么有教无类,岂不成了舍本逐末?

    甚至还扬言,若礼部一味胡搅蛮缠,工部自建工学也未尝不可。

    双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焦顺这个始作俑者反倒成了旁观的。

    好在他也没有冒头的意思。

    趁着双方吵的不可开交,只在角落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军械司的刁难。

    然而现下多方信息都有不足,虽想出了几条对策,可到底能不能管用,却还尚未可知。

    这场会议直吵到午正二刻,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贾政果然依约求见尚书陈礼。

    只是陈尚书却不在衙内,据说是会同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去宫里商量重建东南水师的事儿了。

    贾政只好又寻到了苏侍郎面前。

    等他回了屯田清吏司,焦顺赶忙询问有何收获。

    却听贾政激动道:“苏侍郎对咱们呈上的条陈十分重视,拉着我翻来覆去问了好多细节!我瞧那话里话外的,倒真有要放在合议会上讨论的意思!”

    焦顺:“……”

    贾政见他的反应,这才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不由轻拍额头道:“糟糕,光顾着商量工坊监管的事情,倒忘了……不过你放心,等明儿陈尚书在时,我再去求见就是了!”

    焦顺还能说什么?

    只能盼着他明儿见了陈尚书,不要再离题万里就好。

    …………

    这日下午。

    李纨因心绪稍宁,便将儿子近来的课业翻出来重新审阅,只是瞧着瞧着,她的脸色就渐渐凝重起来。

    “奶奶。”

    在一旁刺绣的素云瞧见了,不由得奇道:“您这又是怎么了,难道哥儿的功课有什么不妥?”

    李纨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最后迎着素云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近来族学里教的东西总是重复,兰哥儿虽仍有进益,却比先前慢了不少。”

    素云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有什么法子?自从瑞大爷死后,那司塾的老太爷【贾代儒】就没了亮相,讲课时都无精打采的,旁的塾师见他如此,自然也都跟着懈怠了。”

    李纨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原由。

    可她虽然同情贾代儒丧子丧孙无依无靠,却绝不能容忍对方耽误了儿子的学业。

    起身将个素绫裹着的熟润身子横挪了几步,蹙眉沉吟道:“必须想个法子了,总不能让他们误了兰哥儿的前程。”

    素云迟疑道:“奶奶莫非是想把哥儿送去外面的书院?这怕是不成吧?哥儿毕竟还小,老爷太太怕未必肯答应。”

    李纨断然道:“等过了年哥儿也有十岁了,正是勤学精进的时候!”

    若为旁的,她大可瞻前顾后走一步看三步,但为了儿子的学业前程,却是决计不愿意拖延的!

    只是……

    素云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因自己即将临盆时,丈夫贾珠突然病逝,太太嘴上虽没说什么,却终究觉着是自家母子妨害了贾珠。

    故此一直对母子二人颇为冷淡。

    眼下若求到太太面前,却只怕太太未必肯应允。

    可越过太太直接去求老爷,却又怕会恼了太太,继而连累到儿子头上。

    思来想去,最好还是能托旁人在贾政面前,旁敲侧击的提一提。

    李纨首先想到的,自然便是贾宝玉。

    但细一琢磨却又觉得不妥,宝玉素来是个厌学的,又畏贾政如虎,更兼心性不定说话没个把门的,若真托了他去,没准儿事情办不成,反倒又横生枝节。

    于是又把旁人都过了一遍。

    不觉就想到了焦顺头上,因先前两次礼尚往来,双方也算是有些瓜葛。

    且这焦顺不同别个,虽年纪轻轻却被贾政视为忘年交,若能蒙他旁敲侧击几句,只怕比旁人说上几百句都强。

    但毕竟也只是有些瓜葛,这贸然上门请托,若被那焦顺驳了面子,岂不是……

    “奶奶!”

    素云听了李纨的顾忌,当下便道:“奶奶总这么瞻前顾后的,岂不误了哥儿的前程?且先前您不还说,若为了哥儿的前程,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如今却怎么倒顾惜起颜面来了?!”

    经她这一激,李纨遂也下定了决心。

    当下便命素云去打听了焦顺的休沐日,准备等到焦顺休沐时,再派人登门拜访——她毕竟是寡居之人,自不好晚间差人过去拜会。

    不多时素云从外面回来,却是连道晦气,又说:“真是不凑巧,昨儿那焦大人才刚休沐过,咱们怕是要再等个五六日才行。”

    “也不急在一时。”

    李纨忙道:“左右各大书院都要等开春才会招新。”

    “对了。”

    素云话锋一转,又道:“我方才听人说,东府里珍大爷和珍大奶奶都病倒了。”

    贾珍和尤氏都病了?

    李纨原本和尤氏交情一般,但先前她掌家时,尤氏曾主动登门帮衬过两日,这人情却不好不还。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了,忙命人备了些补品,领着素云匆匆寻至宁国府内探视。

    贾珍倒是真病了,尤氏却不过是托病而已。

    彼时她正高卧在床上,除了一双腿儿尚有些酸软之外,便再无半点不适,反觉着周身舒泰,由里到外的通透。

    左手托着红润水嫩的香腮,美目虚瞄着芙蓉帐上的金钩,满脑子尽是昨夜的狂风暴雨,一时竟就有些痴了。

    要说贾珍素日里也是个粗鲁的,只是他那粗鲁都在表面上,对自己或打或骂的,却怎及得上焦顺鞭辟入里、直指人心。

    正想着那腌臜不枉自己惦念多日,果然是个银样银枪头,忽听银蝶进来禀报,说是李纨登门探望。

    尤氏忙不迭拢了衣领,掩去脖子上未褪的红痕,又扯了湿毛巾盖在额头上,歪在床上装模作样。

    不多时,李纨领着素云自外面进来,见上身裹缠的极周详,偏下面只套了条月白缎的冰蚕丝亵裤,两条长腿若隐若现间,又绽出一双并蒂莲似的赤足。

    虽同是女子,李纨还是忍不住往那赤足上瞟了两眼,谁知竟就在那曼妙翘起的弓背上,发现了两排细密的齿痕!

    这是……

    再往上瞧,却见尤氏虽歪在床上,却竟是红光满面娇艳欲滴。

    再加上那欲盖弥彰的领子……

    李纨虽已是守寡多年,可早年间与贾珠也是极恩爱的,既经过见过梦过,又如何瞧不出这其中的隐秘?

    当下暗啐了一口,也禁不住涨红了脸。

    暗想着,旁人都说贾珍只拿她当个排场,不想倒也有这般恩爱的时候。

    那病……

    只怕也是在她身上耗空了精血所致!

    只是她却又那里想的到,贾珍非是耗空而是凭空虚耗。

    因李纨这满眼探究的架势,尤氏心下也不禁有些发虚,但又想着自己这回是奉旨出墙,便真被李纨瞧出什么来也不打紧。

    于是干脆不再刻意遮掩什么,径自坐起身来,捧着那湿毛巾笑道:“我不过是偶感微恙罢了,怎还劳妹妹亲自走这一遭。”

    李纨看清楚她颈间密密麻麻的吻痕,当下脸上愈发红烫,暗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却倒不敢再细看究竟,稍稍偏转了视线,嘴里道:“旁人都忙,家里就我这一个闲人,若再不过来瞧瞧,怕嫂子就该念叨了。”

    李纨一时不敢细瞧,尤氏反倒愈发没了顾忌。

    见李纨向来清冷枯槁的瓜子脸上,罕见的透出了些醉人的红晕,襟内两团恩物也是起伏不定,尤氏心道:不想这俏寡妇动了春情,竟倒显出几分小儿女姿态来。

    因瞧着有趣,便伸胳膊揽住了她的纤腰,调笑道:“瞧你怎么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这知道是过来瞧我,那不知道呀,嘻嘻……”

    李纨自然知道她那话里隐含的是什么意思,当下搡了尤氏一把,半真半假的恼道:“我特地登门探视,嫂子倒拿我取笑——要再这样,那我这就回去,往后也不来了!”

    “别别别!”

    尤氏忙拉着说了些软话,又硬是要留客用饭。

    两下里正你推我让,忽听的外面禀报,说是西府的焦大爷来了。

    尤氏听说焦顺又来了,心下头一个念头便是:这冤家,却怎么不容我缓缓再来?!

    下意识的起身批了衣裳,就打算让银蝶引他进来说话。

    谁知两脚刚踩实了地,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扶住,尤氏这才又想起还有个李纨在,忙改口道:“快去问问,看他这时候跑来究竟有什么事。”

    又对李纨画蛇添足的赔笑道:“你们府上这位焦大爷,如今倒真是生发了,连我们老爷都不敢怠慢他呢。”

    李纨原本并未多想,偏她这一说倒觉得有些蹊跷。

    只是她一时万万也想不到,堂堂宁国府的主母竟会和奴才出身的焦顺有染,且这事儿还要‘龟’功于贾珍。

    再说李纨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她原就想着托焦顺帮忙,如今恰巧在东府里撞见了,岂不正是天赐良机?

    当下忙喊住银蝶,又对尤氏说了族学里的近况,无奈道:“我如今就兰哥儿这一个指望,实在不敢让他荒废了,正想托请那焦顺跟老爷提一提,可巧竟就在你们府上撞见了——你若是不怪罪,我便让素云跟着去说一声。”

    “怎么偏要托他?”

    尤氏推己及人,当下就有些狐疑起来,暗道这李纨一直死木头仿佛,偏最近鲜活了不少,方才更当着自己酿出一腔春情来,难道她竟也……

    “还不是老爷最近格外看重他。”

    李纨倒不知她竟生出了这等误会,如实道:“本来是想托宝兄弟的,可他素来厌学,怕只怕再连累了他,故此便起了舍近求远的心思。”

    尤氏这才稍减了些醋意,冲素云一扬下巴,道:“没听你们奶奶说么?还不赶紧去外面传话。”

    素云、银蝶两个这才肩并肩的去了。

    不多时两个人又折了回来,言道焦顺毫不犹豫的应了,只说等寻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向政老爷提起这事儿。

    李纨这才踏实下来,双掌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尤氏见状,忍不住泛酸打趣道:“妹妹放着现成的人不谢,偏要去谢菩萨,足见这好人当不得!”

    李纨只当是没听见。

    银蝶这时也凑上前,对尤氏耳语了几句,尤氏忍不住啐了一声,又吩咐道:“既是早就说好了的,把那婆子的身契予他就是了。”

    等银蝶领了对牌,复又去到外面。

    李纨便执意告辞出了宁国府。

    等到了车上,素云挑起帘子看了看逐渐远去的宁府角门,回头悄声对李纨道:“奶奶,我方才怎么瞧着这主仆两个都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你莫要疑神疑鬼的!”

    “真的!”

    见李纨不信,素云急道:“珍大奶奶先不提,那银蝶见了焦大爷,竟就有些把持不住的架势,还硬是和焦大爷私语了几句,看那眉眼身段,就只差唱上一曲‘思凡’了!”

    “混说什么!”

    李纨瞪眼呵斥了她一声,细想先前的所见所闻,却也忍不住暗生疑窦,自此便格外留心起来。

第152章 掂斤论两

    【今儿有点卡,只有4000】

    却说翌日上午,贾政果然又去求见了陈尚书,也并没有忘记要给焦顺开脱、铺垫。

    只是那陈尚书也是老于世故的,当面似是句句都答复了,等贾政回来和焦顺细一琢磨,却竟是什么都没说明白。

    好在上面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内外两处的消息倒还算及时。

    首先是赵彦回报,说是若刨去运费不算,南方一些血汗工坊,确实可以照价做出符合太祖规制的枪带。

    这意味着杂工所想拿成本说事儿,肯定是行不通的。

    紧接着贾政也命单大良捎了消息来,却原来军械司这次吹毛求疵,竟是筹谋已久的事情。

    当初虞衡清吏司一分为二,变成了百工司与军械司。

    虽然大部分军械工坊都拨给了军械司,甚至还将兵部某些职能也一并划拨了过去,但还有相当数量的配套工坊,留在了百工司内。

    原先同在一司还好说,如今分属两司难免扯皮,这让军械司颇感桎梏。

    于是就惦记着,想要将相关工坊的主导权纳入囊中。

    因是不久前才刚完成的切割,如今想让百工司将相关工坊调拨给军械司管辖,显然没那么容易。

    所以他们准备通过一系列的刁难打压,让百工司各所低头服软,同意军械司派驻吏员进厂监管,借以达到实际掌控工坊的目的。

    而杂工所,正是他们挑出来当成突破口的软柿子!

    对此,贾政的建议是,干脆把事情捅到上面,由百工司出面与军械司打擂台。

    但焦顺却觉着这法子不怎么稳妥。

    虽说他如今得了苏侍郎的青睐,但说到底仍是这工部官员里的异类。

    若一切都委托给司内主导,届时两下里做出利益交换,把杂工所和他焦某人当做‘代价’出卖掉,也并非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所以最好还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此事!

    又或者……

    来个借力打力!

    想到自己几日后的行程安排,焦顺心下便有了计较。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撰写了一篇倡议书,只等着时机一到便凭风借力。

    …………

    时日匆匆,转眼到了这月二十三。

    两部合议也到了第三天,鉴于工部大有一拍两散的架势,礼部官员终于也服了软,不再纠结名义的问题,而是开始讨论出巡期间的具体安排。

    只可惜贾政期望中的场景始终没能出现。

    显然上面也担心步子太大会鸡飞蛋打,所以并不打算给巡视组再增加额外的负担。

    这些且都不提。

    却说焦顺这日散衙极早,先例行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向几个管事的了解了最新进展,确保一旦贾政问起能够言之有物,这才施施然回到了家中。

    进门之后,就见香菱、玉钏儿、五儿并两个粗使妇人,正在东厢里捣弄些干果蜜饯、牛乳冰糖之类的东西。

    他一面平伸了双臂,任由香菱、玉钏褪下大氅,一面奇道:“不年不节的,这又是弄什么花样?”

    玉钏儿抢着答道:“二奶奶吩咐下来,说是要帮咱们家置备些冷饮——冷窖和人工都是府上出,咱们只要准备些辅料就成。”

    城中冰室虽也提供冷饮,但多是中产之家过去尝鲜,真正的豪门大户更喜欢自己提前制备,最多也只是从冰室里买些消暑的白冰罢了。

    却说焦顺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一动。

    自打那次撩拨的平儿动心之后,平儿便整日里躲着他,这十余日竟是一面都未曾得见。

    如今有这由头,何不趁机找上门去续一续缘法?

    不过转念又一想,明儿是个要紧的日子,还该再参详周密些才是,左右这偷香窃玉的事情也不用急在一时。

    故此便收敛了心绪,命香菱备下笔墨纸砚,又沏了杯玫瑰丝杏仁茶,独自进到里间完善自己的计划。

    却说外间五儿见焦顺回到家里,竟还有处置公务,不由奇道:“咱们大爷一贯都是这般忙碌么?”

    “那当然!”

    玉钏儿与有荣焉的吹嘘道:“大爷手底下管着十几万……”

    说到半截,她突然警惕起来,忙岔开话题道:“大爷既然已经回来了,咱们也都散了吧,反正明儿再弄也不迟。”

    五儿到底不曾见识过丫鬟之间的勾心斗角,非但没瞧出玉钏儿的排斥警惕,反欣喜能早些休息,于是忙不迭脆声应了,同玉钏儿约好了明儿吃过早饭再开工,便兴冲冲的跑出了东厢。

    见她如此没心没肺,玉钏儿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想着明儿大爷要请假,还是改在堂屋里忙活才好,也免得一不留神就看对了眼。

    恰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尖声呵斥道:“你这小蹄子乱跑什么?险些撞我个跟头!”

    玉钏儿忙挑了帘子往外看,却竟是大太太邢氏的丫鬟秋桐找上门来,差点和五儿撞个满怀。

    五儿被她训的诚惶诚恐,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钏儿先是有些幸灾乐祸,随即又觉着秋桐在这里高声大嗓、耀武扬威的,分明是没把焦家放在眼里,于是跨过门槛不轻不重的顶了秋桐一句:“姐姐快小声些吧,我们大爷正在屋里批驳公文呢,可不敢胡乱搅扰!”

    秋桐因是贾赦开过脸的,虽不曾得过什么宠爱,到底觉着与别人不同。

    吃了玉钏儿这一通排头,她心下自是不喜,但想到太太如今也要求到焦顺头上,便不敢发作出来,强笑道:“劳烦妹妹通禀一声,就说我们太太有事托付。”

    “姐姐跟我进来候着吧。”

    玉钏儿说着,又冲五儿挥了挥手:“太太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你还不敢去准备准备。”

    五儿如蒙大赦,感激不尽的冲玉钏儿福了一福,这才低着头回了堂屋。

    打发了她,玉钏儿便领着秋桐进了客厅,又独自寻到里间向焦顺禀报。

    “大太太有事托付?”

    焦顺听了这话就直皱眉,上回邢氏召他过去,直闹的满城风雨,连贾母都给惊动了,这次却不知又要作什么妖。

    究其本心,焦顺是不想与邢氏多做纠缠的。

    可无奈她毕竟是这府上的大太太,总不好一点的面子也不给。

    于是只得起身到了外间,问道:“却不知大太太有什么吩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秋桐在焦顺面前自然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回道:“只是最近东跨院里不太安生,太太请人算了一卦,说是要用天雷地火趋吉辟邪——故此想托焦大爷在衙门里寻几挂十万响的上好鞭炮。”

    说到这里,她频频拿眼斜楞一旁的玉钏儿、香菱,显是希望焦顺能支开这二人,好说上几句私密话。

    焦顺却只当是没瞧见,正色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明儿有些事情要办——后日吧,后日我让人送二十挂过去。”

    “这……”

    秋桐支支吾吾的满面为难。

    邢夫人买鞭炮驱邪,倒也确有其事——主要是贾赦一味瞒着她,不肯说身上的血是哪来的,邢氏难免疑神疑鬼胡思乱想。

    但这鞭炮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何至于专门托到焦顺面前?

    真正的目的,还是想避开府里众人的耳目,约焦顺私下里见一见,好把迎春这香饵抛出来。

    偏焦顺这般不解风情,让她压根没机会道明来意。

    犹豫半晌,秋桐又试探着问:“却不知焦大爷明儿要办什么事情?”

    这刨根问底儿的!

    焦顺不耐道:“冯紫英冯公子请我和薛大爷几个去城外打猎——怎么,我是不是先要跟姑娘报备一下才行?”

    “不不不!”

    秋桐忙把两手乱摇:“奴婢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既如此,我就去回太太了。”

    说着,就躬身退了出去,匆匆回到东跨院里去见邢氏。

    邢氏原正拉着迎春,和颜悦色的说要给她添几件头面首饰,听说秋桐隐晦的表示事情没办成,当下就又换了颜色,丢开迎春嫩白的小手,冷道:“姑娘先回去歇着吧!”

    添首饰的事儿,竟就再不提半句。

    等迎春唯唯诺诺的去了,邢氏又骂道:“你这没用的蹄子,却怎么传几句话的事情都办不好?!”

    秋桐躬身道:“他屋里两个丫鬟都在身边,我使了几次颜色也不肯支开,实在是没有机会开口。”

    顿了顿,又道:“不过奴婢倒是打听出来,明儿焦大爷和薛家表少爷,要和冯紫英冯公子一起去城外打猎。”

    邢氏将帕子一甩,恼道:“你打听这些有什么用?!”

    “太太容禀。”

    秋桐往前凑了两步,赔笑道:“这府里人多嘴杂的,便太太再怎么小心谨慎,也难免传出些风言风语,又怎比的上那荒郊野地里便宜?”

    “你是说……”

    “咱们先打听好去处,明儿太太带着二姑娘去城外上香,届时半路巧遇一番,再唤他过来闲话几句,岂不是合情合理?”

    这主意其实也是从戏里学来的。

    蹩脚是蹩脚了些,但邢氏如今急着分一杯羹,好缓解家中的财政危机,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下忙找来王保善夫妻,命他二人设法打探冯公子惯去何处打猎——这念头京城周边想寻几头野物可没那么容易,故此必是人工圈养的,所以地址也该是固定的才对。

    随后又命人把贾迎春喊了回来,亲热的揽着她到了里间梳妆台前,把自个的妆奁铺散开,大方的表示任凭迎春挑拣。

    迎春这些日子受惯了邢氏的冷落嫌弃,今儿突然变脸似的,更吓战战兢兢惶恐至极,却那敢按照邢氏的意思挑拣?

    邢氏见状倒就急了,选了几个金贵的胡乱插在迎春头上,又取了胭脂水粉一通涂抹。

    这还不算。

    她端详半晌,觉着迎春虽是青春美貌,却到底太过稚嫩了些,怕未必迷了那焦顺的心窍。

    便又命人寻来裹胸、束腰等物,硬生生挤出了两团白腻。

    这也亏得迎春是个早熟的,若换成是黛玉那样柔弱纤细的,只怕勒断了肋骨也挤不出多少景致来。

    只是……

    这装扮大冬天里如何出的去门?

    邢氏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到最后只得强行要求迎春里面如此打扮,外面再套上宽松的遮掩。

    想着若届时事有不协,说不得就只能祭出这杀手锏了!

    就这般,入夜后迎春满头珠翠的回到了下处,钻进里间便埋头痛哭起来。

    司棋虽近来与她不睦,却到底是自小伴着长大的,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便指示绣橘上前探问究竟,自己也在一旁支着耳朵细听分明。

    迎春起初只是一味的哭个不停,后来听了绣橘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才抽抽噎噎道:“原想着忍一时就罢了,不成想太太竟半点不顾惜体面,只将我当成是案板上的肉,恨不能掂斤论两的往外发卖!”

    说着,又哭的泣不成声。

    司棋见状忍耐不得,上前拉了她问道:“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快别哭了,你说出来咱们商量个对策就是!”

    三问五问的,迎春才将先前的事情说了。

    又敞了襟摆,露出那一身紧束的小衣。

    司棋个高,离得又近,当下竟就瞧见两点寒梅,不由惊道:“怕是窑子里的娼妇都比这齐整些,这、这如何能穿出去见人?”

    迎春登时哭的更狠了。

    司棋咬牙跺脚道:“这真是没天理了!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岂容得她如此作践——依着我,干脆告到老太太面前,且看她这回怎么分说!”

    说着,帮迎春掩了襟怀,便欲拉她去寻老太太告状。

    迎春吓了一跳,却是拼命的往后缩,嘴里道:“你千万莫再害我了!若真跟太太撕破了脸,这家里如何还有我的立锥之地?!”

    司棋宽慰她说,等拆穿了太太这些日子种种刁难,老太太自然会把姑娘接回去住,再不用受太太折辱欺凌。

    迎春却仍是不肯出首,瞻前顾后东拉西扯。

    最后与司棋吵了几句,她竟就自我催眠道:“她既要卖我,不管真心假意总要厚待几日,且若能早些卖出去,岂不也算是就此解脱了!”

    司棋见迎春油盐不进,一跺脚也愤愤的到了外间。

    但她终究是放心不下,遂打定了主意要和绣橘护住二姑娘周全,甭管是哪个登徒子要来窥探,都要让其铩羽而归!

第153章 临行

    【仍是4100】

    因赶上轮休。

    焦顺把文稿准备好,又从先前收集的报纸邸抄上,裁减了许多能用到的片段。

    一直忙到子夜时分,这才独自在北间里睡下。

    第二天他睁开眼时,就见床前的小几上早摆满了各色的物事,有提神醒脑的苏合香丸、清新口气的鸡舌片,止血的药膏、驱虫的药烛……

    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焦顺支着胳膊坐起身来,打着哈欠问:“这些莫非都是给我准备的?爷不过就是去城外打个猎罢了,怎么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要是比照国公府里外出踏青的规矩,这些还远远不够呢!”

    玉钏儿说着,把那瓶瓶罐罐依次放进个百宝褡裢里,又道:“爷千万记得让栓柱背上这褡裢,多少有个应急的法子,甭管走到哪儿我们也能放心些。”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这上面既有文字也有图画,爷到时候仔细些,别用错了就好。”

    “知道了。”

    焦顺随口应了,撩开被子把两条毛腿搭在床边。

    玉钏儿取了暖气上靠着的靴子、长袜,抢上前捧了焦顺的大脚往上套弄,同时扬声招呼道:“香菱、香菱,爷要起了,快进来伺候着!”

    “就来、就来!”

    香菱虽在外面答应了,却直到穿好了靴子,也不见她自外间进来。

    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焦顺心下纳闷,便挑了帘子探头张望,却见香菱正手捧三支檀香,对着桌上的箭囊、猎弓连连作揖,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嘟囔着什么。

    那猎弓不过是焦顺让人置备的样子货罢了,显然不可能是什么通灵之物。

    于是焦顺冲香菱一扬下巴,奇道:“这莫非也是国公府里的规矩惯例?”

    玉钏儿也探头扫了一眼,随即不屑的嗤鼻道:“她不过是又发了痴症,说要提前祭奠箭下亡魂——爷别理她就是,那本来就是养来取乐的走兽,被射死也只当它们的寿数到了!”

    听了这话,焦顺不觉莞尔。

    果然是香菱会做的事情,她连花草都舍不得损伤,就更别说是活物了——不过她这回倒是多虑了,能死在焦顺箭下的亡魂,只怕现下都还没生出来呢。

    “快别拜了!”

    焦顺走出里间,冲香菱笑道:“爷又不会射箭,这玩意儿就是个摆设罢了。”

    香菱闻言一愣,但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把那三炷香插在了充当香炉的小瓷碗里。

    焦顺好奇的问她为何如此,却听这小妮子认真道:“它既不得用武之地,便是张良善仁义之弓,拜一拜也是该当的。”

    见这痴态,焦顺愈发笑得厉害。

    旁边玉钏儿便有些捻酸,噘嘴道:“整日里伤春悲秋的,也不见你戒了荤腥!”

    “说什么呢!”

    焦顺呵斥了一声,又扯过香菱,护住她两团饱满的良心,嘿笑道:“我好容易养肥了些,可断不能给饿瘦了!”

    正不管不顾的揉搓。

    谁想五儿恰巧挑帘子自外面进来,见到这副情景,当即吓的尖叫一声,捂着眼睛掉头就跑。

    不多时,又听她在外面‘哎呦’一声惊呼。

    焦顺追出去一扫量,原来是她捂着眼睛慌不择路,被花圃边上的围砖绊了个跟头。

    眼见她龇牙咧嘴的爬起来,焦顺在门前笑问:“瞧你这毛手毛脚的,身上摔坏了没?”

    五儿压根不敢看他,低着头恨不得把下巴戳进胸脯里。

    这时玉钏儿绕过焦顺出了门,没好气的呵斥道:“大爷问你摔伤了没,你倒是回句话啊!”

    五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想想不对,又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

    玉钏儿气的一笑道:“这到底是伤着没有?快过来让我瞧瞧!”

    说着,拉过她上下端详了一番,见她身上穿的颇厚,手脚上也没有破损的地方,这才对焦顺道:“瞧着倒没什么大碍。”

    随即又问五儿:“你招呼也不打就闯进屋里,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没、没什么急事。”

    五儿偷眼看了看焦顺,又垂首道:“是太太走之前吩咐了,等大爷醒过来让我传个话,嘱托大爷在城外千万小心些,别跟着冯公子他们胡闹。”

    听是徐氏有嘱托,焦顺忙正色应了。

    看五儿在自己面前羞窘的无地自处,他便干脆又折回了里间,招呼香菱帮自己披挂穿戴。

    不多时玉钏儿也跟了进来。

    因是要外出会友,两人伺候植物人似的一番折腾,又破费了些心血帮焦顺装扮。

    等收拾齐整之后,焦顺拎着猎弓在那水银镜前亮了个相——会不会用且先不说,这瞧着就像是一员虎将!

    唤来栓柱背上褡裢、提了箭囊,玉钏儿又忙塞了盒点心让他夹着。

    啧~

    看来不只是丫鬟婆子,这小厮随从也该再填一个了!

    焦顺不好再给孩子增添负担,便自顾自拿着猎弓与一个牛皮纸袋,大步流星的出了家门。

    外面马车早就套好了,焦顺先把弓和纸袋扔到车厢里,又踩着木阶自后面上了马车。

    栓柱在外面收起木阶,又把褡裢、箭囊一股脑堆在角落里,正准备绕到前面和车夫坐在一处,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忙折回来,递上个‘护身符’道:“大爷,这是婆婆昨儿特地求来的,专管出入平安。”

    焦顺接在手里,顺势塞了个手炉过去,吩咐道:“路上若是实在冷的紧,你就进来暖和暖和,大不了到了冯家再出来就是。”

    非是焦顺苛待他,时下的风气,断没有下人和主子平起平坐的道理——仅限于小厮长随,丫鬟仆妇陪在身边反倒没什么避讳。

    话说……

    这朝中勋贵果然都是一群只想做人上人的虫豸,怪不得太祖一死新政就废弃了大半。

    焦爵爷毫无自觉的腹诽着,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冷!”

    栓柱拍了拍头顶的海獭皮帽子,得意道:“这玩意儿暖和的很,若不吹吹风,我还嫌热的慌呢!”

    焦顺失笑着在他头上拍了拍,吩咐道:“那就甭耽搁了,咱们这就上路吧!”

    栓柱答应一声,飞快绕到前面车辕上。

    不多时那重型挽马踢踢踏踏迈开步子,不紧不慢的奔向荣府后门。

    一路无话。

    等到了冯紫英家,就见那大门外早聚了十几辆马车,还没来及凑上去,就听有人越众而出,亲热的招呼道:“焦兄弟、焦兄弟!往这边儿来、快往这边来!”

    定睛细瞧,却不是薛蟠还能是哪个?

    这厮在家一向懒散惯了,不想今儿倒积极的紧。

    因今儿是武局,焦顺等马车奔到近前,略略收住了冲势,便撇下木阶利落的挑下了马车,冲着众人抱拳道:“焦某来迟一步,倒让诸位久侯了!”

    认识不认识的,都乱哄哄的应了。

    内中有笑脸相迎的,也有一眼看上去就透着疏离的。

    不多时冯紫英也迎了出来,笑着招呼道:“原该请焦兄弟去家里坐坐,不过大家伙儿都已经凑齐了,也只能免了这些俗礼,还请焦兄弟不要见怪。”

    “冯大哥客气了。”

    焦顺看看不远处的将军府,一语双关的道:“日后少不得还要登门叨扰,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嗐!”

    冯紫英似有所觉,正想问个究竟,薛蟠在旁边便跺脚催促道:“二位哥哥,闲话就甭说了,咱们赶紧上路吧!我可听说了,那园子里除了野猪,还养了几头老熊呢!”

    冯紫英笑骂道:“就你薛大头猴急——老熊倒的确有几头,可早都躲起来猫冬了,等闲那里见得着?”

    说着,又向焦顺解释道:“说是我做东,实则那园子王家也有份,这薛大头也算半个东道——你们两个熟惯了的,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焦兄弟只管跟他提就是了!”

    一番寒暄之后,冯紫英又介绍了几个同行的公子哥儿,大多都是神武将军麾下将领的儿子,理所当然都是以冯紫英为主。

    随着冯紫英一声令下,十几辆大车便次第进发。

    两侧骑马的长随约有三四十人,瞧着都是精干利落的,又人人带了器械。

    一眼望去,当真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

    就在一行人准备出城的同时,荣国府东跨院里也正乱做一团。

    邢氏攥着帕子咬着牙,在堂屋里来回踱了也不知多少圈,好容易盼着秋桐打外面进来,忙迎上去问:“老爷人呢?是让咱们去前院汇合,还是……”

    “别提了!”

    秋桐苦着脸道:“我过去问过方姨娘才知道,东府大爷一早就找了老爷出门,说是有人办了个什么‘广交会’,打算前去瞧个稀罕儿。”

    “广交会?”

    邢氏脸上也是一垮,她为了请动贾赦出面,可是废了好大的口舌,又拿神佛报应虚言恫吓,这勉强以如愿以偿。

    谁成想突然就冒出个什么‘广交会’,硬生生把贾赦给勾走了!

    秋桐听她重复这三字,还以为是在发问,忙胡乱猜测道:“方姨娘没说是做什么的,约莫是两广那边儿新设的商号?”

    顿了顿,见邢氏心神不宁的样子,又小心翼翼请示:“太太,那咱们今儿还去不去城外……”

    “自是要去的!”

    邢氏又将银牙一咬,恨声道:“老爷撇下这一大家子不管,我若再打了退堂鼓,难不成能叫你们全都去喝西北风不成?!”

    同时她心下暗暗发誓,等攥住了这条财路,必要趁机将那些争宠浪的蹄子们狠狠收拾一番!

    至于贾赦么……

    邢氏便再怎么心怀怨愤,也不敢明着招惹他。

    秋桐听了这话,忙道:“那奴婢去吩咐外面套车。”

    “顺带再催一催二姑娘!”

    邢氏迁怒道:“我虽许了她在家装扮,却也没让她磨蹭个没完没了!”

    秋桐忙去了两处传话。

    车夫如何张罗自不必提。

    却说贾迎春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所以未曾按照邢氏的吩咐装扮起来。

    如今被秋桐疾言厉色的一催促,便抽抽噎噎的褪了常服,把那娼妇不如的裹胸、束腰往身上穿戴——因怕邢氏会亲自验看,还特地嘱咐绣橘在背后打了几个蝴蝶结。

    她这里仔细将自己打了包。

    外面司棋却将一把锃明瓦亮的剪刀,悄悄掩在袖筒里,想着那登徒子若真敢窥探迎春,便用这剪子将对方逼出去。

    能不伤人自然最好,毕竟能被太太看重,逼着二姑娘出卖色相的人,身份必然非同一般。

    真要伤了人,却怕是不好收拾。

    可若实在不成……

    司棋暗暗一咬银牙,暗道自己这辈子反正是不打算嫁人了,便为姑娘捐了这身子又如何?!

    只盼自己以身抵罪之后,二姑娘能自此挺起胸膛,再不似这般任人摆布。

    不多时,贾迎春领着绣橘自里面出来,身上虽套了件大衣裳,又插了满头的珠翠,瞧着甚是雍容大气,可步履间仍是透出些不适来,精致的五官也紧皱在一处,瞧着就像个受气包似的。

    主仆几个各怀心思的到了堂屋里,不出意料的先吃了邢氏几句排头。

    好在邢氏也顾不上刁难她,一听说外面已经备齐了,便火上房似的领着众人去了外仪门登车。

    趁着绣橘服侍迎春等车的档口,司棋悄悄寻了相熟的仆妇打探消息,在付出二钱银子的代价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尚算熟悉的名字:冯紫英。

    据说太太昨儿专程打探了冯公子惯去何处打猎,结合先前得到的讯息,司棋便觉着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要说这冯紫英倒也非是寻常纨绔。

    本身是神武将军冯唐的独子,素日里也颇有几分武名,且人才品貌据说也都是中上之选。

    若正经结了这门亲事,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甚至说是高门嫁女也不为过——荣国府自然比神武将军府门第要高,但冯紫英是嫡出独子,贾迎春却只是庶出的女儿。

    也难怪邢氏会上赶着……

    可似这般不知自爱的出卖色相,就算日后真明媒正娶的嫁过去,又如何能得到夫家的看重?

    偏贾迎春那木讷的性子,又不是个会哄男人的。

    与其让小姐日后受夫家的折辱冷落,还不如让自己先断了这门亲事!

    司棋紧攥着剪刀上了马车,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却是豁出命来,也不肯让人玷污了小姐的清白!

    至少……

    在发现正主是谁之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第154章 狩猎、论枪、‘贵人’

    冯紫英口中的‘园子’,实则是京西一处不大不小的山谷。

    谷中原本有个小小的村落,后来被几家将帅相中,村里三十五户百姓便‘心甘情愿’的卖了祖产,然后‘主动’迁离了故居。

    如今里面半散养着二三百獐子黄羊、几十头野猪,三五只黑熊,又圈了百十只马鹿、梅花鹿,专往各府上供奉鹿茸、鹿鞭等补物。

    却说众纨绔风尘仆仆赶到谷口,就见那路边停了辆蒙着毡布的板车,周遭足有十余人拱卫,便瞧见冯紫英下车走来,也不曾擅离职守。

    等离得近了,为首的才迎了几步拱手道:“冯公子,家伙事都已经备好了,您看是现在就分发下去,还是……”

    “发下去吧。”

    冯紫英大手一挥,笑道:“到你们这荒郊野地里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口么!”

    那首领躬身应了,回头对手下人打了声招呼,几个披着羊皮袄的雄壮汉子立刻上前揭开了毡布,露出了车上的枪弹等物!

    焦顺这才发现自己土鳖了。

    如今已是大炮、火枪对轰的时代了,这些纨绔子弟们怎肯乖乖拿把破弓打猎?

    虽说焦顺对于枪法也是一窍不通,但对火器的兴趣,却是远远大于弓箭。

    正有心上前试试手,旁边薛蟠早两眼放光的扑了过去,嘴里嚷道:“打从来了这京城,我老薛就再没摸过枪了,这回可要过足了瘾才成!”

    “薛兄弟、薛兄弟!”

    冯紫英忙喊住了他,笑道:“你急什么,好东西都在后面呢。”

    这时节,先是几个军中纨绔各自上前挑了柄顺手的,紧接着三分之一的亲随也都上前领了枪械、弹药。

    等众人挑完了,那些看守板车的汉子们又从上面抬下个大木箱来,掀开了一瞧,却是三支用细绸子偎着的长枪。

    都不用细瞧,只看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枪身,就知道必然是巧匠打造的精品。

    薛蟠老实不客气捞了一杆在手。

    冯紫英也取了一杆,却是先递给了焦顺。

    焦顺虽连忙接在手里,目光却反在那些寻常枪支上端详,口中问道:“这些枪看着都是制式的,怎么枪带却都换过了?”

    那为首的看护闻言一翘大拇指:“这位爷倒是行家!那原配的枪带实在不好清洗,咱们这些粗人用用也就罢了,却不好污了贵人们的衣裳。”

    焦顺听了这话不由的苦笑一声。

    虽然刘长有等人语焉不详,但他私下里也早弄就明白了,如今的成品和太祖时的规制,究竟有什么差别。

    现在用的制式枪带能不能用?

    那当然是可以用的,应有的功能都可以满足,结实程度也并不比太祖时要求的规制差多少。

    可除了基本功能之外,就只能说是一塌糊涂了。

    易起球、易打结、易污染、难清洗,发下来时是鹅黄色的,用不了一年半载就油光锃亮乌漆嘛黑,拿胰子搓洗都洗不干净。

    别说是军械司不满意,就连焦顺听了也直皱眉。

    可问题是……

    这东西是杂工所生产制造的,如今面对军械司的咄咄逼人,他这个所正也只能选择回护包庇。

    毕竟屁股决定脑子嘛。

    冯紫英见焦顺皱着眉头似有心事,但碍于众人兴头正浓,也不是细问究竟的时候,便先记在心底,笑着吆喝众人进谷狩猎。

    虽说队伍里三分之一的人都背着枪,但真正可以随意开枪的,却只有为首的一众纨绔们。

    亲随们背的枪,一是为了烘托气氛,二是为了随时和主人调换,免得主人还要装填弹药。

    旁人只图射个畅快,都把装弹的事情交给亲随。

    焦顺虽也得了冯家两个亲随服侍左右,却因好奇这枪械的具体结构,特意讨了两枚子弹,一会儿拆一会儿装的仔细把玩。

    这时的子弹和焦顺后世见到的并不一样,但也不是那种古代的小铅球,具体形状约莫在锥形与半圆形之间,通体胖乎乎的,侧面中下部有几条螺旋线,尾部还塞了个木栓——顺带一提,这木栓也是杂工所生产的。

    木栓正中能看到些晶亮的东西,约莫应该就是与撞针对应的底火装置了。

    他这里正仔细端详着,就听不远处传出几声枪响,又听薛蟠吆喝着让追上去,大部队就撒了欢似的往前冲,除了两三个不喜此道又或是心思重的,余者全跟着薛大脑袋跑散了。

    见众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冯紫英便趁机到了焦顺身边,笑道:“兄弟在工部为官,难道竟没摸过火枪么?”

    “小弟这才刚去一个多月而已。”

    焦顺苦笑道:“再说军械司里的管制,只怕比外面还要严了不少。”

    顿了顿,又指着那枪带道:“这制式的枪带倒是我们杂工所产的,方才却被批的狗不理一样。”

    冯紫英哈哈大笑,讨过一柄普通制式火枪,利落的摆弄了几下,又问焦顺:“贤弟对如今列装的火枪知道多少?”

    “也就是纸面上一些数据罢了。”

    焦顺直摇头:“说起来我今儿还是头一回摸着实物。”

    冯紫英笑道:“本朝对火器管得极严,京城更是重中之重,监管街面的各衙门和巡城司用的都还是刀枪棍棒呢,常人想摸一摸自然没那么容易。”

    说着,把手里的枪往上托了托:“这玩意儿都大家都叫它火枪、长铳,实则官名儿叫做‘龙雀’,取大夏龙雀之意——枪身长三尺六寸【1.2米】,能装一尺二寸长的刺刀【0.4米】,自太祖朝定型至今少有改进,利在速射近搏,但射程上却反倒不如西夷的枪械。”

    这倒是好理解,后膛枪最难解决的就是密闭性,初期因为工业水平不够,在射程和威力上反不如发展了几百年的前装枪。

    焦顺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杂工所旁的比不过军械司,可单论提高密闭性,专司胶、漆、裱、糊的杂工所,说不定反而更有优势。

    而解决了密闭性问题,可不仅仅只是能提升射程威力,更可以借此开发出弹匣,让火器正式进入连发时代速射时代。

    正想些有的没的,又听冯紫英问:“焦兄弟少年得志、名动京城,方才却怎么长吁短叹郁郁寡欢的?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真有什么难处,不妨先说来听听,且看哥哥帮不帮的上忙。”

    “倒真让冯大哥说中了。”

    焦顺忙定了定神,捧着枪拱手一礼,道:“小弟确实是遇到了难处,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冯紫英为人最讲义气,何况先前焦顺还曾帮他保住了颜面,故此一听这话,便把枪抛给了身边的亲随,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但凡我能办的,绝无推托的道理!”

    “那小弟就厚颜请托了。”

    焦顺肃然道:“我想请冯大哥引见,当面拜会一下神武将军。”

    “嗯?”

    冯紫英一听这话,脸上却变了颜色,打量着焦顺迟疑道:“焦兄弟要见家父?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个么……”

    焦顺看看左右,冯紫英立刻一挥手,命众人退出十余步远。

    焦顺这才将自己的谋划,一五一十的说了。

    又道:“甭管事情成与不成,我都承尊府的情!”

    冯紫英略一盘算,便笑道:“这事儿对家父有百利而无一害,实该是我父子承焦兄弟的情才是——既如此,等咱们回城之后,我便带焦兄弟面见家父!”

    两下里敲定好了,焦顺登时宽下心来。

    于是也混入众纨绔之中,过足了乱射的瘾。

    就这般闹腾腾直到午后,众人这才抬着几只黄羊、獐子,一头半大不大的野猪,兴冲冲的到了临溪而建别院当中,由亲随们剥皮割肉,又撒了各色香料,插在上摇杆烘烤。

    在这地界,又不是个人私产,自不好置备舞女歌姬——否则谁能用谁不能用的,倒容易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情来。

    但那守车的汉子们擂鼓踏阵、刀盾搏击,却也别有一股雄壮之气。

    连焦顺这等经过见过的主儿,也是连连鼓掌叫好。

    又有纨绔凑趣,指挥着二十来杆火枪对空乱射,只听噼里啪啦爆豆也似,颇有后世非洲黑叔叔的风采。

    席间各人都吃了个肠满肚肥,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偏那薛大脑袋又作起了妖,非嚷着下午要去猎一头黑熊回来,若寻不见,便在这里住下了。

    焦顺还惦记着要见神武将军冯唐呢,怎肯陪这憨货留在谷里胡闹?

    正要寻个理由忽悠他几句,不想外面突然来人禀报,说是谷外有贵人路过,因瞧见谷里起了炊烟,便派人询问也有现成的野味出售。

    冯紫英听了便有七分不快,骂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们兄弟在这里取乐,须不是给他当猎户使的——你只管派人赶出去就是了!”

    “这……”

    那禀报的庄头支吾道:“我瞧那贵人似是荣国府的,偏公子府上和国公府乃是世交。”

    “荣国府的?”

    冯紫英登时站起身来,犹豫着看了看薛蟠,又转头看了看焦顺,便道:“也不知是哪位长辈出游,咱们兄弟只怕要去露上一面,才显得不失礼数。”

    说着,又命人备了干净整洁的食物,用食盒装了放在马车上。

    薛蟠听说是荣国府的长辈,当即就苦了脸,把个重油爆炒的獐子耳丢回盘子里,嘟囔道:“千万别是姨夫就好,每回见了我都要骂上几句。”

    焦顺也自席间起身,笑道:“若真是政老爷,我替你挡着就是了——前几日宝玉挨骂,不也是我救的场?”

    薛蟠这才磨磨蹭蹭跟在了最后。

    三人在别苑门口上了马——焦顺做小管事时就学会了骑马——簇拥着装了食盒的马车,不疾不徐的奔到了山谷口。

    就见七八辆大车横在路旁,居中倒支起了一个圆顶的大帐篷,看那帐篷前往来的尽是些妇人,就知道这所谓的贵人应该是个女子。

    三人正欲上前问个究竟,早有一人快步迎了过来,笑着见礼道:“原来是冯公子、表少爷和焦大爷在此,这倒真是巧了!”

    这倒竟是焦顺的‘熟人’。

    却正是杨氏的丈夫秦显,因他哥哥秦翊被派去南边儿,他如今便顶了秦翊的缺,到了贾赦身边做亲随管事。

    因见是他出来应酬,焦顺登时就觉察出,这只怕并不是凑巧,而是那位‘贵人’刻意寻过来的!

    于是便抢先问道:“那帐篷里莫不是府上的大太太?”

    “正是大太太。”

    秦显赔笑解释道:“因家中近来有些不太平,太太专程去了雁岭栖霞庵进香——偏那庙里的斋菜不甚可口,太太回程时正觉空腹难行,又见这处起了炊烟,就想买些现成的野物充饥,不想倒撞上三位爷在此,您说这可不是巧了么?!”

    呵呵~

    巧个鬼!

    焦顺心下冷笑一声,知道这邢夫人必是有所图谋,于是暗暗提高了警惕。

    果然不出他所料,秦显差人去帐篷里禀报之后,不多时就见秋桐过来传话,说是太太舟车劳顿的实在没什么精神,索性就不请几位爷进去说话了,只单独让焦大爷送些野味过去就是。

    薛蟠乐得不见长辈。

    冯紫英因清楚焦顺的出身,也并不觉得邢氏专挑了焦顺使唤,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故此焦顺便亲自提了食盒,跟着秋桐走向了那圆顶帐篷。

    却说那圆顶帐篷内。

    司棋紧攥着剪刀守在门口,心下却是乱成了一团麻。

    先前邢氏在栖霞观走马观花了一番,就急惊风似的回赶,偏半路又在这山谷前安营扎寨,司棋便愈发笃定邢氏要将继女卖予那冯公子。

    谁成想邢氏虽果然单独招了一人进来,却并不是她臆想中的冯紫英,而是与自己早有私情的焦顺!

    这……

    这却如何下得去狠手?

    转念又想到,姑娘若真能许给焦顺,自己岂不也能陪着一起嫁过去……

    如此一来,那手上便愈发少了力道。

    “姐姐。”

    绣橘瞧司棋神情不对,便轻轻桑了她一把,跃跃欲试的问:“咱们是出去拦下那焦顺,还是……”

    话还未说完,就见司棋咬牙挑帘子,自顾自到了外面。

    绣橘忙也撸胳膊挽袖子跟了出去,迎面见到焦顺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刚要叉腰喝止他上前,冷不防却被司棋一把扯到了旁边,让出了进门的通道。

    绣橘先是一愣,却只当是司棋另有打算,忙压着嗓子问:“姐姐是准备先放他进去,然后再……”

    “没什么然后了!”

    却听司棋咬牙道:“凭他的出身,断不敢轻慢了姑娘,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干脆遂了他的意,总也好过嫁给个没顾忌的!”

第155章 一处情景百样心思

    却说到了近前,焦顺先隐蔽的瞥了司棋一眼,见司棋虽面色古怪神情恍惚,却并没有要示警的意思。

    他心下约略放宽了些,这才提着食盒走进了帐篷内。

    这帐篷面积颇大,又毕竟是临时制备下的,所以显得颇为空旷简陋,只在正北主位上摆了椅子方几,又在下首放了个绣敦。

    主位上坐的自是邢氏,那绣敦上的少女拘谨的低着头,露出满头珠翠却看不清相貌,但料来应该便是贾迎春了。

    说起来……

    焦顺虽然与她传过两次绯闻,却直到如今也没瞧见过这位二姑娘的真容,于是下意识的偷瞄了两眼,可惜实在瞧不真切。

    而除了母女二人之外,右侧还侍立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焦顺依稀记得这正是司棋的外婆,邢氏的陪嫁心腹——王善保家的。

    他一面打量着帐篷内的情景,一面将那食盒放在脚下,拱手见礼道:“见过大太太。”

    “嗯。”

    邢氏微微颔首,倒是一旁的王善保家的,笑着应道:“按说这等事情合该我们下面人跑一趟,但因为太太有些事情想要交代,所以才刻意点了焦大爷的将,还请焦大爷千万不要见怪。”

    说着,上前替邢氏施了一礼。

    这倒真是开门见山,摆明了是有事找自己。

    焦顺忙还礼道:“岂敢,做晚辈的帮着太太跑跑腿儿,原也是应该的事情,哪就说得上见怪了?”

    说着,他又试探道:“却不知大太太找我来,究竟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个么……”

    王善保家的侧头看向邢氏,见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继续道:“前后两回闹的府里风言风语,虽说都是些误会,可多少影响了二姑娘的清誉——旁人也还罢了,太太这做母亲的却不好冷眼旁观。”

    焦顺听到这里,只当邢氏是要责问自己,趁机讨要些好处呢。

    谁知王善保家的话锋一转,却道:“思来想去,倒觉着将错就错也未尝不可!”

    啊?!

    这邢氏竟是要把贾迎春许给自己?!

    焦顺万没有想到,被贾母的当面责问之后,邢氏竟还敢主动提起这事儿来!

    见焦顺吃惊之余,却没有半点表示,王善保家的又进一步提醒道:“虽则太太有意成全,可终究还是要老爷拍板拿主意,焦大爷若是有心,平日里不妨多孝敬孝敬老爷,届时太太再帮着吹吹风,事情哪还有不成的?”

    焦顺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感情是提前触发了‘卖女儿的剧情’!

    原书里,贾赦因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就把女儿嫁过去抵了债。

    不过眼下这时节,他们夫妻两个应该还不至于穷困到如此地步吧?

    因心里头满是狐疑,焦顺自然未能及时给出答复。

    邢氏见状便有些不耐起来,她原想着以国公府千金的名头,只消随便露出些意思来,就足够哄的焦顺上钩了,谁成想这姓焦的小子如此沉得住气。

    不由拿腔拿调的开口道:“我这女儿最是乖巧不过,日后嫁了人,指定爷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断不会闹的家宅不宁——错非是稀里糊涂与你扯上了干系,莫说是老爷,连我也未必舍得!”

    邢氏作为贾迎春名义上的‘母亲’,话语权自然不是乳母能比的,她这一开口也由不得焦顺不信——主要是有‘卖女儿’的印象在,他哪里猜的到邢氏夫妇竟是想空手套白狼。

    说实话,若非一直惦记着黛玉宝钗,焦顺只怕已经动心了。

    毕竟迎春身段相貌不差,性子又最好拿捏,日后怕不又是一个加强版的邢氏——邢氏虽在家中不得看重,但伺候贾赦那可是尽心竭力,绝无半点违逆。

    原书中,她甚至还主动帮着贾赦纳妾!

    若是自己娶了贾迎春,岂不也能享受……

    不行!

    这邢氏可是害死了原主的帮凶之一,自己怎么能轻易上了她的钩!

    焦顺勉力抛开心中旖念,拱手正色道:“不是焦顺不识抬举,实是怕府上……”

    “你放心!”

    邢氏断然道:“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和大老爷愿意,凭谁也坏不了这桩好事!”

    “这……”

    她说的如此直白,若断然拒绝必是要撕破脸才行,这却并非是焦顺的本意。

    邢氏见焦顺竟还是满脸纠结犹豫,甚至大有要拒绝的意思,心下不由暗恨这狗奴才不识抬举。

    好在自己还留了后手!

    这般想着,邢氏就把目光转到了迎春身上。

    她年轻时就是靠着过人的容貌身段,才做了贾赦的填房,此后又见惯了贾赦各种荒淫之举,所以心底早认定了英雄难过美人关。

    此时见言语不能奏效,自然便起了以色诱人的念头!

    尤其见迎春把头埋在胸前,竟是连姿容都不肯露出,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霍然起身来到了迎春背后,悄默声解开了那裙袄后背上的系带——这裙袄原是邢氏为了方便贾赦所制,不想如今却倒便宜了焦顺!

    然后就听邢氏吩咐道:“姑娘且先起来,让他相看相看!”

    这豪门大户家中,即便真要当面相看,又岂有直接挑破的道理?

    也就是邢氏财迷心窍,又认定在场众人不敢外泄——即便要外泄,也要有人肯信下面那一幕才成——所以才这般的肆意妄为。

    迎春闻言心下一颤,知道是躲不开了,只得闷头自绣敦上缓缓起身。

    不想腰后两侧竟有拉力传来,险些又把她扯回绣敦上。

    迎春不明就里,下意识的又添了些力道,谁成想邢夫人赏下的这件裙袄,竟就从肩头滑落了一大截,露出藕段似的白胳膊,以及那紧束又宽松的小衣!

    “啊!”

    贾迎春尖叫一声,就想抱胸蹲下掩住乍泄的春光。

    怎奈背后那拉扯力道又强了几分,硬是制住了她的动作。

    又听邢氏装模作样的叫道:“哎呀!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谨慎?!”

    说着,抓起那裙子往迎春两肩上套,看似是要帮着遮掩,实则扯开了迎春的双臂,逼得她中门大开。

    焦顺进门之前,何曾料到会有如此香艳的一幕?

    方才邢夫人说让他相看时,他便老实不客气的看了过去,原本是想认清楚迎春的五官,谁知竟就生生剥出个婀娜凹凸的身段!

    他一时看呆了。

    真要论起来,迎春的姿色与香菱不过是伯仲之间,可国公府千金春色乍泄,又岂是等闲能见着的?

    况且焦爵爷惯是个喜新厌旧的……

    却说迎春眼见得前面那鲁男子,竟是丝毫不懂非礼勿视的道理,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打量,一时窘迫直欲昏死过去,低着头拼命忍耐,才强未曾当场落下泪来。

    而邢氏见焦顺看直了眼,心下不由得暗暗得意,又等了片刻,这才真正帮迎春拢了衣襟,自夸自赞道:“瞧瞧、瞧瞧,我这女儿当真是再乖顺不过了,错非是我一力主张,只怕大老爷怕未必舍得她下嫁!”

    王善保家的虽觉着太太如此对待二姑娘,委实有些过了,可想到即将到手的好处,就又顾不得旁的了,急吼吼的提醒道:“太太这一片真心,焦大爷可要懂得知恩图报才是。”

    啧~

    这几乎是明着讨要好处了!

    若真能担任别院里的要紧管事,只怕五千两银子都打不住,也难怪这‘卖女儿’的剧情提前了。

    要说邢氏下了这么大的本,也着实让焦顺有些动容。

    而且她都如此施为了,自己若还是当面拒绝,却怕是要结下不小的仇怨——虽说焦顺眼下并不畏惧贾赦,可也没有要与其两败俱伤的想法。

    问题是……

    自己心心念念的是宝钗黛玉,并不打算娶贾迎春为妻,若为了注定得不到的事情,承担得罪王夫人、王熙凤姑侄的风险,实在有些不值得。

    犹豫再三,他忽就想到了外面的秦显,暗道为旁人担责自是不值,可若是为了便宜儿子积累些家业,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妨先拿些甜头出来,日后再解释清楚不迟!

    于是他便道:“太太的好意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府上有人对太太的人颇多排斥,我纵有心却也无能为力。”

    邢氏登时变了脸色,正想大骂焦顺不识抬举。

    却又听焦顺道:“不过若是关系稍远些的,倒还好操作——譬如外面的秦管事,大老爷要是舍得让他去工地上吃苦,我倒能帮着运作运作。”

    秦家虽与王家是姻亲,可到秦显这儿却又隔了一层。

    邢氏今儿虽带了秦显出门,实则却并未将其当成是自己的亲信。

    但焦顺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若一味强推自己的陪嫁心腹,王夫人、王熙凤那边儿只怕未必肯答应。

    邢氏犹豫半晌,又目视王善保家的。

    而王善保家的想着秦显素日里也还算恭顺,且为人软弱可欺,拿捏起来也不算难。

    于是便冲邢氏点了点头。

    得到了她的支持,邢氏这才下定决心,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头与他说一声,只等着哥儿的好消息了!”

    顿了顿,不忘继续忽悠:“只消让我和大老爷满意了,往后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却是惦记着得寸进尺呢!

    同时她心下得意的想到:这狗奴才又如何猜得到,自己竟会拿女儿的名节作饵诓骗他,等回去之后,还不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这香饵?

    可她却哪里知道,焦顺不过是为了给便宜儿子谋福利,才做了这一锤子买卖,日后并不打算与她再有什么瓜葛。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

    贾迎春竟把这一番勾心斗角当成了真!

    目送焦顺辞别出了帐篷,这二姑娘心下暗道:‘不想自己命中注定之人,竟真就是这粗鲁凶恶的焦顺——罢了,如今身子都被他瞧了去,日后不嫁他还能嫁哪个?’

    又想着:‘连大太太都有求于他,足见他是个有能为的,日后自己也算是有了依仗。’

    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虽不喜焦顺的出身相貌,可一番自我安慰之后,倒就芳心暗许起来,直把焦顺当成了自己未来的依靠。

    却说邢氏既然达到了目的,自无心再吃什么野味,急吼吼的便要打道回府、得胜而归。

    迎春来时与她同车,如今利用完了就觉得瞧着心烦,于是被她打发到了后面车上。

    司棋和绣橘也因此得以陪伴左右。

    耳听外面车轮滚滚,盖过了嘈杂的人声,司棋便往前凑了凑,悄声打探:“姑娘,事情可是定下了。”

    迎春略一犹豫,便木着脸点了点头。

    司棋一颗芳心登时落回了肚里,可瞧迎春面无表情的,又生出些不忍来,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问道:“姑娘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不过才……”

    迎春横了她一眼,淡然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左右都已经许了他,只盼着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就好。”

    “姑娘放心!”

    司棋十分笃定:“若真到了他家,他又怎敢苛待了姑娘?”

    贾迎春此时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希冀,认真道:“但愿如此吧。”

    因这一番对话,主仆两个倒又重新亲近起来。

    再加上绣橘插科打诨,一时竟是其乐融融。

    然而等回到家中,刚将那羞人的衣裳换了,秋桐便风风火火找上门来,向迎春讨要先前赐下的头面首饰。

    见她态度乖张,司棋不忿道:“姐姐莫不是在诳我们?自来赏下的东西,哪还有往回要的道理?!”

    “妹妹这话说的。”

    秋桐嗤笑一声:“太太先前是担心姑娘在外面落了府里的颜面,这才暂借了几件首饰——怎么,你们这是要扣下太太的体己不成?”

    司棋怒极而笑:“我们哪敢克扣太太的东西,倒是来这边儿之后,姑娘的月例都被克扣了不少,连……”

    “司棋!”

    眼见司棋直斥邢氏之非,贾迎春急忙喝止她,又对秋桐道:“东西都在妆奁里,你自己挑出来就是了。”

    秋桐得意斜了司棋一眼,因顾虑到王善保夫妻,倒没再跟她斗嘴,而是径自寻到了梳妆台前。

    司棋见状恨的直咬牙,便搡了绣橘一把,阴阳怪气的嘲讽:“还不过去帮秋桐姐姐分辨分辨,省得咱们屋里短了东西,还要再去惊动她!”

    “呦~”

    秋桐拿腔拿调的往后退了半步,抄着手道:“那我可不敢碰了,免得再被谁当贼给拿了——你们自个找出来,我再带回去就是。”

    绣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把东西都挑拣了出来。

    秋桐又讨了个小木盒,将那些首饰全都装进去,得意洋洋的回了堂屋。

    “呸~什么东西!”

    绣橘追到门口冲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回头气咻咻的道:“太太如今处处克扣咱们姑娘的月例,她身边这几个捧高踩低的就不说了,连那灶上也是狗眼看人低,饭菜的分量是越来越少,连点心也不见往屋里送了!”

    司棋咬牙道:“当真是反了他们了——走,咱们先去灶上讲说讲说!”

    原本因为和迎春闹了别扭,所以不曾理会这些,如今想着要和迎春一起嫁去焦家,自然少了隔阂同气连声。

    “千万别去!”

    迎春却半点不领情,拦在门前诉苦道:“错非是你一味的莽撞行事,咱们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那依着姑娘又该如何?!”

    司棋恼的直跺脚:“难道就任凭这些下贱东西,一个个骑到咱们头上去不成?!”

    “快别吵了!”

    眼见主仆两个又要争执起来,绣橘忙拦在中间,出主意道:“能不能让姑爷那边儿想想法子?。”

    “这就叫上姑爷了?”

    司棋斜了绣橘一眼,心下倒也有些意动,于是道:“那等明儿我寻香菱传话试试。”

    “这……”

    贾迎春迟疑:“这私相授受的,若被人知道了……”

    “姑娘不是说事情已经定了么?”

    司棋不以为意:“何况这本就是太太的意思,便私相授受也是被她逼的!”

    迎春其实也有心试一试,看焦顺会不会为自己出头,但却不放心司棋的火爆脾气,唯恐她再节外生枝。

    于是沉吟道:“还是让绣橘走一遭吧,尽量不要惊动旁人。”

    绣橘见自己的主意得了采纳,当家笑着应道:“姑娘放心,我一准儿让姑爷帮着拿个好主意!”

第156章 釜底抽薪

    返回头再说焦顺。

    却说他自帐篷里出来,汇合了冯紫英、薛蟠两个,眼见着荣国府的人马拔营而走,三人便也策马返回了谷内别院。

    冯紫英自然不会刨根问底,薛蟠却毫不避讳的追问,邢氏这次跑来城外进香,是不是因为大老爷最近招惹的人命官司。

    这事儿焦顺却是头一回听说,忙拉着薛蟠细问究竟。

    薛大脑袋却也只是听了些皮毛,只知道是死了个俏寡妇,具体怎么和贾赦扯上的干系,又到底有多大干系就闹不清楚了。

    不过这些信息也足够焦顺脑补一番。

    这天子脚下毕竟不是金陵可比,以荣国府的人脉权势,在金陵解决几桩人命官司,可说是易如反掌,但在京城内想要一手遮天,却怕是还差了些行市。

    尤其这人命官司已经走露了风声!

    既然权势不够,那就得靠真金白银补齐。

    顺着这条线索推断,邢氏为了敛财不惜卖女儿的行为,也就能说得通了。

    …………

    却说这一桩插曲,并未影响一众纨绔狩猎的兴致,到临近傍晚回城时,除了薛蟠猎熊的心愿没有达成,旁人都称得上是兴尽而还。

    等进城之后,焦顺因早就和冯紫英约好了,要去登门拜会神武将军冯唐,故此便婉拒了薛蟠同路而归的邀请,随着冯紫英回到了将军府里。

    拱卫夏国京城的军事力量,主要由三营一卫构成。

    这一卫不用说,自然指的是龙禁卫;三营则分别是五军营、巡防营、城防营——而神武将军冯唐正是巡防营的统帅,称得上是军中举足轻重的大佬。

    冯唐此时也是刚刚从城外大营回来,一身戎装尚未褪去,就听管家进来禀报,说是公子带了朋友回来,言称有要事求见老爷。

    冯唐闻言登时皱起眉头,不悦道:“他那些狐朋狗友能有什么要紧事?”

    “老爷。”

    管事忙解释道:“大爷带回来这位,貌似就是前些日子刚脱奴籍,就得了圣上青睐的焦顺。”

    “是他?”

    冯唐捋着胡须略一思量,这才点头道:“让大爷带他进来吧。”

    说着,自顾自去里间换了常服。

    等冯唐再出来的时候,冯紫英和焦顺已经在小客厅里等了一会儿。

    “父亲。”

    “将军。”

    见他自里间出来,冯紫英和焦顺忙都上前见礼。

    冯唐却并不急着回应,慢条斯理到了主座上,这才微微颔首道:“坐下说话吧——来人,上茶。”

    虽然凭借着简在帝心的稀有属性,让冯唐对焦顺高看了一眼,但以他的地位自然不可能放下身段,对个区区七品小官儿曲意逢迎。

    而焦顺之前曾打听过冯唐的品性,知道他素来不喜欢下面人打机锋,故此便没有多做铺垫,只等小厮们上了茶,就起身开门见山道:“将军,下官这次冒昧登门,实是有一事相托。”

    听他自称下官,又用的相托而不是相求。

    冯唐略有些诧异的打量了焦顺几眼,然后面无表情的问:“是公事?”

    “是公事,也杂了些私情。”

    焦顺说着,从袖筒里取出早就备好的牛皮纸袋,双手托举在胸前。

    冯紫英立刻起身接过,恭恭敬敬的送到了父亲面前。

    “这是什么?”

    冯唐嘴里问着,却早撕开了袋子,从里面抖出一叠剪报和两张洒金笺。

    书信他见多了,这剪报却倒有些新鲜。

    于是他没有急着展开那洒金笺,发是把那些剪报挨个扫了一遍,却见上面都是与西南战事有关的消息。

    这是个什么意思?

    冯唐面露疑色,他身为军方大佬对前线战事的了解,只怕远远超出这些报道十倍百倍。

    可这焦顺班门弄斧,却又是为了那般?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发问,而是又仔细把上面的内容过了一遍,发现除了最新的战事报道之外,更多的是一些英雄人物的报道,而且基本都是重伤不退、身残志坚的类别。

    平常报道最多的以身殉国,反倒是没有几个。

    冯唐心下略略有了揣测,抬头盯着焦顺问:“你莫不是想拿这些伤残将士,做些官样文章?”

    “是,也不是。”

    焦顺买了个关子,随即把军械司意欲派人入驻相关工坊,进行实际意义上的夺权一事,先简单节要的解说明白。

    然后又道:“其实下官对官办工坊的效率也是大为不满,故此一上任就拟定了革除积弊的新政,还因此侥幸得了圣上的嘉奖——所以对于军械司派人进驻监督的想法,也并没有什么不满。”

    “呵呵。”

    冯唐听到这里呵呵一笑,抖着手里的剪报反问:“当真并无不满?”

    焦顺微微拱了拱神,却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顺着自己的节奏继续道:“下官只是觉得,这本就是工部的官办工坊,若再派了工部的人进驻监督,也不过是左手打右手罢了,恐怕未必能解决什么问题。”

    冯唐听到这里,忽然挺直了腰背,瞪着眼睛看看手上的剪报,再看看站在那里的焦顺,脱口问:“你是想让这些伤残将士去监督工坊?!”

    “正是如此!”

    焦顺慨然道:“这些将士们都是为国尽忠,才落得一身伤残,如今既不能留在军中效力,自该稳妥安置才是,万不能让英雄好汉流血又流泪!”

    “好一个‘流血又流泪’!”

    冯唐拍案而起,炯炯有神的盯着焦顺道:“你继续往下说!”

    只听焦顺又道:“若是旁的工坊,安排退伍将士入驻督查,恐怕是隔行隔山——但既是生产军械的相关工坊,又有什么人能比这些真刀真枪厮杀过的好汉们,更能分辨出好坏优劣的?!”

    “军械司想派人入驻工坊督查,除了对相关工坊的积弊深恶痛绝,更是想要打造出让将士们满意的器械——既然如此,他们就不该、也不能反对工坊直接受军中监督的做法!”

    听了这番话,冯唐愈发欣赏眼前这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能想到让伤残军人入驻工坊倒也罢了,真正值得赞叹的,是他能在短时间内因势利导,充分利用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对自己的政敌进行釜底抽薪式的打击!

    可想而知,一旦正为如何安置有功将士儿发愁的朝廷,选择用伤残将士替代工部官吏入驻工坊督查,受损失最大必然是军械司!

    而且……

    将此事上书朝廷,也有助于自己收买军心、增加威望,所以基本不用担心自己会拒绝此事。

    难为他小小年纪,行事竟就如此老辣狠厉!

    只是……

    冯唐抖了抖手上的剪报,似笑非笑的问:“贤侄难道就不怕这吃里扒外的事情传出去,你今后在工部无法立足?”

    这虽是语带威胁,称呼却反倒亲切了不少。

    焦顺微一躬身,笑道:“冯伯伯若应下此事,明儿一早我就同军械司的人摊牌,只说是刚从冯伯伯这里得了消息,准备等冯伯伯首倡之后,便头一个上书支持此事!”

    冯唐听了,不由得啧啧暗叹。

    若只是自己上书倡议此事,工部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若是焦顺主动表态支持,从内部先行打破堡垒,工部恐怕就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工部乃至军械司的人,恐怕反要竭力安抚他,又怎敢在这时候排挤刁难?

    而等这事儿闹个一年半载尘埃落定,凭这焦顺的心计本事,只怕早就在工部站稳脚跟了!

    直到这时,冯唐才展开那洒金笺细瞧,见上面非但罗列了焦顺方才的说辞,还补充了许多细节。

    “罢了。”

    看罢多时,他将剪报和书信重新塞回了纸袋里,断然道:“贤侄都把话说道这份上,我这做长辈的若再推三阻四,反倒显得矫情了——这事儿我应下了,三五日里必然上书朝廷!”

    焦顺来时就有八成把握,但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还是让他心头为之一松。

    而冯唐这时也一改先前的冷淡,亲热的招呼焦顺用过晚饭再走,更主动表示要与他畅饮几杯。

    焦顺虽然很想与冯唐拉拉关系,可因与人有约在前,也只能婉拒了冯唐的好意。

    于是冯唐便命儿子将他送出了府门。

    等冯紫英目送焦顺乘车而去,重新折回这小客厅里,却见冯唐又重新取出了那剪报、信纸细瞧。

    “爹。”

    他上前作揖禀报道:“焦兄弟已经走了。”

    “嗯。”

    冯唐头也不抬的应了,随口叮嘱道:“这人你要好生结交,但先不要急着交心,且看他日后行止如何。”

    …………

    焦顺驱车回到宁荣街,却并未转入荣国府后门,而是径自进到了宁国府里,一路长驱直入去寻贾珍。

    岂料贾珍并不在家,说是和西府大老爷结伴外出,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回来。

    不过焦顺也不是为了他来的。

    当下退而求其次,找来被禁足的贾蓉作陪吃酒。

    只三五杯下肚,他就说是不胜酒力,急命便宜儿子帮自己准备住处。

    贾蓉直恨的牙痒痒,却也并不敢招惹焦顺。

    只能捏着鼻子准备一间相对僻静,又离后院颇近的客房安歇。

    于是入夜不久,焦顺便将尤氏银蝶主仆迎进了门,做了一场深入浅出的交流。

    第二日天不亮,焦顺好容易从脂粉阵中拔出身子,原是打算和贾蓉道个别,谁知寻了管事的一扫听,这厮竟也着了风寒。

    这必是贾珍的亲生儿子无疑!

    既然他病倒了,焦顺也就没有再去逗弄他,径自回家换了官服,风尘仆仆的赶奔公布衙门。

    因昨儿礼部的人就已经撤走了。

    于是和焦顺预料的一样,他前脚刚在杂工所里升堂议事,后脚军械司的人就找了过来。

    来的是军械的一个员外郎,进门既不曾通明道姓,也不管这是在百工司的地盘,倨傲的上前站在公案旁目视焦顺,摆明了是要喧宾夺主。

    焦顺懒得与他争一时长短,直接笑着起身让了座。

    那员外郎自以为得计,老实不客气的坐到了公案后面,又等焦顺绕到前面,这才扬声喝问:“焦所正,不知你准备如何给我军械司一个交代?”

    不等焦顺开口,他又盛气凌人的道:“如今我军械司新立,朝野上下无不关注,却容不得你多做拖延!”

    “这位大人请放心。”

    焦顺好整以暇的拱了拱手,淡然道:“我昨儿去神武将军府上做客,席间偶然与冯将军说起此事,不想却意外得了个好法子,只等三五日便可着手推行!”

    那员外郎闻言不由得一愣,暗暗疑惑这事儿与神武将军有什么相干?

    可转念一想,即便焦顺搬出神武将军又如何,工部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于是不以为意的问了句:“是什么好法子?”

    他问这话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在心底编排言语,准备当场否定焦顺的办法了。

    那曾想焦顺却道:“冯将军对军械工坊的弊病,也是深恶痛觉,恰巧如今西南战事已近尾声,朝廷正为如何安置有功将士——尤其是伤残不能从军的有功将士而发愁,冯将军便想着不妨来个一箭双雕,奏请朝廷将伤残功勋安置军械工坊内作为监督,如此一来……”

    “什么?!”

    那员外郎听到这里,已是惊的霍然起身,点指着焦顺气的浑身直抖:“你竟想让那些粗鄙军汉插手咱们工部的事情?这、这当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慎言。”

    焦顺板起脸来,提醒道:“这都是为国尽忠的功臣,怎好用粗鄙二字来形容?”

    不等那员外郎再开口,他又道:“其实下官正准备征询一下司里的意见,看等神武将军上书之后,要不要主动响应此事——毕竟我杂工所下辖的工坊,已经沉沦到让军械司无法忍受地步,也是时候做出一些改革了!”

    “你、你……”

    那员外郎直气话都说不全了。

    军械司为了这事儿筹谋已久,又特地选了焦顺这个软柿子作为突破口,哪成想他竟然与外人勾结来了个釜底抽薪!

    偏这法子还是脱胎于军械司制定的计划!

    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大人。”

    焦顺毫不避让的与他对视着:“正如您方才所言,军械司新立,朝野上下无不关注,下官又怎敢推脱迁延?必是要一往无前,大刀阔斧的改革才成!”

    “你、你、你!”

    那员外郎癫痫似的乱抖,忽然一袖子将公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然后咬牙切齿愤愤而去!

    焦顺目送他出了院门,施施然绕回公案后坐定,环视周遭呆若木鸡的赵彦、刘长有几个,屈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好了,咱们继续议事。”

    …………

    与此同时。

    值了一夜班的秦显兴冲冲回到家中,进门见妻子正在奶孩子,于是激动的上前夺过孩子,吧唧吧唧的亲了几口,连道:“好儿子,果然是你爹命里的福星!”

    杨氏匆匆掩了襟摆,不快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莫不是昨儿跟着太太进香,得了什么赏赐?”

    “赏赐算什么?!”

    秦显把胸脯一拔,得意道:“我马上就要换个肥缺了!”

    随即又连声催促:“快去给我打些酒菜来,今儿我要喝个痛快!”

    说着,抱着儿子坐在炕头,乐得直合不拢嘴。

    杨氏坐月子时,他还能强忍着不使唤妻子,如今都出了满月,自然便又故态复萌颐指气使了。

    杨氏暗暗撇了撇嘴,边对着梳妆台梳妆打扮,边好奇道:“到底是个什么肥缺,把你高兴成这样?再说了,你这才刚顶替大哥几天啊,怎么就又得了抬举?”

    “还能是什么肥缺?自然是修别院的肥缺!”

    秦显得意道:“谁让太太就相中了我呢,特意托请了焦大爷,要帮我在工地上谋个好差事。”

    说着,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可惜往后得了好处,先要上交给太太大半,余下的才是咱家的进项。”

    听到‘焦大爷’三字,杨氏心下登时恍然。

    依着大太太的心性,有好处自然先紧着陪房的心腹,又怎会便宜了自家?

    这必是焦顺念着自己和孩子,才特意分润了些好处给他。

    当下回头瞥了眼儿子,一语双关的道:“这没准儿真就是儿子给你带来的好运气。”

    “可不!”

    秦显不疑有他,仍旧得意道:“自从你怀上他,咱家就芝麻开花节节高——哈哈,这孩子必是我命里的福星!”

    见他乐不可支。

    杨氏也就没再说什么,径自推门到了外面,边往菜市口赶,边琢磨着要回馈焦顺一些甜头。

第157章 猴与蕉

    这日下午。

    因得了‘天行健’新总的账目,王熙凤默默盘算了自己能克扣的份额,一时直喜的眉开眼笑。

    捧着那账目伏在榻上翘起两条腿儿,将一双嫩足儿纺锤似的晃动,竟难得的显出几分小儿女态来。

    也难怪她会如此忘形。

    因打着有功于西南战事的名头,后来运抵京城的充气轮胎,不出意料的又被抢购一空,且有近半是加价抢购的,但只是这一桩,她便能从中克扣近四千两银子。

    再加上从别院里克扣的,这半个多月下来她竟攒了近万两银子!

    若搁在以前,只怕一年都未必能有这么多进项呢。

    正洋洋自得,就听外间门板响动,却是贾琏从巡视工地回来,大声吆喝着让平儿上茶。

    王熙凤也不出迎,只侧转了身子摆出个观音卧莲,三分端正七分妖娆等着贾琏进来。

    谁知左等右等,却听外面十句八句的胡聊。

    她登时起了疑心,起身捉了鞋袜蹑手蹑脚的到了门前,等透过门缝见平儿离着贾琏十万八千里,这才放下心来。

    就近往个春凳上坐了,挨个翘起纤纤玉笋,先用帕子拂去脚掌上的尘土,再将其套入桎梏当中,然后没事儿人似的到了外间,笑道:“呦~我早听你回来了,却怎么还黏在外间了?”

    贾琏却没心情与她打趣,皱着眉头道:“你近来可曾听说,老爷招惹上了人命官司?”

    “当真?”

    王熙凤诧异的张开檀口。

    “应该是真的。”

    贾琏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嘟囔道:“我听说老爷为了摆平这事儿,着实放了不少血呢——怪不得他早上急匆匆的出了门,太太也上赶着去了城外进香。”

    王熙凤听了这话,却愈发的不敢信了:“这倒真是奇了!平日里老爷太太没少打咱们的主意,只差把手伸进钱袋里明抢了——如今急着用银子,却怎么连个风声都没透露?”

    顿了顿,又疑心道:“别不是又存了什么算计吧?”

    “难说。“

    贾琏摇了摇头,心下胡猜了一番贾赦夫妇的心思,偏又不得要领。

    王熙凤如今天天都有大把进项,自不肯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故此两人一合计,不妨便给贾赦些甜头,也免得逼急了他,真就撕破了脸硬来。

    拿定了主意,王熙凤却又未雨绸缪道:“咱们这口子一开,往后却怕拦不住他——不如让别人挑头出面,中间隔开一层也能有个转圜的余地。”

    她这一说,贾琏登时心领神会:“你是说让顺哥儿出面?”

    不过随即却又迟疑起来:“前几日才逼着他卖了扇子,如今又……”

    “不妨事。”

    王熙凤不以为意道:“等我寻他过来好生说一说就是,到底有往日的情分在,他还能驳了我的面子不成?”

    顿了顿,又貌不经心的补了句:“对了,老爷惹上官司的事儿,你是从那儿听来的?”

    贾琏脱口道:“这不是卫兄弟邀我去百花楼吃酒,我……”

    说包半截,见面前千娇百媚个人儿,忽就化作了冷面罗刹,这才知道说漏了嘴。

    “我、我去工地上瞧瞧!”

    于是忙弹簧似的跳将起来,扯了外套飞也似的逃了。

    王熙凤在后面赶了几步,咬牙啐了一口:“呸~没脸子的东西,每日里哄我说是忙着修别院,却原来是去外面喝花酒了!”

    说着,又迁怒的横了平儿一眼,骂道:“捣鬼的小蹄子,在那里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去焦家把顺哥儿给我喊来!”

    平儿如今一听见焦顺的名字,心下就乱糟糟的,就更别说是主动见他了。

    下意识拖延道:“离他从衙门里回来,也还有些功夫呢,我这会儿过去也只能是扑个空罢了。”

    王熙凤一想也是,便又改口道:“那就先替我去太太屋里走一遭,问问庄子里的年节供奉,比往年可有什么变动——今年是来旺头一回承办,总要稳妥些才好。”

    平儿暗暗松了口气,忙也批上外套出了门。

    与此同时。

    王夫人屏退了金钏、彩霞,却是独自一人在卧室里,整理着几件薄如蝉翼的小衣。

    先前受薛姨妈怂恿,她借助此物与贾政缓和了关系,事后便又半推半就的拿了几件替换,只是这等老来俏的行径,她可不敢让旁人知道,故此从不假手于人。

    然而……

    想到先前听到的消息,她原本还有些晕红的面上,便只余下一脸铁青。

    那赵姨娘竟也在张罗着,要寻几件薄丝的小衣的回来。

    薛姨妈是决计不可能把这事儿透露给她的,那就只能是……

    正郁郁难平,忽听说平儿奉命过来请示,王夫人忙把东西收敛起来,端庄肃穆的到了外间。

    等问明了平儿的来意,王夫人不由笑道:“你们奶奶忒也仔细了,那来旺也是做老了差事的,办个年礼能出什么岔子?何况真就出了岔子,如今有顺哥儿在,谁又敢挑他老子的不是?”

    平儿也笑:“奶奶也是想在太太这边儿打个埋伏,真把事情办砸了也好有人托着。”

    两下里闲话了几句,平儿便从堂屋告辞出来。

    不想刚出一门,就见贾宝玉正缠着彩霞讨胭脂吃,心下登时浮现起当日的景象,不由的暗暗啐了一口。

    正想悄默声的避开,可看彩霞越是躲闪,宝玉便越是要捉她,直急的彩霞几乎要哭出来。

    忍不住上前拦下宝玉,笑道:“袭人哪去儿了,却怎么放着哥儿在这边儿胡闹?”

    彩霞趁机提着裙子飞也似的逃了。

    宝玉看到这一幕,不禁吃惊道:“她、她莫不是恼了?”

    宝玉素来与丫鬟们胡闹惯了,丫鬟们爱他品貌风流,又是当朝‘国舅’,自也都半推半就的骄纵着他,甚至恨不能真就闹出些什么来。

    故此他方才虽见彩霞躲闪,却也只当她是逗弄自己,那曾想她竟真是真的不愿与自己亲近。

    一时便就沮丧起来,那还顾得上回答平儿的问题?

    平儿看他发痴,只得又把方才那话问了一遍。

    宝玉这才无精打采的道:“先前她和晴雯被我连累,吃了老爷一通排头,还说要发卖了她们,所以这几日便不敢跟着过来了——今儿是秋纹陪着我过来的,方才我打发她去给林妹妹送东西了。”

    平儿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摇头。

    没有对比还不显什么,如今多了知道上进的焦顺,倒显得宝玉愈发不堪了。

    因就教训道:“你既连累她们吃了老爷排头,却怎么还敢在这院里放肆?往后千万收敛些才是。”

    宝玉怏怏的应了。

    斜下里金钏儿不知从那钻出来,酸道:“却不怕他放肆,只怕他分不清好歹!”

    平儿看她唇上熠熠生辉的,却似是刚涂抹了胭脂的样子,不由暗叹果然是各有所好。

    …………

    酉时三刻。

    再次威震杂工所的焦爵爷,散衙回到了荣国府里,先在那工地上照例巡视了一圈,不想却稀奇的撞上了贾琏。

    下车与其闲话几句,这才告辞回到了家中。

    刚进了东厢,那客座上就忙站起个人来。

    “你是……”

    焦顺仔细分辨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的问:“二姑娘屋里的绣橘?”

    要说二姑娘屋里的司棋,他倒是从头到脚熟悉的紧。

    这绣橘却只是远远的见过。

    “姑……焦大爷好记性!”

    绣橘说着,便盯着一旁的玉钏儿打量。

    玉钏儿虽也好奇她突然找过来是为的什么,但还是识趣的找了个借口避到了南屋。

    焦顺便好奇道:“姑娘在这里候着,莫不是找我有什么事情?”

    “这个……”

    绣橘来时想的简单,可真见了焦顺,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但她毕竟受司棋影响,是个直拉直去的性子,略一犹豫便决定来个开门见山:“大爷和我们姑娘的好事既然已经订下了,那就不是外人了,我也不瞒您说,我们姑娘自打到了东跨院里,便被太太刁难的厉害。”

    说着,将贾迎春现在的窘境加油添醋的说了,又巴巴的盯着焦顺,期盼他能给出应对之策。

    这……

    焦顺原本是想敷衍一番的。

    谁知道贾迎春竟也认可了这门婚事。

    按理说他是应该把话挑明才对,只是这一来岂不是伤了迎春的心意?

    再说了,他虽然惦记着宝钗黛玉,却也并无十足的把握。

    倒不如……

    先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当下他换了嘴脸,摇头慨叹道:“不想堂堂国公府千金,竟落得如此窘困——你且在这里稍候片刻。”

    说着,他径自到里间取了四锭五十两的银子,以及一些金豆子银稞子,一股脑都塞给了绣橘。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绣橘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却听焦顺道:“我如今毕竟还是外人,却不好干涉大太太屋里的事情,你们且拿这银子上下疏通疏通,多少也能有些改善。”

    “这、这如何使得?!”

    绣橘登时烫了手似的,要把银子还回去。

    她是来讨主意的,这若拿了焦顺的银子回去花,却算怎么一回事?

    焦顺硬是捂住了她的小手,不容置疑道:“你都说我不是外人了,却怎么又要驳了我的心意?”

    绣橘何曾与男人亲近过?

    被他那大手捂住柔荑,当下便涨红了脸,有心用力抽回来,可想到眼前这人多半就是二姑娘的归宿,自然也便是自己的归宿,一时就软了。

    娇羞垂首道:“姑爷莫恼,我、我替姑娘收下就是。”

    能在这荣国府里伺候姑娘小姐的,姿色自然差不到哪去儿,刨去身段不论,这绣橘实比司棋生的还要可人些。

    如今这含羞带俏又任凭予取予求的样子,自是惹得焦淫贼食指大动。

    正要逗弄她两句,不想外面仆妇隔着门传话,说是二奶奶差人来请。

    绣橘急忙把手挣开,逃也似的夺门而去。

    这不凑巧的!

    焦顺遗憾的捻着手上的香气,唤玉钏儿、香菱出来帮着换了常服,便匆匆赶奔王熙凤院里。

    因为有前科在,平素他难得见到王熙凤一面,即便被找去了也多半是平儿出来传话。

    不想今儿倒是畅通无阻的放了行。

    进到那堂屋客厅里,就见王熙凤并未在正中的官帽椅上落座,而是有些不雅的歪在东北角的罗汉床上。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就将两只白生生的赤足搭在床沿上,轻轻摇曳出白瓷也似的肉光。

    焦顺的视线在上面一扫而过,便忙又眼观鼻鼻观心的上前行礼道:“见过二奶奶。”

    那目光虽是一闪而逝,但却被早有准备的王熙凤收入了眼底,心下登时浮现些许报复的快意。

    虽是有求于焦顺,但她原本可没想过要出卖色相。

    实是查出贾琏最近经常出入青楼,偏方才又命人传话说是要在外书房歇息,让把他的铺盖送过去。

    王熙凤一时恼了,才做出这等行径来。

    如今见焦顺果然上了钩儿,便刻意将那两只嫩菱儿伸展出床沿,扣紧了涂着豆蔻十趾,白生生红艳艳的招摇跌宕着,嘴里含着什么似的慵懒道:“你这猴儿最近也不说过来瞧瞧,莫非是跟我生分了?”

    “奶奶说的哪里话。”

    焦顺笑道:“我每天都要托我娘给您问安呢,许是她嫌我碎嘴子,也就懒得传达了。”

    边说边忍不住又偷眼去瞧。

    也不怪他收不住心。

    实在是王熙凤平素一贯爽利泼辣,难得如此柔媚一回,自是显得格外诱人。

    更何况那对足儿,也当真是钟灵地秀的一双恩物,便瞧了再瞧也寻不见半点瑕疵,看了再看也看不够!

    “别耍嘴了。”

    这时平儿突然插口道:“奶奶唤你来,是有事情要吩咐。”

    王熙凤正逗弄的起劲,突然被平儿搅了兴致,不由白了平儿一眼,略略坐正了身形,将自己想托焦顺给贾赦邢氏一些好处的事情说了。

    又道:“你放心,二老爷和太太那边儿,我和二爷自会帮你铺垫,你只需挑个头就是。”

    这倒真是巧了!

    自己刚答应了邢氏,王熙凤这边儿就递了枕头,这岂不是白赚了贾迎春的心意,又替便宜儿子攒下了基业。

    这般想着,他面上却露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王熙凤见了,原本想要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心下却忽然一动,又舒展了双足微微翘起、缓缓下落。

    就见焦顺的脑袋也跟着从上到下微微点头。

    王熙凤噗嗤一笑,掩嘴道:“你既然点头答应了,那就抓紧时间办吧——平儿,送送他。”

    焦顺讪讪的收回了目光,便跟着平儿往外走,边暗骂这凤辣子忒会作妖。

    “哼~”

    到了门外,却听平儿冷哼一声:“果然是个猴儿!”

    这是吃醋了?

    焦顺涎着脸悄悄往前凑了凑,笑道:“好姐姐,这话怎讲?”

    平儿却冷着脸不肯再搭话。

    因四下里耳目众多,焦顺也不敢逼迫太甚。

    等到了门外,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央求道:“姐姐再送我几步。”

    平儿坚决不肯。

    焦顺只得退而求其次:“那姐姐好歹也把方才的谜底告诉我。”

    “什么谜底!”

    平儿脸上浮起些红晕,悄声道:“我听说猴儿最爱吃蕉!”

    说着,转头便回了院里。

    焦顺目送她婀娜的身姿消失在门内,心下暗道:早晚剥了她的皮,把那蕉儿吃个干净!

第158章 纷乱的夜【上】

    却说绣橘捧着那银子回到家中,把这前因后果说了,果不其然便恼了迎春。

    “你怎能如此孟浪?!”

    就听迎春顿足埋怨:“如今毕竟名分未定,你讨他几句言语倒没什么,却怎么竟就收了他的银子?这若是传出去,我还怎么活?!”

    绣橘嗫嚅道:“是姑爷……”

    “什么姑爷?!”

    “是焦大爷非要硬塞给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他给你,你就拿着了?”

    “不然还能怎得?”

    “你还他不就是了!”

    “焦大爷如何肯要?”

    “他不肯要,你却要得?”

    迎春素来是个没脾气的,如今罕见的咄咄逼人起来,起初绣橘还有些怵头,但吵了几句火气也上来了。

    暗想着自己也是为姑娘排忧解难,所以才不顾体统的找上门去,如今却倒落了她一通埋怨,这岂不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于是她把那些金银往梳妆台上‘哐’的一放,噘嘴反驳道:“这银子上也没写着名姓,咱们零散的花用了,只说是先前攒下的就是,还碍着谁肝疼了不成?!”

    顿了顿,又质问:“姑娘不愿意撕破脸,又不肯用姑……焦大爷给的银子,难道就打算这么忍着?!”

    谁知迎春竟点头道:“忍一忍也没什么不好。”

    她派绣橘过去,实是为了探一探焦顺的心意,如今得了回馈,便只盼着能早日脱身,旁的再无所求。

    说着,贾迎春伸手捧起了那些金银,递给绣橘道:“还是快把这银子退了吧。”

    想了想,又交代道:“千万好生跟焦大爷说,别让他生出什么误会来。”

    绣橘为难的看着那银子,正犹豫到底要不要接过来,司棋突然上前劈手夺过,断然道:“不用还了!姑娘既然不肯用,那就放着我来花用!往后闹出什么来,也只我一个人担着就是。”

    说着,也没给迎春反驳的机会,径自拎着银子到了外间。

    “你……”

    迎春赶了两步,又指着外面对绣橘道:“她怎么敢……”

    说到半截,忽又颓然的垂下了手臂,丧气道:“罢罢罢,她要拿去就拿去好了,我只当从来没见过这些腌臜物!”

    这实则是默认了司棋的做法,且提前与她做了切割。

    绣橘听的小嘴一扁,也默默跟了出去,用行动展示自己的态度。

    这也就是贾迎春了,换成旁的小姐少爷,此时怕早嚷着‘反了、反了’,给她们两个狠狠立一立规矩了。

    但迎春却懒得计较,自顾自翻出了太上感应篇,嘴里念着‘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脑袋里却全是焦顺的影像,一时竟就焦某人臆想成了自己未来的福报。

    …………

    “阿嚏!”

    焦顺正掩着内子墙往家赶,忽就鼻头耸动打了大大的喷嚏。

    他摸着鼻子琢磨了半天,也闹不清楚是谁在惦念自己,于是厚颜给自己冠了个‘大众情人’的名头,施施然回到了家中。

    因是逢‘七’的日子,焦顺原想拉着香菱、玉钏儿早早洗漱安歇了。

    谁曾想刚在床上拼了个‘川’字,就听远处铜锣声一阵响似一阵。

    焦顺皱眉起身,侧耳倾听了片刻,分辨出这动静是从别院里传出来的,暗道莫非是别院里招了贼,又或是走了水?

    前者也还罢了,若是后者……

    这般想着他忙披衣而起,打算前去哨探哨探——当然,就只是远远的哨探一番,毕竟他可没有舍命保护荣国府财产的觉悟。

    等到了外面,却见来旺夫妇早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爹、娘。”

    焦顺上前招呼一声,也踮着脚往内子墙内张望,见里面虽是映红了半边天,但瞧着倒不像是走了水,更像是燃起了许多火把。

    果然是闹贼了!

    焦顺心下有了定论,又回身和自家老子商量了一番。

    考量到这事儿就算不惊动他焦大爷,也必然要通知来总管一声,与其在这里等着人来请,不如先绕到前院去打探消息,若没什么凶险再进别院不迟——若是有风险,自然就只能留在前院‘指挥若定’了。

    来旺原是想自己去的。

    但焦顺实在放心不下,便陪着他一起绕到了前院。

    等寻到别院正门前,早有不少管事、长随守在这里,来旺唤了熟悉的仔细询问,这才闹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却原来里面并不是遭了外贼,而是有个叫什么‘木人张’的匠人,趁着夜色企图翻墙逃走,结果被巡夜的管事撞了个正着,因见他形迹可疑盘问了几句,谁知这木人张竟就动起了兵刃,当场捅伤了巡夜的管事。

    听到这里,焦顺插口问道:“那木人张是土木组的?”

    “是雕工组的。”

    雕工组……

    或许是偷了什么珍贵的木料,又或是在石料里发现了什么宝贝——荣国府里上了年头的石料,可有不少都是从滇南运来的,保不齐就咋了块翡翠原石呢。

    既然只是个工贼,并非明火执仗的强盗,焦顺父子问清楚别院里还没有正经管事的在主理,便点选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前呼后拥的进到了里面。

    离着出事的工棚老远,就听有人带着哭腔骂道:“放开俺、你们快放开俺!俺要再不回去,俺婆姨就活不成了!”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焦顺和自家老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走进了那灯火通明的工棚。

    因见屋内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左右随从里有脑瓜好使的,在后面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焦大爷和来总管到了!”

    众人闻声齐齐回头,见果然是焦顺父子到了,忙推搡着让开了一条通路。

    方才那木人张虽被五花大绑,却兀自在地上蜷曲挣扎不休,可听说是焦大爷到了,却忽就安静起来,连头也不敢再抬一下。

    焦顺见状愈发奇了,略略俯下身子问:“你方才喊着要去救你的婆姨,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你媳妇有重病在身,无人照管?若真有什么隐情,你只管说出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谁知那木人张听了焦顺的问话,反把头拼命往怀里扎。

    旁边有熟悉他的匠人,戏谑的叫道:“大人,您别听这厮胡说,他光棍儿一个哪来的什么婆姨?我看多半是把木头疙瘩当成老婆了!”

    众人一通哄笑,陆续又有人几人开口作证,证明这木人张光棍一个确实未曾娶妻。

    这莫不是想老婆想疯了?

    可真要是疯了,偏怎么听说自己来了,他就突然变得偃旗息鼓,又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焦顺因心下狐疑,便点选了个口舌便给的,询问事情的由来始末。

    却原来这木人张是三天前才被雇来修园子的,他原本已经签了契约,谁知听说吃住都要在荣国府里,竟就发了疯似的闹着要走。

    问他家里到底有什么事情,他也不肯透露半点,只是一味的使蛮撒泼。

    偏那管着雕工的贾芹也是个面善心黑的,眼见这木人张闹的厉害,当场便抽了他一通鞭子,又把他树立成了典型,说是只有众人都回去了,才轮得到他!

    这木人张就此老实了两日,不想今儿晚上又闹了起来,还捅伤了巡夜的管事。

    “今儿巡夜的是哪个?”

    听这人提起被捅伤的管事,焦顺才想起要慰问一下伤员。

    “是新来的吴管事。”

    旁边立刻有人指着角落道:“原本轮不到他当值,偏今儿不知怎么给调换了,竟就赶上了这桩倒霉事。”

    等哪个方向的家丁、匠人们散开了,就见有个形貌猥琐的男人,正抱着大腿在角落里哼哼唧唧。

    焦顺正待上前探问几句,不想就听外面有女子哭喊道:“哥哥、哥哥,你在哪儿呢?!”

    那猥琐男立刻来了精神,也忙扯着嗓子嚷道:“妹妹,我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应声竟从外面闯进个女子,却竟是宝玉身边得宠的大丫鬟晴雯。

    如此说来,这所谓的吴管事应该就是她那堂兄吴贵了。

    可这吴贵不是在天行健的铺子里做伙计么?

    “焦大爷、来总管。”

    正疑惑不解,晴雯也看到了焦顺和来旺,匆匆行了礼便扑倒了吴贵身前,关切上下打量着:“哥哥,你可伤到哪里没?!”

    吴贵险些落下泪来,抽噎道:“我、我腿上挨了他一刀。”

    晴雯忙查看他腿上的伤口。

    焦顺也凑过去打量了一下,见那伤口虽深创面却并不大,便又问一旁守着的家丁:“可曾派人去请大夫?”

    “派了、派了,不过这大半夜的,怕还有一会儿功夫才能请来。”

    “那就好。”

    焦顺点了点头,正打算把吴贵丢给晴雯照顾,再去细问那木人张几句。

    不想外面又风风火火闯进几个人来,打头的正是宝玉、袭人。

    宝玉眼里只有晴雯,直到确认她好端端的,这才发现焦顺也在场,忙拱手见礼道:“焦大爷怎么也在?”

    焦顺大义凌然的道:“我在家里刚躺下,就听这里面闹的厉害,自然是要过来瞧瞧的。”

    宝玉闻言又把腰弯了几度,正要说些感激不尽的言辞,冷不防晴雯回头看向了木人张,咬牙切齿的喝道:“这等凶徒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送去顺天府严办!”

    “对对对!”

    宝玉登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声附和道:“既然捅伤了人,是该送去顺天府严办!”

    晴雯说了自然不算,可这府上的宝贝疙瘩一发话,立刻涌上五六个人,七手八脚的抬起那木人张向外便走。

    “等等!”

    焦顺忙喊住了他们,沉吟道:“他方才那反应,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你们不妨先押他回家一趟,看看他家中可又什么蹊跷之处。”

    那几人偷眼看看宝玉,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参差不齐的应了。

    等这一行人风风火火去了。

    外面又有人回来禀报,原来是派去吴家报信的人吃了个闭门羹,几乎把他家的院门捶拦了也不见人回应,显然吴贵的媳妇多姑娘并不在家中。

    晴雯听了这话,一时气的肺都快炸了。

    尤其见周遭颇有幸灾乐祸面带嘲讽的,她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于是起身跺脚道:“她这时候能跑到哪儿去?求二爷指派给我几个人,我便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来!”

    宝玉素来偏爱她,何况吴贵既是因公负伤,早些把他媳妇寻来也是应有之义,故此就随便点选了几个家丁,又把跟来的仆妇一并交由晴雯统领。

    晴雯嘱咐袭人帮她照看哥哥,便带着人杀气腾腾出了门。

    看那架势,明显找人是假,捉奸才是真的!

    这些烂事儿焦顺自不会管——只要被捉奸的不是他自己就成——简单的交代了一番,就拉着宝玉去寻贾政禀报了。

    等到了贾政家中,又等他自赵姨娘床上爬将起来,焦顺这刚起了个话头,不想就听外面又闹了起来,似是有什么人赶过来报信儿。

    喊进来一问,却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琏二爷竟和晴雯起了冲突。

    贾政一听这名字,就想起了前几日曾见过的狐媚丫鬟,不由冷了脸道:“你调教的好丫鬟,倒跟主子叫起板来了!”

    宝玉吓的鹌鹑也似,有心替晴雯辩解几句,说她不是这样的人——可想到她平日里也没少顶撞自己,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贾政见他唯唯诺诺欲言又止的样子,登时愈发恼了,喊了金钏儿来吩咐道:“你去,把琏哥儿和那个叫什么晴雯,全都给我喊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刁丫头如何的嚣张!”

    说着,顺势又骂了宝玉几句,这才向焦顺细问究竟。

    焦顺忙把方才听来的说辞,一五一十的讲给了贾政,末了又补充道:“小侄瞧那匠人实在可疑,又一味闹着要回家,便命人先押着他回去,看看他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之处。”

    “贤侄果然心细如发。”

    贾政随口夸了焦顺一句,正待询问伤者的情况,不想又有人风风火火进来禀报,说是去木人张家里的人传了信回来,竟在他家地窖里找出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女子竟是水月庵里‘走失’的智能儿!

    “什么?!”

    宝玉一下惊呼起来,脱口道:“她怎么会在一个匠人家中?!”

    眼见贾政不悦的目光扫来,宝玉忙又解释:“那智能儿小时候也常跟着她师傅来咱们家,因此和儿子并不陌生。”

    说着,他竟就伤感起来,却不是为了智能儿,而是想起了病逝的秦钟——错非是当初智能儿找上门,气死了秦钟的父亲,秦钟也不至于会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贾政虽不知宝玉心里想些什么,但看着魂不守舍的架势,再看看旁边沉稳大气料事如神的焦顺,先前冒出的念头便又浮了上来。

    自己离京前,果然应该把宝玉托给顺哥儿管教!

    夜色渐深。

    荣国府里却是越发热闹……

第159章 纷乱的夜【下】

    时间倒回两刻钟前。

    宁荣后巷内,吴家的门板被拍的山响,屋里却是静的针落可闻。

    那传信的家丁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见里面依旧没人回应,只得悻悻的去了。

    来人这一走,堂屋里正裹着棉被捧着手炉的隆儿,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摸黑钻进了里间,压着嗓子道:“二爷、二爷!外面那人好像已经走了,要不要把灯点起来。”

    “先别急。”

    贾琏和多姑娘裹在一床被子里,惊魂未定的道:“等他走远了再点灯不迟!”

    随即又追问:“方才是什么人?我明明给那吴贵派了巡夜的差事,却怎么还有人半夜找上门来?!”

    “好像是咱们府里的。”

    隆儿努力回忆着方才听到的喊声:“说是吴贵巡夜撞见了贼人,结果挨了那贼人一刀。”

    “什么?!”

    多姑娘原本正倚在贾琏怀里撒娇,听到这话急忙坐正了身子,慌急的追问道:“吴贵伤的怎么样?!”

    她虽是个惯爱肉身布施的活菩萨,却也晓得自己的根基在吴贵身上,真若是吴贵有个好歹,等自己年老色衰之时,怕就要无依无靠了。

    因被夺了宠爱,隆儿对这多姑娘实有三分敌意,听她发问便把嘴一撇,鄙夷道:“那人就隔着门喊了几句,又怎会说的如此仔细?”

    多姑娘闻言更是放心不下,顾不得还有两个男人在场,掀开被子取了衣服穿戴,嘴里道:“我要去工地上瞧瞧,二爷也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吧!”

    “怎就这么不凑巧?”

    贾琏也嘟囔着自床上起身,又宽慰多姑娘道:“你也不用太过着急,既说是伤了,多半不会有性命之忧。”

    多姑娘却顾不得理会他。

    摸黑把衣裳穿戴整齐,又用火折子点亮了灯,对着镜子简单归置了归置,边提起灯笼往外走,边随口交代道:“我先走一步,二爷回家时记得把门锁上!”

    贾琏嘴里应了,也坐到了那梳妆台前整理襟摆发髻,同时又命隆儿把明显的痕迹都清理了,免得那吴贵回家后看出什么来。

    等归置好了,主仆两个这才吹熄了灯烛,摸黑出了宁荣后巷。

    却说那多姑娘风风火火赶到西角门前,跟门子说清了夜里入府的缘由,这才被准许进到了府里。

    谁知提着灯笼走出没多远,迎面就撞见一伙明火执仗的主儿,为首的却正是自家小姑晴雯。

    这多姑娘心下本就有鬼,又见这杀气腾腾的架势,下意识便往后退了几步。

    偏这时晴雯也一眼瞧见了她。

    眼见多姑娘步步后退,直往路边的灌木丛里闪躲,晴雯当即叉腰喝道:“你躲什么?!有脸做出那些事情来,倒没脸见我不成?!”

    她早看这嫂子不顺眼,如今更是打定主意要拆散二人的姻缘,故此也便没有避讳旁人。

    多姑娘吃她这一喝,愈发的慌了手脚,只当是事情彻底败露了,于是来不及多想调头就跑。

    后门晴雯见状,也是想也不想就带着人追了上去。

    这一追一逃,很快就回到了西角门。

    多姑娘一脚跨过门槛,不想却和进门的贾琏撞了个正着。

    她这下可是见到了救星了,顺势扑入贾琏怀里,泣不成声道:“二爷、二爷!咱们的事情发了,求二爷快救救我吧!”

    晴雯自后面赶到,见她扑进个男人怀里,便知必是奸夫无疑,气的跺脚道:“好个不知羞的奸夫**!快、快给我绑了,同那贼人一并押到顺天府去!”

    要说和贼人搏斗,那些家丁未必踊跃向前,但换成捉奸他们可就精神抖擞了!

    一个个吆喝着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就要将二人拿住。

    连门房里几个当值的,听说是在捉奸夫**,也都纷纷出来呼应助威。

    贾琏原本自被多姑娘撞入怀里,便下意识低头想要掩饰身份,可这时候再不亮明身份也不行了。

    当下他把脊梁一停,硬着头皮呵斥道:“都反了不成?还不赶紧给爷退下!”

    众人这才发现那‘奸夫’竟是琏二爷,忙又慌不迭的退到了两旁。

    家丁们这一退,晴雯便与琏二爷对了个正着。

    “琏、琏二爷?!”

    看清对面是谁,晴雯不由惊愕的睁大了美目,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

    这时贾琏用力推开了多姑娘,色厉内荏的辩解道:“爷我外出回来,偏遇见你们追她——这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偷了府里的东西?”

    他虽是极力撇清,且也勉强给出了一个貌似合理的借口。

    然而方才两人相拥的那一幕,在场众人可都看的真真儿的!

    一时家丁、门房、仆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全都没了言语。

    静了半晌,才听晴雯不敢相信的再次发问:“怎会是你?!”

    她原以为自家嫂子勾引的,多半是府里的小管事之流。

    谁成想奸夫竟是贾琏!

    可二奶奶何等品貌出身,他却怎么放着家中的牡丹不要,偏去采那人尽可夫的狗尾巴花?!

    “什么你你我我的!”

    贾琏被问的恼羞成怒,咬牙骂道:“仗着有宝兄弟撑腰,就连尊卑都忘了不成?!”

    晴雯虽不服不忿的,可到底不敢将贾琏如何。

    而贾琏有心脱身,却又怕多姑娘把今晚的事情抖出来。

    双方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竟就在门洞里僵持不下。

    时间一久,自然便有人禀报到了贾政面前。

    等金钏儿奉命赶到,传双方去贾政面前回话时,贾琏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及时脱身。

    可他毕竟不敢无视叔叔的传召。

    只得悄悄交代隆儿看管好多姑娘,硬着头皮和晴雯一起去了贾政院里。

    此时贾政也刚问完智能儿的事情。

    这小尼姑当初被秦钟的父亲赶出家门,又冷又饿又是伤心,竟就在街头晕了过去。

    结果被那木人张捡回家中,硬是逼着她做自己婆姨。

    智能儿咬死了不肯答应,便被他锁在地窖不见天日。

    就这般被折磨了月余,赶上荣国府上门招工,把木人张叫去了别院工地,又拘束着不让回家,竟是连食水都断了顿。

    这三天两夜下来,智能儿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错非是焦顺多长了个心眼,叫人押着木人张回家搜索,只怕不等天亮她就要香消玉殒了。

    而听完这前因后果,贾政便开始批判小尼姑不该‘思凡’,说她若肯在佛前清心明志,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正数落着,贾琏和晴雯便鱼贯而入。

    贾政见果然是那妖媚的丫鬟,心下先就存了三分不喜,于是冷着脸质问:“你这大胆的女子,却怎么敢当面顶撞主子爷们儿?!”

    晴雯下意识瞥了眼宝玉,再看看一旁的贾琏,却是欲言又止的低下了头。

    若只是多姑娘,她倒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左右这府里该知道早都知道了。

    可牵扯上贾琏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旦撕破了脸,自己被琏二爷恨上也还罢了,若再连累了宝玉……

    “你说啊、你快说啊!”

    贾宝玉却哪里知道她的心思,眼见父亲面色愈发阴沉,忙在边上催促道:“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老爷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话音刚落,贾政就抬手指着他喝道:“来人,把这孽子给我叉出去!”

    宝玉直吓的一缩脖子,讪讪的退到了旁边。

    这时贾琏突然抢着开口道:“回叔叔的话,这不过是场误会罢了——我方才看他们在府里追着个女子乱跑,就想着拦下来问问,结果他们一时没认出我来,所以起了些冲突。”

    贾政听了他这话,捋须问晴雯道:“果真如此?”

    晴雯有扫了贾琏一眼,垂首咬牙道:“回老爷的话,确实是这么回事。”

    “哼!”

    贾政拂袖道:“虽说是不知者不罪,可你也太没规矩了——再有,那被你们追赶的又是什么人?”

    “是……”

    晴雯又迟疑起来,却是怕招出多姑娘后,又要被问起追她的原因。

    见她仍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本就不耐的贾政愈发恼了,将袖子往外一挥:“罢罢罢,在我面前还吞吞吐吐的,可见是个有心机的,我也不问你什么了,你打那儿来的回那儿去就是,我府上容不下这等刁钻古怪之人!”

    听他这话,宝玉急的脱口叫道:“使不得、使不得!还请老爷开恩,不要把她……”

    “嗯?”

    贾政偏转了目光,质问道:“你这孽障怎么还在这里?!”

    宝玉被他拿眼神一逼,登时又怂了,鹌鹑似的蜷缩着。

    这时就见晴雯以头抢地,哭喊道:“求老爷开恩、求老爷开恩!我宁愿死在国公府里,也绝不生离!”

    她本就生的娇俏风流,如今哀求起来更是我见犹怜。

    “哼~”

    但回应她的却是贾政的冷笑:“若下面人都学你这般动不动就以性命相逼,难道这府上倒该由下人说了算不成?!来啊,把她给我撵出去!”

    眼见事情到了绝处,却把个宝玉急的什么一样。

    又见外面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已经冲进了客厅里,他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了上回的事情,忙悄默声凑到焦顺跟前,可怜巴巴的扯住焦顺的袖子,做声作色的哀求着。

    焦顺依稀记得原书当中,这晴雯貌似被赶出去不久就死了。

    虽说这剧情貌似提前了许多,但谁知会不会还是一样的结局?

    如此标志的少女,若就这般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再者……

    于情于理他也该卖宝玉一个面子。

    故此扬声道:“且慢动手!”

    等那几个家丁止步后,他上前冲贾政拱手道:“那因为拿贼而受伤的巡夜管事,正是晴雯的哥哥,这时候把他的妹妹赶了出去,似乎有些……”

    顿了顿,又道:“正所谓不看功劳也要看苦劳,何况琏二爷也说是误会,不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宝玉听了这话,也忙在旁边瞧边鼓:“是啊、是啊,看在她哥哥面上,老爷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贾政瞪了他一眼,再看看地上连连磕头的晴雯,长出了一口气道:“也罢,这回就饶了你,若再敢撒泼使性子的胡闹,便天王老子求情我也不答应!”

    晴雯松了口气,忙又磕头如捣蒜:“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别谢我,你该谢顺哥儿才是!”

    晴雯忙又调整角度,结结实实给焦顺磕了几个响头。

    “起来吧。”

    焦顺指着宝玉道:“事情也算是了了,赶紧陪着宝兄弟回去,伺候他安歇了吧。”

    宝玉偷眼看看贾政,见父亲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如蒙大赦的领着晴雯匆匆逃了。

    贾琏也推说要去别院里巡视巡视,喊了焦顺一起告罪出来。

    出门后他长出了一口浊气,转头对焦顺交代道:“这一晚上闹的,我先回外书房洗漱洗漱,要再有什么事儿,你就派人去外书房寻我就是了。”

    焦顺悄悄翻了个白眼,暗骂这厮还真会躲清闲!

    “呦~”

    这时东厢廊下却有人拿腔拿调的道:“这怕是不成!那外书房里连个人气儿都没有,哪里是咱们二爷待的地方?顺哥儿真要过去找您,岂不是要跟我一样扑个空?”

    循声望去,却见王熙凤俏脸含煞的领着平儿自廊下步出,一双三角丹凤眼刀子似的往贾琏身上割。

    更让贾琏胆寒的是,平儿身后两个小丫鬟挟持着个妇人,却不是多姑娘还能是哪个?

    却原来府里闹出这么大动静,王熙凤这个管家奶奶如何能视若无睹?

    早在小半个时辰前,就派了人去外书房寻找贾琏,想让他设法弄清楚别院里发生了什么。

    谁知派去的人却被昭儿拦在了门外,说是有急事禀报都不肯放行。

    王熙凤得了回禀,自然便起了疑心,于是亲自去外书房登门‘拜访’,结果自是毫无意外的扑了个空。

    当时昭儿还狡辩,说是二爷已经去了别院。

    结果他这话刚一出口,外面又有人禀报说是琏二爷从外面回来,不知为什么竟和晴雯闹了起来。

    王熙凤命人拿下说谎的昭儿,又急往角门处赶,结果再次扑了个空,却把多姑娘和隆儿逮了个正着。

    到如今她虽还未问出具体细节,却早推断出了七七八八!

    故此才会带着人,将贾琏堵了个正着。

    贾琏见这阵仗,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回头看看屋内,再看看一旁的焦顺,强笑道:“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回去做什么?”

    王熙凤冷笑一声:“干脆进去,当着二老爷的面好生掰扯掰……”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贾琏一面软语相求,一面上前扯住王熙凤向外拖。

    王熙凤虽然喝骂挣扎,却到底没能拗过他。

    故此焦顺也没能亲眼看到,他夫妇二人究竟是如何掰扯的。

    事后贾琏托病不出,在外书房窝了能有十来天,除了身边的小厮,竟是谁也不肯见;王熙凤虽然第二天就出来理事了,却戴上了个半透明的面纱,似是在遮掩什么。

    据府里传闻,两人竟是互相动了手、撕破了脸面!

第160章 杂

    处置完木人张的事情,就已是子夜时分。

    回到家又遭玉钏儿、香菱夹道相迎,直闹到丑正二刻【凌晨两点半】才昏昏睡去。

    次日虽好说歹说免了晨练,却还是有些萎靡不振。

    故此到了衙门点过卯之后,他便命栓柱守在门前,堂而皇之的睡起了回笼觉。

    他这里悠哉高卧,军械司内却吵成了一锅粥。

    昨儿‘焦顺欲引大兵入关’的消息传回军械司,就惹得物议汹汹群情激奋,今儿掌司郎中胡志恒升堂议事,这痛斥之声更是连了营。

    “我就说这奴才秧子必是个祸害,如今果然应验了吧?!”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知得了那些吃兵血的多少好处!”

    “必要报到部里,严惩不贷!”

    “对,严惩不贷!”

    当然,这人多嘴杂,自也不乏唱反调的。

    “严惩?”

    一个主事嗤鼻道:“诸位大人准备给他安个什么罪名?难道要告他与神武将军合谋,意图将扬威域外的功臣安置到官办工坊里?”

    “那你说该怎么办?就任凭他和神武将军里应外合,往工坊里安插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丘八大爷?”

    “反正指着部里惩治他,肯定是没戏。”

    “那……”

    “好了!”

    掌司郎中胡志恒在桌上重重一拍,沉着脸道:“有什么牢骚以后再发,且先议一议,若神武将军真要将此事上奏朝廷,咱们又该如何应付!”

    方才还唾沫横飞的公堂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出列道:“若真如此,还是要提早禀报给部堂大人,由部里出面与他打对台,方能有几分胜算。”

    话音未落,斜下里有人摇头道:“即便部里肯出面,只怕局势也不容乐观——兵部上下如今正为安置南征功臣而发愁,若依着他们的意思,只怕恨不能把一股脑都塞到咱们工部来。”

    紧接着又有人盘算:“户部应该也会反对吧?毕竟这么些军汉养在工坊里,每年也要不少挑费呢。”

    “不然。”

    一个主事立刻否定:“这些伤残的养在工坊里,无非是多出些俸禄罢了,可若要就地遣散,只怕反要拿出不少银子才成——至于长此以往合不合算,户部那些蠹虫又怎会理会?只消自己任上花的少些,就足够当成政绩夸耀了!”

    “那吏部……”

    “几位阁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梳理出一个三七开的不利局面。

    不由又都沉默起来,齐齐望向了胡志恒。

    “唉~”

    胡志恒长叹了一声,缓缓自公案后起身,道:“归根到底是本官小觑了那焦顺,原以为他在衙门里被视为异类,拿来开刀最合适不过了——却忘了他既是异类,顾忌自然也比旁人少些。”

    说着,他对着众人作了个罗圈揖。

    众人急忙还礼,纷纷表示谁也想不到焦顺竟敢引丘八入局,大人千万不必过多自责。

    自承其错之后,胡志恒又吩咐:“一应的筹划先都停了吧,有什么都等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至于过不了这一关如何,他不说众人也能猜得到。

    顿了顿,胡志恒又道:“另外,那焦顺暂时是动不得了,否则若逼急了他,真给咱们来个里应外合,却怕是连一分胜算都没有了。”

    说着,他苦笑起来:“说不得,还要主动配合部里好生安抚他一番,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闻言都是郁愤难平,可也知道眼下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

    一个主事直好恨的顿足捶胸道:“自来多少朝廷大事,都毁在这些幸进小人手上——都说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朝廷却怎么总是不知教训?!”

    一番话说的众人心有戚戚,大有佞臣当道、志士蒙尘的悲怆,却全然忘了军械司是为了拓展权柄,才主动挑衅刁难焦顺的。

    …………

    焦顺一觉直睡到午后,又简单用过三荤两素的工作餐,这才喊来张诚、贾芸两个处理公务。

    进入十一月以来,各地工坊已经陆续提交了隆源四年的计划书、请款单,但焦顺却一直压着未曾理会。

    这眼见都要腊月了,张诚觉着总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花了两日功夫把事情汇总了一下,今儿特地送到了焦顺跟前儿。

    “东翁。”

    他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按例,年前就要把各工坊请款的情况报到部里,再由部里汇通户部审议。”

    “不急。”

    焦顺随手翻了翻,淡然道:“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开春前我总得敲打敲打他们,免得影响了勤工助学的新政。”

    “大人的意思是?”

    “半个月前,我就托了几家巨贾汇总各地物价,想必月底就该有眉目了,届时两厢比对一番,若有实在不像样的,正好拿来杀鸡儆猴。”

    说是几家巨贾,其实主要就是薛家。

    焦顺自打和宝钗鸿雁传书以来,就琢磨着该怎么利用薛家在商业网,这帮忙收集各地物价不过是其中一项罢了。

    “大人。”

    张诚连忙提醒道:“官家收东西有溢价也是常例,大人初来乍到就打破常例,却只怕……”

    “常例归常例,但总也要有个度。”

    焦顺胸有成竹的道:“放心吧,这成千上百的工坊,少不得要出几个同僚都看不过眼的主儿,我届时只拿他们开刀就是。”

    见焦顺早有规划,张诚便不再多言,又拿了常例开销的账目申报。

    贾芸在旁边默默听着二人对答,又看焦顺运笔如飞一般,不多会儿功夫就把账目勾对了一遍,甚至还在上面添了几个细项、旁注,不由得暗自咋舌不已。

    他上任也才几天而已,却是屡屡刷新认知。

    张诚也还罢了,毕竟是久在官场上打滚儿的‘前辈’,可焦顺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又是家奴出身,却竟也呈现出非同一般的老辣。

    尤其是在盘账上,对面值房里那几个积年账房加起来,竟也不及他一人算的快准稳。

    贾芸钦佩之余,却也禁不住有些丧气,觉得自己除了荣国府旁支的背景外,比起焦顺竟是一无是处。

    好在他并非那种遭受打击就一蹶不振的主儿。

    没过多会儿功夫,便又鼓舞起了斗志。

    一下午学的愈发认真,直到散衙时,还拦着张诚问了几处疑难。

    张诚倒是态度和蔼的一一解答了。

    只是他那儿子张华在一旁,却是百般的不耐。

    尤其是在角门外,眼瞧着贾芸上了辆奢华的马车,自家父子却只有一辆简陋骡车代步时,张华便愈发忿忿不平。

    边扯着辔头让自家老子上车,边没口子的抱怨:“这小子整日缠着您,连散了衙也不让人清净,偏爹您还一味的惯着他,难道就不怕等这厮学会了本事,顶了咱们的差事?!”

    张诚躬着身子站在车辕上,回头扫了儿子一眼,沉声道:“就你话多——焦大人身边只这两个得用的,等明年新政铺开了,往里面添人还嫌不够呢,又怎会免了为父的差事?”

    说着,挑帘子钻进了车厢里。

    张华却兀自心气难平。

    提着鞭子上车,边赶着骡子开拔,边又向父亲抱怨道:“那焦大人也是,自个出身都不清白,偏一点油水都不肯漏……”

    “住口!”

    张诚挑帘子骂道:“你这该死的小畜生,焦大人的出身也是你能非议的?!”

    张华自来就不是个尊老的,否则原书里也不会和父亲断了往来。

    故此虽被父亲责骂,还是不服不忿的道:“我又没说错!自来给人做师爷的,有几个是指着月例银子过日子的?”

    “好畜生!”

    张诚听他越说也不像话,咬牙道:“你要是再敢这般狂言乱语的,往后也别再跟着我来衙门了,更不要再认我这个老子!”

    张华听了这话,才闭上了嘴。

    认不认老子也还罢了,焦顺给的月例银子,他却是万万舍不得的。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散衙回到家中,先挥毫泼墨写了一封信,让香菱帮着誊录了送到薛家。

    名义上是给薛蟠的,实则第一时间便到了宝钗手上。

    这鸿雁传书了月余之久,宝钗对焦顺的信件是愈发看重了,也顾不得是在薛姨妈面前,急忙拆开信封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她却有些失望。

    盖因这封信并不是焦顺对于经商一道,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而是联络了一番‘感情’,顺势问起了收集各地物价的请托。

    “我的儿。”

    薛姨妈等她看完了信,便忍不住好奇道:“你先前说要与他商量个什么法子出来,这都一个多月了,可有什么进展没有?”

    “妈妈。”

    宝钗把那信放回信封里,正色道:“在家里也还罢了,若在人前可千万咬死了,是哥哥在与他通信——不然先前非议二妹妹的那些风言风语,怕就要落在女儿头上了。”

    郑重的叮咛完,她这才解释道:“先前要商量的早都已经说晚了,只是这焦大人对于经商一道,总能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便想着向他多请教请教,日后也好让哥哥少走些弯路。”

    顿了顿,又道:“其中一些便宜的法子,哥哥已经知会京津两地的商铺试行了,若果真见效,再推广到各地不迟。”

    “阿弥陀佛。”

    听完女儿这一番话,薛姨妈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果然一饮一啄皆由前定,当初我替他求情时,可没想到顺哥能有今日。”

    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他出身太差了些,不然这身在官场又有经商的本事,倒也堪为良……”

    “母亲!”

    薛宝钗陡然提高了些音量。

    薛姨妈虽不知女儿是羞是恼,还是连忙改口道:“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些就是。”

    且不提她母子两个。

    却说香菱送完信之后,在西厢闲话了几句家常,便辞别莺儿出了薛家。

    等回到家中,原是想寻焦顺交差,不想里外都不见大爷的踪影,问过玉钏儿才晓得,又是被贾政喊去吃酒了。

    于是将莺儿给的络子,分了三成给玉钏儿,又挑拣出些来准备送给五儿。

    玉钏儿忙拦着道:“我正好找她有事,帮你捎过去给她就是了。”

    她原是对五儿百般提防,谁知阴差阳错之下,那丫头反倒对她颇为亲近。

    玉钏儿渐渐便也改了想法,觉着有五儿这个‘自己人’在太太身边伺候着,对自己反倒更为有利。

    抱着这等心思,她自然不愿让香菱与五儿亲近。

    香菱却那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

    乖乖把络子递给了玉钏儿,眼见玉钏儿就要出门,她忽又想起了什么,奇道:“既是政老爷相邀,大爷却怎么没带着你一起去?”

    玉钏儿闻言皱眉回头,见香菱脸上只是好奇,并没有要取笑自己的意思,再想想她平日里的性子,这才释然道:“政老爷不知为何恼了太太,如今又搬到了外书房里,大爷自然不便让我跟去。”

    …………

    家中丫鬟勾心斗角,焦顺在外书房里与贾政倒是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就着吴贵受伤的由头,推举了秦显过去顶替,果然不出所料的得了贾政首肯。

    既去了这块心病,焦顺自是加倍逢迎。

    没多久贾政就有了酒意,嘴里对几位堂官抱怨连连,却是因为那三级监督制和岗位责任制,报到部里这许多天了,竟如泥牛入海一般全无音讯。

    要知道他对这封联署的奏折,可是抱有极大的期待,想着即便不似焦顺那样换个爵位回来,起码也能得到朝廷的赏识赞许。

    谁曾想竟连个水花都没得。

    这酒入愁肠,醉起来自然便快。

    焦顺原本还琢磨着,要不要趁机提一提贾兰外出求学的事儿,谁知贾政就伏在桌上鼾声四起。

    看到这一幕,焦顺心下忽然浮起了熟悉感。

    记得上次贾政也是在这里喝的烂醉如泥,自己和赵姨娘一起将他扶进了里间,然后……

    脑中刚不自控的浮现起些不堪言的画面,赵姨娘便自里间挑帘子走了出来。

    迎上焦顺异样的目光,赵姨娘心下也不由得慌乱起来,尖俏的脸上浮起两团沱红,显然也是想起了当初的事情。

    她一时有心折回屋里躲避,但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些,还是忍下了心中的窘迫,施施然上前道:“又要劳烦焦大爷帮把手了。”

    这个‘又’字,着实让焦顺心头一跳。

    两人一左一右搀起贾政,川字型的到了里间。

    越是离着那拔步床近了,两颗心噗通噗通的动静便越是清晰可闻。

    然而直到在床上躺平了,又盖好了被褥,贾政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焦顺心下正觉失望,忽听赵姨娘压着嗓子问:“焦大爷举荐大太太身边的人,就不怕恶了二奶奶?”

    焦顺自不好明说,这本就是王熙凤的意思,于是正气凛然的道:“我举荐那秦显是出自公心,却不在乎会恶了哪个。”

    赵姨娘却哪里肯信?

    暗道这焦顺必是得了大太太的好处,所以才会莫名其妙的举荐大房的人。

    受此鼓舞,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作势要送焦顺出去,离开那拔步床之后,却又压着嗓子道:“我那哥哥近来身体不适,倒不方便跟着环儿整日跑东跑西的,若别院里有合适的差事,还请焦大爷帮着举荐举荐。”

    焦顺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贾政,不解道:“姨娘天天守着政老爷,又何必舍近求远?”

    “我自是一早就求过老爷了。”

    赵姨娘幽怨道:“只是老爷不喜妇人多事,非但驳了我的情面,还训斥了我几句。”

    焦顺迟疑:“既然政老爷不肯答应,我却怎好……”

    “你放心!”

    赵姨娘见他要拒绝,忙道:“这事儿若成了,绝少不了你的好处!”

    焦顺因惦记上回的情景,本就是满脑袋虫儿,此时听她这么一说,登时便就想歪了。

    一边提醒自己做人不能太没底线,一边忍不住往赵姨娘身上扫量。

    赵姨娘迎上这火辣辣的目光,一时又是恼怒又是暗喜,恼的是这青头小子竟敢当着老爷的面无理,喜的是自己竟能引得这年轻小子动心。

    她正欲暗示的明白些,不妨床上贾政突然嘶声道:“水、快拿水来!”

    她忙回身取了温水喂给贾政,等忙完了再回头,焦顺却早已不知去向。

第161章 小年夜【上】

    自打进入腊月以后,焦顺和贾政就都开始忙碌起来。

    焦顺这边是忙着处理年前的报表、请款单;贾政则是因为正月底就要领着巡视组出京,所以需要紧锣密鼓的筹备出行计划。

    然而贾政一辈子清闲惯了,何曾这般劳心劳力?

    不到月中便病了一场,他自个倒还没觉得如何,依旧每日抱病去衙门里点卯议事,但几位堂官却都吓的够呛,生怕这贵妃生父有个好歹。

    于是轮着番的旁敲侧击,询问他可要临时换将。

    但贾政这人最好面子,若在当选前就病了,说不定早打了退堂鼓,可现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说什么也要咬牙硬撑着。

    几位堂官见劝不动他,只得暗中又给贾政所在的巡视组,添了些得力人手,好尽量让他在巡视组里无需操劳。

    至于焦顺这边儿,虽忙碌程度远胜于贾政,但一来有前世的历练打底,二来他这一身筋骨精神也不是贾政能比的。

    一面严惩了几个虚报账目的胥吏——其中最清廉的那个,采购价都超过市价三倍以上——一面倒还能抽出时间,刷一刷宝钗和迎春的好感度。

    宝钗那边儿依旧进展缓慢,或者说基本没什么进展。

    但这贾迎春却明显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自打那次绣橘登门诉苦之后,焦顺便时不时的弄些零嘴儿、小玩意儿的,托香菱送给司棋,再由司棋转交给迎春。

    三番五次的下来,迎春便专门回馈了一个亲手缝制的香囊——这对于一贯谨言慎行的迎春而言,已经是极为大胆的行为了。

    不过她会有这等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毕竟已经心底已经将焦顺视作了未来的依仗,且从大到小又是头一回感到受别人的‘关怀’——司棋绣橘不算在列——难免就触动了肺腑。

    除此之外,尤氏那边儿他也没断了往来,甚至还抽空接待了杨氏一番。

    虽得了些额外的甜头,可惜少了温室里的星空,总觉着有些美中不足。

    而这杨氏登门除了替‘秦显’道谢,还惦记着等别院修好了,想在里面讨个肥缺。

    焦顺听了她的诉求心下便是一动,杨氏本就是上夜的小管事,如今秦家兄弟又因自己这蝴蝶翅膀,先后在府里上位成功。

    如此一来,等别院修好之后,暗中推举她做个巡夜妇人的总头目,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有了这层关系在,以后自己若有个什么偷香窃玉的事儿,岂不是方便的紧?

    总之,这形势可说是一片大好!

    但焦顺这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龌龊行子,却总是生出得陇望蜀的心思。

    三不五时的就要发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林妹妹搭上线——毕竟这钗黛少了一个,总是让人有些不得劲儿!

    不过……

    这思来想去的,竟是无处下手。

    于是也只能将狼子野心继续压制在心底。

    …………

    时光匆匆。

    眼见又到了腊月二十四小年。

    原本焦家是要自行祭灶的,不过贾政极力邀约,再加上自家老子也要参与府上的集体祭灶,焦顺便又混入了荣国府祭祀队伍当中。

    去年他在队伍里忝居末位、站如喽啰,今年却是大不相同,紧跟在贾赦、贾政二人身后,左边是贾琏右边是宝玉,妥妥的大佬定位。

    说来,这还是那次捉奸闹剧之后,焦顺头一回见到贾琏。

    他一面在队伍里等着奉上贡品,一面偷偷往琏二爷脸上扫量,果然在左脸上看到了几个浅浅的疤痕。

    这王熙凤下手果然够狠!

    荣国府祭灶的流程和去年相差仿佛,书中便不再赘言了。

    但晚上的例行的灶戏,却因大花厅已经被拆了,不得不改在东府举行。

    却说祭完了灶王爷,焦顺同宝玉商量好,约在申正【下午四点】一起赶奔西府,便自顾自回了家中。

    虽说取消了郑重的仪式,烧灶王爷画像的事情,还是得他这个当家大爷亲自动手。

    五儿、玉钏儿连同厨娘仆妇都有父母在堂,今儿特意给她们都放了假——仅限于白天——故此身边也只有焦大、香菱、胡婆婆祖孙陪伴。

    眼见焦顺拿火点燃了画像,就要准备塞进灶膛里,焦大忙指着外面道:“今年你小子刚当上官儿,按规矩该拿竿子往屋顶上挑。”

    这又是什么规矩?

    但既是有这么个规矩,焦顺便到外面拿竹竿挑起燃烧的画像,搭到了屋顶的琉璃瓦上。

    画像烧的差不多了,栓柱又拿了两挂五百响震天雷,拿挑裤腰带栓住一头,遛狗似的在院子里绕着圈乱炸。

    等铺了一地红纸,这小小的仪式才算是结束。

    焦顺把干爹附近里间——那宁府的老太太也回家团聚去了——帮他沏了杯浓茶暖身,又耍了几句贫嘴,这才折回了东厢房里。

    褪去了大衣裳,拥着香菱好生怜爱了一番,她平日里没心没肺,可到了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又怎能不五味杂陈?

    焦顺直逗弄了香菱半日,任由她在肩头哭了一场,这才哄的开了怀。

    眼见快到约定的时辰了,忙让香菱备下了四五个手炉、脚炉,拿个小布包袱裹了一并携到东府。

    因早就和宝玉约好了,两人都没乘车,直接带着各自的丫鬟、小厮,穿过私巷进到了宁国府里。

    路上望见锅炉房腾起的黑烟,焦顺一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话说……

    焦顺最近虽和宝玉走的近了,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茗烟。

    瞧这小子畏畏缩缩藏在队伍末尾,显然之前是一直刻意躲着自己。

    记得当初刚穿越到此方世界,焦顺曾百般设想,如何替原主报仇。

    现在么……

    他回头意味深长的打量了茗烟几眼,直瞧的这小子把头埋进了胸口,这才淡然的收回了目光。

    仇是必须要报的,但已经没必要为这种小角色去冒险了。

    往后日子长着呢,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等到了宁国府内仪门,贾蓉早领着管事们等候多时,见二人赶到,忙上前满口的‘叔叔’。

    焦顺似笑非笑的道:“听说你那婚事已经停当了,年后就要成亲?到时候可一定别忘了给我下帖子。”

    贾蓉笑容一僵,讪笑道:“自然少不得要请焦叔叔过来吃酒的。”

    娶媳妇虽是好事儿,可要娶的媳妇先被亲爹预定了,却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尤其那以新换旧的设想,又被这焦顺给破坏了。

    “你、你又要成亲了?”

    贾蓉正越想越气闷,却见一旁宝玉变了颜色,紧绷着小脸追问:“可卿……秦氏死了还没一年吧?”

    “到今晚刚好整整一年了。”

    贾蓉一面老实回答,一面偷眼打量宝玉的表情。

    却听宝玉伤心道:“果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贾蓉听了心下愈发起疑,暗道:“分明是我死了老婆,却怎么他倒如此在意?莫非我这小叔叔,当初也曾分过一杯羹?”

    三人心思各异的进到了内院大花厅。

    这里格局与荣国府的一般无二,也是两侧里摆开桌椅,招待两府有头有脸的下人,正当中支起一座轻纱帐,供主子们饮宴取乐。

    贾政此时还没到,只贾赦、贾珍站在一处高谈阔论。

    就听贾珍道:“可惜蔷儿南下还没回来,否则就用不着从外面请人了——因闹出了王府争戏子的事情,这京城的班子竟都炙手可热起来,偏我张罗的又晚了些,险些都凑不齐人来唱这出堂会。”

    “所以才要自个攒个班子。”

    贾赦腆着肚子道:“这讨个趣儿还要腾别人的功夫,怎显得出咱家的门第?”

    这时贾蓉领着二人上前见礼。

    贾珍不敢托大,忙也对着二人还礼。

    贾赦虽还是仰着脖子,态度却比先前好了不少,毕竟通过秦显输送过去的好处,倒有一多半落入了他的口袋。

    不过……

    对于焦顺只肯卖一柄扇骨的事儿,他仍是有些耿耿于怀。

    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因宝玉素来不爱跟男人们凑热闹,便告罪去了尤氏、李纨、王熙凤那桌儿。

    尤氏笑着招呼他落座,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却直往焦顺身上描画,焦顺毕竟人忙事多,虽不曾冷落她,却也有六七日不曾登门疏通。

    如今赶上这灶戏摆在东府里,二人自要抓紧时间畅快一回。

    因是得了贾珍首肯的,她掩饰的便不怎么用心,偏李纨先前就有些疑惑,难免留心她的一举一动,这下子登时就瞧出了些苗头。

    只是李纨却有些不敢置信。

    焦顺虽已经崭露头角,不能等闲视之,可说白了也不过是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且又生的称不上俊俏,论相貌出身远远比不上贾蓉、贾蔷。

    尤氏整日守着两个俊俏后生,便贾珍论皮相也强出焦顺,却怎么偏就与他……

    两人各有心思,连王熙凤也因为和贾琏起了嫌隙,无心逗弄宝玉,一时倒闹的他好生没趣。

    正想折回去寻焦顺作伴,不想一个老妇引着两个青春貌美的女子进来,登时吸引了在座男人们的目光。

    尤氏一见这三人,忙起身笑道:“母亲和妹妹们怎得这么晚才来?”

    果然是尤二姐和尤三姐。

    却说焦顺正试图分辨出,那个是姐姐那个是妹妹,忽然察觉到一道探究的目光,下意识转头望去,却竟是李纨投来的。

    不过李纨见被她察觉之后,就又急忙偏转了目光。

    李纨这是在怀疑焦顺和尤氏的关系,但焦顺一时却误会了,以为她是在催促自己兑现承诺,让贾兰得以去书院求学。

    当下收束了心思,转而想着如何在贾政面前挑起话头。

    与此同时。

    尤氏也察觉到男人们赤裸裸的目光,下意识偷眼看向焦顺,见他正垂首若有所思的样子,与旁边的贾赦、贾珍、贾蓉,甚至是宝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心下不由又多了几分情丝,遂引着继母和从妹到了妇人桌上,又用轻纱遮住了男人们的视线。

    当然,宝玉这个涎皮赖脸的,却是赶也赶不走的。

    好在没多久黛玉、宝钗、三春相继赶到,莺莺燕燕汇聚一堂,他便也不好再往尤氏姐妹身边凑。

    “姐姐。”

    尤三姐捻了颗桂圆,趴在尤氏肩头道:“方才那呆呆愣愣的少年人,莫非就是荣国府的宝二爷?不都说他是个极聪明的么,却怎么……”

    “嘘!”

    尤氏忙掩住了她的嘴,呵斥道:“你浑说什么!那可是西府里的宝贝疙瘩,连你姐夫都只敢哄着他。”

    顿了顿,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他旁的都好,就是最爱在漂亮姑娘面前发痴,若逗弄的狠了还要犯癔症呢,你可千万别招他!”

    尤三姐小嘴一扁,不屑道:“瞧那一脸花痴相,他不招我就好,我又怎会上赶着招惹他?”

    尤氏这才放下心来,一面招呼着女眷,一面期盼着早些夜深人静。

    随着时间推移。

    贾政、贾琏、薛蟠也都陆续赶到。

    薛蟠本是要往焦顺身边凑的,但见他主动坐到了贾政身边,立刻打消了亲近的心思,恨不能躲出去十万八千里。

    陪着贾政落座之后,焦顺原本正琢磨着,该如何起头说起贾兰的事儿。

    不想贾政却先一步开口道:“贤侄也知道,过了年我就要外出公干了,家中旁的倒不打紧,只宝玉太过顽劣不知上进,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

    “我再三思量,怕也只能偏劳贤侄了——我走之后,也不求贤侄日日教导,只需闲暇时帮着教他些仕途经济的道理就成。”

    “这……”

    焦顺不曾想还有这一出,嘬舌道:“我肚子里的墨水,怕是远远赶不上宝兄弟,如何能教得了他?这岂不是误人子弟?”

    “不然。”

    贾政摇头:“那些正经道理,学堂里实则日日都在宣讲,偏他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反是贤侄那些深入浅出的小故事,颇能引起他的兴趣。”

    顿了顿又道:“何况还有芸哥儿的先例在,三不五时让他叔侄一起,跟着你学些衙门里的章程手段,往后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总也能修身齐家。”

    “这……”

    焦顺略一犹豫,想到李纨的嘱托,以及伺机收拾茗烟的事儿,便点头应了下来:“既如此,小侄也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若做的不好,还请叔父不要见怪。”

    没等贾政开口,他又叹道:“其实也不是宝兄弟不肯上进,实是府里那学堂太过不成样子。”

    贾政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自那瑞大爷死后,便越发没了规矩。”

    焦顺夹带私货道:“叔父信重我,我也就妄言两句,依族学现下的情况,那些朽木不可雕的也还罢了,但凡有些资质的子弟,还是送去外面书院才是正途。”

    “府上的族学,当真已经不堪到这等地步了?”

    贾政兀自有些不信,毕竟他对族学也是投入颇多。

    焦顺连连摇头:“只怕比我说的还要不堪些——世叔离京前最好早做打算,免得误了家中的才俊。”

    顿了顿,又露骨的指点:“尤其是宝兄弟和兰哥儿这样的嫡出子弟,更是万万不能再耽搁了。”

    贾政已经信了七八成,毕竟这方面焦顺也没必要扯谎,况且贾瑞死后,贾代儒的确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

    只是……

    “老太太怕是舍不得宝玉去书院吃苦。”

    “那兰哥儿呢?”

    “这……”

    眼见贾政陷入思索当中,焦顺便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要看贾政如何考量了。

    于是悄默声寻到了薛蟠身旁——论逗闷子和炒热气氛,还是这位薛大脑袋最为专业。

第162章 小年夜【下】

    焦顺原是想在薛蟠身边躲躲清闲。

    可等到开了席面,他还是被贾政叫到了跟前儿,聊起了近来朝中热议的‘军汉入工’话题。

    而直到此时,贾政竟还不知道焦顺就是始作俑者。

    倒不是焦顺要刻意瞒着他,实是贾政每日与人商议巡视组的事儿,就已经是殚精竭智精疲力尽了,如何还有闲工夫打听旁的?

    直到最近年关将近,巡视组筹备工作也告一段落,他这才听说了这件牵扯到工、兵、户三部的大事。

    因听他的屁股,明显是放在了工部这边儿。

    焦顺一时倒不好说出实情,只讪笑道:“这事儿虽对工部不利,却倒解了小侄的燃眉之急——前些日子我宣称要上书支持神武将军的提议,那军械司便吓的偃旗息鼓,再不敢主动挑衅了。”

    贾政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略略摆正了身形,沉声道:“你这般做法分明犯了官场大忌,就算苏侍郎对你颇多赏识,此后只怕也会有所改观——相较之下,还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

    焦顺苦笑着两手一摊:“小侄若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自然也愿意暂避锋芒,可陛下特旨超拔我到工部为官,却只怕未必期望我忍为高和为贵的。”

    这便是焦顺与贾政在眼界上的区别。

    贾政只看到了焦顺这般行事,大有吃里扒外的嫌疑,必然会得罪同僚上司。

    但焦顺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根基其实一直都锚定在皇帝身上。

    无论是最初特旨超拔焦顺,放到工部恶心那些顽固派;还是在焦顺提出新政之后,对其进行大肆封赏,都表明了皇帝对焦顺‘搅局者’的定位与期盼。

    顶着这样的圣意,却在工部搞什么忍为高和为贵……

    先不说焦顺服软之后,那些将他视为异类的文臣们,会不会真心接受他的投效。

    单只是辜负了皇帝的期待这一项,就妥妥的得不偿失了!

    这也正是焦顺宁肯‘吃里扒外’,冒着得罪同僚上司的风险,也不愿意向军械司低头的最大原因。

    正说着,外面忽然骚动起来,却原来是宫里贤德妃赐下了年节的礼物。

    不多时礼单送到花厅内,贾赦、贾政二人展开了细瞧,头一个自是老太太,后面贾赦夫妻、贾政夫妻都有恩赏,但到了第三代这边儿,打头的既不是贾珍,也不是更为贾琏、宝玉,竟倒把焦顺排在了最前面!

    旁人啧啧称奇,又不明所以。

    而贾政想起方才焦顺那一番剖析,却立刻醒悟,这必是皇帝对焦顺打破工部旧有桎梏的肯定与支持!

    由是,他愈发看重焦顺。

    傍晚时。

    贾母前呼后拥的赶到了宁国府内,那戏台上就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能被宁国府请来唱堂会的,自然都是京城里的名角。

    只可惜焦顺俗人一个,对这国粹实在是欣赏不来——倒是前些日子在宁国府吃酒时,那春衫单薄高抬腿的群舞颇对他胃口。

    好容易熬到亥正【晚上十点】,贾母领着几个小的先行回了荣国府,焦顺也随便寻了个借口,悄默声的出了大花厅。

    跟香菱讨了包裹,又推说还要和贾政等人吃酒,打发她和玉钏儿、五儿结伴回家。

    然后焦顺就拎着那包裹,独自一人在大花厅外徘徊。

    记得去年也是这么个时候,自己从大花厅里出来,先后撞见了金氏和杨氏,然后又先后……

    正想入非非,就见尤氏送了王夫人、薛姨妈出来,焦顺忙避退到了一旁。

    谁知王夫人却停住了脚,唤他过来询问先前的礼物,可有什么说法。

    “这……”

    焦顺谦笑道:“约莫是我在工部做的事情,传到宫里去了吧。”

    王夫人暗道一声‘果然’,又和煦笑道:“这既是你自己的造化,也是咱们府上的喜事!如今因修别院的事情,家里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来,且等事情都妥当了,我跟凤丫头商量商量,也放了你老子娘出去,让他们好生享享清福。”

    薛姨妈也在一旁笑着叮咛:“我和你母亲自小就在一处,你往后也多和文龙多亲近亲近,好歹别断了这母一辈子一辈的交情。”

    焦顺自是千恩万谢的应了。

    目送一行人前呼后拥的去了,他便又选了个略清净的所在。

    不多时,就见尤氏引着银蝶到了近前,脚步不停,那秋水也似的眸子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焦顺,又把那两片薄厚适中的樱唇,往后园的方向努了努。

    这是两人早就约好了的。

    一来今儿人多眼杂的,担心在家里被谁给撞见;二来焦顺素喜野趣,总觉得别有一番情调。

    故此趁着小年夜工地上放假,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进到了别院里。

    而他们前脚刚跨过门槛,那后面就闪出个细高挑的身影,却正是一直留心二人的行迹的李纨。

    眼瞧着焦顺沿内子墙往西去了。

    李纨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上去敲个究竟,不想身后忽然有人叫道:“谁在那儿?贼头贼脑的做什么呢?!”

    李纨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回头望时,却见尤三姐正似笑非笑的站在身后不远处。

    “呦~原来是西府的大奶奶。”

    见李纨回头,尤三姐夸张的叫了一声,但瓜子脸上却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

    只见她微微一福,嘴里笑道:“虽说是我姐姐家,可小妹从前倒极少过来,一时竟找不到方便的所在——这可巧撞见大奶奶了,能不能劳烦您带我过去?”

    李纨也是聪明人。

    这又不是喝醉了胡闯,即便一时寻不到方便处,也断没有绕到如此偏僻所在的道理?

    当下就猜到她多半是想帮姐姐遮掩一二。

    略一沉吟,李纨就放弃了强行跟上去的念头,笑着点头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妹妹随我来就是了。”

    说着,便头前引路。

    尤三姐却不急着跟上去,反而探头往别院里张望了一番,嘴里喃喃的念着几个名字。

    她二人后面如何勾心斗角且不去提。

    却说焦顺不知身后还有‘故事’,追着尤氏到了锅炉房左近,两下里这才并到一处。

    焦顺将这主仆挨个揽过来,游山赶海似的搓揉出春情,正要举荐个熟悉的所在,不想尤氏抢先指着梨香院的方向道:“那梨香院如今正空着,不妨就去那边儿……”

    “进去倒是不难。”

    焦顺嬉笑着反对道:“不过这么一来,岂不是少了幕天席地的野趣?”

    说着,又把手里包裹亮给两人:“我特意携了几个炭炉过来,只需寻个能遮风的地方就成。”

    尤氏暗啐了一口,却并没有反对这个荒唐的主意。

    事实上以贾珍那荒Y无道的性子,又怎会少了幕天席地的事情?

    故此她略一思量,便再次提议道:“那附近的假山脚下有个山洞,倒颇为合适。”

    焦顺原也正想推荐这处,不想又被她抢了先。

    心下纳闷,他嘴上却装糊涂的问:“那假山我倒见过,却不知竟还有个山洞——对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尤氏恋奸情热,又不比焦顺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故此倒比焦顺还要急切些。

    挽了他粗壮的胳膊,边牵引着他往那山洞行去,边娇声软语的把当初登高望远,又去洞里躲尘土的事情仔细说了。

    等到了洞里,她还特地指着墙上道:“那上面还有写了两个正字,一个写全了,一个还缺了三笔,也不知是什么人刻上去的,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事儿焦顺最是门儿清不过了!

    不过他可不会跟尤氏解释什么,当下把包袱抖开,让尤氏和银蝶在四角点起炭炉。

    他自己先把包袱皮摊开在地上,又脱下毛料大氅当褥子垫在上面,再一头一尾的放了两个手炉、脚炉上去,这才嘿嘿笑道:“管他是谁写的,且等咱们的正事儿了了,我给它补上几笔,凑个齐齐整整!”

    说着,他脱掉靴子坐到大氅上,捞起尤氏打横放在怀里,两只脚又勾了银蝶过来夹缠。

    不等那炭炉烤暖了山洞,三人早成了首尾相连的肉虫。

    …………

    第二日上午。

    熬到四更【凌晨一点】才回上房休息的尤氏,同银蝶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堪堪醒来。

    一面起身洗漱,一面就听外面小丫鬟禀报,说是尤三姐早上已经来了两次,因听说太太还没醒才又回了客院。

    因是异父异母的从妹,平时也算不得太亲近,听说三妹接连来了两次,尤氏便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想要求助于自己这个长姐。

    于是忙命人去客院传唤。

    没多久,她这里还在梳妆,尤三姐就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进门又喧宾夺主的斥退了银蝶等人。

    尤氏知道她素来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倒也并不觉得奇怪,一面对镜贴花黄,一面好奇的问:“你这急着找我,莫不是家里又出了什么岔子?”

    “家里倒没什么。”

    尤三姐嘻嘻一笑,伸手勾住尤氏的领子,一面往里窥探着,一面开门见山的反问:“倒是姐姐,昨儿晚上可是去会情郎了?”

    尤氏吃了一惊,忙起身掩了领子,沉下来脸来喝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

    见她起身,尤三姐便一屁股坐在了那绣敦上,将两根葱白指头伸进妆奁里拨弄着,嘴里啧啧有声:“果然是国公府的太太,姐姐这里随便挑几件首饰,怕都能凑齐我和二姐的嫁妆了。”

    “你这丫头!”

    尤氏在她肩上一搡,嗔道:“等你出嫁的时候,自有更好的等着你呢!快说,你方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呦~”

    尤三姐夸张的一侧歪身子,嬉笑道:“我昨儿帮姐姐免了一桩祸事,姐姐却对我这般又打又训的,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

    说着,又拿起瓶指甲油,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我的好妹妹!”

    尤氏劈手夺过,胡乱塞上瓶口,又硬塞给了尤三姐:“你瞧上什么只管拿回去就是了,就别跟姐姐再卖关子了!”

    “哪我不成强盗了?”

    尤三姐却把那指甲油放回了桌上,正色道:“姐姐既做出这等事情来,却怎么不知用心掩饰一二,竟叫西府的大奶奶瞧出了破绽,还尾随你们到了后花园门口——错非我及时拦下,只怕早就撞破你的好事了!”

    “她、她昨儿跟过去了?!”

    尤氏大惊失色,若只是尤三姐这边儿,毕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倒不怕她会在外面胡说什么——至于家里,这本就是贾珍首肯的事情,自然就更不用担心了。

    但涉及到李纨,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一旦她在西府里捅破了这事儿,贾珍很有可能会选择弃车保帅——更何况如今在贾珍心中,她恐怕未必有‘车’的分量。

    她这里慌的不成样子,只想着尽快寻焦顺拿个主意。

    尤三姐却似乎并不清楚其中的凶险,笑吟吟的问:“姐姐那相好到底是谁,莫不是西府的琏二爷?”

    尤氏一愣,诧异道:“为何说是贾琏?”

    “那桌上论人才,便数这琏二爷为最。”

    尤三姐掩嘴笑道:“姐姐背着姐夫偷人,总不会挑个比他还差的吧?”

    “你这丫头真是……”

    听她连‘偷人’的话都说出来了,偏又大大方方的没有半点羞怯鄙夷,尤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能摇头否定:“不是贾琏。”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贾琏虽生的英俊,可素日里畏妻如虎不说,更一味只在酒色上下功夫,这般年纪一事无成,如何称得上须眉男儿?”

    尤三姐奇道:“那依着姐姐,如何才算是须眉男儿?”

    尤氏不假思索的道:“至少要有建功立业出将入相的雄心,更要有与之相配的见识、手腕。”

    “呀~!”

    尤三姐闻言惊呼一声,掩着嘴不可思议问:“难不成和姐姐相好的,竟是西府的政老爷不成?!”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和政老爷有、有私情?!”

    “哪到底是何人?难道昨天那席上除了政老爷之外,还有正经做官求上进的主儿?”

    当时焦顺就坐在贾政身边,偏尤三姐一贯只以颜色取人,竟就将他视若无物一般,自然更想不到姐姐会与这样的莽汉有私情。

    尤氏见说的这般‘清楚明白’,尤三姐兀自想不到焦顺身上,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不忿。

    遂留她在屋里摆弄那些首饰,自去外面找到银蝶,托银蝶去向焦顺讨个应对之策。

    …………

    与此同时。

    李纨犹豫了许久,还是寻到了别院里,掩着内子墙往东探寻——昨儿尤氏是从宁国府往西走,从荣国府这边儿子时要往东才是。

    路过那假山时,李纨脑中莫名浮现起那两个没写完的正字,下意识领着素云寻了过去。

    等到了洞中,却发现墙上两个正字已是完整无缺!

    再看看四下里残留的痕迹,李纨哪还不知这‘正’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下狠啐了几口,暗骂果然是无耻之‘尤’。

    当日躲尘土时,她装的像是头回得见,自己偏偏一点都没瞧出蹊跷,还与她对着这两个‘正’字品头论足,如今想想真是又羞又恼。

    不过李纨却并没有要揭穿此事的意思。

    只想着劝尤氏悬崖勒马,免得步了秦可卿的后尘。

    顺带再探究一下,尤氏为何放着那些俊俏哥儿不选,偏与焦顺这莽汉勾搭成奸。

第163章 葫芦娃救爷爷

    焦顺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玉钏儿一面自暖气架上捧了烘烤的新衣裳,一面询问焦顺是要先简单垫补些,还是干脆吩咐灶上把午饭提前。

    “先简单垫补些吧。”

    焦顺打着哈欠把手探出袖子,顺势称量了一下香菱的心尖,随口吩咐道:“前儿蒸的那一锅‘杨’乳枣饽饽,可还有剩下的?若有,让灶上腾两个拿来就是。”

    “自是有的。”

    玉钏儿一面把身子往焦顺手上迎送,一面扁嘴道:“也不知爷是从哪儿弄的羊乳,倒有股怪怪的腥气,除了您自个受用,阖家人就没一个爱吃的。”

    “自是上好的‘杨’乳,最滋补的那种。”

    焦顺嘿笑着也掐了她一把,又吩咐香菱把文房四宝备好,这年根儿底下总是要盘一盘账的,恰巧今儿又得闲,他便准备好生销对销对。

    素日里的支出,早都让香菱记在了账上——虽然很多都没有注明用处——这盘点起来倒也不难。

    他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把九月份以来的支出收入【九月以前是来旺掌家】,全都计算清楚了。

    九月以前,焦家的总资产约在四千两出头【算上寄存在王熙凤那儿的三千两】,而现如今的浮财则堪堪突破了一万两。

    表面上看,家中短短四个月里就有六千两的净收入,说是财源滚滚也不为过。

    可细一盘算,这四个月里最大的收入,其实是赖家陆续偿还的五千两银子。

    这笔银子显然不能算在常例里,且不具备可重复性。

    如果再刨去皇帝赏赐的一千七百两【昨儿打着元春的名义,又赏了百十两】,以及卖扇子的其百两银子,整体上就变成入不敷出了。

    主要是焦顺近来大手大脚惯了,将近三千两的开销里,倒有两千多两是他随手散出去的。

    这刚过上奢靡日子,节流是肯定不能节流的!

    那就只能想法子开源了。

    焦顺首先想到的,就是当初贾琏曾提过的法子。

    趁着嫔妃省亲的热潮,京城各处都在大兴土木,建筑材料是一涨再涨。

    若借助杂工所在地方上的网络,从南边儿收一批好木料,避开沿途的盘剥运到京城发卖,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当然了,在具体操作上,肯定不能像贾琏说的那样明目张胆急功近利,必须要想个稳妥的法子,哪怕少挣些银子,也要推个挡箭牌在前面盯着。

    说起这挡箭牌来,倒也是现成的。

    根据焦顺最近打探到的消息,乌西国的使者已经到了两广,朝廷也派了王子腾出面接触,明显是要和谈的架势。

    等到双方正式停战之后,按规矩要选拔一批有功将士进京献捷,若能和这些人搭上线,请他们沿途护送自是最便宜不过了。

    而牵线搭桥的门路也是现成的。

    神武将军上书为伤残将士谋福利的事情,如今想必也已经传到南边了,通过他亮出自己‘发起人’的身份,那些丘八总也要给些面子。

    何况自己也不是白用他们,届时拉上神武将军和这些丘八一起出资,由杂工所的属吏负责提供货源,再托薛家帮着往外发卖。

    这产销一条龙,何愁不财源滚滚?!

    焦顺得意洋洋的定下了调子,一时兴起便将香菱按在书桌上,欲行那‘去粗存精’之事。

    不想刚扯开腰间汗巾,外面玉钏儿就挑帘子进来,见此情景噘着嘴酸道:“大爷昨儿还说近来累的紧了,要高挂免战牌呢,却怎么……呀!”

    话到半截,早被焦顺扯到了近前,依样画葫芦的并排摆放。

    “使不得!”

    玉钏儿连忙挣扎着道:“东府珍大爷派了银蝶过来,说是有要紧事儿要和爷商量呢!”

    贾珍派了银蝶过来?

    焦顺一愣,随即便醒悟过来,这必是尤氏打了贾珍的名头。

    当下只得整理好衣冠,又故作急色的嘱咐二女道:“都在这儿乖乖趴好了,等爷打发了她,再回来收拾你们两个小蹄子!”

    到了外面,却见是五儿正在招待银蝶。

    焦顺便吩咐道:“行了,这儿用不着你伺候,你去灶上催一催,让她们早点把午饭准备好。”

    五儿忙恭声应了,垂头出了东厢。

    “大爷!”

    眼见屋里没了外人,银蝶几步凑上前,扯着焦顺的袖口慌张道:“可了不得了!昨儿那事儿竟被这府上的大奶奶撞破了,我们天天急的什么似的,催着我过来跟您讨主意呢!”

    被李纨撞破了?!

    焦顺吃了一惊,忙细问究竟。

    当得知其中还杂了尤三姐一段故事,他愈发觉得头疼不已——他虽喜欢尤三姐的烈性直爽,却也怕她不知轻重漏了口风。

    待得知尤三姐未曾确认‘奸夫’的身份,甚至压根就没往他身上想,焦顺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不知李纨有没有确认自己的身份。

    如果有的话……

    焦顺头一个想法,就是叮嘱尤氏主仆抵死不认。

    可转念又一想,若李纨已经猜到了自己头上,除非自己就此和尤氏断了往来,否则日后难免被她抓住把柄。

    就此断了往来肯定是不成的。

    即便焦顺愿意,尤氏也未必乐意;就算尤氏肯答应,贾珍也未必肯放自己脱身。

    思来想去,焦顺一咬牙到里间写了封信,回来对银蝶道:“若珠大奶奶主动提起这事儿来,就让你们奶奶试探试探,看她究竟知道多少——如果真就撞破了咱们几个的事儿,不妨就跟她把事情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

    “这、这如何使得?!”

    银蝶吓了一跳,急道:“她如今未必有什么真凭实据,若让太太当面认下,岂不是不打自招?!”

    “放心。”

    焦顺抬手往下虚按了按,正色道:“虽是私相授受,可毕竟是贾珍主动促成的,何况她素来不是个多事的,若得知事情多半不会声张——且这时候把事情揭破,除了得罪咱们之外,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顿了顿,又道:“我如今反倒担心她不肯把话挑明,届时两头互相猜忌着,保不齐就闹出什么事情来。”

    说着,把信递给银蝶,叮嘱她若是到了晚上,李纨还没有登门,明儿一早就把这信给李纨送去。

    跟着又交代道:“这信回去先让你们太太拆了过目,若是珠大奶奶主动登门,便把上面的事情说与她听。”

    银蝶虽仍有些忐忑,却没有质疑焦顺的决定,珍而重之的收好了那封信,便辞别焦顺回了宁国府。

    目送她出了院门,焦顺折回里间,却两个小丫头正乖巧的趴在桌上大眼瞪大眼,连腰间松脱的汗巾都未曾重新系上。

    啧~

    焦顺见状不由心生感慨:这也就是万恶又腐朽的旧社会,若搁在后世里,自己这些行径估计都够枪毙五分钟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先穿越的夏太祖。

    但焦顺这寡廉鲜耻三观不正的货,却是越来越能体谅四王八公当年的选择了。

    …………

    宁国府。

    尤氏听了银蝶的回禀,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遮掩过去,谁成想焦顺竟让她当着李纨的面,把事情摊开挑明!

    苦着脸暗骂了几声‘冤家’,尤氏又讨了那封信细瞧,却见上面完全没提两人的私情,反而说的是贾兰进学的事儿。

    尤氏这才晓得,原来焦顺暗地里与李纨也有些瓜葛。

    因知道李纨最看重的就是儿子的学业前程,有了这‘市恩’在前,她倒也略有了几分把握。

    不过在尤氏看来,直接把这封信送到李纨面前,彼此心照不宣,岂不好过自己当面‘认罪’?

    可焦顺毕竟有所交代,她近来对其百般依从信赖,自不敢胡乱更改焦顺做出的决定。

    于是便求神拜佛的,期盼着李纨不要找来,自己明儿一早也好让银蝶把信送去做个暗示。

    可这神佛多又怎肯偏帮奸夫Y妇?

    刚到午后,尤氏就得了禀报,说是东府的珠大奶奶登门造访。

    尤氏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李纨迎进了堂屋里间,又命银蝶守住了房门。

    本来依着李纨的性子,这等事儿便撞个正着,也只会闷在心里,绝不会主动登门对质。

    如今之所以会找上门来,其实是因为昨儿被尤三姐撞破了行踪,若不当面沟通一番,却怕那奸夫Y妇为图自保,反要谋算自家母子。

    此时见了这私密的阵仗,李纨心知尤三姐必然已经把昨儿的事情告诉了尤氏,于是也就少了忌讳。

    只寒暄了几句,就板起脸来道:“我的来意,嫂子想必也心知肚明——当初容哥儿媳妇的事儿,我虽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也多少听了些风言风语。”

    “你既是她婆婆,又整日里守着,自然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因果,有了这前车之鉴,嫂子就该加倍的严守门户,却怎好再做那糊涂勾当?!”

    尤氏听了这话,脸上的强笑登时退了潮,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按照焦顺的嘱托试探道:“妹妹知道他是哪个了?”

    这句反问大出李纨的意料。

    她原以为今儿必是要打一场机锋的——自己不敢撕破脸挑明,尤氏也绝不敢认下奸情。

    故此来之前,她虽打了一肚子底稿,却偏偏没有如此直白的言语!

    愣怔了半晌,李纨这才微微颔首,半真半假的支吾道:“我也是昨晚上才……先前万万想不到是他!”

    虽然两人都未曾言明,但却都领会了对方口中的‘他’是谁。

    尤氏心下咯噔一声,强忍着惊惧惶恐,苦笑道:“事到如今,我索性也不瞒着妹妹了——这事儿的起因,却是因为他捏住了家中一个要命的把柄,你珍大哥怕他胡乱说出去,竟就……”

    说着,她拿帕子掩住大半长鹅蛋脸,悲声啜泣:“那狠心贼竟就拿我做了辔头,说是要拢住那焦顺的嘴,让他不敢再提那把柄。”

    李纨听到这里,已是惊的瞠目结舌头晕目眩!

    她因知道贾珍素来冷落尤氏,故此一直以为是尤氏不甘寂寞,所以才与焦顺勾搭成奸。

    却如何想得到,其中竟还有如此荒唐的转折?!

    随即她咬紧了银牙,盯着尤氏问:“如此说来,嫂子只是被逼无奈,其实与那人并无半分情谊?”

    “这……”

    若点头承认,自然能把自己摘干净些。

    但尤氏正处在恋奸情热的时候,却不愿意将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成是一场被逼无奈的交易。

    支吾半晌,掩面羞道:“虽是被逼无奈,但我与他却是情投意合——若不是怕连累他,只怕改嫁的心思都有了!”

    后半句话,倒说的斩钉截铁。

    李纨这才信了七成。

    当时尤氏含情脉脉的样子,她可是瞧在眼里的,如果尤氏自称迫不得已,她反倒要怀疑尤氏是在诓骗自己了。

    既然话赶话的说到这里,李纨便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这却是为何?莫说与我们府上的琏兄弟、宝兄弟相比,便蔷哥儿、蓉……论品貌那个不强过他十倍百倍?”

    尤氏闻言嗤笑一声,脱口道:“你也是经过见过的主儿,又不是那些待嫁闺中的小姑娘,却怎么还是以貌取人?这绣花枕头有什么好的,如何抵得过……”

    说大半截,急忙住了嘴。

    但李纨已然悟出了其中‘真意’,当下一张脸羞的红布也似,啐道:“你这些胡话我只当没听见,往后万不敢再说了!”

    尤氏也是讪笑不已,又生怕她将自己当成一味贪欲的浪荡妇人,忙道:“我实是图他知道疼人,知冷知热的甚是体贴!”

    说着,突然想起了那封信,忙取来当做证物递给李纨:“不说我,便你托付的事情,他也是尽心竭力的在办呢!”

    李纨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罢,登时欣喜不已。

    近来她每日里最惦念的就是此事,可又不好催促焦顺,眼见已经到了年底,李纨甚至都已经不报希望了,谁知焦顺却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虽然贾政并没有当场应下此事。

    但依照李纨对这公爹的了解,只要焦顺再继续劝说下去,此事便有九成把握!

    当下将那信捂在峰峦上,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瞧见李纨如此模样,尤氏心下稍安,但终究还是有些提心吊打。

    又瞧她一时喜的霞飞双频,心底忽就冒出念头来。

    左右她也是没‘主儿’的,自己何不试着拉她下水,也好来个一劳永逸?

    至于如何施为……

    自是要仿效银蝶的故智,先将那经过见过的掰开了细表!

第164章 草蛇灰线

    却说银蝶守在外面,初时还能隐约听到屋里窃窃私语,渐渐的经就没了响动。

    她心下纳闷之余,也担心李纨不肯通融,和尤氏起了冲突。

    于是便蹑手蹑脚的把耳朵贴在了门上,想要探听一下里面究竟如何了。

    可还没等她细听分明,那房门却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

    银蝶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扑倒那人怀里。

    好容易稳住脚跟,抬眼就见李纨红头胀脸的捏着帕子,急惊风一般从自己身边掠过,飞也似的出门去了。

    银蝶不知就里,慌张的探头问:“奶奶,珠大奶奶这是……莫非你们方才谈崩了?!”

    尤氏摇了摇头,只说:“放心吧,她答应不会外传的。”

    跟着又打发银蝶道:“你随便找个由头,再去焦家走一遭,告诉焦大爷事情已经暂时稳住了,等往后若有什么变故,咱们再知会他。”

    方才尤氏刚将事情展开了说,李纨先是掩耳呵斥,继而干脆夺门而逃。

    但正因为这么激烈的反应,尤氏反倒添了几分把握,遂打算等软磨硬泡有了成果,再向焦顺表功不迟。

    银蝶听说事情暂时了了,心下也松了口气,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才又领命去了焦家。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尤老娘准备带着了两个女儿回家去了,问是不是要备车相送。

    尤氏忙吩咐备下车马,随即略一踌躇,又唤了管事娘子询问公账上的余额。

    “回太太的话。”

    那管家妇人忙回道:“因这几日祭灶实在花的狠了,账上就剩下不到五百两银子。”

    也不怪贾珍一门心思,想要从荣国府那边儿捞好处。

    这诺大个宁国府,只靠几百两银子如何能过的去年关?

    若没有修别院的事情,只怕又得撂下不少饥荒!

    但现在暗地里已经有了大进项,尤氏自然也就没将公账上的几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当下忙取了对牌递给那管家娘子,吩咐道:“快去支二百两银子,用匣子装了送到客院里去。”

    等那妇人领命退下。

    尤氏便前呼后拥的赶奔客院。

    一进院门,就见母女三人早都打好了包袱,在堂屋客厅候着。

    尤氏扬声笑道:“母亲和妹妹怎么去的这么急,我还说留你们在府上多住几日,咱们在一处热闹热闹呢!”

    这态度放在真正的母女之间,其实也算不得太亲热。

    但尤老娘改嫁过来没两年,尤氏便做了贾珍的填房,紧接着尤父又撒手人寰,再加上两个妹妹都是尤老娘和前夫生的,双方实则并无什么血脉关系。

    甚至于最初一段时日,尤氏还曾暗恨尤老娘克死了父亲,一度与其断了往来。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心气渐平,双方这才又重新走动起来,但也仍旧说不上有多亲近。

    故此如今听尤氏说话比往日亲热了不少,尤老娘登时就有些受宠若惊,忙迎上前陪笑道:“这也不早了,家里虽然简陋,多少也要拾掇拾掇才好过年。”

    尤氏又说了几句吉祥话,眼瞧着管事娘子托着匣子走了进来,这才道:“既如此,那我也不拦着你们了,这里多少有些心意,母亲拿去给妹妹们做几件衣裳吧。”

    说着,示意管家娘子奉上了钱匣。

    自打尤父去世之后,尤老娘独自领着两女儿过活,又不曾有什么正经营生,日子实是每况愈下。

    这大年底下主动登门攀亲戚,图的还不就是这个实惠?

    当下直喜的嘴都歪了,嘴里连说‘使不得’,两只手却已经迎向了那钱匣。

    谁知尤三姐竟抢先夺过了那钱匣,一面侧身将其护在怀里,一面对尤氏嬉笑道:“姐姐家大业大的,我们就不跟你假客气了。”

    “你这孩子!”

    尤老娘直勾勾盯着那钱匣,嘴里呵斥道:“当真没半点规矩了,还不赶紧跟你姐姐赔不是!”

    “自家姐妹,还论什么规矩?”

    尤氏摆了摆手,掩嘴笑道:“我就喜欢小妹这活泼劲儿,往后有闲了就常来家里坐坐,多少也能陪我解解闷。”

    “哎、哎,等过了年我就让她来!”

    尤老娘连声替女儿应了,只恨不能让女儿常住府里。

    尤三姐却把樱桃小嘴一扁,嗤道:“姐姐这话说的一点诚意也没有,我家连个马车都没有,又坐不起轿子,这天南地北的十多里路,等闲如何过的来?”

    尤氏因被她捏了短处,如今只想哄着她守口如瓶,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节,顺着她的言语道:“那等得了闲,我就派车去接你过来耍几日,这总行了吧?”

    尤三姐这才咯咯娇笑起来,连叫了几声‘好姐姐’。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尤氏便亲自将她母女送至角门。

    期间尤老娘几次张嘴、伸手,想要把那钱匣讨了来,却都被尤三姐躲了过去。

    于是等上了车,尤老娘立刻就拉下了脸来,呵斥道:“你方才胡闹个什么?得亏她今儿高兴,才没有同你计较,不然咱们还能讨的了好?!”

    说着,又把手一摊:“快把那钱匣给我拿来,你这毛手毛脚的再给弄丢了!”

    “母亲急什么。”

    尤三姐嬉笑着自顾自打开钱匣,自里面摸出个沉甸甸的银锭,嘴里啧啧叹道:“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就是不一样,随便一张嘴就送了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银子?!”

    尤老娘一听这数目,两只眼睛都红了,劈手夺过那钱匣子,盯着里面三个大元宝直流口水,欢天喜地道:“这怎么话说的?往年好说歹说也不过三五十两,这回她却怎么如此大方?!”

    说着,又想起了女儿手里还攥着一个,忙催促道:“快拿来,这也是你耍着玩儿的东西?”

    “我偏不给!”

    尤三姐又将樱桃小嘴一噘:“母亲也说了,往年至多不过五十两,如今我好容易讨了这许多银子来,自要从中分润一些。”

    尤老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上午时,这小女儿的确曾三番五次去找尤氏。

    不由奇道:“这又是怎么个意思?你上午都跟她说了些什么,怎就让她发了慈悲?”

    “我自有我的法子,母亲也别问,说出来只怕就不灵了。”

    尤三姐得意洋洋的说着,先将那银子掩进袖筒里,可沉甸甸实在不方便,于是又用帕子裹了,死死的捏在手心里。

    尤老娘虽心下好奇的紧,却也知道这个女儿最是有主意,既说了不让问,就绝不肯轻易吐露事情。

    于是又盯着那银子,哄道:“素日里也用不着你花钱,你拿了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且拿来娘给你存着,到时候也好给你添些妆奁。”

    “怎么没用?用处大了!”

    尤三姐将个娇躯倚在车身上,懒洋洋道:“等过年守岁的时候,咱们也添一盆不走烟的银霜炭,放正当中红红火火的才有个年味儿呢!”

    尤老娘一听这话立刻尖叫起来:“那死贵的东西,你买来……”

    “嘘!”

    尤三姐做个了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外面驾车的车夫。

    尤老娘忙收了声,压低了嗓音道:“那东西贵的很,还不如多置备些煤饼,把炉子烧热些……”

    “不听、不听!”

    没等她把话说全,尤三姐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我的银子,怎么花用自是我说了算!”

    尤老娘好说歹说劝不住她,又不敢在宁国府的马车里发作起来,赌气抱着钱匣背过身去。

    她没了言语,尤三姐却不肯作罢。

    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转头对二姐笑道:“明年我跟大姐商量商量,届时咱们搬的离宁国府近些,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尤二姐虽也贪慕宁国府的荣华富贵,却到底不似她这般心大,又不知她手中握有底牌,故而苦笑道:“你这丫头可莫要胡来,若真恼了她,只怕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尤老娘也忍不住回头道:“说是你姐姐,可毕竟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这蹬鼻子上脸的……”

    “怕什么!”

    尤三姐不以为意:“你们都放宽心,只等着过好日子就是!”

    …………

    且不提尤三姐如何贪心不足。

    单说焦顺中午在那书桌前辱没了斯文,身心畅快之余,却也记挂着尤氏那边儿的情况。

    由是坐立难安的,那财政计划自也难以为继。

    约莫到了申时【下午三点】,忽听得外面有人言语,慢声细气的也听不真切。

    焦顺只当是尤氏差了人过来禀报,忙挑帘子迎出查看。

    谁知来的却是个齐耳短发的陌生女子。

    “你是?”

    这种短发造型在古代可不多见。

    却见那陌生女子缓缓屈膝跪倒,小声细气的道:“智能儿见过焦大爷。”

    “原来你就是智能儿。”

    焦顺这才恍然,先前他无心插柳的救下了这小尼姑,屈指算来也有月余光景了,当下问道:“你这是大好了?”

    智能儿抬起头,依旧是温吞水似的轻声道:“托大爷的福,我已经好多了。”

    说着,又磕了两个头,道:“错非是大爷,我只怕早已魂归地府了,原想着早些过来谢恩,无奈这身子着实不争气。”

    “能缓过来就好,往后好生养着总能恢复如初。”

    焦顺这时也听出,她并非是刻意软语温言,实是伤了肺腑根基,说起话来气息不足所致。

    示意玉钏儿、香菱将她扶起来,又把她让进了屋里。

    焦顺一面命香菱上茶,一面随口问道:“却不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就听智能儿苦笑道:“如今闹成这样,水月庵我是回不去了,万幸宝二爷体谅我的难处,许我日后在别院新修的家庙里修行。”

    因贾母、王夫人都是崇佛之人,故此那别院里预计要修的家庙,竟是不止一处。

    焦顺自打看过图纸之后,就一直琢磨到底哪个是妙玉的栊翠庵。

    谁成想妙玉还没个苗头呢,倒先住进去个智能儿。

    这……

    她不会把妙玉给顶替了吧?

    若是如此,倒真是极可惜的事情。

    且不说双方颜值,以及原装正品和二手货的差别,单只是带发修行这一条,妙玉就强出这智能儿一大截——虽然也有好这一口的,但焦顺却实在欣赏不来光头造型。

    想到这里,焦顺盯着她头上问:“你这莫不是要带发修行?”

    智能儿摇头:“我愿是受过戒的,如何还能带发修行?只是想等入驻家庙时,行个重新遁入空门的仪式。”

    焦顺闻言,兴致又减了三分,愈发担心智能儿会顶替掉妙玉,因此也就少了言语。

    智能儿经这一场生死磨难,心性自然成熟了不少。

    见焦顺不再挑起话头,又似有心事在怀,就主动起身告辞。

    焦顺刚要让香菱送一送,却见她再次缓缓屈膝跪倒,一字一句的道:“大人救命之恩,智能儿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还!”

    只要你不把妙玉顶替掉,就已经算是报恩了。

    焦顺心下腹诽着,嘴上却道:“快起来、快起来,你好端端的活着,就算是报偿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说着,又吩咐玉钏儿取了十几两散碎银子,送给了这智能儿:“这寄人篱下说是衣食无忧,总也要留些防身的银子才好。”

    智能儿再三谢过,这才感激不尽的告辞而去。

    出了门她又暗暗发誓,想着日后若有机会报答焦大爷,不论好恶都要再所不辞。

    却说送走了智能儿,香菱回来忍不住感慨道:“经这一劫,她也算是大彻大悟了,往后在空门之中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焦顺看香菱神神叨叨的,竟有些心向往之的意思,生怕这痴丫头被菩萨蛊惑了去,忙泼冷水道:“什么大彻大悟,她实是伤了身子,日后既做不了体力活,又不容易怀上孩子,基本断了还俗嫁人的可能——她若不重新遁入空门,只怕就没活路了。”

    香菱被戳破了美好的臆想,就有些怏怏不乐。

    正巧银蝶又匆匆寻了过来,焦顺便示意玉钏儿拉了香菱去南屋解劝,自己好独与银蝶说话。

    等听了银蝶语焉不详的描述,焦顺一时也不得要领,总觉得尤氏似乎另有谋算,但银蝶一问三不知的,暂时也只能按捺住心下的好奇。

    想着日后得了闲,再拿枪棒逼问不迟。

第165章 冬去春欲来

    这年东底。

    因贾元春新封了贤德妃,各处的年节贡礼竟比往年多了近北,一举超过了久在东南掌权的王家。

    荣国府豪奴个顶个挺胸叠肚与有荣焉,府上众主子自也是喜气洋洋。

    这一片烈火油烹也似的景象当中,唯独王夫人暗地里有些发愁。

    盖因过完年她仔细一盘账,单只是年前两个多月里,二房这边儿竟就开销出去十余万两银子!

    虽说有南边儿运回来的意外之财顶着,可如此流水似的往外花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到了正月初九,她趁着贾政兴致好,便旁敲侧击的提了几句,想着能不能略略消减些开销。

    贾政一听这话却登时恼了,连骂她是妇人之见,光会算经济账不会算政治账——如今阖府上下加到一处,也不如陪侍君前的贵妃娘娘尊贵,只有保住她的体面,才有荣国府的体面。

    至于开销太大云云。

    府里不是还有轮胎生意在么?

    只要咬牙挺过这道坎,总能靠新增的进项缓过来。

    说到这里,他便想起了先前焦顺的建言,于是道:“这月而二十一我就要离京公干了,旁的倒还没什么,只是那逆子太过顽劣,总让我放心不下——且那族学近来也实在不成样子,所以我打算趁这几日疏通疏通,把宝玉和兰哥儿送去书院里就读。”

    “这……”

    王夫人一听这话,登时顾不得再算什么花用了,支吾道:“听说那书院都是要长久寄宿的,我这里倒还舍得,怕只怕老太太一时见不着他,难免日思夜想的,这万一要有什么……”

    “哼~”

    见她果然拿老太太说事儿,贾政不由得嗤鼻一声,又道:“你们若实在舍不得他,那我就把他托给顺哥儿照管!到时候三不五时的,就让他跟着顺哥儿去衙门里历练历练。”

    王夫人依旧蹙眉:“他小小年纪去衙门里能做什么?”

    贾政老脸一沉:“这也不行那也不肯的,难道你是要养废了他不成?我如今只这两个法子,再怎么也要选一条!”

    顿了顿,又补充道:“三房里贾芸也在顺哥儿身边帮衬,有他在旁边看顾着,总不至于让你儿子出什么差池——我也不指望他能学些什么,只要能增长些见闻,改改他不合群的脾性,就是极好的!”

    听贾政说到这份上,王夫人自不敢再说什么。

    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了后者。

    至于贾兰如何安排,却又让她习惯性的忽略掉了。

    夫妻两个达成一致意见之后,贾政第二日便和贾母提起此事,又唤来李纨、贾兰母子询问她们的意见。

    李纨自是千肯万肯!

    回到家就忙不迭的给儿子整理行装,又拉着贾兰耳提面授再三的叮咛。

    正说着,就听外面素云禀报,说是尤氏登门造访。

    李纨先就皱起了眉头。

    却是这些日子里,那尤氏时不时便拉了她,说些没羞没臊的风言风语,闹的李纨近来都躲着她走。

    谁知这竟又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了。

    错非没有合适的借口,李纨当真不想见她。

    正心烦意乱间,尤氏已经笑盈盈的进了里间,见那床上桌上大包袱小包袱的都堆满了,不由掩嘴道:“哥儿这果然是要去外面求学了?啧,你这屋里原就冷清,哥儿这再一走,只怕越发没人气儿了呢。”

    听她话里有话的,李纨忙打发走了贾兰、素云,板起脸来道:“嫂子来看我,我自是感激不尽,可要再说那些胡话,我却是要恼了!”

    尤氏闻言噗嗤一笑,掩着嘴眉目含春的道:“我说什么了,妹妹就这么急赤白咧的使脸色?却不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反倒打一耙吧?”

    “你!”

    李纨脸上一红,她虽对尤氏那些话有九分厌烦,可到底是久旷之身,三番五次下来也不免受了些影响。

    前日里梦到和贾珠在一处消遣,谁知那清秀的面孔突然化作了焦顺粗犷的五官。

    偏她一时还未曾醒过来,竟半推半就……

    此时被尤氏随口一说,她下意识想起那梦中的场景,不觉就馁了气势。

    尤氏趁机欺到近前,硬是与李纨挨肩蹭臀的并排坐了,且又不安分的伸展着熟透了的身子,嬉笑道:“这大过年的,我们府里偏还张罗着给蓉哥儿续弦,里外里可把我累的不轻,得亏昨儿让他帮着按了按,又疏通了疏通,十分疲惫竟就减了七分。”

    李纨听她果然是要说这些。

    霍然起身道:“嫂子再这般,我可要送客了!”

    尤氏见她说的坚决,只好赌咒发誓,说今儿再不说半句‘荤’的,至于往后如何,却是绝口不提。

    一面聊些家长里短,一面打量着那些包裹暗暗盘算:李纨素日里一门心思全都扑在儿子身上,也还算有个寄托,可如今贾兰既要去外面寄宿求学,十天半月见不着一面,那心里岂不空落落的?

    届时自然有机可趁。

    自己早晚磋磨下去,必能撬开她的心扉,让焦顺趁机‘注’进去,彻底解掉自己的后顾之忧。

    且不提她妯娌两个如何闲话。

    却说荣国府忙的天翻地覆,焦顺这些日子反倒清闲起来,除了时不时外出赴宴,就是与丫鬟们胡天胡帝。

    这日下午,他正抱着玉钏儿嘴对嘴的互喂果蔬,外面忽然禀报,说是贾赦差人来请。

    那贾赦近来迷上了什么‘广交会’,十天倒有八天宿在外面,回来也是醉生梦死的,又怎会有时间理会旁人?

    故此焦顺第一时间便猜到,这必是邢夫人假传圣旨。

    想起上回在城外的遭遇,他忙命香菱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取来,仔细掩在袖筒里,这才施施然到了外面。

    却见来传话的,并不是素日里常见的秋桐,而是个不认识的小丫鬟。

    “秋桐姑娘呢?”

    焦顺随口问了句:“往日都是她来传话,今儿怎么换了人?”

    那小丫鬟忙到:“秋桐姐姐跟着老爷出去了几日,一时操劳的病倒了,所以就换了奴婢传话。”

    焦顺本也就是随口一问,也未曾深究什么,就跟着那小丫鬟到了贾赦的东跨院里。

    等到进入堂屋厅中,就见那一脸狐媚却佯装稳重的邢夫人端坐正中,旁边是她的陪嫁心腹王善保家的,除此之外,便再不见旁人了。

    焦顺捏着秀囊里的东西颇有些失望,却还是笑着上前施礼道:“焦顺见过太太,却不知太太今日相召,可是又有什么要差遣的?”

    因已经得了实在的好处,邢夫人今儿笑的亲切,指着下首道:“快坐、快坐。”

    等焦顺的屁股刚挨在椅子上,她便又迫不及待的道:“听说年前宫里赐下的礼物,你和宝玉、琏哥儿竟都是一样的?这足见娘娘对你的看重,有这天大的由头在,往后我再帮着牵线搭桥,倒也就方便了——只是……”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摇头苦笑道:“老爷近来开销极大,昨儿因我一时拿不出银子,就发了好大的脾气,让我百般的言语却是半句也不敢多说。”

    这贪心不足的婆娘!

    那秦显虽是刚刚上任不久,可捞的银子却至少有三四千两,得了这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她竟还是不肯知足,又腆着脸讨要好处。

    焦顺心下暗骂,嘴上却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么,这年关实在难过,别说大老爷了,便我家中也是困难的紧,又不好意思找人挪借,只能是咬牙硬挺着。”

    邢氏原是想让他再帮着安插几个亲信,到那别院里大肆敛财,那曾想焦顺竟就哭起穷来了。

    她下意识的脱口问道:“如今二老爷对你言听计从,随便从他指头缝里露出些来,难道还不够你花用的?”

    “太太说笑了。”

    焦顺正色道:“政老爷越是信重,我越是要避嫌——如今在别院里帮衬的,不是亲侄子就是堂侄儿,我一个外人如何比得了?若真有什么贪心不足的,只怕就离祸事不远了!”

    邢氏隐约听出他似有敲打自己的意思,可又捏不住实证,于是微微沉下脸来,不悦道:“这话说的,倒好像我们自家人能有什么贪心似的,我还不是怕二房那边儿忙不过来,才想着帮衬帮衬?!”

    “太太教训的是。”

    焦顺起身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道:“是我口不择言了。”

    “那……”

    邢氏又拿桃花眼斜着焦顺,拿腔拿调的道:“却不知我这一番好心,顺哥儿能不能帮着带到那边儿去?”

    “太太说笑了。”

    焦顺依旧古井无波的道:“且不说赦老爷政老爷本就是亲兄弟,用不着我这外人从中传话,现如今那秦显也已经在别院里站稳了脚跟儿,若真有需要帮衬的地方,让他向政老爷建言就是。”

    此后任凭邢氏怎么明示、暗示,他却只是东拉西扯绝不应承什么。

    邢氏一时也有些恼了,正要说几句重话,不想便有个仆妇急惊风似的闯了进来,嘴里叫道:“太太、太太,不好了,那秋……”

    说到半截,她扫见焦顺在场,连忙闭上了嘴。

    “出了什么事情,就这么冒冒失失的?!”

    邢氏迁怒的瞪了那妇人一眼,见她急的鬓角都见汗了,这才示意她近前耳语。

    等听完这妇人的禀报,邢氏面色数变,半晌跺脚发狠道:“晦气、晦气!偏选这大过年的时候……”

    隐去后半句话,她冲焦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家里要紧事需要处置,顺哥儿且请自便吧。”

    见不用当面撕破脸了,焦顺暗暗松了口气,心下却也好奇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倒闹得邢氏连捞银子都顾不得了。

    听那仆妇刚才的嘴上说了个‘秋’字,莫不是秋桐仗着贾赦宠爱,大过年的闹出什么事情来?

    心下揣度着出了院门,刚要往角门的方向走,不想迎面却正撞上了迎春主仆。

    “焦大爷。”

    司棋和绣橘先福了一福,后面迎春也红着脸道了个万福,嘴里称呼:“焦大哥。”

    说着,便羞答答的避退到了路旁。

    这也不知是不是邢氏刻意安排的。

    焦顺打量了一下左右,见除了她主仆三个并不见旁人,便忙把绣囊里的东西掏出来,嘴里笑道:“这倒真是赶巧了!”

    说着,先把个金镯子递到了司棋面前。

    司棋下意识想要推拒,却发现那镯子竟是先前焦顺送给自己,自己又还给了焦顺的那个,一时就愣怔住了。

    焦顺趁机拉了她的手,麻利的套了进去,然后又摸出另一个稍小些的,看向了一旁的绣橘。

    绣橘这些日子倒与他混熟了,又见司棋已经收了礼物,倒笑嘻嘻的抖了袖子,将个白生生的腕子亮在了焦顺眼前。

    焦顺抬手捉那柔荑,捻着她青葱似的指头,也依样画葫芦的套了镯子,绣橘放在眼前端详了一番,这才羞喜的笑道:“这怎么使得,倒又叫姑爷破费了。”

    这一声‘姑爷’,便不枉焦顺隔三差五送了好处过去。

    再看迎春,就见这二小姐鹅蛋脸上涨的红布仿佛,嗫嚅着似要呵斥两句,却终究没有‘底气’开口。

    焦顺便笑道:“二小姐身边全靠两位姑娘照管,我如今托大替她报偿报偿,你们可不兴驳我的面子。”

    说着,又从袖筒里摸出两个小巧精致的棋盒,送到迎春面前:“听人说二小姐最喜欢下棋,可瞧我在工部寻见一副棋子,是汉白玉和黑曜石做的,材料倒罢了,难得的是十分通透水润——二小姐且拿去试试,若不合心意,我再淘换好的。”

    迎春偷眼看了看棋盒,又似烫了似的收回目光,垂着臻首十指缠在帕子上纠缠不休。

    绣橘见状,便上前接过那棋盒,又硬塞到了迎春手上。

    嘴里笑道:“亏大爷如此有心,姑娘就收着吧。”

    迎春虽不曾作答,手上却死死攥住了那两个棋盒,头也愈发垂的低了,几乎要扎进那早熟的胸脯里。

    焦顺见目的已经达到了,又怕耽搁久了被谁撞见,让这羞怯的二小姐下不来台。

    于是便笑着拱手告辞。

    迎春这时才鼓起勇气,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嗫嚅道:“多、多谢焦、焦大哥。”

    焦顺哈哈一笑,再次拱了拱手,转头洒然而去。

    “嘻嘻……”

    目送他远去之后,绣橘便凑上前端详着那棋盒道:“焦大爷如此有心,足见这回姑娘是因祸得福了。”

    贾迎春横了她一眼,却是认真叮嘱道:“你们把那镯子藏好了,可不敢让人瞧见。”

    “怕什么?”

    绣橘不以为意:“这本就是太太的意思,姑娘也没必要太过避讳。”

    因见司棋依旧在旁边抚摸着那金镯子出神,她又笑着打趣道:“姐姐,你这莫不是被勾了魂去?”

    司棋这才晃过神来,掩去心中的五味杂陈,瞪眼道:“小蹄子,你说谁呢?方才也不知是那个,恨不能把身子也贴上去!”

    说着,便挽了袖子去呵绣橘的痒。

    二人打闹着。

    一旁迎春捧着那冰凉的棋子,心下却是热腾腾的,满肺腑里都是焦顺的形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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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红楼名侦探》业已完本。
穿越成荣府家奴怎能好高骛远?来顺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脱籍——然后再考虑选钗还是选黛,纳妾是四个起步,还是直接召唤神龙。。红楼如此多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如此多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如此多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