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品的背景设定(建议阅读)
之前一直在闭门造车,最近闲下来看了很多网文大神们的作品。各位大佬在情节铺排、人物设定、环境渲染等方面各有所长,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朝一夕就可以学会的(笑哭jpg.)。为了能让小书看上去离各位大佬的作品差距稍稍近一点,瑧瑧决定东施效颦地在开头加上小说设定和人物卡,方便各位读者迅速进入小书试图构想的那个世界中。
作品的背景设定是讲述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怎样的历史背景下,同时谈到了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写这样一个故事,以及通过这个故事想要表达什么。以下建议阅读。
这是一部古典架空的作品,但由于我本人不是太擅长写完全架空的东西——毕竟任何一个人为创造的世界都远不及真实发生的历史与现实来得精彩有趣,所以瑧瑧最后决定将整个故事嫁接到唐朝的历史背景中,更准确地说是唐末。意思就是说,在本故事发生之前,都是真实的历史,实打实从先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到达唐代中晚期的历史。
这样有几个好处:
其一,小说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引用历史典故。这样一来,有些情节的推动、人物之间的说理就可以利用典故巧妙的铺展。
比如说,开篇三儿(注:李世默,小说男主)和自己的母妃表明夺嫡的意向,作为一个活得很谨慎又游离在朝政之外的三皇子,三儿不可能一上来就和母亲明着说“我要夺嫡”。所以三儿采取的策略是以汉文帝的典故试探母亲的意思:“儿子仿效文帝故事可好?”以太后母家诸吕被灭之后汉文帝非嫡长子即位,暗示自己希望能够铲除太后母家,取代太子。这样一来,意思表达,环境烘托都有了,一句话可以表达很多句都不能解决的问题,
而且此处还有一层考虑,唐人对于汉代的认同感格外的强烈。举个简单的例子,白居易《长恨歌》开篇“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因为是讲自己朝代的皇帝不能太直接,所以以“汉皇”代指“唐皇”。这也是三儿用典,会用汉文帝故事的原因。
再比如昭妹(注:李若昭,小说女主)一言救五哥这一段,这一段我所爱极。一个不受重视的养女,一个骄横跋扈权柄在握的太后,这样的身份关系决定了太后不会给昭妹很长的说理时间。那么问题来了,前者如何在最短的时间,甚至只有一句话的时间内说服后者?所以这里还是采用的典故:
“女儿不懂齐人茅焦说秦王,为何一言能使其母归甘泉宫?”
这里用的是齐人茅焦游说秦王政,放母亲赵姬回甘泉宫的典故。其间道理是相似的,所以浸淫朝政的陈太后一听就明白昭妹要和她摆个什么道理。太后弄明白了这个道理,五哥也就救下来了。相比两人battle讲一堆道理来得合理,也来得快(瑧瑧就能偷懒少打好多字嘿嘿嘿~)
历史典故除了可以推动情节以外,其实也是瑧瑧在整个故事中有意埋的一些彩蛋。比如说三儿和关河小可爱在巴蜀金牛道上聊天,三儿要给关河起一个表字,他们俩在聊天过程中扯了一堆历史上的故事。这些故事其实是瑧瑧有意设计,暗示了关河一生最后的结局不出于此。如果要是对这些故事很熟悉的话,就能隐隐地猜出一些。当然,不了解埋的这些彩蛋也不影响,了解会更有意思。
其二,小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利用唐代本来就有的官制。因为中国古代的官制是一个及其复杂精巧的结构设计,到了某个朝代某一时期有一套怎样运作的官制,都有其自身发展的逻辑。以我们后世人的眼光,很难另起炉灶再创造一套如此繁复的体系,也很难完全说清楚这一套官僚体制和当时政治格局、政治文化的关系。既然难以创造,所以干脆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照搬。
比如说,大家读到后来会有点奇怪,尚书左仆射陈瑜缙去世之后,继任者是谁,尚书省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没有说是谁似乎于情理不和。但如果把这个问题放在唐末中央行政体制中去理解,就大不一样了。和唐初著名的三省制不同,唐末政务裁决的中心逐步转向中书门下,伴随着中书门下体制的建立,尚书省,尤其是尚书左右仆射逐渐虚衔化。提到尚书左仆射是陈瑜缙完全是因为陈家人的特殊性,不是陈家人,在这场权力角逐中这个职位其实是没必要提及的。如果把这一层想通了,皇帝和陈家之间的关系便能一并理清。
其三,小说还能正大光明地利用现有的历史地理,诸如政区划分,山川形便等等。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历史地理提供了我们读到的历史具体发生的地理环境。在后期,小说中会涉及大量的战争,每一场战争的天时地利人和,其中的“地利”就是指地理环境。同样,几乎每一场战争都会有历史原型,这些原型和小说情节联结的共同点就在于地理环境。
不说远的战争,就以长安城为例。长安学是现在唐史研究的一个热门话题。其实非常有意思,每一户人家住在长安城的哪儿,都有其特定的政治内涵,于情节而言也是一种辅助。如果想对小说中每一家每一户人住在长安城的哪儿,水渠怎么修朝哪儿流,有一个具体的认识的话,可参考徐松《唐两京城坊考》中所绘图。打个比方,小说中凉王李若昊住在靖恭坊,晋王李若昱住在光德坊,这两个现住址和他们之前的身份稍微对照一下,就会发现有意思之处。
但是有两处有很明显的改动,一个是勾栏瓦肆之所,唐代在东城平康坊,小书将之放在了西市。至于为何要放在西市,小可爱们看了内容就会明白了。第二个是皇城宫城的布局,唐长安城中轴线上有皇城宫城两宫,前者为办公机构,后者为皇家住所,唐高宗时期另修大明宫,总计三个大型宫殿建筑群。小书取消了三宫的布局,仅保留皇城宫城两宫,将大明宫的三殿(含元、宣政、紫宸)移到了宫城,而将后宫系统重新编排调整,所以后宫的名称和唐代实情不同。
另外,因为三儿未来是开国君主——是的,没错,你没有看错,三儿未来是开国君主,是要打天下的,所以他和昭妹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中原的主要地区。其实也是埋给读者的彩蛋,想想要是在读小说的过程中一不小心看到自己的家乡,还是蛮有意思的。
以上,瑧瑧主要解释了为什么要把这一段架空的故事嫁接在具体历史之后。但是……这么一来就有一个巨大的bug,一个瑧瑧在写了几万字之后突然意识到的大问题——就是男主的名字。
男主叫李世默,如果嫁接在唐末的历史上,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的名字没有避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讳。这是一个非常要命的事,真实的历史上皇家的名字不可能出现这样不避讳的现象。但是,瑧瑧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李世默”这个名字,所以私心盘算了一下就没有改。万一要是各位大佬发现这个问题,也请大家轻喷,瑧瑧已经认识到了错误,跪地求饶中orz
o(╥﹏╥)o
既然把故事的背景定在唐,那么有一些问题就难以回避。诸如婚姻集团、国家祭祀、唐末的宦官干政、河朔胡化、经济重心南移等等,这些都是唐史研究曾经,或者现在比较关注的话题。但是作者本人的专业并非隋唐史,所以只能尽可能地呈现出一个融合了自己理解的复杂社会的多面向。如果有什么专业知识上的硬伤,也请各位大佬读者不吝赐教。
说完了背景问题,现在激情劝退一波。(虽然本来就没有什么点击量,再劝退就真没人看了(捂脸哭jpg.))
小说有几点可能会引起不适的地方,试图入坑的小伙伴们注意了。
其一,男女主姑侄关系,没错,非常亲近的血缘近亲关系,而且是真情实感产生了感情的关系。但两人的关系会严格限定在“发乎情,止乎礼”的原则中,并且他们两人在面对这一情感的表现和抉择,本身就是一大看点。
说到这个设定瑧瑧觉得自己真是花样作死。一开始瑧瑧对小说的设定是历史类小说,为了严格限制自己不要花太多的笔墨写爱情线,所以特意把男女主的关系限定死了。但是后来越写越觉得,这么一个充满孤绝感的昭妹连我都爱上了,三儿你凭什么不喜欢。(以上一句划掉(笑哭jpg.))但是后来因为根据情节走向,三儿一定会对这个充当他谋士的女性产生不一样的情感,这种感情配合三儿的人物性格走向,那么我们所说的“爱情”的产生就是可能的。
其二,小说不是虐文,但一定是一出悲剧,所以想看甜宠的小可爱们可以弃文了。因为开始定位的是历史文,既然是历史,就别想让它轻快活泼起来。这段历史刚好是王朝余晖将尽的最后几年,又恰好是社会最剧烈动荡的时期。关中时代的结束、世家大族的衰落,挽歌,才是这一部小说的主旋律。
这个问题关乎我最开始想在小说中表达什么。一开始我选择的是男频历史类投稿的,后来男频的读者建议我改投女频,因为更适合女生的胃口。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虽然最后投在了女频的古代言情分类,但我并不想把这个故事局限于讲述男女之间的感情。男女爱情是为情,知己间的友情是为情,亲情是为情,家国之情也是情,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说,将这本小说归为古代言情未尝不可。
所以,我更愿意把这个故事讲述为一个乱世背景下个人的无力和一群人的恩怨情仇。在一个无可挽回衰落的时代里,个人的努力是渺小甚至卑微的。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将万事收于掌心的昭妹,君临天下的三儿,乃至现在还在位上的皇帝陛下——这可能是大家见过的最窝囊的皇帝了,一个被各种势力逼得动弹不得的皇帝,他们在这世间所做的每一个抉择都是非常无奈的。看到最后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心高高筑起了一堵墙,每个人都各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每个人都孤独地在这个乱世苟且活着。
时代裹挟着渺小的个人,个人又在这乱世中奋力地抗争,这种关于命运、时代、人生的悲喜无常感,就是小说想要讲述的故事。
其三,就是关于小说本身的缺陷。因为经过多年学术论文的训练,瑧瑧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文学类作品写作的能力(╥╯^╰╥),所以整部小说写起来让我觉得非常不顺。文笔自然不能和各位网文大佬相提并论,尤其是文章的感染力和表现力,这是我对小说要求很高的地方,但事实上我认为这本小说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所以我目前还在努力向各位大佬学习,也在练笔的过程中不断提高。对于前面写得不太好的地方,我还打算今后修改处理一下。所以在文笔上的缺陷,还请各位多多海涵。
总之,以上就是瑧瑧关于这本书想要说的题外话,非常谢谢每位读者读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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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人物卡(仅供选读)
人物卡主要是呈现主线人物之间的关系。其实我个人比较建议大家在故事逐步的展开中理清人物关系,一次性抛出人物关系图反倒让人难以消化,或者让人产生畏难的情绪。但最后考虑到整个故事本身的体量和涉及人物的数量,最后还是提炼出一个主线人物表,供大家参考。时间截止到目前发的第二卷第七大章,仅列出人物表面上的关系,暗中的身份和关系留待读者们自己探索了。仅供选读。
小说主要分为中原政权唐,和边地民族政权,以北为慕容氏建立的北燕,建立者为鲜卑化的汉人(其实我不太喜欢汉化、胡化之类的名词,因为民族融合是相互的);以西为阿史那氏建立的西突厥,建立者为突厥人。和政权相对立的还有江湖势力,具体如下:
李唐皇室:
静帝李从僖(在位三十一年,承光三十年,安和一年)
陈皇后陈瑾纾,华阴陈氏人,生二皇子李若旻,五皇子凉王李若昊。
华贵妃苏念清,海陵苏氏人,生皇长子李若旸,为悼太子。
婉淑妃陈瑾纨,华阴陈氏人,生幼女熙宁公主李若昭(本书女主,生于承光二十二年)
敏妃薛婧,龙门薛氏人,生八皇子晋王李若昱。
杜嫔杜令仪,涪城杜氏人,生义宁公主李若昕。
哀帝李若旻(在位年号隆平)
卫皇后卫蕴容,平阳卫氏人,生皇长子李世谦,为东宫太子。李世谦正妃薛琼,龙门薛氏人;侧妃陈淑慈,华阴陈氏人,陈淑慈生子李长攸。
萧贵妃萧潜离,兰陵萧氏人,生十一皇子李世谚。
丽妃阿史那华妍,西突厥公主,后封丽德妃,生六皇子敬王李世训。
宁妃苏芷兰,海陵苏氏人,生三皇子李世默(本书男主,生于承光十九年),溧阳公主李世语。
怡妃秦忱,陕州秦氏人,生九皇子李世诤。
世家大族:萧家文臣薛家将,华阴皇后海陵花
兰陵萧氏:
萧靖,萧氏家主,娶静帝李从僖之妹长乐静和大长公主李从俪。庶出一弟为萧翊。
萧屹,萧靖长子,娶熙宁长公主李若昭,已故。
萧岚(字云渊,本书男二,生于承光十九年),萧靖次子。
萧岄(本书女二,生于承光二十二年),萧靖长女。
龙门薛氏(隆平九年灭族):
家主薛骁敬,已故。
薛婧,薛骁敬之异母姐,静帝敏妃,已故。
薛琼,薛骁敬长女,太子正妃,已故。
薛瑶,薛骁敬次女,已故。
薛珩,薛琼、薛瑶出五服外的远房兄长。
华阴陈氏:
陈瑜缙,前陈氏家主,已故。
陈瑾纾,陈瑜缙之妹,陈太后。
陈瑜民,现任陈氏家主,陈瑜缙庶出弟弟。
陈瑾纨,陈瑜缙幼妹,静帝婉淑妃,已故。
陈淑慈,陈瑜缙之女,太子侧妃。
陈襄,陈瑜民养女。
海陵苏氏:
苏芷兰,华贵妃苏念清侄女,宁妃。
苏芷荷,宁妃苏芷兰之妹,嫁前南衙金吾卫大将军李君毅。
平阳卫氏:
卫蕴容,卫皇后。
卫茂忠,卫皇后嫡出弟,前卫家家主。
卫茂良,卫皇后庶出弟,现任卫家家主,河东节度使。
宦官势力:
王朝贵,枢密院枢密使。
张怀恩,神策军兵马使。
张怀德,张怀恩之弟,北衙禁军统领。
张宝权,张怀恩养子,前北衙禁军统领。
江湖势力:
风波庄:
庄主李若昭。
风吟,若昭贴身婢女。
雪澜,若昭贴身婢女,善易容。
花语,若昭贴身大夫,同时为风波庄百草堂堂主。
月汐,风波庄位列榜首的杀手,明月楼主人。
卓圭,关中大商人卓家之主,“风波庄的钱袋子”。
黎叔,风波庄大管家。
另还有,分管河东河南的许俭,分管巴蜀的虞让,分管河西的胡义恭,分管荆楚的楚元温,分管江南的顾良。
秦岭剑宗(善剑术):
孤鸾,秦岭剑宗大师兄。
巴蜀秘门(善易容):
西陵令容,秘门最后一代掌门人,已故。
西陵雪霁,西陵令容长女。
西陵雪晴,西陵令容次女。
巴蜀天师道(目前尚未完全登场)
巴蜀势力:
公孙氏:
公孙成业,前剑南道节度使,已故。
公孙枭,公孙成业养子,现任剑南道节度使。
公孙致远,公孙枭嫡长子,公孙家世子。
公孙致和,公孙枭庶次子。
河朔势力:
卢龙节:
赵衍,卢龙节度使。
赵荧,赵衍长子。
赵燮,赵衍次子。
成德节:
崔慕平,成德节度使。
魏博节:
何献,魏博节度使。
何肃,何献长子,小崔氏所出。
何尚,何献次子,军妓所出。
何疾,何献三子,大崔氏所出。
何君璧,何献长女,大崔氏所出,嫁卢龙节度使之子赵燮。
西突厥:
必勒格可汗,突厥现任可汗。
炽俟阿伊,突厥可敦。
阿史德左贤王,西突厥权臣。
哥舒玄,必勒格可汗新宠。
北燕:
慕容思,前任北燕王,已故。
慕容恭,慕容思堂弟,现任北燕王。
慕容明月,慕容恭之妹,明月长公主,故镇国长公主。
慕容彪,慕容恭之子,北燕王太子。
李若昕,慕容恭现任王后,大唐义宁长公主,生子慕容腾冲。
现在一列人物卡里的人还真不少,也不知道各位读者看到这些之后会不会反而不想看了(笑哭jpg.)仅供参考,具体人物之间微妙的关系,暗中的身份,还需要各位读者细心揣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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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云山:风动
大唐,隆平十年十一月,秦岭云山山谷。
作为关中地区的南方屏障,秦岭向来是雄奇险拔之地,传说飞鸟难过,猿猴自哀。日出云散,日落雾起,秦岭之中云岚最深的地方便被叫作“云山”。
要说云山这旮旯既比不上华山俯瞰黄渭,扼守西北进出中原门户的奇险,又比不得终南山文人墨客故作姿态隐居来的名气。只是由于和这名字一般低调的云雾缭绕,又加之在秦岭南坡,气候比关中温暖适宜许多。
“花——姑——娘——”
世外桃源的地方通常有人居住。只见一个蓝衣女子在山坳的几处房子间穿梭,她一身交领襦裙裹着碧蓝色的夹袄,走起路来月白的襟带翻飞,又轻快又稳健。
最后,她走进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屋子。
“花姑娘,你给小姐的药准备了吗?”
蓝衣女子一见那个花姑娘正躺在吊床上拿着一瓶酒哉游哉地喝就哭笑不得。果然,找不到花姑娘来酒窖就是对的。
“什么,什么花姑娘,”吊床上的粉衣少女不高兴了,她满面潮红,双眸似含水带情,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本姑娘,花——半——仙……”
“好了好了,”蓝衣女子也没辙了,“花半仙,花大仙——你准备的药呢?”
“阿澜姐,我不是差风吟送过去了嘛!”这位花半仙继续嘟嘟囔囔的,“真讨厌,又打扰本半仙喝酒。”
阿澜姐和这一帮丫头打交道惯了,平日里打打闹闹不过如此。估计是花姑娘抢了风吟的零嘴,风吟顾忌着这是小姐的贴身大夫不好强要,便找了个理由让她来抓一个白日偷酒喝的现行。阿澜姐心里有数之后,她狡黠一笑,“好,那我便告诉小姐你偷喝她的桃花酿。”
“啊喂,别啊!”花姑娘吓得差点从吊床上翻下来,“小姐的桃花酿和我这个不一样……”
没想到她的阿澜姐哪管这么多,转身就出门就把她的哭嚎丢在身后。
“风吟使坏干嘛吓唬我。”花姑娘在阿澜姐背后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又倒回吊床上继续喝酒。
阿澜姐从酒窖穿过几座回廊,走进了这一丛聚落的主院东暖阁,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外面是初冬微雪,屋内却被炭火烧得温暖如夏。进来之后阿澜姐随手将门帘带上,毛绒绒的夹袄脱下来站在炭火边烤烤。她这出门一身寒气,可不能带到小姐身边。
东暖阁的主位是一个面容清秀端庄的女子坐在轮椅上,五官说不上多惊艳,却因本身气质卓然而叫人不敢小觑。
不过此刻所见最为特别的是,屋内炉火旺盛,旁边的侍女都只着单衣,她却裹着一身白毛狐裘,厚重的狐裘衬得她越发瘦小。她手边一个正在低头剥着蜜橘,跟那个被房中热浪烧得脸红红的丫头相比,她的脸色透露出几分苍白和疲惫。
她正靠在轮椅背上假寐,眼睫被热浪扑得微微颤动。她模样瘦瘦小小的,却有难以让人接近的威严端庄,弯弯的眉眼就像被宫廷画工一笔一笔细细描绘上去一般精致。听到有人进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眸子温和又清亮,还有几分与年龄不相当的淡然。
“阿澜姐回来了。”
“嗯,”阿澜姐把身子烤热了才走到那位小姐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小姐可喝过药了?”
“喝过了喝过了,”旁边的丫头插嘴笑道,“你看我好不容易劝小姐喝过药了。”
阿澜姐看了一眼丫头手中的蜜橘,“风吟,这蜜橘冰凉,小姐身体本来就寒弱,这怎么能给小姐吃。”
风吟委委屈屈道:“要不是说喝完了有这赣南进贡过来的蜜橘,小姐才不会喝药呢!”
轮椅上的女子也温温地笑了笑,“阿澜姐,你看这要药苦的很,就让我吃口蜜橘吧。”
这话本是央求的语气,女子说得却利落坚定,阿澜姐跟了那么多年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便退了一步,嘱咐道,“风吟,待会儿把蜜橘烤暖了再给小姐。”
“得嘞,”风吟立马把剥好的橘子拿到暖炉上烤。阿澜姐则将药碗收好,给小姐端了杯去苦的甘茶。
小姐软软地靠在椅背上,笑着对阿澜姐说,“风丫头真是越来越聪明了,骗你找花丫头追究她的零嘴,趁这个机会伙同我喝药吃蜜橘,等我要吃蜜橘的时候再请你出来阻止。时间差用得不错。”
风吟立马在暖炉边跳起来。
“哪有!”
接着讪讪地笑道,“再聪明也是小聪明,一眼就被小姐看出来了。”
风吟和阿澜姐都是小姐的贴身丫鬟。阿澜姐唤名雪澜,长小姐五岁,风吟比小姐小个三月,是和小姐一同长大的。
至于那个自称“半仙”的花丫头叫花语,本是太医院院首秦太医的闭门女弟子,天纵奇才,尤其精于药理。本来花语一心想入太医院,只可惜她这女儿身,又加上她这性子向来不喜欢拘束,秦太医告老还乡之时便将这只比小姐大三岁的小丫头托付给了她。
而那位小姐,正是大名鼎鼎的风波庄庄主李若昭。风波庄是何许势力,网罗一众能人异士,在关中一带混得风生水起,是关中一带最具实力的江湖帮派。尤其是这一两年来,风波庄势力空前扩张。
有人说,发生在关中的事情就没有风波庄不知道的。还有人说得更神乎,说发生在关中的事情就没有不是风波庄参与的。风波庄成员大多身怀绝技,且行侠仗义。若遇上饥荒之类的事情,风波庄也会尽一份力,因此在江湖上口碑极好。朝廷上没什么把柄又加上无力照管,便放任风波庄的发展。
不过风波庄庄主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随着风波庄的崛起,关于庄主的传言也越来越多。有人说风波庄的庄主是个女子,也有人说风波庄庄主是个药罐子,还有人说风波庄庄主是个连地都下不了的废人……这话后来一一传到李若昭耳中,当时她一边喝着花语给她加了补药的桃花酿,一边笑着。
“他们猜得倒是不错。”
只怕谁也没有想到,风波庄的创始人不仅是个下不了地的药罐子,更是个年方十九岁的女子。
“往年都有河朔一带的杏子进贡,最近两年都不怎么见到了。”
风吟一边剥着暖橙的橘子,一边扯闲篇。
李若昭拈了瓣温热的蜜橘放在嘴里,甘甜的汁水炸在口中真是说不出的清爽。她的嘴角始终带着极平和温意的笑。
“河朔三镇近百年愈发独立,连人都不听朝廷使唤,何况小小的杏子。”
一屋内三人恍然无话,李若昭依旧继续软软地靠着轮椅背上假寐,边继续等着风吟给她剥的橘子。小姐怕苦,风吟和雪澜都知道,每次给小姐喝药的时候总会准备一点水果或者几块甜食。
突然门外传来几声尖利的鹰鸣,惊动了屋里的三个人。
鹰是风波庄两大暗卫血魂和血魄的宠物,用来通风报信。风波庄位于云山深处,暗卫无数,但凡有人接近便有苍鹰报信。
“有人来了?”
李若昭睁开眼睛一怔,怔忡也是刹那,随即嘱咐道:“风吟你出去看看。”
风吟领命出去,门口站着一个红衣人,鲜红得宛如血色,脸上红巾覆面,只露出细长冰冷的眸子。
小姑娘偏着脑袋打量了会儿。
“血魂大哥?还是血魄姐姐?”
红衣人招来他的贴身鹰宠,风吟一看苍鹰尾上的青毛,便知那是血魂。血魄苍鹰尾上的是白毛,便笑眯眯拱手道。
“血魂大哥,敢问是哪位客人上了云山?”
“三皇子李世默。”
不知绝世杀手话少是不是惯例,反正血魂说话向来只有几个字,说完便走。
“世默……”
屋内人已把屋外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那两个字在她耳畔炸开的一刹那,李若昭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汤溅开,滚烫地落了她一手。
她看向身边的雪澜,眸间不知是欣喜还是凄怆。
“他,真的来了。”
第一章 云山:来客
上云山的道路崎岖难行,骑上马走不了几步,便因地势陡峭不得不牵马步行。山路上的两个人已骑骑走走一两个时辰,虽尘土拂面,却未听见一丝怨言。凌风看着他眼前这位主子,明明并非习武之人,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却步伐坚定不曾迟缓,心下敬佩非常。
牵马走在前面的那位正是当今圣上李若旻之第三子李世默,如今年方二十二岁。或许十多年后的李世默再回头审视隆平十年十一月的初冬,一个与他此前二十二年毫无差别的初冬,才会明白今时今刻,他拨动怎样的命运齿轮。
不过他此刻尚未有这些烦忧。薄雾缭绕间一袭青色锦袍时隐时现,他仰首向蜿蜒而上的山路望去,眉眼温和,走近便让人如沐春风。虽贵为皇子,却从未听见他对下人有哪些斥责之处,但是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不可侵犯的高贵疏离之处。
“凌风,我记得,熙宁长公主殿下似乎是在云山修养?”李世默回头,看着紧跟其后的侍卫凌风,声音如玉碎般磁性动人。
“好像是的。殿下是?”
“待会儿事情办完去拜访一下长公主殿下吧,晚辈理应前去看看。”李世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云山主峰流岭,若有所思道。
“嗯……遵命。”凌风心下不解,之前出门的时候说好此次行动绝对保密,千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这会子怎么又想着去拜访长公主殿下。虽有疑惑他却没有多言,他本是木木的性子,一向听主子安排从不多言。
走到云山山坳之处,已有童子出来帮他们把坐骑牵走拴着。顺着长长的石阶而上,李世默和凌风走到风波庄正大门的匾额之下,敲门之后便又有一个童子出来向李世默和凌风拱手作礼。
“长安李世默今日前来叨扰风波庄庄主,有事相烦,还请你代为通禀。”李世默领着凌风,拱手回礼道。
那小童抬头,眼神几分天真烂漫,他扫了一眼李世默,便答道,“还请先生稍等,容我转告庄主。”
待小童走后李世默才缓缓立身收礼,和凌风对视一眼,两人心下各生疑惑,既然有小童前来牵马,庄中之人定然早已经知道他的到来,这会儿那小童又说转告庄主把他们晾在这儿又是何意?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小童便出来对着门外之人说道,“先生请到正厅一叙。”
“如此有劳了。”就算心有疑惑,李世默还是温雅可亲地回礼道。
进了风波庄,李世默被那童子领着一路向前,凌风跟在后面警惕地打量着周遭。
亭台楼阁并无稀奇之处,只有偶尔有几从竹子点翠,转过回廊有一片小小腊梅树吐露芬芳。自从几年前他开始跟着三殿下四处游历见过不少江湖帮派,东有东海穆家,功法仿大海之浩瀚,他家的武馆讲究海纳百川,建在热闹的地方不拒形形色色的求学者。西有秦岭剑宗,功法似山崖之奇绝,修炼的子弟虽隐于山林,待到走近细细听来却有金石破空之声。
然而这里却安静非常,甚至侍女侍从也不多,如果没有他感知到的一些暗卫存在,又若非进来时门口风波庄的匾额,倒与其他贵族家无异。
李世默带着凌风跟着小童绕过几处院落进了正厅,厅中并无一人。他站在正厅中央,思忖片刻,冲着正厅主位的位置拱手行大礼道:“大唐三皇子李世默有要事前来请教风波庄庄主,请庄主不吝赐教。”
这时才从后堂走出来一个女子,束发紧衣,一身月白色外袍显得清雅脱俗,不同现下流行的圆领窄袖袍,宽袍大袖间似有自在悠远的清风。
李世默打量着这位女子。
这位是……
“三殿下,久仰大名,”
女子拱手向着李世默行大礼,清风也被妥帖地规训。
“庄主俗事缠身不在庄中,风波庄雪霁代为见礼。”
心下虽有几分失落,但李世默神色无异回礼道:“见过雪霁姑娘。”
两人东西向堪堪坐定,主位空出。她身后跟着两位手捧清茶的侍女上茶之后便退下。
李世默早就了解风波庄行事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有事上门相求,若非大事致书信一封亲自送到风波庄,风波庄必在三日之内送到府中回复,事情解决便将信中写好的酬劳送回云山。如果一开始禀明来意求见风波庄庄主,庄主会视情况亲自出现或由雪霁姑娘代为接见。
关于雪霁姑娘江湖上也有各种传闻,雪霁姑娘有权处理庄中琐事并代为见客,自然是庄主极为信任之人。相比那些连风波庄的人都没见到的客人,雪霁姑娘出面已是极为难得。有人根据雪霁姑娘与庄主的关系猜测庄主是个女子,当然也有人猜测雪霁姑娘是庄主的女人。
雪霁坐在李世默对面并不发话,只是悠闲地喝着茶。李世默将茶杯端起在唇边抿了一下,汤色清亮、叶修长而匀齐,味醇厚而回甘——
新茶庐山云雾,据产地少说有千里之遥,不知道宫里有没有这样的好茶。又加上这是初冬,这样的好茶只怕更加不易得。
如此看来风波庄实力远非他所想象。
李世默敛声饮茶不语。
这次初入风波庄给他的感觉就是安静,静得仿佛一块冰,把汹涌的波涛全都冻在深处,静得叫他看不清对方的实力。照凌风的表情,这院中该是暗中埋伏高手无数。还有他喝的这茶,对面的雪霁姑娘穿的外袍——如果他眼力不错的话,应该是极好的织云锦,且不说料子难得,这针脚绣出的暗纹就让见多识广的他暗暗吃惊。
更何况若庄主不在的话院中那么多暗卫实在说不过去,如果说这是风波庄的有意安排,就不由让他思忖一会儿了。
抿茶之时他抬眼打量对面的雪霁,看她并无想先开口的意思,心中暗自盘算片刻,李世默先开口道:
“这正厅的陈设典雅脱俗,想来庄主的意趣自是很高。”说着,他便向正殿中的那幅字走去,“如此潇洒恣意的笔墨,看来是草圣张旭的真迹无疑?”
那幅字后面就是后堂,李世默作势要往后堂——若是风波庄庄主在后堂,面前的雪霁总归是要动一下的。
他余光微扫,没想到雪霁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静一样。
难道自己是真的猜错了?
李世默随即便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而羞赧。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回来,温温地向着雪霁姑娘笑笑,“适才世默妄议庄主,还请雪霁姑娘见谅。”
正如小姐一开始的叮嘱,雪霁知他之前怀疑庄主是否在庄中,对于李世默的试探早已有底,自然会不动声色。
但她没想到李世默会亲自为他的怀疑道歉,本是心中所想完全,言行无伤,他却无论如何也要求一份表里如一内心坦荡。他笑起来眼底全是澄澈与温意,这般谦谦君子,也难怪小姐会……
小姐……
雪霁想到此就一阵心痛。不过很快她就稳住心神对李世默道,“既然三殿下有要事一定要与庄主相告,不如修书一封,由在下代为转达。殿下你看这样可好?”
李世默要的便是这句话,他也不再推辞,“如此,便就有劳雪霁姑娘了。”
雪霁招手唤了个侍女端着笔墨纸砚过来,李世默提笔略一忖度,洋洋洒洒倚马成文。封好之后便将那封写着“风波庄庄主亲启”的信转交给了雪霁。
“多谢雪霁姑娘。”
李世默向着雪霁深深鞠了一躬,
“既无别事,那世默就不再打扰姑娘,告辞了。”
长安的客人转身离去的刹那,雪霁拿着那封信转身便匆匆向后堂奔去。
李世默确实没有猜错,李若昭就在后堂,她在后堂的轮椅上坐着,听完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对话。
雪霁急急忙忙地把书信递给若昭,若昭盯着那封信看了好久,终于,接过来攥到手里。雪霁通过书信感受到若昭的手,微微发颤。
不是不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思,雪霁心下叹气,手上忙推着若昭的轮椅。
“小姐,这儿凉,咱们先去东暖阁。”
东暖阁里,雪霁已经将织云锦的外袍脱了下来收拾好放在衣柜里,然后又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薄如蝉翼的面皮下不是别人,正是若昭的贴身丫鬟雪澜。她是巴蜀秘门出身,传承易容变声这一独门绝技。雪澜有时暗忖,这世上活着知道她身世的怕是小姐若昭和她姐姐李若昕了。
李若昭坐在东暖阁的书案前,盯着那封未拆封的书信好久,仔细一看她仿佛垂着眼睑,又似睡着了一般。雪澜心下心疼,轻轻走过去攥着小姐的手,那手上全是汗,却很凉,凉得刺骨,凉到心里。
“小姐,都在您的预料之中。”她低低道。
若昭凄恻一笑,猛地拿过案上的信,撕开,也笑。
“是啊,一切如我所料。”
回信早有准备,置于书柜夹层中不知已有多少年。若昭只在末尾补上日期,封缄之后又重新转交给雪澜。
“阿澜姐,让血魄明天送到三殿下手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
“不,还是三天以后再送到吧。”
待雪澜回来,李若昭抱着暖壶,遥望窗外阴沉沉的天,声音恍惚。
“今年过年回长安吧。”
天色迷离,她声音亦迷离。
“长安,该动起来了。”
第二章 腊月:宁妃芷兰
那次从云山下来李世默并未前往半山之隔的长公主行宫,凌风虽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很快腊月将至,每月朔望之日是李世默可以进宫见母妃的日子,刚入十二月,世默就递了进宫请安的折子,坐着小轿从西边的月华门入了宫城。世默生母是海陵苏家的嫡女宁妃苏芷兰,就住在清泉宫里。
宁妃早就盼着儿子进宫,一早就准备了几样他喜欢的吃食和点心。巳时刚过世默就从父皇那边过来了,他本想进宫给父皇问个安,但是领事的夏公公说父皇正在休息不便打扰,他边乐个松快向清泉宫过去了。
清泉宫在整个宫城里位于西六宫,离皇帝的寝宫乾宁宫在几妃中间属最远的。他最初不在意这些,只觉得这里清净,适合母妃读书,他也喜欢这般清净的场所。只是如今心态不同,风波庄庄主的回信他刚刚收到不久,庄主在信中特意嘱咐他要多看多注意,现在看来,这清泉宫的住所怕是有心人安排的。
宁妃今年刚刚过三十九岁,虽年岁不饶人,但她那悠远的性子,除了闲居读读书又不好什么别的玩意儿,淡然之下保养甚好。诸妃争宠,琴棋书画诗茶花,她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概是不争的人最有福气,她一双儿女倒是羡煞了宫里不少人。
世默刚进宫便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个小姑娘扑在他怀里,脸上笑眯眯地,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世默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儿,宠溺地揉了揉她的碎发,“小语想哥哥了?”
“嗯!”这位年方十三的小丫头便是李世默的同母妹妹李世语,当今圣上的第四女溧阳公主,“哥哥有没有给小语带宫外好玩儿的呀?”
“那是当然,”李世默示意身后的下人把拎着的鸟笼拿出来,“你看看喜欢吗?”
李世语急急忙忙地从世默怀里挣扎出来扑过去揭开那盖着笼子的布,“好漂亮的鹦鹉!”说着便欢天喜地地抱起笼子,“谢谢哥哥!”
“你也不怕把小语宠坏了。”青青藤萝中,一个浅碧色宫装的女子缓缓走出。
“儿子给母妃请安。”李世默看见母妃出来,规规矩矩地跪下行大礼,鹅黄色的常服锦袍衬着他清雅、悠远、又有说不出的宁静。
母亲哪见得儿子行这样的大礼,走过去将儿子扶起来,温温地笑着,“快起来吧,这宫里都是自家人,别拘束着。”
进了偏殿,宁妃屏退宫女下人们,拉着他的手坐下说,几案上摆的全是各式各样精致的小点心。“给你做了点好吃的,你看看还合不合你胃口?”
世默笑着落座道,“母亲做的都合儿子的胃口,儿子在外时时刻刻可都想念着。”
宁妃也笑着数落他,“倒学会这般贫嘴了,真是母亲教出来的好儿子,”一会儿她又问道,“之前去见过你父皇了吗?”
“去了乾宁宫,夏公公说父皇休息着,不见。”世默喝了口松茸鸡汤,不动声色地带了一句,“从乾宁宫过来可真是远。”
宁妃抬头盯了世默一眼,觉得有几分奇怪,儿子是从不抱怨什么的。不过她也不形露于色,“住了也有十年,怎么今天嫌远了?”又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了然点点头,“陛下是有段日子闭门不出了,皇后娘娘也不见。”
世默也顺着转下去,“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看样子是不知道的,”宁妃若有所思,转而又轻松地笑了,“管那些事做什么,你的事最重要,最近几天可读什么书了?”
李世默放下手中的碗筷,缓缓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回母亲的话,儿子最近在读《史记》中汉文帝和薄太后的故事。”
太后母家诸吕被灭之后汉文帝非嫡长子即位,宁妃想到这里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稍作掩饰地笑道,“好端端地读那故事做什么?”
李世默郑重地站起来,又规规矩矩地在母亲面前跪下,抬起头,慎重而又坚定地说:“母亲觉得,儿子仿效文帝故事可好?”
宁妃完全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环顾四周无人,温和而又严肃地问道:“你……想要夺嫡?”
李世默勇敢地对上母亲探究的目光,前所未有坚定地说:“是。”
“可是为……薛家一事?”
“是,”李世默不想隐晦,“母亲知道,这几个月来,太子殿下明哲保身,想让他为太子妃一家申冤,不知等到何时。只有得到皇位,才可能彻底查清薛家的事啊……”
“你如何知道薛家人就真是无辜的呢?”宁妃从来就没有打断过她儿子说话,然而这一次……
“因为,我相信瑶儿一家人。”李世默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
“说到底你夺嫡不过是为一个女人罢了。”宁妃看着儿子干净又执着的脸,一时不知道该是支持他还是阻止他,只得拼命劝住,“可是,她已经死了。”
“不……”李世默咬住嘴眼泪却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他仿佛看到那时秋刑薛家上下上百口血流成河,他的瑶儿,可否在当时怨过他、恨过他,恨他怎么没来救她。他甚至能听见瑶儿临死的时候好像在说,“世默哥哥,你怎么还没来救我?”
宁妃看着儿子这般心疼不已,她蹲下去缓缓地抱住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说道:“默儿,你受苦了。”
“所以,我想给薛家一个清白,”李世默挣脱开母亲的怀抱,“龙门薛氏满门忠烈,为国建功无数,怎么可能谋反?瑶儿地下有知,她何尝不想洗刷他们家族的冤屈?”
“可是,”宁妃心疼地看着她这个儿子,“夺嫡之路九死一生,你向来闲散惯了,在朝中无凭无势,太子是嫡长子即位顺理成章,何况有卫皇后母家卫将军的支持。萧贵妃有子世谚,萧家母族萧相一家更是根深蒂固,丽妃有子世训深得皇上宠爱,怡妃之子世诤也不差。一后三妃在前,默儿,你拿什么去争啊……”
“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儿子上了一趟云山找到了风波庄,”世默很快冷静下来,“儿子想请风波庄的势力从旁协助。”
“风波庄?可是当下关中地区一个侠义帮派?”宁妃把儿子扶起来坐到榻上,“我倒是听见宫外荷妹妹说起过,只是,风波庄不过一个江湖帮派,能在朝堂上帮到你什么?”
“儿子并不觉得风波庄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江湖帮派,”李世默边回想边答道,“一开始儿子上云山的确是有试探之意,后来据儿子仔细观察,发现着风波庄里的有些东西,并非寻常有钱便可以得到的,恐怕风波庄背后的主,不仅富,且在朝中有势力。”
“那样,就更让人难以放心了,”宁妃思忖了一下,“万一和其他皇子有瓜葛,你这次上云山岂非与虎谋皮?”
李世默想起了那封庄主给他的回信,信中说,“夺嫡之事殊为重大,愿殿下多看多思。如殿下心意已决,来年正月初七长安城东市灵溪茶庄惜誓包间一叙。风波庄将不辞万难,与殿下一心同功,死不旋踵。”李世默并非黄口小儿,不至于几句话就将他唬住。关于风波庄,尤其是风波庄庄主的信义名声他早有耳闻,更何况他那一颗君子之心,怎么会怀疑那样真诚的话语有假?
“因为相信,儿子相信风波庄,更相信,风波庄庄主绝不是不义之人。”
宁妃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看似温和无争脾气却比谁都倔,他一心想做的事从未打过退堂鼓。可是前路茫茫,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她这个做母亲都不肯支持他,他又有谁可以真心托付呢?
宁妃长叹一口气:“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便放手大胆去做,你放心,只要你我母子同心,又何惧前方万难?”
“只是,这样一来,母亲在宫中就艰难了,陈太后、卫皇后、还有丽妃一众人等只怕会多方刁难。”
“无妨,”宁妃想起了她那位惨死的姑母,她的姑母苏念清,先帝当年宠冠六宫的华贵妃,是如何的风华绝代,是如何才华傲世,却终究是死在太后手里。她自幼和姑母相熟,心中如何不恨。只是多年隐忍,早已让她心如止水。可又有谁知道这平静的是外表,还是内心?
“你尽管去做,母亲在后宫多年,必定能保你无忧。”
第二章 腊月:月汐
云山这边李若昭开始逐步规划回长安的行程。既然下定决心参加宫中除夕宴,还有这一个月的时间便要将云山这边打点妥当。她吩咐黎叔今年风波庄的新年宴提前至腊月二十,要尽快将帖子分发给各堂,云山风波庄总部也要尽快打扫起来。若昭本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每件事必定定时过问,风吟雪澜人等劝她不住只得悉心照料。若昭也不恼她们这般粘人,乖乖地处理完庄中琐事之后回到东暖阁喝药睡觉,倒是比平日里更加嗜睡了许多。
风吟曾经担忧地问过花语,小姐这般嗜睡莫不是身体出什么事儿了?花语哈哈一笑,“哪能出什么事,小姐对她自己的身体有数着呢!只不过今后小姐重任在身,回长安少不了劳心费力,这会子是在养精蓄锐罢了。”
风吟跟在小姐身边自然知道是什么重任,便不再多问,只是更加卖力给小姐分忧。
腊月十九的时候若昭一个人坐在檐下看云山积雪。她知道,这次一走,不知何时才能以这般心境看云山之雪了。往年不必回长安,这云山便是她的天下她的家,无拘无束地看着风吟花语在雪中闹,之后只怕是再也不能了。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样做值得吗?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当她知道的越多,就越恨自己这副残障的身体,多少年少的梦想,多少背负的志向,只能被锁在轮椅上动弹不得。一腔济世热血,却偏偏是个生来残障的一介女流,连她自己有时都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只是,苦了那个桃花树下初见的少年了,那个她想起来心就会微微一颤的少年,透亮如玉,却生生被她拖进深渊。
“小傻子。”旁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是你啊,”若昭歪着头看着悄无声息站在她身旁的白影,从头到脚裹着一身白,只有高高束起的黑发飘散开一缕幽幽的发丝。雪白的衣带翻飞,早已和背后的雪景融为一体。
“北燕来信。”白衣人说话向来简洁。
“昕姐姐!”若昭像个孩子一般欢呼了一声,随即吸入几口冷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咳咳……阿澜姐先带我回东暖阁。”
不远处的雪澜急忙赶过来把若昭的轮椅推回东暖阁,若昭偏头问那个白衣人道:“阿汐不进来吗?”
“不了,明月楼那边还有事。”话音未落,白衣人就消失不见了。
若昭看着她消失的影子,大喊道,“阿汐谢谢你呀,新年快乐!”
雪澜无奈地说道:“小姐在月姑娘面前真像是个孩子。”
若昭得意地笑了笑,“我在昕姐姐面前,也是个孩子!”
雪澜知道小姐和若昕姐妹情深,不然若昕在出嫁北燕之前不会把陪她从小长大的自己送给小姐。小姐这般姿态,无非是想让月姑娘告诉若昕小姐在这边一切安好罢了。个中艰难,又岂是一言能说尽的?
若昭一到东暖阁便将怀里的信拆开来看,看到“昭妹,展信安”那熟悉的字迹心下不由雀跃不已。自从先帝安和元年昕姐姐嫁到北燕,姐妹俩便断了往来。直到前些年若昭创立风波庄招揽了熟悉北燕的杀手月汐之后,两人的联系才密切起来。当年陈太后有求于北燕才把这个养女嫁过去的,和那寻常人家卖女儿有什么区别。加上马背上的民族向来崇尚武力,昕姐姐当年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汉人公主,嫁过去九年才有一子,立足谈何辛苦。
“坏了,”若昭把信合上折好放在雪澜手里,“先把这信好好收着。”
雪澜心中虽奇,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把信收到往常小姐收放信件的地方,只听得若昭自言自语道,“明天,大家都该到了吧。”
第二章 腊月:新年宴
云山这边李若昭开始逐步规划回长安的行程。既然下定决心参加宫中除夕宴,还有这一个月的时间便要将云山这边打点妥当。她吩咐黎叔今年风波庄的新年宴提前至腊月二十,要尽快将帖子分发给各堂,云山风波庄总部也要尽快打扫起来。若昭本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每件事必定定时过问,风吟雪澜人等劝她不住只得悉心照料。若昭也不恼她们这般粘人,乖乖地处理完庄中琐事之后回到东暖阁喝药睡觉,倒是比平日里更加嗜睡了许多。
风吟曾经担忧地问过花语,小姐这般嗜睡莫不是身体出什么事儿了?花语哈哈一笑,“哪能出什么事,小姐对她自己的身体有数着呢!只不过今后小姐重任在身,回长安少不了劳心费力,这会子是在养精蓄锐罢了。”
风吟跟在小姐身边自然知道是什么重任,便不再多问,只是更加卖力给小姐分忧。
腊月十九的时候若昭一个人坐在檐下看云山积雪。她知道,这次一走,不知何时才能以这般心境看云山之雪了。往年不必回长安,这云山便是她的天下她的家,无拘无束地看着风吟花语在雪中闹,之后只怕是再也不能了。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样做值得吗?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当她知道的越多,就越恨自己这副残障的身体,多少年少的梦想,多少背负的志向,只能被锁在轮椅上动弹不得。一腔济世热血,却偏偏是个生来残障的一介女流,连她自己有时都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只是,苦了那个桃花树下初见的少年了,那个她想起来心就会微微一颤的少年,透亮如玉,却生生被她拖进深渊。
“小傻子。”旁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是你啊,”若昭歪着头看着悄无声息站在她身旁的白影,从头到脚裹着一身白,只有高高束起的黑发飘散开一缕幽幽的发丝。雪白的衣带翻飞,早已和背后的雪景融为一体。
“北燕来信。”白衣人说话向来简洁。
“昕姐姐!”若昭像个孩子一般欢呼了一声,随即吸入几口冷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咳咳……阿澜姐先带我回东暖阁。”
不远处的雪澜急忙赶过来把若昭的轮椅推回东暖阁,若昭偏头问那个白衣人道:“阿汐不进来吗?”
“不了,明月楼那边还有事。”话音未落,白衣人就消失不见了。
若昭看着她消失的影子,大喊道,“阿汐谢谢你呀,新年快乐!”
雪澜无奈地说道:“小姐在月姑娘面前真像是个孩子。”
若昭得意地笑了笑,“我在昕姐姐面前,也是个孩子!”
雪澜知道小姐和若昕姐妹情深,不然若昕在出嫁北燕之前不会把陪她从小长大的自己送给小姐。小姐这般姿态,无非是想让月姑娘告诉若昕小姐在这边一切安好罢了。个中艰难,又岂是一言能说尽的?
若昭一到东暖阁便将怀里的信拆开来看,看到“昭妹,展信安”那熟悉的字迹心下不由雀跃不已。自从先帝安和元年昕姐姐嫁到北燕,姐妹俩便断了往来。直到前些年若昭创立风波庄招揽了熟悉北燕的杀手月汐之后,两人的联系才密切起来。当年陈太后有求于北燕才把这个养女嫁过去的,和那寻常人家卖女儿有什么区别。加上马背上的民族向来崇尚武力,昕姐姐当年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汉人公主,嫁过去九年才有一子,立足谈何辛苦。
“坏了,”若昭把信合上折好放在雪澜手里,“先把这信好好收着。”
雪澜心中虽奇,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把信收到往常小姐收放信件的地方,只听得若昭自言自语道,“明天,大家都该到了吧。”
腊月二十,云山风波庄。
黎叔带人做事向来利索,腊月二十的风波庄早已焕然一新,彩绸扎的红灯笼让原本寂静的云山有了喜庆的味道。傍晚,风波庄正厅已被改造成宴会厅,从关中、乃至全国赶来的风波庄各头领纷纷落座。时辰一到,风吟领着、雪霁推着轮椅便将若昭请了进来坐在主位上。见到庄主进来,正厅中各头领纷纷起身抱拳行礼道:“庄主!”
主位上的李若昭没有丝毫病弱之态。她身披红锦缎织就的外袍,肤色胜雪,口若丹朱,头上坠着流苏的金簪固定盘云髻,手上红珊瑚的手钏衬得她的皓腕如玉般雕琢精致。她微微抬眼,一双桃花眼却冷漠地扫了扫坐下一并行礼的众人,不急不忙喝了口茶,任下面的一众堂主不明所以地站着。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若昭才幽幽开口说道,“今天咱们风波庄提前过年,本来是个喜庆的事儿,可是……”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眼神盯着台下一人,“本庄主前些日子收到消息说,几个月前河东饥荒,本庄主差人拨了万石粮食过去赈济百姓。听说,没有全部运到。怎么回事?”
众人中一玄衣男子急忙出来跪下扣头道,“回庄主的话,没有的事,上万石粮食小的亲自押运,全都送到河东一带,照庄主吩咐广设施粥铺分给百姓了。”
“济民堂堂主朱勇是吧,”李若昭低头拨弄了手上的钏子,“可是本庄主听说,你私自扣押了一千石送到你的河朔老家了?”
李若昭突然抬头,狠厉的目光直直刺向匍匐在地上的人,吓得地上的济民堂堂主刚抬起头又埋了下去,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重复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李若昭冷冷地挥了挥手,“人证带上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被两个青衣卫士领了上来,一看到主位上的李若昭立马就跪下哭道:“姑娘啊,不要怪勇儿啊,我们那儿实在是吃不上饭才找勇儿的啊……”
朱勇看到旁边的老妪不禁大叫,“芬姨!”
那位叫芬姨的老妪看见朱勇便抱住他哭道,“勇儿……”
李若昭冷漠地打断了两人的哭诉,“看来,你们俩是认识的咯?”
朱勇跪着爬上前一个劲儿地叩头道,“庄主,我都认了,有什么事情冲我一个人来,不要动我的家人……”
李若昭扫了一眼趴在她脚边的人,“既然认罪就接受惩罚,”她转向站在一旁的黎叔道,“庄规,念!”
那位叫黎叔的中年男子领命站了出来,“根据庄规第十三条,凡对庄主命令阳奉阴违,执行任务从中谋私利者……杀!”
芬姨一边被人拖拉着一边嚎哭道:“庄主就饶勇儿一命吧,勇儿也是没办法啊……”
李若昭扫了一眼台下还在行礼着不敢动的众人,“虽说我们是行侠仗义的江湖帮派,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乱不得。朱勇,如你当时跟本庄主禀明实情说你家中有难,本庄主未必不会体恤下情。只是事到如今,便由不得你我了。”
语毕,便有两个穿着统一青衣的卫士把朱勇拖了下去,整个殿中安静得听见外面行刑的声音,只怕是很快鲜血就染红皑皑白雪之地。
“黎叔!”一篇肃杀的寂静之中李若昭突然高声道。
“在!”
“听说朱勇还有个老母亲和十几岁的弟弟,”李若昭取下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你把这个给了他们,让他们是折了现银也好,换成粮食也好,留给他们足够养老了。”
“是,”黎叔领命把手钏收了起来,便退下去落座在李若昭的左手第二案上。
李若昭现在才看向在下面晾被她了许久的众人,不由笑道,“大家都坐吧,还傻站着干什么。”笑容明媚灿烂,好像刚才那档子血腥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咱们这除夕宴就跟家宴一样,只是担心放在除夕夜耽误众位与家人团圆才提前到今天。既然是家宴,大家自便就好。”
众人这才敢坐下,只是面对着这雷厉风行的庄主,谁也不敢揉一下已经行礼到酸痛的腰。
风波庄的除夕宴一般只有堂主或者李若昭贴身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李若昭左右站着的是贴身的风吟和雪霁,也就是雪澜。李若昭左手边的第一案的是面容儒雅的锦衣男子,却是商人打扮。此人正是关中地区大商人卓氏当今的主事人卓圭,他年方二十九,本是卓氏庶子,不过出身不好在卓家饱受歧视,后来借助李若昭的力量重回卓家主事。因为生意受到风波庄保护的缘故,每年不仅替风波庄打理日常生意、业务和钱财来源,自己卓家利润的两成也也要上交风波庄。他主营药品、马匹、兵器,多与西域十三部族通商。因为是经商奇才,人称“白圭再世”。
第二案便是风波庄的大管家黎叔,黎叔去年已过半百,但身体矍铄,云山风波庄总部的琐事全权交由他打理,深得庄主李若昭的信任。第三案是花语花姑娘,花语不仅是李若昭的贴身大夫,更是风波庄百草堂的堂主,负责医药相关的事务,比如培养一些能治伤病的大夫给风波庄的弟兄们治病看伤,以及参与卓圭的药品买卖。余下的还有比如之前朱勇掌管负责救济的济民堂、负责人事调查的堂等等,以及从来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杀手堂,当然也不会出现在除夕宴上。杀手堂的负责人正是月汐,主要负责接暗杀之类的活儿。不过这个堂没有名字,花语曾一度开玩笑说就叫缟素堂,原因是“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结果月汐听说了,只是淡淡说道:“根本就不会流血。”
李若昭右手边的是风波庄在各地的负责人,首案的是负责甘凉一带的胡义恭,还有负责河东河南一带的许俭,负责江东一带的顾良,负责荆楚一带的楚元温,负责巴蜀一带的虞让。他们本来无名无姓,只有个被从小叫到大的小名,后来入了风波庄因为办事得力逐渐成为一个地区的负责人时,若昭就让他们自己择了个看得惯的姓氏,并以《论语》中的五德“温、良、恭、俭、让”给他们每个人起了名字。
待众人纷纷坐下,李若昭端起酒杯对众位道:“新年难得团聚,这酒便当敬是这一年我们风雨同舟。愿来年大家都平安喜乐。”
众人也端起酒杯来,齐声道:“谢庄主!”
接下来便是发些年节礼物,依着规矩评定今年的功劳,再由若昭挨个把赏赐送到。风波庄的堂主们共事也有些年了,大家心里都清楚,罚归罚,这庄主平日里向来温和可亲,一句重话也极少说的。之后的宴饮,众位也不拘小节地互相敬酒闹了一晚,到子时方才散去。
夜色渐深,若昭由雪霁推回她常住的东暖阁,走之前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坐在左边案首的卓圭。卓圭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点头之后埋首继续吃饺子。若昭回到东暖阁喝了点花语亲自调的醒酒汤,脸上的红晕方才褪去一些。她让雪霁推着去东暖阁外室等着,果然不远处一个人影走里过来。
第二章 腊月:卓哥哥
风吟抢先一步出门将外面的人迎了进来,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屋内炉火太旺,她满面羞红,对着卓圭行礼道,“卓公子。”
“风姑娘免礼”,卓圭朝着风吟微微一笑,便径直走向屋内的若昭。风吟痴痴地看了一眼卓公子的背影,立马带上门守在了外面——虽心悦于卓公子,她终归是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的。
屋内李若昭抱着暖壶坐在主位一边,卓圭坦然坐在另一边,暖暖地向着她笑道,“昭妹妹,许久不见,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若昭靠在一边,抚着暖壶,笑道,“有劳卓哥哥挂怀了,妹妹身体好多了。”
“那就好,”卓圭像是自嘲般的笑了笑,“之前昭妹妹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这是整理的册子。”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三本册子递了过去。
“这个是风波庄的账本,今年入库几何支出几何全在上记得很清楚。这一本是今年十月到京的各州府贡士的详细情况,包括年龄出身、乡贡情况,一应文解家状都在其中了。最后这个是去年秋刑之后薛家上下三百九十一口人的下落。妹妹之前托我查的,都在这儿了。”
“好,我待会儿再看,卓哥哥做事,我最放心不过了。”说着若昭便示意雪霁将三本册子收好退下。
“其实……”卓圭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今天妹妹不必把那钏子给朱勇家的,风波庄这点安抚的现银还是有的。那钏子是好东西,看得出来妹妹很喜欢。”
“能省一分是一分吧,本来这银子就不该庄里出,是我一时心软罢了。”李若昭无奈地笑笑,她此行回到长安,风波庄这边的事情一定多有照管不过来之处,她能说这不过是她恩威并施、收买人心之举吗?
卓圭也跟着笑笑,“妹妹总归是心软的。”
“对了,我前些日子收到昕姐姐的来信,”若昭神情严肃起来,“信上说,北燕和西突厥那边,恐怕是要为甘凉之地打起来。”
“义宁长公主殿下?”卓圭愣了一下,“那消息来源应该没错,妹妹是想?”
“明年开春卓哥哥会走一趟西域十三部对吗?妹妹想拜托哥哥探听一下西突那边的情况,大致估算一下,这仗什么时候会打起来。”若昭又补充了一句,“此时事关重大,和之后我在长安所谋之事息息相关,还请卓哥哥费心了。”
卓圭郑重地点点头,“妹妹放心,待我从西域回来,一定给妹妹一个答案。”
“甘凉……河朔……”若昭揉着额头,喃喃道,“甘凉自安和之乱后失控已经十年,河朔现在根本不听长安号令。这天下,终归是要大乱。”
卓圭伸手将她揉着额头的手拿了下来,“这般操心,事情哪里操心得完,”他慢慢抚平她的眉心,“不怕,退一万步,有我在。”
空气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若昭一下子羞红脸自觉躲开他的手,“卓哥哥……”
卓圭看着她急忙躲开,眼中一阵失落闪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道,“时候不早了,妹妹早些歇息吧。”言罢,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对了,我从西域找到上好驼绒,暖和得很。待会儿我托人带给风吟姑娘,妹妹可用来做成衣裳,对妹妹的寒弱之症有好处。”
“那就多谢卓哥哥。”若昭冲着他甜甜地笑道。
“你我之间,何妨?”卓圭心里默默道,“昭儿,只要你好,一切便好。”
门外,风吟一边搓着手一边候着,见卓圭出来,便红着脸上前道,“卓公子天黑,我来带着您过去吧。”
“不必了,”卓圭客气地对着她笑道,“我给你们家小姐带了点驼绒,明儿差人送过来,风姑娘好生收着,给你们家小姐做几身暖和的衣裳。”
风吟愣了愣,待卓圭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对着他的背影似自言自语道,“卓公子,风吟知道了。”
第三章 新年:若昭回宫
腊月二十一李若昭便已经从风波庄回到她在云山的行宫,二十二便是她从云山出发的日子。乘着宫里亲自派人来接的软轿,她一路从云山到长安城,看着沿路村庄败落、炊烟稀疏,看着长安城中夜夜笙歌、太平盛世,心中一片酸楚,只得放下帘子低头看卓圭给她的两本册子。
账本自是不用细看,卓圭做事向来稳妥心细,断不会出现大的差池。那本记了贡士的册子,若昭也趁着这个空档勾了几个名字。至于另一本薛家人的名册,她一边细细看着,一边将罚充掖幽庭当奴隶奴婢的名字圈了下来。看累了,便闭眼假寐一会儿,靠在一旁想着长安城的事情。
薛莹……她仔细回想着这名字,大概是见过的,倒是和薛家二小姐薛瑶长得有几分相似,大概今后可以一用,姑且先记下了。又凭着对于薛家的印象额外勾画了几个名字,大概也是要今后注意的。看完了便让雪澜仔仔细细地藏好,之后继续在轿子里闭眼歇着。
腊月二十九日是她进宫的日子,她从长安城南门进来,照着规矩得绕到皇城北门玄武门才可入宫。玄武门外北衙禁军头领张宝权早已经等候多时了,见李若昭的软轿过来,便殷情上前尖着嗓子道:“老奴恭迎熙宁长公主殿下回宫。”
熙宁长公主,正是李若昭的封号。平日里在云山风波庄,风吟雪澜等人为了掩人耳目称呼她为“小姐”,进了长安城便称呼她为“殿下”。她本是当今圣上李若旻的幼妹,先帝静帝李从僖嫡出的小女儿。宫中的说法是她出生时早产,先天双腿无力,几乎没有知觉,加上气血不足寒弱之症缠身,皇帝和太后才特许她平日在云山修养。估计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病恹恹的药罐子竟然利用在云山的日子创立了风波庄这关中地区第一大江湖帮派。
“有劳张大人了,”李若昭伸出手待人扶下轿,张宝权便立马抢在风吟雪澜之前抓着李若昭的手,风吟雪澜只好负责去搬李若昭的轮椅。两个丫鬟费了好大劲才吭哧吭哧把轮椅连同李若昭稳稳当当地搬下来,却只见张宝权一个劲儿地抓着长公主殿下雪白的葇荑不放,还攥在手里又搓又捏。李若昭娇俏妩媚地瞪了他一眼,声音跟裹了蜜似的嗔道,“大人……”作势便将手抽了回来,“您弄疼我了,叫人看见了对您多不好……”
张宝权哪见得美人撒娇,只得悻悻然收手,领着李若昭还有那些丫鬟随从们进了宫。李若昭趁着前面张宝权不注意,回头冲着跟在后面便要发怒的风吟摇摇头,雪澜见势也拉住她才作罢。这一行人住到李若昭曾经的毓安宫。毓安宫是皇帝刚即位时给熙宁长公主专门整修的宫殿,就算长年不在长安城,毓安宫的打扫一天也没落下。
目送着李若昭进了毓安宫,张宝权转身便啐了一口,“呸,什么长公主殿下,就是个会发嗲使媚的荡妇,还克夫……”说着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不定是和哪个野男人合谋弄死了自己的丈夫。”但是心里又实在是念着长公主那双柔若无骨的手,便把之前捏过长公主的手放在鼻子下死命地嗅了嗅,念着,“女人真香!”
而这头刚一进毓安宫雪澜就亲自给若昭打了一盆水,若昭把自己的手放在滚烫的水里泡了一会儿,接过雪澜递来的毛巾擦净了手后,把毛巾扔进水盆里,冷冷地说道:“把毛巾和这水盆都扔出去。”
雪澜领命出去扔东西,风吟恨恨地说,“就刚才那个死阉人,殿下为何不让我出手教训他。”
若昭心头冷意未消,她拢了拢毛绒绒的披风说道:“怎么教训?张宝权是北衙禁军首领,整个宫城都掌握在他手里,你今天要是出手教训了,明天我们就只怕走不出这毓安宫。”她看了一眼风吟,“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在这里比不得云山,说话做事要留上一万分的心眼儿。”
“殿下那咱们就由着这些阉人羞辱吗?”风吟想来就愤愤不平,“再怎么说您也是长公主殿下啊……”
“风吟你别忘了,我朝历史上多少代皇帝,都是这些阉人立的,张宝权的干爹张怀恩,那可是统领十万神策军的兵马使,长安一片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李若昭低头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忍便是了。”
风吟叹着气出门跟着雪澜收拾东西,没有看见李若昭眼中寒意一闪,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的局面不会太久了。”
午后李若昭领命去寿康宫给母亲陈太后请安,正好卫皇后也在,三人一块儿叙了会儿话,大抵是问身体可还好之类的面子上的寒暄。陈太后今年五十有九,卫皇后今年也四十有二,李若昭这年方十九的丫头自然是很难和她们聊得起来。问了安之后便以身体不适叫风吟把她推了回去。应付了太后唤来的太医瞧病,若昭靠着塌边沉沉睡了过去,风吟雪澜一干人等知道行路颠簸若昭实在是疲得很,急忙远远地生好炭火,服侍长公主殿下睡下后就守在门外。
其实风吟雪澜倒是多虑了。毓安宫位于外西路角落,旁边只有一小片桃花树,实在是偏僻得很,就算不守着只怕也没人过来。傍晚时分倒是宁妃过来问安,不过雪澜只好如实相告说长公主殿下已经睡下。
若昭睡得很沉,大概是花语让风吟雪澜随身带着的安神香有关。花语知道若昭喜欢桃花,便想办法将桃花作为香料施加其中,取其名曰“桃花醉”,这桃花醉深得若昭喜爱,每次总能闻此香安眠,因此便成了若昭随身带的安神香。
嗅着这桃花醉,若昭在睡梦中恍惚神回当年桃花树下,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桃花树下嬉戏着,女孩儿坐在一地桃花中纷纷扬扬地抛起花瓣,男孩儿就在一旁看着她笑,笑得很灿烂。
后来呢?她倚在小榻上一杯一杯地喝着那桃花酿。桃花夭夭,芳华灼灼。她面如桃花,半梦半醒,只依稀记得远处那个清雅悠远的男子,白衣胜雪,踏着一路落英,款款而来,却再也不记得她。
“世默……世默……”
她低低唤着,唤着他的名字,唤着唤着就知道这是梦。她这一生,都不可能这样唤着他……
梦醒了,夜凉如水。
第三章 新年:宫宴波澜
大年三十的除夕宴是宫中最为重要的晚宴,多少宫妃一大早就开始梳洗打扮。李若昭本来睡眠很浅天未亮就醒了,只是不愿让守夜的风吟担心就假寐到天明。早晨梳洗的时候若昭漫不经心地问她们俩昨天宁妃是不是来过了,风吟惊了一声,“殿下您怎么知道!”
雪澜笑道,“殿下心里不比你我有数?”
李若昭笑笑没有说话,宁妃既然来了,就说明她打算搅进这摊浑水里了。“萧家文臣薛家将,华阴皇后海陵花”,这苏家多奇女子,可不仅仅是童谣里的。
除夕宴在承明宫举行。诸席已定,百乐齐鸣。皇帝端坐承明宫主位,皇后卫蕴容坐在皇上左案,卫皇后去年刚过完四十岁寿辰,是皇上还是二殿下时的结发妻子,生有嫡长子,也就是太子李世谦。卫皇后并非出身高门大族,弟弟卫茂良承光二十五年曾武举夺魁,在大唐北境防线上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据守太原一带为河东节度使。卫皇后并非凌厉高调之人,眉眼之间尽是慈母般的柔情,但是弟弟背景在此,加之育有太子,皇后地位还算稳固。
皇帝右边平时是没有席位的,只是这次熙宁长公主李若昭回京,就在皇帝右边列了一个小案给这位长公主殿下。皇帝这一辈中诸姐妹都已出嫁,只有幼妹李若昭在隆平八年六月尚兰陵萧氏家主中书令萧靖嫡长子萧屹,年方二十一的萧屹本是那一年殿试探花郎,加上皇帝亲赐婚长公主殿下,一时风光无二。只可惜天妒英才,隆平九年五月萧屹因病去世,皇上和太后都心疼这位熙宁长公主,便下令若昭回宫居住,于是李若昭又回到了长安云山两边跑的生活。
主位下方左右分列,左边是太子为首的诸皇子皇弟,右边是以萧贵妃为首的宫中诸女眷。二十六岁的太子李世谦之后便是三皇子李世默,生母宁妃;六皇子李世训,过年之后即将年满十八,还未独立开府,仍住在生母丽妃宫中;九皇子李世诤,年方十五,生母怡妃;十一皇子李世谚,是皇帝即位之后第一个儿子,生于隆平元年二月,年方十岁,生母萧贵妃。之后还有诸皇弟,皇上五弟凉王李若昊,今年已有四十岁;八弟晋王李若昱,今年三十岁。不过两人递了请安的折子说身体抱恙难以前来,所以这两位王爷的席位暂时空着。还有当今皇上的各位皇叔,有的不在长安城的便献了礼递了折子就算完事儿。
右边这一列是诸女眷,为首的是萧贵妃萧潜离,一袭霁蓝色华服显得她冷艳而高贵,眉眼流转,尽是疏离之意。萧贵妃是中书令萧靖的亲妹妹,还未生育已至妃位,隆平元年生下十一子李世谚后加封贵妃,也是本朝唯一的贵妃。
之后是最明媚娇俏的丽妃阿史那华妍,她生性喜欢靓丽的颜色,这身茜色的外袍配上她这娇滴滴的眼波,看得人心都要化了。丽妃本是西突厥的公主,承光年间嫁入李唐成为二皇子侧妃,后来生下六子李世训之后地位直逼正妃卫氏,不过碍于突厥的血统最终只落得个妃位。
接下来是三皇子生母宁妃苏芷兰,宁妃正如她的封号一般,与世无争,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时而和旁边的女儿溧阳公主悄声说上两句话。之后就是怡妃秦忱,陕州秦氏家的女儿,育有一子李世诤,不过秦氏非显赫之家,在这后宫中无凭无势,只得依靠卫皇后生存。再后面就是九嫔,九嫔都未育有皇子,或是有皇子也不幸夭折,各别几个育有公主,地位自然是比不上宁妃的溧阳公主了。
当然还有隆兴太后陈瑾纾,她一早就说这年轻人的宴会她就不来了,诸宫妃一大早前去请安即可。
宴会开始便是歌舞不断,其间穿插着太子领着诸皇子给皇上请安拜年,卫皇后领着诸宫妃给皇上拜年。得了个空档溧阳公主李世语便领着诸公主上前,溧阳公主身着一身桃红色的夹袄,笑容明丽,一举一动尽显大家闺秀的端庄雅致,眉眼间的笑却是十足十的小女儿情态。
“溧阳给父皇拜年了,愿父皇身体康健,永享万福。”
溧阳笑得清雅可爱,皇上自然是欣喜的,也笑着接过溧阳公主进的一杯酒,“语儿进的酒,朕自然是要一干而尽的。”
卫皇后见势招呼着溧阳公主,“溧阳,来,到母后这儿来。”说着便牵过溧阳的手,拍着她的手背道,“溧阳今年也已经十三了吧,过几年该给溧阳找个好人家了。”
“溧阳不嫁,”溧阳公主嘟着嘴巴道,“溧阳要永远陪在父皇母后还有母妃身边。”
卫皇后故作严肃地逗着她,“女儿家大了哪有不嫁的道理。”
怡妃跟着道,“是啊,溧阳之后要是嫁了,皇后娘娘和宁妃娘娘自然要给溧阳选个最好的夫君。”
“哼,”没想到丽妃娇滴滴地跟了句,“溧阳啊,还是不嫁的好,谁知道嫁了会是个什么人家,要是今日嫁,明日便被株连九族那可怎么是好。”
这话指向太过明显,卫皇后、怡妃脸色均是一变,宁妃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李世默,萧贵妃则是置若罔闻,仔细看来却有几分神情恍惚。倒是太子最沉不住气,“丽母妃这话怕是别有所指。”
太子曾经的正妃薛琼,正是龙门薛家的嫡长女。龙门薛家上下去年秋刑刚被问斩。
“我哪知道是不是别有所指,”丽妃端起一杯酒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殿下太过于敏感了些。见太子这般模样,怕是心有不满?”
太子硬生生咽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卫皇后不硬不软地接了一句,“咱们这些后宫妇人哪用管这么多,服侍好陛下,照顾好皇子公主方才是要务。”
“卫姐姐说的是呢,”丽妃又露出一副自我责备的样子,“我想啊,与其担心溧阳公主的婚事,不如操心着三皇子世默的婚事,你说是吧,宁妃姐姐。”
丽妃指名道姓地要让宁妃来回答,可是这宫中谁不知道三皇子李世默和薛家二小姐薛瑶曾经有过婚约,如今薛家倒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娶了薛家大小姐的太子殿下,其次就是三殿下李世默了。
李世默不愿让母亲难堪,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得一个女声道,“丽皇嫂就不担心我这小姑子的终身大事了?”
众皇子嫔妃循着声音一看,原来是一直不开口说话的熙宁长公主。
若昭泫然欲泣道,“可怜本公主刚刚出嫁才一年,夫君就去世了,如今留下熙宁一人孤苦伶仃可如何是好……”说着便抽泣起来,一边拿手帕拭着眼泪,一边眼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掉。
“丽妃,你少说两句罢。”皇上此时终于开口道,“好端端地怎么提起这些事来。”
丽妃自讨了个没趣,只得起身出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道,“是臣妾一时嘴快方才惹得长公主殿下不高兴了,臣妾给长公主殿下赔罪,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若昭并不理会跪在面前的丽妃,转头撒娇般的对皇上说道:“皇兄就别责怪丽皇嫂了,世训即将成年开府,皇嫂只不过是一时高兴罢了。世训向来聪明,最讨皇兄的喜欢了,还请皇兄看在世训的面上不要责怪丽皇嫂。”
皇上扫了一眼还跪着的丽妃,淡淡道,“还不赶紧起来。”
丽妃叩头谢了皇上长公主便回到自己的席上。电光火石间宁妃和若昭相视一眼又各自撇开。
不一会儿,若昭便以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风吟雪澜推着,慢慢往毓安宫去。
第三章 新年:婉淑妃
路上,风吟忍不住开口问道:“说来奇怪,薛家的事情也算是忌讳了,皇上就这么由着几个娘娘闹?”
若昭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眼上的泪痕早已不见,她漫不经心道,“是寿康宫的忌讳又不是乾宁宫的忌讳。”
风吟换雪澜推了一会儿轮椅,突然背后响起一个低低的男声,“熙宁!”
三个人俱是一惊回眸,风吟雪澜一看见来人便立马齐刷刷跪下道,“陛下。”
若昭也在轮椅上抬手施礼道,“皇兄。”
皇上挥挥手示意风吟雪澜退下,“朕来推就行。”
风吟雪澜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若昭见势道,“你们俩先回毓安宫,我和皇兄有要事商谈。”
见两人都退下了,皇上推着若昭的轮椅,两人慢慢在宫道上向前走着。
“华妍只是一时嘴快,昭儿你别介意。”过了许久,皇上才开口道。
“无妨,”若昭心里是真的不介意,若不是为了防止世默一时冲动开口,她也不会在众人面前演这一出戏。“倒是世训很快就要独立开府,皇兄这事还要多多上心。”
皇上低头看了一眼轮椅上的人,只是从他这个角度很难看清若昭的表情,“哦?你倒是很关心这事儿?”
“臣妹哪是自己关心这事儿,是替皇兄操心罢了。皇兄心里明明很宠爱这个皇子,不便说出来,给昭儿这个机会罢了。
“更何况,”若昭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来年开春,世谦只怕是要另立太子妃了。长攸的母亲,也该是太子正妃了。”
这两句看似毫无关联,但是皇上是懂的。太子李世谦之独子李长攸,是侧室陈淑慈所出。陈淑慈是陈太后的侄女。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皇后之位则又是华阴陈氏的。华阴皇后家,这名称是陈家的荣耀,但绝不是李唐皇家的荣耀,更何况,陈太后还……
若昭更是明白,若皇上真想有意制衡自己的母家,就必须抬出一个地位能力相当的皇子制衡太子,但是又不能把太子彻底打倒。本来太子正妃薛琼对华阴家是最好的制约,谁料到薛家出事,太子妃这边已无力制衡,只能依靠另立一个皇子来制衡。李世诤、李世谚都还太小,李世默其实是最合适的,但是若昭私心不想让世默这么早出面成为太子皇后和太后打击的对象,所以必须利用丽妃的野心把李世训抬出来。
“你这话,是替朕说的,还是替母后说的,还是替…你自己说的?”
“当然是替皇兄考虑。”若昭笑了笑,“不过想来皇兄心里早就有数了,何用臣妹多说?”
“昭儿你安心就好,”皇上中断这段谈话,伸出手来拍拍她的肩膀,“朕带你去个地方。”
绕过重重宫殿,甚至走过了若昭偏僻的毓安宫,穿过桃花林,到了一处阒寂无人的宫殿。若昭仔细看了看宫殿上的牌匾——“柔淑宫”,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皇上,“这该不会是……”
“进去吧,”皇上打断了她的话,“往年你不在宫内,今年过年,我们来看看你的母妃吧。”
虽然天下人都认为李若昭是当年陈皇后,也就是现在的陈太后嫡出的女儿。但是,李若昭早就知道,她并非陈太后嫡出,而是先帝婉淑妃陈瑾纨的女儿。婉淑妃当年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天生病恹恹的废人自己。也不知道陈太后出于什么心态,便将李若昭认作自己所出,为了保护这个秘密,陈太后下令将婉淑妃宫里所有人都给自己的亲妹妹陪葬。
柔淑宫内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人居住了,但是里面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李若昭慢慢地由着皇兄推着走进这宫殿,主卧室里挂着一幅女子抚琴的画像,画中女子低眉顺目,仿佛置身于阒寂的竹林,世间万事万物都与她无关,只剩手下的轻拢慢捻。
若昭回头看看自己的皇兄,他正痴痴地盯着这一幅画,眼中似有温柔宠溺,又有悔恨痛苦,更有一份恋恋不舍的深情。她突然想起来,皇兄刚刚即位的那一年突然下令重修婉淑妃的陵墓,并亲自命名为思陵。又想起来听说当年皇兄娶妻,执意娶了门第不高的卫家女儿。卫皇后眉眼低垂,甚是像这画中女子。若昭心下了然,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皇上却先说道:
“这便是你的生母婉淑妃。当年婉儿因为琴艺超群被父皇看中进宫,为防着母后嫉妒便给她安排在这里住。”
“婉儿?”
“对,”皇上好像有几分羞赧地笑道,“那是你母亲的乳名。”
若昭什么都明白了,只怕是她这位皇兄和她母妃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往事吧……
“这画是我给你母亲画的,她那年进宫啊,承光十九年,她才十七岁,花一样的年龄呢,”皇上眯着眼,仿佛在想着很久远的事情,他不再自称“朕”,而改用“我”,“画中的琴,便是一直跟着你的那架‘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念及此,若昭叹了口气,“那我……”
皇上明白她的意思,“昭儿你是先帝的孩子。我和你母亲除了互相倾慕,其实……什么都没有,都是这宫里的的谣传。”
若昭松了口气,远远地,自己好像想起来梦里那个遥不可及的白衣男子,就算她是先帝的孩子,他们也是不可能的……
“皇兄,我还有一个问题,”若昭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我母妃当年,难产而死,是怎么回事?”
皇上刚在想怎么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沉闷的“咚”的一声。两人同时一惊,皇上高声道,“是谁?”
他推着若昭从主卧出来,两人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大约是皇上觉得此地不宜多说话,便道:“昭儿时候不早了,朕送你回毓安宫吧。”
皇上回头取下那幅画送给若昭,之后把她送回毓安宫,便一个人落寞地往回走。若昭看着皇兄和形单影只地离去,却根本无暇替他难过。目送皇帝离毓安宫越来越远之后,她扫了一眼周围,“阿汐,刚刚出什么事了?”
一个白衣蒙面女子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是风波庄下头号杀手月汐,号称天下没有人见过她的面目,见过的都死了。
“有个尾随的,被我杀了。”
若昭眉头一拧,“人呢?”
“这里。”月汐从屏风后拖出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来。
若昭自己推着轮椅近距离一看,“用的梨花针,入的心脏,没血?”
“对。”
若昭闭着眼靠在轮椅上想了想,睁开眼,一股寒意从眼眸中透出,“月汐你尽快去做以下几件事:把这个尸体扎一刀扔到丽妃储秀宫门口,刀用卫皇后正阳宫小厨房的刀,至于倒在储秀宫门前的血迹,你随便找点鸡血狗血就行。”
月汐领命出去。若昭靠在轮椅背上,闭着眼,仿佛叹气一般:“终于,开始了。”
第三章 新年:储秀宫风波
新年第一天内侍被杀案惊动了整个后宫。若昭则是舒舒服服睡了一个懒觉,一边由着风吟给她梳头发,一边听她讲着宫外发生的事情。风吟绘声绘色地说一大早上丽妃娘娘出门给太后请安看到门口一摊血迹便吓得晕了过去,之后皇后、萧贵妃、宁妃怡妃等也陆陆续续赶到,诸皇子中储秀宫的李世训在,怡妃带着李世诤在,李世默、李世谚两人估计是生母不让他们过来故而不在,此时估摸着储秀宫里正在上演一场好戏。
若昭打断了风吟的絮絮叨叨,问道,“东宫那边知道消息了吗?”
“估计皇后已经派人传话了,想必东宫那边很快就过来了。”
若昭了然,待风吟给她梳洗好之后,嘱咐着雪澜把她推到从东宫进来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若昭靠在椅背上拢紧披风,闭着眼睛好像在养神。过了会儿雪澜在若昭耳边低语了声:“来了。”若昭才睁开眼睛扫了一眼正在她身边神色匆匆擦肩而过的人,轻轻咳了一声。
“太子这般形色匆匆,想必是有要紧之事。”
路过之人闻声一震,回头很知趣地行了礼道:“给姑母请安。”
二十六岁的太子李世谦自幼由平阳卫氏的卫皇后和华阴陈氏的陈太后抚养长大,两大世家养大的儿子风度礼数自然丝毫不差。他举止如其名,谦恭妥帖,眉眼间尽是管教优良留下的温顺。他又看了看李若昭坐着等他的这条路,忍不住问道,“姑母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吗?”
“无妨,”若昭面无表情,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眼神冷冷地扫过太子,“太子这般急匆匆地进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姑母还没听说吗?”太子愣了会儿,不知道姑母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如实对答道,“有个内侍昨晚死在储秀宫门前了,儿臣过去看看。”
“哦。”李若昭淡淡地,一点意外的表情也没有。
太子被她这个表情弄疑惑了,“姑母不觉得此事有蹊跷?除夕夜天子脚下竟有人敢行如此恶事。”
“这有什么蹊跷的,”李若昭一副已经看透了的样子拢了拢披风,“太子这般惊奇的事情,说不定只是一个局呢?”
太子思忖良久,也不明白眼前这位姑母想要说什么,只得乖乖拱手道,“儿臣愚钝,请姑母赐教。”
若昭看着眼前的太子,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谈不上什么赐教,本宫只是觉得,除夕夜天子脚下杀人,这歹徒未免过于大胆了些,放眼这宫中谁敢这么杀人。虽说可能是个局,不过由此可见,宫城防卫的确是疏忽了。”
太子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姑母听见内侍被杀一事表情一点也不惊奇,想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事。又想想这段路离毓安宫挺远,离寿康宫倒是很近,姑母这段话,似乎是在替太后指点他一般。假如这事件是个局,会是谁做的呢?做的目的是?
恍惚间太子好像明白了什么,对着李若昭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儿臣明白了,多谢姑母提点。”
若昭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想来储秀宫那边也还正等着太子,太子可不要错失这个机会。”
太子心头一喜,向若昭行礼告退。若昭目送着太子走远,对着雪澜道,“阿澜姐,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去听好消息就行。”
太子到储秀宫时皇上已经到了,正端坐在储秀宫主殿上位听着下面一群人的哭诉,一后诸妃坐在下面,各自思量着对策。
跪在最前面的是丽妃之子李世训,他直直地跪在那里,表情淡然,仿佛这事与他无关一般。大约是母亲是突厥人的缘故,李世训的眉眼与其他皇子的不同,格外深邃,五官挺拔,尤其是鼻子宛如刀削一般。前些年他年纪小到不觉得,近年来越发的神姿俊美仪态非常起来。旁边跪着的是北衙禁军的统领张宝权,他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叩头道:“陛下,小礼子死得惨,求陛下一定要找到奸恶,为小礼子做主啊!”
“朕知道了,”皇上示意他站起来说话,又冲着李世训道,“训儿,你母妃还没醒来,你怎么说。”
李世训叩首道,“请父皇赎罪,内侍被杀,弃尸于母妃宫前,儿臣没能及时体察奸恶,致使母妃受惊,惊扰圣听。儿臣请求父皇下令彻查此事。但儿臣因是储秀宫中人,为避嫌不宜担此重任,但储秀宫上下一应人等只要是调查所需,均可随意差遣。”
张宝权抢在皇上前面对答道:“六殿下这话就不对了,内侍在宫内被杀,已有辱天家威严,如今在这储秀宫被发现,莫不成还与丽妃娘娘无关不成。”
李世训接道,“是否与储秀宫相关有赖陛下圣裁,儿臣只想说要是真与储秀宫相关,储秀宫人也断不会把弃尸于自己宫前。”他面无惧色,环顾四周一圈后接着道,“儿臣恳请父皇下令彻查此事,以安后宫,以定人心。”
“罢了,”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件事就交给萧贵妃吧,萧贵妃务必要在元宵节之前查清此事。”
听到这句话,卫皇后端起手边的一杯茶啜饮一口,萧贵妃宁妃面不改色端坐在座位上。怡妃忍不住插嘴道:“皇上,此事关系到后宫安宁天家颜面,理应由皇后娘娘出面更为合适。”
皇上流露出思虑之态,霎时间宫里寂静了下来。卫皇后看了一眼皇上的表情,微微笑着止住她的话:“前些日子本宫就有些身体不适,昨儿个除夕家宴回去,本宫便更是觉得头痛难安,陛下体谅臣妾才让萧妹妹帮忙的,怡妹妹可就不要再难为本宫了呀。”
怡妃像是自己讨了个没趣道:“妹妹嘴拙,不知皇后娘娘凤体有恙,还请皇后娘娘见谅。皇后娘娘可请太医瞧过了吗?”
“瞧过了,不是什么大事,”卫皇后微微颔首,“有劳怡妃妹妹挂心了。”
“如此,还有人可有异议?”皇上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
“陛下!”张宝权又跪下磕了个头道,“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统领此言本宫就不理解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突然道,“内侍被杀,死状如此可怖,想来宫城防卫定有不当之处。张统领一心想要父皇给个说法,本宫倒是想问问了,张统领这宫城守卫有失之责,又该找谁追究呢?”
霎时间宫里一片寂静,卫皇后不知儿子怎么突然有此之言,萧贵妃依然是事不关己的表情,宁妃抬眸慢慢打量着对面的太子,怡妃低头不语,皇上则是探究的目光看了一眼太子,眼神又回到跪在前面的张宝权。
“父皇,”太子见众人无语,站起来拱手道,“儿臣认为,凶手是何人理应继续追查,只是,这宫城防卫有失之责,也不能放过。”说完,抬眸瞧了一眼怡妃身边的李世诤。
“父皇,儿臣认为太子哥哥说的有道理,既然有罪,戴罪之人就应该惩罚。”众人寻声望去,是站在怡妃身边的九皇子李世诤。怡妃不知儿子怎会说出此话,一个劲儿地在他背后扯住他的衣服,但还是没阻拦住。
皇上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看着太子点点头道,“世谦和世诤此言有道理,这样吧,暂剥夺张宝权的北衙禁军统领之衔,由副统领张怀德代之。”皇上看了一眼张宝权,“至于你,给怀德打下手吧。”
张宝权明白了这是太子和皇上联手对付他呢,不再跪地哭诉,而是冷冷地抬眸迎上皇上的目光道,“臣知罪,谢陛下隆恩。”
“那就传朕的口谕:这件事尚未明朗,储秀宫上下人等禁足宫中,案子就交给萧贵妃去查,如有查案需要,各宫须得支持,可还有异议?”皇上冷眼扫过下面众人。
就在此时,储秀宫门口突然传来内侍尖锐的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第三章 新年:太后驾到
满室之人皆是一愣,众人向外望去不知怎么惊动了太后的凤架,竟一时忘了行礼。宁妃抬眸,扫了一眼在座的各人,只有卫皇后置若罔闻低头抚弄着手上的镯子。
宁妃心下一片清明,微微一笑起身充着门口跪下行大礼道:“给太后娘娘请安。”
宁妃这边一有动静皇后诸妃和皇子才反应过来,陆陆续续跪了一大片,“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上也愣住了,不过他很快也反应过来,起身走到门口一边把太后扶了进来,一边道:“母后怎么不好生歇息,这点小事儿子能够处理的好。”
陈太后也不搭理他,慢慢悠悠地走到主位上坐下,皇上身边的夏公公给皇上搬了个软凳放在太后边上。
陈太后年过五十九岁,在宫里沉浮四十年的经历让她整个人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息,绯红色的凤袍、绛红的朱唇,甚至连眼角上翘的鱼尾纹,都透露着森森寒意。她斜睨了一眼在地上黑压压跪着一片的人,由他们跪着,反而看向坐在一旁的皇帝,这才幽幽开口道:
“你怎么让哀家歇息得好,除夕夜,有人在宫里行刺内侍,在哀家的枕头边杀人,”她突然一拍主位上的扶手,将手边的茶杯扔了下去,厉声道:“你让哀家怎么歇息得好!”
茶杯看似随意扔下去的,正好砸在李世训的头上,茶杯碎裂,他头上一时血流如注,可是李世训还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被砸的是他人一样。
“此事儿子定会给母后一个交代的,母后放心即是,”皇上在一旁赔笑道,“要是为这点小事就让母后大动肝火,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给个交代?这就是你给哀家的交代?”陈太后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传本宫懿旨,储秀宫上下人等除丽妃六皇子幽闭外,一律杖杀,丽妃谪降为嫔,案子就交由皇后去查。”
殿内一片寒意。
“太后,”李世训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刺向陈太后,鲜血流过他白皙的皮肤,勾勒着他异常俊美的轮廓,“此事父皇早已颁下口谕,如今太后又有懿旨,儿臣实在不知该听从哪一个旨意。”
陈太后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卫皇后,又看向一旁的皇上,“哦,皇上早有处置?说来听听,是怎么处置的?”
“儿臣觉得,父皇与太后娘娘母子同心,父皇的处置方式定然是太后娘娘心中所想,太后娘娘碍于面子不肯说出来的,父皇早已替太后娘娘考虑打点妥当。”李世训抢先叩首道,“太后考虑的是天家威严,自然要严惩储秀宫上下。只是太后娘娘心中定然担忧此事真凶是谁,故父皇替太后考虑,待查明真相后再行严惩,请太后娘娘放心。”
对于李世训的救场,皇上抬眸赞赏地瞥了跪在地上的六皇子,刚好看到他额头上止不住的鲜血,心中涌起一阵心疼。这孩子明明头破血流,还想着给他这个父亲找台阶。但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陈太后,“母后,世训所言正是儿子所想,待抓到真凶,儿子定将他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陈太后皱着眉头,脸色阴晴不定,许久不说话。宁妃则是一直关注着卫皇后的动向,卫皇后微微侧目扫了一眼左手边的怡妃。
怡妃读懂了卫皇后的意思,心领神会抬眼说道:“臣妾觉得,太后娘娘说得在理,此事交由皇后去查殊为合适。”
陈太后微微颔首,又看向皇上,“怎么,你让查案的不是皇后?”
“回母后的话,”皇上故作无奈道,“皇后病了。”
陈太后眼神更加阴沉,她一言不发地看了一眼卫皇后。
“臣妾觉得皇后娘娘堪为六宫表率,”一言未发的宁妃盈盈再拜说道,“皇后娘娘病痛缠身仍然克勤克俭侍奉皇上和太后。相比较而言,妹妹们实在是手笨嘴拙,未能体谅到皇后的辛苦与难处。怡妃妹妹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实在是辛苦,怎么累得连皇后姐姐刚才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卫皇后自打进了这储秀宫就只说了一句自己病了的话,宁妃所指实在是过于明显,怡妃自讨了个没趣道:“皇后姐姐的教导妹妹一直记着,一句都不敢忘呢。”
“好了!”陈太后终于忍不住道,“皇后既然病了,就好生养着,别来参和这伤神的事,萧贵妃你好好给哀家查清楚。”
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的萧贵妃头也不抬地波澜不惊道,“臣妾遵命。”
皇上扶着太后走后众人才敢慢慢站起来,张宝权冲着萧贵妃使了个眼色想要上去说几句话,但是李世训没注意上前抢了个先,对萧贵妃说道储秀宫上下一应人等均由萧贵妃调用。萧贵妃谢过六殿下之后慢慢走出宫去,走到御花园中安静地等了等,果然不一会儿张宝权就冒出来了。
“张大人想是有事对本宫说?”萧贵妃冷冷地开口道。
张宝权知道萧贵妃是个冷美人也不恼,于是拱手道:“知道贵妃娘娘查案辛苦,老奴有线索自然第一个向娘娘禀告。”说着凑近了几分,低声道,“老奴觉得娘娘最应注意的是正阳宫那边。”
“哦,”萧贵妃微微抬眉,“大人可有证据?”
张宝权一脸讳莫如深地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娘娘如此聪慧,只用看看陛下的举动就知道,陛下要不是怀疑正阳宫,怎么会不让皇后娘娘参与调查呢?皇后称病无非是给陛下一个台阶下,是不是真病了贵妃娘娘怎么会不清楚呢?”
萧贵妃一下子就懂了,太子一言害他丢了正统领的官,这张宝权打算是在借她之手向太子报仇呢。不过她也不多说,只是微微颔首道,“那就多谢张大人了。”
张宝权见萧贵妃明白她的意思了,笑得连眼睛都没了,“岂敢岂敢。”
李若昭午睡起来靠着软塌看着书,见风吟进来随口问道,“储秀宫那边事情怎么样了?”
风吟神秘地凑过来一脸坏笑道,“殿下那么聪明,猜猜看。”
若昭好生没好气地道,“皇兄让萧贵妃查案,夺了张宝权正统领的权力,让他和副统领张怀德掉了个。”
风吟惊道,“殿下你怎么全猜对了?”
若昭也不抬头继续盯着书道,“陛下现在有意扶植李世训平衡太子对付陈家,自然不会把这害到储秀宫的事情交给皇后,只有可能是在宫里不结党不攀附的萧贵妃。我暗示太子这是太后布的局想对付内侍,他自然对太后言听计从地对付张宝权,加上李世诤一直跟着他这太子哥哥转,到时候两个皇子请求皇兄不可能不同意。”
“那最后的结果呢?”风吟问道。
“倒霉的一定是正阳宫,就算萧贵妃查出来点别的,张宝权也会拼了老命报太子害他丢官之仇的。”李若昭合上手上的书,抬头看了一眼听故事听得正入迷的风吟,“风丫头你是很闲吗?叫你递的折子递了没?”
“递了递了,”风吟赔笑道,“陛下已经准了殿下明天就回夫家。不过,殿下真的要这么急着回去吗?”
若昭扫了一眼放在桌上卷起来的画,淡淡地说道,“正月初七之前要做的事情还不少。”
第四章 萧府:兰陵萧氏
兰陵萧氏,据说祖先可遥追至西汉宣帝时期太子太傅东海兰陵萧望之。西晋末年,萧望之十四世孙萧整带领整个家族渡江南迁,于武进侨置兰陵郡,称南兰陵,故萧氏后人均自称兰陵萧氏。入唐以来萧氏一族世善属文,多任要职,且世代与皇室结为姻亲,即使在科举考试已然为主导的时代,萧家文脉未绝,在科举考场上依然大放光彩。
如今萧家家主萧靖,就是承光十三年殿试状元,高中状元时年仅二十岁,也是有唐一代最年轻的状元。如今刚过四十八岁寿诞,已是大唐的中书令。其长子萧屹于隆平八年以探花身份进士及第。承光十三年的状元萧靖迎娶了当时的静和长公主李从俪,隆平八年的探花郎萧屹迎娶了如今的熙宁长公主李若昭,这段佳话至今为长安城中的人们津津乐道。只可惜天妒英才,隆平九年五月,年仅二十一岁的萧屹因病去世,皇上和太后做主,便让年轻寡居的李若昭回到了宫内,只有每年清明时节回萧家祭扫。
唐代以来,萧家世代居于长安城的长兴坊内。大年初二一早,李若昭就带着风吟、雪澜两人收拾了东西坐着软轿出了宫,到了长兴坊萧府门前,两个小厮恭恭敬敬地在门口候着把李若昭从轿子中抬了出来。进了府门,萧家一应人等早已在门口候着了,为首的是萧家家主的萧靖,虽是赤黄袍衫的常服,但是中书令大人的威仪自在,历练宫中的沉稳庄重之气与文采风流之气竟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神采虽收而自耀,光华虽敛而自发,端的是叫人不敢直视。
紧跟在萧靖身后的是萧府的二公子萧岚,年方二十二岁的萧家二少爷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风流公子,他一不预科举,二不仕宦,最常见到他的恐怕是长安城里的画桥街了。此时的萧二公子一袭白衣胜雪,墨发高束,举手投足分明是风流模样,细看那眉眼却干净纯粹得叫人心安。每次看见萧岚若昭脑海中都会自动浮现庄周的《逍遥游》,这般逍遥的姿态不知羡煞了长安城里多少贵族公子,又不知惊艳了多少世家小姐们的目光。京中女子皆唱:“掷果笙歌琥珀光,侧帽嵚崎似秋霜。道尽天下风流事,东海兰陵萧玉郎。”
萧岚身旁是萧府的大小姐萧岄,与若昭同岁,与寻常女儿不同,俏皮灵动之余竟有一番英气在身,看到若昭的时候可劲儿给若昭眨了眨眼,又偷偷朝着身旁的二哥坏笑。
“臣萧靖携敝府上下恭迎长公主殿下。”萧靖率先行礼道。
“父亲快快请起,”若昭伸手赶紧将正在行礼的萧靖扶起来道,“在门外您给我行礼我可不会拦着。进了萧府的门,我便是萧家的媳妇,您便是我父亲,哪有父亲给小辈行礼的道理?”
萧靖知道此言不虚,便顺势起身不再装模作样地行礼,后面的萧岚萧岄一干人等也起身。萧岄一脸俏皮地道,“嫂子,人家都是大年初二回娘家,您可是大年初二回夫家,非得把我们盼死了您才肯回来嘛。”
萧靖回头轻斥道,“胡闹,怎么和长公主殿下说话的。”
若昭推着轮椅过去携了萧岄的手道,“原是我不好,本来早该回来看看父亲的,如今便在这儿多住几日可好?”
“长公主折煞臣了,这本来就是长公主的家,长公主想住几日便住几日。”萧靖在一旁示意来两个小厮把若昭的行李带下去。
“如此便好,”若昭向萧靖微微颔首道,“今日未曾见到母亲,母亲一切可还安好?”
“静和一直在佛堂潜心礼佛,今日……想必也在佛堂吧。”萧靖犹豫了会儿,拱手答道。
“母亲潜心礼佛女儿怎敢打扰,”若昭挥挥手表示不在意地笑道,“赶明儿我自去向母亲请安便是了。”
“如此也行,今日一路劳顿,你们俩带长公主先行歇息吧。”萧靖冲着萧岚萧岄道。
萧岄早就按捺不住抓着若昭的手道,“好嘞,嫂子跟我来!”说着不由分说比风吟雪澜还快地把若昭推着往后屋里走去。
若昭一脸哭笑不得,只得向萧靖赔笑道:“如此女儿就先下去了。”
“你看我多体贴,年纪轻轻的干嘛要和那些老头们虚与委蛇,还好有我救你,”萧岄俯身在若昭耳边悄声笑道。
“那好歹是你父亲吧,”若昭真是哭笑不得,萧相大人要是自家女儿这么埋汰他,只怕是要气死。
“不跟你说这些了,”萧岄又悄声说道,“你看我二哥,肯定最想见你。”说着还拿眼神示意若昭看向一旁跟着她们的萧岚,“哥,你看嫂子回来了,你说句话呗。”
萧岚斜倚在一旁的立柱边,隆冬寒意深重,一缕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衣袍上,竟宛如天神般光彩耀人。大约是梦里那个白衣男子太过于深刻,以至于她总觉得白衣的男子格外光华难掩。萧岚盯着轮椅上失神片刻的若昭,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许久,他开口道,“嫂子,府上的账你什么时候有空看一下。”
“噗,”萧岄一口气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弯了腰,“哥,你欢迎嫂子的方式……挺特别的。”
若昭有一种强烈的被调戏的感觉,她瞪了一眼优哉游哉看着她们的萧岚,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每年府上的账不都是你来管的吗?”
萧岚双手抱胸,明明是一副无赖的样子,大概是容貌俊美异常,竟让人觉得分外赏心悦目。他盈盈笑道:“往年是我管着没错,今年萧府的女主人回来了,莫不成还要我来?”
萧岚此言不虚,萧府上下论辈分尊贵女主人应当是家主夫人,也就是当今的长乐静和大长公主,但是众人皆知她专心礼佛不理红尘中事。此外就应轮到萧岄主事,但是萧岄飞扬跳脱,心思根本不在府上,最后只有把这琐事交给萧岚来打理。如今大嫂回来,这些事应该由大嫂来管。
若昭知道萧岚在理,闷闷地盯了萧岚一会儿,最后无可奈何地说道“罢了,云渊你待会儿把账本拿到云闲阁来。”
萧岄一下子坏笑着凑到萧岚跟前道,“二哥,抓紧机会啊……”
萧岚竟然难得噎了一会儿,他故作一脸嫌弃地推开萧岄,“岄丫头你开什么玩笑。”
第四章 萧府:萧氏云渊
云闲阁在萧府东边的角落里,本来是长子萧屹的住所,若昭嫁入萧府之后和萧屹住在此处,云闲阁是若昭亲自起的名字,取自“云自无心水自闲”,意境悠远,又刚好对了萧屹这辈人的“云”字辈。萧屹没有异议,便这样一直叫下来了。
若昭在云闲阁午睡起来风吟就跟她说萧公子拿了账本来,说是要给她瞧。若昭好生没好气道:“让他在外面等着。”
风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和萧公子,真像……嗯,欢喜冤家?”
若昭佯瞋了她一眼,风吟便乖乖把嘴巴捂住表示再也不多嘴了。待到若昭慢慢吞吞梳好头发,才到云闲阁的会客厅里去见萧岚,萧岚在云闲阁等了快一个时辰,他也不恼,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喝着雪澜端来的茶,连喝茶的样子都自成一幅画。
若昭在门外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进去之后便让风吟雪澜退下,偌大的会客厅只余若昭萧岚两人。若昭伸手道:“账本拿来。”
萧岚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急什么,”说着闻了闻手中的茶道,“茶不错,我闻闻啊,茶汤清澈澄黄,爽口回甘,是新茶。”
他放下茶杯,饶有兴趣地盯着若昭道:“大冬天的也有新茶喝,是冬片茶吧?凤凰水仙,还是安溪乌龙?”
若昭无语,“你知道还问我?”
“啧啧啧,果不其然,卓圭走岭南带过来的吧。看样子风波庄今年收成不错。”说着萧岚终于把手上的账本递给她。
“真是,”若昭接过账本翻开,“风波庄那边年终结账我得看,萧家这边我还得看,我最讨厌这玩意儿了,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
“风波庄有卓圭撑着,你还用管账本?”萧岚喝着茶,欣赏着对面女人认真看账本的样子。
“萧家有你撑着我一样得看!”若昭一页一页翻过账本,其实根本不需要看什么,萧岚做事极为靠谱,这账本条分缕析,写得清清楚楚,只用最后批上自己的封号即可。
“等之后后宫出事,说不定你连后宫的账本都要看。”萧岚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茶杯,“杯子不错,手感厚重,远观温润如玉,近看色泽流动,越州御贡的吧?就知道你最喜欢温润如玉的东西。”
若昭不理会他有意岔开的话题,接着他前半句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嗯,”萧岚放下杯子神色严肃道,“薛家出事,我就知道开始了,等等,让我猜猜,你会支持谁上位?”
若昭合上账本好整以暇地笑道,“来呀,猜猜看。”
“你么,自然会支持三殿下。”。
“答对了!”若昭眼睛一亮,把账本放在一边,“如何,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你看中的自然是没问题。你放心,如今年节时下,我会趁着父亲的人情走动和我个人的交际多方打探朝臣的动向,”萧岚歪着头饶有趣味地盯着对面神采奕奕的女子,想了想,“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选择太子这条路?”
为什么不选太子?第一层理由很简单,扶太子上位实在是再容易不过,因为过于容易,她便不那么受倚重,这样如何对得起她这无双的智计和苦心的准备。第二层理由便是她志在收复甘凉失地,太子秉性软弱,更重要的是他背后有卫皇后、侧妃陈氏和陈太后一众人等,陈氏若在,怎么可能重新查清薛氏一案,又怎么可能重用那个不得志的凉王爷呢?就更别提收复甘凉失地的事了。一般情况下她只会说第一层,第二层大概只会对特定的人说,还有第三层,那便是她自己也不会承认的……
心下思考,电光火石之间,若昭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选三殿下呢?”
萧岚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其一,只有扶持一个并不占优势的皇子,你会被更多的重用;其二,你想借一个皇子之手查清薛家的案子,太子妃被牵连,太子无动于衷,显然是受制于母家卫氏和太后陈氏,所以只有年幼与薛家有婚约的三殿下肯帮你完成这个心愿;其三……”萧岚顿了顿,目光探究般的看向若昭,仿佛要看到她心里一般。若昭手一抖,手中越州御贡的瓷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萧岚说到第三点的时候她心跳漏了半拍,她害怕啊,害怕被人看透这份心思,害怕这份不伦之恋为世人所知。她是倾心于她这个侄子的啊,那年桃花树下一见钟情,他成了她最灰暗岁月里的光。那年她十岁,正是少女初怀心思的时候,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那个哥哥,是在昕姐姐走后唯一愿意陪她玩的人。他会牵着她的手,会为她抛洒的桃花瓣欢欣雀跃,会和她定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约定——即使在旁人看来是最无足轻重的小孩子玩意儿。
可是为什么,当她醒来,却发现他是她的侄子,明明自己比他还要小三岁,为什么却是他近亲的长辈。以至于隆平六年那一次醉酒后的桃花树下重逢,两人只剩下陌生和尴尬。
她想,世默一定觉得和她曾经有那样的约定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吧……
或者说是在怪她十年前的不辞而别?
“怎么把这么好的杯子摔了?”萧岚假装没有多想若昭为何失态,转瞬间便将目光转向别处,“不过其三……我也不知道。”
“其三就是……以陈卫两家和薛苏两家的矛盾,太子即位,三殿下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性命。三殿下仁厚,他即位倒不会加害太子。”若昭一边掩饰尴尬地笑一边抚着心口,“你前两点猜得准,吓到我了。”
“三殿下为人正直中正、更有君子之行,人品自然是好的,”萧岚很快终结之前的尴尬的氛围,“只是,他长年游历在外,远离朝堂,只怕今后需要嫂子多多提点。
“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斗倒太子,便是三殿下了。六殿下母家出自西突厥,九殿下、十一殿下年龄尚幼,都不是三殿下的竞争对手。”萧岚又补充分析道。
“那倒是,”若昭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到西突,我想起来昕姐姐年前给我来信说,西突和北燕可能会在甘凉之地发生冲突。只是我对那边的实际情况实在不熟,不知道两边何时才会开打,更不知道两边谁的胜算更大。”
“义宁长公主殿下的来信?”萧岚宽慰她道,“你放心,我这边也会调查的。”
“如此,便多谢了!只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两国都不是什么产粮的地方,加之三国上百年来交流频繁,西突北燕已有很多人习惯食用我中土的食物,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派暗使前来收购粮食,你多打听打听派来收粮的暗使是谁?”
“好,我定会注意这个的。”萧岚突然嘴一撇,“不过,有什么好谢的,你不是萧家人吗?既然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行,我知道,你萧公子是看不上我这口头答谢,变着法儿找我要好处呢,”若昭瞪了他一眼,“没个正行,正月十五明月楼的入场券一张如何?”
正月十五明月楼有百花宴,那入场券,可是价值上百金的东西。京城子弟何人不想拿到一张明月楼的入场券去一睹明月楼群芳争艳的风采?
萧岚笑眯眯地作揖行礼道,“如此,便多谢嫂子了。”
若昭看到他正经不过片刻就恢复了纨绔子弟的模样,啐了一口道,“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