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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玉楚瑧     乱世桃花逆水流txt下载     乱世桃花逆水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考功:郑冬青

    李世默这一晕倒,先把宁妃娘娘吓坏了。宁妃正准备急着叫太医的,李世默才悠悠转醒制止道:“母妃,不必了……”

    宁妃和宫人们七手八脚把李世默扶到榻上,才屏退众人问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世默摇了摇头,“没什么事,还请母妃不必告诉小语了,免得她担心……”

    知道这件事的还有李若昭。李世默掩人耳目地回到自己王府上的第二天,她差雪澜化装成雪霁带了点补气血的药送过去了。送走之后她在自己院子里一边撅着树枝一边担忧地问:“世默这是生了什么病吗?”

    花语在一旁一边手脚麻利地煮药一边无奈道:“他这明明只够和大臣小兵打交道的能力,却突然让他直面皇上太后这样的等级,过于劳心劳神、心绪不宁,所以气血攻心罢了。”

    若昭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她拧着好看的眉头道:“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花语把药渣滤了出去,将药碗塞到若昭手里,“我的好姐姐,你是他姑母,不是他的保姆,他都多大的人了,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吗?还有你,操心别人不如操心一下自己的病,病死了我可不负责收尸。”

    这话虽然是大不敬,只是若昭和花语风吟这一帮丫头调笑惯了,倒是无所谓。喝过药之后,若昭便倚在小榻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着书等雪澜回来。

    雪澜这一头刚给李世默把药送过去,宣王府上门口就传来一个尖锐叫骂的女声。

    “李世默,你出来啊!”

    “李世默,你别躲着不见人!”

    “李世默,你个缩头乌龟,你心里有鬼才怕出来!”

    凌风和雪霁站在紧闭的门口一时无语,雪霁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试探着指了指门外,“宣王殿下这是……得罪谁了?”

    “雪霁姑娘不用担心,一出戏罢了,倒是让姑娘受惊了。”李世默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前,他刚从榻上爬起来,一身雪白的单衣,三千墨发垂下,脚步虽然有些虚浮,眼底的倦色却让整个人有一种慵懒的优雅。

    雪霁细细打量了一下,宣王殿下就算病了也是好看到人神共愤,难怪她家殿下念念不忘。

    “不碍事的,还以为是殿下遇到了什么麻烦。需不需我和庄主说一声?”

    李世默知道这是他和庄主议下的计策,可能雪霁不知道罢了,于是笑着应承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多谢雪霁姑娘,也多谢庄主的药,世默已经觉得好多了。等事情结束了,世默定当当面致谢。”

    雪霁知道只怕是她家主子又在变着法坑谁了,也不再多言,让凌风带着自己从偏门出去了,送走的时候凌风还分外不好意思道:“没想到姑娘今天会来,让姑娘受惊了,凌风给姑娘赔不是了。”

    李世默经常带着凌风来灵溪茶庄找庄主的缘故,雪霁倒是和李世默的这个贴身护卫熟稔起来。一来二往的,雪霁觉得凌风寡言又耿直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调笑道:“你倒是可爱的紧,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赔不是。”

    与此同时,正对宣王府正门的茶铺里,大闲人萧公子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这场闹剧。

    在李世默家门前叫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郑光弼家的千金大小姐郑冬青。郑小姐作为郑家掌上明珠,马上就是她的生日了。每年郑家上下为了庆祝这个大小姐的生日,都会提前一个多月准备,摆一个好大的排场。但是这段时间郑光弼整天忙于如何斗沈家,有时候彻夜不归,郑夫人陈氏也时不时地被叫去寿康宫里“叙话”,郑大小姐生了好大一个闷气。

    也就在她生闷气的时候,府里的小厮传话说中书令大人家的萧公子过来拜访。萧公子可是京城多少深闺少女的梦里情郎啊,郑大小姐早就见过萧公子,被他那丰神俊朗的外貌和风度翩翩的举止迷得神魂颠倒。如今听说萧公子主动来拜访,恨不得扑到他身上去。

    萧岚倒是优雅地靠在郑家会客厅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看着招待他的郑大小姐手足无措。

    “萧公子,这茶您还喜欢嘛?”

    “萧公子,您还要点心吗?”

    “萧公子……”

    萧岚看戏一般地看着郑冬青慌里慌张的样子,故作无奈地摆手道:“好啦好啦,我不是过来喝茶的。”

    郑冬青看萧岚摆手的样子都那么好看,不由地乖乖坐在椅子上,眼睛都看直了。

    “我这次来呢,是家父的意思。郑大人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忙得顾不着家?”

    郑冬青一个劲儿地点头。

    “其实是这样的,你知道这年终考绩,吏部事关重大。郑大人就是最近在查一个贪污的案子,是河南道出了几个贪污护河款的刺史。本来案子很简单的,但一直缺乏人证。所以郑大人一直就回不了家了。”

    “为什么会缺人证啊?我听说之前宣王带了一批人去河南道赈灾呢。”

    “你不知道,宣王殿下并没参与查治贪官污吏中,是跟着他去河南的工部尚书裴济告诉郑大人的。要是宣王殿下能出面作证的话,这事情就好办了。那几个贪官污吏的罪名一定,郑大人也可以早点回家了。”

    “真的啊!”郑冬青乐得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起来了,蹦了一半想起来不能失了小姐的优雅,慌慌张张把自己按在椅子上坐好,“那个……萧公子为什么要过来告诉我啊?”

    萧岚喝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郑冬青一眼,又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分外温柔道:“我刚刚说过了呀,是家父让我安慰安慰郑小姐,就当是提前见见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暧昧,郑冬青一揣摩,该不会是萧大人有意让萧家和郑家皆为姻亲吧,她越想越兴奋,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门去,“我这就去找宣王殿下!”

    跑了一半又回过头来道:“多谢萧公子!”

    萧岚笑眯眯地看着郑冬青道:“慢点跑,别摔着了。”

    结果等到郑冬青跑到宣王府前,宣王府大门紧闭,只是说宣王病了,不见客。郑冬青心里一急,这才在李世默家门前破口大骂起来。

    萧岚从郑家出来就找了个视野正好的茶铺喝茶看戏。一边看还一边腹诽道,“昭儿我可是出卖了色相帮李世默洗脱嫌疑,回去之后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郑冬青在宣王府门前叫骂了许久,直到萧岚看到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上前,跟郑冬青说了几句话,她才跟着他们离开了。

    萧岚这才笑着在桌上放下一贯钱,起身理了理衣服。

    “成了,可以去办下一件事了。”

第十章 考功:杨秉廉归京

    几乎没过多久,敬王李世训递了请安的折子就冲进储秀宫,一边冲进去一边道:

    “母妃母妃,我查到了不是他,不是李世默告密的。是裴济。”

    “我逐步启动了李君毅交给我的人员,意外找到了吏部尚书之女,才知道吏部正在想方设法找人证,李世默并没有出面给吏部当人证。”

    “吏部那边的话可信吗?”

    “应该可信,吏部尚书家的女儿就是个直肠子,什么都写在脸上,哪懂得撒谎。”

    “那你的意思是说……”丽德妃沉吟了一下,“李世默并没有打算出面作证河南道各州贪污护河款的事情,那就更不可能证明沈知贺知情这件事了。换句话说,只要他不出面,吏部就别想往前推进一步。”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那可以让沈江年安心了。”丽德妃松了一口气,沈江年是她最得心应手的棋子,她是最舍不得丢弃的,“既然李世默不出面的话,那就任吏部他们闹吧,最好闹到王朝贵那里去,王朝贵亲自替我们收拾他。”

    “还有一件事,估计对我们有利。密探来报,年初父皇派往在河东查访的黜陟使杨秉廉回来了,母妃你想,奉父皇之名查河东卫将军,只怕会有大事。”

    话分两头,就在今早,授命查访河东的黜陟使杨秉廉掩人耳目回京了。他本是今年年初秘密接受旨意前往河东太原府一带。“黜陟使”顾名思义,黜陟幽明,以劝天下,但杨秉廉更清楚在这个特殊的情况下秘密查访河东意味着什么,陛下对华阴陈氏平阳卫氏不满已深,但畏于两家在京城婚姻关系复杂,更畏惧平阳卫家的卫茂良将军在河东职掌一方兵权。此次查访,就是为了搜集证据暗中蓄力。无奈他深入河东明察暗访数月,卫将军治军严明,治下百姓更是在这乱世中难得勉强安居乐业,生活不知道比当时晋王李若昱在时好上多少。

    “端肃兄,一路风尘仆仆,喝口茶吧。”

    杨秉廉本是微服回京,听到这声音不由地惊了片刻,顺着音源望去,一个风雅如玉的公子在茶棚中冲他抬手笑。

    “云渊!”

    杨秉廉在河东时偶遇这位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一聊却分外投机,杨秉廉长萧岚十七岁,两人倒因此结成了忘年交。

    杨秉廉想着现在进宫面圣还早,就依着萧岚的邀请在茶棚中小坐片刻。

    “端肃兄,实不相瞒,这次冒昧在你面圣之前找你,实乃是家嫂所托。”

    “熙宁长公主殿下?”

    “她说七月黄河决口事发之后,她曾经修书一封,拜托你暗查黄河沿岸各州护河款去向之事。”

    杨秉廉的父亲,正是前朝太子太傅,熙宁长公主李若昭的老师杨文琏,前任刑部尚书杨文珽之兄。熙宁长公主又曾是杨太傅宣称的第一得意弟子,长公主的名声杨秉廉在他父亲那里早有耳闻。几个月前长公主修书一封拜托他查护河款一事,他虽心中有疑,但早闻长公主才智无双,就算陛下交给他的任务是查访河东而非河南,他还是抽空走了一趟河南道,顶着黜陟使的名头明察暗访了一段时间,连同每州扣留多少银两,多少人证物证,查得清清楚楚。

    另外还顺带暗中观察了一下当时正在河南道主持赈灾的三皇子李世默,杨秉廉不由地感慨,恩威并重,处置得法,虽然经验不足,但才智心智均是可造之材。

    他神思游离片刻,笑道:“确有此事,如今愚兄入京,正打算向陛下如实回禀。云渊前来,可是有事相托?”

    “非我之意,我不过是转述家嫂的意思罢了。端肃兄在河南道可是查到了不少东西?”

    “说到这个,愚兄还要多谢长公主的提醒。”杨秉廉痛心疾首道:“要不是长公主所托,谁又能想到黄河天灾,亦是人祸所致啊……”

    “端肃兄是打算直接把王朝贵的所作所为向陛下禀报咯?”

    “云渊的意思是?”

    “端肃兄可能有所不知,如今朝局大变,已非当时可比。六殿下已是敬王,和太子殿下正斗得火热。皇上打算借敬王之手打压太子背后及陈卫世家,根本无暇顾及王朝贵阉党一众势力。你此时禀报陛下,又有何用呢?更何况……”萧岚压低了声音对杨秉廉道,“据可靠消息,陛下已经打算轻轻放下这件事了。”

    “这怎么行!”杨秉廉霍地一下站起来,“王朝贵此举已经动摇国本……”

    “端肃兄端肃兄,诶……”萧岚赶紧七手八脚把杨秉廉按在椅子上,对他比了一个噤声道,“这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皇上一心和陈卫两家过不去,那是因为阉党过于势大,早已是多少年默认的事情,百年之弊,不急在一时。而陈卫两家是陛下的心头之患,如今他们下了狠手要咬死沈知贺。皇上不愿敬王一方实力受损,又实在不想招惹阉党之流,因此想把此事轻轻放下,就当是息事宁人罢了。”

    “那我岂不是白查了?”杨秉廉又霍地站起来,“不行……”

    萧岚哭笑不得地又把他按在椅子上,“这就是家嫂的意思。家嫂觉得事关黄河两岸数十万百姓,不能就这么轻轻放下。所以拜托杨大人务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此事掀出来,此事动静越大越好。大了,才能让陛下意识到不得不惩处王朝贵。”

    “说的在理,”杨秉廉若有所思道,“等等,那三殿下呢?他奉旨前往黄河沿岸赈灾,对护河款一事应当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为何不上书陛下?”

    萧岚叹了口气,“端肃兄当陛下是如何知道此事乃王朝贵所为的?因为三殿下,否则这就是一桩普通的渎职案,都畿河南两道官吏官官相护,且不说他们能不能被定罪。要不是三殿下向陛下禀明实情,受惩罚的可能就只有一个迫于王朝贵压力而篡改判考结果的沈知贺。三殿下的麻烦之处在于,尽管他知道实情,却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端肃兄你不一样,你有足以让两道州刺史定罪的证据,而且目前满朝文武没有知道你有。端肃兄大可以出其不意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这样一来满朝震惊,或可挫一挫罪魁祸首王朝贵的锐气。”

    杨秉廉想了很久,觉得萧岚说的在理。且不说本身王朝贵就罪大恶极,更何况他奉陛下之命查访河东卫将军,如今空手而归说什么也无法跟陛下交代,就算查出了都畿、河南两道护河款的去向,陛下也根本不会在意。要是放在朝堂上闹一闹,说不定真的有可能伤到那王朝贵一两分,到时候王朝贵敬王和太子三方争起来,陛下也哪还有空他河东之行空手而归之罪?

    这么一想,杨秉廉道:“多谢萧公子,愚兄,斗胆一试。”

第十章 考功:宣政殿风波(下)

    就在长安城一片诡异中,隆平十一年十一月的朔望朝会来了。

    说是诡异,原因是这段时间太子李世谦和敬王李世训两人为了沈知贺的事情伤了不少脑筋。太子这一年来一直不顺心,先是被禁足、后来礼部、工部尚书相继倒台,唯一的孩子病逝,侧妃陈氏自缢。难得能反咬敬王一口,他自然是打足了十二分的精力,每天就揪着人证韩晟去乾宁宫找父皇,嚷嚷着要定沈知贺的罪。

    天天被拖着去乾宁宫的韩晟是比较无语的那一个。太子对他这个人证倒是非常客气,对黄河的情况问东问西。他这个治水狂人自然有问必答,每次都大谈黄河治理之道。太子听了不久就心生厌倦,随便打下哈哈就过去了。

    韩晟有些惆怅地暗自感慨了一下:“还是和三殿下打交道更有意思,不知他现在可还安好?”

    敬王李世训这段时间也比较头疼。沈知贺六品小芝麻官,放在长安城一板砖下去能拍死一排。但他偏偏是沈江年的儿子,沈江年又偏偏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沈知贺暂时收押在吏部衙门的这段时间沈江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天天就往敬王府跑,跑得李世训头都大了一圈。他李世训总不能明摆着说,要救沈知贺就不得不把那位枢密使大人拖下水,这个买卖,谁来做?

    得罪王朝贵还是得罪沈江年,这是个不需要权衡就知道的选择题。

    这个时候比较淡定的是皇帝陛下,除了日常吃好睡好炼炼金丹之外,太后皇后太子敬王沈江年郑光弼一干人等一律不见,就算回后宫最多去萧贵妃宁妃那里坐坐。萧贵妃素来冷着脸,皇上倒越发觉得宁妃温雅可亲起来。

    就在这样一个情况下的朔望朝会,却平静得叫人觉得可怕。

    太子敬王分列两班,宣王李世默一早就说病了,朝会自然是没来。皇上端坐在上面,低下头看了看沈江年,又看了看郑光弼和陈瑜民,“前些日子,诸位爱卿每天都说有事见朕,今儿朝会,有事大可直说。沈爱卿?”

    沈江年把头埋得低低的,“臣……无事。”

    郑光弼和陈瑜民两个人埋首端举着朝笏,私下里对视一眼,都低下头来不说话。

    敬王李世训回头轻瞥了一眼沈江年,他虽然不明白这护子心切的户部尚书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但一想到他不会硬碰硬去触王朝贵的霉头,也就不多话了。

    比较疑惑的是太子李世谦,前些日子郑光弼陈瑜民还嚷嚷着说一定要把沈知贺拉下水,如今怎么都不说话了?他还让人证韩晟就在外面等着,想着不能就这么算了,刚上前一步,后面郑光弼就轻轻咳嗽一声。太子回头,郑光弼挤眉弄眼地冲着他摇摇头。

    太子不明白,之前闹得鸡犬不宁的两边突然罢手,原因只在于王朝贵。处在风口浪尖的沈知贺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问题在于都畿河南两道州刺史截留护河款孝敬了王朝贵,而王朝贵才是施压沈知贺改判考结果的人。王朝贵自然不希望此事再追查下去,查到最后定然会查到他身上。于是他在朝会前一天晚上私下派人暗访了沈府,和沈江年商定就此罢手,沈知贺自然会安然无恙地从吏部衙门里出来。之后他又去了陈府和郑府,陈瑜民和郑光弼知道了此事背后是王朝贵,两人也不说话了。

    但是太子不知道啊,他毕竟东宫之尊,王朝贵不好跑到东宫去施压。陈瑜民和郑光弼本来打算朝会前一大早去东宫提醒太子,没想到太子一大早被太后叫去了——太后叮嘱他一早上务必咬死沈知贺。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沈江年陈瑜民郑光弼一群人装傻充愣,太子是真不知情,也没看明白郑光弼对他的挤眉弄眼,略一沉吟之后,他还是上前一步大拜道:“启禀父皇,之前曾议考功司员外郎沈知贺渎职一案,至今尚未决断,还请父皇圣裁。”

    陈瑜民郑光弼心里捶足顿胸外加吐血了好几次,这太子是真不明白还装不明白?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臣有一事向陛下禀告,禀告之后再请陛下和太子殿下决断。”

    朝列的文武百官中站出一个手执朝笏,身着绛衣官服的人来,这御史大夫和吏部尚书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谁,能救场就好……

    没想到那人朗声道:

    “臣杨秉廉上奏都畿河南两道州刺史扣留护河款并贿赂给枢密使王朝贵,人证物证清单一应俱全,请陛下过目。”

    这事是真闹大了。

    朝堂上一片窃窃私语声,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龙椅的扶手,一下子就明白了李世默之前清泉宫里所说的“要么到此为止,要么顺水推舟”的意思了。

    杨秉廉此时若不出手,王朝贵自然会私下把这些事摆平,最多就是太后皇后那边不怎么高兴罢了,这叫“到此为止”。杨秉廉出手,水到了,如今就看这舟怎么推了。

    “世默,之前小看你了,这么一番混战,你这次倒是把自己摘得挺干净。”皇上想起来之前世默就递上折子说因病告假,心里默默腹诽道。

    皇上轻咳了一声,“杨爱卿,有些话不能空口无凭。”

    其实皇上想问的是“当初让你查访的是河东,你怎么查访到河南去了?”但是这话他不能说,下面一众陈卫两家的党羽站着呢,若是他派人查卫将军的事情让太后皇后知晓了,太后只怕不得罢休。

    杨秉廉偏偏最不缺的就是证据,他呈上一封文书道:“臣走访河南都畿两道近四月,各州刺史所贪银两,各州有何人证物证,臣均列下清单。请陛下和诸位大臣过目。”

    周围一片死寂。

    皇上盯着杨秉廉手上的那张轻飘飘的纸,那才是真正的烫手山芋。他早就从李世默那里知道王朝贵和此事脱不了干系,杨秉廉手上拿的那些证据只怕是真的。他接了这张纸顺着查下去就必然会和王朝贵翻脸,王朝贵一介内侍,宫中爪牙无数,若真把他逼急了,宫里随便发生点什么事,就足够要了他李若旻的命。

    杨秉廉看朝堂上一片死寂,以为诸位没听明白,朗声道:“河南道汴州刺史自隆平五年截留护河款九千两白银,汴州刺史有账本为物证,刺史府师爷、僚属十一人为人证;滑州刺史自隆平五年截留护河款七千八百两白银,有滑州刺史与枢密使王朝贵的书信为物证,滑州长史为人证……”

    “好了!”皇上终于出声制止,他知道再让杨秉廉这么说下去,王朝贵就非处置不可了,留给他的选择就越来越少。

    “枢密使,杨爱卿刚刚说了这么多,你自己说说吧,什么情况?”

    皇上踢了个皮球到王朝贵那里。

    王朝贵面不改色,粗粝又有几分不阴不阳道:“杨大人不过是说了有这些证据,是不是真的,还请陛下亲自派人去都畿河南两道查一查。”

    王朝贵又把皮球踢了回来。他知道,如果陛下下旨一一落实杨秉廉提的证据,就必然要惩罚他王朝贵,顺带大变东都一带的政治格局。如果陛下并不打算相信杨秉廉,这件事自然就可以轻轻放下。他在赌,赌当今陛下会不会跟他翻脸。

    举朝还是一片沉默。

    敬王沈江年一党沉默不语,他们知道无论陛下查不查王朝贵,沈知贺基本是能保下来了。太子陈瑜民郑光弼一党也沉默不语,他们一开始以为沈知贺瞒下护河款的事情是因为沈江年掌管的户部有鬼,才执意要查个清楚,没想到后面牵出了王朝贵这尊大佛。这件事还要不要追究,他们心里谁也没个底。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又传来了一声尖锐的——

    “太后驾到。”

第十章 考功:引战

    云闲阁。

    李若昭还靠在软塌上琢磨着棋局,萧岚一边欣赏着若昭琢磨棋局的样子,一边悠闲地吃着灵溪茶庄特供的甜点。

    “阿澜姐,宣政殿那边有什么动静了?”若昭放下手中的棋子,揉揉发痛的脖子和肩膀。她知道今天这场朝会事关重大,注定不会平静,一早就派人牢牢关注着朝会的动向。

    “刚刚来报说,太后娘娘到了。”

    “太后?”若昭微微一愣,随即又笑道,“这就更有意思了。你去宣王府说一声,拜托宣王殿下今日一定不要出门,安心在府上养病即可,这混战的场面还是不要扯上他为好。”

    雪澜领命出去后,萧岚优雅地拭了拭手上的酥皮屑,“太后怎么了?”

    “说来有趣,其实太后和王朝贵,倒有点渊源。

    “承光三十年的时候,陈太后打算将昕姐姐,也就是义宁长公主远嫁北燕,换取北燕对还是二皇子的当今陛下的支持。你知道此事?”

    “当然。”

    “当时北燕使团入长安,暗中勾连北燕传递这一意向的人,就是王朝贵。他当时不过内侍省一个打杂的,冒死溜进北燕驿馆,慷慨陈词一番,才让北燕答应迎娶义宁公主。这件事被当时华贵妃的人发现了,生生打断了他一条腿。陈太后为报答他,暗中有意提拔,才有了如今的王朝贵。”

    “太后和王朝贵一党的?”

    “那倒未见得,当初因利益而联手,如今利益散尽,哪还有什么情分在。再加上我对陈太后的了解,她高门出身,矜贵无比,寒门子弟尚且瞧不起,更何况这连身体都不俱全的内侍呢?”

    说罢,若昭又漫不经心地笑笑,“这前半局,我费尽心思挑起太子、敬王和王朝贵的纷争,又让宣王殿下摘得干干净净。现在,就看他们几个怎么狗咬狗了。”

    话分两头,此时的宣政殿才刚刚开始暴风雨。

    陈太后今儿一大早才叫来太子李世谦,好生嘱咐了一番务必咬死沈知贺,甚至可以带上沈江年一并咬死。之后她就派人牢牢盯着宣政殿那边的动静,没想到传来的消息是,郑光弼和陈瑜民两人竟然一言不发。陈太后登时大怒,不由分说就从寿康宫往宣政殿赶。

    不过等她进了宣政殿,才发现气氛完全不是她想的那回事儿。太子一党沉默着,敬王一党沉默着,杨秉廉捧着个文书直挺挺地站着,王朝贵站在一旁,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浸淫前朝后宫多年的陈太后很快意识到气氛不对,她脸上并无惧色,只是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情看了眼皇上:

    “皇上,宣政殿这是唱的哪一出,消息都传到寿康宫去了。”

    “惊扰母后休息,儿子愧不敢当,不过是些琐事罢了,不劳母后费心。”

    皇上越是这么说,陈太后就越是不依不饶。她还是皇后的时候就帮着先帝处理了不少前朝事,再说这朝堂下站着的一众文武大臣,有多少不是和她沾亲带故的,料理起这些事来,她陈瑾纾就没在怕的。

    “那太子,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李世谦也不确定是不是该把这事儿说出来,他偷偷看了一下群臣的反应,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朝廷宦官之祸竟到了如此地步吗?有朝一日他即位大统,难道还被这些人拿捏得死死的?他有点不甘心,若是能替父皇除去这祸害万一,举朝岂不是对他刮目相看?

    “回太后的话,黜陟使杨大人彻查都畿、河南两道,发现各州截留护河款一事,实则是行贿给……枢密使王大人。如今杨大人说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就看陛下查不查此事了。”

    “蠢!”敬王李世训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太子哥哥啊太子哥哥,你忘记除夕内侍被杀一案中你是怎么得罪张宝权张怀恩之流的吗?如今还未过一年,你怎么又去得罪王朝贵呢?你真以为你凭一己之力就能扳倒为祸朝廷数百年的阉党吗?不过太子要犯蠢,他敬王李世训头一个高兴。

    “王朝贵?”陈太后微微抬眸,瞥向站在下面的枢密使。那是当年她嫁义宁公主李若昕换取北燕支持的大功臣。

    王朝贵不卑不亢行礼道:“请太后、陛下彻查此事。”

    王朝贵说这话自然有他的底气,要真照着杨秉廉的汇报来查,没一个月怎能查清,宫中杂务下人,哪个没受过他的恩惠,哪个不是他的眼线。十天半个月他就能在宫里翻了天。

    “父皇、太后,儿臣有一折中之策。”太子深知刚刚的话已经得罪了王朝贵,迈出这一步就绝无后退的可能,只能硬着头皮把王朝贵拉下水。这么做也不知是何结果,他李世谦只求父皇能看清他一片苦心。

    “杨大人刚刚所说的证据过多,一时不能一一查实。但是刚刚杨大人所说的人证中有一为滑州长史韩晟,此人就在殿外,父皇不如传唤进来,一问便知。”

    陈太后早就知道有这一人证,也不管皇上同不同意,直接道:“叫进来吧。”

    皇上的拳头微微一紧,他本来的打算是顺水推舟说相信杨秉廉的话,给王朝贵罚个俸,象征性地处罚一下,这件事就算结了。太子不死心,太后也不死心,攀咬沈知贺无望之后,硬着头皮也要伤王朝贵几分,就当是积累政绩了。

    罢了罢了,顺水推舟顺水推舟,让陈卫世家和阉党相斗,倒是个不错的计谋。

    滑州长史韩晟是第一次在朝会走进宣政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在他眼里皆视若无物,只是偷偷瞟了一下四周,宣王李世默不在,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遗憾。好在他脸色未变,在一众臣僚的注目礼中,掸了掸官服上的灰尘,行跪拜大礼道:

    “臣滑州长史韩晟,叩见陛下、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十章 考功:诸事大吉

    陈太后慵懒道:“起来吧,哀家问你话,你据实答。”

    “是。”

    “杨秉廉刚刚说的你在殿外也听见了,都是实情?”

    “是。”

    “你是如何得知?”

    韩晟稍微犹豫了一下,事实上他是跟着李世默夜审滑州刺史曹庆才知道的,但如今这满朝的人来者不善,又何必把宣王殿下扯进来。他面不改色道:

    “臣是滑州长史,自然知道。”

    “为什么不早说?”

    “曹庆以官职相压,臣不敢,请陛下太后恕罪。”

    满朝大臣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唯一叫苦不迭的是太子,韩晟入京也有段时间了,每天谈的就是治黄河治黄河,他怎么从来不说这护河款是王朝贵贪了去,要是早知道是王朝贵在背后,谁愿意得罪他啊……

    陈太后不管太子心里的起起伏伏,见韩晟说话磊落便不疑有他,语调都凌厉了不少:

    “皇上你看清楚了,如今王朝贵贪污护河款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难道皇上还要偏袒于他吗?”

    天可怜见,皇上从来没想过偏袒他。不过既然陈太后这么说了,皇上也像是被太后逼得没办法一样,露出怯懦的表情道:“既然母后那么生气,就给王朝贵罚个俸好了。”

    “父皇,黄河虽是天灾,可要不是王朝贵贪污护河款,断不会致使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黄河之祸,皆是这阉人之祸,难道只是罚个俸就完事吗?”太子一看太后给他做了榜样,也不甘示弱道。

    敬王抿嘴已经快憋不住笑了,他看到父皇在太后面前装怯懦就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借刀杀人。不知太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一心往坑里跳。既然太子哥哥求死,那他不介意再推他一把:

    “那依太子哥哥的意思,是打算如何处置枢密使大人?”

    太子斜觑了敬王一眼,他知道这个六弟没安好心,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先把当头大敌解决了再来解决这背后暗捅刀子的敬王。

    “当然是派人前往河南,彻查此事,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陈瑜民郑光弼等陈家姻亲之流自然应和道:“太子所言极是,既然确有其事,不妨查个水落石出。”

    韩晟跪在地上朗声道:“陛下、太后、太子殿下,请恕微臣直言。微臣汴州人士,自小长在黄河边,深知河南一带依黄河而生,亦因黄河为祸,实乃河南之命脉,天下之命脉。黄河清,则河南平,河南平,则东都定,东都定则西京长安高枕无忧。黄河动荡不安,则东都不宁,东都不宁则河朔狼子野心不静。如今,朝中毒瘤蚕食国之根基,侵扰国之命脉。此时黄河决口,臣亲眼所见数十万灾民背井离乡,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更有甚者,父子不忍相食,便易子而食。如此天灾示警,万幸朝廷处置得法,举国百姓众志成城方才度过此危。难道陛下还要包庇这罪魁祸首吗?”

    裴济听闻韩晟一番慷慨陈词,不由神游当时黄河赈灾之艰辛,宣王殿下执竹杖,著敝履,亲入山村,在田家村抗击河朔叛党,还险些丢了性命。心头一时郁结,也站出来道:“臣也亲入过河南,知道黄河决口后实乃人间地狱。此事如是人祸,求陛下彻查。”

    韩晟裴济之语激起千层浪,一方面他们形容河南惨状实在过于震撼,另一方面既然太后太子都发话了,诸位大臣也不拘束着,纷纷道:

    “求陛下彻查此事。”

    “求陛下下旨,彻查护河款一案始末缘由。”

    “请陛下下旨彻查!”

    ……

    尤其是郑光弼,之前太后托他办的事没办成,如今到了戴罪立功的时候,他那佝偻着的腰更是拱得虾米一般,“请陛下下旨彻查,下旨彻查。”

    王朝贵还是一贯冷漠而平静,眼中冷得好像一块冰,“既然诸位大臣都要查清此事,那请陛下查便是。”

    片刻之后,他一脸微笑着抬头道:“老奴不后悔,陛下呢?”

    皇上的心微微一凉。

    陈太后厉声道:“无耻阉党,祸国殃民,先押下天牢,查清之后一并清算。”

    很快,禁军出面将王朝贵押了下去。王朝贵走的时候还是悠哉悠哉的,因为曾经断过一条腿的缘故,他一瘸一拐走得很慢,竟有一种让人耻辱的光荣感。

    满朝上下还没有缓过劲来,就发现那个一直站在皇上身边的枢密使被送入了天牢。

    “这么快就结束了?”皇上内心都不可思议道,自安和元年入朝堂的王朝贵就这么被下狱,连他自己都不信。

    萧靖一直冷眼旁观完此事,他也恨王朝贵独断专权,也恨他贪污国家财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不相信王朝贵就这么能束手就擒,更不相信王朝贵没一点后手。

    与此不相信的还有敬王李世训,他的人很谨慎,没参和到要求彻查王朝贵的人中。不过这么一闹,沈知贺最多被罚罚俸禄,在吏部衙门里思过几天就回来了,他也不用担心沈江年闹别扭了。

    太后太子一党喜形于色,太子更是进言道:“父皇,杨大人和韩大人彻查此事均有功,儿臣斗胆向父皇请个旨,给杨大人韩大人讨个恩赏。”

    果不其然,皇上下旨让杨秉廉代理刑部尚书一职,负责继续彻查王朝贵贪污护河款一事,韩晟被太子荐举,从滑州调到朝廷来,之前祠部郎中蒋其华顶了礼部尚书秦恒,如今祠部郎中出缺,就让韩晟上了。

    诸事大吉。

    远在云闲阁的若昭知道此事后,只是笑笑道:“看来真是……诸事大吉。”

第十章 考功:郑光弼遇刺

    诸事大吉的第二天,也就是王朝贵下天牢的第二天,还是杨秉廉走马上任的第二天,更是代刑部尚书派人前往河南道查案的第一天,出大事了。

    那天一大早,吏部尚书郑光弼被人刺杀,血溅郑府。

    郑光弼的夫人陈氏吓得晕了过去,郑家大小姐郑冬青哭哭啼啼哭昏了好几回。事关朝廷要员,京兆尹府和刑部都派人过去查案,把郑府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氏稍微清醒了一点就急急忙忙进宫拜见太后。陈太后听闻此事吓得生平第一次从椅子上跌了下来。身旁的惠姑和郑夫人七手八脚把太后娘娘扶上椅子,刚一扶上去,太后又吓得跌了下来。

    “惠姑,你扶我一下。”陈太后面色苍白,连“哀家”也忘记自称了。

    她颤抖的手牢牢抓住椅子把自己撑起来,又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声,“郑大人他真的……”

    郑夫人哭着伏在地上,“姐姐,自家夫君,怎么可能看错……”

    陈太后坐在椅子上大喘着粗气,“惠姑,惠姑……走,摆驾,我们去天牢,去找王朝贵。”

    “太后,这……”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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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牢。

    王朝贵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天牢中,一缕光透过铁窗,照得他脸色惨白,眼下乌青的眼袋硕大无比。

    “小哥,问你个事儿呀?”他看到路过门口的狱卒,叫住道,“之前有个工部尚书,姓杜,叫杜松,是不是在这一间呆过?”

    狱卒斜觑了一眼,“不知道,你话这么多干嘛。”

    “没什么,”王朝贵自嘲地笑笑,“要是杜松在这里呆过,我倒是不介意在这里多待几天。”

    狱卒还未走远,王朝贵的眼帘中映入了一双缀满珠玉的鞋子和凤纹的裙摆。

    “哟?太后娘娘,稀客啊,不知道太后娘娘之前有没有进到这天牢中,要是老奴是第一个让太后娘娘屈尊的,老奴倒是深感荣幸。”

    王朝贵嘲弄地拨弄着地上的干草,一点抬头看看来人的动作都没有。

    “王朝贵,多年不打交道,竟不知道你如此好手段。”

    “太后娘娘,多年不打交道,竟不知道娘娘还是这么,翻脸就不认人。”

    当年他王朝贵豁出命帮陈太后促成北燕联姻,结果被华贵妃生生打断一条腿,这份功劳,陈太后一直不忘,所以才暗中提携王朝贵。十几年过去了,却是陈太后亲手送他进了天牢。

    陈太后一时语塞,“比不过枢密使大人头天进了天牢,第二天就刺杀朝中要员来的厉害。”

    王朝贵继续埋头拨着地上的干草,一边摇头一边恨铁不成钢道:“太后娘娘,还没学会吗?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怎么一口咬定,这朝中要员,就是我差人刺杀的呢?”

    陈太后噎了一下,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说话。

    “其实老奴也很无奈,”王朝贵不知注没注意到太后的语塞,自顾自地继续道,“代理刑部尚书杨大人想必今儿一大早就派人去河南道落实老奴的罪证了,等到罪证落实,老奴还有翻盘的可能吗?不,不对,甚至不用等到那时候,只要老奴在天牢,随便一个由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置我于死地。老奴的时间可比不得太后,紧得很。”

    王朝贵起身掸了掸身上沾着的干草,继续道:“郑光弼只是第一个人,老奴和在外面的那个好伙伴说好了。只要老奴一天不出这天牢,他便杀一个朝廷要员。太后娘娘您想想,一天死一个大臣,长安城将会掀起多大的恐慌?又有多少人愿意在陛下身边效力呢?”

    陈太后心凉了半截,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现在不过是拿大臣开刀,万一哪一天他把手伸到皇室呢?王朝贵在宫中的势力无孔不入,宫里人吃穿用度随便找人下个手,她可能就没命了。她差点就忘了面前的王朝贵是怎样的狠角色了。

    当年她被禁足宫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说动一个小内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他明白“和亲之策利国利民,是能够促使大唐中兴的救命良药”。那小内侍二话不说,钻进垃圾车就要偷偷溜到宫外帮她传信。听说出去的时候被华贵妃的人截住了,华贵妃的人不依不饶,非要把垃圾车彻查干净。那小内侍躲不过被查了出来,送垃圾车的人见解释不清楚,拍了拍小内侍的头道:“请好哥哥行个方便,这小东西是个傻子,主子不要了和这些污秽一起扔出宫外。”

    “傻子?凭什么你说是傻子就是傻子?”

    “不是傻子,谁会把这车里的东西当宝贝?”

    小内侍只能硬着头皮两手抓起垃圾车里泔水和猪粪的混合物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嘿嘿地傻笑,吧唧吧唧地嚼得很香。

    “呵呵,还真是个傻子,”说着,华贵妃的人一鞭子抽了过去。

    小内侍也不恼,在地上手舞足蹈地蹦着跳着,鞭子抽得越多,他就跳得越开心。后来,许是华贵妃的人鞭子抽得也不够过瘾了,干脆棍棒一起上,生生打断了那小内侍的一条腿。打断了腿的时候他还在一边嘿嘿傻笑一边蹦蹦跳跳……

    陈太后听说这些事的时候自己都感喟不已,暗自把这小内侍送到当时的枢密使手下调教,才有了后来的王朝贵。她本以为今后不过是生活在同一个宫里,不会再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如今想来,他本就是个心狠手辣到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人……

    陈太后警惕地盯着牢笼里的人,“你想怎么样?”

    就在陈太后抚今追昔的片刻,很巧,王朝贵和她想到了同一件事,承光三十年王朝贵出宫勾连北燕特使和亲一事。

    和陈太后的想法完全不同,当年的他,是真的相信和亲能换来两国和平,是真的能实现大唐的中兴。

    可是后来呢?安和元年,义宁公主出嫁的第二年,北燕铁骑在甘凉十八州烧杀抢掠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错了。

    他以为换来的和平,其实是宫里人互相倾轧的砝码。

    他以为的中兴之主,其实是沉溺于旧情和丹药的懦夫。

    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罪痕累累,哪个双手不是鲜血淋漓。

    这个王朝已经烂到根子里了,何必还救?

    还不如自己挣点银子,乐得个逍遥自在。

    “老奴是残破之身,要的也不多,您好好做您的太后,陛下好好做他的陛下,老奴不过是想继续做个枢密使。事情呢,自己亲自过过目才放心,顺便挣点银子,吃穿不愁,挺好。”

    “你,容我和皇上商量一下。”

    “好嘞……”王朝贵露出两排牙齿嘿嘿一笑,让陈太后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内侍被人打断腿还嘿嘿傻笑的模样,“还请太后不要想着如何害死我,毕竟,谁也不知道老奴死了之后有多少明枪暗箭射向太后和陛下,您说是不是呢?”

    陈太后遍体恶寒,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

第十章 考功:孤鸾

    当夜,长安城新月半残,天色一片阴霾。

    一个黑衣人暗中潜入延康坊一家官宦府邸,倒悬在屋檐下,像一片影子躲在月亮也照不到的角落。他用濡湿的手指在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聚精会神地向屋内看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昏黄灯光下一人在案头写着什么。

    正当他全神贯注向屋内看去时,却听得当头一喝:

    “鼠辈,哪里逃!”

    黑衣人翻身上屋顶,就着月光,才勉强看清楚这个黑衣人的身形,很瘦,只露出一双细长而深陷的眼睛。

    “刚刚是你在叫我?”黑衣人因为覆面的缘故,声音听得有些不真切。

    屋顶的另一头站着一个黛蓝色衣衫的侠客,手持双剑,包巾覆面。夜里一缕寒风吹过,他的眼神越发凛然。

    黑衣人嘲弄地笑笑,“同为刺客,哪有杀人先叫一声的道理?”

    蓝衣人冷眼道:“我并非是刺客,我是来阻止你的……”

    话音未落,蓝衣人手持双剑向屋顶另一头的人飞去。

    蓝衣人剑锋短促而锐利,双手剑舞得是寒风飒飒,他一手刺向黑衣人的要害,另一手剑扑面而来。黑衣人长剑一抖,一个剑花就震碎了蓝衣人刺向他要害的短剑,一个后退让蓝衣人对着他脸的剑锋堪堪短了半寸。

    “好身法!”蓝衣人大喝一声,“再吃我一招!”

    说罢双剑的剑锋如水银泻地一般连绵不绝向黑衣人洒去,黑衣人虽只有一把长剑在手,但他挥剑斩剑可谓轻盈飘逸,身形如游鱼般在蓝衣人的剑锋中躲闪。不仅没让双剑占到一点上风,他仗着身法诡异,挥剑自如,竟然时不时将双剑剑锋压制得死死的。不一会儿,两人便交手数十招,蓝衣人的双剑因为右手不利屡次失去先机,黑衣人反手一剑划伤蓝衣人的手腕,蓝衣人右手一抖,还没来得及护住胸前要害便被黑衣人一脚踹中,咳了好几口血,倒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身体不从屋顶上掉下去。

    “阿岄,别打了,你右肩受过伤,不是我的对手。”

    蓝衣人扯下带血的包巾,她用手背拭了拭嘴角的鲜血。透过惨淡的月光,那张脸正是萧府的大小姐萧岄。

    “师兄……真的……是你?”

    黑衣人也扯下覆面的包巾,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冷漠、阴鸷,看到咳血的萧岄之后脸上才闪过微微的柔和。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黑衣人收剑挺立,在稀疏的月色中显得分外萧索。

    萧岄扶着剑站了起来,“咳咳……三年前,我从秦岭剑宗下山,不仅是为了我兄长和我嫂子的婚事,还是受师父所托下山,找到……叛逃剑宗的你。”

    孤鸾,秦岭剑宗掌门人的大弟子,本是孤儿,被剑宗掌门收养习剑。天赋异禀加之勤奋刻苦,二十五岁在秦岭剑宗除师父外已无敌手。二十五岁开始下山替师父打理门下要事,两年后却突然叛逃秦岭剑宗,不知去向。

    “今早我在附近发现有一个黑衣剑客,身形很像你,就一直注意那个人的动向。没想到,那个听命当朝巨恶,刺杀朝中要员的人,竟然是你……”

    孤鸾细长的眼睛微微瞟向一边,眼神中竟然透出几分凄怆,“何必再找我?叛逃就叛逃了,逃都逃了的人,还有什么可找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师父!”萧岄骤然抬高了音调,扯得她胸腔一阵疼痛,“咳咳……你是师父生平最得意的弟子,是未来秦岭剑宗的掌门人。你说走就走,把养你长大的剑宗,把教你剑法的师父当作什么?要是让师父知道你成了大奸人王朝贵的走狗,他又作何想法,你还有没有良心!”

    孤鸾心头一痛,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师父?只是他这辈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这辈子欠师父的,下辈子再还吧……

    心头起起伏伏千回,话说出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

    “阿岄,别说了,以后要是师父问起来,就说我死了,不必再找了。念在师兄妹一场的情分,你知情我不杀你,这趟浑水,你就别来蹚了。”

    “不可能!”萧岄持双剑一跃而起,剑锋越发凌厉逼人。双剑胜在短快,每一剑都宛如匕首般直逼人性命。短剑快,没想到孤鸾的长剑更快——他本来就是秦岭剑宗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自小浸淫又长萧岄十岁,身法剑法不知高出萧岄多少。长剑看似大开大合毫无花样,兵器相接萧岄才发现变化万千。不出十招便将萧岄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萧岄只能凭着自己的毅力拼命顶住这剑势。

    “阿岄,别撑了,刚刚数十招是我在试你的招数。你在我手下,走不过十招的。何况你之前右肩有伤吧?”

    萧岄冷冷一笑,“你当我云隐公子,是浪得虚名吗?”

    说罢,她便以自身已经几乎使不上力右手为饵,舞出繁复的剑花吸引孤鸾的攻势,左手手腕一抖,冲着孤鸾的腹腔一剑刺去。

    孤鸾回剑不得,一剑向着萧岄的右手斩去。如果此事时两人都不收剑的话,萧岄或可能伤到孤鸾一分,却不得不损失她一只右手。

    “铮!”

    横空而来一道残影,直直撞进了孤鸾的剑锋,将孤鸾刺向萧岄右手的剑弹开半寸。孤鸾趁势及时回剑挡了萧岄左手刺向他腹部的剑。堪堪退了一步才消化破空而来的一击。萧岄更是回剑不利,退了好几步。

    孤鸾顺着这一道银光望去,一个白色的身影踏月而来。分明是新月寥落,那白色的身影仿佛自带月光,周身笼罩着寒凉的气息,衣裙翻飞,光华照人。

    白衣女子面对孤鸾挡在萧岄前,她瞟了一眼萧岄,声音清冷如玉碎:

    “萧小姐,走!”

    “是……你?”

    这个身影萧岄认识,当年她在秦岭剑宗学艺时,两人因为一场意外有些交情……只是她话音未落,白衣女子和孤鸾已经交手起来。孤鸾胜在剑法飘逸,白衣女子胜在剑法繁复,她一手软剑如起舞的飘带,看似柔若无物,撞击却有铮铮金石之音,伴随着她猎猎作响的衣裙,仿佛在金石之乐中起舞。

    两人从屋顶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屋顶,斗得是落英缤纷,梨花乱舞。

    “姑娘,敢问姑娘是何人?”得了个空孤鸾问道。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声音缥缈不定,“你,还有点意思。”

    孤鸾心里微微一惊,白衣,软剑,剑法诡异,与中土剑法不同,难道这是……风波庄排名榜首的杀手,月汐?他虽未见过月汐真人,只要行走江湖有心打听一下便知,风波庄有一高手月汐,杀人无一失手。

    百招之后,孤鸾自知不敌,双臂双腿带伤而逃。

    月汐收剑而立,回头看了一眼之前萧岄还在的屋顶,已经空无一人。

    她轻盈地略身而起,向着长兴坊的萧府飞去。

第十章 考功:萧岄归府

    当天夜里,萧岄强忍着胸口被踹一脚的剧痛和右手的几乎脱力翻墙进了萧岚的院子,“砰”的一声,撞开了萧岚的书房的门。

    萧岚正在灯下看书,看见一个黑影撞了进来,他霍地起身刚想叫人,却发现来人是妹妹萧岄。

    萧岄右手无力地抓住萧岚的袖子,倒在萧岚怀里,声音虚弱道:

    “哥,我知道刺杀朝中要员的人是谁了。”

    萧岚面色一紧,“你先别急,我们去你嫂子房中说,让花语姑娘看看你的伤势。”

    萧岚抱着萧岄进云闲阁的时候月汐正在给若昭汇报今晚的情况。今夜正是李若昭派最得力的杀手月汐前去保护刚刚上任祠部郎中的韩晟,她料定王朝贵派杀手刺杀朝中要员定是在朔望朝会之前,那么他就不可能提前知道杨秉廉上书一事,因此第二个刺杀对象应该就是充当人证的韩晟。而韩晟是宣王殿下极为看重之人,她绝不能对韩晟的安危坐视不理。

    “你说是秦岭剑宗的人,而且剑术极好,是云隐的师兄?”

    “对。”

    “韩大人有事吗?”

    “没有,我打伤那人,放他走了。”

    话说到此处,风吟在外面敲门道:“殿下,萧公子和萧小姐过来了。”

    若昭使了个眼色让月汐心领神会退下,她冲着外面道:“云渊云隐吗?快请他们进来。”

    萧岚闯若昭的房门惯了,得了若昭的准便抱着萧岄进来。进来便道:“花语姑娘在吗?还请麻烦花语姑娘为阿岄诊治。”

    若昭看到萧岚怀中的萧岄嘴角渗血,赶忙让萧岚把阿岄放在榻上,冲着外面喊道:“风吟,快把花丫头叫过来。”

    萧岄在榻上勉强撑起身子,“嫂子,我是有要事和嫂子说……”

    若昭知道萧岄所为何事而来,看到萧岄一身伤便心疼不已,赶忙制止道:“不急,先看看你的伤。”

    花语办事向来利索,她急冲冲带着药箱进来在萧岄身边捣鼓了一阵才起身道:“主要是旧伤复发,胸口那脚看似重,其实伤势还好,就是有点疼罢了。我写个消除淤血的方子,过几天便好。”

    见萧岚收下方子,花语知道这几人还有要事商谈便离去了。萧岚千恩万谢过花语之后又在榻边给萧岄喂了点水。萧岄这个不安分的主儿刚恢复几分便爬起来道:“哥,嫂子,我确实是有要事,我知道听命王朝贵刺杀朝中要员的人是谁了。”

    若昭有月汐汇报自然知情,萧岚好奇,便问道:“是谁?”

    “我曾经受业于秦岭剑宗,此事,嫂子是知情的。三年前,我在嫂子和大哥婚礼前夕回来,不仅仅是为了婚礼,也是为了下山找一个人。他叫孤鸾,是我大师兄。

    “孤鸾师兄是我师父的得意弟子,师父百年后便是由他继承秦岭剑宗掌门之位。不过很奇怪的是,五年前,他开始替师父处理门中事务下山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频频下山。我们当时以为是帮助师父处理事务繁杂,便不以为意。但是三年前,他离开秦岭剑宗,不辞而别,从此之后再无音讯。后来因为我下山要见嫂子的缘故,师父嘱托我下山务必找到师兄,问清他叛逃剑宗的理由。没想到……他居然在为大奸人王朝贵谋事。”

    说到这儿,萧岄一时悲愤,剧烈咳嗽起来。萧岚坐在塌边,慢慢替妹妹顺气。

    “都怪我学艺不精,没能制止住他问清其中缘由。”

    若昭轻轻执起萧岄的手,安慰道:“孤鸾年长于你,又加上你有旧伤在身,本不是你的错,云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萧岄垂下眸子:“说来还有一件事,就在我力有不逮之时,一个白衣女子救了我,还打伤了孤鸾师兄。那个人,是风波庄的杀手月汐。”

    萧岚若昭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萧岄没注意他们俩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还是自顾自道:“说来奇怪,三年前在秦岭上,这位风波庄的杀手也曾施恩于我,说是让我欠风波庄一个人情,日后来还。如今她又救了我的命,今后不知如何相报?”

    萧岚若昭又对视了一眼,若昭觉得尴尬,将眼神轻轻瞟开。

    萧岚早就知道若昭为了朝政谋划了一场大局,只是没想到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连他妹妹萧岄都算计上了。

    末了,若昭替萧岄掖了掖被角,“云隐你身上有伤,就在我房中歇下吧。我在隔壁偏房,晚上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

    萧岚这才推着若昭缓缓从房中出去。两人刚一出去,萧岄就麻溜地从床上翻身下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向外望去。在门口的风吟看了哭笑不得道:“萧小姐,您这是?”

    “嘘……”萧岄疯狂对风吟比了一个噤声,压低声音道:“小声点,你就不好奇我哥跟我嫂子深更半夜到隔壁房中干什么去了吗?你想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

    “打住打住……”风吟真是服了这位大小姐的想象力,“我们家殿下和萧二公子清白得很。”

    “清白个啥,”萧岄兴奋地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反正完全不像受过伤的样子,“他们要那么清白干啥,我就指望着我大嫂跟我二哥在一起……”

第十章 考功:各自的后手

    隔壁偏房。

    “阿嚏!”

    若昭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回头望了望四周,“是谁在念我?”

    “没谁在念你,是你着凉了。”说着萧岚随手将一件狐裘搭在若昭身上,又将手炉塞进若昭的手中,感受到若昭指尖的凉意,无奈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手多冷。”

    “好好好,萧公子,萧二公子,我谢谢您,我会管好自己的……”

    萧岚背过身去倒茶的时候听见“二公子”这三个字,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神情微微有些怔忡。他是二公子,轮椅上的那位是他大嫂,他现在又算什么?自作多情吗?

    为什么啊,为什么娶了长公主的偏偏是他哥哥,如果早知道考中探花能娶长公主的话,他当初绝不会义正辞严地拒绝考科举。

    怔忡只有片刻,转身过来的时候萧岚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萧岚。好在若昭房中的炭火一向生得热,不用担心她着凉。若昭斜倚在榻上,萧岚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两人又聊回到正事上来。

    “如今的情况你也发现了,王朝贵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嚣张。这次你设计让太后太子和王朝贵斗了一把,看似把王朝贵送进了天牢,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原封不动地把王朝贵送出来。我有时候就觉得啊,还不如直接刺杀他来得干脆。”

    “王朝贵之患,不在他一人,而在这上百年来内侍职掌枢密院和神策军两大核心的惯例。一个王朝贵死了,还有刘朝贵赵朝贵,杀得过来吗?你说得也对,这次王朝贵确实出乎意料地嚣张,”若昭若有所思抚了抚手上的暖炉,“不过这危急关头彻底暴露了他的底牌,之前我们可不知道,他养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剑客。”

    “孤鸾我倒不担心,月汐盯上的人绝不会出差错。王朝贵是个麻烦事,你打算怎么办?这次太子太后联手也没动他几分,今后只怕更难。”

    “这次试了一下,走正道确实铲除不了这个毒瘤,如果……”若昭挑了挑眉毛,冲萧岚笑道,“我们走歪门邪道呢?”

    “你想?”

    “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只是对王朝贵的实力我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若昭嘴角微勾,整个人都透露出诡诈的气息,“好在他和陈卫两家的矛盾已经挑起,不是太后皇后太子想收手就收手这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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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陈太后天牢暗访的第二天,王朝贵就全须全尾地放出来了。这件事皇上处理得低调,象征性地罚了点俸禄就算结了。至于杨秉廉派往河南道落实证据的人,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举朝上下皆暗中猜到了些郑光弼的案子和王朝贵只怕有些勾连,却全如睁眼的瞎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从头到尾折腾了一个多月,沈知贺也被放了出来,唯一出了意外的,只有一个横死府上的郑光弼。吏部尚书一职出缺,太子和敬王只怕又要争个头破血流。

    王朝贵回到宫中的当夜,一个黑衣人偷偷溜了进来。王朝贵看他身形有点不对,大抵是受过伤的样子,便问道:

    “发生什么了,怎么搞成这样?”

    黑衣人正是前些天刺杀郑光弼的孤鸾,他抬手认罪道:“昨夜刺杀韩晟的时候遇到点状况,韩晟有人保护,而且来历不凡。”

    “谁?”

    “风波庄排名榜首的杀手,月汐。”

    孤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遇见萧岄的事情捅出来。他和萧岄毕竟同门一场,若将此事告诉王朝贵,不知要给她惹多大麻烦。

    “月汐……风波庄……”王朝贵一边踱着步一边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他腿脚不便走得很慢,有一种悠游的从容。

    “风波庄在为太子效力?”自言自语的王朝贵又自己否认了这说法,“不对不对,要是风波庄替太子效力,这么厉害的杀手应该放在郑光弼身边或者太子身边,怎么会去保护一个无足轻重的韩晟呢?韩晟不是太子的人,难道是……敬王的人?”

    说罢他诡异一笑,对孤鸾道:“这个韩晟有点意思,平时经常去哪儿和谁来往,你给我盯紧了。”

    孤鸾面露难色,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师妹和月汐两个人盯上了,再有行动很难说不暴露,只能硬着头皮道:“主子,之前我犯下大错,主子要我回巴蜀暂避风头。如今再在长安城待下去只怕会对主子不利。”

    王朝贵想了想,确实如此,无奈自己在宫外又没有像孤鸾这样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只得道:“也罢,韩晟毕竟五品小官,掀不起多大的浪来。你先离开长安城避一下风头吧。”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她?”

    “你好好听我的话,自然会安排你们相见的。”

    孤鸾沉默地垂下头,他的心又一次沉入谷底。每一次想到她心头泛起的一点光亮就像风中烛火,一遍又一遍被漫漫长夜吞噬。可是他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笑眯眯的样子,哪怕一次次陷入自我怀疑和憎恶的恐慌中,他想到的还是她的笑脸,在这茫茫世间还在一直等着他的笑脸。

    他拱手对王朝贵行了个礼,又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第十章 考功:风云再起

    长安城又一如既往地回到了平静。宣王李世默也从闭府修养中走了出来。他冷眼旁观了太后太子联手把王朝贵送进天牢又不得不把他放出来的全过程,大抵是明白了当初萧岚为什么一定让他收手,风波庄庄主为什么一定让他在府中静养别出来的原因。他怅然若失地走在街上,方知自己实力还是过于弱小了些。

    今日是他和韩晟约见。说来惭愧,韩晟到长安给太子充当人证也有一月之多,但当时韩晟应太子之邀入京,根本没有机会见面,为数不多的几次朝会也刚好错过了。如今诸事已定,韩晟也调到长安城来,两人正好得着这个空档见上一面。

    还是李世默熟悉的灵溪茶庄,他逐渐明白,这灵溪茶庄就像风波庄设在东市的堂口,来来往往看似人物闲杂,背后的人物却把他控制得死死的,绝无一个想混进来打探情报。这里见韩晟,是再安全不过了。

    两人约在茶庄的雅座,韩晟一见到朝思暮想的三殿下就忍不住起身行大礼道:“几月不见,三殿下,不,现在应该是宣王殿下。看到宣王殿下身体康健,实在是下官之福啊。”

    李世默和韩晟在河南道打了不少交道,一人秉性好爽直言直语,一人又耐心谦恭愿意聆听,两人倒是莫名投契。

    “志通,一上来便是大礼,我可消受不住。”

    韩晟这才安坐下来。

    “其实,此事我还需向你道歉。实在是本王实力太弱,一是无法肃清这为祸朝野的阉党,给黄河沿岸百姓一个交代。二是对不住志通你,希望你来长安,却只能利用太子之势让你以人证的身份入京,又不能让你在治水的位置上大展才华,实在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韩晟来京城也有些时日,知道这京中是怎样的浑水,三殿下能在夹缝中保全尚且不易,又为了当初一个承诺费心把他调入京城,当是君子才有的秉性,他立马道,“如今在礼部,有些事情确实不熟悉,好在礼部尚书蒋大人之前曾在祠部,对下官也是多有提点,下官定不负三殿下所托。”

    李世默点点头,“礼部尚书蒋大人为人忠厚,好打交道,以志通之才,也定能大展宏图。”

    两人对坐饮了些茶水。韩晟刚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这灵溪茶庄,拎着一个食盒对着柜台上的小二道:“小二,来两斤栗子酥,两斤梅花糕,一斤苹果糖。”

    韩晟笑了笑,“殿下你看,那不是我们新任刑部尚书杨大人嘛?要不请杨大人过来坐坐?”

    李世默回头,抿嘴一笑,“还真是,”他起身向着杨大人拱手笑道,“杨大人,好巧?”

    杨秉廉拎着食盒回头,“宣王殿下,韩大人!”

    李世默就站在雅座旁一盆翠绿的凤尾竹边,素色的锦袍显得他清雅脱俗,“相逢即是缘分,世默可否请杨大人过来小坐片刻。”

    杨秉廉也是个爽快人,不多打哈哈,简单施过礼后,便在李世默韩晟这边坐下。

    “哈哈哈哈都是缘分,都是缘分。”

    “杨大人怎么……亲自来买茶点?”

    杨秉廉也不藏着掖着,嘿嘿一笑道:“内子喜欢吃这茶点,家里一吃完便催着我来买,我也是被催得紧,没办法没办法哈哈……”

    韩晟抿嘴一笑,“端肃兄你就别打哈哈了,我们还不知道你,惧内,对尊夫人那是百般好的。”

    韩晟和杨秉廉护河款的案子里打了不少交道,两人都是心直口快的爽朗,脾气秉性相投,一来二往竟成了好朋友,杨秉廉惧内就是经常被韩晟调笑的。杨秉廉也不恼,由着韩晟开他“我朝最年轻的六部尚书惧内”的玩笑。

    “志通,谁像你总开杨大人的玩笑。”

    “宣王殿下,你还真别说,端肃兄最喜欢我们开他这个玩笑了。”韩晟笑得伏在桌子上,“一天不开他这玩笑,他还跟你急。”

    杨秉廉也笑得格外开心,“志通是一天不开我的玩笑,日子就过得不舒坦,好像他自己不是对他家夫人百般好一样。”

    李世默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爽快到互相调笑起这个来,他喝了口茶,遮了遮自己抿嘴偷笑。

    三人玩笑也开够了,便回到正题上来。之前杨秉廉和韩晟闲来聊天,对当初宣王殿下微服私访钦佩不已,加上他自己也在河南道走访一段时间,对宣王殿下的一言一行也是赞赏有加,如今和殿下正式见了面,更觉得有君子磊磊之风。

    “如今王朝贵殊为我朝毒瘤,太后和太子都拿他没办法,宣王殿下有何良策?”

    “以目前的局势看,我们只能韬光养晦,却不可泄了气,暗中蓄力,等时机到了方可动手,必须保证一击而中。”

    “是这个道理,”杨秉廉点点头,“下官也是打算暗中收集他的罪证,他能贪了这护河款还不会贪点别的吗?下次,务求除掉这大祸患。”

    “在此之前,世默只恳请两位,务要将平安放在第一位,王朝贵的罪行到最后绝不姑息,在此之前能避他的锋芒便避开吧。二位有恙,那些需要我们的百姓,又将如何呢?”

    李世默自己只怕也没有想到,之前他还是个遇事就上的莽撞性子,如今看了这朝堂混战,也不由地清醒谨慎起来。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风云突变,不知何时骤雨将倾。

第一章 和战:北燕慕容

    鲜卑族,这是一个活动在中原地区北方的古老民族。东汉末年的檀石槐、曹魏时期的轲比能,这些名字曾经一度闪耀在北方连绵的大漠和草原中。轲比能死后,鲜卑族一分为三个部落,慕容鲜卑,正是其中之一。

    然而,历史的车轮并没有过多地眷顾这个古老的民族,慕容鲜卑先后建立的前燕、后燕、西燕、南燕相继灭亡,逐渐消弭在统一王朝的盛世荣光中。直到近两百年前,一支流民北逃至长城以北的朔漠中,其首领冯起改名慕容起,以慕容鲜卑族的后裔自居,统合北方零落的民族,再建北燕。

    短短百年间,北燕占据东起吐护真水,西至贺兰山,长城以北,阴山以南的广袤土地,其骑兵的马蹄一度威胁大唐北境,成为悬在大唐北方的一柄利剑。

    强大后的北燕上层贵族由鲜卑化逐渐转向南方中原政权学习。二十年前,北燕王慕容思与静帝李从僖议和,双方边境互市,各不相侵。安和元年,静帝李从僖的亲生女儿,义宁公主李若昕赴北燕和亲,嫁给当时的北燕王,也是慕容思的堂弟慕容恭,同时承诺驻扎甘凉一带的势力内迁,北燕得以向西翻过贺兰山占领河西走廊一带,与当时雄踞西方的西突厥接壤。静帝驾崩后双方互称兄弟之国至今。

    北燕创立者冯起,也就是后来的慕容起虽是汉人,但把北方诸民族的骑射之风学得有模有样。为网罗各民族归附,他宣布以骑射为立国之根本,每年入秋举全国之力大办骑射盛会,赛马、射箭、游猎等等诸项皆列入其中。此盛会已经延续近两百年。

    大唐隆平十一年,也是北燕王慕容恭十四年的九月,北燕王都黑水城,校武场,赛马大会的最后一场。

    赛场上为首的是一个样貌英武逼人的青年人。他身着黑色圆领对襟的窄袖短衣,蹬一双长靿靴,腰上缠着一圈玉制的蹀躞带。胯下一匹深棕的骏马迈出矫健的步伐,马腿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随着骏马的奔驰震颤出清晰的纹理,浓密的鬣毛逆风飘扬,几乎和地面一般水平。

    “好!不愧是王太子!”

    “太子国之栋梁!”

    “太子威武!”

    ……

    这个策马飞奔的太子并不在意其他声音,他轻蔑地一笑,双手一边策动缰绳,向着最后一圈冲刺。

    就在此时,一匹矮小而健壮的黑马在太子身后的马群中脱颖而出,黑马虽然四腿短小,但迈出的步伐更快,爆发力更强。进入最后一圈后,黑马的四蹄越迈越快,眼见就要追上原本遥遥领先的北燕王太子。

    北燕王太子眼看到手的魁首怎能落在他人身上,他抽出马鞭,对着自己的坐骑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棕马一声嘶鸣加快了步伐,但是小黑马的脚步更加稳健迅疾,在里终点还剩一箭之地时竟将太子的抛在身后。太子心有不甘,又对着自己的马来上一鞭子——

    “驾!”

    棕马勉强提上几步,刚离前面的黑马近上两分时,黑马再一次加快了步伐,它短粗的小腿越迈越快,越迈越快。最终在太子的棕马之前到达了终点。

    “吁——”

    太子第二个抵达终点之后便抬起冷冷的眸子,恶狠狠地看了那黑马的主人。黑马的主人和他的坐骑倒是有点像,矮矮胖胖的,显得很敦实。

    “好!我大燕英雄辈出,好!”

    观赛席主位上一中年人起身喝彩道。此人络腮胡须,粗粗看来已近五十,头戴缀满绿松石虎狼金冠,正是已经在位十四年的北燕王慕容恭。

    “这位壮士,不知尊姓大名。”

    黑马主人上前一步谦恭地施礼道:“小人素和骓,我王谬赞,小人不是什么壮士,是个养马人,论英武不及我王太子半分。”

    一同上前行礼的还有刚刚落败素和骓的北燕王太子慕容彪,他今年虽已满三十,因为长年在马背上的缘故,身姿挺拔,卓荦不群,抬眸冷冷地看了一眼观赛席上的人。他身上融合了少年人的锐气和成年人的深沉,看得一众北燕少女心旌摇荡。

    北燕王慕容恭嘿嘿一笑,“当然,太子英武非凡,是我大燕之幸!”

    周围一圈侍卫齐声喝道:“太子英武,大燕之幸!太子英武,大燕之幸!”

    素和骓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又是低头又是哈腰地谦卑道:“太子英武,小人侥幸胜出实乃良驹相助,请我王一观。”

    他亲自把刚刚的坐骑小黑马牵来,亲昵地抚摸着小黑马的脖颈,“这是小人的爱马,叫‘狮子骊’,虽然四蹄短小,但健步如飞,且耐力惊人,尤善在后程发力。”

    慕容恭点点头,“确实如此。”

    素和骓眼睛咕噜一转,话锋也随之一转,“但是,在小人养的马中,狮子骊不是最快的,我王可听说大宛的汗血宝马?”

    “古之名马,如何没有听说过?”

    “小人曾经游历四方,在西域就带回了一匹汗血马驹。如今,宝马业已成年,请我王、王后和王太子一观。”

    他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人把马带出来。

    这是一匹真正的汗血宝马,当这匹宝马被关在笼子中拉出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包括心高气傲的太子慕容彪的眼睛都牢牢盯上了它。枣红色的骏马体型饱满而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细薄亮泽的毛皮下覆盖着流畅而健实的肌肉。汗血马可能是感觉到太多的目光,它暴躁地摇了摇头,鬣毛摇摆得轻盈飘逸。

    “果然是好马啊!”

    “汗血马就是非同一般!”

    ……

    享受着众人窃窃私语的赞叹后,素和骓才慢慢悠悠地开口道:“此马名‘飞沙’,意为奔驰起来犹如飞沙走石。如今小人身在我大燕国,得大燕国的庇佑,愿以此马献给大燕。”

    慕容恭见此马如此俊美,早已生出占据之心,听到素和骓这么一说,更是喜不自胜。他蓦地站起来道:“此言当真?”

    “我王面前,小人自然不敢胡说,只是小人有一条件,”素和骓话锋又悠悠一转,“实不相瞒,此马我虽养多年,但秉性高傲,难以驯服,因此至今套不上缰绳,只得关在笼中。如果在场有哪位勇士能降服这匹烈马,把这缰绳套在马脖子上,小人就以烈马相赠。”

    此言一出,众皆沸腾,有些侍卫也忍不住摩拳擦掌,左顾右盼想找个由头上去试一番。太子慕容彪眸子还是一样的冷漠,他轻咳了一声,指了指身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壮士道:

    “你先去。”

    “谢太子!”

    这位满脸横肉的壮士上前一步,双手生生将身上的衣服撕裂,露出小山般壮实的肌肉。慕容彪的身形已算是魁梧,而这位壮士腰背之宽,竟抵得上两个慕容彪。他是太子手下出了名的大力士,有乌获、孟贲再世的美誉,太子慕容彪亲赐名“乌孟”。

    乌孟接过下人递给他的缰绳,在汗血马被放出笼子的一瞬间凌空飞起,稳稳当当一屁股坐在马背上。汗血马像发了疯似的摇晃起来,以往汗血马给人的印象是纤细而不粗壮,这匹马却轻快和大力兼而有之。它一边在校武场上飞驰,一边疯狂甩动着背上的大块头。这匹马还故意往人群里冲,害得乌孟在马背上无法施展开身手。

    “咚!”

    汗血马载着乌孟在校武场奔驰了几圈后,终于把乌孟甩了下去。乌孟小山般的块头像个肉球一样咕噜咕噜滚到太子脚边。

    “哈哈哈哈!”素和骓仰天大笑,“驯服飞沙可不能只靠蛮力啊!”

    乌孟趴在太子脚边瑟瑟发抖,“小的没能完成任务,请太子恕罪……”

    慕容彪都懒得低头看趴在他脚边的肉山,抬手指了指另一个壮汉,“没用的东西,你去。”

    这是一个身形更为匀称的壮士,作为太子手下的一众勇士,他的地位亦不容小觑。

    当然,这位壮士并没有坚持多场时间,再一次被飞沙从背上甩下来。

    全场唏嘘。

    就连北燕王慕容恭也看不下去了,他捂了捂眼睛,问着太子道:“还有别人可以上吗?”

    慕容彪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一连又指了身边几个壮士。

    素和骓赶紧上前又是行礼又是哈腰道:“我王,太子,开始说好的规则可是一次只能上一位勇士啊。”

    慕容彪斜觑了他一眼,“不用你多说。你们几个,一个个上!”

    不出意外,慕容彪指派的几个勇士都被飞沙以各种方式甩了下来。

    素和骓捂着嘴巴偷偷笑了起来,他抿了抿嘴,面露难色道:“哎呀呀呀,没想到大燕竟无一勇士能降服此等烈马,真是令小人大吃一惊了。”

    在座之人脸色都变了,慕容彪冷哼一声,北燕王神情不知有多难看,他刚想斟酌着开口“如有人能降服此马,必有重赏之类的。”突然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女声:

    “我来!”

第一章 和战:驯服飞沙

    全场安静了片刻,等众人反应过来之后顺着声源望去,只见观赛席上一个头戴凤冠,身着正红色锦袍的女子起身向着北燕王微微行礼道:“大燕诸勇士不屑降服这马,臣妾一介女子,姑且一试。”

    此女正是北燕王后,曾经大唐的义宁长公主李若昕。

    这话让素和骓难堪了一会儿,他刚刚出言本来是嘲笑北燕竟无人能降服烈马,到了这北燕王后的口中,竟成了北燕男子不屑出手,只需女人出马就能解决。他微微打量了一眼这女子,宽大的锦袍也藏不住她的清瘦与干练,眼窝微凹,眼角上扬,端的是凌厉非常。嫣红的嘴唇又让她的美不再干巴巴的,多了一丝娇俏与妩媚。

    “你,能行?”北燕王慕容恭也有些不确定。

    李若昕并没有正面回答丈夫的话,只是面容冷冽道:“容臣妾换身衣服。”

    慕容恭默许后,她将刚刚能站立行走的儿子慕容腾冲托付给身边的侍女,独自一人下了观赛席。等到再出场时,她也换上了一身鲜红的窄袖短衣,不过腰间多围着一圈鞭子——在北燕王宫,稍微熟悉一点这位王后的都知道,安和元年她嫁入北燕后开始习鞭术,至于水平如何,并非所有人都清楚。

    除此之外,李若昕也骑上了一匹骏马,这是她的坐骑,黑色的小骊驹偏偏四蹄的部分是白色的,因而有“踏浪”之称。她骑着马在观赛席下转了一圈,冲着上面喊道:“素和先生,我骑马过来,不算违规吧?”

    素和骓不知道这位王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加上一匹马也无妨,于是答道:“王后娘娘说笑了,这当然不违规。”

    李若昕扯了扯缰绳,向着飞沙的方向悠悠地骑去。飞沙刚刚折腾了好久,大约是有些累了,站在校武场的草地上埋首啃着脚下为数不多的青草。可能是感觉到地面的震颤,飞沙警惕地抬起头,看见骑着马向它悠悠走来的李若昕,估计是对之前的驯服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它四蹄一跃,就在校武场飞奔起来。

    李若昕早预料有此事发生,她双腿一夹马肚,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当然以汗血宝马的轻快,李若昕的踏浪自然追不上,她一把抽下腰间缠着的鞭子,轮向前方的飞沙。

    飞沙受惊,引颈发出一声嘶鸣。

    趁着飞沙引颈之际,李若昕又抽出了一鞭子,一下子缠在了飞沙的脖子上。飞沙感到脖子被勒住,不舒适地挣扎片刻,发现并不能摆脱脖子上难受的感觉,向前又加快步伐飞奔起来。

    李若昕心知飞沙加速起来,她的踏浪绝对跟不上,索性将手中的鞭子一扯,空中一个翻身,就着手上牵着的鞭子坐到飞沙的背上。飞沙再一次被人骑在背上,它故技重施又蹦又跳要把背上的人甩出去。李若昕却就着绑在飞沙脖子上的鞭子紧紧伏在飞沙的背上。

    “王后娘娘,接缰绳。”

    不知是谁在下方抛出一套缰绳,李若昕一手攥紧飞沙脖子上的鞭子,另一手借助扔来的缰绳,顺势套在飞沙的头上。飞沙一声嘶鸣,李若昕还没套稳,缰绳恰好卡在了飞沙的上下齿之间。李若昕骑虎难下,只能一手攥紧飞沙嘴上的缰绳,一手攥紧飞沙脖子上的鞭子。被飞沙驮着在校武场飞奔。

    飞沙大约是感觉到嘴中的异物,它一边嘶鸣,一边拼命咬着嘴中的缰绳。驮着李若昕绕了几圈下来,竟然生生把缰绳咬断了。咬断缰绳的飞沙如释重负,又开始拼命甩着背上的女人。

    观赛席上素和骓掩面冲着北燕王和太子笑道:“王后娘娘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啊。”

    北燕王被堵了个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子慕容彪冷笑一声,“你懂什么?”

    李若昕没想到缰绳会被咬断,绳子断的一瞬间,她一只手失去了对飞沙的掌控,险些摔了下来,靠另一只手死命拽着套在脖子上的鞭子才勉强在飞沙背上稳住。李若昕重心回过来之后突然收紧鞭子,余出来的一截顺势又套在了飞沙的上下齿之间。

    飞沙对嘴中的异物又开始啃咬起来。但缰绳是草做的,李若昕的鞭子却是实打实的兽皮,饶是飞沙磨破了嘴也不能咬动鞭子分毫。趁着飞沙一边飞奔一边狂咬着嘴里的鞭子时,李若昕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把匕首,照着马屁股狠狠地扎了下去。

    素和骓霍地一下站起来,“我的宝马!”

    慕容彪看到李若昕拔刀扎马屁股一幕时不禁嘴角微勾,又对着素和骓抛了个冷眼。

    场下的李若昕并没有注意到台上的动静,因为被扎的飞沙彻底发狂起来,饶是李若昕手上的鞭子越收越紧,它也没有在意,不仅越跑越快,背上也颠簸得越来越厉害。

    鞭子已经在李若昕手上勒出了血痕,但她顾不得这些,得了个空档她拔出马屁股上的匕首,又朝着另一个地方狠狠扎了下去。

    飞沙再次受惊,它试图挣扎得更厉害,但是两次伤口都扎得极深,它越挣扎就越疼。

    感觉到胯下的马挣扎得稍微弱了些,李若昕冷笑一声,一手收紧手上的鞭子,一手拔出刚扎进去的刀,第三次扎了下去。

    飞沙再次嘶鸣了一声,这次不同的是,伴随着齿间越收越紧的鞭子,一直在飞奔的飞沙慢慢停下了不安分的马蹄。

    飞沙停了下来。

    整个校武场随着飞沙停下的马蹄,也瞬间安静下来。

    李若昕松开了手上的鞭子,翻身下马,凑到马首跟前,轻轻地拍拍了飞沙的头。

    拍了几下后,李若昕回头:

    “给我套缰绳。”

    下人们赶紧递上一整套缰绳,在震惊中目睹了李若昕把缰绳一点点套在飞沙的耳朵、额头和下巴的地方。套完之后,李若昕拍了拍飞沙的脑袋,牵着缰绳走到观赛席下。

    “素和先生,如此可作数?”

    素和骓看见他的宝马被扎,心疼得不打一处来。他跺了跺脚,“哎哟,我的马呀!”

    李若昕面不改色冲着上面道:“再好的马,不能为人所用也不过是废物。对于这种烈马,要驯服就应该狠一点,不然,就只能杀了它了。”

    听到此言,太子慕容彪眉心微颤。

    李若昕出言不凡,素和骓只好赔笑道:“都说北燕女子刚烈非常,王后娘娘能驯服如此烈马,小人实在是佩服。”

    李若昕横竖不买他的账,“我大唐女子十四岁就能驯服烈马,只需三物,一为铁鞭,二为铁锤,三为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其首;再不服,就用匕首杀了它。”

    她凛然站在校武场中,轻蔑地环视四周,“在场之人,还有谁不服?”

    观赛席中突然跃出一个身影,高声道:“王后娘娘英武,我来斗胆讨教一二。”

    北燕王太子慕容彪。

    李若昕手心微微一凉。

第一章 和战:挑衅

    慕容彪翻身下场,还不及等李若昕的回应,拔出钢刀就向李若昕刺去。李若昕刚刚从飞沙身上下来,身体早就被折腾得散架了,回身便有些凝滞,让慕容彪的刀堪堪从胸前划过。

    “王后娘娘可是看不起本太子,不愿比试?”

    李若昕哪里是看不起他,她是根本就不想和他比试。她十七岁嫁入北燕才开始习武,本就比不过从小习武的慕容彪,加上她刚刚驯服飞沙早就浑身酸痛,手上被缰绳和鞭子勒出血来,鞭子也不如以往挥舞得漂亮有力。

    但是慕容彪的刀容不得她拒绝,躲了几次凌厉的刀锋后李若昕就着一个空档向慕容彪的腰狠狠地来了一鞭子。慕容彪赶忙收刀回防,趁此机会李若昕翻身上马希望和慕容彪拉开距离,毕竟鞭子的攻击范围比刀长,更适合远攻。

    不过等她翻身上马之后才想起来,飞沙刚刚被她扎了三刀,完全不能适应高强度的奔跑。眼见慕容彪也已经翻身上马追了上来,她吹了一声口哨,远处的踏浪向她这儿奔来。

    慕容彪哪容得她坐上飞沙,对着马背一刀水平的横斩就破空而来。李若昕再次一个腾空翻身,躲过了慕容彪的刀,也正好坐在了踏浪身上。

    两人骑着两马就在校武场众目睽睽之下打斗起来,李若昕的聪明之处在于,她始终用鞭子保持着和慕容彪的距离,才能屡次躲过慕容彪刀的追击。慕容彪每次用刀试图接近李若昕,都被鞭子弹开。他冷哼了一声,故意露了个破绽,让李若昕的鞭子缠上了他持刀的右手。

    李若昕面色冷冽,双手收紧鞭子,将慕容彪的右手牢牢控制在她的鞭子之下。

    慕容彪却对着李若昕微微一笑,在李若昕的注视下,他缓慢伸出左手握紧鞭子,右手迅速一个回手也握住鞭子,两相一扯,李若昕就感觉自己的鞭子不受控制了。

    形势逆转!

    本来是李若昕用鞭子拴住慕容彪的右手,现在变成了慕容彪用鞭子控制住了李若昕。李若昕不肯松手,慕容彪力气大,被他这么一扯,李若昕随着鞭子从马上被生生扯了下来。

    慕容彪一夹马肚,一手用鞭子拖着摔倒在地上的李若昕,一手操控着他的坐骑加速奔驰。李若昕就像被人绑住双手拖曳在地上,由着马儿撒欢。校武场的地面尽是砂砾和石子,她双腿和身前在地上摩擦,像一个个密密麻麻的针在她身上轮流滚过,很快就感觉到两条腿和地面摩擦出的血迹。

    痛……

    双手被鞭子勒着痛,双腿在地上摩擦着痛,更让她觉得痛的是,一国王后居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太子骑着马拖在地上遛弯,她素来心气高傲,怎么能忍受这种羞辱?

    慕容彪轻蔑地回头看了看被他拖在地上的女人,笑道:“王后娘娘不打算求个饶?”

    李若昕蓦地抬头,眼中尽是嗜血的冷意。

    “你,休,想。”

    她刚刚一直费力地顺着鞭子一点点向上爬,爬到她勉强能让上半身离地时,双腿突然发力蹬地而起,照着慕容彪的后背蹬去。

    慕容彪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回身扔掉刀直接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他力大无比,李若昕再一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挣扎不得被他生生捏着脚踝扔了出去。

    全场再次哗然。

    李若昕就在整个校武场的注视下被慕容彪扔在地上,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慕容彪冷哼一声,解下右手缠绕的鞭子扔到李若昕的面前,骑着马对着地上的李若昕转了个圈,道:

    “王后娘娘,承让了。”

    全场齐声高呼:

    “太子英武!太子英武!”

    北燕王慕容恭在观赛席起身道:“太子威武,实乃国家栋梁,来人,给太子赐酒!”

    校武场一片欢腾中,李若昕在无人问津中由着几个侍女把她扶下去。

第一章 和战:山雨欲来

    回到自己的行宫中,李若昕像散了架一般靠在榻上,她从长安带来的贴身侍女冷露上前,轻轻为李若昕宽衣。脱得只剩下一层亵衣后她小声惊呼道:

    “娘娘!”

    李若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亵衣,不由地苦笑。果然,身前和双腿前侧因为在地上摩擦太久早已浸满了点点血迹。

    “没事,你找点药来,擦擦就好了。”

    华灯初上,李若昕听见外面大约是在大摆宴席举酒欢庆,弦歌不绝酒肉不断,慕容恭慕容彪之流估计喝得宿醉。只是,没有人来请她这个王后,甚至没有人来问问她的伤势。

    她让冷露给她擦完身子后就离开了,一个人靠在被子里静静。嫁过来快十二年了,人事凉薄不是没见过,再多的苦也生生受着。嫁过来之后她才知道,她在北燕的处境是怎样的恶劣。

    北燕国内向来就有亲唐和反唐两股势力,两者交锋往往反唐势力占据上风。但当初北燕先王慕容思仰慕大唐风华,力主向南方政权学习,引起了北燕贵族集团的不满。慕容思晚年八子夺嫡,杀得北燕王都黑水城血流成河。十四年前,慕容思堂弟慕容恭之妹慕容明月和其子慕容彪携手,率八千铁骑打着恢复北燕正统的名号杀入黑水城平定叛乱,将如今的北燕王、也就是她的丈夫慕容恭送上王座。

    因为慕容彪和慕容明月都是坚定的反唐派,在当时镇国长公主慕容明月的主政下,国内反唐势力一度甚嚣尘上。意外的是,两年后,她李若昕嫁入北燕,慕容彪摇身一变成了亲唐派,反手就将他姑母慕容明月置于死地。

    虽然亲唐派一度抬头,国内反唐势力仍然时时刻刻敌视着这个来自大唐的王后。这十二年来,她时时留意处处小心,又拼命练就一身过硬的功夫,方才在这夹缝中苟延残喘。刀头舔血的日子过惯了,偶尔还会想起长安城中的纸醉金迷,每每想起,总是无可奈何地反衬了她的孤凉。

    “笃笃笃”

    隐约传来敲窗户的声音。

    一个白色的身影飘了进来,李若昕吓得一抖,扯得她浑身生疼,看到白色的影子后才心定下来。

    “月姑娘,是你啊。”

    “你这儿没人,来看看。”

    月汐说话向来简洁,加之她长年纱巾覆面,声音也有几分神秘而缥缈不定。

    “你不该硬接那个人的。”

    李若昕闻言垂下头,“我知道,慕容彪是很强我打不过,可是他都已经打上门了,我能怎么办。不过……还是谢谢你,要不是这些年你教我的鞭法,我恐怕不能保全自己。”

    “你也算努力,能接下他这些招。”月汐打量了一下靠在榻上的李若昕,她脸色不太好,双手无力地垂在被子外,于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放在榻边道,“治淤伤的。”

    “谢谢你,月汐……”李若昕微不可察一叹,“今天校武场你在场?”

    “嗯。”月汐的目光突然转向别处,纱巾下只露出来的一双好看的眼睛显得空落又迷茫,“他确实……越来越厉害了。”

    李若昕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从妹妹李若昭的信中已经知道了月汐和北燕的牵扯,却终究不便直言安慰她,说到底月汐走到这一步,她安和元年嫁过来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想得再多,说出口也只剩试探性的一句:“不去见见他们吗?宴会上他们可能都在。”

    “不必了,”月汐冷冷道,“我回北燕主要是替小傻子办事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明月楼有事,我也该回去了。”

    月汐向来话少,大约只有再提到李若昭的时候,才会多言语几句。

    “昭妹?昭妹她过得还好吗?”

    “放心,她现在状况比你好,何况有我在,不会让她有事的。”

    “如此就好,那就多谢月姑娘了……”

    月汐身影一闪,又消失在窗边。

    远处灯火迷离,月光也难与之争辉。月汐站在山顶,清澈的瞳眸映出闪动的光芒。再多感慨,也只剩声轻叹。

    北燕王都黑水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黑水城的另一角,素和骓却偷偷离开了宴会,潜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

    “大人。”他恭恭敬敬地向着对面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行礼道,“一切皆如大人所料,北燕上下,确实以太子慕容彪为尊,其实力,只怕是北燕王也要忌惮几分。”

    “还有呢?你就打听到这些?”

    那个裹着黑斗篷的声音冰冷而慵懒,却足以让素和骓战战兢兢。

    “小人发现有个意外,那个北燕小王后,倒是十分有趣。

    “今日小人以良马相诱,果不其然,太子慕容彪为显示其不容动摇的地位,派出的人都是自己那边的人,没想到都失败了。偏偏王后出手,才收服了那匹烈马。慕容彪发现收服烈马的不是他自己这边的人,为显实力,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王后出手,两人真刀真枪地打了一场。”

    “王后打赢了?”

    “没有,输了。”

    “呵,那有什么好说的。”黑斗篷语调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北燕王后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论女人,她比得过当年的明月长公主吗?十五岁带兵拥立她哥哥慕容恭即位,何等流光溢彩天纵奇才,两年后不照样被慕容彪整死了。”

    “大人您说的是,您说的是。”素和骓立马赔笑脸道。

    “好了,国内向来不安定,我也该回去了,你在这边好好看着。有情况,我会命人给你传信的。”

    素和骓跪下来伏在地上,他知道面前这个主子最喜欢让别人跪在他脚边说话。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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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连山背靠高原自西北向东南延伸,高山冰雪融水顺着两山夹谷之间蜿蜒而下形成张掖河、冥水等众多河流,形成一片又一片谷地。这样的谷地地势平坦附近又有水源,加之大唐已无力照管,倒成了行军驻扎的好地方。

    胡天八月即飞雪,这里是大唐西北边疆北风最先到达的地方。寒风凛冽,卓圭裹着厚厚的狐裘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不苟言笑,神色复杂地向东望了一眼。

    “卓公子。”风波庄下分管西北事务的堂主胡义恭前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北燕那边事情怎么样了?”卓圭面色寒冷地扫了一眼四周,这个秘密的营寨,驻扎着这些年他和胡义恭网罗当年凉王爷麾下的余部。十一年过去了,当年十几二十几岁的吏卒们,早已成了老兵。尽管如此,因为一直坚信收复河西有望,他们又重新聚集在风波庄的麾下,随时为这片土地奉献生命。

    “月姑娘来信说万事具备,就等您这边一声令下。”胡义恭把头埋得更低,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在庄主面前看起来和和气气叫人如沐春风,私下里行事向来心狠手辣,在关中人称他“白圭再世”,在这西域商道上还有一个更加大名鼎鼎的称号——“笑面阎王”。

    “嗯,很好。”卓圭踏着结满冰霜的枯黄的草地,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妹妹那边让我们九月份务必开始动手,迟则生变,我们明日开拔,传信让月姑娘动手吧。”

    胡义恭知道此事关系庄主的河西之策,于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是。”

第一章 和战:一触即发

    隆平十一年九月,两名西突的牧民自西向东翻过贺兰山放牧被北燕人抓住,两人被捕之后相继自杀,从他们的衣物中搜出了和西突高层的信件,确认两人为西突派往北燕的奸细。兹事体大,北燕地方守官不敢擅自处理,迅速上报王都黑水城。北燕朝廷震怒。

    北燕朝廷这样的反应并无意外。自从安和元年义宁公主嫁入北燕,大唐自动放弃了河西走廊甘凉十八州之地。北燕趁虚而入,几乎将此地据为己有,北燕王慕容恭在太子慕容彪的建议下将国家战略向西转移,战略转移的重要一步是将王都西迁,从故都黑水城前往贺兰山东麓的怀远。怀远背靠贺兰山,面朝黄河,占据了贺兰山和黄河之间的狭小平原,是北燕领土上为数不多的平原之一。此时西突奸细跨过贺兰山,无疑意在北燕新都,威胁到北燕王廷的大计。

    慕容彪自作主张,第一时间派遣使者前往西突讨要一个说法。使者团行至西突境内被意外谋杀,数十人的使者团无一生还。此事慕容彪虽觉得有蹊跷,还未来得及详查,他的父亲却因此大怒,在消息送到黑水城的第二天,他便下令集结贺兰山沿线卫戍,向西突正式宣战。

    北燕王此举并非一时冲动,因为在北燕战略西移的大计中,河西走廊必须纳入北燕版图。河西走廊背靠祁连山,高山冰雪融水使得这一片土地肥沃异常。自大唐退出河西竞争退守萧关一带之后,对于河西走廊这块肥肉,西突和北燕虎视眈眈,近几年来小摩擦不断,尤其今年更是各自屯粮购置军备。两国之战本就不可避免,此时西突奸细的出现和使团被杀,无疑给了北燕出兵的借口。

    战事终于一触即发。

    九月下旬,西突厥阿史德左贤王率领麾下数万骑兵,号称“十万之众”向东开进,意图以小部分疑兵从贺兰山南段牵制北燕军队,自己亲率主力从北段最险峻的三关口翻过贺兰山,再向南折转直奔北燕正在建设的新都怀远,力求对北燕新都造成重创,从而牵制北燕战略西移的步伐。

    结果……

    他率兵行至巴丹吉林沙漠南部边缘的荒草地时,和北燕的军队撞了个正着。

    北燕军队的首领卢英杰,时任怀远道行军大总管。他本姓豆卢,据传为王室慕容氏后裔。在先王大力倡导向南方唐王朝学习的潮流下改汉姓“卢”,一向深得北燕王的信任。因此出任新都怀远一带的行军总管,同时负责监制新都建设。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所谓怀远道的说法,也是北燕先王慕容思模仿大唐搞出来的一套体制。对于他们这些粗人而言,管一个地方顺便就管了这块地上的兵,什么“行军大总管”跟他们之前的说法实质上没什么区别,也就这么称呼下来了。

    九月的草地一片荒凉,双方十数万铁骑扬起一阵又一阵的飞沙。蓦然间,天地被沙帘笼罩,劲风也染上苍黄。

    两方对垒,基本的礼节还是要尽到的,卢英杰骑着马至阵前道:“吾乃大燕怀远道行军大总管卢英杰,敢问阁下何人?”

    只见对面慢悠悠骑着马出来一个肥壮的中年人,虽两鬓有些花白,脸上倒是神采奕奕。他也不正眼看卢英杰,随手从后面招过来一个小童。两人叽叽咕咕了几句,小童才走上前道:

    “我们将军问你,你们北燕人就这么没志气,自己的话也不说了,学起了汉人的油腔滑调?”

    卢英杰大概明白了,对面这位突厥的将领应该是不懂汉话的。不像他们,慕容思向大唐学习得有模有样,包括汉语也学了过来。慕容恭即位后,为维持和大唐的关系,就没有重把语言改回来。

    思忖之间,那小童又得了他家主子的命,继续道:“我们家将军乃阿史德左贤王,是草原与荒漠之间最尊贵英武的王,不屑于和你们打。你们只要乖乖投降,带我们去你们的怀远新都,我们王就放了你们。”

    阿史德阙特勤?卢英杰没想到来的是他。说来很巧,这个阿史德左贤王也是个扶助他们家必勒格可汗即位的主儿,如今突厥国内一等一的权臣,没想到是他亲自带兵出征,看来西突是真的打算和他们硬碰硬地来上一场了。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阿史德帐下的一众军队,果非阿史那氏王族的亲兵卫帅,这一部分人叫“侍卫之士”,是突厥国内最精锐的部队,因为在突厥创业之时扮演重要角色,在国内地位很高,只有阿史那王族可以驱使。而阿史德带的是突厥下辖的部落军队,称为“控弦之士”,这是附庸突厥的部落提供的辅助兵员,平日以游牧为主,实力远非侍卫之士可比。

    卢英杰心里大致有底了,如果是侍卫之士在场,任他带着两倍四倍于对方的兵力都不起什么作用。如果对面是控弦之士的话……还是有一战的实力的。

    他扬了扬马鞭,指着那小童道:“你跟你们家主子转述一声,既然他不愿意退让我们也不愿意投降,就真刀真枪地来上一场,看谁先认输。”

    阿史德听完小童的转述之后长嘶一声,也不知道他喊了什么,只见他身后黑压压的队伍也跟着嘶吼起来。卢英杰不敢怠慢,立马扬手,示意号角声起。

    荒漠上的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宛如陷入利剑破空的凝滞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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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桃花逆水流介绍:
东唐明宗康和年间,当今圣上的异母弟洛王爷因叛乱被处死。据说,洛王爷被处死还牵涉一桩秘闻,因他长得酷似先帝的姑母,承宣熙宁大长公主。
先帝的亲儿子长得像先帝的姑母?这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流言在洛阳城中一度甚嚣尘上,无奈如今洛阳城中极少有人见过故去多年的大长公主。这流言,最后也就变成了茶余饭后的一点笑料和谈资。
“大长公主长得很美吗?”
那些跟随着先帝成祖皇帝打天下的老臣纷纷摇头。
“那为什么提起大长公主,大人们都是这副神情?”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遥想起那个静如深水的背影,棋子落盘有万千星河般璀璨,风云异动在她眼里不过只手翻覆,金戈铁马,也难抵窥伺人心的一声轻笑。
他讳莫如深,又欲语还休地流下一滴眼泪。
PS:男女主姑侄关系,严格遵循“发乎情,止乎礼”的原则,因此谈情说爱的部分很少,见谅。乱世桃花逆水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世桃花逆水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世桃花逆水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