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神符洞,落日熔金演玄法(下)
许听潮飞出不远,就将青玄金往怀中一揣,小心注意地面动静。
祁老头说得一点没错,这青玄金用来勾引乾金蛛再灵验不过,才转悠了这么一小会儿,许听潮就发现左前方来了两只。
之前已经明了乾金蛛的手段,许听潮自忖能轻易擒下这只妖虫,便把摩云翅一振,身上同时腾起三尺高的淡金火焰,如同一个火球般地主动迎了上去!
这番举动,反倒把两只乾金蛛吓了一跳。这两妖虫猛地停下,粗大的螯肢一阵摩擦,似乎是在犹豫。就是这么点耽搁,两团头颅大的淡金火焰便飞射至它们头顶!
天地五行火克金,更何况是世间最顶级的火焰太阳真火?两只乾金蛛根本来不及逃跑,便被淡金火焰幻化的丝线缠了个结实,双双栽倒在地!
两团青色光晕紧跟着飞至,分别化作几十个符文,噗噗噗地印到翻倒的乾金蛛身上!只是这些符文穿过淡金丝线时,激得金青光芒闪耀,符文色泽陡然黯淡大半,淡金丝线却似乎明亮了那么几分。
许听潮眉头一皱,没有料到太阳真火竟会对封禁符文产生这般大的影响。比起祁尧出手封禁的那只,这两只乾金蛛身上的青色纹路几乎淡不可见,恐怕起不到几分作用。
这些幼蛛有喷吐剑气的本事,许听潮可不想就这样把它们带在身边,当下凝立不动,两手掐诀。乾金蛛身上的青纹顿时化作缕缕青光,被淡金丝线吸收殆尽!许听潮却并没有停下,双手法诀变幻,明亮了很多的金丝陡然断裂勾连,各自形成几十个与方才的青色符文形状相同的淡金符文,噗噗噗地印入乾金蛛体内!
两只乾金蛛顿时剧烈颤抖起来,偏偏螯肢和长脚半点都不能动弹!也不晓得太阳真火入体,给它们带来多大的痛楚!
许听潮的太阳真火祭炼不久,威能甚弱,用来封禁乾金蛛却有奇效。放翻这两只妖虫,他也不停留,运起玄门一起大擒拿将它们捞上云头,便朝远处飞去!
……
天色很快就黑下来,许听潮前前后后一共擒捉了三十七只乾金蛛,此刻正停在岛西密林中一处悬崖下的乱石堆上空,顶着二十几道嗤嗤射来的蛛丝,淡金火球激射,五色大手连连抓拿,将乱石堆拆得七零八落,抓出躲在其中的乾金蛛一一封禁!
如此激烈的做法,显然未将祁尧的叮嘱放在心上。此时,许听潮身上的淡金火焰只能腾起尺半,火焰表面也附了一层晶莹剔透,其薄如纸的液体,虽说周身云雾依旧,却也掩饰不住那一丝狼狈。
“无名师侄休慌,师伯来也!”
天际一声大喝,将二十几道蛛丝震得寸寸碎断!许听潮只感觉眼前一花,陶万淳就站到了身边!
“好好好,果然是乾金蛛,哈哈哈……”
这老道看都不看许听潮一眼,双目灼灼地盯住地面乱石堆中若隐若现的大白蜘蛛,好一阵眉飞色舞!末了才把手一翻,取出一座金红白三色火焰缭绕的鼎炉,嘴里大喝一声:“摄!”
鼎炉脱手飞出,口朝下望风便长,瞬息间就变得跟水缸一样大!炉身三色火焰熊熊,嗡鸣一声,凭空生出莫大吸力!
崖下乱石堆轰隆隆作响,磨盘大的岩石纷纷腾空而起,裹挟着二十几只白花花的乾金蛛朝炉口投去,只在原地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来!
“去!”
陶万淳又是一声大喝,炉身上的三色火焰互相绞缠,化成一三色火龙,直往飞来的岩石扑去!这火龙大嘴连张,将岩石吞噬一空,却没伤到其间的乾金蛛半点!
二十余只大白蜘蛛张牙舞爪,却改变不了被吸入鼎炉的命运!
最后一只乾金蛛没入炉口,陶万淳才哈哈大笑,把手一招。水缸大的火炉缩小飞回,乖乖落在他掌心。
这老道眉飞色舞地把玩了鼎炉半天,才将视线落在许听潮云头,那些颤抖个不停的大白蜘蛛身上。
“哎呀!无名师侄怎能用如此暴烈的手法!”陶万淳看清许听潮下的封禁,立时痛心疾首,“还不快快解了!”
许听潮从未想过,向来持重的师伯竟也有这样的一面,脸上不免带上些微古怪,听到这老道的吩咐,也不磨蹭,把手一扬,四十来只泛着肚皮的大白蜘蛛身上,淡金符文齐齐化作一道道纤细的火焰,没入他周身火焰中。
得了补充,尺半高的火焰逐渐长高,堪堪到了两尺,便不再增长,只是颜色比起之前深了许多。
“暴殄天物啊!”
陶万淳看着依旧倒在云头上抽搐乾金蛛,脸上好一阵肉痛,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许听潮一眼,才用手中鼎炉将奄奄一息的蜘蛛收了。
许听潮本就性子阴沉,吃了陶万淳一瞪,却也没什么反应。
陶万淳收起妖蛛,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说道:“无名师侄且随我进洞一探,若是寻得上好的材料,师伯就替你炼制一件法宝!”
这老道说完,也不等许听潮回答,径直降落到洞口,迈步垮了进去,似乎甚是急切。
许听潮挥手将火焰上方那层晶莹的薄膜吸入手中,聚成一团拇指大的液球,装进一个玉瓶中,再把浑身火焰云雾一收,才跟着钻进那漆黑的洞穴。
出乎意料,一路上平安无事。借着陶万淳手中小鼎散发的火光,许听潮看见洞壁上裸露了很多灵气盎然的精铁青铜原矿,但几乎每一块上都划痕交错,定是被那乾金蛛啃噬过!
这些灵矿卖相不佳,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但陶万淳和许听潮全都视而不见。陶万淳身为太清门器道宗师,比这珍贵千百倍的金铁都见过不知多少,自然是完全看不上眼。许听潮则是因为这两年来,几乎天天都在用此类矿石提炼精铁青铜,磨练控火技巧,早已厌烦了。
这师伯师侄二人沉默无言,一直走到矿道尽头,才双双停下脚步。
矿道尽头处是一座石室,入口顶部有三个斑驳的篆,许听潮勉强辨认,猜出是“神符洞”三字。石室石门早已残破不堪,歪歪斜斜地碎成几块倒在地上,还被泥土掩埋了小半。石门两边,各自蹲坐了一只半丈高的大白蜘蛛,样貌和之前二人捉住的乾金蛛一般无二,只是这两只却没了半分声息,似乎早已死去多年。
陶万淳脸上早没了之前的兴奋和急切,一言不发,率先迈步走进石室。
许听潮也脸色微微凝重,方才踏入石门,就看见石室中那安详盘坐,须发皆白的金衣枯瘦老者!
这老者的身量并不出众,身上却有一股煌煌之威,凛然不可侵犯!双目中更是金光闪闪,神异无比。
许听潮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半点生气,瞬间便知晓,这是某位前辈高人的遗蜕!侧目一看,只见陶万淳看着枯瘦老者,两眼神光散乱,显然早已神游物外。
回过头来,许听潮恭敬地向老者施了一礼。直起身体的霎那,只觉得眼中金光一闪,身边环境骤然剧变!
苍凉空阔的原野西方,一轮金红落日煌煌烨烨,缓缓朝地平线坠下!
许听潮只觉的双肩上重若千钧,胸中一口闷气憋得难受,想要直起身体大口喘气,却发现根本无从挣扎!仿佛整个天地的伟力,都已加诸身上!
那金红落日越接近地平线,这种感受就越明显,许听潮双目赤红,浑身颤抖,似乎整个人要从内而外爆开,却偏生被无形大力从外压住,根本无从发泄!个中苦楚,简直让人痛不欲生!
仿佛过了万年,金红落日终于触到地面。那一瞬间,体外束缚蓦地消失,许听潮只隐约看见落日处漫天金光四射,原野被犁出无数巨大划痕,身体就嘭地一声爆碎开!
……
第三十二章 要解心头恨,钝刀斩仇人(一)
“呼——呼——”
许听潮浑身冷汗淋漓,弓着腰呼呼喘气。
身体爆裂的瞬间,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一阵头晕目眩的坠落之后,好似散逸的魂魄归位,他就清醒过来。
此时,石室中那枯瘦老者遗蜕的头顶,一团赤红烈焰熊熊燃烧。看样子,赫然就是许听潮在旷野中所见那轮红日,只是体积缩小了无数倍!
“许师侄,方才坚持到了哪里?”
陶万淳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定定注视老者遗骸,语气平静地问道。
“落日触底!”
陶万淳微微动容,抚了一下胡须说:“可有收获?”
许听潮沉吟,半晌之后才抬起头。
“剑法!”
“也难为你了。”陶万淳微微颔首,一指遗骸头顶的赤红火球,“此乃一门罕见的符剑之术,名唤‘落日熔金剑’。你既得了传承,就来拜一拜吧!”
许听潮闻言,走上前对着老者一揖到地。
“道友,心愿既了,何不自去?”
仿佛是在应和,那火球应声而落,化作金红烈焰,将老者遗蜕淹没!
炽烈的高温,竟让石室四壁融化,仿佛泉水般地流淌而下!
陶万淳一拍掌中小鼎,小鼎上三色火焰大涨,化作一层熊熊燃烧的屏障,将二人护住!石室顶上滴下的赤红岩浆,不等靠近就被炼化成虚无!
那金红火焰燃烧得很是迅速,眨眼就缩成拳头大小,然后啪地轻响一声溃散掉!老者遗蜕处,金色长衫无声跌落,一枚寒气蒙蒙的白色珠子静静悬浮。
陶万淳收起火焰,蓦地嘿嘿而笑:“元神,元神,大道,大道……”
这老道神色痴狂,也不和许听潮打招呼,化作一道三色光芒,顺着来路遁走!
许听潮静立片刻,若有所悟。忽然迈步上前,将那珠子和金色长衫抓到手中,转身走出石室。
石门两边,两只死去的乾金蛛已不见踪影,想是被陶万淳顺手收走。
许听潮移开目光,四下微微一扫,便运起玄门一起大擒拿,将洞壁上裸露的精铁青铜原矿抓下不少,才架起云头离开。
……
月色如水。
百花坳某座庭院中,芍药持了一柄长剑,正与小七乒乒乓乓打得火热。
许恋碟和高婶,还有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站在檐下。三人均都面有忧色,尤以许恋碟眉头皱得最紧。
“碟儿,潮儿修得仙道,此去必定无事。想来擒捉那妖蛛颇为不易,多耗了些时辰。”
“黎叔,我并非担心听潮的安危,而是……”许恋碟看了看被小七杀得咬牙切齿的芍药,才接着说道,“听祁师伯的意思,这百花岛只怕要被听潮师门纳入掌控,我担心……”
“既是少公子的师门,想来也不会难为我们老弱。”
高婶迟疑着接口。
“未必!”华发老者摇头叹息,“那等仙人,如何肯与我们凡夫俗子共处?”
“这……该如何是好?”高婶面色微变,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道。
“搬走就是!以潮儿之能,就算不动用仙法,也足可为我那老弟报得大仇!黄老贼一死,这天下哪里不能去得!”
“可是,门主夫妇和一众兄弟的墓穴都在岛上……”
“老高家的,你偏有许多顾虑!潮儿是太清门弟子,莫非还保不得父母长辈的安眠之所?”华发老者不耐烦地挥挥手,高婶只好住口不说。
许恋碟也没有劝解,二十年来,此类情形实在太多了,两个老人看似争吵,其实关系很好。高婶的丈夫高应兆,本是金绝门四大长老之一,已在当年的灭门之祸中战死。黎姓老者沉迷于铸造,终身未娶。在岛上避难这些年月,两老天天朝夕相对,要说没有几分情愫,那是骗人的。
三人正说话间,百花坳上空突然飘来一朵白云,速度甚是迅捷!
“听潮回来了!”
“哪呢哪呢?”
被小七杀得气闷的芍药听到许恋碟的喊声,赶紧收剑后退,跑过来抬头张望。
嘭!
云头降下,一只磨盘似的大白蜘蛛首先从云中跌落,砸到院中青石上,溅起一蓬火星!
“没长眼的呆子,砸着人怎么办?”芍药跳到收起摩云翅的许听潮身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陶师伯呢?”
“走了。”
“啊?我都没见着,怎么就走了?”
许听潮无心解释,也不理会这大惊小怪的师妹,迈步走到许恋碟身边,目光掠过高婶,落在华发老者身上。
“这是黎叔,父亲的结义哥哥,也是金绝门的铸剑大师。”
听了姐姐的介绍,许听潮躬身深施一礼。
“好好好!”黎姓老者白须颤抖,拉住许听潮的手,“潮儿长得这般英武,与我那老弟年轻时一模一样!来,伯父带你去祭拜你的父母和一众师门长辈!”
黎姓老者说完,拖着许听潮就走。
“黎老头,你这是干啥,也不让孩子进屋喝口茶!”
高婶嘴里这么喊,却忙不迭地跟着去了。
“妇人之见!潮儿乃是神仙一流,怎会稀罕你那破茶……”
老头老太声音洪亮,健步如飞,眨眼就从院中走得没影儿。
许听潮和小七面露无奈,赶紧从屋中取来两大筐香烛果品牛羊牺牲,与早就等不及的芍药,匆匆追了上去。
……
月色下,一片整齐的墓地倍显凄凉,最前方两座白石坟冢并排而立。
左边一座,墓碑上刻着:先父许公讳狂歌之墓,不孝女许恋碟立!另一块则刻:先母百里青碟之墓,不孝女许恋碟立!
两座坟冢左方,还有一座稍小些的墓穴,只是已经被捣毁,白石上断痕崭新,显然是刚刚毁掉不久。
许听潮凝视两块墓碑良久,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许恋碟两眼一酸,走上前跪在许听潮身边。芍药两眼泛红,跪到另一边,小七则跪在三人身后。
“老弟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儿子回来了!好好地活着回来了!!弟妹也看看,这是你的儿子潮儿!老兄弟们也都看看,这是金绝门的少门主!你们想不到吧,昔日襁褓,如今已是仙门弟子!你们的大仇,就快要报了!”
黎姓老者亲**香祝祷,高婶则一边抹泪,一边在每座坟茔前摆上果品牺牲。
“高老贼现在何处?!”
许听潮拜了几拜,突然直起腰寒声问道!
第三十三章 要解心头恨,钝刀斩仇人(二)
从小到大,许听潮脑中根本就没有半点父母的印象,但那先天血脉联系,却怎么割舍得断?他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幻想过,父母究竟长什么样子,可往往都一无所得,只余满腔怅然若失与哀伤。
那天听说自己竟还有个姐姐,许听潮便不顾一切地前往禁地,将青丝结送到吕乾阳手中,然后匆匆寻来,遇到阻拦,甚至不息硬闯山门!
第一眼看到许恋碟,许听潮就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便是自己的姐姐!无论是从两人酷似的面庞,还是冥冥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从来古井不波的心境,竟在姐弟相认的霎那翻腾,一声“姐”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尽管生涩低沉,却是真挚的感情流露!
及至许恋碟抚着自己的脸颊流泪,许听潮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早已翻腾不止。在船上,姐姐亲手为自己梳头,那怜惜宠溺的目光,更是让许听潮体味到从来不曾有过的亲情与温馨。这感觉是如此强烈,许听潮很想就此沉溺不愿醒来!
然而此时此刻,凄清月色下,寥寥两老两少相陪,面对父母的坟冢,几十长辈的墓穴,许听潮只觉得胸中那钻心的疼痛让人窒息!他根本不记得这墓地中任何一人生前的面孔,但那血浓于水的亲情,二十余年求而不得的孺慕,统统化作滔天仇恨,如同地底积压万年的熔岩,瞬间喷薄而出!
“高老贼现在何处?!”
许听潮不再是那木讷阴沉,不善表达自身情绪的太清门弟子,而是狂傲不羁横绝天地,一言不合便性命相搏的太古妖神!
灵狐心经本是世间最顶级的妖修法门,许听潮苦修近二十载,就算修为尽废,那一身妖的气质,却早已深入骨髓!
许恋碟,芍药,高婶和小七被眼前这突然变得凶狠暴戾许的听潮吓住!唯有黎姓老者仰天大笑!沟壑纵横的脸颊上,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
黎姓老者醉了,高婶絮絮叨叨地把他扶走。
高小七和芍药吃饱喝足,吵吵嚷嚷地跑到院中比剑。
许恋碟把许听潮带到大堂,从供桌上取下一幅画卷,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展开。
画中一对璧人牵手而立。男的一袭红衫,剑眉星目,神采飞扬;女的紫裙飘飘,柳眉含笑,轻嗔薄怒间,便有万种风情。
比起画中男子,许听潮多了一丝柔美,而许恋碟之于女子,却在娇媚中更增三分英武。
“听潮,这便我们的爹爹娘亲!”许恋碟轻轻抚着画卷,痴痴地说道,“此画是七年之前,姐姐求中州国手闫大师所作。二老的容颜,与姐姐记忆中不差分毫。便是高婶和伯父,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当年事出突然,高伯父和郝叔父带着我们姐弟分头突围。不想那高老贼狠毒至极,想要彻底绝我许氏一门,派遣众多高手沿途劫杀!高伯父护着姐姐浴血死战,恰遇黎伯父赶来相救,才得以脱险,可惜高伯父伤势沉重,很快就过世了。后来黎伯父又收到消息,郝叔父没能带着你逃脱,连人带船被烧成灰烬!”
“姐姐和黎伯父都以为你已经……所以才给你也立了衣冠冢。今天黎伯父得知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把那不吉利的东西毁掉!”
许恋碟说到这里,伸手抚着许听潮的脸颊,两眼含泪:“听潮,你可知这二十多年来,姐姐每天都在想爹娘,想你!当年你还那么小,就,就……幸好老天有眼,让你遇到狐仙姑姑,不仅脱得大难,还拜入仙门,学了一身本事!姐姐最大的愿望,便是让你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们姐弟不把高老贼碎尸万段,将来有何面目见爹娘于九泉之下?”
“姐!”
“哎!”许恋碟胡乱地抹着眼泪,“听潮你回来,姐姐不能这般,应该高兴才是!”
许听潮伸手拉住许恋碟的手,呆呆地凝望着自家姐姐,那满脸的孺慕,和平日的阴沉木讷大相径庭。
许恋碟被自家弟弟这样注视,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只是时间一长,便觉得有些不自在。轻纱下的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伸指轻轻点在许听潮额头:“你这样子可真像只呆头鹅,难怪芍药妹妹会在这样叫你!”
许听潮大窘,讪讪地移开视线。
“听潮可别多想了,姐姐不是不耐烦你!”
“我知道!这个给你!”
许听潮伸开右手,掌心一枚晶莹剔透的飞凤簪,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咦,你也不呆嘛!这么快就知道讨姐姐欢心了!”许恋碟欣喜地拿起那簪子,爱不释手地赏玩个不停,嘴里却也不闲着,“那芍药妹子,可也是被你这么哄得服服帖帖的?”
“……”
许听潮愕然。
“怎么,不是?”许恋碟不乐意了,故意板起面孔,“这么古灵精怪的好姑娘,听潮不说来给姐姐做个弟妹,岂不是可惜了么?”
许听潮嘴角抽搐,不知道该怎生回答。
“咯咯……”许恋碟大乐,“不逗你了!来给姐姐戴上!”
许听潮赶紧接过飞凤簪,轻轻插到许恋碟的秀发中,动作才到一半,却突然凝滞!
许恋碟面色微变,一把抢过簪子,慌乱地说道:“笨手笨脚的,还是姐姐自己来吧!”
许听潮却不理会,左手抓住许恋碟,右手颤抖着伸向开她的面纱。
挣扎无果,许恋碟轻叹一口气,就任由弟弟揭开面纱,露出脸上几十道横七竖八的细小血痕!
许听潮心里大痛!这种情形,他小的时候习练金煞剑诀时也出现过。金煞剑诀修出的真气锋锐无匹,稍稍控制不当,便会溢出经脉,穿透皮肤肌肉射出,那种痛苦,不斥于千刀万剐,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而许恋碟仅仅脸上就有这么多伤痕,可知究竟受了怎样的苦楚!
“听潮无须担心,这些都是小伤而已。芍药妹妹给了姐姐一瓶化伤丹,仙家灵药的效用,你最清楚不过,用不了几天,这点伤势就会好的。对了,你可知你的名字从何而来?哎呀,瞧姐姐糊涂得,你定是不知道的。姐姐这便告诉你!听爹娘说,你出生的时候,满天都是五色彩霞,镜湖水也涌起几丈高的浪头……”
第三十四章 要解心头恨,钝刀斩仇人(三)
许听潮此刻哪里听得进去自己名字的由来?想到姐姐这二十多年受的苦楚,只觉心如刀绞,对那高壶老贼的恨意,又自深了好几分!
许恋碟却只顾捉着许听潮的手说个不停,内容全都是些零碎的生活琐事,亦或是世间流传的奇闻异趣。这般唠叨,不单单是为了转移话题,二十多年过去,骤然又见本以为亡故的幼弟,许恋碟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
姐弟俩这一说,就是整夜。许恋碟不仅自己说,还时常询问许听潮的生活起居。只是许听潮的经历实在乏善可陈,嘴头又笨,颇有些应付不过来,索性讲起一些修道的心得体会来。不拘是灵狐心经,还是五行灵火真经,三阳炼气诀,亦或是炼丹炼器,道法神通,全都一股脑儿地捅出,也不管姐姐听不听得懂。
许恋碟不曾修炼过仙家炼气诀,对自家弟弟所说,自然绝大部分都是云里雾里,不过她却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觉得非常有趣,沉默寡言的弟弟居然也被逼得说了这么多话,实在不容易得很。直到许听潮讲起焦姓女子传授的剑术,许恋碟才收起那一丝顽皮,认真倾听起来。
许听潮见了,也将学来的剑术讲得无比详细,不时还运起真气亲自示范。因金煞剑诀五行属金,许听潮更着重讲了自己悟出的庚金剑气。许恋碟听得双目异彩连连,脸上时时露出恍然大悟的欣喜之色,体内金煞剑诀真气也不由自主地运行起来,不知不觉间竟然壮大小半,更是消去不少暴虐锋锐,变得圆润如意锋芒内敛起来。
这番异状,许恋碟本身没有察觉,许听潮却悄悄看在眼里,暗暗为姐姐欣喜的同时,又不怎么觉得奇怪。许恋碟说过,这金煞剑诀是二人父亲在百花岛上一座残破的洞府所得,应该与修道之人大有干系。她修炼这剑诀二十多年,根基深厚,如今又听得正宗的玄门炼剑之术,功力骤然猛增,其实就如同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如果事后再闭关苦修一阵,修为精进将会更加明显!
为了让姐姐获益更多,许听潮搜肠刮肚,将自己所知尽数讲出,艰难晦涩的地方,还重复好几遍。许恋碟全身心沉浸在其中,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异状。
朝阳透过窗户射进屋中,许听潮才住口不讲,许恋碟怅然若失,等惊觉自身真气的变化,立时大喜,抓住许听潮好一阵亲昵!
这姐弟二人,一是武学高手,一个修炼道法小有所成,虽说彻夜未眠,却也不觉得有半点疲惫。此时笑闹,虽说更像调皮姐姐欺负木讷弟弟,却也是一派天伦,其乐融融。
可惜好景不长,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大堂外响起——
“潮儿碟儿,快快出来!今天伯父高兴,便把老弟的佩剑续上!”
许恋碟闻言,把手从许听潮脸上拿开,不无酸意地说:“伯父怎的如此偏心?姐姐求了好多次,他都不肯为姐姐接续父亲的白虎剑!如今倒好,你一回来,却主动翻找了出来!”
“你这丫头忒没良心,伯父不也为你量身铸了一柄好剑么?”
大堂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黎姓老者红光满面,提了一个红布包裹踏步进来。
“反正就是偏心!”许恋碟嘟了嘟嘴,扔给黎姓老者一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哈……”黎姓老者开怀大笑,上前拉住许听潮的手,“走走走,看伯父给你续剑去!”
……
这天,许听潮姐弟,高婶,黎姓老者,还有芍药和高小七,全都乘船离了百花岛,朝东边中州方向驶去。
此时已是两月之后。许恋碟的暗伤早已痊愈,脸上的细小伤痕也消失无踪,一身金煞剑诀真气更是充盈圆润,锋芒内敛,比起之前,无论质与量,均都壮大了两倍不止!许听潮倒没什么大的变化,除了不再把上半边脸藏在黑布帽中,就是手上多了一柄虎头吞口的鱼皮鞘长剑。
这长剑就唤作“白虎”,本是许听潮姐弟父亲的佩剑,在当年金绝门大乱中折断,一个月前才被黎姓老者续上,更在许听潮太阳真火的协助下,往其中添了不少精铁铜母,以及半两天外陨铁。天外陨铁从何而来?自然是从许听潮两年前登仙门时,在浮云镇虞记铁匠铺中,用一张珍贵皮毛换取的“虎啸山林”中提炼而出。
经过这么大的改动,“白虎”几乎就等于是被重铸了一次,除了形貌大小和之前一致,内里的材质却好了不知多少倍!精铁铜母,天外陨铁,哪样不是用来炼制法宝的仙家材料?虽说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仙材,用来铸一柄凡间宝剑,却也显得奢侈无比!
两个月的相处,许听潮也知晓了黎姓老者的全名叫做黎元禾。这老头不愧是铸剑大师,一身技艺称得上是出神入化,若非铸剑手段均为世俗方法,许听潮几乎以为他是某位器道高人乔装改扮!“白虎”被他一番改造,重新成型之时又用许听潮的心血淬剑,竟隐隐有通灵的趋势!如此神技,在凡俗间绝对称得上鬼神之能!
黎元禾铸成“白虎”,兴奋之余不禁怅然若失,自言“白虎”是他这一生的巅峰之作,今后若想超越,几乎不可能了。但无论如何,黎元禾这两个月来心情大好,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部转黑,当然这还和许听潮奉上的丹药有关。
这些丹药都是许听潮学习炼丹时积攒下来的,说不上多珍贵,却也颇有延年益寿的奇效。与黎元禾同时受益的还有高婶,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少了半多,看起来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对凡人来说,仙家事物就是这般神奇。二老精神健旺,兴致也很高,站在船头惬意地闲话,仿佛此去不是搏杀复仇,而是春游踏青一般。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这两月时间,许恋碟功力大进,半只脚已踏足先天,放眼江湖,如此高手也是屈指可数!更不用说许听潮和芍药师兄妹,虽说两人不能对凡人动用仙家法术,但高屋建瓴,手上凡间武艺称得上惊世骇俗!就连高小七,也因吞了好些益气丹,一身真气早已臻至江湖一流!
此去复仇,可说是高手如云,两位老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尽管如此,船上还是有一人闷闷不乐……
第三十五章 要解心头恨,钝刀斩仇人(四)
这两个月来,芍药过得很是憋闷。
初学剑法时,不是高手小七的对手,每次比剑都被压制在下风。等痛下苦功剑法大进时,高小七又拒绝与她过招。威逼利诱无果,芍药只能找上许恋碟,想要过一把武林高手的瘾。
原本这般打算是没错的,可惜此时的许恋碟经历几次闭关,早非吴下阿蒙,尽管处处留手,芍药却使尽全力都不能胜之。对此结果,芍药虽然不大满意,倒也能聊抒胸中闷气。自信心爆膨之下,这丫头直接找上最熟悉的呆子加木头,结果仅仅十余招就被杀得丢盔弃甲!
这丫头直接火了,呆子师兄可不是什么凡人,可以用道法神通招呼!可惜的是她修炼的百花阳春诀性属乙木,平日里又经常偷懒,除了一手长春术催生草木藤蔓缠人用得溜熟,其余的全都要掐诀念咒,失败好几次才能使出,威能也差强人意。
许听潮站着不动,不拘芍药使出什么道法,都是一道金行灵风吹来,便轻易化解!百花阳春诀中的道法无不绚烂夺目,师兄妹一场斗法下来,直把好好的庭院折腾得郁郁葱葱,残红狼籍,好似时光又回到了百花零落的晚春。
斗剑斗法都不是对手,芍药只觉得这日子好生凄苦,当时就鼓着腮帮子哭得稀里哗啦,让许恋碟拉着一阵好哄。许听潮则十分冤屈地遭到姐姐和二老的一致谴责。高小七见了,只敢暗暗同情……
……
小舟轻快,正午时分,一行老少六人就到了一座半岛附近。
中州和潮州以镜湖东岸为界,这半岛就像是中州大地刺入镜湖的一枚铁钉,形状笔直甚是扎眼!钉子半岛的尖部,是一座繁忙异常的码头,这码头是沟通东西的水运枢纽,各式船只争相竞渡,许听潮六人的小船混在其中,丝毫不起眼!
半岛中部,有座气象森严的小城,南北两道青石城墙径直贴着湖水筑起,无门,高达五丈,长七八里!东面城墙仅有三里半,却高达七丈;西面城墙稍短,大约两里,高也仅仅和南北墙持平。虽说东西城墙均不算长,却各自开了四道城门,时近正午,不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辰,但八道城门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西墙四道城门,由南往北依次为戊己庚辛,戊己两门管出不管进,庚辛两门恰恰相反,管进不管出。如此一来,道上行人虽多,却也显得井井有条。
许听潮六人走的是庚门,庚门的全称为“将军堡庚门”。这“将军堡”原本是金绝门的驻地,乃是许恋碟姐弟父亲与众位叔伯幸幸苦苦修建,名唤锐金城,二十年前被高壶占去,这才改了名字。
睹物思人,许恋碟见了这名字,不禁柳眉倒竖冷哼一声,眉间煞气隐现!高黎二老和高小七的脸色自然也不好看。
如此行径,自然惹得庚门门卒一阵警惕,二十四个披甲军士手持鬼头大刀,在一满脸络腮胡须的队正带领下,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把路人吓得纷纷躲避!
“好贼子,看剑!”
许听潮姐弟和高小七还不见什么动作,芍药却突然立起弯月眉,抽出青钢长剑,龇牙咧嘴地冲将上去!
这丫头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学许恋碟,可惜没有那股杀伐之气,画虎不成反类犬,不但不吓人,反倒说不出的可爱。
二十五个门卒没料到这一出,全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漫天银星点点,当头罩了下来!
“啊!”
“点子扎手!”
“女侠饶命!”
“快跑啊!”
噗噗噗——
哗啦哗啦——
一阵鬼哭狼嚎,利刃切割,二十五个大头兵身上衣甲,手中兵刃,全都变成碎布烂铁,飘的飘落的落,洒满一地!
“哼!”
芍药得意地扬起下巴收剑回鞘,只觉浑身舒爽,如同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
她是舒坦了,可怜二十余个门卒目光惊惧,两股战战,湖风吹来,只觉一股凉气嗖嗖地从脚底板窜到顶门心。许听潮六人大摇大摆地从面前走过,也没一个回过神来,或许说是不敢回过神来!
“哎哟我的妈唉!那小娘好生凶残,幸亏她不好意思割断爷爷的裤腰带,要不今天就要丢人了耶!”那满脸络腮胡须的队正顶了满脑门油汗,等六人走远,才一脸的哭丧,心有余悸地看着身上“条条洞洞装”嚷嚷道。
“她不敢,我敢啊!”
这汉子正在庆幸呢,忽然眼前一花,腰上一凉,长裤就呼啦退到脚跟!却是高小七身如鬼魅去而复返,一剑挑断了他的裤带!
“少侠饶命啊,俺再也不敢乱说了!”这大头兵脸色大变,提着红布裤衩边跑边喊,几个眨眼就消失在城内纵横的小巷中!脚腕上的长裤竟没将他绊倒,也算奇事一件。
高小七呵呵一笑,在剩下二十四个“条洞乞丐装”门卒敬畏惊惧的目光护送下,施施然追上许听潮五人。
……
庚门出了如此丢人的事儿,早有眼线报给主事之人。
最先得知这消息的,是高壶幼子高贤良。这厮名为贤良,其实颇有些名不符实,别的方面倒也勉强,就是有个贪花好色的毛病,暗地里坏了不少良家女子的名节。
高贤良一听有个漂亮的小姑娘仗着武艺高强硬闯庚门,倒也没太在意。大夏朝武风极盛,便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时常身携宝剑为饰,而佩刀带剑的江湖人更是随处可见。这厮反倒是觉得艳福来了,随手唤来十余个护院,又请了三位供奉,就让那报信之人带路,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许听潮六人根本就没想过躲藏,很快就和高贤良撞到一起。
高贤良一见紫衣紫裙,紫纱蒙面许恋碟,立即神色大变,继而冷笑连连:“我道是谁,原来许家恋碟姐姐!你不在百花岛好好藏着,跑到我将军堡做什么?也罢,既然来了,就留下给我做个暖床叠……啊——”
许听潮怎容得这花花公子侮辱自家姐姐,不等他说完,就白虎剑出鞘,十余丈长的剑气横扫,将他斩作两截!站在高贤良身后的三个供奉,连反应都来不及,就步了后尘!
“杀人啦——”
一声惊惧的大叫过后,秩序井然的大街顿时乱作一团!
……
第三十六章 要解心头恨,钝刀斩仇人(五)
将军堡巡街小吏排开人群赶到现场,许听潮六人早去得远了。这小吏见到血泊中犹自睁着双目的半截高贤良,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去,呻吟一声,就软绵绵地坐倒在地……
第二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芍药还是被吓得脸色发白,抓住许恋碟的手闭眼走出老远,兀自不敢睁开。
黎元禾看在眼里,不禁面有忧色,此番前来将军堡复仇,说不得要经历许多凶险,芍药如此不堪,只怕应付不来局面。不过想想芍药的真实身份,黎元禾便把心放下大半,转而思索起别的事情来。
此时离许听潮杀掉高贤良已经有一阵,可是大街上除了慌张奔逃或者满脸好奇凑去看热闹的,并不见半个可疑之人。如此异状,只能说这将军堡的戒备,早就松懈不堪!
黎元禾哪里想得到,最先发现高贤良尸体的巡街小吏,因为害怕被牵连,并未前去报信,而是趁着混乱逃出城去了。这么一耽搁,等消息传到高壶耳中,城中已经乱作一锅粥。这老贼的行动,自然受到不少阻碍,还是他狠心下令斩杀了好些“乱民”,才堪堪赶到。
高壶一见断成两截死不瞑目的幼子,不由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一众护院供奉见了,也不禁恻然。
高壶悲哭了一阵,才抹泪站起身来,目中的怨毒狠厉,直把跪在面前的十几个护院吓得瑟瑟发抖!
这些护院,就是随同高贤良而来那一批,亲眼见到许听潮招呼不打,就把高贤良和三个供奉斩杀,哪里还敢有半句废话,当时就混在人流中逃散!只是一家老少都在这将军堡中,也不敢真个逃跑,等许听潮六人远去,才返回来把高贤良的尸身草草收殓,然后个个惶恐不安地等待!
“说!”
高壶喝声中的阴冷,在这烈日当空的正午,也刺得人骨髓生寒,背脊发凉!
“禀老太爷,是,是个叫做许恋碟的……有六个人,杀少公子的,是其中一个穿黑披风的男子!”
“许-恋-碟!”
高壶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
“当真是老夫的好侄女!好得很!”高壶脸上恨意滔天,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半晌才眼中厉色一闪,盯着那回话的护院问道:“杀害贤良那人,可有特殊之处?”
“那厮阴沉沉的,一看就不是好人,长了张小白脸……与那贱婢许恋碟倒有七八分相似!”
“七八分相似……哼!”高壶一阵惊疑不定,半晌神色复又转厉,对那回话的护院说,“暂且留你一命,若是有半句假话,定让你好看!”
那护院听了,脸上反而露出庆幸至极的神色。
果然,高壶说完,就把目光移开,漫不经心地说道:“至其余人等,护卫贤良和三位供奉不力,全都杀了吧!”
“老太爷饶命……”
诸如此类的呼喊,还没来得及持续多久,就听到噗噗声连响,街边十几个持刀兵卒脚下,无头尸体紧跟着头颅落地!
如此手段,直把那得以不死的护院看得浑身发凉!
高壶带来的兵卒供奉,倒并没有太大反应。兵卒身在军中,见血并不奇怪;而那些个供奉,见到三个同仁的尸骨依旧散落,未曾收敛,不免兔死狐悲,暗暗恼恨护院的势利!况且,“护院”不过是好听些的名目,真正身份,乃是强健些的高家家奴。如此卑贱的人物,死了也就死了!
十余护院血溅当场,高壶心中恨意稍稍疏解,打起精神安排诸事:“传令!厚葬三位供奉,抚恤从优!全城戒严,若见得凶手,速速来报!”
“诺!”
一小校领命,派遣斥候前往八门传令,自己则带了剩余兵丁,沿许听潮六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良儿,且慢闭眼,看为父如何为你报此杀身大仇!”
高壶脱下外袍,裹了高贤良的尸身,抱在怀中一步步朝高府走去,脚下血迹淋漓。
一众供奉见了,心中生出万分同情,加之高壶待身死的三位同仁不薄,均都生了同仇敌忾之心,更有那性烈的,两眼早已血红!当下便有三个供奉有样学样,脱下衣袍,裹住同仁尸身抱走,亦步亦趋地跟在高壶身后。
这番惨烈的气势,直把满大街吓得噤若寒蝉!
……
此时,许听潮六人已经到了高府门前。
许恋碟满眼愤恨,黎元禾嘿嘿冷笑,高婶却面色复杂。
“老高家的,不可忘了高兄弟是如何身死!你念着血脉亲情,人家却未必!”
“黎大哥,妹子省得!”
芍药此时恢复了大半,听到两老如此奇怪的对话,不禁眨了眨眼。心中想道:我说怎么两家都姓高呢,原本就是亲戚!那高壶老贼忒也狠心,连自家兄弟都能下得去手!我若见了这府里姓高地,一定要杀……狠狠打一顿出气!
想到这里,芍药奇怪地看了高小七一眼。
高小七本来恶狠狠地盯着高府大门,被这一看弄得莫名其妙,却不愿出声询问,索性冷哼一声,继续盯着高府发狠!
芍药却没有注意到此节,而是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高婶和黎元禾身上来回扫视。她总觉得,这两位老人年轻时,定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这不,大哥妹子都喊出来了!
一行六人杵在高府大门前,几乎个个神色不善,此时正逢大变,自然引起了怀疑。
“你们干什么的?高府也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一看门的下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呵斥!
许听潮本就不耐,哪里还会啰嗦!手中“白虎”出鞘,十余丈的剑气从天而降,轰隆一声,直接将高府大门劈作两半!
几个守门的下人鬼哭狼嚎,瞬间就被淹没在残垣断壁中!
许听潮倒持“白虎”,一步一步走向高府!
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就有大批手持兵刃的护院家丁前来查看。这些喽啰一见许听潮阴冷的脸色,还有手中那大得可怕的长剑,不免心中发怵,于是纷纷驻足,站在远处喝骂不休!
许听潮充耳不闻,走到哪里,哪里就让开一条宽敞的通道。
一众喽啰不敢招惹许听潮,只好对跟在他身后的五人出手,刀枪棍棒大部分都朝高小七脑门上招呼!
高小七冷笑,长剑出鞘,四下一轮,就见七八个家丁护院捂着喉咙倒下!这些倒霉蛋的兵器,自然乒乒乓乓地掉了一地!
“猪狗一般的蠢货,还不快快滚开!”
第三十七章 要解心头恨,钝刀斩仇人(六)
高小七手中滴血的长剑,地上依旧在捂着喉咙抽搐的七八个同伙,让一众家丁护院明白,这六人只怕没一个好惹!但身处高府,他们哪敢跑开,只好瑟瑟缩缩地远远围住,也没人再胡乱喝骂。
“何方贼子,胆敢闯我高家府宅!”
一声大喝,让惶惶不安的家丁护院镇定不少。
人群散开,五个供奉簇拥着一锦衣中年人越众而出!这中年人见到紫纱蒙面的许恋碟,立即神色大变:“许恋碟,今日便叫你有来无回!”
中年人说完,朝身边某位供奉使了个眼色,那供奉会意,一拱手,朝后方去了。
许恋碟拉住跃跃欲试的许听潮,双目冷冽地看着那中年人,“高士则,上次有人舍命救你,这回看你还能不能保得住性命!”
那被称作高士则的中年人脸上闪过畏惧的神色,然而瞬间就变成狰狞和怨毒:“口舌之利!我看你怎么死!”
“死”字才出口,高士则头顶嗖嗖做响,飞来一片密密麻麻的弩箭!
“哼!”
许恋碟浑不在意,身形一动,就朝前方掠去,裙裾飘飘,恍若出尘仙子,不带一丝烟火气!
“拦住她!”
高士则却如见蛇蝎,掣剑在手往后疾退!
高小七、高婶、黎元禾三人身形闪动,分三路朝后院包抄而去。许听潮一拉来不及反应的芍药,紧紧跟在自家姐姐身后!
那片弩箭这才噗噗噗地插了满地,有些运气不好的家丁护院,被边缘的弩箭射中,死伤了十几个!
那四个供奉身手不弱,但高士则还没开打就抽身后退,让他们有许多不满。况且这高府二公子绝非庸手,连他都要慌乱躲避的对手,自然没人愿意出尽全力。
四人本打算稍稍阻拦,给高士则争取些时间,只是许恋碟功力大进,根本不给他们反应时间,便从四人中间一闪而过!
这些个供奉大骇,若高士则被杀,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赶紧使出绝技,刀剑锤锏四件兵器朝许恋碟狠狠打去!
许听潮挥动“白虎”,瞬间便将四件兵器击落!芍药趁机抬脚猛踹,只听嘭嘭嘭嘭连连闷响,四个供奉朝四方倒飞而出!
这四人稳稳落地,除了胸前各自多出一个小巧的脚印,倒没什么损伤。尽管如此,四人还是脸色煞白!能连反应时间都不给就踹中他们胸膛的人,江湖中不是没有,但这些人无不是元老耆宿一派之尊!那娇滴滴的翠衫小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高家究竟惹了什么人,会有如此恐怖的高手上门寻仇?
四个供奉互相打了个眼色,纷纷抽身就走,半点也不留恋!
“啊!”
刚刚奔出不远,就听到一声惨呼!这声音显然出自高士则之口!四人头皮一阵发麻,奔逃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二公子死了!”
不知是谁发了声喊,一众家丁护院顿时作鸟兽散,互相践踏不知凡几!
许恋碟将软剑从高士则眉心抽出,疾步朝后院走去。
后院中,兵刃交击和惨呼声由疏到密,最后竟连成一片,绵绵不绝!
许恋碟姐弟和芍药赶至,只见高小七和高婶、黎元禾二老围住一队结阵的刀盾兵,正痛下杀手!
高小七和高婶剑法凶狠,手中长剑锋锐无匹,剑光到处,刀断盾碎,掀起阵阵血雾!
黎元禾意态悠闲,手中长剑连连抖动,剑尖震颤,恍若漫天繁星!每一颗星落,必然有个兵士无声倒下。这些兵卒手中的刀盾,在他神出鬼没的剑法之下,几乎完全成了摆设!
那之前领命离去的供奉,早已仰面倒在几具散落的弓弩中间,心脏处的伤口还在汩汩留着鲜红的血液!这供奉尸身之后,则是几十中剑身亡,倒了一地的兵卒!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院中,芍药死死抱住许听潮的左手,脸上一片煞白!
“放下兵刃,饶你等不死!”
许恋碟察觉到芍药的异状,稍一犹豫,便朝那些结阵兵卒喊道。
高小七和二老听了,也纷纷收剑后退。
“你们这些贼人,杀了如此多朝廷官兵,还想让我等投降!莫非你以为我大夏儿郎是孬种不成!”
这队兵卒的将领却不领情,把话说得甚是硬气,原本有些兵丁脸上已露出犹豫,此时却重新变作坚定!
许恋碟大恼,看着军阵中心处:“你既不是孬种,为何还要躲在阵中!”
“笑话!本将身为一军之统领,岂能跟你等江湖野人搏命!”
“哼!”
许恋碟懒得废话,足下轻点冲天而起,朝军阵中心扑下!
“杀!”
结阵士卒虽说惊骇,却下意识地挥出手中钢刀!
许恋碟剑落如雨,把迎面斩来的兵刃挡开,再回剑直指那将领眉心!
这将领年纪不大,却甚是悍勇,知晓自家无论如何躲不开江湖高手的招数,顿时起了搏命之心,也不去躲避,径直把手中长剑撩向许恋碟面门!
许恋碟软剑上白光闪动,轻轻一磕,那将领的长剑脱手飞出,虎口被震得鲜血淋漓!许恋碟左手一伸,揪住他胸前链甲,长剑往地面点了一点,整个人就突兀地倒飞而起,衣裙飘飘地落向原地!人还在半空,就将那将领掼在地上,然后一脚踢晕!
“降是不降?”
许恋碟神色冷冽,杀气腾腾地看着目瞪口呆地兵卒。
“还不快快放下兵刃,莫要误了大好(蟹)性命!我等此来,只为找高家老贼寻仇,若非那厮存心挑拨,怎会打得起来?”
黎元禾这番话,打消了一众兵卒最后的顾虑。这些士卒没了主心骨,本就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听了劝说,纷纷扔下刀盾。回过头来一想,这事实在莫名其妙,无论是放箭,还是围杀先前闯进后院的二老一少,全都是那高府供奉在嚷嚷。也不晓得上官跟那供奉是什么关系,稀里糊涂的就听了,害得几十同僚就此丧命!
黎元禾见事已成,便招呼五人,径直朝宅院深处闯去。
一干兵卒面面相觑,更觉得这仗打得冤枉,人家似乎压根儿就没打算纠缠!
“则儿——”
便在此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在前院响起!
正自懊恼不已的兵卒们直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而后才听到呼呼地衣衫破空声!
……
第三十八章 要解心头恨,钝刀斩仇人(七)
“高壶,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那些兵卒并没有眼花。许听潮六人听到前院传来的惨呼,不约而同地回身退出。
刚到前院,就看见抱着高士则尸身痛哭的高壶!
黎元禾脸现快意,并指虚点,厉声呵斥!
高壶一日之间痛失两子,悲愤之下,意识有些模糊,反应比平日里慢了一拍。等他抬起头,身后几个红了眼的供奉早已同时扑出,手中兵刃直取黎元禾要害!
“老狗受死!”
高小七许恋碟齐齐大怒,黎伯父何时受过这等侮辱!二人长剑上剑芒吞吐,迎着几个供奉狠狠绞杀而去!
他们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却无论如何也及不上许听潮!只见一道十余丈长的炽白色剑气横扫,几个供奉便拦腰断成两截!两道小了大半的剑光接踵而至,十余截残尸瞬间碎成几十块!
“哇!”
芍药再也忍不住,弯腰大吐特吐!
这种小插曲,半点没有影响到高府肃杀的气氛。许听潮与姐姐,高小七三人出手,瞬间就将几个动手的供奉斩杀,举手投足间毫不费力,出手又都狠辣果决,顿时将剩余供奉震住!
“桀桀桀……”
高壶摇摇晃晃地站起,笑声阴冷怪异,浑浊的老眼掠过黎元禾,落在高婶身上。
“弟妹,当年金绝门大变,大哥未曾对你一家赶尽杀绝,却不想换来如此结局!”
“高壶,休要在此狡辩!”高婶满脸恨意,厉声呵斥,“若不是你猪油蒙了心,谋害老门主,应兆如何会死!”
“我在早就与他说过,联手夺了金绝门,我兄弟二人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他偏偏要对那许狂歌死心塌地,我为了他好,把他关起来,他又想方设法脱困,还把这贱人救……”
噗!
高壶刚刚抬手指向许恋碟,就被一道剑气削去臂上一块巴掌大的皮肉!
许听潮目光阴冷,手中“白虎”缓缓放下。
“你是谁?!”高壶按住伤口强行忍住,没有痛哼出声,只把一双老眼盯在许听潮身上,那狠毒的目光,恍如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凶兽!
许听潮的回答很直接,抬起“白虎”,又在高壶肩上削了一剑!
“欺人太甚!”高壶大怒,浑身血气忽然沸腾,合身朝许听潮扑去,速度极快,仿佛离弦的利箭!
许听潮把“白虎”往胸前一横,用剑脊朝前拍出!
嘭!
咔吧咔吧!
高壶倒飞而回,胸前响起密集的骨骼碎裂声,直让人毛骨悚然!
“王父!”
稚嫩的惊呼由远而近,高壶被一半大少年在半空接住!
“你来作甚,快快去后院找你洪叔!”
高壶惊怒交集,顾不得自身伤势,抓住那少年的衣襟,使劲朝后方供奉甩去!
“我不去!”那少年却不肯松手,紧紧把高壶抱在怀里,“那杂碎杀害爹爹叔父,还把您伤成这样,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祖孙二人甫一落地,那少年就从高壶手中挣脱,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神色凶狠地朝许听潮扑去!
“满儿!”
高壶伤势沉重,根本拉不住那少年,见此情景,只骇得魂飞天外,忍不住凄厉大吼,口中黑血混着内脏,喷出一丈多远!
有两个供奉看不过去,飞身向那少年追去!高壶眼中不禁流露出万分希冀!
嘭嘭!
两个供奉口喷鲜血跌倒在地,许听潮一把抓住那少年脖颈,高壶顿时面若死灰!
“我杀了你!”
那少年被擒,却神色凶狠浑然不惧,手中匕首刺向许听潮胸腹!
许听潮收剑回鞘,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匕首锋刃,微一用力,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匕首断成两截!
那少年同时也仿佛被抽去了浑身力量,软绵绵地被许听潮提在手中。
许听潮远远看了高壶一眼,突然开口说:“资质不错。”
高壶满脸绝望,涩声大喊:“许听潮,你要报仇都冲着老夫来!对半大孩子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认出我了?”许听潮神色阴冷,“二十五年前,你可曾对我姐弟手下留情?”
“喝呀!”
高壶见激将无果,索性强提散乱的真气,化作一团血雾朝许听潮冲去,其悍勇决绝,比前一次更盛!
许听潮左手提着那少年后退几步,右手“白虎”连鞘高举,“呼”地一声当头拍下!
轰!
高壶仰面倒在许听潮面前,衣衫上到处都汩汩浸出鲜血,却是被暴乱的真气逆冲,震裂了浑身皮肉!
那少年吊在许听潮手中,虽然卖力挣扎,手脚却半点不听使唤,看着高壶的惨状,两眼中泪珠扑簌簌落下。
“求,求你……”
高壶嘴唇开合,两眼满是哀求。
“老贼,当年你可曾放过叔伯们的子孙儿女?!”
许恋碟满脸恨意中,夹杂些许怜悯,移开视线恨声说道。
“我……我用这条老命……命……偿还!”
高壶吃力地说出这句话,朝后院方向看了一眼。
“潮儿,留那孩子一命,速速动手,小心迟则生变!”
黎元禾一直在旁边静观,眼见大仇即将得报,心中除了忽然间轻松百倍,也并无多少喜意。此刻发现高壶的异状,不禁出声提醒。
许听潮点头,左手上白光一闪,没入那少年身体中!
那少年脸色蓦地煞白,脸上冷汗滚滚而下,浑身骨节劈啪乱响!待得响声停下,一身不弱的真气已经荡然无存,全身丹田经脉更是毁坏殆尽!
高壶流出两道浑浊的老泪,绝望地闭上眼睛。那少年名唤高满,是高家孙辈中资质最好的,如今却成了废人,这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来得残酷!
许听潮面无表情地轻轻一抛,那少年就跌到高壶身边晕死过去!
“潮儿,碟儿,小七。”黎元禾冷眼看着高壶闭了眼,才出声说道,“高壶老贼已经伏诛,接下来如何做,便由你们决定。不过伯父有句话要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你们实在不愿沾上这一手血腥,便由伯父来吧!”
许恋碟听了,不禁有些犹豫,刚刚心中一狠,却发现芍药脸色煞白地抓住自己衣袖连连摇头。
高小七更是满脸挣扎。说起来,倒在地上那只剩一口气的高壶老贼,还是自家伯父。这二十多年来,高小七跟着许恋碟,没少杀高家人,但真要灭高壶满门,还是有些下不去手!
高婶则索性扭开脑袋,不愿再看。
至于那一众护卫,忍到此时还没出手,自然是没甚血性,或者对高家归属感不强,见到这六个煞星有灭高家满门的意图,谁还愿继续搀和?纷纷一拱手,返身离去。
PS:“王父”即祖父,古人对祖父的称呼还有“大父”、“祖君”、“公”、“太公”、“翁”,诸如此类。
第三十九章 将军心肠狠,兵家术法奇
高壶奄奄一息,却也听到众供奉离去时杂乱的脚步声,不禁嗬嗬惨笑。
先前被许听潮踢倒在地的两个供奉,刚刚挣扎着爬起,听见高壶的笑声,均都脸现愧色。其中一个朝高壶施了一礼,说道:“老太爷,并非我等不尽力,而是当年金绝门之事,您做得太绝!如今许门主的儿女回来报仇……”
那供奉并未说完,又朝高壶施了一礼,与同伴互相搀扶着踉跄离去。
高壶死灰色的脸上更是惨然,所谓人走茶凉,莫过于此。他自问平日里待这些供奉不薄,不想事到临头,肯卖力的却没有几个。虽说心中悲凉,但高家灭门就在眼前,高壶只能强打精神,黯淡的老眼看向许恋碟,干涩地开口——
“贤侄女……”
“住口!谁是你侄女!”
“老……我知道我不配,但不能不求你!当年之事,却是我不对……”
“狼心狗肺的老贼,做出那等惨事,也只换来你‘不对’两个字!”
“嗬嗬……落得这般下场,我也算明白了,原来被屠灭满门,居然如此凄惨!我自知无忧脸面,但还是求贤……你姐弟就高抬贵手,放过高府其他人吧!他们都是无辜的,所有的罪孽,都由我这把老骨头来承担。只要能换得他们一条活路,我就算永世不得超生,也心甘情愿!”
“高壶!休要在此赚取怜悯!”黎元禾见许恋碟竟有被说动的趋势,突然厉声大喝,“金绝门上下百余户的满门血仇,你承担得起吗!”
“黎大哥……”
“莫要恶心人,便是被你叫上一声,老夫都觉着肮脏!”
“罢罢罢!”高壶彻底绝望,“我这就把老命交给你们,高家老弱妇孺,你们若下得去手,索性杀个干净吧!”
高壶声音微弱,却依旧透着股狠辣,话一说完,便拔出贴身匕首,往颈项横着一抹!
噗!
黑血四溅!高壶那颗花白头颅,骨碌碌滚到一旁,沾满血迹尘土!
仇敌已死,许恋碟脸上却闪过一丝茫然,手中软剑缓缓垂下。
芍药却不敢看这惨状,哆嗦着躲到许恋碟背后!
高婶始终没有回头,高小七则看着身首分离的高壶默然不语。
黎元禾见此,只能长叹一声:“带上老贼头颅,这便走吧!”
“在将军堡杀了人,你们还想到哪里去?”
黎元禾话音才落,一个飘飘荡荡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人心口发闷!
“谁?!”
许恋碟大骇,手中软剑白光流转,再次绷得笔直!
高婶,高小七和黎元禾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
只有许听潮和芍药师兄妹没有什么变化,一个冷漠如昔,一个自顾自的躲在许恋碟身后发抖。
“本座乃大夏讨虏将军,姓高名洪,你说会是谁?”
那声音滚滚传来,显得无比得意。
“高洪?!”
许恋碟面色变了几变!先前高壶就曾让那唤作“满儿”的少年到后院去找“洪叔”,想来那“洪叔”便是此人,不料竟如此高深莫测!最棘手的,还是这高洪竟是朝廷的封号将军!
“可猜出了几分?”那声音继续说道,“本座拦下你等,有公私两个理由。于公,你等杀伤我手下兵卒,擒捉我的副将,行径如同叛逆,不可不诛!于私,高壶是我远房伯父,你六人害了他家四口,我这个做侄子的事后寻仇,谅旁人也无废话!”
“高将军请了,老朽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黎元禾已经恢复镇定,朝半空拱拱手,神色凛然。
“本座心情正好,你问便是!”
“将军可是一直在高府?”
“是!”
“为何方才不出手救那老贼?”
“嘿嘿!本座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本来救我那便宜伯父一救,也无不可!奈何这几月,本座正需生魂祭炼掌中营,索性等你们将他一家杀个干净,我再出来报仇,尽了人事不说,还可收得不少上好的魂魄。可惜你们心肠太软,只杀了几十人便要退走!说不得,本座只好亲自动手了!”
话音才落,高府上空突然涌出一片黑红云团,几下膨胀,便将整个将军堡罩住!无数甲士从云中降下,不由分说地大开杀戒!高府顿时惨呼一片!
如此浩大毒辣的手段,直把许恋碟几人骇得面色数变!这高洪竟和许听潮芍药一样,不是凡俗之人,只不过修炼的并非玄门炼气术,而是近乎鬼魔一途!
如此,许听潮自然不用再顾忌,长剑“白虎”瞬间从手中消失,两道浓稠的白雾自背后喷出,眨眼变作几十丈大小的云团,将自家姐姐,芍药,高小七,高婶和黎元禾摄住,翻腾着朝上空冲去!
许听潮十指连弹,上百道剑气嗤嗤射入头顶黑红云团,冲开一个硕大的窟窿!
“咦?竟是个炼气士!正好来我营中做个偏将!”
高洪见了许听潮的手段,不惊反喜,黑红云团滚滚压下,将摩云翅所化白云紧紧裹住,狠狠来回挤压!
两种云团一触,许听潮只觉得一股煞气直冲脑门,古井不波的心境立时沸腾,只想找个人死命厮杀一回!芍药五人更是不济,均都两眼泛红,手中长剑斜举,若非卖力克制,早就捉对开打!
许听潮神色一冷,浑身飞出大片浅金色火焰,化作一个空心火球,将六人护住!那无名煞气被挡在外面,与太阳真火互相倾轧,滋滋做响!
“这是什么东西,竟如此邪门!”
没了煞气侵袭,许恋碟五人真气流转几圈,便消去心中异种念头,重新恢复清明。黎元禾见几人周围的金色火焰不断凹进凸出,不禁骇然问道!
“铁血煞!”
许听潮沉声回答。
“那不是兵家修炼的煞气么?这里又没有仗打,怎么会遇着?”
芍药两眼青光闪闪,上下左右四处乱看,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听潮,铁血煞很厉害吗?”
许恋碟的问话有些多余,便是这么一小会儿,太阳真火所化的火球就被压缩了几分!这太阳真火,乃是天地间最顶级的火焰之一,许听潮祭炼至今,再经过百花岛上与乾金蛛大战,更是精进,威力已然不小,而如今却被压在下风!
“呆子,快把真火撤了,我找师傅帮忙!”
芍药举起右手,掌心一条翠色小蛟栩栩如生。
许恋碟四人心中大定,那翠色蛟龙的神通,他们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用!”
许听潮却沉声拒绝,张嘴吐出一枚寒气蒙蒙的珠子!
第四十章 玄寒骊珠引真火,前辈遗法显神威
这珠子迎风就涨,变得跟拳头一样大,被许听潮双手捧住。
“好宝贝,本座要了!”
那高洪一直都在注意许听潮的动静,见着这珠子,立时便觉出不凡,欢喜不尽地大声呼喝!黑红云团也随着剧烈翻腾起来!
“哼!”
许听潮沉沉冷哼,把珠子往上一举!
“竖子敢尔!”
高洪惊怒交集,许恋碟五人只见头顶黑红云层急速散去,一束刺目的阳光直射而下,落在周围的火焰屏障上,空气瞬间变得炽热难当!
许听潮把珠子轻轻一晃,灼人的热气似乎受了什么牵引,百川归海般地涌入珠子中!太阳真火布下的空心火球,得了这束阳光的补充,瞬间就腾起丈多高,颜色也由浅金变作纯金,再化为一团炽白!
原本与太阳真火争锋相对互相挤压的铁血煞气,此刻却如同骄阳下的积雪,被炽白色真火一燎,便化作缕缕黑烟消散掉!
如此机会,许听潮哪里肯放过?把摩云翅一振,带着五人冲天飞起,脱出黑红云团的包裹!方一脱困,许听潮就赶紧将珠子吞下,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身周炽白火焰也急速缩小,颜色重新化作浅金!
“听潮,可伤到哪里了?”
听得姐姐焦急的询问,许听潮只是微微摇头,便往下看去。
“哪里走!”
高洪本来被许听潮祭出那珠子的威能吓了一大跳,此时看得真切,自然不肯放过,架起黑红云团追了上来!云团上影影绰绰,不知站了多少甲士!后方更丝丝缕缕拖了几百道黑红烟气,每道烟气末端,都束着个淡淡的人形虚影!
“这人好生歹毒,竟真的拘人魂魄!天啦,有好几百个!”
芍药把看在眼里,不禁惊慌失措地喊道。
许恋碟四人同时心中发寒,好几百魂魄,只怕高府已被屠了个干净!这高洪是高壶的侄子,却能下此毒手,其心肠之狠,可见一斑!
黑红云团翻涌着追上来,许听潮不敢再多逗留,振动摩云翅,朝西北方遁走!
高洪自是紧追不舍,时间一长,却心下嘀咕:那小子真气浅薄得很,哪里坚持得了如此长时间?除非身上有什么了不得的法器!联想到之前那珠子,高洪心中更是火热!
如此一来,高洪更不愿再跟许听潮继续追逐下去,只恨不得立刻就杀人夺宝!这厮是个狠辣果决之人,当下便抬起左手往胸前一捶,一口鲜血随着铠甲轰响喷出!
“去!”
虽说口吐鲜血,高洪却似乎毫不在意,把右手长枪往前一指!
那鲜血飞入黑红云团,轰然爆成漫天血雾,与黑云互相交融,幻化出百余匹两眼血红的战马来!
这些战马放开四蹄奔驰,瞬间便赶到云团前方,毫不停留地一冲而出!早有持枪甲士跨上马背,排成一个细长的矢锋阵,轰隆隆朝许听潮六人追去!
“呆子,那些怪物追上来了,怎么办?!”
除了许听潮,也只有芍药能透过云雾看到后方的情形。这丫头见到黑红骑兵来势汹汹,不禁慌了手脚。
许听潮不答话,只把摩云翅一振,陡然朝上空飞去!
轰隆隆——
许恋碟四人看不到外面情景,但察觉到脚下恍若万马奔腾的架势,还是个个脸色大变!
“啊!又来了!”
芍药突然指着前方惊呼!
却是从六人脚下冲过头的百余骑兵又折返而回!
许听潮十指连弹,上百道剑气连成一线,嗤嗤嗤地激射而出!
那些骑兵甲胄覆面,看不清楚表情,个个悍不畏死,对迎面射来的剑气视而不见,径直策马冲来!
嘭嘭嘭——
剑气射中骑兵,轻易就透胸而过,发出密集的闷响,只是不见半点鲜血飞溅!原来这些骑兵,竟都是些没有知觉的傀儡,身躯结实异常!许听潮的剑气轻易就能炸碎青石,却只在它们胸膛上穿出几个窟窿!最难缠的是,这些骑兵胸膛被贯穿,除了中剑时身躯抖动几下,就若无其事地继续挺枪刺来!
许听潮再次弹出百余道剑气,云头一转,往左侧窜出!
错身而过的霎那,许听潮又是百余道剑气攒射,把中间几个骑兵射成漫天碎屑!
“小贼,竟敢毁我甲兵!不要被本座捉到,否则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洪见到毁了几个甲士,顿时大怒,在胸口连捶五拳,五口鲜血喷出,又是五队骑兵驰来,将许听潮驾驭的云团围住,你来我往冲杀不停!
六队骑兵排成阵势,不断压缩许听潮的活动空间,芍药和许恋碟四人也纷纷加入,虽说毁了数十个傀儡甲士,却还是渐渐抵挡不住,被高洪的黑红云团追近!
情势危急,许恋碟几人却并不如何惊慌,只要芍药唤出掌中那翠色蛟龙,少说也能轻易脱困。他们不明白的是,许听潮为何坚持不让芍药出手。
“哈哈哈……看你还往哪里跑!若是乖乖交出宝物束手就缚,本座还能让你们少受些苦楚!”
正思索间,高洪已然追至,黑红云团滚滚,将摩云翅所化白云裹住,无数手持刀枪的甲士铺天盖地涌来,速度及不上骑兵,却让人望之生畏无处可逃!
那六队骑兵不便在密集的甲士中驰骋,高洪索性挥手收了回去。
许听潮也不再弹射剑气,而是再次吐出那寒气濛濛的珠子!
高洪见了,冷笑连连,也不说话,只是用心驱动甲士,朝许听缓缓压去!
许听潮把珠子捧到胸前,也不见有何多余的动作,珠子突然豪光大作,无数金红符文喷涌而出,幻化成一轮煌煌大日!
高洪大骇,惊叫一声,慌不迭地收束甲士,想要退走!
只是许听潮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快得多,掌中红日如同西山暮日,沛沛然缓缓压下!
高洪只觉得无穷大力加诸身上,每个动作都要拼尽全力,才能挪动一点点!这厮晓得厉害,赶紧服软求饶:“这位道友,有话好说……”
轰——
许听潮哪肯给他废话的时间,红日触地,无数刺目的金红光芒上下左右四下扫射!
那些结实异常的甲士,轻易就被这光芒射成碎渣!
“好狠毒的小贼,竟敢毁伤本座法宝!今日之仇,本座记下了!”
高洪怒吼连连,架起一团黯淡的黑红云团,朝北方狼狈逃窜!
许听潮抹掉嘴角血迹,看着逃离的高洪,两眼目光冰冷!
第四十一章 清池门徒开灵矿,师门长辈赠剑坯
“哼!”
许听潮把摩云翅一振,缀着那黑云紧追不舍。身上衣衫披风,在翻涌的云雾中寸寸碎裂,飘飞的破布再被云雾一绞,便成了漫天尘埃!
“啊!”
芍药和许恋碟惊呼一声,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听潮。
此刻的许听潮,不复平日里一身黑色装束的阴沉,而是金色长袍罩体,其上三足金乌展翅翱翔,在手脚胸腹腰背四处乱窜,道道金光四下激射,把许听潮冷俊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直如帝王暗怒,说不出的威严冷酷!可惜腰带上一枚粉色玉佩,一个土黄乾坤袋,有些破坏了形象。
这小子大袖飘飘,右手抬起,五指箕张,掌心有白色雷霆噼里啪啦作响,待得与高洪的黑红云拉近,甩手就是一记掌心雷打出!
只见一道手指粗细的银白雷蛇跨越几十丈空间,呲啦一声钻进黑红云团!高洪立时惨叫一声,栽头跌落!高速下坠时激起的劲风,将稀稀拉拉的黑红云彻底吹散,露出个铠甲漆黑,须发直竖的狼狈人影!
许听潮伸掌遥抓,一只淡淡的五色大手当空横捞,便要把高洪握住!
高洪身上黑红光芒一闪,坠落的速度陡然加快,噗通一声扎进湖面!
许听潮按落云头,五色大手往湖中波澜中心处一抄,捞出个湿漉漉的人来!
“小贼受死!”
高洪被擒,兀自不肯罢休,右手长枪卖力一掷,黑红光芒缭绕,直取许听潮身后五人!
许听潮抬手射出一道剑气,将那长枪的冲势抵住,然后轻易收入玉佩中,这才将目光转向高洪,神色冰冷异常!不等高洪做出什么反应,五色大手上蓦地燃起三尺高浅金色火焰,直接将他炼成飞灰,只余下一册锦书,一座黑红两色缭绕的巴掌大军营样物什!许听潮抖手收起!
“啊!”
芍药忽然从这行云流水地斗法中回过神来,脸上腾起两片诱人的红晕,眨眼扩散到耳根脖颈!这丫头含羞带怯地瞟了许听潮好几眼,才心虚地别开脑袋,只把眼角余光偷偷往人家身上瞄。
许恋碟更是双目异彩连连,踏着翻涌的云雾走上前,拉着许听潮左看右看,喜爱得不得了!
高小七酸溜溜地嘀咕道:“大姐本就是个倾国红颜,不想少公子竟也这般妖孽,简直一少女杀手!”
啪!
“娘,您干嘛打我?”
高小七捂住额头,满脸委屈。
高婶忍笑半天,忽然一叹:“儿子,好生做个凡人吧!”
“不,我也要跟少公子修仙炼道!”
高婶和黎元禾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许听潮被自家姐姐这般观看摆弄,好一阵不自在,双手动了几动,也不晓得该放到哪里。
“唉,瞧你呆的,方才不是那般威风么?”许恋碟点了点许听潮的额头,“姐姐给你做了几套衣衫,两袭披风,等回到家里,就拿来给你换上!”
许听潮点点头,把摩云翅一振,朝百花岛方向遁去,同时顺手招来一片浓雾,将自己身形掩藏。
许恋碟顿时哭笑不得!
……
仅仅小半个时辰,六人就来到百花岛上空,许听潮却忽然停住云头,并不落下。
“可是许师弟回来了?”
正当芍药五人疑惑,岛上蓦地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
许听潮面色一松,飘飘然落下,待穿过那层障眼法,并不见姹紫嫣红的小岛,而是依旧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这湖面上空忽然露出一个十余丈的大洞,从洞中正好可以看到百花岛景色。许听潮催动摩云翅闪身而入,落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身前。
这老道,正是许听潮初次到清池峰时,唯一对他示好的人,乃陶万淳首徒。
“罗师兄!”
许听潮向老道拱拱手,芍药满脸好奇,许恋碟四人则恭敬施礼。
“咦?师弟此行莫非不顺,为何还受了伤?”
白发老道古怪地打量了许听潮一眼,就吃惊地问道。
“我来说,我来说!”芍药正觉得此行颇多刺激,不等许听潮开口,便叽叽喳喳地把方才的经历说了。
“高洪……”白发老道捻须沉吟,半晌抬头道,“说来惭愧,师兄沉迷器道,对大夏的炼气士不甚熟稔,想不起这高洪究竟是哪一号人物。师弟暂且安心养伤,待师兄打听清楚,再说与你听。兵家就那么几个元神,谅他们不敢招惹我太清门!就算是硬来,也破不开这‘水火元龙大阵’!”
许听潮点头。
白发老道知晓这师弟的脾性,也不计较,看了许恋碟一眼,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位姑娘,可是许师弟的亲姐?”
“正是小女子!”
许恋碟赶紧又恭敬地施了一礼。
“无需如此客套!再过几月,说不得老道便要妄自尊大,呼你一声‘师妹’了!”
白发老道的话,让许恋碟大喜,拉着许听潮道谢。
这老道笑眯眯地受了,才从袖中取出一枚青色玉简,两个尺许长的玉盒,把玉简递到许恋碟手中:“祁师叔早有承诺,要与家师将师妹举荐给苍山剑派的钟离师叔。师兄此来,便受了两位长辈的嘱托,将这玉简带来。等见到钟离师叔,师妹只须呈上,包管成事!且收好了!”
许恋碟恭敬地接过,又喜滋滋地谢了。
老道笑着摆摆手,托着两个玉盒,继续说道:“此乃家师用神符洞中那两只乾金蛛遗骸的肢脚,精心为师弟师妹炼制的两枚剑坯,算作是太清门占了此处灵矿的些许补偿。家师尚有嘱咐,待见得钟离师叔,许师弟就将青玄金与剑坯一同承上,请钟离师叔用苍山古法炼剑,必有天大好处!”
许听潮默然接过玉盒,顺手收入玉佩中。
老道见了,摇头苦笑:“师弟也藏得忒紧,若是师兄知晓你竟然身怀青玄金这等奇物,定要讨来一用!”
芍药听得直撅嘴,暗暗腹诽那劳什子青玄金为何会长得黑乎乎的毫不起眼,否则当初也不会白白便宜了这呆子!
诸事已定,白发老道提出告辞,说是要去监督灵矿的开采。
许恋碟却赶紧叫住,施礼说道:“罗师兄,小妹有一事相求!”
第四十二章 当年恨,内中有别情(一)
“哦?”白发老道捋了捋胡须,“师妹有何事,愚兄定当尽力!”
“如此,小妹就放肆了!”许恋碟满目感激,“师兄在此主持开矿事宜,不知可否略加照顾小妹伯父与高婶一二?”
白发老道哑然,大概猜出许恋碟的担忧。
“师妹多虑了,太清门并非草莽野寇,哪有如此霸道?这百花岛乃你等久居之地,能准许我门在此开矿,已是天大的恩惠!按以往惯例,愚兄理当聘请二位尊长与这位小哥,一同做个监矿,只是许多事情未曾定下,反倒不好贸然提起。”
许恋碟大喜过望,黎元禾和高婶也自高兴,在百花岛住了二十多年,一众亲朋同门的墓冢也在岛上,他们何曾想要离开?
高小七更是直接往白发老道跟前一跪:“小子不愿做监矿,只求能留在老神仙身旁,做个端茶递水之人!”
“小七!”
高婶不料高小七竟会这般放肆,瞠目呵斥的同时,忍不住偷偷打量白发老道的面色。
白发老道袖袍一拂,高小七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太清门仙法,非有大机缘大毅力之人不可传授!你若能在三十岁之前突破先天,老道便可做主传你一道法门!”
话才说完,这老道便把袖袍一拂,化作三色毫光遁走,丝毫不理欣喜若狂的高小七母子。
“老神仙当真好心,我以为小七这孩子孟浪,会惹恼人家呢!”
高婶拉起高小七,慈爱地帮儿子派去膝上浮土。高小七呵呵傻笑不已。
“不会!”许听潮沉声说道,翻手取出一个温润的青玉瓶,递到高小七面前,“益气丹!”
这番心意,高婶母子自然能够明白,这两个月来,岛上五人真气突飞猛进,不就是靠了许听潮和芍药赠送的仙家灵药么?高小七要在三十岁之前冲击先天,有些灵药辅助,将会事半功倍。只是面对如此恩情,高婶母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高婶,小七,听潮又不是外人,你们就收着吧!”
“是啊是啊,这呆子身上好东西多着呢,白拿白不拿!”
芍药行动很是干脆,直接从许听潮手中抢过玉瓶,塞到高婶手里。
高婶小心地握着玉瓶,笑得合不拢嘴:“少公子拜了个好门派,不像今日那高洪,鬼气森森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偏你有许多废话,潮儿入的,可是道门第一大派,天下正统!”黎元禾也很开心,板起脸佯装斥责,“快快与我去祭拜老弟和一干兄弟们!只可惜不曾拿到那高壶老贼的头……走走走,怎的了了心愿,我这老头子也变得嘴碎起来!”
高婶似乎没有听出来,高兴地应了一声,便拉着高小七,招呼许恋碟姐弟和芍药,一同跟着黎元禾去了……
转眼,大大半月时光匆匆逝去。
许听潮一直在闭关疗伤,至今未有什么动静。而芍药则在当天纠缠许听潮,打听寒珠和金衣的来历用途未果,便撅着嘴到主持灵矿开采的罗师兄那里打秋风,天天坚持不懈,也不晓得成果如何。
许恋碟难得悠闲,整日里练练剑法,或者去灵矿拜访白发老道,也学了不少修行的心得体会。
最不可思议的,就是黎元禾与罗老道二人,因为铸剑之术,竟结成了好友,两个老头白天黑夜地赖在灵矿矿脉上,就地起了炉鼎,交流起炼剑心得来。只是这二人分属仙凡,意见相左之处颇多,经常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高小七在闭关苦修,高婶就绞尽脑汁做了几十种美味的菜肴,日日变换口味,让众人大饱口福。
白发老道尚未弄清楚高洪的来历,百花岛上空却先来了个恶客!这人架一朵煞气腾腾的黑红云头,不待说话,便自狠狠压下!
“许家小贼,速速出来受死!”
轰隆隆——
黑红云头并未占到丝毫便宜,方一触到岛外大阵,就被同样的黑红光芒弹开!这黑红光芒,却是纯正的五行灵气,红为火,黑则属水。
“何方高人在此布下禁制大阵?本座乃朝廷柱国大将军黄骖,今日到此寻仇,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原来是黄将军!”白发老道飘飘然飞出大阵,凌空站到黑红云团对面,不咸不淡地拱拱手,“这百花岛,是我太清门的一处灵矿所在,将军请回吧。”
那黄骖沉默一阵,才强忍怒气开口道:“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敝姓罗,乃清池峰峰主座下大弟子。”
“罗道长请了!我欲报杀徒之仇,取那姓许的小贼性命,道长以为如何?”
“将军此言差矣!我太清门弟子行事,向来有理有节,定不会无端与令徒齐了冲突。老道也仔细盘问过许师弟,此事皆因令徒见宝起意,想要杀人夺宝,许师弟无奈反抗,一时失手,还忘将军海涵!”
“哼!”
黑红云团一阵剧烈翻涌,不过那黄骖最终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而是沉声问道:“既如此,叫你那师弟将小徒的掌中营和功法玉册交还,此事便可作罢!”
“将军恐怕有所误会,许师弟并不曾提起得了这两件宝物,只怕当时令徒并未带在身上!”白发老道拱拱手,面不改色地回答。
“嘿!好一个太清门!”黄骖怒极反笑,“姓许的小贼既然只敢做个缩头乌龟,就别怪本座心狠!一月之内,他若不赶到中州嵇城,本座便屠了百里氏满门!”
话音一落,黑红云团便翻翻滚滚,朝东方退走!
白发老道眉头一皱,返身遁回岛上。
许听潮姐弟,芍药,黎元禾,高婶和高小七,正静静等候。
“师兄……”
老道摆摆手,皱眉说道:“此事有些麻烦。那黄骖正是大夏朝兵家的几位元神之一,行事素来肆无忌惮,乃是一言而无信的小人!师弟师妹此去苍山,须得小心了!”
这一番话,让几人面面相觑,只有许听潮,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师妹,你姐弟与中州百里氏,可有关系?”
白发老道停了一会儿,便又出声询问。
许恋碟面色大变:“家母便是出身百里氏!那黄骖可是以此作为要挟?”
第四十三章 当年恨,内中有别情(二)
白发老道微微点头:“黄骖要许师弟一月之内赶到中州嵇城,不然……百里氏危矣!”
“这可如何是好?听潮修炼仅仅两年,怎能应付元神高人?”许恋碟心境大乱,有心不让弟弟前去,却也不能置百里氏的安危不顾。
“许师弟,摩云翅祭炼到几层了?”白发老道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
“两层!”
“竟然炼化了第一层!师弟当真天纵奇才!”这老道很是惊异,不过语气一转,“仅仅祭炼到第二层,还不足以应付此事,且待为兄助你一臂之力!”
许听潮自然求之不得,翻手取出摩云翅。前次被迫与高洪斗法,就是因为摩云翅祭炼太浅,又带了五个人,根本发挥不出威力。
“师弟仔细了,为兄强行冲开禁制,你便把真气紧紧跟上,与禁制合为一体!”
白发老道交待一声,也不去接摩云翅,而是伸出左手按在许听潮肩膀上,把自家真气通过许听潮手臂,往摩云翅中灌入!
这老道修行了不知道多少年月,虽说未能突破到元神,一身真气却雄浑至极,在许听潮面前坚若磐石的禁制,轻易就被冲开六层!
许听潮哪里还敢怠慢?忙把真气附在老道真气上,顺顺当当地钻到第七层,然后逐层渡入真气,慢慢与禁制融合,可惜才到第四层,浑身真气便已消耗大半!
白发老道似乎早就预料到如此情形,空闲的右手取出枚红彤彤的龙眼大丹药,递到许听潮嘴边:“师弟且将这赤龙丹服下!”
许听潮此时真气不济,正需要补充,果断张嘴吞下!
这赤龙丹效用如其名,许听潮只觉得方一落入腹中,全身几近干涸的经脉,顿时生出汩汩的炽热真气来!这些真气汇聚到丹田,化作一条赤红的夭矫神龙,升腾隐现间急速增大,把丹田撑(蟹)涨炙烤得隐隐作痛!
许听潮一惊,忙把这道爆烈真气引到手臂,源源不断地注入摩云翅中,禁制的炼化速度,立时加快十倍不止,仅仅几个呼吸,便将第四层祭炼圆满!
白发老道略一查探,便专心催动真气,又接连冲开五层禁制,才在第十四层前面受阻。这老道也不着急,静静等待许听潮将前面禁制一一炼化。
许听潮专心把体内沸腾的真气灌入摩云翅,堪堪祭炼到十二层,真气便又显得后继无力。白发老道见了,大惊失色,顾不得冲击禁制,把真气往许听潮体内一探,突然瞠目大喝:“这不可能!”
“师兄,可是听潮出了差错?!”
许恋碟大急,眼见本来一向白净的弟弟,吞了那赤龙丹之后,突然就变得更烤熟的虾米一般,浑身肌肤变得通红,本就担心异常,此刻又听得老道惊呼,自然以为有祸事发生!
白发老道哪里有空回答,早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许听潮体内,眼睁睁地看着赤龙丹的药力,被一道五色真气狼吞虎咽地同化!这五色真气,自然是许听潮修炼的五行灵火真经,此时得了赤龙丹药力滋养,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壮大!这还是许听潮把大部分精力都用来炼化摩云翅,并没有刻意修炼的结果!
“许师弟,暂且不忙祭炼那东西,你运行真气试试!”
许听潮早已察觉到自家体内的异状,只是分不开心神来照顾,况且修为增长并不是坏事,也就没有多想。但此时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他自身也很想看看控制自身真气吸收药力,会是个什么样子,也就照着老道的话做了。
有了控制的五行真气,吞噬赤龙丹药力的速度立时上升好十倍不止,短短盏茶功夫,便将残余的药力炼化一空!更奇异的是,这五行真气炼化了药力,初时还有些火气,待得在经脉中运转几个周天,就就重新变得洋洋融融,仿佛锤炼了几十年一般!
“师弟好资质,当真令人羡煞!”白发老道把左手从许听潮肩上拿开,“修道仅仅两年,便悟出了五行生克的些许奥妙,若有机缘,便会像阮清师弟那般,早早成就元神,从此逍遥天地之间!”
许听潮微微诧异,并没有说什么。
许恋碟听了这话,却大喜过望,明白方才自家弟弟得了天大的好处,只是兀自有些不敢相信,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师兄,到底出了何事?”
白发老道似乎有些气闷,没好气地瞪了许听潮一眼:“你这弟弟好大的福缘!炼化不到半粒赤龙丹的药力,真气便凭空增长三十余年,竟还未出现任何异常,当真是个怪胎!”
“啊!”许恋碟惊呼一声,赶紧喜滋滋地拉着许听潮朝老道拜了拜,“谢谢师兄成全!”
白发老道袖袍一拂:“愚兄本意,是想让许师弟借助赤龙丹药力,将摩云翅祭炼到十六层,可惜未曾料到许师弟如此厉害,仅仅靠了三分之一的残余药性,便修为大进!早知如此,又何必做那舍本逐末之事?愚兄辅助强行祭炼摩云翅,许师弟真气不足,也仅仅能发挥一二妙用。如今虽说仅仅祭炼到十二层,但许师弟修为大进,真气浑厚,勉强能用出七八分威能,结果反而更好!摩云翅乃飞行异宝,许师弟只须全力催动,便是元神高人,也大都望尘莫及!那黄骖并不擅长遁术,师弟此去嵇城,安全已然无忧矣!”
“原来师傅老头一直在骗我,吃药还有这般大的好处!”白发老道话音才落,芍药就迫不及待地接口,“罗师兄,你可还有赤龙丹,也分润师妹几粒?”
白发老道顿时神色大苦:“芍药师妹慎言!祁师叔并未欺瞒你,丹药只能作为辅助,若想仅靠药石之力精进修为,到头来只不过镜花水月一场……”
“可这呆子为什么就不会?”
芍药显然不相信这番解释。
“许师弟修炼上古法诀,本身资质悟性又是顶尖……”
“一句话,给还不给!”
芍药毫不客气地第二次打断老道的话,白皙的小手往老道面前一伸,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
“师妹可真要了师兄老命也!大半月功夫,被你刮去多少东西?这赤龙丹可是师兄的命根子,又与你真气相冲……对了,师兄还有些事情未曾处理,这便告辞了!”
老道没有再给芍药半点机会,话没说完,就化光遁走!
芍药气得直跺脚!
“小气鬼!全都是小气鬼!!”
……
第四十四章 当年恨,内中有别情(三)
许听潮回到闭关疗伤的小屋后,并没有如同往日里那样打坐炼气,而是将得自高洪的两件东西取了出来。
那黄骖能如此准确地找到百花岛的位置,只怕跟这两件东西大有关联。
之前许听潮为了疗伤,加之对高洪的功法颇为不喜,并不曾仔细查看过,此时却不得不慎重处理一下,他可不想被一个元神高人时时盯着!
许听潮首先把那锦书取出。这锦书白底紫纹,只有十余页,似乎无甚特别,记载的是一门名唤“将军演兵大(蟹)法”的兵家功诀。许听潮取了一枚空白的玉简,将功法滕录完毕,就唤出太阳真火,把这锦书狠狠灼烧!
凭空增长了三十余年的真气,许听潮的太阳真火也化作纯金,其中的勃勃生机,如同朝阳初生,直欲喷薄而出!只是随着修为大增,许听潮对太阳真火的掌控力增强了数十倍,没有让屋中的木质家具枯木逢春!
这锦书能在浅金色的太阳真火中存留下来,材质自是非同一般,但此时却在金色真火中缓缓融化,半个时辰之后,彻底成了一团淡紫色的透明液体。
许听潮紧绷的面色微松,这锦书似乎无甚异常,问题定是出在那掌中营上。刚要将这团不知名材料收起,许听潮心中忽然一动,双手法诀变幻,顿饭功夫,就将其重新炼成一淡紫的空白书册。
把这书册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许听潮忽然十指弹动,唤出上百符文牢牢封禁,才放心地收入腰间玉佩中。
稍稍休息了一阵,许听潮又取出那掌中营。
这东西四四方方,只有巴掌大小,底座甚厚,赫然是一座缩小了的军营。做工精致异常,栅栏哨塔营门军帐,样样俱全,若不是其上黑红光芒缭绕,血煞之气引得人心绪沸腾,倒也是件极上乘的工艺品。
许听潮辨认许久,最终确定,这是一件用年份极久的老槐木炼制而成的法宝!槐为阴木,正合用来做这等阴邪器物的材质。
既然知晓了这掌中营的几分根脚,许听潮便不再犹豫,把真气往双目中汇聚,两眼顿时射出凝实的五色光束来!
两道光束射入,掌中营表面的黑红光芒立时生出抗力,想要把光束弹开!可惜没有高洪真气支撑,这黑红光芒甚是衰弱,几个眨眼的功夫,便被五色光束冲破!
受此损伤,掌中营悲鸣一声,表面黑红光芒顿时消散大半,剩余的却依旧朝五色光束撞来,只可惜如同蚍蜉撼树,均是徒劳。
许听潮此刻没空理会这癣疥之患,大略把掌中营看了一遍,就发现营中中军大帐颇为古怪,无论如何努力,视线也透不进去,只好暂时不管。其余那些精巧的军帐,倒是一看就能明了,竟是一个个微型乾坤袋,内中甚为宽敞,大半都密密麻麻地站满倒持刀枪的拇指大玄甲傀儡!
这些傀儡大都是未经祭炼的死物,仅有十余个军帐中煞气腾腾,存放的显然是祭炼好的成品。而这些个军帐,有半数已经空了,想来其中傀儡甲士,就是毁在落日熔金剑下的那些。
许听潮也不觉得可惜,灌入双目的真气又增了几分,眼中五色光束更加明亮,倏忽间就穿透掌中营表面,直入底座!
不出所料,这底座中,竟也和那些军帐一样,有个芥子空间,不过却大了百余倍,内中堆满各种年份的槐木。许听潮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这些槐木,最少也有百年气候,最珍贵的八株,足有数千年,即使已被伐倒,却依旧灵气逼人!
许听潮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转而看着这空间的某处,目力所及,隐隐感受到那地方阴气森森,似乎有阵阵异啸隐隐传入心中!能生出如此异象,若猜得不错,当是囚禁鬼物的禁制!许听潮心中微凛,不愿再看,便把视线收回,双目中五色光束也瞬间溃散掉。
这一番查探,颇耗真气,许听潮任由真气自动循环周天,将滕录“将军演兵大(蟹)法”那玉简取出,沉入心神研读起来。
窗口明暗变幻了两次,一动不动的许听潮蓦地收起玉简,略一感应,返现自身真气早已恢复充盈,便抓住那掌中营,开始灌入真气!
被异种真气袭体,掌中营一震,想要脱手飞出,却哪里能够得逞?在五色真气压迫下,其上黯淡的黑红光芒节节败退,最终被逼至一角负隅顽抗。许听潮猛地一催真气,便把这点光芒吞没!
这小子也不停留,把自家真气布满整座掌中营,开始向那中军大帐发起冲击。大帐禁制虽说甚为坚固,却也抵挡不住这般攻势,仅仅半天之后,就被轰然冲开!
这中军大帐,正是掌中营的紧要所在。其内陈设与一般军营无二,左右两排共十八张案几,各有一高大精致了许多的傀儡甲士据案而坐,不过仅有最下首的左右两个傀儡显得煞气逼人!主位则是一张华丽的长案,其后坐了个神色呆滞的淡淡虚影,看面目,不是那高洪是谁?
许听潮也不客气,催动真气一冲,便把那虚影绞散!五色真气一阵翻腾,便在主位上形成一个凝实了很多的五色虚影,身材面目跟许听潮一般无二!这虚影方才成形,许听潮便忽然觉得掌中营仿佛成了自家身体一部分,若要驱使,定能如臂使指!
不过许听潮并不打算使用这件法宝,运使真气仔细查探,发现再没有高洪真气残留,就将心神收回,静静思索起来。
两件东西已查探处置完毕,除了在掌中营发现高洪残留的真气,便没有任何异常,让他有些不安。黄骖是如何准确找到百花岛的位置,难道就是凭了同种真气之间的感应?这种感应,距离太远了根本就不会生出,难道黄骖的到来,仅仅是个巧合?
再者,这高洪既是高壶老贼的侄子,年纪应该不大,然而却能练就一身浑厚的真气,手中还有不凡的法宝,想来甚得那黄骖喜爱。此番自己将他杀了,却把那黄骖得罪狠了!此去嵇城,还得加倍小心!
空自担心是无用的,许听潮将掌中营也封禁了收好,就把摩云翅取出,打算好生锤炼一番。
第四十五章 当年恨,内中有别情(四)
这摩云翅,许听潮已经祭炼到十三层,但却是在白发老道的帮助下取巧而成。与禁制融合的真气,更掺杂了大半赤龙丹药力,并不纯净。而那十三层,也仅仅只有一丝真气维系,甚至是十二层,也并未祭炼圆满。
许听潮取出摩云翅,先试着运使了几回,发现甚是滞涩,转圜间远不如之前如意。当下便将摩云翅捧在手心,运使真气重新洗炼,逐一将禁制中不纯的真气替换,收回体内炼化。
替换回来的真气很是特异,重新炼化之后,往往都能增加一成左右,但似乎因为与摩云翅禁制融合,发生了些许异变,绝大部分都不能与五行真气相和,数量一多,竟从五行真气中分离,独自在经脉中流动。
许听潮不料竟会生出这种变化,新生的真气虽说也同原本真气一样,温温润润溶溶洋洋甚是乖觉,并不曾有半点悖逆,但瞧着总有些陌生。许听潮毫不犹豫地将这些真气输入摩云翅,替换出更多的驳杂真气来……
如此这般,足足花了四天时间,许听潮才将摩云翅重新祭炼了一遍,不仅十二层圆满,还把十三层也祭炼了些许,顺便让自家又增了两三年的真气!
早在祭炼之初,许听潮便窥得摩云翅几种新的妙用,此时竞了全功,自然要试演一番!
只见他张口将摩云翅吞下,背后嘭地一声,伸出一对红霞般的丈余羽翅来!这羽翅也不似之前那样云雾翻涌,扩散成一大团,而是始终凝聚成形,表面还隐隐现出整齐的长羽形象来!
许听潮古怪地看了看背后一对赤红的翅膀,心念动处,羽翼扇动,整个人化作一道纤细的红色丝线穿窗而出,眨眼就冲破水火元龙大阵,来到千余丈的高空!
遁速如此迅捷,许听潮冷峻的脸色,也柔和了几分,背后羽翼再次一扇,倏忽间就到了天际,然后再次消失,不知遁向了何方!
晚秋十分,镜湖的天清气朗,蔚蓝的天空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中,别有一番纯净的意境。
镜湖某处无人小岛上空,忽然出现一个微小的红点,呼吸间便爆散而开,露出个背生赤红羽翼的黑披风怪人来!
这人自然就是许听潮了。摩云翅妙用大增,他一时兴起,径直往南方遁来,没多久镜湖南岸就遥遥在望!再往南方,便是浣州地界!虽说早知摩云翅遁速奇快无比,但如此结果,还是让许听潮大感意外。需知镜湖南北狭长,百花岛又在靠北方向,到此的距离,几乎赶得上太清门到破山城!当初从太清门夺门而出,他可是拼力飞遁了半天!而方才试演,他并未用尽全力!
这诡奇的遁速,不过是摩云翅两大妙用之一。之前才祭炼到两层,许听潮便能带人飞行,如今也不知玄妙到何种程度?
许听潮四下一看,发现岛上有一群悠闲的野猴,大概二三十只,便不客气地统统捉来,也不顾这些猴子被吓得吱吱乱叫,径直扔到摩云翅中。
一个个红臀猴儿靠近摩云翅,迅速缩小成芝麻大小,没入赤红长羽中不见了踪影。许听潮动了动翅膀,发现竟然没有半点阻碍,而心念轻易就能察觉到,那些野猴正在一个到处赤红的小天地中,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有心看看摩云翅的极限,许听潮便又从小岛周围的礁石中捉来几十头蛰伏的老鳖,末了摄起大片湖水,一股脑儿地扔进翅中!半晌之后,背后赤红羽翼才传来些许沉重感,许听潮便停下手来,翅膀一扇,循着来路遁去!
不旋踵,便又回到百花岛上空。许听潮现出身来,将收起的湖水倾入湖中,才把摩云翅一扇,重新遁入百花岛。
方一冲入水火元龙大阵,就见黑红两头水缸粗的神龙伸爪迎面拍来!许听潮大惊,不假思索地扭身躲闪!此刻他的遁光仅是一条纤细的红线,躲避起来应该轻而易举,不想却还是被那黑龙龙爪拍中!
就在许听潮认为要身受重伤之时,龙爪却从红线上毫无阻碍地一穿而过!两条神龙一击之后,倏忽隐去,阵中异象也逐渐消散,重新归于平静。
许听潮停在阵中,若有所思。
方才大阵忽然发动,恐怕正是那驻守灵矿的罗师兄做的手脚,意图么……应该是要告诉自己,摩云翅能在阵法中穿梭如意!
只是如此珍贵的异宝,为何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般想来,许听潮心中疑惑愈重,陶祁两位师伯,还有那焦师叔,怎的会待自己如此之好?只怕姐姐能得两位师伯联名举荐,也与那不知名的原因大有关联。
久思无果,许听潮索性不再去想,双翅一扇,就穿过大阵,来到百花岛上。还不等站稳,这小子忽然脸色一僵,猛地把摩云翅一振,扔出一堆吱吱喳喳地野猴来!
原来却是这群野猴的神经有些大条,被许听潮收入摩云翅,初时还个个害怕得要死,等过了一阵,发现无甚危险,便逐渐在这奇异的赤红天地中嬉戏起来,更有那豪放的,翘起钩子欲行五谷轮回之事!
许听潮哪肯让自家宝贝沾上此等肮脏物事,瞬间便将二三十只野猴震得晕头转向,扔到地上堆成了一堆!处理完泼猴,许听潮又仔细地观察了翅中那几十头老鳖,发现这些迟钝的水族,依旧动也不动地沉睡,便自放下心来,举步朝百花坳走去。
许久不曾这般慢吞吞的赶路,才走了半里多,这小子就有些不耐,本想驱用摩云翅,临到头却心中一动,把戊己土潜形遁法催动,整个人诡异地陷入泥土中!
再次出现时,许听潮已经回到闭关的小屋,脸上隐隐有些喜色,盖因翅中那些老鳖依旧沉睡如故,并未受到半点影响!这摩云翅方才祭炼了小半,便有如此多的妙用,遁速奇快不说,还能在某种程度上无视禁制大阵,更可带人载物,实在不像仅仅是飞行异宝那么简单!
不过仔细一想,许听潮便有些恍然,收人纳物,本就是法宝共有的特性,而禁制不能阻,不也正是摩云翅的神异之处么?否则,何来飞行异宝之说?
想通此节,许听潮便沉下心,盘算起今后的行止来。此去中州嵇城,说不定可以带上姐姐,事情了结之后,径直赶往朔州苍山剑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