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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玉楚瑧     乱世桃花逆水流txt下载     乱世桃花逆水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血案:血色真相

    坐在轮椅上的若昭不否定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杜松颓然道:“我虽不明白这朝中之事为何牵涉你们江湖,但风波庄在关中无所不能,想查这个案子还需庄主亲自纡尊降贵来刑部大牢里找我一个阶下囚?”

    “没错,是挺容易的。”若昭看似天真烂漫地点点头,很快她又恢复了一开始的从容与淡漠,“根据这些天神策军那边的动向,基本可以判定,这些年在朝中一直支持你的人,是那位手握十万神策军的兵马使张怀恩吧。我调查过张怀恩的履历,二十年前,他不过一个神策军中将,因为带兵入巴蜀平叛有功而一路高升。当时飞黄腾达的还有当时在祖籍在绵州熟悉巴蜀民情的大人你,以及,那一年进士及第的你弟弟杜桓,也就是后来一路做官顺风顺水的当今京兆府尹。把这些事情连起来就很好解释了——

    “二十年前,绵州山洪暴发,百姓流离失所起兵暴动,几成燎原之势,整个川北叛乱一度威胁汉中,朝廷派神策军精锐入川镇压。但事实上,入川军队杀良冒功,加之你在背后建议张怀恩诬陷山洪实乃秘门一群妖女作祟以平息民愤,逼得原本为救助灾民而出现在世人眼前的秘门四散凋零,万不得已,当时的秘门的掌门人带领西陵氏的最核心成员北上长安寻求出路。结果你假托清理长安城中的异教血洗荐福寺,灭西陵氏满门来向张怀恩邀功,又修漕渠以毁尸灭迹,这才有了如今工部尚书杜大人您吧。”

    被铁链拴住的杜松跪在地上,许久才从一蓬乱发中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是……”

    他又突然抬头,不甘心吼道:“难道那些会易容的人,不是妖女吗?”

    心已经痛到极致的雪澜,听到这话面色一寒,突然抬起手就要一巴掌抽过去。但是悬在半空中生生止住了,她咬紧嘴唇,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秘门西陵氏一族从来没有害过人,西陵氏女子会易容,也善行医,在巴蜀大地上救助民众无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害我们……”

    若昭叹了口气,“无知之徒身居高位,害起人来,更甚……”

    杜松哂笑道:“前因后果你们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若昭从容道:“跟杜大人您打个商量。您可能还不知道,您的那位好弟弟,也就是京兆尹的杜桓,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自家书房了。”

    “什么?”杜松一脸不可思议道,“张怀恩,他说过,他说过要保我的家人的……”

    “不过刑部这边初步断定为自杀,”若昭笑着打断杜松愤恨的自言自语。

    “所以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拿我弟弟的死威胁我要我说出我和张怀恩的关系?不可能,我妻儿的命还在他们手里,事到如今我还是只能选择相信他。”

    “杜大人别急,”若昭悠然自得安抚道,“刑部的杨大人老谋深算,他定然会拿着你弟弟的死做文章,告诉你他被杀人灭口了,也不会保住你的妻儿,诱使你说出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但本庄主这次亲自来找你,偏偏就是想请你继续把这个秘密瞒下去。”

    “为什么?你不是要帮这个秘门的后人报仇吗?”

    “这个仇当然要报,但,绝不是现在。”若昭眉间透露一丝狠厉,却又很快平复下去,“杨大人根本不足以和张怀恩的势力抗衡,所以我请你千万别松口,万一他真拿杜桓来诈你,你坚持说是为了响应先帝清除异教的旨意错杀了在荐福寺投宿的人,朝中也自然会有人施压让杨大人尽快以此结案。至于你的妻儿,就算张怀恩之后想杀人灭口,以风波庄的实力,我还是能保他们平安的。”

    杜松不敢相信的目光在若昭脸上打了几个来回,许久,他终于从刚才一系列的震惊中稳定下来狐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换句话说,我都不敢确定你是不是风波庄的人。”

    若昭觉得好笑,只得从怀里掏出一沓书信让雪澜递到杜松面前,“杜大人看看吧,这是二十年前你和张怀恩勾连书信的抄本,你本打算把这些书信留下来作为以后威胁张怀恩的砝码,但是没想到被我想办法翻了出来,证据确凿我却没有捅到杨大人那儿,怎么,对我的手段,您还有怀疑吗?”

    “书信在密室里,密室只有……知道,所以,所以……”杜松几近疯魔般喃喃自语。

    “所以,你的妻儿,其实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若昭笑得澄澈又轻松地把杜松不敢说出的话说了出来,“杜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好……”杜松迟疑许久缓缓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以风波庄的信誉,杜大人大可放心。”

    若昭和雪澜转身离去,突然跪在地上的杜松挣扎着向前爬了两步,身上的铁链摩擦地面发出低哑的嘶吼。雪澜赶紧冲上去护在若昭面前,若昭摆摆手示意不需要。

    杜松声音沙哑到可怕:

    “小心,一定要小心张怀恩……”

第九章 血案:公堂刺杀

    刑部后来派人前前后后查了杜桓的死因,从杜桓的尸体到遗书的笔迹,杜府上下夫人公子到仆人的口供杨文珽都一一审阅之后,终于下定案说杜桓是自杀的。杨文珽想了想他那胆小如鼠却又八面玲珑的模样,倒真的有可能是因为之前被他那么一吓唬加上自知罪孽深重就自尽了。

    果不其然,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拿着杜桓的死跑到刑部大牢去诈杜松,杜松自然早就知道他会来这么一手,一番杀良冒功自我认罪的说辞滴水不漏,加之朝中时不时有人来催,审了半个月的案子终于折腾到了头。

    鉴于之前京中关于这四十六具骨殖谣言众多,最后的判决杨文珽上书建议开堂审理。到了那天,刑部大堂外里三层外三层又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杨文珽一边下令把犯人带上来一边觉得好笑,今年这长安城不知怎么了,几个月前这一幕还刚刚出现在三司会审礼部受贿案子中。

    身披重枷的工部尚书杜松被带了上来,杨文珽当众一一宣读他的罪行,跪在地上那个穿着破烂囚服的人都供认不讳。偏偏就在众人专心听审判结果时,一个黑衣男子在众人中腾空跃起,一柄泛着寒光的剑直插杜松而去。

    血溅公堂。

    杨文珽“啪”地一拍惊堂木站了起来,大喝一声:“什么人!”

    堂下众人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刺客”,围观百姓纷纷乱作一团,呼救声、推搡声、还有小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杨文珽当机立断,“来几个人看看嫌犯杜松是否还活着,剩下的众衙役听令,控制现场,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许离开!”

    百姓根本不听他的指令,众人互相推挤竟然将衙役的包围生生撕开一个口子,一部分人随着人潮挤了出去。杨文珽着急不得,索性站起来朗声道:“诸位,如今嫌犯被人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杀,凶手就藏匿其中,请大家少安毋躁,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

    杨文珽如洪钟般的声音勉强给人以安定感,有人稀稀拉拉地驻足回眸看向那位朱衣公服的刑部尚书,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杨文珽直直矗立在公堂之上,明明是被风一吹就倒的清瘦,矍铄的面庞上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有人停下脚步了,渐渐地,就像是有人召唤一样,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看向这位老人。似乎是收到某种感召,躁动的人群宛如喧嚣的树叶没了风,只剩下投下浓阴的安然与肃穆。

    这时查看杜松情况的一个下人凑到杨文珽耳边,低语一句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话:

    “大人,杜松死了。”

    杨文珽身形一歪,胸中郁结难消,一口鲜血冲上喉头却被生生咽下,留下满嘴的甜腥。他在身边人的搀扶下道:“先来人把杜松带下去好生看管,剩下的人给他们看座,本官要一一问话。”

    这时,维持京城秩序的神策军中将骑马而来,他一来,畏畏缩缩的百姓纷纷自动让出一条道。

    那中将趾高气昂地坐在马上骑到杨大人跟前,“杨老大人,听说你这边刑部公堂出了点事,需要下官帮忙吗?”

    杨文珽面色一寒,拱手不冷不热道:“有劳将军挂怀,这点小事用不着将军费心。”

    那中将也不跟他客气,骑着马溜了个弯,将马屁股对着杨文珽道:“那就辛苦杨老大人了,下官回去还要跟张大人复命呢!”

    中将策马离去,留下杨文珽紧紧攥住衣角。

    他咬牙一挥手道,“查案!”

    这一查就是一整天,杨文珽亲自上阵,将当时在场的百姓一一单独留下问话,但是几乎没什么成果。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堂上,即使有目击者注意到凶手的模样也不过是说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他一跃而起掷剑就把杜松杀了。至于之后那人去了哪儿,没人说得清。

    当然,被留下的百姓中,并没有一个黑衣男子。

    可能真的被放跑了吧,审完最后一个在场百姓后,杨文珽独自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或者说,一开始就不在人群中,说不定是在远处的刺客投来一把剑。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杨府上的时候,一进门家仆就匆匆忙忙过来道:

    “熙宁长公主殿下来访,已经在府上等了一整天了。”

第九章 血案:若昭求情

    刑部公堂一事发,李若昭就得到了消息,一向把万事掌握在手中的风波庄庄主第一次把手里的茶杯摔了个粉碎,最后还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杜松在刑部公堂上被人刺杀了?”

    风吟雪澜赶紧上前打扫落了一地的茶杯碎片,黎叔顶着若昭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答了一声,“确有此事,杨大人已经开始彻查刺客了。”

    “你问仔细了没有,杜松被刺杀的时候杨大人的判决下来了吗?”

    “没有。”

    “那签字画押了吗?”

    “也没有。”

    若昭死死抓住轮椅的手一松。

    “坏了。”

    然后她就带上雪澜直奔杨文珽府上而去。

    李若昭心里很清楚,这个案子已经人证物证俱全,嫌犯供认不讳,就剩最后一个公堂审理杜松签字画押,刑部判决就算结下铁案。但是偏偏在最后一步签字画押之前,杜松竟然光天化日却又不明不白被人刺杀了,没有画押就意味着封不了卷定不了案,尽管当事人都知道杜松就是罪人。

    坐在杨府上的若昭依旧从容淡然地喝着茶,脑子却转得飞快。她仔细梳理了一下这个案子前前后后牵涉进来的人,风波庄内部自然是没理由动手杀人的,杨文珽更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杜家就算救他们这个家主无望,也绝不会选择在刑部公堂上动手。张怀恩倒是一心希望杜松死,但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在刑部大牢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杜松死得无声无息,绝不会等到在公堂上动手。王朝贵?虽然之前她让宫里的霜华查一查王朝贵和杜松之间的过节,就算真有什么过节,杜松被判死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犯不着偏偏在判决下来之前就派人刺杀他。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刺杀杜松的人不仅和杜松有着血海深仇,而且就只有一次在刑部公堂动手的机会,也就意味着这刺客在朝廷基本上没什么势力。

    想到这里,喝着茶的若昭不动声色地抬眸,瞄了一眼垂着头双手还绞在一起的雪澜,又不动声色地把口中的茶咽了下去。

    杨文珽直到傍晚才回去,一进门就听见长公主来府上的消息,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微笑着走进客厅道:“老臣琐事缠身,让长公主殿下久等了,还请殿下恕罪。”

    李若昭也露出招牌般从容不迫地微笑,“师叔哪里话,熙宁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请师叔不要怪罪。”

    杨文珽差不多心知长公主的来意,干脆单刀直入道:“殿下可还是为荐福寺的案子而来?”

    若昭也不想和他绕弯子,“正是,熙宁听说今日刑部开堂审理此案,没想到突发变故,嫌犯杜松被人当堂刺杀,不知……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杨文珽摇摇垂下的头,“已经死了。”

    “那,他是否签字画押?”

    杨文珽又摇摇头,“没有。”

    若昭心头那一点微茫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她一口气一松,“师叔打算怎么办?”

    杨文珽抬起探究的目光看向李若昭,“长公主的意思是?”

    “师叔比我更清楚,杜松作为嫌犯,就算案情明朗罪行昭彰,没有签字画押,刑部就没办法正式判决结案,就没有办法把这个罪人彻底钉死在法律的耻辱柱上,不诉诸法律,如何告慰四十六位无辜百姓的在天之灵?如何平息那些在世后人的愤怒?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些知情人的良心?”若昭一时气血上涌,喉头一阵甜腥,她强忍住喉间上涌的血,却忍不住一阵阵的咳嗽。

    雪澜急忙递上一杯茶帮她顺顺气。

    杨文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虽心疼这个天生残疾气血不足的小姑娘,但是他并非脑子不清楚之人,长公主前前后后的表现分明就是要把这件事管定了的模样。对于这个生来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寡妇,杨文珽作为她的师叔,除了已经过世的兄长以外,他比谁都要了解面前这位长公主的神鬼之才。

    “长公主是想……”

    “熙宁恳请师叔,把这个案子结了吧,就算是……给四十六位亡魂的一个交代……”李若昭抬手行礼,一字一句地恳求道。

    “长公主您可知您在说些什么?”杨文珽知道她来是有求于他,但是他没想到这位长公主竟然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了。

    若昭凄恻地笑了笑,手上行礼的姿势却并未收起,“熙宁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按正常程序结案,就需要师叔伪造一份签字画押,熙宁也知道这样做,有悖师叔做人的原则。”

    “那你还如此大言不惭!”杨文珽拂袖而起,不想看到若昭这副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求于人的模样,周身凛冽的气场吓得雪澜微微一颤,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教训学生的模样。

    若昭在他身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天生坐在轮椅上,就连皇上太后都不曾跪过。但是这一刻却突然跪下,因为双腿没有知觉而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她整个人宛如一下子摔到地上一样,砸出了闷闷的一声。

    杨文珽回头,却看见长公主伏在地上靠着雪澜勉强支撑起身体的样子。

    “你……”杨文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恨铁不成钢地愤愤道,“双膝岂能为了这种事而跪?”

    若昭推开试图扶着她的雪澜,靠双手让自己勉强坐在脚跟上,跪好之后她又恢复抬手行礼的模样,“师叔,我熙宁不跪天地,不跪圣上,却唯独跪了师叔。就这一次,只有这一次,熙宁恳请师叔,熙宁替那四十六位亡魂恳请师叔,按正常程序结案吧。”

    多么讽刺,她李若昭一心想要把罪人送上法律审判,却偏偏要通过作伪的方式诉诸法律。

    “熙宁!”杨文珽一阵心痛,他不知是为这四十六具亡魂而心痛,还是为跪在他面前的这位长公主而心痛,“你是兄长的得意门生,他教给你的仁义道德,教给你的持善求真,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回报的吗?”

    若昭将行礼的手高举至首,又重重地伏地稽首道:“熙宁自知辜负了老师、师叔的教诲,无颜面对师叔,更无颜面对老师的在天之灵。但事到如今,熙宁只求为那四十六位无辜而死的百姓申冤洗雪,让这二十年前惨死的魂灵得以安息。”

    “可是罪魁祸首杜松已经死了,你明白吗?你想替人报仇的话,他已经死了。”

    “不把杜松绳之以法就不算洗雪。”

    “你这样造假,难道不是践踏我大唐律法的尊严吗?不怕上天降责于你吗?”

    “如上天降罪,所有过错,熙宁愿一力承担。”伏在地上的李若昭突然支撑起身体,通透、坚定又带着丝丝绝望的神情道:

    “师叔,熙宁相信,人命大于天。”

    杨文珽不想看到李若昭这副神情,他转过身去摆摆手道:“你走吧……”

    “师叔……”

    “这件事本官会处理的,你走吧,”杨文珽喉结咕噜滚了一下,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从今往后,我杨门弟子,不再有长公主您了……”

    若昭跪在地上愣了愣,许久,她郑重稽首三拜道:“熙宁一拜,是为四十六位亡魂谢过杨大人;熙宁二拜,是为拜谢师父、师叔的多年来谆谆教诲之恩;熙宁三拜,是为忏悔辜负师父师叔的教导,有辱杨门之风,从今往后,熙宁行事绝不牵涉杨家,所作所为与杨门绝无干系。至此一别,熙宁愿杨大人身体康健,桃李满门。”

    跟着跪下的雪澜扯住若昭的袖子,“殿下……”

    若昭笑着制止了雪澜。

    背对她们的杨文珽眼睛一酸。

    熙宁长公主,曾经是他兄长的第一得意门生啊。那一年,好像是承光二十七年来着的,十四岁的义宁公主李若昕抱着五岁的熙宁公主冲进了皇子们读书的书房,那时,盛气凌人的义宁公主指着太子太傅杨文琏道:“凭什么哥哥们都能入阁读书,我和昭妹妹却不能?”

    被抱着的熙宁公主挥舞着小手起哄道:“就是就是,凭什么!”

    杨文琏也不恼,笑着安抚两位小公主道:“公主们也可以读书呀,”他随手抽出了《孟子》中的《告子》上下篇递给义宁公主,“请两位公主先读这两篇,三日之后来下官这儿谈谈读书的感想。”

    没想到三日之后义宁公主带着小妹熙宁公主来找杨太傅谈读书体会的时候,那个五岁的小丫头竟然振振有词道:“熙宁并不认同这篇中讲的,里面说学问之道就是寻找自己走丢的心,那么就是说学问本在心中,只是走丢了而已吗?写这篇文章的老夫子总说什么人性本善呀,但是众人生来皆是无知小儿,谈何善恶?还有,这老夫子的比喻甚是无理,将人之心比作鸡犬,要是仁心真的生来有之,怎能比作鸡犬,鸡犬自然之物,本就不是人所拥有,此番比喻岂非自我矛盾?”

    杨文琏震惊了一会儿,又笑着问那小公主:“那下官敢问熙宁公主人性本非善,世间之善从何而来?”

    若昭用她稚嫩的声音答道:“人性非善并不是说人性全恶,取善者保存之、光大之,是为圣人之书。育后人,先以教化感之,其次以利导之,再次以法齐之,最不济者以刑止之,是为构建众人之公善。”

    一来二去,杨文琏深深感觉到这两位公主在学问方面不仅刻苦,还颇有天赋,尤其那位年纪小小的熙宁公主,总是能提出和常人不一样的想法。虽然囿于女儿身,她们俩从来没有和哥哥们一起上过学,但是私下里却得到杨文琏不少的指导,以至于在诸位皇子面前,在杨文珽这个弟弟面前,杨文琏从来没有吝啬对两位公主的赞美之意,尤其是那位熙宁公主,那位太子太傅盛赞其为平生第一得意弟子。

    而如今,义宁长公主李若昕被远嫁北燕,剩下的这位熙宁长公主,真的要被逐出师门了吗?

    雪澜七手八脚地把若昭扶上轮椅,慢慢地向门外推去。推到书房门口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苍凉的声音:

    “熙宁。”

    雪澜生生停住了推轮椅的手。

    “你早就知道杜松之前是替张怀恩做事的,对吧?”杨文珽想起那天拜访杜桓府上时看到神策军的人从后门出去,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

    若昭坐在轮椅上,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天你到狱中找杜松,就是为了不让他供出张怀恩。至于你为什么这么做,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我……”若昭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了这一个音。

    “我早就该知道的,”杨文珽突然像一个上了年龄的老人一样自言自语道,“你智术超群神诡手段,这一年来长安城中颇不宁静,少不了你在背后的运作吧……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但是权力就像是一团烈焰,离得太近,会灼伤自己的。慎之,慎之啊……”

第九章 血案:长亭送别

    在刑部开堂审理那天掀起大风浪的案子竟然风平浪静地结案了,杨文珽上书解释道刺客出现以后就被当即杖毙,杜松被刺杀后还留着一口气签字画押,之后才因为失血过多而亡,荐福寺相关人员也一应受到处罚。这件案子结束之后杨文珽一并上书乞骸骨,说自己年岁已高难堪大任,也不知是陛下还是王朝贵大笔一挥,就这么准奏了。

    杨文珽出城的那一天若昭由风吟黎叔陪着,在长亭高地上远远望着杨文珽的马车驶过灞桥,若昭轻轻一叹: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到头来咸阳古道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呵。”

    她自嘲地笑笑,“没什么关系的词,竟突然想到了。”

    直到杨文珽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若昭才收回沉沉注视远方的目光,一回头,看见长亭的那一头站着一个人,穿着斗篷腰背佝偻,就像一团模糊的黑色。

    “王大人怎么今日不在宫中?”

    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转过来看到轮椅时,笑着松开裹满一身的斗篷,竟然是当朝的枢密使大人王朝贵。

    “长公主也在,”他漫不经心地笑笑,“老奴出宫走走,没想到偶遇长公主。对了,老奴想起来了,杨老大人是长公主的师叔吧?”

    若昭波澜不惊一笑,不置可否。

    “老奴就不打扰长公主送别了。”王朝贵就像一个黑色的影子一样,裹上黑色的斗篷,慢慢转身离去。只有隔着这么近的时候,若昭才明显发觉,王朝贵有一条腿是跛着的。

    若昭目送着王朝贵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宫里那事,霜华办得不错。”

    黎叔斗胆颤颤巍巍上前道:“庄主,那个事儿不完全是霜华办的,主要是……宁妃娘娘出手解决的。”

    若昭眉间一跳,恨铁不成钢地揉了揉眉心,“不是跟她说了宫里的事情不要让宁妃娘娘插手吗?”

    黎叔尴尬地赔笑道:“霜华说,宁妃娘娘只一眼就识破宛嫔娘娘是庄主这边派的人。听说是庄主拜托打听枢密使和杜松的矛盾,就把这事儿揽下了。后来的事情庄主也差不多知道了,宁妃娘娘唆使秦嫔和让她嫁给杜府的侄女找证据,这才让杜家和神策军兵马使的关系明朗起来。”

    若昭虽然恼怒霜华让宁妃插手,但还是忍不住感慨道:“苏家多奇女子啊,宁妃娘娘觉得杜松和王朝贵有过节,就猜测杜松背后的人实际上是内侍中神策军一系的,如此大胆的猜想却又小心翼翼让秦嫔出面调查,真是好手段。”

    “秦嫔也得了好处,也许是枢密使为了感谢秦嫔把那些书信给他,也可能是为了封口,杜松定案的当天,九皇子就被送回长春宫了。”黎叔在一旁补充道。

    若昭了然点点头,面色忽然又变得严肃起来,一张二十岁小姑娘的脸严肃起来能让周围的人噤若寒蝉,这种明明爱使小性子的年龄却几乎不发脾气的庄主开口淡淡道:

    “我还是有一点放不下那天刺杀杜松的刺客。刺杀手法很拙劣,但能无声无息逃脱,我怀疑……是会易容术的人。”

    黎叔愣了愣,“庄主是怀疑,雪澜姑娘?”

    若昭摇摇头,“我信得过阿澜姐,但是,秘门还有没有人活着那就不好说了。毕竟阿澜姐遭遇变故的时候不过五岁,记忆难免会有偏差。虞让是不是在巴蜀闲着没事干,让他好好查一查当年秘门的事情。还有,王朝贵和杜松恩恩怨怨的细节,关键应该在巴蜀,好好查清楚,我不希望只听到一个谁是谁阵营的结论。”

    末了,她抬眸冷冷扫了一眼黎叔和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的风吟,“记住了,今天我吩咐的事情,别告诉阿澜姐。”

第十章 考功:世默回京

    时至九月中旬,远在河南、都畿两道处理黄河赈灾一事的李世默上书陛下,主要是陈明黄河南岸两道的赈灾事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然后还说大约十月回京述职。这封奏疏还把陛下以及周围王朝贵等一干人等不动声色地奉承了一番,丝毫不提有人造谶以及王朝贵勾连地方官贪污护河款的事情——当然,这个并非出自李世默之手,这般看似平铺直叙又大有深意的奏疏出自鬼才萧岚。

    王朝贵看了之后大为欣喜,便不做截留上呈给陛下。皇上看了也觉得甚为舒服,“事情办得好,又没有横生枝节,这奏章也写得不错,清楚、干净。世默这孩子之前倒是小看了他。”

    皇上说这话时敬王李世训也在场,自从工部、刑部两大尚书之位空缺之后,他一门心思想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没想到太子李世谦虽然这段时间病得不能上朝,朝中忌惮陈卫两家的势力,还是有不少人反对。即使心里已经愤愤不平到极点,他也依然笑着向皇上道:“三哥为父皇分忧是父皇教导有方,儿臣恭祝父皇身体康泰、万事顺意。”

    皇上也笑吟吟地点头道:“世训最近这几件差事也办得不错,你刚刚说什么?工部、刑部那边还是得有人上,朕看着河南那边传来的消息,觉得水部郎中裴济就不错,让他顶上去吧。”

    李世训傻了很久,“啊?这……”

    “怎么了?”

    李世训咬着牙道:“没什么,父皇觉得好儿臣便也觉得好,父皇的心意,便是儿臣的心意。”

    从乾宁宫出来,李世训转身去了储秀宫给母妃请安,丽德妃正在坐在主位上和沈青绾叙话。说是叙话,不如说是丽德妃单方面训沈青绾,青绾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点头。

    见敬王李世训进来,丽德妃赶紧差人上茶上点心,顺便对沈青绾摆了摆手道:“行了,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李世训顺着丽德妃的手向沈青绾的方向看过去,一双眸子清瞳剪水,果然是娇俏妩媚又不失清新可人。他点点头:“沈知贺这人找的不错。”

    沈青绾告退之后,李世训绷不住的愤怒一下子倾泻而出,“他李世默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去了趟河南吗?本王这一年来辛辛苦苦为父皇打击陈卫两家做的还不及他一个去了河南的?”

    丽德妃只得好言相劝道:“训儿,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看母妃这里能否给你补救一二?”

    李世训愤愤地捶了一下几案,“之前为了扳倒工部尚书杜松,本王动用埋在神策军中的眼线保护证人普济,这眼线折了也就罢了,没想到工部尚书竟然落在了跟着李世默去河南的水部郎中裴济身上。”

    “这裴济也未必真会成为李世默的人,”丽德妃静下心来一想,“这赈灾最怕分利不均,李世默那个直性子,怎么可能容忍一点点沙子,一旦两人起了龃龉,岂不正和你我之意?万事莫慌,一切都有变数,还是等他们从河南回来,问问沈知贺再说。”

    丽德妃想了想,还是转身回去从妆奁盒的最底层翻出一个信封来,“母妃给你找了一个好帮手,你拿着这封信,去找李君毅将军,他看后应该会对你大有助益。”

    李世训将信将疑地收下了这封信,点点头道:“多谢母妃。”

    临走时李世训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嘱托了一声,“如果可能的话,让宛嫔给父皇吹吹枕头风,给清泉宫的宁妃晋一晋位分,也让父皇知道宁妃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李世训出宫后一直想找熙宁长公主问个清楚,为何自己每次劳心劳力干的活儿最后却没捞着好处,等走到和长公主见面的灵溪茶庄才发现,每次都是长公主主动约的他,他若有急事却不知如何联系长公主。后来他想想也是,长公主帮他无非是杀母之仇罢了,如今太子和皇后病着,太后气得不轻,也算是遂了她的愿,长公主便没有理由继续帮他了。要是长公主真巴着巴着来找他,反而觉得来者不善了。

    此时的熙宁长公主李若昭就没那么多烦心事儿了,打理一下萧府的日常事务,便由着雪澜推着轮椅去萧岄的院中看看岄丫头。路上雪澜还忍不住问:“宫里那边传来消息说,三殿下和萧公子的奏章已经递给陛下了,估计不日便可回京,殿下不找找李世训吗?”

    若昭想着去看萧岄心里本来欢快着,她漫不经心地摇摇手,“谁管他那么多事儿,我要是去找他反而生疑,他要是真有急事会找到本宫的。”

    萧岄的院子中,一个白衣的女子一身劲装,墨发高束,在初秋的阳光下显得光彩照人。她手挽大弓,站在走廊上,对着走廊另一头立着的靶子射箭。

    “云隐!”

    白衣女子闻声回眸,一双眸子神采奕奕,“嫂子!”

    若昭由着雪澜推着到萧岄面前,“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就练起射箭来了,我记得秦岭剑宗也不教射箭呐。”她仔细端详了一下萧岄手中的弓,由衷赞叹道:“弓是好弓,以柘木为材,以黄鱼膘为胶,看来这弓箭的主人定然十分爱惜这张弓箭。”

    萧岄竟然破天荒地害羞了一下,她若有所思地抚过这张弓,“我这不是活动活动筋骨嘛。再说,多亏嫂子身边的花语姑娘,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是再不动一动,只怕是要闷得发霉了。”

    若昭莞尔,“也是,江湖上好久没听到云隐公子的威名,只怕那些小贼又要忍不住出来作祟。只是在这走廊上练甚是不方便,不如到我的云闲阁中去,隔着水塘练习射箭,比这有意思多了。”

    萧岄闷闷道:“这几个月不出门收拾那些宵小实在没趣,”不过她向来闷不过一会儿,“对了嫂子,你还有没有去北燕的任务啊,我还是可以代劳的哟!”

    若昭携了她的手回到自己的云闲阁中,“你啊,要是再在北燕出一点事儿,你哥准拿我试问了。”

    “不是北燕……”萧岄嘟嘟嘴,“我哥哪敢啊,嫂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哥一定会杀了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哥啊,一定会问,我嫂子出事了没啊……”

    若昭噗嗤一笑,“你啊,比你哥还贫。”

第十章 考功:受封宣王

    十月初二,在河南主持赈灾事宜的三皇子李世默回京复命,圣上下旨封三皇子李世默为宣王,同时给跟着李世默去黄河的一众官员不少奖赏,晋水部郎中裴济为工部尚书,关河为龙武军将军,其余的随行官员也依功劳获得封赏。但是李世默虽被封为宣王,却并没有开府的权力,宁妃也并非像丽德妃那样跟着儿子受封而晋位。这让李世训松了一口气,他已经让宛嫔去吹枕头风了,既然父皇没有反应,那就说父皇并没有扶植他这个哥哥的打算。

    李世默回京将受封、谢恩、交接之类的事情做完之后,就暗中前往萧府拜访熙宁长公主,将何君璧给他的信件转交给长公主,顺便向他这位姑母请教河朔的情况。拜帖递到萧府的时候萧岚正在云闲阁教若昭练字,若昭一脸不满意地盯着纸上的“宁静致远”四个字道:“字还是过于虚浮了一些。”

    萧岚低下头看着坐在桌前闷闷地若昭,柔声道:“昭儿那是因为你无法从脚下发力,练字不求多好看,练练腕力,活络筋骨就好,不然你冬天又冷得手脚冰凉。”

    等到风吟匆匆忙忙进来说宣王李世默来访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幅融融秋光下岁月静好的画面,下意识赶紧退出去默念“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若昭放下笔,“风吟,有什么事你就进来说吧。”

    风吟从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那个……宣王殿下来了,说是有要事来拜访长公主。”

    萧岚听到这里噗嗤一笑,“我说是什么事呢,河朔的故人托宣王给你带了一封信,我还想代劳呢,结果被他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若昭嗔了他一眼,“他这是想找我问问河朔的情况,你个大闲人要代劳是凑什么热闹。萧公子你的眼力见儿呢?”

    萧岚无奈地笑笑,“好好好,你肯定要面授机宜了。我嘛,如你所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闲人,就不打扰你们姑侄叙话了。”

    大闲人萧岚甩手出门了,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了风吟一声:“现在天气凉了,尤其是晚上,记得给你们家主子炭火备足一点。”

    风吟一脸幸灾乐祸地“诶”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备上了茶水、暖壶和披风,把若昭推到了云闲阁水塘边的潇湘亭中。李世默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若昭远远地望去,他双手负立望着水面,显得安然沉稳,在飒飒秋风中却又孤单萧索着。

    “世默,你……可还安好?”

    她心里默念着,话说出口,却只剩下一句平平淡淡,“宣王殿下来了。”

    世默一听,急忙拱手行礼转身道:“世默拜见姑母,今日秋光甚好,叨扰姑母世默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若昭细细打量着他,出了一趟远门,瘦了不少,脸上因为瘦削添了一份棱角,眉眼深处却是融化一切的温润和仿佛置身事外的疏离——他永远都是那般谦恭有礼呵。

    两人相对坐好,若昭抬手示意风吟退下。她笑笑,“无妨,闲来无事有贵客临门,也是熙宁之幸。”

    世默也应和着笑道:“事情是这样的,敢问姑母可认识河朔一带魏博节度使何献之女何君璧?”

    若昭从萧岚那儿知道他为此事而来,却又不欲在人前显得和萧岚过于亲密,于是佯惊道:“君璧姐姐?”

    世默了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将河南道偶遇何君璧的事情和她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个,就是何君璧让我转交给姑母的一封信。”

    若昭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这倒真不是装的,河朔与关中相隔关山万重,更何况她们之间隔的并非只有山河,还有那重重叠叠的恩怨和战火,能得故人一封信,何止抵得上万金。

    她匆匆浏览了一下,又将信纸折好收到信封中,“想来宣王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熙宁?”

    世默点点头。

    若昭望着远处已经枯槁的荷塘笑了笑,目光仿佛飘散到很远,“隆平七年四月的时候,当时的魏博节度使携其次子、三子和长女,也就是何君璧入京。这是河朔失控以来第一次魏博节度使入京,当时陛下大喜,封魏博节度使何献为左骁卫大将军并封河间郡王,你还记得此事吗?”

    “世默记得。”

    “君璧姐姐出身行伍,十二岁就上战场,十五岁就带兵打仗,心气甚高,对京中女子孱弱无能嗤之以鼻。当时我刚好在长安,实在不能容忍这般嚣张之人,所以提出来和她约战一番。”

    “约战?”饶是世默向来稳重的人也免不了大吃一惊,“世默并非恶意,但姑母此身如何与那出身行伍的军中女子相战。”

    若昭莞尔,“不是真刀真枪的比武,是斗阵法。”

    世默略略致歉道:“世默愚钝,不知道姑母才学过人,竟然还会阵法。”

    若昭温柔地注视着眼前人,“残弱之躯,也就只能做这些了。”

    “那后来呢?”

    “我们俩在沙盘上模拟了两军对垒,没想到不打不相识,却因此引为挚交。不过她在京城没有呆多长时间,很快就回到魏州,为了和卢龙节度使赵衍之次子赵燮订立婚约。”

    世默仔细盘算了一下,“这何献真是打得好算盘,一方面向朝廷示弱,另一方面又勾结最嚣张的卢龙节度使,真真是两面三刀。”

    若昭喝了一口茶,悠然道:“谁说不是呢,还好皇兄早已料到此事,在何献入京的时候,就将安乐郡主赐婚给他的次子何尚,甚至没有将何尚放归回河朔。不过隆平九年京中出了些事情,何尚就趁乱逃了。”

    世默想起来那一年薛家满门抄斩,京中血流成河,他的心头就一阵紧缩的疼。他知道对面的长公主体谅他,没有说出半句关于薛家的事情。时隔两年再一次提及,他还是那般难以自持。

    世默正欲端起茶杯掩饰,没想到长公主按住了他端起茶杯的手,她安静又温柔地注视着他,递上一块苹果糖道:“吃块点心吧,甜的。”

第十章 考功:河朔乱局

    她的指尖凉凉的,搭在他的手上让他觉得就像细细的猫爪子挠过他的心尖尖上一般,世默心里颤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五年前和她初遇的场景,随即脸上腾出一片红晕。他支支吾吾地接过姑母递的那块糖道:“谢……谢姑母。”

    若昭感受到她指尖下的那双手轻微一颤,在世默接过糖的一瞬间收回手来,趁着世默把点心放进嘴的时候,她的眼神不自然地瞟向了别处。

    “那个……姑母你的手很凉,是亭子中风大很冷吗?”

    若昭很快将披风拢紧,把手塞进披风里道:“没……没事。”她垂下眸子,亭子中陷入了一份诡异的安静,若昭极力想要摆脱这种尴尬的氛围,不由地道,“那个……刚刚说到哪儿了?”

    世默勉强稳了稳心神道:“刚刚说到……何君璧和卢龙节度使赵衍之次子赵燮订婚。”

    若昭想了想,“是,因为魏博节度使处境实在是尴尬。河朔三镇中,卢龙节度使实力最强,成德其次,魏博节最弱,加之隆平五年朝廷扒开黄河北岸欲与水势成西南夹攻之势,魏博节辖制的地方受灾最为严重,至隆平六年也尚未恢复元气,所以才有了七年的进京示弱。”

    “那何君璧和卢龙节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卢龙节度使很早就开始招兵买马壮大自身实力,加之他们和北燕关系匪浅,来往贸易不绝。如今卢龙节度使赵衍的次子赵燮据说是个不世出的将才,生平无一败绩,因此卢龙节度使向来就有统一河朔三镇和关中朝廷正式对峙的野心。他们的计划是勾连魏州的魏博节的势力,南北合击灭掉成德节度使,才有了如今的联姻之举。”

    世默理了理河朔三镇的关系,“那为什么四年已经订下婚约,如今何君璧还在魏州何家呢?”

    若昭叹了口气,“这个君璧姐姐曾经跟我说起过,因为何家自己内部的问题。宣王你可能早就听说过何家三子夺嫡之事。那是因为何献当年娶了崔家的一双姐妹为妻妾,何家三子一女,长女君璧姐姐和三子何疾是何献第一任夫人所出,不过这位崔姐姐生何疾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次子何尚据说出自军妓,长子何肃则是那位崔妹妹,也就是现在的正妻崔氏所出。”

    “崔氏?”世默不禁疑问道,“是成德节度使崔慕平的博陵崔氏?”

    “是啊,”若昭也觉得无奈道,“君璧姐姐和何疾生母走得早,因此何家女眷唯现在的崔妹妹马首是瞻,崔氏偏偏又是她联姻对象要灭的成德节度使崔慕平的胞妹。加之崔夫人自小见惯了沙场,脾气彪悍,出身高贵脾气又不好惹,所以只要崔夫人还在,君璧姐姐一直没有北上完婚。”

    世默思忖了一会儿,“如此看来,这魏博节度使何献就不仅是脚踏两条船而是三条船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样你就明白为什么君璧姐姐说不用何献的亲笔手书,你大可以放心他们不会南下进攻了吧。因为魏博节实力本来就弱,只有脚踏三条船才能勉强在朝廷和北方两大节度使势力下生存。也正因为如此,河东卫将军稍稍出兵便可起震慑作用,何疾不懂事跨过黄河,君璧姐姐就亲自跑过来要人。她一定不会让自己的父亲知道何疾曾经在河南道被殿下抓起来过的,他们的生母走得早,她和何疾在何家一直都不太安全,只能息事宁人罢了。”

    世默一边专注地听着若昭说,一边身子前倾着点头,“是这个道理,没想到姑母足不出户却能熟知河朔情况,世默实在是佩服。”

    若昭看着世默这般专注的样子,欣慰之余又不免宽慰道:“不过宣王大可不必担心,至少在这两年河朔局势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唯一的变数在于卢龙节度使,他们不南下整个河朔便不会动。宣王安心朝中之事便是。”

    世默看着对面那个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姑母,那张年轻而精巧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他仿佛看到了纱帘后那个洞若观火的风波庄庄主。

    若昭看世默盯了她许久,心理涌起一股难隐的羞怯,还好她气色一向不好,即使泛起红晕也不过是浅浅的。她按下心中的悸动,不由地问道:“是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世默知道自己一直盯着姑母实属不太妥当,他赶紧垂下眸子拱手致歉道:“世默失礼了,只是,姑母实在是,很像世默认识的一位……世外高人。”

第十章 考功:苏夫人

    不知怎的李世默从一回府就开始心神不宁,如今既已封亲王自然平时可以入宫探望母妃,他在清泉宫里小坐了一番,又陪着溧阳公主李世语玩耍了一会子。宁妃心细如发,很快就发现儿子的不对劲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端来亲手做的点心和汤羹,陪着儿子吃了几口。吃的时候才说起刚刚去拜访长公主了,旁的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几天之后,他又前往灵溪茶庄约见风波庄庄主,和纱帘那一头的人说了河南道发生的事情。虽然纱帘这边的若昭基本对于河南道情况了如指掌,但还是耐心听完了李世默的所思所想,尤其是当听到他说曹庆私吞护河款送给王朝贵的痛心疾首时,纱帘后的人出言安慰道:“殿下能忍一时之怒实乃堪当大任,不过既然殿下对滑州刺史曹庆这些贪赃枉法之徒有诸多不满,也不是不可以尽快解决的。容在下为殿下思谋一个完全之策,替殿下清理这般宵小,顺便,把殿下颇为看重的韩晟调到朝廷中来。”

    李世默走后,若昭就抽空问了一下宫里那边沈青绾的情况,听完黎叔和雪澜的汇报之后叹了一口气道:“李世训看来还不是很明白,宛嫔可不是这么用的,跟霜华说一声,宫里也该采取一点行动了,不然我这边动不起来。”

    李世训这一头倒是没有想到宛嫔的事情,他拿到那封丽德妃让他转交给李君毅将军的信后辗转反侧了一天,终于在第二天的时候忍不住去了一趟李君毅将军府。来的突然,李世训只是对那门口的小厮说是宫里丽德妃让他过来的。

    小厮过来传话的时候李君毅正和萧岚在院中喝酒,李君毅将军年过四十,毕竟习武出身,看起来神采奕奕。小厮揣摩了一下,还是弯着腰低声在李君毅身边耳语道:“门外敬王殿下来访,说是宫里的丽德妃让他过来的。”

    对面的萧岚见这情形挑了挑眉道:“看来是有贵客来访,我这个大闲人就先行告退了。”

    李君毅觉得一阵尴尬,只得出面挽留道:“萧公子你这说的哪里话,要不劳烦萧公子先往后院小憩,君毅处理一下琐事,还想听萧公子说说这醉花阴新上的佳酿。”

    李世训和李君毅是在书房里见面的,礼毕,李世训就拿出了那封写给李君毅的信来。事实上,李世训根本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却只见得李君毅的表情不可不谓精彩绝伦。

    末了,李君毅捏着眉心靠在椅子上,“你知道你母妃信里面写了什么吗?”

    李世训躬身行礼道:“世训实在不知,还请李将军告知。”

    李君毅烦躁地摆摆手,“你自己看吧。”

    李世训把信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把信折好,他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服,再拜道:“请李将军恕世训失礼了,兹事体大,将军如自有打算,世训绝不敢以此封信上所写内容威胁于将军。世训之心天地可鉴,世训现在就把这封信烧了。”说罢便做出撕纸的样子。

    “别别别……”

    李君毅现在头大如斗,赶紧摆摆手制止这小祖宗作妖,他远离朝堂多年,不了解李世训是个怎样的人,但是他对丽德妃实在是过于了解,要是现在拒绝了此事,不知道她要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李君毅揉着眉心道:“敬王殿下说得对,兹事体大,君毅一时不方便答复。敬王殿下放心,君毅绝不会坐视你们母子二人不管的。还请敬王殿下将书信交由在下,容在下详加谋划。”

    李世训捏着这封信诡异的一笑,随即又恢复了谦恭的样子,“这封信实在是叨扰李将军了,世训也实在是不能再拿这封信打扰将军,不如这信还是本王来保管。世训,静候李将军的佳音。”

    李君毅看着李世训捏着那封信诡诈的笑容,一时间头痛欲裂,他知道敬王是想拿着这封信上写的事情威胁他,一件他至今都后悔莫及的事,一件害得他如今赋闲在家,害得他十一年,甚至二十年不得安寝的一件往事。

    这一头萧岚走到后院,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吹笛,笛声飘渺婉转,曲意低回,宛如深夜痴情的少女浅斟低吟。萧岚嘴唇微勾,顺着笛声向后院探去。

    走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水塘中央的亭子中,一个姑娘正在吹笛,萧岚问道:“这《子夜歌》吹奏得甚妙,可是你有事要找萧某?”

    “不是她,是我。”

    萧岚这才注意到湖心亭中的榻上还躺着一位妇人,她侧卧在榻上翻着一册书,香肩微露,肤若凝脂,眼波流转之间尽是妩媚,一颦一蹙都是成熟的风情。她挥了挥手示意吹笛的侍女下去,轻笑一声道:“是我找萧公子有事。”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萧岚眼珠一转,俯身道,“我听着这曲调大约是《子夜歌》的这一首,夫人莫不是深闺寂寞,思念情郎了?”

    “是啊……”那侧卧在榻上的夫人双眼迷离,趁着萧岚俯身的时候,手上的书轻挑了一下萧岚的下巴,慵懒道,“萧郎名满京华,是整个京城女子心尖尖上的人,妾身也想一亲萧郎的芳泽呐……”

    萧岚起身无奈地笑笑,“还请苏夫人有话直说,萧某虽然生性贪玩,朋友之妻不可欺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这位苏夫人正是李君毅将军之妻,也是宁妃苏芷兰的亲妹妹苏芷荷,十几年前是名满京城的苏家二小姐,后来先帝指婚给当时还是宠臣的李君毅,两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虽然苏芷荷并未有生育,但李君毅也从未动了娶二房的念头。因为苏芷荷实在风姿过盛,即使已嫁为人妻十数年,京城里偶尔还会有关于苏夫人的传说,旁人称起她从未冠以夫姓,皆她称一声“苏夫人”。

    苏夫人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物,和萧岚并肩站在湖心亭中,她很快神情严肃起来,“这次冒昧请萧公子过来,实在是妾身有事拜托萧公子。”

    “是关于李将军的?”

    苏夫人点点头,“萧公子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萧岚笑笑,“看来,李将军手上有让各方都觊觎的宝贝咯?”

    苏夫人对萧岚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很是无奈,她叹了口气道:“萧公子何必藏着掖着,其实你早就清楚不是吗?十一年前,萧家,不也是受害者吗?”

    萧岚的拳头微微攥紧。

    “不用说,这十一年外面早就变天了。可现如今,还有些不安分的人想把这个东西翻出来为己所用。我一方面担心夫君把握不了这其中的态势,伤及自身。而且……我还担心在宫中的宁妃姐姐和宣王殿下,恐怕要被他们所害。”苏夫人抬眸看着在一旁沉默的萧岚,“萧公子,你我同是局中人。而且一旦出事,我们都是受害者。所以,除了拜托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更何况……这么多年你和夫君交好,不就是为了这事吗?”

    确实是为那件事,一件关于西突厥、关于他父亲、乃至关于整个兰陵萧氏不太光彩的往事。

    萧岚眸中闪过一丝冷冽,很快又被温和的微笑所替代,“苏夫人放心,此事实在牵涉众多,萧某定不辱使命。”

    苏夫人郑重地向萧岚行礼道:“多谢萧公子,也请萧公子放心,妾身定当全力配合。”

第十章 考功:萧府往事

    萧岚从后院出来的时候李世训还在书房里和李君毅商量着什么。两人声音很小,萧岚并没听清屋内在说什么。见此情况,萧岚冷冷一笑,随手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李世训狐疑地盯着李君毅看了一眼,正打算出去看看,李君毅心知是萧岚,又不敢让李世训追出去怕生出什么事端,只得赔礼道:“家里的猫实在闹腾,还请敬王殿下恕罪。”

    谈话已经没办法进行下去,两人客套一番之后李世训只得告辞。李君毅急急忙忙赶到院子里,萧岚还坐在原位上悠哉悠哉地喝着酒。看到李君毅来了,萧岚冷冷地抬起眸子。目光交接,彼此心知肚明。

    萧岚清了清嗓子,“看来,刚刚敬王殿下来找李将军,聊得不是很愉快?”

    李君毅心跳慢了一拍,“萧公子……你都知道了?”

    萧岚放下酒杯,身上的纨绔之气尽褪,他冷漠地点点头,“十一年前我就知道了。”

    李君毅在萧岚安然冷漠却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心里默默感慨,萧岚再也不是十一年前那个天真烂漫又倔强的小孩子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你一直频频来我府上找我喝酒,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你不就是是希望在敬王来找我的时候当面告诉我,不要再走当年的路了吗?”

    “我不是来告诉你什么,我是来提醒你的,别忘了,你姓什么。”萧岚死死地盯着他,“你姓李,不姓阿史那。你以为你身上流着阿史那氏的血脉吗?你家世代居于长安城,上百年来与汉族女子通婚,你扪心自问,身上阿史那氏的血液,十中可还存一?”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话,二十年多前就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来。”

    李君毅闻罢垂下眸子,“二十年前的事情,对萧家,我很抱歉……”

    “很抱歉?”萧岚冷漠地笑了,“一句很抱歉能抵得上我母亲这么多年守着佛堂过的日子吗?一句很抱歉能抵得上我妹妹身受重伤吗?一句很抱歉能消除我和父亲多年来的隔阂吗?”

    “萧小姐?”李君毅大惊,“她怎么了?”

    萧岚攥紧手里的酒杯道:“阿岄前段时间走了一趟西突厥,她跟我说,她可能……看到萧岩了。”

    “萧岩?他还活着?”

    萧岚一想到阿岄身受重伤鲜血汩汩流淌的样子心里就一股火气窜了上来,眼中的光芒也变得狠厉,“萧岩是不是还活着你应该最清楚,当年那个情况,也只有你,才能帮助他们母子逃出长安城吧。”

    “真的不是我,”李君毅知道自己的辩驳很苍白,但还是执意辩解道,“事发之前她曾经慌慌张张地找过我,说要把那批西突的人托付给我。我也害怕出事,所以自从燕如被大长公主发现身份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她了。”

    “那后来呢?”

    李君毅泄了一口气道:“后来差不多你也知道了,燕如被赶出萧府之后,萧大人就查到我头上了,大概因为是我安排燕如入长安的原因,他找了机会让我革职回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管过西突厥的事情了。再后来你长大了,每次都来找我喝酒,我对你们萧家有愧,你既然经常来我怎么能不欢迎?”

    “你真的没有帮助萧岩母子逃到西突?”

    “真的没有,”李君毅无奈地辩解道,“萧小姐在西突看到的真的是萧岩?”

    “应该是,”萧岚皱紧了眉头,“阿岄在西突一路被人追杀到长安城,最后身受重伤。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杀了阿岄,但是,他们就像追捕猎物一样把阿岄逼到绝境,这不是刺杀,这是警告,他想告诉我们,他迟早会回来的。”

    “不会吧,萧岩就算真的还活着,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你不了解他,”萧岚靠在椅背上,“他从小就狠辣、心机深重,他每次都能把萧府闹得乌烟瘴气然后抽身而出,阿岄,从小是真的被他害惨了。”

    “更何况,他已经十八岁了,和那敬王殿下一个年纪,不小了。”萧岚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尽我所能在关中追查他的踪迹,没想到他们母子早就回到西突去了。你知道了这些,这一次,你还会出手吗?”

    “我……”

    “不妨告诉李将军,这一次,还有人插手进来了。”

    “谁?”

    “风波庄。”

    李君毅手一抖,“他们怎么插手进来了。”

    “实不相瞒,我和风波庄庄主有点交情,她正在着手办一件大事,不太希望你手上的那批人参和进来。她听说我和你交情不错,就让我来劝劝你尽快收手。不然,我可能会狐假虎威,借风波庄之手来报我的私仇。李将军要知道,在这关中一带,风波庄想干什么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李君毅错愕道:“你居然认识风波庄的庄主?”

    萧岚提到风波庄庄主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他垂下眸子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骄傲与宠溺,仿佛看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小身影,“是啊,有点交情。”

    李君毅脸上阴晴不定,仿佛在权衡萧岚这句话的真假。

    萧岚把玩着手上的酒杯道:“李将军最好不要怀疑我这番话的真假,不然,后面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李君毅闭着眼睛沉默了很久,“我会好好考虑的。”

    萧岚知道他给不了自己一个很明确的答复,长叹一口气,起身欲离去,“李将军你好自为之吧,萧某告辞了……”

    “云渊,”李君毅张了张嘴,许久才出声,“以后,你还会来我这儿喝酒吗?”

    萧岚背对着他,苦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萧岚离去的时候天下了点小雨,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团烟雨蒙蒙的雾气中。萧岚顺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恍惚间就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年,父母决裂,萧府的二姨娘燕如被指控是西突厥的奸细,萧府上下伴随着雨声哭成一团,母亲落发断情,不再踏出自己院中的佛堂半步,燕姨娘跪在地上磕头求老爷饶了他们母子一命,萧岄那个时候才十岁,蜷缩在他的怀里哭成一团,兄长跪在父亲面前恳请父母和好。

    只有他,还有那个才八岁的萧岩,两人冷眼相对,神情冷漠。

    那一天,萧岚记得很清楚,暴雨之中父亲派人将燕姨娘和萧岩赶出府,那个骄傲而阴鸷的少年甚至没有一次低声下气地说出一个求字,只是眼神冰冷地扫过萧府上下的每一个人,然后牵着母亲,决绝地离开。

    隆平元年的初雪十一月就到了,天空中的点点雪花掩盖了大雨滂沱的痕迹,等到后来父亲派人出去找寻阿史那燕如母子的时候,他们却早已不知所踪。萧岄看透了这萧府上下的虚伪,上秦岭剑宗拜师学艺八年,成了江湖上威名赫赫嫉恶如仇的“云隐公子”,直到若昭嫁入萧府才回来。萧府回到了父慈子孝一团和乐之中,此事,却也成了萧府的禁忌。

    隆平元年十二月,时任吏部侍郎的萧靖首告李君毅玩忽职守致使中书省失窃,正和陈太后想要立威的愿望,李君毅引咎革职。也就是在那时,萧岚发现李君毅将军和父亲恩怨匪浅,他顺藤摸瓜开始查了查那位神秘的燕姨娘背后的故事,才知道,那位燕姨娘还有一个妹妹,叫阿史那华妍,正是当今的丽妃娘娘。

    萧岚深深地吸了一口飘散着小雨的空气,打理了一下心情向萧府走去。他不知道的是,后脚李君毅就差人请敬王过府。刚刚走了没多久的李世训又被请回了府中,李君毅将一份名单,一个令牌交给了李世训道:“这是当年燕如留下的所有东西,丽德妃要的话你们拿去便是,从此之后这些东西便和李君毅没有一点关系了,一旦出事,还请敬王殿下和丽德妃娘娘好自为之。”

    这话被站在窗外的苏夫人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李君毅这是不得已的保全之策,既不得罪丽德妃和敬王,又极力撇清西突奸细和他的关系。她很快写了一封信,差自己的心腹侍女采萍告诉萧岚这边的情况,又开始想办法和宫里的宁妃姐姐联系。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的贴身侍女采萍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直到采萍走到僻巷的时候,一个黑衣人窜出来,一刀结果了她的命。

    黑衣人从她的身上搜出了那封信件,看到“萧公子亲启”五个字后诡异地笑了起来,那张只剩一只眼睛的脸显得狰狞可怖。

第十章 考功:沈青绾夜访

    午后的秋风卷过正阳宫,把自己闷在宫里的卫皇后懒懒散散地坐在院子里望着落叶发呆。琉璃看到自己主子又在对着落叶伤春悲秋了,她纠着打扫的小内侍的耳朵训道:“落叶也不扫,当差越发偷懒了,我们家娘娘可是当今正宫皇后,伺候皇后也是这么不小心吗?”

    “琉璃……”卫皇后微微张口,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谦儿那边,一切都还安好吗?”

    琉璃知道,自从太子侧妃陈淑慈和太子长子李长攸去世后,皇后就一直不理后宫中事,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皇上太后那边差人问起,只是说皇后病了。嫡长子李世谦自册立太子以来哪里遭受过这样的打击,皇后哪是身体病了,分明是心病。

    “琉璃听说……太子也一直在东宫养病,闭门不出。”琉璃替自家主子拢了拢披风,“秦嫔也是,之前还往咱们正阳宫走走,如今是来也不曾来过了。”

    卫皇后心软,她长叹了一口气道:“之前秦嫔的哥哥被流放,后来听说她的侄女也因为杜家的案子罚充奴婢,如今只怕是她也不好过。罢了罢了,本宫怎么能怪她。”

    “娘娘,奴婢可不觉得秦嫔有什么不好过的,奴婢前段时间听说九皇子被送回长春宫了。”

    卫皇后摆摆手,“许是陛下可怜她吧,秦忱也是宫里的老人了……”

    话刚说了一半,就有人通报说,储秀宫的宛嫔娘娘递了一封信来,说是事关重大,务必要皇后娘娘亲启。

    卫皇后将信将疑拆开信看了一会儿,许久才对着通报的人说,“跟你们家娘娘说本宫答应了,让她今晚过来吧。”

    琉璃在一旁不明道:“是储秀宫又有什么动作了吗?”

    “说不准,先听听今晚宛嫔为何而来。”

    果然,按照约定的戌时,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瘦小身影顺着墙根从正阳宫的后门进来。一进正阳宫的寝殿就向着主位上的卫皇后跪下大拜道:“臣妾宛嫔沈氏拜见皇后娘娘。”

    卫皇后虽然一向温和,但执掌中宫十一年的经历让她浑身上下都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沈青绾伏在地上小小的,一直不敢抬头。

    卫皇后笑笑,“听说最近陛下甚是宠幸于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沈青绾不敢不从,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眸子里满是羞怯和柔弱,饶是卫皇后是个女人,也看得心里一软。

    “真的……太像当年的她了……”卫皇后在宫里呆得久,见过那位把当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先帝婉淑妃陈瑾纨了,沈青绾一抬头,仿佛让她看到了当年桃花树下的婉淑妃。

    “起来坐吧,”卫皇后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你今晚如此大费周章过来所为何事?”

    沈青绾跪在地上摇摇头,“臣妾还是跪着说吧。”她伏在地上又拜了两拜,“皇后娘娘刚才说的话臣妾未尝不明白。能和这位故人有几分相像,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分,因此丽德妃才把臣妾拉拢来做她的帮手。此事,虽然没被明说,却早已是后宫中公开的秘密,皇后娘娘您看我说的对吗?”

    卫皇后点点头。

    沈青绾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咬着嘴唇拼命忍住眼泪道:“也正是这个原因,太后娘娘视臣妾为眼中钉肉中刺,三番五次地责罚臣妾,丽德妃视臣妾如她的私产,不仅对臣妾在太后的责罚不闻不问,对臣妾也是随意打骂。臣妾每每想起此事,在梦中都会被惊醒……”她哽咽了一下,还想继续说下去,张了张嘴,却只剩下抽搭的声音。

    卫皇后听到“太后”两个字的时候心里一寒,嫁给皇上二十多年,她亲身体会了陈太后对那个妹妹婉淑妃有多么深恶痛绝。加上她本就是慈母心肠,她携沈青绾的手来,捋起她的袖子,胳膊上全是深一道浅一道鞭打的痕迹。她心里一软,想把沈青绾拉起来。沈青绾摇摇头,还是执意跪着。

    “你几乎夜夜侍寝,陛下可曾问过?”

    “陛下心里只有那一个‘婉儿’,从来不曾过问臣妾的情况。臣妾实在走投无路,不知道该求助于谁,只能来找皇后娘娘。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仁者仁心,定然不会置之不理的。”沈青绾潸然泪下,俯首再拜。

    卫皇后犹疑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你要……本宫怎么帮你?”

    沈青绾又伏地大拜道:“只是此举要背叛旧主,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求上天垂怜,只求皇后娘娘能体谅臣妾之苦,臣妾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娘娘之恩。”

    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一向活在当年那位婉淑妃阴影中的卫皇后犹疑不定了好久,才主动上前携了沈青绾的手带到身边坐下,“那么,宛妹妹打算拿什么来报答本宫?”

    沈青绾低下声音正准备说,卫皇后才抬抬手示意琉璃退下,沈青绾羞赧一笑,“琉璃姐姐是皇后自己人,这……”

    卫皇后笑了笑这小丫头没点心机,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你继续说下去。”

    沈青绾懵懵懂懂点点头继续道:“之前宣王殿下曾经去往河南道主持赈灾事宜,敬王殿下以防万一派了考功司员外郎沈大人,也就是户部尚书之子一路跟随。”

    “确有其事。”

    “沈大人回来汇报说,在河南道夜审滑州刺史曹大人的时候得知,曹庆曾私自扣留朝廷多年以来下拨的护河款。这件事身为考功司员外郎的沈大人知道,但是他却没有向陛下汇报,如今年终考绩将至,照沈大人的意思是不打算将曹大人这一贪赃枉法之举翻出来了。但是,据考功司的沈大人所知,都畿、河南两道私自扣留护河款几乎已成十几州刺史默认的事实,沈大人知情而不报,一旦此事被揭穿,这就是渎职的大罪。如果考功司的沈大人出事,户部尚书怎么可能高枕无忧,户部可是敬王和丽德妃最得心应手的势力。”沈青绾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的哭腔,“如此一来,丽德妃定然无暇顾及臣妾,臣妾……也可苟且偷生。”

    “你是说……以渎职来打击沈江年之子,从而离间李世训和户部的关系?”

    沈青绾点点头。

    “此招虽险,一旦成功也不失为一个妙法。曹庆等一众官员贪污,可有证据?”

    “跟随宣王殿下入河南道的大人们应当都可以作证,况且滑州刺史府内部也应当有证人。”

    卫皇后指尖摩挲着茶杯,“可以一试,只是……要处理考功司员外郎,必然要经过吏部尚书郑光弼。郑大人,那可是太后娘娘的妹夫啊,此事还需和母后商议才行。”

    沈青绾低下头绞着双手不说话,卫皇后看了一时心软,温柔地安慰道:“宛妹妹别担心,本宫一定想办法护你周全。”

    沈青绾踏着夜色回到储秀宫中,丽德妃早已经端坐在寝殿里等着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沈青绾跪在地上叩首道:“卫皇后已经开始信任我了,只要陈太后那边开始动起来就行。”

    丽德妃得意一笑,“你想的这法子不错,还有点用处,起来回去好好歇着吧。本宫给你准备了些除伤疤的药,记得用。”

    霜华扶着沈青绾回去的时候,青绾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这样做主子那边会满意吗?”

    霜华笑着道:“放心,这样就够了,之后的事情主子会打点好一切的。待这件事过去,主子还会想办法把娘娘的妹妹送过来,以解娘娘相思之苦的。”

    沈青绾咬着嘴唇,“青绾谢过主子了。”

第十章 考功:太后入局

    第二天卫皇后就去了一趟寿康宫向陈太后禀明来意。果然,刚一听完卫皇后的话,陈太后就拍案而起道:“要哀家信那狐媚子的话绝不可能,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被那狐媚子迷了眼睛吗?”

    卫皇后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叩首道:“还请母后恕罪,臣妾,臣妾只是想太子此时处在不利之势,要是真能凭此绝地反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陈太后摆了摆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先下去吧。”

    卫皇后垂着眸子刚一退下去,陈太后就示意惠姑过来低声道:“暗自去查一下皇后说的这件事是否属实,就这样,等到李世默进宫的时候把他叫过来,就说河南一行辛苦,哀家找他叙叙话。”

    说罢,陈太后捏着一串佛珠,疲惫地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李世默被叫进寿康宫的时候一脸平静无波,陈太后倒是热情洋溢拉着他的手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差人送上茶果点心的,李世默都有礼有节地应了下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陈太后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世默之前在河南道的时候,查了黄河沿岸各州刺史贪污护河款的事情?”

    李世默脸色微变,手里的茶杯也颤抖了一下,“太后……怎知此事?”

    陈太后凤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金光,她不动声色笑了笑,“你不必管哀家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你只用告诉哀家是不是确有此事。”

    李世默起身大拜道:“确有其事。”

    陈太后啪地拍了一下扶手,腕上的金钏叮铃作响,“那你为何在奏疏上没有如实上报。”

    李世默再拜了两拜,“还请太后恕罪,容世默据实回禀。在滑州,臣确实和几位大人暗审了滑州刺史,也确实得知了黄河沿岸各州均截留护河款一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人不让臣说……”

    “谁?”

    李世默伏在地上颤抖着,“臣不敢。”

    陈太后换了个方式问:“你当时暗审滑州刺史,有哪些人在场?”

    “几位随行的大人。”

    “沈知贺在场吗?”

    “在……”

    “是他不让你说的?”

    李世默伏在地上不说话。

    陈太后差不多明白了,她单刀直入道:“沈知贺为什么不让你说?”

    李世默这才颤颤巍巍抬起头来,他额头上渗出几滴汗,“还请太后恕罪……太后也知道,沈知贺跟着臣去河南是那边的意思,所以臣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那边的掌握之中。臣只想平平安安地把父皇交给儿臣的事情办完,其他的……臣,不敢奢求。”

    李世默这话说得隐晦,连“储秀宫”三个字都不敢提。陈太后心里暗自哂笑,不愧是小门小户家生出来的儿子,确实胆小。

    “除了跟着你去河南的臣僚,还有其他人证吗?”

    “滑州刺史府的僚属可为人证,长史韩晟就是其中之一。”

    陈太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又冷笑了一声,之前还听说三皇子李世默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如何风采过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想到这儿陈太后不由地暗喜道:“做得很好。”

    李世默又拜了拜,“能为太后分忧,也是世默之幸。”

    陈太后招了招手,示意他退下去道:“下去吧,你母妃一向谦恭有礼,哀家在宫中也会多有照应的。”

    李世默谢恩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一出寿康宫,他抬头看了看宫外的天,突然想起了灵溪茶庄那个幕后高人的话。

    “过几天陈太后一定会找个由头请殿下去坐坐,殿下在太后面前只用牢牢记住两点:其一是示弱,要让太后看到你胸无大志毫无威胁;其二,她一定会问殿下在滑州夜审曹庆的事情,到时候问起来为什么不上报,殿下就暗示这是沈知贺的意思就好。”

    以唯唯诺诺的姿态让太后放松警惕,又遮遮掩掩地点出沈知贺的知情。纱帘后的那个人,真是好盘算。

第十章 考功:月汐归来

    时至十月,往往是吏部陷入最忙的时候,从各州县及各道节度使各议其百官功绩,依“四善二十七最”核定九等考第之后递至京师送省。再由吏部考功司判考,考功司郎中判京官,考功司员外郎判外官,同时给侍中和中书舍人监之。每年这个时候沈知贺都会甚为痛苦,对于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的他来说,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下从公署回府的路上叫上萧岚去明月楼喝喝小酒,看看明月楼争奇斗艳的姑娘们。

    “萧贤弟我跟你说,你说我这小小的从六品京官,怎么就那么辛苦呢?”明月楼的雅间里,沈知贺一上来就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萧岚漫不经心地端起一杯酒,放在鼻子边嗅了嗅甘冽的酒香,又放下杯子道,“你应该让令尊给你娶一房贤妻,再添上几房美妾,我就犯不着冒着被你啰嗦死的风险陪你喝酒了。”

    “哎哟我的好弟弟,哦不,我的萧哥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爹老早就劝我收收心了,但是我都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沈知贺说得大义凛然,“连名动京华的萧二公子都没娶妻,我急个啥。”

    萧岚抿了抿唇边的酒,垂下眸子低头笑得不置可否。

    “说真的,我是真羡慕你有个哥哥,替你考试,替你做官,由着你整天流连烟街柳巷。啧啧啧,真的,我和萧大公子共事过,他那淡然悠远,清雅如兰的气质,我要是个姑娘我都心悦他了。考得了探花,娶得了长公主,只可惜,唉……”

    萧岚挑了挑眸子看向沈知贺,“家嫂的事情,是萧家的家事,沈兄也关心?”

    沈知贺连忙摆摆手,“不关心不关心。我们听曲儿听曲儿。”

    子衿姑娘早已经在前面候着了,她试了试音,微微一笑道:“旁的客人来了不是虚与委蛇就是轻薄狂浪,唯有沈公子和萧公子在这儿,才真真算得上是咱们明月楼最受欢迎的妙人了。”

    沈知贺笑眯眯道:“那还不小曲走着?”

    酒过三巡,夜色转深,沈知贺已是昏昏沉沉,端着酒杯还嘟嘟囔囔道:“我没醉,本公子好好的,再给我上一坛好酒来。”

    说罢,一头从榻上栽了下来。

    萧岚无奈地笑着对子衿姑娘道,“只怕今晚听不完子衿姑娘的曲儿了,不如给沈公子找一间上房让他好生歇息?”

    子衿姑娘应诺退下,招了两个小厮把沈知贺搬到楼上僻静的一间上房中去。等到下人们都退下后,萧岚轻轻地推了推在榻上酣睡的沈知贺。

    “沈兄,沈兄……”

    沈知贺一动不动地在榻上躺着。

    萧岚环顾四周,端过桌上的烛台,慢慢走到沈知贺身边,悄悄把手伸进沈知贺的外衣之中……

    “咚咚咚”

    寂静的夜中传来清晰地敲窗户的声音。

    萧岚端烛台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等他发现声音是从窗户外传来的时候,他愤愤然抽身到窗边,一股脑推开了窗户。

    一个白色的身影随着窗外的凉风翻身进来,一袭雪白坐在窗台上,唯有几缕黑发随风飘散。

    萧岚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我的月汐姑娘,你是要吓死我吗?”

    月汐轻盈地从窗台上跳下来,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废话少说,那个小傻子说你在明月楼帮她处理点事,看来你颇得她信任,我就过来看看。”

    萧岚指了指榻上昏睡如死猪般的沈知贺道:“喏,喝了花语配的药,应该已经睡死过去了。”

    月汐走到沈知贺身边,在他身上轻点一二,转身对萧岚道:“以防万一,我封住了他身上几处要穴,你要办什么事尽快吧。”

    萧岚端过烛台把手伸进沈知贺的外袍里继续摸索,他心知月汐前段时间奉若昭之命前往北燕处理西突北燕之战。他一边摸索一边小声嘀咕着:“你之前不是在北燕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自家的明月楼好端端地不走门偏要走窗户……”

    月汐站在一旁斜觑了他一眼,“聒噪,明月楼有点事情。”

    说罢她便沉默下来,未到年尾她匆匆从北燕赶回来,一是因为若昭交待她处理北燕那边差不多了。二是明月楼的眼线说有异样,卓圭又在西突无暇分身,她便提前回来看看。

    萧岚终于从沈知贺的衣服里掏出了一个公文一样的东西,就着手上烛台微弱的光,他才看清了公文上写的什么。他找到河南道下各州刺史的考定等第,诸如曹庆一干官员上都写的“中上”。

    “看来王朝贵为了保住自己的钱袋子,已经动手干预了考功司的判考。”萧岚低声嘀咕道,这才满意地收好那一叠公文,原封不动地塞回了沈知贺的衣服中。

    “他居然会把考功司上呈的判考结果带在身上。”面纱之下的月汐眸子冷得像冰。

    “我了解他,看起来没什么心思却向来谨慎,所以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贴身收着。”萧岚熄灭了烛台和月汐走出房间,合上房门,“只是他和我喝酒从来不留什么心眼,大约我是个局外人吧。对了,你刚刚说明月楼有点事情,居然会让你亲自来处理?”

    “没什么大事,不必让她知晓。”月汐神情冷漠地理了理衣服,“那个小傻子精力不能这么耗。”

第十章 考功:宣政殿风波(上)

    一封弹劾的奏疏打破了十月朔望朝会一贯的安逸沉闷。

    这奏疏写得实在是行云流水,文采斐然。一上来便历数黄河天灾之无情,百姓生活之艰辛,接着讴歌了朝廷在此次救灾过程中的决策之英明,顺带将赴黄河赈灾的宣王殿下从头到尾夸了一番。洋洋洒洒数千言,本来是寻常歌颂功德,没想到结尾话锋一转,直指黄河沿岸各州不仅不作为,还私自扣留护河款,更为触目惊心的是,这次的年终考绩都畿河南两道的官吏居然都是“中上”。

    百官考课虽名义上有九等,但依照惯例一般不会给“上等”的结果,因此“中上”几乎是考课中的最好成绩。此奏疏一出,百官侧目,廷下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端坐上方的皇上咳了一声,方才安静下来。

    “爱卿所言可是属实?”

    上奏疏的御史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御史大夫陈瑜民,把头埋得深深地道:“确实属实。”

    朝堂中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皇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又咳了一下,“郑爱卿,事关你们吏部负责的考绩,你有什么话说。”

    吏部尚书郑光弼是个驼背的小老儿,他佝着腰,声音虽然沙哑,却是中气十足:“实不相瞒,微臣,也是发现考功司给微臣的判考有异,所以多留了个心眼。”

    皇上向来厌倦和这些老臣打太极,尤其是这些背靠大族的老家伙。一个个不是像前任刑部尚书杨文珽一样自诩门阀甚高,硬得像块老骨头。要么就是像郑光弼,点头哈腰赔笑脸,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心里算盘却是打得比谁都清楚。要是为他李若旻打算盘就罢了,肚子里全是家族间的弯弯绕。

    “郑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这个……”郑光弼有点难为情道,“微臣发现,考功司判考时对各州节度使送省的结果有改动……哦,当然,改动自然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萧靖冷漠地扫了一眼郑光弼,心里基本上明白了郑大人算盘是怎么打的。其实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考功司对于各州刺史的考核等第本来就有改动的权力,甚至有的考功司官员为了制造政绩,故意对各州道送省的结果提出异议,只要写清楚缘由,吏部和中书门下同意即可。郑光弼其实早就知道此事,现在发难完全是因为他娶的是陈太后的妹妹,自然是以陈家为首的集团马首是瞻。这么欲擒故纵一下,无非是想让陛下怀疑到负责京外官判考的考功司员外郎沈知贺身上。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沈知贺的父亲沈江年,果然,他只怕也意识到沈知贺的危机,正在可劲儿地给敬王李世训使眼色。

    皇上大手一挥,“既然改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那就不算什么了。没什么别的事情就退朝吧。”

    郑光弼和陈瑜民的脸色就变了,这种时候不应该问问到底改动了什么吗?这位坐在最上面的天子竟然完全不按套路来。郑光弼急忙上前,腰哈得更低了,“陛下,陛下,请陛下容臣细禀……”

    “郑大人,父皇都说了,改动很正常,您这又是何必呢?”李世训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打断郑光弼的话。

    郑光弼不理会李世训的话,生怕最上面的这位再说一次退朝,不把脏水泼到沈知贺身上,他怎么跟自家夫人,尤其是自家夫人那说一不二的姐姐陈太后交代。他赶紧道:“微臣发现判考结果有改动的,正是都畿河南两道的刺史。”

    举朝一片哗然。

    郑光弼对自己这番话的效果非常满意,语速这才放缓下来。“陛下您知道,今年黄河天灾,各州县赈灾无力,这才上达天听,还让宣王殿下亲自前往主持救济。多亏宣王殿下雷厉风行,处事得当,这才缓解了黄河沿岸的灾情。于情于理,都畿、河南两道的刺史今年的考课都不应该是‘中上’等啊……”

    李世默站在班列朝臣的前面,往常他心思不在朝廷,这话就当过耳云烟。如今他也算听了风波庄庄主的话那么久,对这朝堂上的你来我往早已敏感非常,才发觉这番话,还有那恨不得一唱三叹的奏疏,不仅把脏水泼在了沈知贺身上,还顺便把宣王李世默歌功颂德了一番,分明是拿他当做挡箭牌。他内心不由感慨朝堂凶险,脸上却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皇上点点头,“是这个理,考功司那边是怎么回事?”

    却是沈江年最先站出来,“陛下……这,只怕是另有隐情呐……”

    皇上看了一眼沈江年,眼神又轻轻扫过敬王,才道:“沈爱卿少安毋躁,朕只是问问话而已。”

    班列朝臣的队尾站出一个身影——沈知贺六品小官,这种朝会也只能站在队尾。他上前一步,矛头已经指到他家门口了,他的声音一点倒是一点都不虚。

    “回禀陛下,黄河天灾属实,宣王殿下赈灾之功也属实。但,要是没有都畿河南两道地方官吏通力合作,赈灾之行怎能如此顺利?因此,微臣认为,‘中上’等第并无过错。”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沈知贺这番话也在情在理,只是发难的是吏部尚书啊,且不说吏部掌管百官考课,加之荥阳郑氏高门又背靠华阴陈氏,旁人也不敢多说一句他的不来。

    举朝沉默之时,王朝贵突然道:“陛下,老奴觉得,考功司沈大人说得有道理,不如就此作罢?”

    “陛下——”郑光弼咬着牙不死心道:“黄河沿岸各州刺史多年私自扣留护河款一事属实啊。沈知贺明明知情,还是擅自改动,难道不该追究吗?”

    沈知贺脸色突然变了,“陛下明鉴,微臣不知。”

    郑光弼现在一点也不点头哈腰了,他勉强挺了挺弓得跟虾子一样的身体,理直气壮道:“沈大人怎么说不知就不知?”

    沈知贺毕竟年轻气盛,他虽然对党争看得很淡倒有几分超然世外,但也容不得别人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来。他走上前来,直接向陛下道:“陛下明鉴,微臣实在不知,郑大人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说卑职知道护河款被扣留之事,莫不成是郑大人有读人心的妖法不成。”

    “你……”郑光弼被气得噎了一下。

    “不得无礼。”皇上轻咳了一声,“沈爱卿,朕再问你一次,你改动都畿河南两道刺史考课等第只是因为他们协助宣王赈灾有功。”

    “是。”

    “是你一个人的意思?”

    沈知贺垂下头来大拜道:“是。”

    “没有其他人干预此事?”

    沈知贺头垂得低低的,头顶传来的一丝目光,让他的心有片刻沉吟。

    “没有。”

    皇上沉吟了一下,“黄河决口,沿岸官吏确有失职,给‘中上’还是不妥。朕就暂时定你个失职之罪,暂时收押在考功司衙门吧,待个中细节查清楚了,再行处理吧。”

    “陛下!”沈江年和郑光弼同时出言道。

    沈江年和郑光弼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谦让谁先说,看到互相不说话,两人又同时道:

    “陛下不可……”

    “陛下臣有证人……”

    气氛一下子就僵持了起来,两人知道自己出言不妥,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谁也不愿意各让一步。

    就在这时,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到的大殿上响起了“咚”的一声。只见得宣王李世默不知怎么的就一头扎在地上。

    “宣王殿下!”

    “宣王殿下……”

    满朝的大臣都吓坏了,李世默身边站着的几位也围了上来。就连一向冷漠的皇上也赶紧站起身看看情况,“快传太医!”

    这朝会是进行不下去了,只得匆匆散了。郑光弼和沈江年两人更是面面相觑,还想再为沈知贺再争辩几句,只能悻悻然做罢。

第十章 考功:背后主使

    储秀宫里,丽德妃又在大发脾气。

    她刚刚从宫人那里知道了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气得恨不得把宫里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她好不容易把沈江年父子牢牢抓在手上,如今沈知贺出事,她还怎么拿捏沈家。沈青绾跪在地上小小的,跟筛糠似的,随着丽德妃往地上砸一件东西身体就抖一下。

    “你到底跟卫蕴容说了什么,怎么他们就偏偏查到沈知贺身上?”

    沈青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我只是照着娘娘的意思,跟卫皇后说,愿意暗中帮助皇后。按照娘娘的意思,我还说了让皇后关注敬王和地方上一些官吏的牵扯。因为娘娘说敬王其实和地方官没什么利益牵扯,谅皇后也查不出什么来。”

    “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

    “母妃!母妃!”门外传来了敬王李世训轻快的声音,他掀开帘子,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沈青绾,径直坐在丽德妃对面,“此事另有蹊跷。”

    “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李世训一路奔来,吸了不少冷气,喝了口茶才缓过气来,“我刚刚去吏部衙门见过沈知贺了,问了他这判考结果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才跟我说,河南道送省的结果本是‘中下’,是王朝贵的意思,才改成‘中上’的。”

    “王朝贵?”

    “没错,可能河南道各州真的和王朝贵有什么利益牵扯。我问沈知贺是不是护河款的原因,他也说不知道。”说罢,看了一眼伏在地上小小的沈青绾,也不知道哪来的怜悯心道,“没你的事儿了,起来吧。”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丽德妃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李世默!对,肯定是他向那老妖妇告密了,河南道发生什么事情他肯定最清楚。”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他,只是他去告密实在没什么理由。要说他是太子一党的,但今天在朝堂上,郑光弼分明是拿他做挡箭牌,要真是他告密,也说不通。而且,他真的想治沈知贺的罪,朝堂上应该会帮腔,没想到他一下子晕了过去,倒是给沈知贺留了一线生机。”

    丽德妃冷哼了一声,“那是他们分赃不均罢了。”

    “母亲说的有理,这件事还容儿臣详查,只要他不是太子一党的,凭着郑光弼今天拿他当挡箭牌,加上他去河南道儿臣对他也多有帮助,儿臣就有信心把他拉拢过来。”

    “那沈知贺怎么办?”丽德妃想到沈家是她最得力的帮手,若是沈知贺有恙,沈江年那边她无法交代。这颗棋子她用惯了,不能说扔就扔。

    “听说他们在河南道有人证,当务之急先弄清楚这人证是谁,又掌握了多少东西。”

    李世训口中的人证,正是滑州长史韩晟。

    韩晟很早就收到了许俭的传信,许俭说太子那边的人可能会接他入京作证,需要他证明两件事,其一是滑州刺史曹庆确实贪污过护河款,其二是这件事沈知贺知情。他并不知风波庄和李世默的关系,以为是三殿下的意思。遂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声,“曹庆贪污不假,但当初夜审曹庆的时候沈知贺并不在场,这……难道不算假证吗?”

    许俭知道宣王和韩长史是君子之交,因此顺着他的意思道:“黄河沿岸各州贪污护河款一事要想上达天听,就只能借助党争之势。更何况沈知贺并未参与夜审,但他奉敬王之命监视宣王殿下,早就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了。”

    韩晟于是才心安理得跟着暗中接他的人进了京,见了陈瑜民郑光弼一干人等之后才明白是太子一党的人借此事惩治沈知贺,进而离间敬王和沈江年的关系。他虽然不明白三殿下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但还是依照许俭告诉他的意思配合太子一党的说辞。郑光弼和陈瑜民更是火上浇油,说沈知贺之所以敢擅改判考结果,多半是这些贪官污吏贪污的护河款都给他了。

    皇上深知这二人皆为太子谋事,自然是希望早早给沈知贺定罪。应付了完沈江年的哭诉和这两人的一唱一和之后,他不由地感到身心俱疲。他捏了捏发痛的眉心,抬手写了一封信,叫身边的夏公公送到清泉宫去了。

第十章 考功:父子谈心

    到了第二天午膳之时,皇上才踱着步到了清泉宫。

    清泉宫本就在西六宫的最偏之所,平时很少有人来往,如今皇上突然驾临,只见得这宫中虽然简朴无华,却处处有绿荫之幽静和秋菊之清芬,倒是叫人神清气爽。

    宁妃带着一众宫人在清泉宫的主殿前恭迎圣驾,皇上倒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叫身边的夏公公和宫女们都退下了,携了宁妃的手笑道:“本来是来你这儿躲清静的,何须那么大的阵仗。”

    宁妃向来温婉可亲,笑着应承道:“那还请陛下喝口臣妾亲手熬的汤可好。”

    皇上单独携了宁妃入内院,掀开内院的帘子,只见李世默跪在里面俯身行大礼道:“儿臣李世默恭迎父皇。”

    皇上拍拍宁妃的手,笑道:“你倒是颇有些玲珑心思。”

    “陛下谬赞,臣妾不过是看了陛下的书信。陛下既然送了一首藏头诗,‘明日午时,约见宣王’,臣妾便按照陛下的旨意把世默叫来了。”宁妃恭顺地福了福身,她心知陛下这是为避开一众内侍才出此下策,暗中到清泉宫来见世默估计是有重要的事情,“只怕父子间有要事相谈,臣妾这个女流之辈,就先行退下了。”

    宁妃退下之后,这內闱之中就只剩下皇上和李世默父子二人。两人对着几案坐好之后,才听得皇上长叹一声,“还是你母妃这儿好,清净。”

    李世默知道他的父皇来所为何事,但还是收敛住锋芒道:“父皇说儿臣这儿清净,儿臣是不是就可以认为,这是在夸儿臣了?”

    “你倒是越来越机灵了。”皇上哈哈大笑道,“行了,不和你绕弯子了,朕今天来,就是问问你在黄河边的事,这儿并无他人,大可放心直说。”

    “儿子在黄河一切都好,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多谢父皇挂怀。”

    皇上无奈,“昔者范雎见秦昭王,王三问而范雎三次皆答‘唯唯’,你明知朕要问你什么,怎么也和朕打起这种太极?”

    “范雎顾左右而言他,因为宣太后过强而四贵环绕。父皇觉得不清净,不也是因为此吗?”

    “好一个借古讽今,”皇上放下手中的茶,“来,你给朕说说,怎么个强敌环绕法?”

    李世默起身行跪拜礼道:“父皇今日暗中诏儿臣,为的是河南道沿岸各州刺史贪污护河款一事。儿臣这两月以来,几乎访遍河南道各州,基本可以确认,沿岸各州刺史确实截留了护河款,而且,全部孝敬了枢密使王朝贵。”

    “果然……”

    李世默听到这句话后垂下头抿嘴笑。

    “既然是父子谈心,你起来说话吧。”皇上的声音也缓和了不少,他伸手虚扶了李世默一把,“为何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没有上报给朕?”

    李世默重新坐定之后道:“还请父皇恕罪,儿臣只想以最小的代价办好赈灾的事情。其余的,父皇也知道,查出这许多对赈灾并无助益。”

    “言之在理啊,”皇上喝了一口茶长叹道,他太清楚王朝贵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了,阉党势大,朝野颇有怨词,黄河天灾示警,这贪污护河款的王朝贵只怕是最为胆战心惊。“那沈知贺呢?他究竟知不知情?”

    “父皇,沈知贺知不知情,真的很重要吗?”

    “你……”皇上刚刚一愣,就反应过来李世默想要说什么。

    “父皇今日的为难在于沈知贺的立场,使得父皇实在不忍心处置于他。但是如今父皇已经知道了贪污护河款的症结,罪不在沈知贺,而在王朝贵。这件事情继续追查下去,查清幕后主使又能如何,父皇打算治王朝贵的罪吗?沈知贺不愿意得罪王朝贵,也不愿意让父皇为难,所以才说一切是他一个人做的主。”

    皇上内心不由赞叹这孩子果然聪明,知道自己的为难。他身为九五之尊看似百事不管,个中艰难又是其他人能体会的?陈卫两家外戚联手,王朝贵张怀恩等阉党之流更是他不能碰的,这才是所谓的强敌环绕。李世默明白他正在利用敬王打压太子,沈知贺和沈江年的沈家是他们的助力,所以沈知贺最好不要动。这个儿子更明白朔望朝会上郑光弼和沈江年之争让自己下不来台,他是故意晕倒解了当时的僵局。皇上眯着眼思考了许久,突然话锋一转,“世默,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处理?”

    “儿臣不敢……”

    “但说无妨。”

    李世默微微抬起眸子,“儿臣会选择……要么到此为止,要么,顺水推舟吧。”

    “好,好一个到此为止顺水推舟。”皇上拍掌笑道,“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李世默坐在对面双眸低垂不敢说话。

    “世默,既然是父子谈心,朕问你一句话,你和世谦世训,可是有一样的心思?”

    李世默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端起茶壶给父皇的茶杯添满茶水道:“世默和皇兄皇弟一样,都是孝敬父皇的心思。”

    “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父皇,”李世默起身再跪道,“儿臣是个闲散人,父皇叫儿臣做的事,儿臣自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完成。至于其他的,自有父皇和皇兄处理,儿臣只想能偷懒就偷懒罢了。”

    皇上由着李世默在地上跪了许久,心里揣摩了自家儿子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许久不和这个儿子谈心,才发现这个曾经只知游山玩水的三儿子早就把这一切看得通透。

    却偏偏是这份通透,才让他拿捏不准这孩子的心思了。

    皇上盯了他许久,他的眼眸实在清澈得不掺一点杂质,才缓缓道:“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只是父子间叙话罢了。”

    “世默,朕知道,薛家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父子两人沉默许久,皇上才换上一副很疲惫的声音道:“薛家的事并非只言片语可以说清,你要是看上京城哪家的女儿,朕自会赐婚于你。”

    听到“薛家”二字,李世默被麻痹许久的心一下子深深刺痛起来,就像尘封已久的伤口被人生生撕开了结上的痂,又被钝器反复敲打着,每敲打一下他就浑身战栗一下。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感觉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什么都保护不了。

    他咬紧了嘴唇,许久才颤颤巍巍开口道:

    “谢……陛下……”

    皇上不想再追究此事,起身摆摆手道:“行了,朕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母子叙话了。”

    皇上走后,李世默才发觉,自己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已经被冷汗浸湿,背上更是汗津津的一片。

    他起身,炫目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脸上。“咚”地一声——

    他这次是真的晕倒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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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826/ 第一时间欣赏乱世桃花逆水流最新章节! 作者:荆玉楚瑧所写的《乱世桃花逆水流》为转载作品,乱世桃花逆水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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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桃花逆水流介绍:
东唐明宗康和年间,当今圣上的异母弟洛王爷因叛乱被处死。据说,洛王爷被处死还牵涉一桩秘闻,因他长得酷似先帝的姑母,承宣熙宁大长公主。
先帝的亲儿子长得像先帝的姑母?这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流言在洛阳城中一度甚嚣尘上,无奈如今洛阳城中极少有人见过故去多年的大长公主。这流言,最后也就变成了茶余饭后的一点笑料和谈资。
“大长公主长得很美吗?”
那些跟随着先帝成祖皇帝打天下的老臣纷纷摇头。
“那为什么提起大长公主,大人们都是这副神情?”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遥想起那个静如深水的背影,棋子落盘有万千星河般璀璨,风云异动在她眼里不过只手翻覆,金戈铁马,也难抵窥伺人心的一声轻笑。
他讳莫如深,又欲语还休地流下一滴眼泪。
PS:男女主姑侄关系,严格遵循“发乎情,止乎礼”的原则,因此谈情说爱的部分很少,见谅。乱世桃花逆水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世桃花逆水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世桃花逆水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