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登仙门
千百载以来,大夏朝寻仙问道的风气浓厚。每隔几年或者十几年,总会流传出某某被仙人看中,收做弟子,泽及家人的传闻。普通凡人,只要稍稍有些福缘,都会得到仙人赠与的各种圣药奇物。至于路遇仙人腾云驾雾破空而去的,更是数不胜数!而天下有名的仙家圣地,也有好几处……
明州西北,有座浮云仙山,其高不知几万里,且终年云雾缭绕,人畜莫能入,只有每轮甲子戊辰年清明过后的一月之内,浓雾才会消散大半,露出此巨峰的大致轮廓。当其时,即使远在几十里之外,都能看见山顶上有两峰相对,隐呈一道巨大门户。
传说,这是居住在其上的仙人放出讯息,广邀天下苍生登山,择其良善者收入门下,传以长生不老,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玄奇仙术。
清明乃是大夏朝民俗中祭祖扫墓的时节,浮云仙山在这个时候云开雾散,颇惹人非议,好在每六十年才有这么一次,并不能成为世人抵触排斥的理由。
当其时,无论达官显贵,青衫士子,还是江湖豪客,贩夫走卒,伶人将作……乃至世所轻贱的风尘女子,都会早早祭奠故去的亲友,从各地汇聚而来,涌入仙山脚下的浮云镇,好为登山做些准备。其实多数人的想法都很简单,即便不能撞上那万中无一的“仙缘”,也可趁机一览仙家盛景,大长见识,或者干脆在山下浮云镇中摆摊设点,赚取不菲的财货。
如此情形,不知持续了多少个甲子,早已成为大夏朝一件著名的盛事,被称作“登仙门”!
……
又是一个戊辰年,清明早过,浮云镇上依旧熙熙攘攘,嘈杂不堪。汹涌的人流从东门进,购足干粮器具,就毫不停留地从西门窜出,直奔轻灵高峻的浮云仙山。
虞记铁匠铺的老板虞铸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一手祖传的精湛打铁手艺。此时的他正**着精壮的上身,左手铁钳夹住一块通红的毛坯,右手铁锤节奏感十足地起起落落。清脆的叮当声,如同一曲轻快的旋律,给铺前的纷扰,增添了些别样的气息。
虞铸是个本分人,自认身上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入不了山上仙人的法眼,与其费力去登山寻什么“仙缘”,还不如静下心来多打制几件铁器。况且每次“登仙门”的人成千上万,又有几个能真的如愿?到头来劳心劳力空耗了钱财,甚至惹得满腔失落和不快,实在划不来。
早在几年前,虞铸就像镇上其他居民一样,开始张罗筹备,果不其然,今年清明刚过半月,存下来的铁器就被抢购一空,腰包里也同时多出百来两亮闪闪的雪花银!要换做平时,就是十年也赚不多这许多银钱啊!
虞铸有点后悔,今年应该多收几个学徒,这样在接下来的半月之内,肯定能够多打造些铁器,赚更多的银子,除掉给春桃置办聘礼的花费,还能剩下不少,足够自己与春桃过上好日子!
其实,只要能娶到春桃,虞铸就心满意足了,但谁也不会嫌自个儿腰包里钱多不是?
想起春桃的好,虞铸一颗心就像炉膛里呼呼作响的炽白火焰,右手铁锤挥舞得更欢了。
“请,请问您要买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学徒瘦猴唯唯诺诺的问话,虞铸诧异回头,入眼是门口一个浑身包裹在漆黑披风中的怪人。
即使身边就是发红的火炉,虞铸还是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这人好冷!
难怪一向古灵精怪的瘦猴会变成这样!
“看什么看,赶紧干活!”
虞铸朝另外三个发愣的学徒一瞪眼,恶狠狠地训斥道。对站在门口的黑披风怪人,他并不是很在意,像种样子的家伙,半个月来他也碰上过三四个,虽然谈不上不畏惧,但也不算特别难缠。这里可是浮云镇,有山上仙人庇护,几乎没谁敢乱来。
几个学徒匆匆低头的瞬间,虞铸仿佛觉得铺子里的温度升高了点,这才胆气一壮,走到怪人跟前,微微低下脑袋。
“你要买什么?”
虞铸有点失望,怪人的脑袋被一个连在披风上的黑帽子遮住大半,从这个角度往下,只能看到一道坚挺的鼻梁、半张瘦削苍白的脸。
“开山刀!”
沉默了一阵,怪人才突然开口,语气生涩低沉,似乎极不习惯说话,却没有半点刚才那种阴寒的感觉。
“卖完了。”虞铸不自然地摸摸鼻子,“如果你愿意等,我马上给你打造一把……”
“还有一把!”
怪人似乎不想听虞铸解释,淡淡地说了一句,就要往铺子里闯。
“唉,你……你就在这里,我去拿!”
虞铸想挡住怪人,可惜右手刚刚按上怪人的肩膀,就不由自主地腾腾腾连退好几步!一肚子火气才冒头,就被怪人冷冷的一眼瞪回了肚里!
哐啷!
铺子角落那满是煤灰的破门被粗暴地推开,虞铸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去,穿过一座堆满矿石碳煤的凌乱小院,来到库房结实的大门前……
“怪了,我咋知道那怪物要这东西?真是邪门!”
愣愣地摸了摸脑袋,虞铸疑惑地看着右手上一柄满是尘埃的厚背砍刀,嘀咕了两声,脸上就露出犹豫的神色。
“都好几十年了,卖掉也不算坏了规矩。再说外面那瘟神也不好打发!噗……”
尘土飞扬!
虞铸展开蒲扇般的左手,在鼻子前使劲扇动,最终还是敌不过呛人的灰尘,赶紧双手捧刀,几大步跑出库房,沉重的脚步迅速远去。
“这刀有个名目,唤作‘虎啸山林’!是一个江湖人托我爷爷特地打造的,不能卖……嘿嘿,有点脏,不过准是好货!”
刀刃上的阴刻猛虎图案线条里面积满污渍,虞铸粗犷的脸上红了红,时间仓促,他根本没功夫仔细清理。
“多少?”
怪人的眼睛被帽檐完全遮住,但虞铸却觉得有两道目光始终盯在手中的开山刀上。
“五十两!”
尽管心里有点发毛,虞铸还是咬牙切齿地开出一个让满铺子伙计瞠目结舌的价格!
怪人抬头,注视了虞铸一阵,才从披风中掏出一个黑布包裹,扔到瘦猴身前的柜台上。
“换!”
“换”字才入耳,虞铸就感觉两手一轻。
“小心!刀很沉……”
虞铸瞪大眼睛,满脸惊愕地看着怪人挥动黑沉沉的大刀,话才说了半截,就不由自主地打住!
重达一百三十四斤的开山刀,在怪人手中就如同轻飘飘的羽毛!刀刃破空声中,隐带低沉的虎啸!
虽然怪人浑身被宽大的黑色披风遮得非常严实,虞铸还是知道怪人长得并不算强壮。看着在面门前呼呼作响的开山大刀,虞铸下意识地咂了砸嘴。
怪人一连虚劈了十几刀,手腕一震,刀身上残留的污渍瞬间四处飞溅!还没等虞铸看清楚,开山刀就被怪人收进披风中。
“这刀不能……”
虞铸突然觉得浑身一冷,赶紧识趣地闭上嘴巴,眼睁睁地看着怪人走远,隐没在大街上的人潮中。
“师,师傅,快看!皮,皮!”
瘦猴激动的呼喊让虞铸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只见柜台上的黑布包裹已经打开,露出其中叠得方方正正的雪白皮毛。
虞铸不明白这毛皮是从什么野兽身上剥下来的,但光凭那根根晶莹的白毛都散发着一种玉质光泽,他就明白这东西价值不菲!
“快,快去请范先生!”
一双颤抖的大手伸向黑布包裹中的雪色皮毛,突然触电似的缩回,在灰扑扑的裤子上使劲蹭了蹭……
虞铸懊恼地瞪着更加肮脏的双手,顾不得呵斥突然围拢过来的几个学徒,迫不及待吩咐道。
瘦猴应了一声,就拨开几个师兄弟,飞也似的冲出铺子大门,只是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被一股大力挡住,耳边同时传来清越的男声。
“小兄弟且慢!”
瘦猴恼怒地抬头,只见一对白衣璧人笑盈盈地站在前方……
那买走开山刀的怪人,离开虞记铁匠铺之后,一路顺着人流朝西,离开浮云镇,直到浮云山脚下,才停住脚步,抬头打量两座高耸入云的巨峰。
此时刚好正午,太阳挂在天空正中。
阳光明媚,宽大的帽檐在怪人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他的上半边脸。
两个腰佩长剑的江湖客刚好从怪人身边走过,左边那赭衣青年下意识地看了怪人一眼,立即脸色大变地回头,一拉同伴,急匆匆的远离!
“何兄,莫非是你那仇家?”
等走出百丈,赭衣青年的同伴才惊疑不定地询问。
“荀兄说笑了,若是那姓庞的贼子,我早就一剑刺过去!”赭衣青年顿了顿,才惊悸地压低声音说,“方才那黑袍人的眼睛……绿幽幽的很是诡异!”
“嘶!那岂不是个妖怪!你没看错吧?”
“荀兄你也知晓,我自幼练习梅花针,一向目力过人……”
两人边说边匆匆远去,丝毫不知道正在谈论的怪人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接着身形一晃,就从原地消失,惹得附近的行人一阵惊呼!
第二章 少女,异兽,剑罡
怪人引起的骚动很快就淹没在密集的人流中,除了被极少部分人当做登山途中解闷的谈资,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行人络绎不绝的山道两旁,是繁盛已极的树林。不同于山道的喧嚣,树林中幽暗静谧,鸟兽绝迹,只有不知名的虫豸偶尔发出一两声怪异的鸣叫。
若在往日,浮云山有浓雾笼罩,没有人前来打扰,林中生存的鸟兽自然能无忧地觅食寻偶,奔走嬉戏,此时,它们恐怕早已被“登仙门”的密集人流吓破了胆,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
一片狭小的林间空地,阳光通过层层枝叶,在翠绿的苔藓上洒下十来个柔弱的光斑。阴凉的威风风吹来,枝叶沙沙作响,光斑也跟着轻轻摇曳。蓦地,林中昏暗的光线一阵模糊,空地上突兀地出现一个漆黑的人影!
这人身材瘦削,全身都包裹在一袭宽大的黑色披风中,就连大半个脑袋,都被缝在披风上的黑色布帽遮住大半。
踩在柔软的苔藓上,环绕在怪人身体周围那若有若无的冷意逐渐散去,几个眨眼间,怪人似乎就融入了这宁静的树林,不再像浮云镇中那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怪人微微抬头,朝山峰顶部遥遥看了一眼,右脚朝前迈出,轻快灵动地在树林间穿梭起来。林中密密麻麻的大树灌木,竟似不能给他带来半点阻挠……
半月之后的这天黄昏,浮云山某处,抬眼就能看见山顶那两座巍峨参天的巨峰。一道袅娜的青烟辗转腾挪,融入山间淡淡的雾气中。
如此长时间的奔波,怪人身上的披风依然光洁如新,他正坐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前,缓缓转动手中木棍,让赤红的火苗舔舐穿在木棍上那剥洗好的小兽。怪人不时从披风中摸出一些颜色各异的粉末,均匀地撒到吱吱冒油的烧烤上。
浓郁的肉香随山风四处弥散,在这惹人垂涎的香味中,竟还带有一股清新的草木芬芳!
篝火旁边的树丛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怪人略微朝那个方向打量了一眼,就回头继续摆弄手中烤肉。
响动越来越近,枝叶摆动间,一身穿翠色长裙,腰挎竹篓的清秀少女在林边出现!
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她一眼就看到篝火边耐心烤肉的怪人,微愣之后,脸上立即闪过一丝警惕,跨出的脚步重新收回,站在原地踌躇起来。
少女双眼灵动,视线在怪人和篝火上不停地来回,小巧的鼻翼翕动越来越快,目光在篝火上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偷偷咽下一口唾沫,少女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轻咬嘴唇,提起裙角,慢慢朝怪人靠近。
怪人似乎对少女的举动毫无所觉,一直都不紧不慢地转动手中木棍。少女见了,胆子逐渐大起来,靠近的速度也快了一点。
明亮的篝火把少女两颊晕染成酡红色。少女局促地站在篝火旁,把露出脚趾的绣花鞋收到翠色长裙下,只是她的衣裙上破洞也不少,虽然勉强补过,但也不足以挡住无孔不入的跳跃火光。
少女尴尬不已,索性搬过一节粗大的枯枝,毫不客气地坐在上面,双膝并拢,两手环抱双膝前,尖削的下巴也放到膝上,说不出的柔弱乖巧,惹人怜爱,就是一双灵动的眸子骨碌碌直转。
怪人抬头,面无表情地瞥了少女一眼。
少女顿时满脸通红,不自然地缩了缩右手,麻利地将夹在右手手指中的三枚银针挪到手心。
“荒,荒山野岭的,我一个弱女子小心些,好像没什么错吧?你说是不是,大哥哥?”
怪人还没有回答,少女似乎已经被自己说服,重新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咕嘟……我,我不客气了啊!”
少女手持树枝,可怜兮兮地盯住怪人,只是怪人根本不受影响,依旧不慌不忙地烹制手中美味。
咕咕……
腹中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响动,少女脸蛋腾地红到耳根!
怪人嘴角生硬地扯了扯。
少女恶狠狠地剜了怪人一眼,不再假装矜持,抓起一截枯枝伸进篝火用力掏拨,很快就扒出几个热气腾腾的拳头大番薯样东西,空气中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瞬间浓郁起来。
“地馥根!我就知道是这东西!”
脸上浮起惊喜的笑容,少女挑衅似的取出银针,当着怪人的面,迅捷地在每个“地馥根”上各自扎了一下。银针没有变色,少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一伸手,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
“喵……呜呜!”
少女刚刚抓住滚烫的美食,两人侧面的树林中就传来一阵奇异的鸣叫,听起来惊惧惶急!少女仅仅是脸露诧异,就不再理会。怪人却神色一沉,顺手将木棍插在身边泥土里,站起身来冷冷地注视鸣叫传来的方向。
金黄的油渍顺着木棍淌下,浸入膨松的泥土,怪人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具乌沉沉的弩。弩已上弦,弩箭箭簇闪烁着森寒的冷芒!
少女不安地扔掉地馥根,两手同时捏住十多枚银针,不动声色地朝后退开几步。
此时的怪人,浑身阴寒得可怕!
少女脸色发白,隐隐觉得贸然接近眼前这家伙,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嗤!
弩箭撕裂空气,利啸着射入树林!
“小心!”
“二哥!”
“呜呜!”
惊怒交集的人类呵斥和惊喜的兽鸣交织在一起,还不等少女反应过来,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就冲出树林,灵活地窜到怪人身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是一只奇异的小兽,似猫非猫,似狐非狐,四爪,尾尖,鼻头,两耳,还有腹部洁白如雪,其余部位全都呈黑色,若不是浑身毛发凌乱不堪,还要好看三分。
少女见到小兽的惨状,不由气恼地看向前方的树林,只觉得眼睛一花,三个江湖人打扮的男子就出现在树林前的空地上!
“哪来的野小子,我们无怨无仇,出手也太狠了点吧!”
三人最左侧,是个满脸虬须的男子,他右手紧紧握住一柄鬼头大刀,阴沉着脸晃了晃左手上的兽皮圆盾。盾面上插着一支颤颤巍巍的弩箭,弩箭没入盾面小半,剧烈的撞击让箭杆裂成几片!
怪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手中弩具往披风中一收,转身就要坐下。
“嘿!差点伤了我二哥,还屁都不放一个!今天不给你点厉害瞧瞧,还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右侧那男子脸上尤带几分稚气,见到怪人的举动,顿时大怒,一挺手中长枪,狠狠向怪人刺来!
“回来,老三!”
三人中间那沉稳的佩剑男子显然没料到“老三”会这么冲动,张嘴喝止,却有点晚了。
怪人本来已经侧过身体,这时却猛地抬头,盯住刺向自身腰腹的长枪!
“老三”没有真正看到怪人的双眼,但怪人抬头的瞬间,他全身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前冲的身形不由一滞!
被一个眼神吓住,等“老三”反应过来,立即恼羞成怒,脚下用力,挺枪猛刺!
老三没有看到怪人狼狈躲闪,他被一阵五色光芒晃花了双眼,耳边经跟着传来两声惊骇的呼声!
“剑罡!”
“剑下留人!”
听到大哥二哥的惊呼,老三不假思索地收枪后退,突然一道巨力涌来,整个人就被高高抛起!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密集的兵器撞击声!
撞击声极其短促,老三身在空中,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冲突发生得太快,百忙之中,他只看见手中半截纯钢枪杆,断口平滑如镜!
嘭!
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头顶有树叶簌簌落下,老三连忙把半截枪杆朝地上一杵,才没被身后大树上传来的反震之力震倒!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样?!”
老三顾不得自身的伤势,刚刚站稳,就惶急地大喊起来。
“我们没事,多亏小兄弟手下留情……咳,咳咳!”
“大哥,你受伤了!”
“不碍事,我们走!两位,后会有期!”
……
第三章 虎啸山林,清辉洗瞳
“就,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少女把目光从一地破铜烂铁上收回,偷偷吞了口唾沫,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怪人没有回答,只是顺手扯下一块焦黄的兽肉,递给乖巧蹲坐在篝火边,满眼兴奋快意的小兽。
“喵!”
一声欢快的鸣叫,小兽伸出两只前爪,捧住烤肉贪婪地撕扯起来。
少女在旁边看得直发愣,好半天才收起银针,走回篝火边。她觉得对面这家伙虽然怪了点,却不像什么坏人,否则地上被切碎的就不是几件兵器,而是刚才那三个凶恶的江湖客!
……
“这架打得莫名其妙,当时就不应该去追那只小兽,烤出来还不够我一个人塞牙缝……大哥,那小子使的真是金煞剑诀?”
“应该不会错!十四岁那年,我随四叔去潮州办事,曾经亲眼看到金绝门的人施展过一次,不过那剑芒是白色的……虽说剑罡比剑芒更高一层,颜色也不会变才对,为何那人使出的剑罡会呈五彩?”
“管他练的是不是金煞剑诀,您还是赶紧把伤养好,别耽误了寻仙大事!”
“二哥说得对,大哥不要再费心思了!那小子是个怪物,看起来还没我大,竟然练成了剑罡!要是早点知道,我就不去惹他了,还害得大哥受伤!”
“你也知道怕了!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事不要那么冲动,你就是不听!如果那人心肠歹毒一点,我们哥三个就得交待在那里了!”
“二弟说得甚是,切记以后不可胡来!”
“行行行,你们都有道理,全是我错了!晚饭全包在我身上,就当给两位哥哥赔罪了!二位大人大量,不要再数落小弟了……”
……
夜色已黑,天空那枚下弦弯月,如同少女的柳眉。
怪人盘膝坐在篝火旁,下巴微抬,让清凉的月光照在脸上。他的呼吸均匀悠长,淡不可见的白虹在口鼻间伸缩吞吐!
吃得肚皮微鼓的少女,倒也粗通一些武学,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奇异的吐纳之术,猝不及防之下被骇了一大跳。但她很快就懊恼地拍拍额头,人家只是练功而已,能有什么危险?想通这点,少女双手托住下巴,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来。
那机灵的小兽,同样抬头闭眼蹲坐在怪人身旁,圆滚滚的腹部有规律地起起伏伏,每隔一阵,都会睁开眼睛打量怪人一眼,看到怪人口鼻间吞吐的白虹,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使劲呼吸几下,却什么都没发生,忍不住一阵沮丧。
少女把一切看在眼里,从满脸古怪,到目瞪口呆,最后两眼灼灼,恨不得马上把小兽抱在怀里亲昵一番!
小兽却不能承受少女火辣的目光,哧溜一声躲到怪人身后,半天才偷偷伸出毛茸茸的脑袋,戒备地打量满脸不高兴的少女。
“神神秘秘的,一个大男人,居然把自个儿包裹得这么严实,难道是害怕见人?”
少女恶狠狠地把小兽瞪回怪人身后,撅着嘴嘀咕起来。
“帽子压得这么低,把眼睛都遮住了,也不怕走路撞树!人怪,养的小狐狸猫也很讨厌……”
怪人对少女的抱怨讽刺没有半点反应,仿佛真的在专心吐纳炼气。
这番不理不睬的作为,直把少女恨得牙根痒痒!
少女身手不算高明,却颇通医理,知晓运气练功这等紧要之事,受不得半点干扰,她可不相信怪人会当着自己这个陌生人的面,毫无防备地修炼。
百无聊赖地拨弄了篝火一阵,少女脸上突然浮现出诡异的神色。她悄悄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接近怪人,一根白皙的手指,慢慢朝怪人口鼻间的白虹伸去。
在少女兴奋的目光中,手指终于触到白虹,凉凉的感觉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头。
少女才露出诧异的神色,白虹就化作点点流萤溃散,怪人也低下微抬的头颅。
“啊!”少女慌忙缩手,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怪人冷冷地盯着少女,突然站起身来。
“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的担忧似乎完全多余,怪人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就朝后方走去,径直没入树林中。
“喵呜呜!”
那小兽也一声鸣叫,四足迈动,甩动尾巴跟着去了。
少女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脸上神色又恢复了轻松写意。
嘶昂——
树林中一声低沉的虎啸,把少女吓得跳起来,她二话不说,转身就朝后跑!
才跑出七八步,少女猛地停住,回过头来担忧地看着黑沉沉的树林。
怪人和小兽就是去了那片树林。
嘶昂——
“笨死了!那个怪家伙这么厉害,还怕什么老虎?”少女突然懊恼地一跺脚,施施然走回篝火边,“不知道他能不能照顾好小狐狸猫?”
少女皱眉坐下,紧张地盯着虎啸连连的树林。
低沉的啸声断断续续,间或夹杂一些嘎吱嘎吱的树木倒地声和小兽喵呜喵呜的稚嫩鸣叫,在少女越来越疑惑的神色中,虎啸声终于完全止歇,半天不再传出。
怪人很快走出树林,右手紧握一根绷得笔直的儿臂粗绳索。只见他朝前一用力,树林中重物破空声大作,一根巨大的圆筒状东西撞断无数枝叶飞射而出!
“啊!”
少女惊呼!
嘭!
圆筒砸在篝火附近,地面都抖了一抖。
少女一看,原来是被粗绳捆住的一捆原木,断口新鲜,光滑异常。
不等满脸疑惑的少女发问,怪人就右手一抖,捆住原木的绳索如同灵蛇穿梭,眨眼从原木上飞回他手中,整齐地盘成一束。
哐啷啷——
喵呜呜——
原木失去束缚,散落满地。小兽惊叫着从滚落的原木中飞奔而逃,连滚带爬地跑到怪人身边。怪人一声不响地转身走回树林,小兽立即摇头摆尾地跟上,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搞什么鬼?不是遇到老虎了吗?”
少女满头雾水。
怪人如此来回了四次,篝火边就多出三堆凌乱的原木,一堆新鲜的枝叶。在少女好奇的目光中,怪人突然从披风中拿出一柄黑沉沉的开山大刀,脚尖轻挑,一根大腿粗的原木飞起半人多高!
嘶昂——
喀喇——
空中几片木板四散分飞,少女终于明白所谓的“虎啸”是怎么回事,脸上神色不禁一滞……
“你要盖房子吗?”
少女站在一堆雪白的木板前,满脸好奇。
噗!
怪人手臂上五色光芒隐隐闪动,一块两人高的木板笔直地插入泥土小半!
“原来真是要盖房子……”
少女神色古怪,对怪人的举动很不以为然,明天一早就要继续登山,何必要在这里建一座木屋?难道就为了能舒服地过夜?可是也太奢侈了吧?
怪人根本就不管少女怎么想,噗噗声连响,除了没有加顶,一座简易的木屋很快就初具规模。
少女却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怪人建造的“木屋”虽说床铺桌椅俱全,但四面都是墙壁,根本没有门窗。
“这这屋子不会是给我住的吧?”
少女一边强笑,一边慢慢后退,两手五指间,八枚银针在月色下忽明忽暗。
怪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看着少女。
少女浑身恶寒,只觉得怪人隐藏在帽檐下的双眼中,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直打转。
“你你你不准过来!”
少女举起右手娇小的拳头,朝怪人使劲挥了挥,白皙的手指间,四枚银针闪闪发光!
怪人对少女的示威视若无睹,身形一晃,就抓住少女的手臂!
“啊!”
少女惊呼,手中银针不假思索地扎向怪人手臂!
手才刚刚伸出,少女就觉得一道冰凉的气流通过怪人的手掌传入臂膀,并瞬间蔓延到周身,几个穴位一麻之后,全身力气迅速消褪!
“你要干什么?!”
少女惊恐地喝问,娇弱的身躯,不知是在瑟瑟发抖,还是在卖力挣扎!
怪人恍若未闻,脚下轻点,带着惊呼不已的少女腾空而起。
两人轻飘飘地落进“木屋”中,少女终于放弃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脸色煞白地大叫起来!
怪人赶紧放开少女,几步退到木屋另一边,如避蛇蝎似的腾空而起。
少女双手抱胸尖声大叫,丝毫没有发现身体异状早已完全消失。怪人的身形在木墙顶端隐没,她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是想象的那样……
口中尖叫戛然而止,少女眼睛一转,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让你吓人,看我吼不聋你的耳朵!登徒子!坏蛋!!流氓!!!”
少女气呼呼地撅起嘴,伸手一抹眼泪,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处境依旧不太妙,不由眉头大皱。
嘭嘭嘭——
屋顶传来一连串闷响,屋中轻柔的月光迅速黯淡下来。少女抬头,只见一块块木板以让人要花缭乱的速度拼接在一起,瞬间就将屋顶遮住大半!
“喂,你又要干什么?!”
“不要全部遮掉,留个通风口好不好?”
嘭!
一声沉闷的木头碰撞过后,屋顶最后一丝缝隙也被挡住。
“混账王八蛋,你神经病啊!大半夜的专门弄间牢房来关本姑娘!”
嘭嘭!
少女使劲踹了木墙几下,木墙只是稍微晃了晃,少女却眼泪汪汪地蹲在地上直揉脚……
折腾了半天,少女精疲力尽地躺到木床上,娇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木屋外面似乎比之前亮了一点。
少女已经没有力气去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一边懊恼不该招惹那怪里怪气的混蛋,一边沉沉睡去……
木屋顶部,小兽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盘膝抬头的怪人。
两束清亮的月光从天而降,直直射入怪人五彩闪烁的双目!
时间一点点过去,怪人眼中的五色光彩逐渐黯淡……
第四章 浮云山顶起争执,仙门接引“胖”师叔
第二天天色大亮,少女才在刺目的阳光中迷迷糊糊地醒来。
木屋向阳处,已经被打开一道狭窄的门户,几块一端沾染了泥土的木板,就乱七八糟地横在门口不远处。
少女揉着眼睛走出小屋,只见昨夜的篝火堆上余烬袅袅,怪人和小兽却早已不知所踪……
尽管少女足够小心,四天之后,身上衣裙依旧又破烂了几分。还好浮云山顶就在眼前,那两座相对而立的巨峰高耸入云,通体云雾缭绕,更有七彩霞光隐隐闪烁。
少女面露兴奋之色,再努些力爬上山顶,半只脚就算迈进了仙家大门!
疲惫的身躯中突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少女攀登的速度快了一小半,连翠色长裙连连被山石菱角和树枝灌木划破,都没有注意到。
离山顶还有三百来步,一阵古拙的琴音传入耳中,少女一愣,就不再理会,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唯一能登上山顶的幸运儿。
又攀爬了百多步,少女清晰地听到断断续续的人语,脸上兴奋神色更浓……
“好你个登徒子!竟然半路甩开本姑娘,我今天跟你没完!”
少女爬上山顶,一眼就看到孤零零坐在人群之外的黑披风怪人,满肚子怨气顿时冲上脑门,想也不想地冲到怪人跟前,指着怪人的鼻子就大骂起来!
怪人无动于衷,少女却突然胀(蟹)红了脸。
山顶上百多人几乎同时止住谈论,神色各异地打量少女破烂的衣裙,以及少女身边泥雕木塑般的怪人。
“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啊!”
少女恼羞成怒,双手叉腰,恶狠狠地与众人对视。
众人哄然大笑!如此刁蛮泼辣的女子,不大可能被那一看就知道孤僻怪异的黑披风小子占到便宜。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以少女的脾气,恐怕也不会仅仅是指着怪人鼻子叫骂那么简单。况且,少女喝骂怪人时虽然满脸气愤,却终究掩盖不住对怪人那丝若有若无的亲昵,说是嗔怪,倒也差不了多少。
“哼!不知廉耻!”
一声鄙夷的冷斥夹杂在笑声中,虽说一闪即没,但还是没有逃过少女的耳朵。
“谁在那里嚼舌根!本姑娘教训登徒子难道也有错!有本事给本姑娘站出来!”
少女这回真的毛了,一双美目怒火熊熊,杀人般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扫射。
哄——
众人笑得更欢了,只有那天傍晚与怪人冲突的兄弟三人无动于衷,那最年轻的三弟,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有养无教,如此大伤风化……”
“原来是你这老头!”这次少女轻易就在人群中发现冷着一张老脸的儒生,“本姑娘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老头你又好到哪里去?自己都仪容不整,还好意思说道我一个弱女子!睁开你的昏花老眼看看,爬山大半个月,这里有几人身上的衣服是完好的?哎呀!我差点忘了,既然是昏花老眼,怎么还能看清楚别人身上的衣服破没破?可是为什么小女子一上来,他就看清楚了呢?这老头八成是个老不羞,一双眼睛尽盯着漂亮姑娘看!你们说是也不是?”
哄——
“你……”
比方才响亮了百倍的笑声蓦地爆发,将老儒生气急败坏的声音淹没。
少女咧嘴翻眼伸舌,朝伸出两根颤抖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老儒生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妹子骂得好!俺早就看这老酸菜不顺眼了!”
“姑娘你被那酸儒瞅了好几眼,要不要俺老郭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
人群中有两个铁塔般的壮汉,霸占了好大一片草地,两人一边哄笑,一边跟少女说话。
“谢谢两位大哥啦!揍他倒不用!老头干巴猴瘦的,恐怕大哥一巴掌下去,半条命就没了!”
“你们!你们……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老儒生气得胡须都在抖动,两根手指抖抖索索地指着少女和两个大汉,半天才憋出一句文邹邹的话来,又惹来一阵哄笑。
见到老儒生的可怜样,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撅嘴哼了一声,就转开脑袋。
两个大汉却双双一瞪眼!
“怎的,老家伙还不服气?谁是你家养的?”
“来跟哥两个过几招?”
自称老郭的壮汉,脾气甚为暴躁,捋起袖子,径直朝老儒生走去。
老儒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这位壮士且住!”
清朗的声音压下百来人的哄笑,郭姓大汉一听,悻悻走回原地。
“老先生也莫要动气。我等有此机缘,登上这浮云山顶,何苦再为区区小事纠缠不清?”
说话的人年纪不大,却似乎颇有威望,老儒生脸色变幻,最终也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少女扭头一看,原来那是一位身穿陈旧青衫的三十许文士。
文士右手执笔,挥毫如雨,在平铺于面前大石的紫金镶边白纸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以及,仿佛方才出声的根本就不是他。
文士身边,有两个绝色佳人。
一人一身粉色衣裙,腰带上斜插一支碧玉箫,纤白的玉手正持着一块漆黑的雕花墨,在岩石上的砚台中细细研磨。
另一人是身穿水蓝长裙的素颜女子。这女子端坐在一块青石上,两手轻按面前古琴琴弦,眉间隐带一丝化不开的愁思,一双美目频频落在挥毫泼墨的文士身上,其中情义,便是少女这等年轻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原来是姐姐在抚琴!方才我已经累得不行了,听到姐姐的琴声,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变得好有精神,一口气就爬了上来!”
少女走到蓝衣女子身边,好奇地蹲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古琴漆黑光滑的琴面。
蓝衣女子显然没有注意到少女靠近,一惊之下,脸上蓦地升起两抹红晕。
“妹妹说笑了,就算没有琴音,你也终究能登上这浮云山顶……”女子顿了顿,目光在少女破破烂烂的翠色衣裙上掠过,俏脸上浮现一丝怜意,臻首微抬,对粉衣女子轻声说,“玉儿,取一套我的衣服给这位妹妹换上。”
“好的,小姐!”
粉裙女子应了一声,放下墨块,朝放在蓝衣女子身前古琴边的白绸暗花包裹走来。
“换衣服?”少女脸现为难,又有点意动,“这样不好吧?”
“妹妹说哪里话?此地人多眼杂,女儿家这样子,终究是多有不便。”
“哦……”
少女脸色微红,不自在地扭扭身体,乖巧地答应了一声,那满脸孺慕的样子,让蓝衣女子眼中怜意更浓,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少女凌乱的秀发。
“姐姐……”
少女轻呼一声,灵动的双眸不由泛起迷蒙的水汽。
“妹子何须如此?生生瞅得俺难受!人家姑娘都是快当神仙的人了,还会在乎区区一件衣服?”
郭姓大汉烦躁地摆摆手,粗着嗓子说道。
“妹妹看这件怎样?我特地挑了套颜色差不多的。”
粉衣女子白了郭姓大汉一眼,手捧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碧绿衣衫,递到垂着头的少女身前。
“就这套了,我很喜欢!谢谢姐姐!”
少女伸手胡乱抹了抹眼睛,两条淡淡的泥痕,划过她白皙的面颊。
“身外之物罢了,怎当得妹妹一个‘谢’字?”蓝衣女子笑盈盈地掏出手绢,一边为少女擦拭,一边柔声问,“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叫‘芍药’!”少女吸了吸鼻子,“爷爷说他在一株芍药花下捡到我,就给我取了这名儿……可惜老爷子走得早,我就成了‘有教无养’的野孩子!”
少女说到这里,故意放大声音,恶狠狠地瞪了眼人群中的老儒生。
老儒生本已恢复正常,吃少女一瞪,顿时脸现惭色,却始终拉不下脸来向一晚辈赔礼道歉,只好暗哼一声,别开脑袋。
“哼!”
又是一声冷哼,郭姓大汉瞪着老儒生,面色不善。
“苦命的妹妹……不过所谓不知者不罪,妹妹就不要与老先生计较了,如何?”
“我听姐姐的!”
“玉儿,带芍药妹妹去后边林子里,把衣服换了吧。”
“好的!芍药妹妹跟小婢来。”
粉衣女子浅浅一笑,捧着衣服走了。
自称芍药的少女“哦”了一声,就乖巧地跟上。
“玉儿姐姐,你叫什么?不会就叫‘玉儿’吧?”
“自然不是了。我的全名是‘玉箫’,小姐一直都唤我‘玉儿’!小姐抚得一手好琴,所以名字就叫‘瑶琴’!我与小姐……”
轻声曼语中,两女逐渐远去,山顶一时安静下来,隔了一会儿,才重新喧嚣起来,百多人交头接耳,谈论的正是方才老儒生与少女芍药之事。虽说人群中读书人不少,但绝大多数都只对老儒生指指点点,直把老头臊得面红耳赤!
“成了!”
正当老儒生下不来台的时候,蓝与女子身边那旧衫文士突然掷笔大喝。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文士双目灼灼,盯住眼前镶边白纸。
“脚踏青峰凌云巅,从此仙凡不两全!好词!好画!”
一文士打扮的灰衫中年人脚踏虚空,缓缓从天而落。
“见过上仙!”
没人知道这灰衫人是何时出现的,但几乎同时,山顶诸人纷纷起身行礼,人人神色恭敬,还有掩饰不住的欣羡。
如此惊世骇俗的出场方式,自然只有那身具飞天遁地之能的神仙之流才能做到。不过眼前这位“上仙”,跟众人的想象出入实在太大。此人身材微微发福,唇上两撇八字短须,一脸和气的笑容,右手执一折扇,活脱脱凡间学人附庸风雅的富商巨贾。
“鄙人月半,忝为此次‘登仙门’接引使。不过炼气稍微有成,‘上仙’之称万万不敢当。若得入门,诸位称呼一声‘师叔’便可!”
“月半师叔?”
少女芍药风风火火地从树林中冲出,满脸兴奋地看着灰衫中年人。
“那不就是‘胖师叔’吗?”
“……”
众人神色齐齐一滞,赶紧垂下脑袋,或脸色涨得通红,想笑不敢笑;或满面惶恐,生怕眼前这仙人“师叔”发怒……
第五章 闯仙阵(一)
玉箫就跟在少女芍药身后不远处,听到芍药如此放肆的话语,顿时骇得脸色发白!
就连那作画的三十许文士,都神色微变。文士身边的蓝衣女子瑶琴,更是满面惶急。
唯有黑披风怪人,仅仅是微微抬头看着灰衫中年人,不曾起身行礼,脸上也没有露出欣羡畏惧的神情。
灰衫人月半笑嘻嘻地看着满脸兴奋的芍药,突然开口说:“当年,恩师在月圆的时候捡到尚是婴孩的我,没有找到生辰八字姓甚名谁之类的线索,就给我取名‘月半’,除了对应天时,还因为我那时候长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如此称呼,却也妥当得很。”
“啊?!”
芍药满脸愕然,伸手挠了挠头。
“你不会骗我吧?”
“怎么会呢?师叔说的句句属实。若是不信,师侄女入门之后,尽可找我家恩师询问。”
月半笑容可掬,伸手摸了摸唇上的八字须,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定要去问个明白!”
芍药觉得这“胖”师叔实在好玩,也跟着笑嘻嘻地回答。
山顶其余人见此,全都松了口气。心思单纯的,个个笑逐颜开,仿佛自己也同那娇憨少女芍药一样,成了“月半师叔”的师侄或者师侄女;老成持重的却在暗暗担忧,他们可不相信只要爬上了这浮云山顶,就能成为仙门中人。浮云山虽然高峻难以攀登,但只要有些恒心毅力,也不难在一月时间内登顶。想要入门,多半还有什么艰难的考验。这些人看向少女芍药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情绪。那月半如此同少女说话,分明就是认定了她定会被收入门中。
此时瑶琴和玉箫二女一反方才的惶急恐慌,双双满面笑容,为这娇憨的妹子高兴。便是那文士,也同样含笑不语。
芍药见两个姐姐都在笑,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一身碧色衣裙,容颜白皙细腻的少女,仿若真化身成一株碧叶素花的白芍药。
灰衫人月半见此呵呵一笑,再次开口说道:“我观两位姑娘俱都根性纯良,虽出身风尘,却如同那池中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与我门大是有缘!”
“小姐!”
“玉儿!”
瑶琴玉箫两女大喜过望,互相呼唤一声,才齐齐朝月半裣衽一礼。
“多谢仙师!”
“两位师侄女何须谢我!若非你二人洁身自爱,修己养德,又怎会有今日之机缘?”
“两位姐姐本就是好人!”
芍药也赶紧附和,等她高兴地回头将玉箫拉到瑶琴身边,才发现两女竟在暗暗垂泪。
“你,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瑶琴拭泪强笑,“妹妹无须担心,我和玉儿是苦尽甘来喜极而泣!”
“芍药妹妹不知沦落风尘的苦处,我与小姐还好,尚有一艺傍身。那些平常姐妹……谁个不是悲惨可怜?”
“哼!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芍药鼻子一酸,顿时将对两位姐姐的同情和心中那股不平之气,全都发泄到天下男子身上。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这么说似乎不大合适……
“我,我可不是说你啊,胖师叔!我知道你也是好人!”
月半哈哈一笑:“你若不如此说,恐怕也入不得仙门!”
“仙……师叔,此番小女子与玉儿登山,路遇山熊,幸得阮先生相救……”
“哦?阮先生可是这位?”
月半戏谑的目光一转,落在身旁负手而立的文士身上。
“正是!”
瑶琴双颊绯红,应了一声,就惊慌地低下螓首。
文士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很快就恢复清明,含笑与月半对视。
“目光清澈,襟怀坦荡,非如此,也做不出此等画卷!更能难得一身正气,神完气足。”
月半赞叹几句,才将目光移回神色紧张的瑶琴身上。
“山顶诸人,师侄女的阮先生也是资质最好的两人之一!”
“仙师谬赞了!”
文士神色恭谨地拱手,执晚辈礼。
“啊!”
瑶琴却低呼一声,其中欢喜羞涩之意,让玉箫和芍药二女一阵戏谑好笑。不同之处,是玉箫欣喜中带着惆怅,芍药则两眼发光,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至极的事情。
月半嘿嘿怪笑:“我道门讲究道法自然,可没有佛门那许多规矩。”
此话出口,不但瑶琴紧张羞涩得抓紧裙角,就连旁边的文士,都难得脸上一红。
“胖师叔你老不正经!”芍药嗔怪地翻个白眼,瞥了人群外静坐的黑披风怪人一眼,“快说说另一个资质最好的是谁?”
这个问题,不光是芍药想知道,山顶诸人,眼见已有四人撞了仙运,谁不羡慕眼馋?巴不得“半月师叔”嘴里蹦出自己的名字!
“师侄女不是已经知晓了么,何须再来问我?”
“真是这登徒子!”
芍药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惊呼,也不晓得其语气是意外,还是惊喜,亦或是两者都有。
其余人等听了,却纷纷大失所望!这黑披风怪人一上山顶,就独自坐在一旁,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虽不惹人生厌,却也不讨人喜。不想这样一个离群索居的人物,竟是资质最好的两人之一,怎不让人心生不平,满腔嫉妒?那与怪人起过冲突的兄弟三人,更是脸色难看。
“我观这位小友体内,五行之气充盈,以至平日里双目呈现五彩,虽勤练一门异类法诀,尤不能完全自抑,只好每隔十日,强行引太阴月华入体,以期消弭目中异象。只是小友身为男儿,性属阳刚,借用这等天地阴力强行压制体内五行,无异于扬汤止沸,饮鸩止渴!”
“啊!难怪这登徒子整日都用帽子遮住眼睛,原来是怕吓到人!”
芍药恍然大悟,既而脸露忧色。
“胖师叔,这登徒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倘若小友修炼道门正宗五行炼气诀,必然如虎添翼,进境一日千里!你说是好事坏事?”
“看不出来,原来这登徒子如此厉害!”
芍药啧啧有声,似乎对怪人的体质大为羡慕,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直往怪人身上瞅。
只是怪人的反应,却让山顶诸人大为不忿,被“月半师叔”如此夸赞,他竟然无动于衷,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着实惹人恼恨!
“若仅仅是资质优异,也还罢了。难得的是小友修炼的异类法诀,对锤炼道心竟然颇有奇效,以我看来,小友早已修至心念通达,不染尘垢之境,心境与阮师侄不相上下!”
月半接下来一番话,无疑让众人更加着恼,为何自己事先没有机缘,获得这样一部神异的法诀?
“真看不出来啊!”
芍药背着手蹦到怪人身边,小老头一般围着怪人打转。
“不过别想本姑娘放过你……咦,你的小狐狸猫呢?”
话才出口,芍药就看到怪人覆在右腿上的披风鼓起一个大包,这大包一阵蠕动,转眼移动到怪人身后!
“哈,原来在这里!”
芍药大喜,伸手就朝那鼓包抓去!
“喵!”
蓦然传出的惊叫,吓得芍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等再次站稳,眼前的鼓包早没了踪影。
一只似猫非猫,似狐非狐,身体黑白相间的灵异小兽,蹲坐在怪人肩头,乌溜溜的眼睛满是警惕,眨也不眨地盯着少女。
“还是那么讨厌!哼!!”
芍药跺脚扭开脑袋,小嘴撅得老高,一对眼仁儿却使劲朝小兽瞅去。
“这小兽倒也不凡,竟然稍稍领悟了些吐纳修炼之法。小友何不将它收做灵兽,用心培养一番?”
“不!”
生涩僵硬的回答,让月半一怔,接着微微一笑,不再多问,而是转身面向山顶其余人。
“诸位不辞劳苦登上山顶,必是向道之心颇为坚定,虽说资质尚可者不过聊聊十余人,但修仙炼道,首重德行。仙家法门,玄奇精深,威力奇大,不传资质优异,而德行鄙薄者,以免为祸苍生!”
“且看此处!”月半神色肃然地简单宣讲了一番,就一指山顶两座巨峰间的门户,“此地以两峰为基,设有一座阵法,名唤‘清虚两仪坤元化生大阵’,可造化木石鸟兽,幻起生灵心魔妄念,用之克敌神妙无比!此刻却正好作为考验入门弟子心性,乃是真正‘仙门’所在!诸位若能闯过,便是门中弟子!”
“这才是‘仙门’!”
除了少数几个,山顶诸人无不双眼火热地盯着两峰之间恣意变幻的云雾!
第六章 闯仙阵(二)
“敢问仙师,阵中可有危险?”
山顶诸人看着两峰之间云雾弥漫的“登仙门”,几乎都是眼热似火,有那心急的,甚至迈开脚步,朝“仙门”急速走去,却在三十余丈处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挡住,不能前进分毫!
这声问话,如同三伏天的一泓清泉,让月半不由露出赞赏的神色。
“危险自然是有的。但只心有挂碍,大阵就会以此幻化你所恐惧的物事。简单来说,在大阵中,你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月半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两到平和幽深的目光,落在人群一处角落。
一对白衣璧人并排而立,女的身穿一袭散发着玉质光泽的雪色皮袄,男的腰系银鳞锦带,一枚白玉佩轻轻挂在锦带上。问话的正是其中那俊秀男子。
“既如此,这‘仙门’不登也罢!”
男子微微沉吟,就神色一定,抬头与月半对视。
“恳请仙师指条明路,愚夫妇该如何下山!”
月半还没有说话,注意到白衣男子夫妇的人,不论脸上的表情是嘲讽鄙夷,还是欣赏敬佩,却纷纷神色一变!
原来不知何时,浮云山又恢复往日云森雾绕的气象,从山顶往下看,来时的路径全都淹没在浓稠的云雾中。
诸人嘈杂私语之声顿时大作。
“贤伉俪可要想好了,你二人的资质,虽说不上绝顶,却也算中上,更深谙取舍之道,通过此阵,也大有可能。”
月半的声音格外清晰,其中挽留劝诫之意,更是让不少人暗暗嫉妒。
白衣夫妇对视一眼,男子牵起女子的纤手,朝月半微微一笑:“仙师不必再劝,愚夫妇心意已决,不会再闯这大阵。况且我听说,修道乃是逆天而行,夺天地造化以养己身,若要有所成就,经历的磨难不知凡几!若不是内子……”
男子回头看了女子一眼,呵呵一笑,俊秀的脸上竟然显出几分傻气。女子顿时双颊晕红,羞恼地瞪了男子一眼,赶紧垂下螓首。
“……愚夫妇倒不介意闯上一闯!”
瑶琴玉箫,还有那作画的阮姓文士,全都露出恍然的神色,只有芍药和黑披风怪人,一个满脸疑惑,一个无动于衷。
“既如此,我也不再勉强。”
月半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女子,才继续对男子说。
“贤伉俪若想下山,还得借助这大阵。你二人牵手走入阵中,站定不动,片刻之后,大阵就会发动挪移神通,将你们移到山下。其余人等,若想下山,也是这般做法。”
后面的话,自然是对山顶其余人说的,只是没人听得进去,大好机缘就在眼前,有几人会轻易放弃?
“多谢仙师!”
不管其余诸人如何反应,男子大喜之下,朝月半拱手行礼。
“还请仙师撤去禁制,让愚夫妇入阵吧!”
“且去,禁制不会阻碍分毫!”
“如此,有劳仙师了!”
男子说完,牵起爱妻,双双给月半行了一礼,又朝冷冷坐在人群外的黑披风怪人微笑点头,才朝两峰间云雾弥漫的山谷走去。
“两位稍等!”
“仙师有何吩咐?”
白衣夫妇应声停住,诧异地回过身来。
月半却不回答,只是把大袖一甩,将阮姓文士身前岩石上画作卷起。
“我欲将此画送与这夫妇二人,不知阮师侄意下如何?”
“这位仁兄夫妇品行高洁,师侄不及多矣!拙作能入如此等高士之手,师侄求之不得!”
“如此甚好!”
月半抚须而笑,轻轻一挥衣袖,画卷就在面前凭空展开!
瑶琴、玉箫、芍药三女一看,只见画上两峰巍峨,云遮雾绕;峰下开阔处百多人席地而坐,神色姿势各不相同,皆惟妙惟肖;再下,就是无边云海,苍松怪石掩映其中,有一翠衫少女正在松石间卖力攀登。
“哈!这个是我!”
芍药指着画中那少女惊喜地叫道!
“这个是瑶琴姐姐,这个是玉箫姐姐,这个是登徒子……咦,怎么不见阮先生?”
“画即是我,我即是画,又何须有我?”
阮姓文士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说。
“不明白……”
芍药歪着脑袋想了下,小嘴一噘。
“画上人人都有,就是没有你,不好不好!”
“师侄女何须担心,且看师叔给你添上!”
月半笑眯眯地屈指一弹,一道黑气从指尖飞出,印到画中瑶琴玉箫二女旁边的岩石前,化作一奋笔疾书的文士。
文士一成,整个画面顿时风格大变,飘渺空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种沉凝真切,唯一相同的,就是画卷前后都透出的昂扬恣意,逸兴遄飞之感!
芍药见怪不怪,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月半的手段,而是紧盯画卷眼睛一亮:“这才对嘛!”
瑶琴玉箫二女也脸露笑容。
阮姓文士先是苦笑,接着神色一怔,满面钦佩地看向画前摇头晃脑的月半。
月半恍若未觉,欣赏了一阵,才一拂衣袖。
“去吧!”
画卷上淡淡的黑光一闪,缓缓飞到白衣夫妇跟前,两端向内卷成双轴。
这一手玄奇的仙家法术,让山顶诸人啧啧称奇,眼中火热更甚了三分!
白衣夫妇两人面露踌躇,对视一眼,才由男子双手捧住画轴。
“多谢阮兄,多谢仙师!”
“无须如此!贤伉俪入阵吧!”
“僭越了!”
白衣夫妇相携上前,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进入阵中。
先前被无形力量阻住的十来人,见状纷纷向前试探,可依旧被挡住身形。这十来人神色变幻,怨毒不满,阴沉急切,不一而足,只是均不敢在“月半师叔”面前表露,全都躲躲闪闪。
“那小白脸甚不爽利!既是师叔所赠,何不痛快收下?”
与郭姓大汉站在一起的壮硕汉子,看着白衣夫妇消失的地方,满脸不屑。
“他也是无奈,铁兄且看老酸菜身边那人!”
壮硕汉子顺着郭姓大汉的手指一看,恰好见到老儒生身旁那神色阴沉,眼露贪婪的绸袍商贾。
老儒生见两个大汉朝这边看来,不由神色一紧,继而发现两人的目光并未落在自己身上,才暗暗松了口气。老儒生疑惑之下,扭头一看,也正好发现那商贾的异状,顿时两道眉毛一挑!
“东西虽好,也要有命消受!”
商贾蓦然惊醒,这才发现周围许多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或鄙夷,或戒备,或憎恶。
眼中戾气一闪,商贾换上满脸羞愧,朝老儒生拱拱手:“多谢老丈提醒,我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敢觊觎仙师赐下之物!如此大恩,万某无以为谢!不知老丈可否赐告尊讳?”
“老夫韩元遂!”
老儒生淡淡说完,就扭开脑袋不再理会。
商贾见此,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怨毒!
这商贾却不知,在老儒生眼里,他已是个毫无威胁之人。方才那名唤月半的仙人,早已说得明明白白,仙术玄奇,任你有多高的资质,只要心术不正,德行不端,都不得传授!眼前仙阵能唤起人内心的心魔妄念,且阵中大有危险,这商贾如此贪婪恶毒,一旦入阵,不知会遭受怎样的事情,根本过不了这等考验!就算他能克制住贪欲,就此下山,也不过凡人一个。而老儒生却对自己充满信心,自身无有恶念,品德也算高洁端正,虽说有些小毛病,却也不过癣疥之患!今日之后,两人就仙凡异路,试问仙道中人,还会畏惧一凡夫俗子吗?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其实转眼就过。
月半将诸人行为表现都看在眼里,脸上却依旧挂着和气的笑容。等了一阵,才慢吞吞地取出一枚刻满符文的令牌,朝大阵轻轻一晃!
大阵嗡鸣一声,隐隐有彩光闪过,不等诸人看得清楚,就再次恢复平静。
“若无疑问,你等也可入阵了!”
月半漫不经心地对众人说了一声,就将令牌揣入怀中。
那十余个被阻住去路的心急之人一听,立即朝前赶去,果然没有半点阻碍!转眼间,十余人纷纷没入大雾中不见了踪影。
其余人见此,也骚动起来,急急忙忙地朝前挤去。
“请问仙师,他们五人不用闯阵吗?”
问话的是一二十五六的男子,此人长相也算端正,不过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平添了几分油滑。
“自是不用!”
月半有点不悦,不过还是和颜悦色地回答。
“小人记得仙师说过,‘仙家法门,玄奇精深,威力奇大,不传资质优异,而德行鄙薄者,以免为祸苍生’,他五人虽然天资不凡,非我等所能比拟,却也不见得德行……”
“嘿!”月半脸上笑容一收,“你不闻‘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吗?世俗之人都能轻易分辨二者,莫非我玄门望气之术竟连世俗人的眼光都比不上?!”
男子被说得面红耳赤,犹自辩解道:“小人怎敢怀疑仙家手段,只是,只是……”
在月半注视下,男子眼珠乱转,半天只是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急得满头大汗!
原本男子身后还聚集了几人,见到此种情形,纷纷不动声色地离开,缀在人群之后走了。
月半嘴角擒起嘲弄的笑容,饶有兴味地观看落汤鸡一样的男子,突然神色一肃,回头对阮姓文士五人说道:“也罢,你们且去阵中走一遭,省得让人说我仙门的闲话!”
第七章 闯仙阵(三)
那落汤鸡似的男子狼狈而走。
芍药也在月半笑嘻嘻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硬拉着黑披风怪人,跟阮姓文士,瑶琴玉箫三人凑在一起,朝两峰之间云雾弥漫的大阵走去。
短短两百来步的路程,芍药在怪人身边绕来绕去,试图捉住躲在怪人披风中的小兽,可惜一直到达大阵前方,芍药都没能得逞,气得她直跺脚。
瑶琴玉箫二女试着劝说怪人,好让芍药能与小兽亲近。怪人却始终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也不开口说话,让二女颇感无奈。
阮姓文士看得摇头,只是也不好说什么,率先跨步走进大阵。
瑶琴神色微微一黯,赶紧跟上。
自家小姐都进阵了,玉箫自然不会耽搁,看看还在与怪人纠缠的芍药,一咬牙就闯进阵中。
“玉箫姐姐!”
芍药刚刚喊出口,玉箫的身影就隐没在浓雾中。
“都怪你!一只可恶的小狐狸猫,有什么稀奇的!也不让我抱抱……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前一刻,芍药还在抱怨怪人,此时却两眼不善地瞪着跟在两人身后的七八人。
方才那与月半说话的男子赫然就在其中!
“好啊!原来是想跟着我们占便宜!”芍药瞬间就明白这些人的打算,一手叉腰,一手直指难男子的鼻子,“一个大男人,竟好意思做这种无耻的事!”
那男子嘿嘿冷笑,丝毫不把芍药的指责放到眼里,反倒是另外几人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芍药对视。
“你们打得好算盘,我告诉你们……哎!你这登徒子,等等我!”
原来芍药呵斥男子几人的时候,怪人却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大阵,眼看半个身体就被浓雾淹没!芍药一急,伸手抓住怪人的披风,被跌跌撞撞地拖进阵中……
男子眼睛一亮,几步抢上前,几乎紧跟着芍药二人闯入!
又有四人脸现焦急,推开身边其他人,扑向依旧翻涌的云雾,惹得一阵低愤怒低沉的咒骂!
这些个反应不快的,虽然不忿被人抢了先,却也不敢再耽搁,都急急忙忙地跑向大阵!
月半站在原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还是一片和气的笑容。
有个挑担的货郎本来缀在这些人身后,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跟上去,而是等了一会儿,才选定另一个方向迈开脚步。
“你这货郎恁不干脆,还挑个破单子作甚!”
郭姓大汉和他的同伴恰好经过货郎身边,见货郎这副样子,忍不住双眉一挑,斥了一声就不耐烦地走开了。
货郎脸色一红,讪讪放下担子,从左边的箩筐中掏出一串新旧不一的铜钱,又把扁担抽出拿在手里,不舍地看了两个箩筐一眼,才急急忙忙地朝前跑去!
啪啪——
哞——
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在浮云山顶响起。
两个满头大汉的少年,正拼命驱赶一头壮硕的老牛!
前方肩扛缰绳使劲拖拉的,是个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农家子弟,憨厚的脸上因为用力过度,早已憋得通红!
后方那少年则白净瘦削,两眼灵动,身穿宽大儒袍,手中枝条挥舞得嗤嗤做响,啪啪接连打在打在牛背上,奈何那老牛痛得哞哞直叫,就是走不快。
两个少年已经拼尽了全力,却离人群越来越远,眼看大阵外就剩下聊聊两三人。
“麦,麦子,来不及了!把你的牛扔下吧!”
“不行,俺死也要把老黄带着!呀——”
壮硕少年说完,闭上眼睛使劲拖拉,身体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拇指粗的缰绳更是深深勒进肩膀肉里!脸上汗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扑簌簌直往下落,打湿一地青草!
“痴儿,且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月半哈哈大笑,袖袍一拂,一道黑气裹住两个少年和那头老牛,凌空飞起投入阵中,搅得云雾乱涌!
做完这事,月半随意地拍拍手,两眼一扫,山顶上再也没有一人。
嘿嘿一笑之后,月半将手中折扇朝空中一抛!折扇飞上半空,蓦地黑光大盛,化作一头活灵活现的玄龟,落在他身前。
月半踏上玄龟背甲,盘膝而坐,两眼朝大阵方向看去,玄龟化作一道黑芒,风驰电掣般地射入浓雾中!
……
在云雾中飞行小半个时辰,玄龟突然止住去势,重新化作折扇落进月半手中。
月半凌空而立,脸上嬉笑的神色消失不见,只见他郑重地取出先前用过的那枚令牌,朝眼前翻涌的云雾一照!
一道黑白两色光柱从令牌中射出,所过之处云雾纷纷消散避让!光柱射出十余丈就消失不见,而一道黑白光芒流转的模糊太极图突兀地出现,并且随着光柱的注入越发清晰起来!
好一阵之后,月半才收起令牌,化作一道黑光,直直射入黑白分明的太极图中!
太极图微微一颤,就急速缩小,转眼消失不见……
浮云山深处不知多少千里,有座青玉宫殿凌空悬浮,宫殿四周青光阵阵,瑞气千条,下方白云浮动,几只雪白的仙鹤口衔盛满各色灵果琼浆的碧竹篮,轻盈地穿破云层,飞入宫殿大门。
殿中两排蟠龙玉柱巍然而立,每根玉柱之下,都有一张青玉长案,案上摆满仙果琼浆。每张玉案之后,均有一人正襟危坐。左边一排,无论男女老幼,人人身上仙气隐隐;右边诸人,身上气息则驳杂不纯,或煞气腾腾,或晦涩沉凝,或阴森可怖!
这几十人看也不看身前案上的佳肴,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摆放在殿堂下首的古朴屏风。
只是屏风上一片白雾迷蒙,也不知他们究竟看出了什么名堂。
突然,屏风正中出现一道模糊的黑白太极,光芒流转间,太极逐渐清晰,很快就变得黑白分明,光芒刺目!就在此时,一道黑色流光从太极中飞出,化作一个微胖的中年灰衫人,正是那充当仙门接引的月半!
月半出现在殿中,躬身一礼:“弟子月半,参见诸位师长!”
“免礼!事情都办妥了吗?”
威严的声音从殿首传来。
“禀长老,候选弟子都已入阵了!这是大阵禁制令牌!”
月半双手捧起一枚刻满花纹的漆黑令牌,微微抬头朝上首看去。
大殿中央有座三足纹兽铜炉,炉中青烟袅袅。这些青烟挡住视线,看不清楚上首都坐了何人。月半也不敢运用真元强行窥视,隐约看见主位是空着的,只是在主位左首稍下的位置,坐了个面目威严,头戴道冠,身穿青色道袍的乌发老者。
“且不忙交还,你把不合适的都遣下山去吧!”
“弟子遵命!”
月半行了一礼,就起身转向那古朴屏风。
殿中数十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月半身上,月半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将令牌朝屏风一抛,同时双手掐诀,十余道黑光击到令牌上!
令牌将所有黑光一吸而尽,悬浮在屏风上方精致不动,牌面上却多出百多个明暗不一的各色光点!
殿中诸人看着令牌,目中光芒闪动。
月半恍若未觉,满脸凝重地朝令牌一点指!令牌顿时光芒一盛,一道黑白光柱射向屏风!
屏风将黑白光柱吸收,翻涌的云雾急速消褪,显出一幅画面来。
一个面目阴狠的绸衫人,正小心翼翼地走一条碎石小径上。突然,一道黑白太极将他包裹,闪了闪就消失不见!
月半看也不看屏风,再次伸指一点!
这回,屏风上出现一个两眼鬼祟的男子……
月半一连点了二十余指,有二十余人被黑白太极包裹消失,这才打出法诀收回令牌。
“禀长老,弟子已做完了。剩余之人,还请长老定夺!”
“能挑出如此多人,你倒也尽心了,先下去吧!”
那坐在左上首的威严老道说完,伸手一招,令牌就从月半手中飞出,直直落到他身前的玉案上!
“弟子告退!”
月半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大殿,化作一道黑光遁走。
第八章 丹器房执役弟子(一)
“诸位师弟师妹,此次甄选所得弟子,一共八十有五人。这便开始分配吧!也请众位道友做个见证。”
上首威严老道抬眼扫视大殿中左右两边几十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有甚可见证的?我等不过来此走个过场,莫非你太清门收徒,还会让人干涉不成?”
老道的话音才落,右边上首第二位那紫袍人就不耐烦地讥讽了一句,让左方人人作色。
“贵门不愧为我道门表率,一次开门收徒,就有三个天纵之才,实在让人羡煞!”
右边首位是个俊秀的锦袍公子,见殿中气氛尴尬,神色一动,朝上首老道一拱手。
“极乐道友谬赞了,贫道亦不曾想到此结果。”威严老道回了一礼,谦略略逊一句,就继续说道,“诸位师弟师妹,不可让众位道友久等!”
“玉虚师兄,就从小妹开始吧!”
左方中部走出一个姿容绝世的俏丽白衣女子,站在大殿中央朝威严老道遥遥一礼。大殿地板均由纯净的青玉铺就,女子的身影倒映在玉中,与本体上下相应,好似一支楚楚动人的出水白莲!
“原来是齐师妹!”
老道微微颔首。
“诸位师弟师妹可有意见?”
大殿中无人回答。除了老神自在闭目养神的,都被殿中女子吸引了心神。右方玉案后的二十余人,更是有一半目光灼灼,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如此放肆的作为,自然引得左方好些人老大不快。
“师妹接好了!”
玉虚老道面色不变,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局面,右手大袖一挥,身前玉案上的令牌就被一团清光包裹,徐徐朝女子飞去。
女子伸出素手,轻轻接住令牌,纤指在令牌上点了两点。
令牌上一大一小两个青色光点先后熄灭,古朴屏风上也飞快变幻了两幅画面,一怀抱古琴满脸愁绪的蓝衣女子和一腰插碧玉箫神色焦急的粉衣女子被黑白太极摄入,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白衣女子招来一朵小巧的白云,将令牌托回老道身前的玉案,欠身一礼,檀口微张:“小妹告辞了!”
此话一出,也不等玉虚老道同意,脚下生云,飘飘然出了大殿!
白衣女子不辞而别,让殿中大半男修好一阵失望。
“齐师妹性格特异,让各位见笑了!”
玉虚老道面露无奈,朝右边二十余人拱拱手。
“哪里哪里!今日能一睹‘艳霞仙子’芳容,实乃三生有幸!”
锦衣公子眼中的迷醉之色一敛,笑着回道。
“我听说齐仙子出生世俗风尘,经历过一件刻骨铭心的惨事,故而对天下男子从来不假辞色……不知是也不是?”
“齐师妹性子是清冷了些,但皆因其向道之心异常坚定,轻易不为外物所动!贫道多有不及也!”
“原来如此,是我失礼了。”
锦衣公子满脸惭愧地赔罪。
“极乐道友无须自责。”老道淡淡地安慰一句,就把视线转向左方,“哪位师弟还相中了弟子,尽管告知为兄!”
“师兄把令牌给我吧!我早就看中两个好苗子!”
一身高九尺,浑身肌肉虬结的大汉豁然站起,看那莽撞急切的样子,似乎早就对玉虚老道与锦衣公子客套不耐烦了。
玉虚老道自是熟知这大汉的脾性,也不说话,只把袖袍一拂,令牌就飞到大汉面前。
大汉飞快地在令牌上点了两指,两个中等大小的黄色光团熄灭,屏风上也同时闪过两个大汉的身影,如同之前一样,被黑白太极一裹,就消失不见!
大汉哈哈大笑,将令牌朝玉虚老道一抛,就迈开大步朝殿外跑去!
“这太清门,怎的净出些不懂礼数怪人?”
右方中间突然响起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
玉虚老道将令牌拂落,双目朝说话的阴沉黑袍人一瞪。
黑袍人冷笑不已,只是也不敢再放肆。
“继续!”
玉虚老道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喝道。
“请师兄赐下令牌!”
左方靠上首,一个皓首白衫的老者起身。
玉虚老道袖袍一拂,令牌就朝老者飞去。
老者接住令牌,也点灭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白色光团,屏风上闪现的人物,正是那自称“韩元遂”的老儒生!老者选定弟子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重新坐回玉案之后,闭目不动。
……
如此轮流了数次,曾与黑披风怪人冲突的三兄弟中的“二哥”和“三弟”,拼命驱赶老牛的两个少年,还有几个不起眼的陌生面孔,都纷纷被选中。
“还有哪位师弟师妹相中了弟子?”
“师妹倒是看中那名唤‘芍药’的女娃,不知玉虚师兄可否许诺,将她安排与我调教?”
左方上首第三张玉案之后,是个一身碧衫,背负长剑,英气勃勃的女子,听到玉虚的客套话,不由双眉一挑,冷声说道。
“焦师妹不得胡闹!”玉虚脸色微沉,“芍药此女乃是罕见的乙木灵体,最适合修习‘百花阳春诀’,跟你学那‘乙木春雷剑诀’,却是浪费了!”
“哼!”
“多谢师兄了!”
碧衫女子冷哼一声,坐在她上首的青衫老者,却不咸不淡地朝玉虚老道拱拱手。
玉虚略一颔首,伸指往令牌上一点,三个最大最亮的光团中,那个青蒙蒙的光团顿时熄灭。屏风上画面一闪,正与黑披风怪人纠缠的芍药被一黑白太极摄走!
黑披风怪人回头看了一眼芍药消失的地方,就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去,反倒是趴在他肩上的小兽,疑惑地瞪大眼睛四处乱瞄。
玉虚看向屏风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寒光,正在前行的怪人蓦地一顿,扭头遥遥一望,恰好与玉虚的视线撞在一起。
“我欲将此子收入门中,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玉虚将令牌抓到手中,对准剩余两个最大的光团中那清亮的一弹。
屏风上瞬间就换了画面,黑披风怪人和小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背负双手,不紧不慢行走的旧衫文士。
大殿中气氛一时凝滞,无论左方还是右方,几十人看向文士的目光,都是异彩连连,可惜半天都没有人出声反对。
“既如此……”
“师弟且慢!”老道刚刚开口,大殿中就突兀地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此子让与为兄如何?”
大殿上人人均露出恭敬的神色,纷纷站起来朝北方遥遥施礼。
玉虚却神色一变,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师兄欲收此子入门,是他的大造化!”
说完,玉虚就朝令牌上清亮光团一弹,光团应声而灭……
至此,令牌上就剩下一团耀目的五色华彩,和其余几十个繁星般的各色光点。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五彩光团上,玉虚伸指一点,屏风上再次出现黑披风怪人与小兽的身影。
“此子身怀邪门法诀,入我门中,意图不轨,合该就此抹杀!”
“嘿!”
玉虚话才出口,右方最下首玉案后那容颜丑陋的老者就讥讽出声。
“此处乃是我太清门执事大殿,岂能容你胡来!”
玉虚神色一厉,无形罡气朝那丑陋老者滚滚压去!
“玉虚老儿,你要如何?!”
丑陋老者惊怒交集,浑身黄光大盛,迎向气势汹汹扑来的罡气!
轰!
一道紫色光芒从右方第二人手中射出,与黄光罡气在大殿正中同时相撞!
剧烈的暴鸣过后,无形气浪四下扩散,殿中诸人身上纷纷光芒大盛,护住身前的玉案!
“玉虚,你欺我妖族无人,要做那公报私仇的勾当吗?!”
“太清门之事,轮不到你等说三道四!”
“嘿嘿,我今天非要与你说道说道,你能奈我何?!”
紫袍人眼中紫光莹莹,毫不退让地与玉虚对视。
“你!”
“两位何必动怒!”锦袍公子赶紧站起身来劝道,“此子身怀‘灵狐心经’,玉虚道友担心他另有所图,逐下山去也就是了……”
“玉虚师兄,师弟也认为直接诛杀此子不妥。”坐在左方首位的赤发老道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此时却突然睁开眼睛,“不过也不能逐下山去便宜了他人。”
赤发老道一瞥锦袍公子,接着说道:“不如将此子划归我门下,做个烧火洒扫的执役弟子。”
“师弟言之有理!”
玉虚老道神色变幻了一阵,才生硬地说道,过了片刻,又取出一部道书,直接投进屏风中。
黑披风怪人正在浓雾中前行,突然停下脚步,飞快地伸手朝左侧一抓,一册五色迷蒙的道书就出现在手中……
“‘五行灵火真经’!”
左方上首第二位的青衫老者蓦地失声惊呼,接着眼露惋惜。
“让此子也来丹房做个执役吧,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玉虚冷冷地回道,手指朝令牌随意一点,屏风上画面变幻,一手持扁担的年轻人被一道黑白太极摄走。
“哼!”
玉虚冷哼一声,扔下令牌,化作一团清光溃散不见。
“太清门真是好大的气魄,如此绝世之才,竟然拿来做杂役,还是丹器两房双料!这次观礼,当真大开眼界!”紫袍人嘿嘿直笑,“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说罢,身化紫光径直遁走!
右方下首那丑陋老者,也跟着冷哼一声,架起一道滚滚黄尘,呼啸着冲出大殿……
第九章 丹器房执役弟子(二)
玉虚老道,紫袍人,丑陋老者三人相继离去,大殿中一时陷入沉寂。
左方除了上首四人,全都面面相觑。右方锦衣公子神色不变,其余人或面露讥讽,或幸灾乐祸,或忿忿不平,或嘿嘿冷笑……
“诸位师弟师妹,可还有谁相中了弟子?”
赤发老道将令牌抓到手中,面不改色地问道。
半晌之后,殿中无人做声。
“如此就散了吧!”
赤发老道将令牌抛入屏风中,才把目光往右方二十余人一扫:“典礼已成,请众位道友移驾迎宾楼,蔽门当一尽地主之谊!”
“极乐宫中诸事纷杂,既然观礼已毕,我就不叨扰了!”
锦衣公子微笑道。
“道友走好!”
赤发老道淡淡回了一句,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
锦衣公子脸上笑容不变,朝左方诸人一拱手,施施然走出大殿。
“我等亦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等锦衣公子化虹遁走,右方上首第三人才站起身来说道。
“诸位道友自便就是。”
一时间,殿中各色光芒接连闪烁,右方二十余人大都招呼也不打一声,纷纷破空遁走。
转瞬间,殿中就只剩左方二十余人。
先前说话那焦师妹冷着脸,朝青衫老者和赤发老道微微颔首,并起右手食中二指虚虚一划,背后长剑铮然出鞘,化作一道十余丈长的青碧剑光!这剑光将焦师妹一卷,就利啸着飞出大殿!
其余人却不像那焦师妹一样,各自向两个老者一礼,才静静离开。
“焦师妹还是一般脾性。”
青衫老者一边朝行礼的人颔首,一边略微无奈地说。
“此次典礼,焦师妹没有提前离去,已让我大感意外了。”
“没有离开又如何,照样是会无好会!”
“玉虚也是,竟然做出这等事情!”
赤发老道说完,与青衫老者一同陷入沉默。
“也难为他了。”
良久,青衫老者才长叹一声。
“只可惜了乾阳那孩子。”
“也不尽然,若乾阳能趁机炼化那陨雷尺……我太清门又多一梁柱矣!”
“只怕两百年后,乾阳又去灵狐宫寻那胡(蟹)平卉!到时,玉虚师兄该如何自处?”
“当年之事,错不在乾阳,只是妻女弟子大仇,玉虚师兄又如何放得下?”
“罢了罢了,说这些作甚?”赤发老道意兴阑珊地挥挥衣袖,“此次入门弟子百十人,竟无一与我有缘!倒是祁师弟,收得一佳徒!”
“陶师兄若是愿意,把阵中那孩子纳入门下又有何妨?”
赤发老道两眼一瞪,没好气地说道:“我与玉虚师兄稍有龃龉,却也不能因此子坏了交情!当年那天地玄门何等鼎盛,最后还不是毁于萧墙之祸!”
“陶师兄深谋远虑,小弟不及也!”
青衫老者哈哈笑着赔罪。
“这笔账暂且记下,等你那宝贝徒儿炼丹来还!”
“你这老儿竟把注意打到我徒弟身上!可惜芍药那丫头不像给人做苦力的主……”
两个老头说说笑笑,似缓实急地走出大殿,化作青红两道长虹遁走……
七日之后,黑披风怪人一脚踏出迷雾,还没来得及惊讶这突兀的转变,耳边就传来惊喜的呼声!
“你这登徒子可算出来了!本姑娘都等了你好多天!”
芍药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朝怪人右肩上的小兽扑去!
“喵!”
小兽怪叫一声,瞬间就窜到怪人左肩!
“还是那么讨厌!”
芍药没有捉到小兽,也不徒费力气,只是站在原地好一阵顿足撅嘴!
怪人看了芍药一眼,就朝不远处那林木掩映间的阁楼走去。
阁楼前有张红木长桌,桌后坐着两名年轻的青袍道人,俱都神完气足,双目精光闪闪!
桌前则稀稀拉拉地站了几个穿着各异的男女,在两个道人的询问下,小心翼翼地回答些什么。
“喂!本姑娘跟你说话呢!”
见怪人丝毫不理睬自己,芍药顿时急了,也顾不得顿足生气,跑到怪人面前张开双臂。
“何事?”
拒人千里的简短问话,让芍药彻底呆住!
怪人等了一会儿,芍药依旧保持目瞪口呆的姿势,就打算从旁边绕开。
“等等!”芍药突然一个激灵醒转过来,又跑到怪人前方阻住去路,“你你你居然说话了?!”
面对眼前满脸不可思议的少女,怪人脸上肌肉微微一动,身上阴寒之气顿时加深了几分。
芍药一个哆嗦,赶紧退开几步,不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腰侧竹篓中掏出一张青碧色符箓,不假思索地往身上一拍!
青色光芒一闪,芍药身上都多出一个青蒙蒙的光罩!
芍药得意洋洋地与怪人对视,虽然怪人依旧无动于衷,她却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尖削的下巴差点就翘到怪人头顶上去!
红木长桌后两个道人却同时抬头看着芍药,嘴角不约而同地微微抽搐起来。
桌前那几个男女,更是盯着芍药身上的青色光罩,满脸惊叹和兴奋!
“本姑娘现在可不怕你身上的寒气了!”芍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带给旁人来多大的震撼,而是又趾高气昂地取出一张青色符箓,“这个叫作木甲符,是我特地从师傅祁老头那里求来对付你的!”
怪人没什么反应,那两个年轻道人却在芍药取出第二张符箓的同时,无奈地苦笑着对视一眼——那哪里是什么“木甲符”……
“你不害怕?”
显然,芍药颇为失望,撅起嘴问道。
半晌之后……
“真是根木头!”
芍药终于放弃了观察,嘀咕一句,就把注意力转回怪人左肩上的小兽。
“你这回跑不了了!”
脸上才露出狡黠的笑容,手中的符箓就化作一簇纠结的藤条,盘曲着朝小兽缠去!
“喵!”
小兽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形,浑身毛发根根竖直,惊叫着滑到怪人背后,四只爪子紧紧钩住怪人的披风!
嗤——
噗——
怪人手中长剑五色迷蒙,带起嗤嗤破空声斩到张牙舞爪迎面生长的藤条上!
藤条像是遇到了克星,轻易就被长剑斩断!
藤条生长迅速,怪人手中长剑的速度也不慢,地面很快就堆起厚厚一层残枝!
嘭!
芍药手中符箓爆成一蓬碎末,地面残枝也同时化作青色气流四处逸散!
“你这人怎么这样!”芍药傻傻地看着手心的符箓残片,突然抬头瞪着怪人,两眼逐渐蓄起一层水汽,“人家只不过想要抱抱你的小狐狸猫,你不许就算了,干嘛还要毁掉师傅老头给我宝物?”
……
第十章 丹器房执役弟子(三)
两个道人并不曾看到芍药的表情,但从这带了哭腔的声音中,也不难猜出是怎么回事。虽说两人不至于被小姑娘一顿泪水就骗得义愤填膺,脸上古怪的表情还是有的。
隔着红木长桌,就是等待登记造册的入门弟子。几个男女也曾在浮云山顶见过芍药和怪人的争执,这些人自然更偏向青春靓丽、娇憨活泼的芍药,只是碍于两个道人在场,不好站出来“主持公道”罢了。即便如此,这几人也都脸有异色,或看着少女面露同情,或用不屑的目光瞄着怪人。
无论如何,芍药的眼泪攻势还是有效的,可惜最主要的目标,那黑披风怪人,似乎根本就不受影响。当然也可能起到了些作用,只是怪人半张脸都掩藏在黑布帽子中,无人能够发现罢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在芍药眼冒水花的那一刻,怪人身体就一阵模糊,轻易绕道而走,出现在红木长桌前。
芍药反应过来,立即好一阵咬牙切齿!
“你这根死木头!登徒子!!混蛋!!!”
“芍药师妹稍安勿躁,我二人这就给这位师弟办完仪程,至于领取被服用具等杂事,就让师妹替师弟操持,如何?”
芍药眼带泪珠,满面懊恼愤恨,气冲冲地跺脚走到怪人身边,还没来得及继续纠缠,就听到这么一句不急不缓的温和话语。
“如此有劳师兄了!”
芍药眼珠一转,立即就答应了,一双妙目中满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怪人身上戳个不停!
怪人浑若未觉,只冷冰冰地注视红木桌后那两个年轻道人。
“咳,师弟姓甚名谁?年岁几何?”
两个道人被如此注视,均脸露不悦,左方那人轻咳一声,板起脸问道。
“无名,二十一!”
怪人声音依旧声色冷硬,丝毫没有因为眼前是两位师兄而改变。
右方那道人本已提起笔,作势欲写,听了这话却突然抬起头来。
“这位师弟说话恁大歧义,不知你是无名无姓,还是名字就唤作‘无名’?”
怪人杵在原地不说话,身后几个男女却偷偷发笑,这两位师兄,摆明了是要难为那神神秘秘的小子!
芍药见此,却把秀眉一皱:“无名就是无名,你照实写就是了,哪来这许多规矩!”
“芍药师妹说笑了,师兄这也是无奈,若弄错了师弟名姓,我两是要被处罚的!”
那问话的道人见芍药不高兴,赶紧赔笑道。
“你写‘无名’就是,师傅老头还等着见这木头了,出了事情我担着!”
那道人无奈,只好在书页上的姓名一栏写下“无名”二字。
芍药站在一旁看得清楚,道人写下“无名”两字后,并没有停笔,而是在后方用小字批注道:丹器房执役弟子!
“哼!”
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芍药从左方那道人手中抢过一块灰扑扑的牌子,也不和两个道人打招呼,拉起黑披风怪人就走!她身上那层青蒙蒙的光罩,竟似不存在一样,丝毫没有阻碍到被扯过来的怪人手掌!
两个道人面色尴尬,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扬长而去。
桌前几个男女,见两位“师兄”都让着芍药此女三分,哪里还敢挡在两人路上,纷纷慌不迭地朝两侧退开……
“也不晓得你究竟得罪了哪个,胖师叔都说你是资质最好的两人之一,居然没有长老收你做弟子!也不像他们一样,闯过阵法就能做个普通弟子!你可知,你只被当做烧火洒扫的杂役……我也问过师傅老头,只是他也不肯说明白,只让我去‘浮烟谷’等你!”
芍药说到这里,偷眼看了怪人一下,可是怪人的反应让她微微失望,这厮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木头样子!
怪人却趁此机会轻轻一抖,把手腕从芍药手中抽出。
“你这登徒子怎的不知好歹!人家刚刚才帮了你!”
芍药一气,忍不住瞪大眼睛喝道。
怪人还是站着不言不动,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算了算了,跟你说话真是费劲!”芍药满脸无奈,接着神色一转,“把你的小狐狸猫让我抱抱,就当是报答了!”
不等这话说完,芍药一双眼睛早就挪到了蹲在怪人左肩的小兽上,闪烁如同九天星辰!
“喵呜呜!”
小兽被芍药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回头躲避,却正好看到怪人侧过来的脸庞,一怔之后,立即委屈地叫起来。
怪人回头,静静地看着芍药。
“你这是什么意思?”
芍药被怪人看得一阵迷糊,直到脑中突兀地闯入一个念头,这才惊讶地反问:“你说它不同意?!”
短暂的惊异过后,芍药又不高兴了。
“这小东西不过是养的玩物,你答应不就行了,真没有诚意……什么,它是你朋友?!”
芍药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先看看怪人,又看看怪人肩上的小兽,怎么也不能将二者用“朋友”两个字联系起来。
“真是个怪人!”芍药嘀咕了一句,也没有再勉强,“跟我来吧,师傅老头要见你!”
芍药说完,径直朝前方走了,仿佛丝毫不担心怪人不跟来。
怪人在原地站了一阵,最终还是朝芍药离去的方向迈开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浮烟谷”,来到一座高耸入云的雄浑巨山前,芍药突然停下,从腰间竹篓中取出两枚青翠欲滴的竹叶。
“这是‘碧竹御风符’,能让人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行。师傅老头住的地方又高又远,咱们只能飞上去!”芍药边说边将一枚竹符塞到怪人手中,“这个东西用起来很是简便,只要把念头透进去,默念一声‘飞’就可以了。”
芍药说完,就把剩下一枚竹符贴到额头,闭上眼睛专心催动起来。
怪人将竹符拿到眼前细细打量,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竹符周围逐渐聚拢无数青蒙蒙的光点,转眼间就变得青光耀目!
“你怎么能这么快!”
一声惊呼从旁边响起,原来是芍药被青光惊动。
在芍药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怪人手中的竹符蓦地化作一片两丈长半丈来宽的翠绿竹叶!
怪人试着驱使了几下,只觉得生涩得很,不过仅仅是直线飞行的话,似乎问题也不是很大。
有了把握,怪人将手一指,“竹叶”就停在两人中间……
第十一章 丹器房执役弟子(四)
“师姐,你不能进去!师傅正在炼制丹药……”
“师傅老头,人我给你带来啦!”芍药根本不管两个童子的阻挠,风风火火地拉着怪人朝里闯,最终止步于一座青光罩体,大门紧闭的古朴石殿,“你是不是骗我!这呆子明明才入门,怎能把御风符驱使得那样好看!”
“乖徒儿莫急,等为师收了这炉丹,再与你细说!”
宠溺的声音从殿中传出,让两个急得满头大汗的童子齐齐松了口气。
芍药却不依不挠地催促道:“那你快点啊,我还有好多事情要问你!”
“再给为师片刻,这便出来了!”
芍药噘了噘嘴,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耳朵贴到青色光壁上,似乎打算倾听殿中的动静。
回过气来的两个童子,将崇拜的目光从“芍药师姐”身上移开,这才审慎地打量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怪人。这一看不要紧,两个童子只觉得怪人身上阴气森森,不似什么好人,不由缩在一起朝后退了一小步……
一声沉闷的轰响,石殿大门缓缓打开,青衫老者笑盈盈地从中走出。
“师傅!”
芍药大喜过望,顺着光壁几步跑到老者面前。
“你炼的什么丹?可不可以让徒儿瞧瞧?”
青衫老者脸上笑意更盛,挥手破开光壁,自然而然地接受芍药的搀扶。
“师傅方才所炼,乃是一炉‘益气丹’,正合你等新入门的弟子服用……”
“哪呢哪呢?”
芍药两眼发亮,嘴里嚷嚷着,一双小手却已伸进老者的衣袖!
正说得兴致勃勃的老者气结,虎着脸嗔怒地斥道:“你这死丫头,怎的不晓得尊师重道!”
嘴里这样说,老者还是摸出一个温润的玉瓶,递到芍药手中。
“我就知道师傅最好了!”
芍药喜滋滋地接过玉瓶,一双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
“哼!”
老者很不满意,盖因芍药得了玉瓶,就不肯再搀扶于他。
芍药也不理会这小气的老头,三下五除二拔开瓶塞,把眼睛对准瓶口瞅个不停。
“徒儿,你还未曾告诉为师,你的这位师兄该如何称呼?”
“他啊……你叫他‘无名师侄’就可以了!”
芍药头也不抬地随口说道。
“原来是无名师侄,若不嫌弃,你可唤我一声祁师伯。”
老者停顿了一阵,怪人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最终没有叫出声来。
“您老人家就别指望这根木头喊人,这登徒子是个闷葫芦,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噗嗤!”
两个童子赶紧伸手捂住嘴!
“胡闹,女儿家什么屁不屁的!也不怕教坏了师弟!”老者把脸一板,毫不客气地训斥起来,“你无名师兄修习‘灵狐心经’,平日里根本无须说话,才会这般样子!”
“‘灵狐心经’是什么?”芍药大奇,顾不得观看玉瓶中的丹药,几步凑到老者身边,“练了就不用说话,又怎么跟旁人交流……啊,我明白了,心经心经,定是想说什么,就能直接说到别人心里去!方才在山下,他就这样对我说过!你说是不是,无名师兄……”
“无名师兄”四字被拖得又长又嗲,芍药也趁机双手抱住怪人的手臂,两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怪人:“教教我好不好嘛……哎呀!”
“你这丫头好不晓事!”老者瞠目瞪眼胡须乱飞,右手一摸头顶,一只青蒙蒙的巨手从背后伸出,拎小鸡一样把芍药从怪人身旁拎走,“‘灵狐心经’乃是异类法诀,岂能随意修习?况且,你不知法不轻传的道理吗?!”
“师傅,徒儿知错了,您就饶了我吧!”
不说芍药在半空哀声求饶,两个童子噤若寒蝉,一直无动于衷的怪人也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老者背后的青色大手!
“暂且饶你一回,下不为例!”老者将芍药轻轻放到地上,背后青色巨手溃散,神色也为之一缓,“带你两个师弟下去,为师有话与你无名师兄说!”
“哦!”
芍药乖乖应了一声,走到两个面色发白的童子跟前,一手一个牵着,一步三回头地磨蹭着走了。
刚转过殿前拐角,芍药就立即停下来,从玉瓶中到处四枚“益气丹”,往两个童子手中各自塞了两枚,然后一指通往外间的青石小路。
两个童子脸露犹豫,却被芍药一瞪眼,委屈地走了。
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芍药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接着把腰一猫,踮着脚往回挪去。
“……‘五行灵火真经’乃是古法,修成之后威能奇大,只是非得炼化天下各种异火,才能快速助长修为,其间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老者轻轻看了殿前拐角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最可虑者,师侄手中的‘真经’不过一残卷,而本门亦不曾存有全本。就算你能将残卷修成,修为亦会就此停滞不前!彼时大道无望,悔之晚矣!如今你修为不深,废去法力还来得及。”
怪人站在老者跟前一动不动,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几句。
“这一月,你且好生思量,那功法先不忙练了!你肩上这只小兽,切不可让其在门内乱走!”老者又嘱咐了两句,就看着拐角道,“丫头,给你无名师兄安排个住处!”
一抹翠色闪动,芍药蹑手蹑脚地从拐角挪出,满脸堆起讨好的笑容。
老者哈哈一笑,就在一阵青光中消失不见。
“哼哼!”
老者一走,芍药就再次“嚣张”起来,背着双手走到怪人面前,饶了几圈,才笑嘻嘻地说:“跟我来吧!你就住我隔壁,我要跟这小东西培养一下感情!”
“喵!”
……
芍药将怪人带到住处,吩咐一个叫做“小璐子”的童子拿着抢来的牌子去领被服,就不知去了何处。
这处地方,是一药圃两侧两间相对而建的木屋,周围花木掩映,还有一道清澈的灵泉从药圃中流过。除了没有蜂飞蝶舞,鸡鸣犬吠,倒是跟乡野田园一般无二。
怪人目送芍药离去,就回身走进自己的木屋。
屋中仅有一床一桌一椅,俱是木制,虽说都一尘不染,却也掩饰不住那份粗陋。小兽却毫不在意,从怪人肩上跳下,在屋内四处奔跑,似是在熟悉这处新家。
怪人打量了几眼,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手腕一翻,掌中就出现一册五色迷蒙的书卷……
第十二章 丹雀灵种,谷有九穗
“师傅老头,不要躲了,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芍药两手环抱,大大咧咧地站在一座破旧的木屋前,两只眼珠骨碌碌直转,似乎想要找到嘴里“师傅老头”的踪迹。
“你这丫头,怎能做出如此粗野的行径?”
青衫老者蓦地现出身形来,满脸不悦地说道。
“师傅——”芍药笑嘻嘻地凑到老者身旁,一双小手熟极而流搀住老者的胳膊,“怎的不好生帮帮那木头?”
老者被芍药娇嗲的呼唤迷得喜笑颜开,一听后面这话,却又变得不高兴了。
“并非为师不帮他,而是不能也!”
“骗人!”
芍药把嘴一撅,放开老者把小脸迈到半边。
“乖徒儿,你可知你那无名师兄手中的‘五行灵火真经’,乃是本门一位举足轻重的长老所赠?”
“是又怎样?难道那木头得了这经书,就不能修习其它法诀了?”
“自然是能的,可惜我门之人不能传授于他!”
“到底是为什么呀?”
“能为什么?皆因你那无名师兄身怀‘灵狐心经’!而赠经这位本门长老,与修炼‘灵狐心经’之人有大仇怨……为师不能因一个入门弟子,就坏了同门情谊!此节也是为师不让你修习那‘灵狐心经’的缘由!”
“好啊!”芍药眉头一皱,恨恨说道,“我算是明白了!这位本门长老竟不是好心赠与,而是要借这残缺的经书害人!那呆子才二十一岁,怎会跟本门什么长老结仇?定是那老家伙与其余修炼‘灵狐心经’的人有过节,又奈何不得人家,才迁怒这倒霉呆子的!”
“你这丫头,怎能如此编排本门长老?!”老者吹胡子瞪眼地训斥道,“你那‘呆子’入我门中,只怕也是另有所图……”
“什么我那‘呆子’?!”芍药红着脸啐了一声,“徒儿只是看那木头的小狐狸猫很是讨喜,想要弄来自己养罢了!”
“你这丫头!”老者气哼哼地立起眼角,“怎的如此不让为师省心!那小兽早已从你无名师兄处习得‘灵狐心经’,不消百十载,定能化形成人!你不可与它有任何纠缠!”
“哦……”芍药被老者愤怒的样子吓了一跳,乖乖答应一声,不过最终还是禁不住好奇,怯生生地问道,“师傅,小狐狸猫真的能变成人?”
“你当‘灵狐心经’是轻予的吗?此乃妖狐一族的无上秘典,那小兽身具灵狐血脉,修行起来自是事半功倍!”
“徒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芍药乖巧地低头答应一声,老者视线不及处,一双灵动的眸子却熠熠生辉!
“徒儿,莫以为为师在说笑!你若再生出什么不该的念想,为师这就去将那小兽斩杀!”
“不要!”芍药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双手抱住老者的手臂,“师傅您别生气,我今后绝对不去找小狐狸猫玩了!”
“如此便好!”得了芍药的保证,老者神色稍缓,不过看到委屈的宝贝徒弟,心中却有些不忍,只好又开口说道,“傻丫头,为师这般做,也是为了你好。你也无须担心你那‘木头’师兄,虽说为师不能传授他什么法诀,炼丹讲道却无需避讳,你尽管找他来一起参悟便是。以你无名师兄的资质天赋,当能扎下深厚的根基,日后再去门外寻一门上好的法诀,未使大道无望!”
“我就知道师傅最好了!”芍药立即把一双明眸弯成月牙,亲昵至极地靠到老者身上,“不过那呆子的天赋可不像您说的那么好!方才我乘坐他驱使的竹符飞上山来,都到了地头,这呆子也不晓得收回真气,简直笨得要死!若不是我被他带着绕圈子绕得头晕,才不会那么快告诉他收符法诀嘞!”
老者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
“无名师兄——”
怪人将真气缓缓收归丹田,睁眼看向面前这大清早就来扰人修炼的少女。
“原来你喜欢在房顶上炼气!怪不得大半夜了还要造间房子……咳咳,本来师妹也不想打扰你的,可是师傅老头吩咐了,让我给你送来一袋灵谷种子。你种下之后,每日早上日出之际,都要对其吐纳,用自身精气温养……”
芍药对怪人身边的小兽视若不见,边说边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明黄色袋子,满眼狡黠地递到怪人面前。
怪人默默接过,起身跃下屋顶,来到药圃中那道灵泉边。
稍微打量一下,怪人就手指连点,一道道森寒锋锐的白色剑气从指尖射出,将灵泉边上一小片空着的土地翻耕平整,然后取出灵谷洒下。
“师兄就是师兄,种起地来竟也这般利索!”
芍药跟在旁边,看得满脸欣喜。
怪人将瘪了的袋子递给芍药,就一声不响地纵身跃上屋顶,也不打坐炼气,而是取出一枚竹符,激发后练习起飞行之术来。
“记着啊,每天日出之际,对着灵谷吐纳一个时辰!”
芍药仰头朝天空那到处乱飞,三丈多长半丈来宽的青翠竹叶大喊了一声,就伸个懒腰,哈欠连天地走回药圃另一边的木屋……
半月之后,怪人吐纳完毕,睁眼就看到那自称“祁师伯”的老者站在谷田边。
这老头双目灼灼,眼珠转也不转地盯着田中冒出嫩芽的五色光晕环绕的幼苗;而芍药则大气不敢出地站在老者身边,满脸委屈与懊丧。
“无名师侄,你可知这是何物?”
老者身形不动,声音却清晰传出。不等怪人回答,老者就自行说了下去。
“此物乃上古灵种,名为‘九穗谷’,是我太清门前辈祖师从一丹雀巢中所得。初时也是这般模样,色呈五彩,可惜我等后辈不孝,在之后的培植过程中,使其灵性渐失,想尽办法也不能恢复昔日神效!不曾想,老夫竟还有重见五色九穗谷之日!”
老者的话语开始很平静,后面却逐渐颤抖起来。
“师侄可知,为何你能让此灵谷恢复旧观?”
“不知!”
沉默一阵之后,怪人生涩地答道。
老者听了,脸上微露失望,沉吟半晌,才叹道:“罢了!先前师伯不让你修习‘五行灵火真经’,现在看来,却是错了!老夫必助师侄寻得真经残缺部分,并保师侄修行无碍!”
怪人不语。
老者也不管他,回头看向芍药,神色陡然一厉!
芍药吓得连退好几步!
第十三章 从此便是太清徒
“你这死丫头,怎的这般奸猾懒惰!”
老者扬起右手作势欲打!
芍药闭上眼睛一缩脖子,瞪了半天,师傅的巴掌没有落到身上,才偷偷睁眼一看。
只见老者早已放下手臂,气咻咻地瞪着自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师,师傅,徒儿知错了……”
“哼!”老者把眼中那抹怜意一收,又板起脸训斥道,“你可知为师赐下的灵谷,乃是你日后化神的关键!每日用自身精气培育,将灵谷培炼得与自身灵元相和,方能更增神效,不想你竟然……”
“无名师兄也要化神……”才分辨了一句,芍药就发现自家师傅神色不善,赶紧改口,“……不是让灵谷异变,成了五彩吗?”
“还在狡辩!”老者喝斥一声,“你以为这灵谷得来容易吗?不是亲传弟子,谁人舍得赐下!灵谷返本还源,也是你无名师兄之功,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师傅……”
芍药一听,却不乐意了,刚撅起嘴打算辩解,就被老者恼怒地打断:“孽徒,竟还不思悔改!自明日起,为师亲自督促你修行!”
芍药神色大苦,却不敢再争辩,乖乖应了一声,就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
“好生与你师兄在此等候,为师去去便回!”
老者神色稍缓,柔声吩咐道,也不待芍药答应,挥手打出一道青光罩住脚下谷田,然后再朝药圃四周扔出四面青色小旗,四面青蒙蒙的光壁从地下射出,把整个药圃严严实实地封住!
布置完这些,老道才化作一道青光破空遁走。
“唉——”芍药见师傅远去,就满脸烦闷地坐到药圃中,两手托腮,手肘放到并拢的双膝上,唉声叹气了好半天,才朝怪人翻个大大的白眼,“都怪你这呆子!”
……
“此话当真!”
半月前执事大殿中,坐左方首位的陶姓赤发老道,满脸不可思议地惊呼。
“师兄莫不是以为,师弟会用此事与你开玩笑?”
“非是如此,五色九穗谷事关重大,若真能将此谷培育成熟,我太清门必将更上一层楼!”
陶姓老道目光灼灼,与青衫老者初见满田五色灵谷时相差仿佛。
“不想此子竟能给我门带来这般大的气运,先前玉虚师兄那般对他,却是不该了。”
“你这老儿感叹个甚!你我不也没有料到此节吗?”
“也罢,我这就给玉虚师兄传书。他为本门执事,此事不可不告知……就看他能否暂时放下仇怨。”
青衫老者说完,右手凝出一团青光,嘴唇不停开合,青光也随之明暗闪烁不定。片刻之后,老者喷出一柄灵气盎然的青色小剑,抬手将掌中光团打入剑中!小剑清鸣一声,化作一头栩栩如生的翠色小蛟破空飞走。
陶姓老道等青衫老者做完这些,才洒然一笑:“师弟何须担心,玉虚师兄当能处置妥当!”
“但愿如此!”青衫老者面有忧色,沉默了一阵,才接着道,“师弟此来,除了告知五色九穗谷之事,还欲向师兄讨个人情,免了无名师侄在炼器房的职司……”
“师弟此言差矣!”陶姓老道抚须大笑,“无名师侄入门时,就被指派为丹器两房执役弟子,此事诸位师弟师妹皆可作证!何况,此子能令灵谷返本归元,今后灵谷的培育,说不得还需其出力。为兄怎能错过此等好事?”
“就知你这老货定会来分一杯羹!”青衫老者佯作愠怒,“自下月起,无名师侄上半天随我习练丹术,下半天再来供你驱策,如何?”
“甚好!”
“我碧秀峰离你这清池峰甚远,无名师侄每日奔波,恐力有不逮……”
“这有何难?”陶姓老道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将那摩云翅赠予他便是!”
“你倒是舍得!”
“还啰嗦个什么劲?赶紧去你那一亩三分地,玉虚师兄只怕也要到了!”
言罢,两个老者化作一青一红两道遁光,倏忽间就出了阁楼,几个闪烁消失在天际……
“师师傅……”
百无聊赖的芍药一见到破开光壁进入药圃的两个老者,赶紧起身怯怯地喊了一声。
原本静静闭目打坐的怪人,也缓缓站起,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老头。
“这是你们陶师伯,本门器房之主,还不快快前来见礼!”
“师伯!”
芍药乖巧地走到陶姓老道跟前,裣衽一礼。
怪人却仅仅遥遥一抱拳。
“我与这老儿乃是至交,今后见面不需如此!”陶姓老道笑呵呵地朝芍药虚虚一扶,目中红光隐隐,赞道,“好个天姿灵秀的女娃娃!”
芍药一听,直把一对明亮的眸子完成美丽的月牙,之前的失落烦闷,不知被抛去了哪里。
陶姓老道手腕一翻,掌中就多出一枚赤红的拳头大宝珠,芍药立即两眼大睁,眨也不眨地盯住红光流转的珠子。
“此物名唤定火珠,女娃娃以乙木真气催动,更增威能!你就拿着防身吧!”
“给我的?”芍药颇有点不敢置信地将珠子捧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颊红红地朝陶姓老道道谢,“谢谢师伯!”
“客气个甚?你看你那厚脸皮师傅,就没有半点矫情!”
“嘻嘻!”
“咳!”
芍药赶紧收起嬉笑,喜滋滋地捧着定火珠到一旁把玩去了。
“你便是无名师侄。”打发走了芍药,陶姓老道才仔细打量起静静站立一旁的黑披风怪人,“我已和祁师弟商议妥当,从下月开始,你每日上半天跟祁师弟习练丹道,下午便到我清池峰供职。只是清池峰离此地颇远,我便赠你一件飞行异宝!”
陶姓老道右手掌心,不知何时突然悬浮一对小巧的洁白羽翼,仔细看去,有无数云朵在翼翅上翻涌不停!
“此物名叫‘摩云翅’,无克敌功效,只有一点,便是飞遁神速,足够你每日往返两地了!”
“师伯,我不要珠子了,这对翅膀就送给我吧!”
芍药也顾不得把玩那定火珠,双目熠熠生辉,死死盯住陶姓老道手心的小巧羽翼,一脸爱煞了的表情。
“死丫头,不可胡闹!”
“师傅……”
“喊什么也没用!”
“你这老儿当真小气!”陶姓老者将手中羽翼朝怪人一抛,“翅中有祭炼法诀,无名师侄早日将它炼化吧!女娃娃也莫要哭鼻子,摩云翅乃师伯所炼,师伯手中没有第二件,却可将炼制之法传你!”
“真的?”眼泪汪汪的芍药顿时破泣为笑,“还是师伯最好!”
“哼!”
一声冷哼吓得芍药直缩脖子。
“师侄女无须理他!师伯这便传你口诀。”陶姓老道说完,伸指遥遥一点,一道红光从指尖飞出,没入芍药额头。
芍药猝不及防,就被红光射个正着,只觉得脑袋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并隐隐发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不知怎的,突然动作一滞,站在原地不言不动,却是不由自主地查探起脑中那摩云翅的炼制之法来。
青衫老者不去理会自家徒弟的异状,而是对怪人说道:“无名师侄,将你那小兽暂且交由葛骊,庄璐二人照料。本门执事长老即将来此,若让其见到修习灵狐心经的小兽,只怕要下狠手!”
正趴在怪人肩上,好奇地打量怪人手中羽翼的小兽,闻言顿时一惊,也不等怪人回答,跳到地上没命地朝药圃边上飞奔!
“这小兽倒也机灵!”
陶姓老道不由赞道。
青衫老者伸手遥遥一指,小兽前方的青色光壁破开一个两尺大洞。
小兽哧溜一声穿过洞口,几个闪身,就隐没在花木间。
怪人把目光从小兽消失的地方收回,一翻手,掌中羽翼消失不见。
便在这时,一道清亮的遁光破空而来,呼吸间就停在光壁外面,露出一面目威严的老道,正是太清门执事长老玉虚老道。
青衫老者挥挥手,青色光壁裂开一道门户。
玉虚踏步而入,与陶姓老道和青衫老者略一点头,就看向被青光禁制住的谷田。
青色光幕下,百余株五色光晕环绕的娇嫩幼苗错落排列。
玉虚脸上一喜,然后转身面对怪人。
“你便是无名?”
怪人不答。
“哼!”
玉虚冷哼,抬手打出一道清光!
陶姓老道和青衫老者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触手阻止。
眼见清光袭来,怪人神色微变,只是来不及反应,便被清光射中,顿时一声痛楚地闷哼,挺直地腰也微微弯曲,身上衣衫瞬间就被冷汗湿透!
“我已废掉你身上异类真气,从今往后,你便是太清门第五百一十七代弟子!”
……
第十四章 仙剑斩玉符
“唉,木头,你没事吧?”
芍药蹲在怪人身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不用问,芍药也知道他情形很不好。
怪人勉强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席地而坐,放置在两膝上的双手还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帽檐下的半边脸惨白如纸,豆粒大的汗水如断线的珍珠,从下巴上滴滴嗒嗒落下,打湿了胸前大片衣襟。隐藏在披风下的身躯,偶尔在粗重紊乱的呼吸中抽搐一下,怪人却始终紧抿嘴唇,除了青光临体那一刻闷哼了一声,就再也没传出哪怕半点呻吟!
眼见怪人一向整洁如新的披风被汗水浸透,又沾满了泥土,芍药就好一阵难过,心中对那名叫玉虚的执事长老暗恨不已。
“快些把这个吃下去!”芍药用右手纤白的拇指和食指捏了一粒龙眼大的莹白丹丸,两眼迷蒙地送到怪人嘴边,“这个是师傅老头给的疗伤丹药!”
丹药散发的清香飘入鼻孔,怪人嘴唇动了动。
芍药赶紧把丹药往前一送!
丹药入口,芍药却闪电般地缩回右手,满脸羞红地低下头,背在背后的右手上,拇指和食指萦留的阵阵冰凉气息和奇异触感,似乎要一直传到心里去……
这边芍药在胡思乱想,怪人吞了丹药,却浑身陡然冒出一阵柔和的白光。这白光有莫大的效力,怪人颤抖的双手逐渐平静,呼吸也越来越幽深绵长。
……
碧秀峰外,陶姓老道和青衫老者并肩凌空而立,目送玉虚的遁光远去。
“不想师弟所忧,竟已成真。”陶姓老者叹气说,“我观无名虽不喜言语,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主。玉虚师兄如此对他,他岂能不怨恨?”
“当初你我就该出手阻止,不让玉虚师兄下此重手!”青衫老者眉头紧皱,“只是无名似乎本就对我太清门无甚好感,入得门来,只怕也是为了乾阳。”
“此事过后,再想让无名归心,只怕难上加难!”
“原本就不易!”青衫老者一叹,“只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什么好苗子?分明是浑金璞玉!”
“不知陶师兄打算如何锤煅雕琢?”青衫老者听了,脸上似笑非笑。
“我虽不曾修习五行灵火真经,却也从中借鉴颇多,正好给无名师侄讲道!”
“咦?焦师妹来了!”
青衫老者还想说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动,扭头看向远处天际。
一道十余丈长的青碧剑光破空而来,倏忽便到眼前,现出一英姿飒爽的背剑碧衫女子。
“见过陶师兄,祁师兄!”
“师妹不必如此!”青衫老者伸手虚扶,“师妹此来,可是为了五色九穗谷之事?”
“还能有何事?”碧衫女子秀眉一挑,“若非这灵谷与祁师兄大有干系,小妹才不会听那玉虚驱遣!”
“除了师妹,祁老头怕也不会让其余人在碧秀峰常住!”陶姓老道哈哈一笑,“走走走,师妹先去看看灵谷,老头子也顺便瞅瞅无名师侄怎样了!”
“无名师侄?”碧衫女子皱眉道,“可是那让灵谷返本归元的弟子?”
“不是他还能是谁?可惜这位师侄身负灵狐心经,方才被玉虚师兄费了一身妖力,受创不轻!”
“哼!那人还是如此蛮横霸道!”
……
三人回到药圃,只见芍药正站在盘膝而坐的怪人身边,无聊地用脚踢着泥土。
“师傅,师伯,这位姐姐……”
“胡闹!”青衫老者听到芍药的称呼,立时把脸一板,“这是你焦师叔!”
“师——叔?”
芍药看着娇柔与英武并存的碧衫女子,满脸疑惑。
“芍药师侄女不必管这老头,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碧衫女子看着迷糊的芍药,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唉!你们,你们如此作为,迟早会把这惫懒丫头惯坏!”
“祁师兄多虑了。芍药师侄天姿灵秀,纯洁率真,又怎会学坏?”碧衫女子斜斜瞥了青衫老者一眼,就对芍药招手,“师侄女快快过来,师叔有好东西送你!”
一听对面那漂亮的师叔姐姐要送自己东西,芍药哪里有半点不愿意?顶着一对月牙,颠颠地跑到碧衫女子跟前。
碧衫女子宠溺一笑,取出一个黑色锦囊,放到芍药手中。
芍药见居然是个黑不溜秋的袋子,顿时大失所望,只是又不好推辞,只能勉强接过。
“你这丫头不识好歹!”青衫老者呵斥道,“此乃你焦师叔昔年的成名法宝‘乙木回生针’,能赐予你,是你天大的造化!还不快快谢恩!”
“你师傅说得不错,这一锦囊飞针,师伯看着都眼红得很呐!”
听见师傅和师伯都这样说,芍药这才大喜,双手紧紧攥住针囊,嘴里不忘甜腻腻地道谢:“谢谢师叔了!”
“喜欢就好!”
碧衫女子伸出素手,轻轻拍了拍芍药的脑袋。
芍药脸露享受的神色,乖巧得如同一只被主人抚弄的小猫,只把青衫老者气得冷哼一声别开脑袋。
“姐姐!”
趁此机会,芍药赶紧低低呼唤了一声。
陶姓老道顿时哈哈大笑!
碧衫女子嗔怪地瞪了嬉皮笑脸的芍药一眼,才将视线移到白光罩体的黑披风怪人身上。
“如此资质,不在乾阳师弟之下,竟然只能修习那残缺的‘五行灵火真经’!玉虚当真瞎了一双老眼!”
“师妹慎言!”
陶姓老道和青衫老者齐齐变色,同时出声阻止!
“我便是要说给他听!”碧衫女子丝毫不为所动,突然伸手朝怪人一抓,“还要做给他看!”
一枚清光闪闪的玉符从怪人体内飞出,表面符文流转,极力抗拒碧衫女子手上的吸力。
碧衫女子脸色一沉,左手捏个剑诀,一声叱喝:“去!”
耀目的青光从女子身后剑鞘飞出,对准玉符狠狠斩下!
“不可!”
陶姓老道和青衫老者面色大变,只是剑光何其迅捷,距离又如此之近,根本来不及阻拦!
蓬!
挣扎的玉符猛地一滞,浑身清光浓郁了十倍不止,表面符文剧烈地明灭闪烁!一声脆响过后,玉符哀鸣,清光符文溃散,连带本体片片碎裂!
“我要在此守护灵谷,不想时时被人监视!”
碧衫女子收回仙剑,朝玉虚遁走的方向淡淡说道。
……
碧秀峰不知多少里外,玉虚的遁光突然停滞。遁光中隐隐有个人影朝碧秀峰方向看了一眼。
“哼!”
一声冷哼过后,遁光风驰电掣般地远去。
第十五章 青丝结
“师妹如此做,未免太过。”
青衫老者面有忧色。
“他做得初一,我便做得十五!”碧衫女子满脸不忿,“当年他便是这般对待乾阳师弟,害得乾阳师弟不得不受那雷霆殛身之苦!”
此话一出,在地上打坐的怪人突然神色微微一动。
这般变化几不可查,却没有逃过旁人的感应,盯住“师叔姐姐”背上长剑瞅个不停的芍药自然除外。陶姓老道,青衫老者,碧衫女子三人对视一眼。
“咳!祁师弟,你布下的阵法虽然精妙,却不足以护得灵谷周全,就让为兄助你一臂之力!”
“求之不得!”
……
最近这段时日,碧秀峰突然热闹起来,每天必然有三五位长老来访,聚在那百余株五色九穗谷前议论纷纷。
除了碧衫女子在药圃中结庐静修,陶姓老道和青衫老者两人迎来送往忙个不停,根本没有时间理会怪人无名和芍药两人。虽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药圃,青衫老者却没空督促自家宝贝徒儿修炼,陶姓老道自然也不曾给无名讲解“五行灵火真经”。
众多陌生面孔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要和无名这个令九穗谷返本还原的师侄说几句好话,让这怪人好一阵不自在。反倒是芍药如鱼得水,没有师傅老头板着脸训斥,还能在众多师伯师叔面前撒娇卖乖,得了不少好东西不说,还“代替”不善交际的无名师兄收下长辈们的馈赠。虽说并不是每位长老都会送闷葫芦般的无名一点小玩意,但聚少成多,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可惜事后,某个丫头很快就会将“代人收礼”这事忘却……
一开始,陶姓老道,青衫老者和碧衫女子三人,对芍药的行径睁只眼闭只眼,只是时间一长,就不好意思起来。陶姓老道抽空传了无名一手高深的御火之术,青衫老者传的是“玄门一起大擒拿”,碧衫女子则给无名连续讲了六天剑气凝练的方法和技巧。
让三人大吃一惊的是,无名对此等术法的领悟力很是骇人,短短十余天的练习,竟将御火之术,玄门一起大擒拿,剑气三种法门使得有模有样!尤其是凝练剑气,或许因为无名本来就精通世俗一种金行剑术,并且修出了剑罡,再听碧衫女子讲解,竟自行凝练出庚金剑气来!
如此天赋资质,自然又让陶姓老道三人好一阵感慨。而那碧衫女子更对无名青眼有加,每天都会抽出两个时辰来悉心教导。在陶姓老道和青衫老者面前沉默寡言的无名,似乎也很愿意和碧衫女子相处,讨教的话语日渐增多,说话也由生涩到熟练,虽然依旧低沉,却也算是个了不得的改变。
这天,来访者寥寥,陶姓老道三人不知在碧衫女子的茅庐中商议何事。
无名似乎已经完全适应太清门徒的身份,此刻正盘坐在自己木屋顶部,认真地练习御火之术。只见一道筷子粗细的赤红火苗,如同夭矫灵蛇,在他指尖盘旋环绕,却没有在皮肤上留下哪怕丁点的灼烧痕迹!
那似狐非狐似猫非猫的小兽,也蹲坐在无名身边,闭目吐纳不已。小兽口鼻间喷出一道纤细的白虹,白虹顶端,有团米粒大的耀目光芒。这光点一旦凝成实质,便是小兽性命交修的妖丹!
芍药也坐在无名的身边,但与这一人一兽的勤奋不同,她双手托腮,面有愁容,还不时地唉声叹气。
“木头,你说这仙家胜境,与世俗凡尘到底有什么不同?”
“凡人没有炼气士的种种神通,却也能过得自在逍遥……怎的来看彩色谷子的长老这么快就没了呢?师傅老头很快就有空了,也不晓得会不会真的天天押着我修炼……”
“你说这些长老也是,平日里也不见他们的影子,等你种出一些奇怪的谷子,就个个巴巴地跑来,又是夸赞又是送礼……呃,对了,他们送给你的东西,你还要不要?”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不要了?嗯,那好吧,我就暂且帮你保管!你要让我现在把那些东西分开,还真不行!我早就记不得哪些是他们送给你的,哪些是送给我的……不过呢,我也不会真的独吞了!”
芍药嘴上说得理智气壮,一张小脸却早已胀得通红,讪讪地取出三件东西——
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一个灰扑扑的袋子,一个陈旧得看不出颜色的盒子。
“那,这些都是你的!”
怪人低头看了面前三样东西,也不嫌弃它们全都卖相不佳,分出一只手来,毫不客气地全部收起。
芍药一见,顿时笑嘻嘻地取出一节儿臂粗的根茎。
“不想这山上的地馥根,竟能长这般大,味道肯定不错!师兄帮我烤熟了吧!”
……
一朵白云从碧秀峰上窜出,风驰电掣般地朝远处激射而去!
云中不时探出一只淡淡的五色大手,将天上较大的云朵抓住,然后迅速缩回云中!
这朵白云正中,怪人无名双手捧住一个三尺高的青铜瓶,头部后方,一只淡淡的五色巨手连连抓拿,一团团云气不断被扯到面前,又百川归海般地涌进青铜瓶的阔口。
无名背后,肩胛下方伸出两只洁白的羽翅,其上云翻雾涌,与周围云气连成一体。羽翅扇动间,把周围云雾搅得乱七八糟!
小兽从无名胸前衣襟中露出毛茸茸的脑袋,粉红色的鼻翼快速翕动,一道匹练似的的白虹在口鼻间吞吐不定,每次伸缩,必定会带回一丝拇指粗的云气!
就这般渐行渐远,一人一兽很快就身处不见边际的云海。
无名突然将手中青铜瓶一收,从披风中掏出一只雕花妆奁。
在小兽好奇的目光中,无名小心打开妆奁盖子,露出一片白蒙蒙的光幕。光幕中,两缕乌发交织盘绕,形成一个精巧的同心结!
一打开妆奁盖子,这同心结就开始微微颤动,似乎要朝某个方向破空飞走。
无名并没有阻止同心结的异动,而是不断调整方向,直到这同心结猛地剧烈冲撞起奁中的光幕,才啪的一声将盖子合上!
离无名和小兽不知多远的隐秘山谷中央,有座被无数从天而降的雷霆笼罩的八角金玉祭坛。祭坛中央和八个钝角,有一大八小九根纹兽铜柱,周围八根铜柱各伸出一条手臂粗的紫色雷霆,紧紧缠绕在中央铜柱上。
一个衣衫褴褛,双目紧闭的年轻男子,就被密密麻麻的雷霆锁链缚在祭坛中央那铜柱根部!
就在无名打开妆奁的瞬间,这男子突然睁开眼睛,看向无名所在的方向!
那清澈的双目中,无数雷霆蜿蜒摇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