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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玉楚瑧     乱世桃花逆水流txt下载     乱世桃花逆水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和战:猎杀

    和早期北燕贵族鲜卑化不同,西突厥的队伍是真正的游牧出身,他们深知如何围捕草原上奔逐的动物,如何让猎物感受到生命垂危的恐惧,如何在将猎物逼上绝境后感受到猎杀的快感。这种在游猎中习得的作战方式在两军交锋时显得格外明显,阿史德虽号称“十万大军”,不过以卢英杰目测顶多五六万骑兵,而自己则是带齐了北燕西部防线所有可调动的军队共计十三万人。他原本以为可以迅速切割开对方的部署,但是两军甫一交阵,就如泥牛入海,陷入及其焦灼的战况中。

    《孙子·谋攻》篇有言:“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生长在先王汉化教育中的卢英杰熟知《孙子兵法》,但他没想到的是,分明自己的队伍倍于西突,但明显感觉自己被团团围住了。西突骑兵迅速分为左翼、右翼、中军三路骑兵,宛如轻刀一般飞快地破开北燕的阵型。这种轻骑兵无论在行军速度还是在进攻速度上都远高于普通骑兵。突厥军队如入无人之境开始了猎杀。

    “中军稳住!保持阵型!”

    卢英杰一边在人群中奋力搏杀,一边高声指挥道。

    随着对方一声尖锐的哨子,杀入北燕队伍中的突厥骑兵迅速化整为零。他们十人一组,就地对北燕骑兵进行围猎,十人便可轻易围住二三十名北燕骑兵,以高速奔驰的状态对这二三十名骑兵围杀。

    即使不到我方军队的一半也可围堵!卢英杰迅速认识到这一点问题后,内心高呼一声“不妙!”但他不能喊出来,也不能表现出丝毫慌张,一手挑起一面倒地的北燕军旗,一边挥舞一边道:

    “中军收紧,向前!”

    现如今,左右两翼已经陷入混战,唯有中军数千骑兵仍紧紧跟随卢英杰。他清楚地知道,北燕军队的优势在于人数,突厥骑兵再如何强大,他们绝大多数战力已经被左右两翼分散,现在只要中军突围,向着对方统帅阿史德左贤王发起总攻,他相信,对方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耳边刮起劲厉的风,卢英杰听着耳边的风声一边想,汉人的史书里好像记载过这招,这招叫?

    围魏救赵?

    不对,是——

    擒贼先擒王!

    这场双方投入将近二十万的战争搅得风沙蔽日,漫天苍黄,天地为之变色。卢英杰率领数千铁骑破开浓重的沙幕,又裹挟着重重黄沙向突厥的统帅阿史德杀去。阿史德看见对方来者不善,也不甘示弱,一夹马肚,向着对方杀去。

    两股黄沙相遇,阿史德的弯刀和卢英杰的长刀,一碰面便叮叮咚咚碰撞了几个来回。

    “你们,太差。”

    一番马刀之战,阿史德趁着空隙骑着马遛了转身,用着蹩脚的汉语冲着卢英杰道。他虽然年龄上大卢英杰一轮,身体也肥硕些,但骑上马拿起弯刀,突厥人就像是草原与荒漠之间的王者。

    卢英杰趁着这机会清了清喉咙里吸进去的沙尘,他挑衅地笑了笑:“你们,汉语也挺差的。”

    阿史德根本不懂汉语,只听明白了“你们”、“差”这几个字,便知道是卢英杰在羞辱他。他收紧缰绳,很快一个转身,提着弯刀就向对面砍去。

    卢英杰侧身一个躲避,顺势从马上翻身下来,提起长刀对着阿史德的马肚子划过一道贯穿的口子。阿史德的马一下子受了惊吓,一个猛颤抖,差点把阿史德甩了下来。

    好机会!就现在!

    卢英杰立刻翻身上马向重心不稳的阿史德挥舞长刀,就在此时,阿史德身边的亲卫迅速围了上来,几人便将他们的左贤王隔在卢英杰的刀锋外。

    “哎——”

    卢英杰愤愤不平还想抽刀继续砍杀下去,但阿史德亲卫来者不善,卢英杰在副将的护卫下才勉强逃脱。

    趁着这个喘气的机会,卢英杰环视四周的战况,面色严重地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副将面色也不容乐观道:“伤亡很严重,我们兴许会胜,也是靠人头堆出来的。”

    卢英杰脸色越来越不好,“我觉得有点奇怪,突厥轻骑兵作战快是不假,但是,他们长途奔袭,意在新都,难道都不带辎重的吗?几万人的粮草可不是个小数目……”

    “可能是……”

    “慢着,”卢英杰突然打断了副将的话,“你有没有感受到……另一个动静?”

    “另一个?”

    卢英杰面色一寒,厉声高喊道——

    “有情况!支援右翼!”

    副将不明所以,还是跟着卢英杰骑上马向右翼飞奔起来。

    “将军,末将还是不明白……”

    “阿史德早就发现我们了,所以他分兵让一部分军队压着粮草辎重就近囤积,剩下的主力变成轻骑兵和我们正面战场相遇,等到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囤积粮草的部队就是他们的援兵,我们中计了。”

    “啊?”

    “啊什么啊?赶紧支援右翼,不能让他们的援兵拦腰截断我们的队伍。”

    卢英杰所料果然没错,阿史德甚至将两军相遇的战场设计在一个地势相对低矮的小盆地中,北边、东边,皆是低矮的山丘。北边的山丘上隐隐约约人头攒动,正是阿史德剩下的两万人——西突军队的援兵。

    卢英杰挥舞着军旗高喊:

    “众将士听令——生死存亡,系于此战,挡住右翼的进攻,我们就能胜利!”

    “杀啊——”

    “杀——”

    面对右翼突如其来的敌军,北燕铁骑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喊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是西突的骑兵更凶狠更迅猛,他们借助低丘的山势,利用骑兵俯冲的天然优势向北燕的队伍发起了总冲击,手起刀落处,皆是一片血花。

    鲜血染红了整片草原,风沙卷起,都是血腥的味道。卢英杰的手上已经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手上的血浸红了刀柄,身上的血浸红了马背,但他还是机械地挥刀,落刀,马蹄踏过尸体,都能溅起一片鲜红来。

    战争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天际血红的太阳和大地一个颜色,仿佛太阳从血泊中升起,又从血泊中落下……

    落日余晖中,传来一阵悠悠的铃铛。

第一章 和战:援兵天降

    “报——禀报将军,又有人来了。”突厥军队本来已经基本锁定胜局,没想到战况有变,斥候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给了正在中军安心围观战场的阿史德左贤王。

    “什么情况?”

    “禀报将军,有一支援军,从……东边来的,不是我们的队伍。”

    阿史德霍地站起来跳上战马。

    话分两头,卢英杰正率领着北燕军的余部奋战在阵型的右翼,他们为了整支军队的存亡已经足足拼杀了好几个时辰,西突厥的军队死伤过半,北燕的军队更惨,几乎无人不带伤,被刀锋刺穿肠子,被马蹄踏碎脑袋的,更是不计其数。

    双方都在凭着最后一口气全力拼杀。

    卢英杰眯着眼睛向着东望去,在夕阳照耀和沙尘弥漫中,只能影影绰绰看见来者的影子。为首的身形清瘦干练,穿着披风,不知是夕阳的笼罩还是披风本身的颜色,那身影一身血红,在骏马上宛如跳跃的火焰。

    翻过东面的山丘,血红的身影后面陆陆续续出现了更多骑兵的影子,沿着山丘一阵一阵地漫了过来。卢英杰依着影子仔细辨别骑兵身上的穿戴,突然他欣喜地高呼道:

    “中央禁军,是我王派中央禁军前来支援了!”

    北燕军队一时军心大振,只见为首的红衣人带着中央禁军一鼓作气杀入阵中,一下子冲散了西突军的攻势,红衣人的动作更是矫健异常,鞭影翻飞如履平地,骑在马上又迅疾如飞,鞭影四周一丈之内竟是无人能靠近。

    等到两支军队汇合之后卢英杰才惊奇地发现,为首的红衣人竟是个女子,她身披一身鲜红的披风,左手挽住缰绳,右手握着长鞭。目光如炬,脸上虽布满沙尘,细细端详眉眼却清美秀丽。她脱下披风的帽子,向着卢英杰抬手行了一个军礼:

    “卢将军,抱歉,援兵来晚了。”

    卢英杰忙送不迭回礼道:“没想到是王后娘娘亲率援军,末将愧不敢当。”

    来者正是北燕王后李若昕。

    李若昕笑着用鞭子指了指北方,“我王和太子派我率领七万骑兵前来救援卢将军。刚刚绕道去清理了一下突厥人的粮草辎重,他们应该不能再东进了,因此来得晚了些,还请卢将军不要怪罪。”

    “王后哪里话,王后先行处理粮草,此计甚佳,末将敬佩非常。”

    李若昕向来不喜繁文缛节,她一夹马肚,长鞭一扬。

    “那就闲话少说,我们杀一条路出去!”

    “杀——”

    援兵犹如雪中送炭,战场局势一下子逆转过来。原本西突厥的兵力就在少数,仗着骑兵兵锋锐不可当和阿史德的运筹才将北燕打得几无还手之力。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拼杀了好几个时辰的突厥骑兵已是强弩之末。本想着用最后一口气结束战争,没想到北燕来了七万精锐骑兵的援军,一时间军心大溃。

    反观北燕这边,卢英杰和李若昕很快调转了攻势,像西突厥的中军发起猛攻。李若昕一身红衣一条长鞭在战场中穿梭,尤其鲜艳异常。自从当初校武场败于慕容彪之后,李若昕又重新改进了鞭子,在鞭子尾部加上了几圈密密麻麻的小刺,挥舞起来宛如倒钩一般,一鞭子下去轻则一道血痕,重则扯下一块皮。她的坐骑也换成了刚刚驯服的飞沙,马蹄所到之处鲜血四溅,杀入战场几乎无人能敌。

    “快,快,撤退!”

    阿史德见战况已完全逆转,顾不得当初立下不破怀远城不归的军令状,召集卫队就开始下令组织撤退。他不愧是沙场老将,即使撤退也异常从容不迫。不过卢英杰和李若昕可等不了他这么多,两人率领着北燕骑兵一路追杀,直到落日西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卢将军,到此为止吧,穷寇莫追。”

    卢英杰也收住了缰绳,对李若昕道:“与末将所想一致,夜晚气温骤降,环境变化莫测,确实不适宜作战。”

    李若昕向西望着阿史德溃逃的方向,冷笑了一声,“正好留着他回去,让他们内斗吧。”

    就在此时,突然寒光一闪,一道凛冽的刀锋向着李若昕胸口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卢英杰刚好瞥见转瞬即逝的光,便什么也不顾地向李若昕扑去。

    “王后小心!”

    李若昕堪堪躲过一刀,卢英杰却恰好被刺中右肩,滚落下马。

    “卢将军!”李若昕大喝一声,“来人!”

    周围的侍卫七手八脚围了上来,没想到那混在卫队中的刺客早就自杀倒地身亡。

    李若昕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刺客,眸中的冷色越来越重,她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当下还来不及处理这事,于是她便招呼着侍卫道:“快,来人,检查一下卢将军的伤势。”

    随行的军医很快替卢英杰检查伤口并包扎后向李若昕汇报道:“禀告娘娘,卢将军伤在右肩,万幸刀口无毒,只需修养几日就好。”

    李若昕面容冷冽地点点头,果然,与她所想一致。她将手上的鞭子重新缠在腰上,挥了挥手道:“刺客尸体带回去,去最近的白山城修整,明日开拔回朝。”

    万幸卢英杰伤得不重,去往白山城的路上,他和李若昕一边骑马一边道:“刺杀王后娘娘实乃重罪,王后打算如何处置?”

    “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李若昕看起来格外严肃,“他想让我混战死在的战场上,但是怪我命大,所以才派了一个刺客。”

    “但是好像……刀上无毒,不像是想置王后于死地的样子。”

    “刀上自然不能有毒,我是大唐嫁过来的公主,一旦战死沙场,遗体必然要送回王都详加检查,才能给大唐一个交代。万一被查出来是下了毒死的,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所以下手的人是……”卢英杰突然意识到什么,说了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

    李若昕面色一寒,她早就知道下手的人是慕容彪了,慕容彪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才力排众议主张让她率兵翻过贺兰山最险的三关口,冒死支援卢英杰的队伍,为的就是借西突之手除掉她。这刺客,说是来刺杀,其实也是警告,警告她这条命被他捏得死死的。

    不行啊,她李若昕太弱了,只能继续苟且偷生于太子慕容彪的淫威之下。

    想到此,她挑了挑眉看了卢英杰一眼:

    “多谢卢将军救命之恩,为卢将军考虑,今晚这事就当没发生过,还请卢将军今后不要提起了。”

第一章 和战:西突密使

    九月下旬,北燕在巴丹吉林险胜西突厥的消息传回黑水城,举国欢腾,国都百姓自发夹道欢迎王后李若昕和怀远道行军总管卢英杰归来。尤其是北燕王后李若昕,之前她校武场驯服宝马飞沙大振国威的事迹早已广为传播,加之这次她率领援兵行险道、跨高山,千里救援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人人皆称呼她一声“天后”。她人虽还未至王都,红衣女将杀入敌阵已经成了黑水城内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上回说到,咱们的王后校武场中脱颖而出,力克烈马。这回说她如何在突厥人的铁蹄中七进七出,把那突厥王耍得团团转,可谓扬我大燕的国威……”

    李若昕和卢英杰两人翻过贺兰山回到怀远的时候,两人商量了一下西突厥可能暂时不会再次出兵,因此将卢英杰麾下驻扎在怀远道骑兵留在了西线,两人带着余下的四万多中央禁军回王都复命。两人将队伍交还黑水城外中央禁军的军营后,刚一骑马进城,就被国都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更是有百姓亲自上前给李若昕牵马,一路护送王后入京。

    “七进七出这样的故事都编出来了。”李若昕听到路边百姓说书一般的议论后低声对着卢英杰笑道。今天的她还是一身鲜红的披风,腰间缠着她惯用的鞭子,头上未着任何珠玉,一根红头绳随风飘扬。

    卢英杰也抿嘴笑道:“王后娘娘英勇非常,这也是百姓衷心爱戴。”

    两人来到王宫中,将随身携带的武器交给侍卫后进殿参拜北燕王和王太子。一向老好人的北燕王慕容恭自然喜笑颜开,对李若昕和卢英杰多加褒赞,太子慕容彪看到王后全须全尾地站在他面前,虽然一脸黑,但是面子上还是应付了几句。到了夜晚王宫大宴,李若昕难得成了宴会上的主角,欢庆一番之后各自便退去了。

    当晚宴会结束,太子宫里来了一个全身裹着黑斗篷的人,一向狂傲的太子难得置办了果品来迎接这位客人。烛光微燃,黑衣人解下斗篷,慕容彪才发现此人异常年轻而俊美的模样。

    “阁下所谓突厥密使,就是你这样的一个小孩?”

    “年纪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太子殿下带来想要的东西。”黑衣人嘴角微勾,昏黄的烛火下他的高鼻深目投下一片阴影,让他的整个脸变得神秘而魅惑。

    “你会说汉话?”

    “太子殿下说笑了,”他的声音又轻又细,刚好挠在人心里最痒痒的地方,“不会说几句汉话,如何和太子殿下谈条件呢?”

    慕容彪招了招手,示意他找的翻译以及贴身侍卫可以退下了。两人堪堪坐定后,他才发问道:“敢问尊使如何称呼?”

    “称呼什么也不重要,名字嘛,身外之物。就好像贵国的小王后,哪天她要是想不开改了名字,不还是照样被太子殿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提到李若昕,慕容彪有点微微不悦,他本来将北燕局势牢牢掌握在手中,没想到这个大唐公主嫁过来之后是软硬不吃,且不说双方互开边境贸易福泽一方百姓,她那根本折不断的性子居然让她屡建奇功,百姓的威望倒是日日见长。

    “尊使此来何意?”

    “我奉必勒格可汗之命前来和贵国太子殿下达成交易,双方停战,肃州及以东,我们突厥绝不会涉足,任凭贵国处置。这样,贵国也可安心迁都于怀远。”

    说罢黑衣人端起了桌上的杯子,看到杯中的是奶制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把杯子放了下来。

    “肃州及以东?”慕容彪内心揣摩了一下地图,“这样一来,河西走廊大部分归我大燕,必勒格可汗可真是下了血本,不知道这样一来需要我大燕做什么?”

    “和太子殿下商谈就是痛快,实不相瞒,必勒格可汗希望和大燕定下盟约,互不侵扰。日后,方便我们一同挥兵长安。”

    “你们要攻打大唐?”慕容彪惊得差点没站起来,还好昏暗的烛火替他挡住了满脸的惊讶,“大唐国土广袤且兵强马壮,就算我们联手攻唐,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真的像太子殿下说的那样吗?”黑衣人微微挑眉看了慕容彪一眼,“大唐这些年来内斗不断,军备废弛,太子殿下都没看见吗?当初大唐的天子想要即位,居然要靠卖亲妹妹换取你们出兵才行。贵国当初在河西烧杀抢掠,唐军龟缩萧关不前,可还提出过一声抗议?

    “而且,我听说,贵国和盘踞在河朔的卢龙节度使关系不错,他们可是对大唐早有异心了。长安一旦沦陷,河朔必然起兵独立。到时候中原混战,他们为了苟且偷生,只能依靠贵国。这么想来,攻唐岂非一件大利事?”

    慕容彪神色不定,沉默不语。

    “更何况……”黑衣人向着慕容彪凑近了些,声音愈发蛊惑人心,“若是在太子您的带领下攻唐胜利,这举国的威望,不比那带援兵的小王后要高出许多?这样一来,那小王后没了母国,任凭她有多硬气,还不是乖乖被太子殿下拿捏?”

    慕容彪内心微微一动,但他还是面不改色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太子还需和父王商议一二。”

    “呵……”黑衣人漫不经心地搔弄了一下头发,“贵国大权尽在太子殿下的掌控之中,太子何必用这种话来搪塞本使。再说了,你告诉了你的父王,不怕那个大唐来的小王后知道了?她可是大唐人,知道这件事后,会由着你们侵犯她的母国吗?

    “而且……”黑衣人突然目光凌厉直直刺向慕容彪,“太子殿下真的觉得我突厥的铁骑是打不过你们吗?想想吧,二十万人,才勉强胜我们七万骑兵。这样的战争,我们还打得起,你们呢?”

    这才是慕容彪担心的问题,这次战争,北燕几乎动用了西线所有骑兵,最后不得不动用中央禁军才勉强获胜。而突厥方不过损失了一部分控弦之士,还替必勒格可汗除掉了他最大的政敌。如今双方继续开战,他大燕定然处于不利地位。

    但是,他又不想轻易屈服这个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小孩的说辞,还是反驳道:“说到这次战争,本太子还没向贵国讨要一个说法呢?是你们最先派出了奸细,又击杀了我大燕的使团,怎么尊使比我们还横?”

    “哼……”黑衣人漫不经心冷哼一声,“关于这件事情,我还得和太子殿下说清楚,本使以我突厥必勒格可汗的名义发誓,我们从来没有派出过奸细,更没有击杀过贵国的使团。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太子殿下不妨查查那奸细的真实身份。又或者说,在这河西之争中,除了我们两国,还有……第三种势力。”

    说罢,黑衣人便拂袖而去。

    慕容彪面色越来越凝重,他挥了挥手,招来自己的贴身侍卫道:“去查查那两个奸细的真实身份,他们生前是做什么的,自杀的毒从哪儿来。以及,我记得地牢里还有一批……她的人,问问他们,认不认识那两个奸细。”

第一章 和战:哥舒玄

    巴丹吉林沙漠战败的消息同样也传入了突厥,马背上向来争强好胜的民族认定此事实属耻辱,将这场败仗命名为“荒月之耻”。荒月是突厥历法的月份命名方式,因为九十月之际牧草枯黄,遍地萧瑟,所以被称为“荒月”。

    荒月二字和战败的耻辱刻在阿史德的心头,实在是“相得益彰”的悲凉。不过他还来不及悲伤,七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让他回到国之后直接被夺了兵权,之前万众瞩目万人敬仰的左贤王回国将近一个月必勒格可汗都没见他。直到荒月底,也就是唐历十月中旬,必勒格可汗召开部落集会的时候才通知了他一声。

    整场集会成了阿史德左贤王的批斗会,突厥阿史那王族下辖咄陆五部和弩失毕五部的首领更是清一色地讨伐阿史德,更有甚者提议杀了阿史德祭天。

    必勒格可汗心满意足地坐在王座上看着下面这一幕。阿史德左贤王当初拥立他有功,在牙帐中阿史德事事都要插手。若是两人同心一致就算了,无奈他和阿史德的政见素来不同,阿史德左贤王主张先灭北燕,而他,一直觊觎大唐。

    年过四十的必勒格可汗很早就对突厥、北燕、大唐三国的局势有着清晰的洞见,大唐式微,此时正是从中渔利的好机会。十九年前,当他还是父汗一众儿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时,就把自己同母的两个妹妹送到大唐做内探,还给她们起了汉族的名字,分别叫阿史那燕如和阿史那华妍。虽然其中波折甚多,但并不影响他挥兵南下的野心。

    听完下面的吵吵闹闹后,必勒格可汗终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抬手指了指队列中并不站在第一位的一个人道:

    “哥舒玄,你是什么意见?”

    队列中站出了一个青年,其余人均着窄袖紧衣,唯有他宽袍大袖,长发披散。他慢悠悠地走上前来,眉眼深邃,五官更是如刀割般精致,眼波流转,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娇俏妩媚。

    “左贤王杀不得,请大汗三思。”

    哥舒玄唇齿微启,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一语激起千层浪,各部落首领皆是愤慨不平。

    “我突骑施部在战场上死伤数千,凭什么不让他偿命?”

    “我处木昆部也是,不服!”

    “还有我鼠尼施部!”

    ……

    哥舒玄回眸冷冷地看了一眼下面义愤填膺的咄陆五啜和弩失毕四俟斤,等到他们吵不动了才慢悠悠道:

    “我哥舒部,也不是没有死伤。”

    此言倒是让诸位首领安静下来,他们差点忘了这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年纪轻轻,却已经是突厥十部落中哥舒部的首领了。

    气氛一时间僵了起来,哥舒玄抬眸轻轻瞟了一眼必勒格可汗身边端坐的可敦炽俟阿伊,阿伊心领神会,低头在必勒格可汗身边低语了几声。

    必勒格可汗的正妻,炽俟阿伊,被称为突厥最美的女人,民间用月亮来比喻她的美貌,说她的眼睛明亮如满月,眉毛秀丽如新月,耳朵晶莹剔透如半月,她一说话,天上的月亮都要自惭不已。

    这个美貌如月亮的女子在她丈夫身边低语了几句,也不知道有没有惭了她丈夫。大约是美人的话都起作用,必勒格可汗点点头道:“今日可敦的身体有些不适,明日再议吧。”

    各部落首领虽有异议,但还是骂骂咧咧散去了。哥舒玄趁众人不注意,悄悄跟着必勒格可汗进了王宫。

    “今日集会召集得仓促,你刚回来他们就坐不住了,也没来得及先问问你的意见。”一到了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必勒格可汗就招呼哥舒玄坐下说话,“北燕之行可还顺利?”

    哥舒玄正是必勒格可汗派往北燕约见太子慕容彪的特使,他依言坐在可汗对面,“一切顺利,慕容彪已经答应我们和谈了,双方协议签订后,就等大唐那边的动静了。”

    “好!好啊!”必勒格可汗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哥舒玄虽然年仅十八岁,但他与自己正好政见相合,又实在聪明伶俐。许多事情两人商议着办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如这次阿史德率兵远征,其实他们早就发现有人故意挑起西突和北燕的战火,索性顺势让阿史德率领十部落的控弦之士讨伐。力主先灭北燕的阿史德自然不会拒绝,而北燕为保新都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击败阿史德,到时候阿史德战败回国,威望大减,加之十部落军力受损,定然不会放过阿史德。

    果然,事情完全按照他们俩的预想一步步发展,形成了如今阿史德和十部落相争的局面。

    此外,他还特意任命哥舒玄为掌管行政事务的颉利发来辅佐他治理突厥。野心勃勃的必勒格可汗并不满足于十部落分而治之的现状,将部落首领纳入突厥牙帐的体制中是他改革的第一步。

    哥舒玄低眉顺眼道:“可汗谬赞,全赖可汗铺排得当。”

    必勒格打量了他一身宽衣大袖,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染了一身汉人的习惯,穿得也像,说话也像。罢了罢了,今日集会仓促,还没问问你的意见,为什么阿史德不能杀?”

    哥舒玄抿嘴笑了笑,“阿史德拥立可汗有功,杀了他,天下皆以为可汗凉薄。”

    “哈哈哈哈哈……”必勒格可汗仰天长笑,“你知道我不在乎名声这些虚的。”

    哥舒玄还是抿嘴笑道:“所以九部落首领才敢劝可汗杀了他。”

    他话只说了一半,必勒格可汗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九部落首领顺从他的心意主张杀了阿史德,那么,谁又能制衡这些部落首领呢?阿史德若在,他们便炮轰阿史德,阿史德不在,他们团结一致攻击的便是他必勒格可汗本人了。阿史德现在被剥兵权,对他已经不构成威胁,但他只要活着,就是他必勒格应对部落势力的最好挡箭牌。

    “说得好啊,让阿史德交出兵权,继续当他的左贤王,你看如何?”

    哥舒玄看必勒格可汗明白他的意思了,微微颔首,“九部落皆为自己考虑,可汗只有为自己考虑了,就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了。”

    必勒格可汗豁然开朗,一时心情大好,他戏谑道:“你总说九部落九部落,你们哥舒部呢?”

    哥舒玄的神色愈发谦恭道:“我哥舒部,自然为可汗马首是瞻。”

第一章 和战:尾声

    是夜,必勒格按照哥舒玄的意思开始处理阿史德的事情,哥舒玄则在牙帐内可汗亲自为他安排的一处行宫歇息。

    “哒哒”

    “哒哒”

    “哒哒”

    夜深人静的敲门声显得格外清脆。两声短促,一共三次。哥舒玄心知是谁,起身裹了件薄衫去开门。

    如黑云娇小轻巧的身影撞入壁立千仞的高山。哥舒玄反手锁上门,高山倾颓,变成了交缠奔涌的溪流。一阵春风化雨之后,两人交颈相拥而眠。

    哥舒玄起身想点灯,却被一双玉臂摁住。

    “不嘛……黑黑的才安全。”

    哥舒玄从善如流,将女子纤细的腰肢捆得更紧。女子的耳垂边湿热的气息低回萦绕。

    “好,就听阿伊的,现在安全了吗?”

    女子正是可敦,必勒格可汗的正妻,炽俟阿伊。

    阿伊把头埋在哥舒玄的胸前,感受着他硬邦邦的胸膛,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你今天为什么要保住阿史德一条命啊,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我劝必勒格退朝?”

    哥舒玄抚着女子光洁如缎的秀发,随意把玩着一绺,缠绕在指尖,嘴角轻笑,显得漫不经心,眉间却微蹙。

    “你希望我出事吗?”

    “当然不。”

    “这不就是了,阿史德在,就能让我和必勒格一直有共同的敌人,他才不会有精力怀疑我。阿史德不在了,今后我和他一旦产生分歧,这牙帐之内,他第一个忌惮的便是我。”

    “哦……”阿伊怏怏不乐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哥舒玄紧皱的眉头,她伸出手替他慢慢抚平,“不许再皱眉头了。”

    “好,”哥舒玄哄人很有耐心,他抚着阿伊圆润的肩头,气声撩动着阿伊的头发,“不皱眉头。”

    阿伊还是开心不起来,她蔫蔫道:“我有点担心,必勒格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不要紧,他知道了也不要紧。”

    哥舒玄的语气波澜不惊,丝毫未见起伏。

    阿伊霍地把自己撑起来。

    “为什么?”

    “因为他需要我,所以他会想办法抓住我的把柄,这样才能放心大胆地用我。你,就是我的把柄。”

    “啊?那你岂不是被他拿捏在手中?”

    哥舒玄又笑,笑声闷闷地似在胸腔徘徊却又松快。他重新把娇小的女人按回自己怀中。

    “阿伊,我换个说法。因为我需要他用我,所以我会想办法让他抓住我的把柄,这样他才会放心大胆地用我。你,就是我交给他的把柄。”

    哥舒玄在阿伊耳边低低吐气道:“你,明白了吗?”

    “哦……”阿伊声音很轻,听起来还是闷,“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可汗之位吗?”

    哥舒玄在阿伊未曾看到的时候眼神恍惚了一下,他拢了拢她的肩膀,答得干脆果决。

    “不,我并不稀罕可汗之位。”

    “你不稀罕?我听到一个说法,一个人,如果连最高权力都不想要的话,那他一定有更大的理想,或者,更大的仇恨?”

    哥舒玄长腿一动,翻身将叽叽咕咕的声音压在身下。

    “想这么多干嘛,睡觉!”

    阿伊眉间轻动,在暗黑的夜中,目光清亮锐利。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北燕太子慕容彪。王都黑水城已如名字般陷入一片暗沉,城内为数不多星星点点的灯火中,有一盏来自太子的东宫。

    他独身一人站在窗前,目光映着夜色,古井无波。

    “启禀太子殿下,之前您让我们查那两个奸细的底细,有些眉目了。”

    “哦?”

    慕容彪回头,眉间微挑,目光难得有些波澜。

    “他们自尽用的毒,仵作验尸只知道是中毒的迹象,却完全查不出来是什么毒。就是因为查不出毒物为何,所以我们才翻遍宫中古籍,发现这是北燕王宫中藏的一种秘法,是用多种毒草按精确的比例混合之后制作的毒药,发作快,而且,多种毒草中毒迹象叠加,让人无从判断死于哪种药物。”

    “王宫,秘法……”

    慕容彪咂摸着这两个词,嘴角微勾,“还有呢?你们问过地牢的人了吗?”

    “问过了,他们都说,不认识那两个人。”

    “呵……那就对了,地牢的那些,当年可都是她的死侍啊,自然是会说不认识的。”慕容彪回头赞许道,“你做的很好,去领赏吧。”

    夜晚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慕容彪望着窗外,像看到带血的猎物一般,神色有些兴奋,又有些残忍。

    “月儿,多年不见,你是想我了吗?”

第二章 出征:僵持的棋局

    西突北燕之战的消息比传入朝廷更快的是传入了李若昭的耳中,让她在马不停蹄地解决围绕护河款贪污、沈知贺渎职和王朝贵施压以及三个皇子的一团乱麻中总算听到了一点好消息。但是,等到吏部的案子刚刚结束,黎叔来报说,西突北燕真刀真枪地打了一场之后和谈了。

    “咳咳咳……这是个什么情况?”李若昭窝在暖阁的轮椅上裹着狐裘烤着炭火,手里还端着花语刚刚熬的药,脸色明明比纸还苍白,又因为一时情绪激动咳出了红晕。

    黎叔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知道是被暖阁的炭火热的还是被这个主子吓的,“总之就是他们两国昨天刚刚和谈,卓公子从河西飞鸽紧急传书过来。至于具体的情况,卓公子说等他把在张掖河谷地的两千人安置一下之后,亲自回来说。”

    “好。”李若昭勉强稳住了气血上涌,“等到卓哥哥回来之后,还要麻烦黎叔去明月楼叫一下阿汐,有些事情,我还得找她问个清楚。”

    卓圭办事一向非常有效率,他和胡义恭带着两千人迅速西迁至冥水谷地之后又昼夜兼程回到长安,暗中从后门扮作送菜的进入了萧府。黎叔引着卓圭去云闲阁之后,又火速赶往西市明月楼找月汐。卓圭知道黎叔百事缠身,也就不耽误他的时间,自己一个人进了云闲阁。

    云闲阁的暖阁内,若昭和萧岚正在下棋。

    “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是打算从河东、齐鲁两边制住河朔一角,问题在于,你如何保证,河东就一定在你手中呢?”萧岚在他们俩比划的棋盘一边点下一颗白子,“如果,局势危及你的天元之位,你的根基就断了。”

    “弃河南,保河东。”若昭放弃了在东线围剿萧岚在一角的白子,改围攻他刚刚嵌入河东的一枚白子,“河东是北方命脉,不能丢。”

    “其实我不太明白,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一开始不选择一角发展,比如……”萧岚拈了若昭棋坛中一枚黑色的棋子,点在与他东西对峙的一角上,“这里,关中,得天独厚,远比走天元来得轻松。”

    “不行,”若昭从他指尖下劫走他即将落下去的黑子,“天下格局如棋盘,但终究不是棋盘。人事变化万千,棋子,终究不能代表所有的问题。”

    萧岚按住若昭在他指尖下的手,按下了那只手试图的挣扎,“这条路过于凶险了,我只是担心……”

    “我知道……”

    若昭由着他把她的手按在棋盘上,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热与颤抖,两人又陷入令人无所适从的沉默。

    “咳咳,那个……”卓圭在暖阁门口站了一会了,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只好等到两人沉默的时候冒出了一句,“我可以进来吗?”

    若昭像救兵一样看到了卓圭,一下子欣喜道:“卓哥哥,快进来吧。”

    卓圭掸了掸衣服,就像褪去一身的寒气一般,进来的时候还死死盯着萧岚和若昭按在棋盘的两只手。

    萧岚感受到卓圭不怀好意的目光,适时收回了按住若昭的手,起身道:“卓公子你是找家嫂有事情吧,那我先退下了。”

    萧岚走后,卓圭扫了一眼桌上残留的棋局,又看了一眼若昭对面萧岚坐过的位置,终究是没有坐到她对面,另外找了个椅子坐下。他对若昭一向轻言轻语的温柔:

    “昭妹妹,你说的对,人事变化万千,总归是有解决之策的。”

    若昭低下头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事,末了,她突然又抬起头冲卓圭明媚一笑道:

    “没事的没事的,卓哥哥我们来说西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卓圭点点头,他知道若昭心里背的事情太多,她若不想说,就不要逼她说了,不然又给她平添太多压力。

    “好,事情复杂,我们等月姑娘来了之后一并说清楚。”

第二章 出征:河西迷局

    月汐动作很快,收到黎叔的传信后几乎是立刻飞到了萧府云闲阁,她行动向来神出鬼没,进入萧府连门都不用走,就不声不响到了暖阁。

    “阿汐,你来了!”

    月汐点点头,因为修炼功法的原因,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她二话不说站在炭火边烤了一会儿,又在屋内离若昭最远的地方坐下。即使在暖阁这样的温度下她也没有取下自己覆面的纱巾,窗外的日光透了进来,隐隐约约勾勒出纱巾下她一张清冷绝美的脸,一雕一琢,仿若天成。

    若昭自己推着轮椅到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前,在窗边不知道动了一个什么机关,书柜前便落下了一幅巨大的地图,将书柜严严实实遮住,地图上详细绘制关中至河西重要的城址关隘。若昭随手拿起窗台上一支细长的棍子,指了指巴丹吉林沙漠南部边缘的荒草地一带,神情严肃道:

    “隆平十一年九月二十三,西突厥左贤王阿史德阙特勤和北燕怀远道行军大总管卢英杰率领各自的队伍在此处相遇,鏖战一天后阿史德败退。关于这场战争起因的细节,阿汐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月汐向来说话简洁面无表情,“对,我派两个死侍扮作西突奸细潜入怀远,引起黑水城方面的震动。”

    若昭点点头,“然后他们派出使团前往西突厥要个说法,在半路扮作西突军队截杀使团的事,卓哥哥,你和胡大哥一块办的对吗?”

    “对,”卓圭本来聚精会神地盯着若昭指向地图上的地点,听到叫他的名字,目光顺着那支长棍落到坐在轮椅上面容凛冽的女子身上,声音和神情不由地变得温和起来,“因为手上突厥军队的衣物有限,我和胡大哥率领其中一千人的队伍扮作突厥人,半路截杀了北燕使团。”

    “全杀了?”

    “不是,按照妹妹之前的意思,留了一个斥候回去报信。”

    “我们这边的损失呢?”

    “有死伤,但人数很少,我已经在办理相关抚恤事宜。”

    若昭赞许地点点头,“很好,战场上情况如何?”

    卓圭补充道:“当时阿史德率领西突厥十部落共计七万‘控弦之士’的骑兵东进,卢英杰率领十三万北燕西线卫戍向西截杀。两者相遇后因为西突厥战力过强,卢英杰并没有讨到甜头,是后来北燕王后,也就是义宁长公主亲率中央禁军七万人,走的贺兰山北段三关口,出奇兵救援才获胜。”

    “昕姐姐?她还好吗?”

    若昭听到若昕姐姐的名字,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小女儿般的欣喜。

    卓圭看到若昭笑了,也微微一笑颔首道:“因为义宁长公主率领援兵犹如天降,促使北燕获得最后的胜利,回国后受到百姓热烈拥戴,被尊称为‘天后’。妹妹放心,义宁长公主一切都好。”

    “那就好,”若昭垂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蓦地,她又问道,“七万对二十万,北燕胜利也是应该的,两边伤亡情况如何?”

    “西突几乎全军覆没,阿史德带数千余部逃了回去。北燕也伤得不轻,怀远道为中心的西线卫戍仅剩两万多人,义宁长公主带的七万援军,大概回去了四万人。”

    “很好,几乎是两败俱伤。既然一切都是按照我们当初的计划进行,最后为什么又和谈了呢?”若昭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和谈是什么情况?双方应该对河西一带划分了势力范围,怎么划的?”

    卓圭起身指了指地图上的标注“肃州”的地方,“肃州以东,归北燕,肃州以西,归西突。”

    “肃州?”若昭不可置信道,“这就意味着整个河西走廊绝大多数归北燕了?”

    “是啊,”卓圭也十分无奈,“双方合约签订之后,北燕迅速派人开始占领、清理河西走廊肃州以东的部分,之前我们的队伍驻扎在张掖河谷,因此不得不西迁,所以回来晚了。”

    “合约是谁找谁签的?”

    “是西突使团前往北燕签的。”

    “在黑水城?”

    “不,在怀远。”

    “在怀远?”若昭又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怀远今后是北燕新都不假,不过这么重要的会谈居然在怀远而不在都城,有点意思……那西突使节是谁?”

    “这个人就更有意思了,我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和妹妹说这个事情。”卓圭喝了一口茶水,像是要长篇大论一番,“西突厥的使节名叫哥舒玄,很年轻,估计不到二十岁。是哥舒部俟斤,同时也是突厥必勒格可汗牙帐下的颉利发。平日里深得可汗信任,是必勒格的的宠臣。妹妹你知道西突厥的局势,六年前阿史德拥立必勒格可汗即位之后,就一直是西突厥的权臣,必勒格不甘心居于人下,网罗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替他卖命。这个哥舒玄,就是他最宠信的。”

    “哥舒玄……”若昭默念着这三个字,“这像是个……汉人的名字?”

    “是有点像,而且,据探子来报说,他的生活习惯也非常的像汉人,平日里穿得宽衣大袖的,喜饮茶。”

    “他真的是西突人?”

    “应该是吧,他父亲是哥舒部上一代俟斤哥舒穆勒,不过英年早逝,他有几个兄弟,都意外死了,所以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哥舒部的首领。”

    “他母亲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这件事好像他们哥舒部内部也不清楚。他母亲或许是个奴隶之类的,所以哥舒玄不允许他人提起,这也是有可能的。”

    “嗯……”若昭若有所思点点头,“不说这些了,阿史德仓皇败北,损失的全部是十部落的兵力。回到突厥国内,十部落的人估计连吃了他的心都有了,他被处死了吗?”

    “这个就更有意思了,阿史德被夺兵权,留了一条性命,继续当他的左贤王。”

    若昭眉头一皱,目光一下锐利起来,“谁提议的?必勒格,还是哥舒玄?”

    “据说是哥舒玄提议的,必勒格采纳了。”

    若昭嘴角一勾,眼中露出透彻而狡诈的光芒,“有意思啊,这个哥舒玄,有贰心。”

    “为什么?”

    “如果是必勒格提议不杀阿史德的话,就说明他想利用阿史德转移矛盾,当自己面对十部落的挡箭牌。如果是哥舒玄提议的话,说明他想利用阿史德转移他和必勒格的矛盾,制造一个他们共同的敌人,这样他就能获得必勒格绝对的信任和倚重。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是有贰心是什么?”若昭微微停顿了一下,“别忘了,他哥舒部作为十部落之一,受到的损失并不小,他没有理由不恨阿史德。”

    “那哥舒玄这个人……还得查?”

    “对,还得查。”若昭的神色并不乐观,“而且我觉得非常奇怪的一点是,就算阿史德不死,失去兵权和十部落支持的他也基本意味着在西突倒台。已经除掉政敌,又仅仅损失了七万人的必勒格,完全有把握击败西线基本空虚的北燕,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要议和?而且给了北燕如此大的一个好处,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他在求北燕帮他办事一样。”若昭拿着长棍敲了敲地图上的怀远,“他们,肯定还有秘密协约。”

    “这个……我就真打听不来了。”卓圭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月汐,“恐怕只有月姑娘出面才能解决。”

    “阿汐,”若昭出言轻声唤道,“当初你派人扮作奸细之后,慕容彪查出来什么迹象了吗?”

    “都是死侍,不会。”

    若昭面色凝重地把玩着长棍,“我倒觉得有点说不准,慕容彪或许真查不出什么。等到他和哥舒玄议和的时候,两人难保不会对此事产生争执。哥舒玄一定不会说奸细是他派出来的,他会劝慕容彪查查北燕的内鬼。而慕容彪太熟悉你了,最有可能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无妨,”月汐的脸仿佛就被冻住一般,看不到任何表情的变动,只有眼神透露出丝丝冷漠而不屑的气息,“明月楼这边事情查清楚后,我会回北燕一趟。十二年前他就不能奈我何,如今,更不可能。”

    “那明月楼这边……”

    “你不用操心,”月汐扫了一眼暖阁里桌上的药罐药碗,语气难得出现了一丝和缓,“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第二章 出征:另一种势力

    话分两头,萧岚闷闷不乐地从府上出来之后,百无聊赖地在长安城内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闲逛。若昭那倔强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想抹去都不行。他明明知道她胸有沟壑,格局非一般常人可比,如果真的为她好,就应该不顾一切帮助她实现她的愿望她的理想。

    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心她,怕她劳心劳力,怕她辛辛苦苦替李世默劳累了一场,最后李世默体会不到她的良苦用心。

    萧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一向被全京城女子爱慕的萧二公子偏偏栽在了自己嫂子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担心她,担心她的身体,担心的衣食起居,担心她生活的每一个片段每一个角落。或许就是那一次明月楼初见,云鬓衣香,觥筹交错,人影幢幢,有个女子坐在灯火黄昏下对他温婉一笑。

    世皆喧嚣,唯有她静如深水。

    “萧公子。”

    萧岚心头一惊,一抬头,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头戴帷帽,向他微微福了福身。

    他愣了许久,透过隐隐绰绰的帷帽,才辨认出来者是谁。于是答礼道:

    “苏夫人。”

    “萧公子一个人在大街,这是……为情所困?”

    萧岚苦笑一声,“苏夫人这是在看我的笑话?”

    苏芷荷在帷帽后忍俊不禁,“只是没想到名动京华的萧公子也会为情所困,”说着她不动声色上前一步,低声丢下一句,“我有要事,这儿不方便说话。”

    萧岚心领神会,本来想带着苏芷荷去灵溪茶庄商谈,但是他转念一想,在灵溪茶庄不管谈什么事最后若昭都是要知道的,他真的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了。于是绕道去了另一家茶庄,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苏夫人,请坐吧。”

    苏芷荷却又向萧岚再三行礼方才坐下。

    “苏夫人,你这是……”

    “萧公子,妾身有一事相问,”苏芷荷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你收到采萍给你的书信了吗?”

    “采萍?没有啊,她没有过来找过我。”

    “出事了,”萧岚在外面看不清楚苏芷荷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变得格外焦灼,“事情是这样的,之前妾身拜托你一定要劝住夫君,让他不要再碰和当年西突奸细有关的事情了。但是耐不住敬王府的权势威压,他把当初阿史那氏安插在长安城的奸细名单和令牌都交给了敬王。虽然他和敬王把话挑明,说从今以后此事和他再无牵扯,但这件事终究还是被翻了出来。萧公子知道,西突厥的奸细一旦重见天日,谁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所以当天我便让采萍传信于你。”

    “可是我并没有收到任何人给我的传信,”萧岚大概猜到苏芷荷为何事而来,“采萍她……”

    “她没有回来。”苏芷荷大约是猜到了什么,声音反而变得镇定下来,只有反复说出的话暴露了她的语无伦次,“她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有回来应该是出事了。她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不可能背叛,只可能她被人跟踪灭口了。”

    “那……难道是敬王的奸细干的?”

    “不可能,敬王刚刚拿到名单我就派采萍传信去了,不可能是敬王。我怀疑,有人在监视我夫君,所以我不敢再派人出来找你,只能在偶尔出门的时候装作路过萧府,希望能够找到萧公子你。”

    “请苏夫人容我想想,”萧岚一褪往日纨绔子弟的嬉皮笑脸,脸上的肃杀估计让他一帮酒友们看了都会心生寒意,“采萍在见到我之前就被带走或者灭口了,所以那封信应该是落在了对方手里。他们不想让我阻止西突厥奸细重见天日,所以那群人应该和西突有利益牵扯。但是,他们不是敬王的人。”

    苏芷荷点点头,“是我们从未了解过的,另一个势力。”

    萧岚起身,向苏芷荷行礼道:“多谢苏夫人,此事干系重大,萧某必当追查下去。”

    苏芷荷犹豫了一下,帷帽后传来她不确定的声音,“因为此事事关突厥奸细,还请萧公子不要告诉萧大人,萧大人对突厥奸细深恶痛绝,当年是夫君有错在先,妾身不敢说一声不是。但时至今日,夫君已然不想介入这趟浑水,所以也不必惊动萧大人了。妾身如今可信任的只有萧公子一人,如果妾身这边还有消息的话,不知该如何联系萧公子?”

    “从今日起,每十日我都会在这里坐一上午,苏夫人有什么情况可到此处与我商议。如果事情过于紧急的话……”萧岚犹豫很久,还是接着道,“如果真的很紧急的话,苏夫人就前往西市明月楼,找月姑娘,说是来找萧某人的,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我。只是……请苏夫人尽量不要去明月楼,因为,不想惊动另外一个人……”

    “萧公子刚刚为之叹气的那个人?”

    “一个不想让她劳心的人……”

第二章 出征:巴蜀异变

    西突北燕之战的消息同样很快传到了长安,长安朝廷先是处理了震惊关中的漕渠骨殖案,又解决了吏部渎职案,最后几方势力牵扯不休,还搭上吏部尚书一条人命,闹得朝廷不得安宁。加之战火并未烧至萧关之内,长安朝廷又乐于看到两国斗得死去活来,自然将此事抛诸脑后。

    等到西突北燕两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达成和谈之后,才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尤其是向来敏锐的中书令萧靖和对兵事颇有研究的兵部尚书徐天楷,两人都觉得此事另有玄机。

    但是长安朝廷已经顾不得西北河西走廊上发生的事情,因为,更大的麻烦来了——

    十月下旬,剑南道的公文像雪片一样飞入了长安城,先是说什么彭州、汉州、梓州山洪暴发民不聊生,又说雅州地动,震感波及附近的眉州、邛州,百姓流离失所,最后是剑南道节度使公孙枭上书哭诉说异教横行,百姓皆“从而信之”,民心不稳,暴乱不断。总之一句话,巴蜀剑南道的情况糟透了。

    关于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朝廷上下一连吵了好几天都没个结果,主要原因是,巴蜀的情况实在是过于复杂了,又是山洪又是地动还有暴乱,谁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其次在于朝廷缺钱,八九月刚赈灾河南,还欠着江南商人的税款,如今又要在巴蜀投入大笔的银两,户部尚书沈江年表示哭都哭不出钱来了。

    巴蜀问题解决的唯一有利因素倒非常有趣,枢密使王朝贵可能因为是绵州人的缘故,对于家乡问题他还是一向比较关心的。无奈他一个人关心没用,因为没钱又不清楚情况,满朝文武对于巴蜀问题虽然都很头疼,但还是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解决办法。

    这件事也不出意外地惊动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若昭,不过她对巴蜀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只能让在巴蜀的虞让彻查此事。虞让在回信上叫苦不迭,“庄主,刚刚让我查王朝贵和杜家的牵扯,怎么现在还要查别的啊……”

    若昭好声没好气地把虞让的回信拍在桌子上,“他最近几天是不是有点飘?估计是欠阿澜姐你的管教。”

    雪澜把药递给若昭,笑着打趣道:“不就是查个剑南道上书的情况吗?他怎么这么大的怨气?”

    若昭想到之前叫虞让查查秘门、杜家和王朝贵的恩恩怨怨,这件事阿澜姐并不知情,所以也不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只是轻描淡写道:“还不是他懒懒散散惯了……”

    今日下午李世默约了庄主在灵溪茶庄一见,若昭也不过多和雪澜打趣了,提前几个时辰便去了灵溪茶庄,用过午膳之后就在惜誓茶包的内室一边等他一边休息。

    本来约的未时见面,等过了未时三刻李世默才姗姗来迟。世默一进门就对着纱帘后行礼致歉道:“还请庄主见谅,来时遇到了些意外,故而来晚了,实在是对不住让庄主久等了。”

    若昭本来在纱帘后等得昏昏欲睡,一听说他遇到了意外,立马清醒过来,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忽高忽低:

    “咳咳咳……什么意外?殿下可还安好?”

    李世默知道这屋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便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纱帘这头。说来有趣,之前他们俩隔着纱帘聊天也只是各自在内外间说话,自打李世默从河南那边回来,两人的相处倒是比之前更加熟稔默契了些,说话的距离也就仅仅只隔着一道纱帘。李世默一方面感念庄主费尽心思借太子之手把他看中的韩晟调到中央来,另一方面,他开始涉足政事之后才知道朝廷痼疾之深,绝非当初自己一腔热血可以应对,对于庄主的隐忍筹谋就更加钦佩不已。

    “多谢庄主挂念,本王一切安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出门,感觉有人跟踪,所以绕得远了些才过来。”李世默不忍心继续麻烦庄主,停顿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也许只是本王的错觉,不碍事的。”

    “跟踪?”纱帘后的人声音又高了起来,“此事干系重大,还请殿下不要有所隐瞒才是……”

    李世默坐得离纱帘很近,近到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纱帘那一头的人喉咙间压抑的咳嗽和吞咽的声音。他想,庄主大概是病了,于是轻描淡写道:“确实只是个人的感觉罢了,似乎是东市有个临王府摊贩在盯着王府的动静,出门之后又有一个人跟上了。不过,本王也不确定那人长得什么样。”

    纱帘这一头的若昭垂下眼帘,她想,李世默早年游历江湖,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他的感觉应该是没错的。这就说明,有人盯上他了。

    “殿下觉得,是敬王府的还是东宫的?”

    “说不准。”李世默回想了一下被跟踪时的场景和感觉,还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殿下不必忧心,这件事就交给在下来查,殿下自己注意王府内部安全即可。”

    “王府里凌风是一把好手,还请庄主放心。”李世默想到这些就无奈苦笑道,“看样子是被太子和敬王盯上了,终究是对不住庄主的韬光养晦之策。”

    “这一步总归是要迈出的,对了,关于吏部尚书出缺填补一事,太子和敬王情况如何?”

    “我根据庄主的意思,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太子和敬王果然争得很凶,父皇至今没定下是谁。”

    “如今殿下不动声色拿下礼部、工部、刑部,尤其在太子和敬王眼中,工部尚书裴济曾经跟着殿下去过河南,已经视作殿下的人,殿下确实不能再出声争这个吏部了。但吏部乃六部之首干系重大,也不能落到他们手上,这件事就交给在下来谋划,殿下只需记住,不论皇上如何征求您的意见,您只需要说一句全凭皇上做主就行。”

    李世默心里盘算默念了一遍,点点头道:“好。”

    “对了,殿下此来,是因为剑南道的事情吧?”

    “正是此事,庄主可知今日,剑南道节度使公孙枭派他府上的师爷到京城求援,说是巴蜀暴民闹事,一度威胁了益州的节度使府。此事庄主怎么看?”

    若昭捏了捏眉心,这件事黎叔今早就向她汇报过了,另外黎叔还跟她说了一件很巧的事,进京的那位师爷姓杜,和死去的前任工部尚书和京兆尹是从堂兄弟。当时若昭还感慨了一句,“这天下真是小,从堂兄弟,那就是不出五服的亲戚了。”

    就因为姓杜的关系,若昭也说不准这其中的渊源,既不能说杜师爷、剑南节度使和京城就毫无关系,更不能说因为王朝贵和杜家那两兄弟有过节所以和杜师爷是两派人,进而也不能推断王朝贵和剑南节度使的关系好坏。所以她只能继续问道:“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在下并不清楚,那师爷到底说了什么,所谓巴蜀的暴民,有多少人,在何处开始起事,行动路线如何,益州的节度使府还在公孙枭的掌握中吗?”

    “这也是本王觉得很奇怪的地方,那师爷只是说,暴民闹事人数数也数不清,问具体在哪儿起事,也说不出个具体地点来。只是说暴民零散,闹一个事便换一个地方,他们也摸不清头绪。说句实话,依本王看,多半是剑南道苛政猛于虎,百姓活不下去才不得已讨口饭吃,他们处理不了污蔑无辜百姓,还妄图找朝廷讨些银钱。这世间哪有什么暴民,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小老百姓罢了。”

    若昭欣慰地笑笑,“殿下如今真可算得上是爱民如子了。”

    “嗯……实不相瞒,”李世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道,“本王想去巴蜀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会不会打乱庄主的部署。而且……本王想着,昔者晋献公宠骊姬而立幼子奚齐,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刘景升欲立少子刘琮,长子刘琦出江夏而存。如今太子与敬王对本王都不存善意,或可前往巴蜀一避风头。”

    李世默犹豫很久,他想到当初执意去河南道赈灾受到庄主的极力反对,说这番话时心中便颇有些惴惴不安。庄主待人谋事皆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他李世默是打心眼里钦慕他敬佩他,当初他心知自己莽撞,但也是为了黄河沿岸数十万百姓,庄主不支持所以两人才各自心有郁结。归根到底,他李世默就像一个初涉政坛的孩子,一片真心如烈火,在他面前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才敢掏出自己的心来,若是得了对面那个人的肯定,不知道比谁还高兴。

    想到这些,李世默心情便有些颓然。

    李世默话中的情绪李若昭在这一头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世默一片心思澄明如镜,就算是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他心心念念也是大唐百姓的安危,他执意前往河南道不就是为了黄河两岸的百姓吗?要怪只能怪她当初太急,话没有说清楚便平白无故增添了许多烦恼。

    “殿下倒是和在下想到一块儿去了,”纱帘那头的声音比平时要温和许多,“容在下先将巴蜀的情况探个底,到时候朝堂争执不休的时候殿下自可请命前往剑南道代天巡狩。既可躲避太子与敬王的敌意,又可历练一番熟悉民情,满朝文武自然都看在眼里。”

    “真的可以吗?”李世默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庄主想到一块儿去了,和自己崇拜了很久的对象心有灵犀毕竟让人喜不自胜。喜气过了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于是他抿了抿嘴道,“那当初……当初为何庄主不赞同本王去河南?”

    “当初阻挠殿下入河南,是因为朝廷赈灾体系废弛,在下担心敬王从中作梗对殿下不利,也担心碰了王朝贵的忌讳。话说得太急了些,辜负了殿下对黄河两岸百姓的一片心意,本是在下的错。如今既已说到此事,在下这个做谋士的,向殿下道歉也是理所应当的。”

    “庄主,我……”

    纱帘那头传来长长一声叹息,“无奈在下身体实在不便,无法不借助他人的力量起身,只能对着这纱帘向殿下致歉了。”

    若昭坐在轮椅上勉强弯下腰,对着纱帘外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李世默看到纱帘那一头隐隐绰绰行拜礼的身影,也毫不犹豫地起身,向着纱帘里面再拜行大礼。

第二章 出征:吏部的争夺

    李世默走后,若昭第一时间赶回萧府找到了黎叔。

    “黎叔,还得麻烦你给卓哥哥带句话,敬王李世训可能已经开始着手起用西突厥当年埋在长安的奸细了。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什么情况,我需要一些大致的消息。”

    “庄主这么急急忙忙说这个事情,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宣王被人跟踪,来路不明,应该不是太子干的。当初宣王已经在太后面前表现出软弱无能,太后心高,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跟踪的人就只有可能是敬王。敬王刚刚独立开府,这一年来全在和太子争抢,根本没空暗中组建自己的人马。跟踪宣王的人应该还是有相当经验的,不然不会让江湖经历丰富的宣王都没有查清是谁。最有可能的就是敬王重新掌控了阿史那氏带来的西突的人。”

    “可这个事情庄主不是给萧公子处理了吗?”

    “云渊我了解,他多半是从李君毅将军那里查出了什么,但是不想让我劳心,所以自己瞒了下来。暂时先不考虑他的情况,我需要知道当年的奸细是怎么回事,现在还能查到哪些人。”

    卓圭奉命去查西突厥的奸细,虞让去查巴蜀问题的始末,月汐也即将前往北燕查西突北燕的秘密合约,不过她之前说明月楼出了点什么事,等到明月楼的事情处理完再出发。现在想来确实要操心的事情不少,难怪月汐说明月楼事情就叫她省省心。明月楼的创始者本来就是月汐,既然月汐要自己去处理她也没理由拦着。

    既然是在等各方的消息,若昭顺便舒舒服服地在云闲阁里倒腾一下朝堂的事情。

    如今吏部尚书空缺,毕竟六部之首,太子和敬王双方为此斗得死去活来。相比而言,太子可用的人马众多,毕竟陈家卫家的婚姻势力不容小觑,加上太子目前并未出现明显储君动摇的现象,自然还是有不少人攀附。不过太子这边不用太过于担心,王朝贵会把太子的人压得死死的,皇兄定然也会顺水推舟,由着王朝贵和太子一党的人闹,不可能出现太子的人上位的情况。

    至于敬王,依着敬王现在蒸蒸日上的势头,攀附敬王的也不在少数,敬王想要抓个充数的也不困难。

    相比而言宣王李世默手下可用的人就实在太少,论婚姻,宁妃娘娘的母家苏氏在长安不是大家,没有多少人会给苏家这个面子;论威望,世默和他哥哥弟弟更是比不了。但是,他也有自己独特的优势。

    比如,她李若昭现在手里捏着的这本册子,今年初卓圭给她的龙门薛氏人口家丁和下落的册子。

    薛珩,现任吏部侍郎,堂堂正四品上的级别,吏部除了尚书郑光弼之后就是他,但是敬王和太子的提名都没有提到他。想想也简单,姓薛,龙门薛氏人,隆平九年那场薛家之难能活下来纯粹比较意外,他父亲是当时薛家家主薛骁敬的族兄长,到了他这一代连五服都出了,血缘关系实在太远。他母亲永安郡主,论辈分大概是当今圣上的父辈。永安郡主青年守寡,到老了实在经不起儿子还要被连坐的现实,圣上额外开恩,就放过了薛珩这一脉。

    他自幼丧父,永安郡主也没有再嫁,在母亲严苛的教育下长大,养成了他木讷寡言的性格,两边都不靠,太子和敬王自然不会举荐他。更重要的是,因为姓薛,隆平九年之后敢明目张胆和他交好的就屈指可数了。

    “就他了,麻烦黎叔下去准备一下吧。”若昭敲了敲自己早早画下的圈,表示很满意。

    朝堂上自然不知道若昭这边的谋划,太子和敬王各自捧出了荐举的人选,太子举荐的是陈太后的亲家,门下省的黄门侍郎鲁大人,敬王举荐的是中书侍郎潘大人,尤其是敬王举荐的潘持净,他不仅仅为了讨好中书令萧靖,举荐了中书省的人,而且这个潘大人还是一个当年颇得前任吏部尚书郑光弼赏识的人,也就是之前太子一党的人,这一举动狠狠地打了太子的脸。

    太子李世谦虽然一直脾气很好,但是他出身极高,难免有些矜贵的性子,就算再怎么老好人,也容不下敬王这般羞辱他。两人朝堂上、私下里不知道在皇上耳边吵了多少次,吵到最后皇上都烦了,干脆下朝之后谁也不见。

    “皇上,太子这段时间似乎对敬王实在不友好啊。”王朝贵遣退了一直伺候皇上饮食起居的夏公公,亲自扶着皇上回宫道。

    “哦?你怎么这么说?”

    “其实潘大人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太子就是放着潘大人不放,伤了兄弟和气,也伤了朝堂上的和气。”

    皇上哪里不知道王朝贵的心思,太子一党和王朝贵一党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太子举荐的人王朝贵是定然不同意的。也正好,借着王朝贵的势杀杀太后太子一党的威风。

    于是,皇上一脸云淡风轻道:“太子气量是小了些,他举荐的人,多半是沾亲带故的,罢了,不用便是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

    “再看看敬王举荐的潘持净有没有问题吧,没有就他了。”

    王朝贵跟在后面目送皇帝回到乾宁宫,微微颔首,眉眼尽是谦恭。

第二章 出征:敬王的盘算

    当然以太子的经营,乾宁宫这边刚刚放出一点点风声,更何况是皇帝为激化陈卫两家与王朝贵的矛盾有意放出消息,他收到后立马就坐不住了。这一年太子一直过得非常不顺,先是除夕夜内侍被刺一案莫名其妙禁了一个月的足,后来礼部、工部、吏部纷纷倒台,皇长孙病逝,太子侧妃自尽。一向和顺的他也不由地变得暴躁起来,尤其当他听到是王朝贵从中作梗,不让他举荐的人上位,更是一时忧愤交加,在东宫里喝了几天闷酒。

    “王朝贵……王朝贵你个遭天杀的,本宫不就是误伤了你吗?你还……赶尽杀绝……”

    “报——”门外小侍从突然溜了进来,尽管看着自家主子愤怒异常,还是硬着头皮道,“御史台的陈大人来了。”

    “谁?陈瑜民?”太子睁开朦胧的醉眼,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到白白丢了礼部的事情,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他来干什么,当初礼部的事情好好办了吗?现在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

    “殿下——”陈瑜民见通传的小内侍半天也不出来,干脆径直走进宫内,“微臣是来告诉殿下一个好消息的。”

    他一转进里间,就看见太子李世谦醉醺醺地躺在榻上,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捞起来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敬王那边可是眼巴巴地望着殿下一蹶不振,如今太子殿下这般不就正遂了敬王的心愿,寒了一直支持殿下的陈家的心啊。”

    太子平日里顺从陈家顺从卫家,战战兢兢极尽谦恭,顶着陈卫两家人的期望在朝堂上硬抗着。他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不能对不起陈家不能对不起卫家,结果他陈瑜民,他的亲二舅爷,不也为了自己御史大夫的位置转身就把他太子的礼部出卖了吗?他真的受够了陈家人的虚伪,拿着他当枪使,出事了躲得比谁都快,最近的吏部一案,上朝之前没一个人告诉他和王朝贵有牵扯,最后还要被这帮人反到头来指责他寒了陈家的心。

    “滚!”太子抄起酒壶就朝着地上摔去,把他这二十六年以来的忍气吞声都摔了出去。

    “太子殿下,微臣是真的有好消息……”陈瑜民刚想说话,就被两个太子的侍卫拖了出去,“太子——有人举报,那个潘持净,在明月楼狎妓出了人命……”

    太子虽然没理会陈瑜民的消息,但陈瑜民兢兢业业还是没忘记头顶上自己姐姐陈太后的威压,收到密报说敬王举荐的吏部尚书潘持净在明月楼狎妓弄死了那个姑娘还一心想着私了之后,连夜着人写了奏折,唆使手下一波御史上奏。开始王朝贵还一力全部压了下来,直到陈瑜民在十一月朔日朝会中亲自在朝堂上挑明了,这件事才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朝官员狎妓本是明令禁止的,其实暗中养几个不声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如果出了人命,还捅到朝会上的时候,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潘持净站在下面战战兢兢,其实他自己对这件事也很懵。他平日里的确爱去明月楼赏玩美人儿,下手起来也确实没轻没重,但绝不至于弄出人命。结果那天和几个姑娘嬉乐时,一个姑娘平白无故忤逆了他,当时他喝醉了顺手就扇了她一巴掌,没想到那个姑娘身子一歪,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当场就没命了。

    事后他也怕事情闹大,一心想和明月楼私了。明月楼那边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怔,拖延着就是不肯和他谈。他一不知道明月楼的主人是谁,二不知道明月楼背后的靠山是谁,毕竟在京城一板砖下去能砸死一排他这样的官儿,又不能拿官威压压这小小的明月楼,其三便是这狎妓本来就是明令禁止的,闹大了对自己的前途不好。

    偏偏有几个御史也是常去明月楼喝酒的,去世的姑娘又是她们姐姐妹妹的,陪客人喝酒时忍不住为她们姐姐妹妹哭诉一番,自然就传到陈瑜民耳朵里了。

    “啪!”

    皇上气急败坏把奏折从龙椅上扔了下去,刚刚好砸到了敬王殿下的面前。

    敬王身体随着奏折的落地抖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更没有看到过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明白父皇这火气是冲着他来的,也清清楚楚地明白这是太子那边的陈瑜民搞的鬼,心里不知道把潘持净骂了多少次,等到他准备开始骂太子的时候,一侧头,发现太子并不在宣政殿中,倒是瞥见了安然站在一旁的宣王李世默。

    呸!李世谦你以为你不来我就不知道是你干的好事吗?

    敬王确实想多了,太子李世谦没来朝会的原因是他喝多了,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关于潘持净狎妓出人命的事情,他酒后听陈瑜民说了一声。至于听没听进去,那就不知道了。

    心里把想骂的人都骂了一个遍之后,敬王开始飞快地想补救措施。念及此,他立马跪下道:“儿臣荐人不当,甘愿领罚,还请父皇息怒,千万别因为生气伤了龙体。”

    皇上是真的生气,如今敬王荐人不当给了他好大一个麻烦,这就意味着没有合理的说辞,他就只能重用太子那边的人,也就是和陈家沾亲带故的人,也就意味着陈家的势力又深入朝廷的肌理一步。

    敬王李世训那么聪明,自然知道他父皇是在生气什么,而且他也知道此时最稳妥最符合父皇心意的走向是,他认错之后乖乖闭嘴,再出来一个皇子另举一个比太子举荐的鲁大人更适合吏部尚书的人选。这样一来,太子一党势力上不去,皇上心中最为满意。

    而这个出头的皇子,环顾满朝,也只有李世默最合适。

    但李世训就是不甘心,如果让李世默举荐的人上去了,岂不是把吏部白白拱手送给了李世默?李世默手里现在已经握着工部,新任刑部尚书杨秉廉似乎也对这位三皇子赞不绝口,一旦他举荐的人授吏部尚书,朝中六部岂不是一半都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敬王李世训出言道:

    “启禀父皇,儿臣举荐潘持净确实不当,因为吏部本身就有更好的人选,吏部侍郎薛大人在吏部兢兢业业十几年,是最熟悉吏部的人选。我想……三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敬王微微挑眉,看向宣王李世默。

    好一个一箭三雕!浸淫朝堂二十多年的中书令萧靖一眼就看出了敬王的险恶用心。现任吏部侍郎薛珩熟习吏部事务,确实比太子举荐的人要合适得多。这样一来,皇上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起用薛珩,一则敬王举荐吏部尚书成功,今后薛珩也得卖他一个面子;二则薛家人两年前刚刚遭遇灭族之祸,敬王却举贤不避,向朝野彰显了他公允求贤的名声;其三就是那最后一句话,明明白白指向宣王李世默,举朝皆知李世默和薛家有婚约,而薛家处刑就是横亘在他们父子间一条说不清道不明的沟壑,如今敬王点名问宣王,用心险恶,昭然若揭。

    李世默并没有萧靖那么敏感,但这最后一句话的火药味他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了的。确实,薛家罹难,薛家二小姐血溅刑场,那是他和父皇之间无形的隔阂,是他们父子间谁都忽略不了的事实。而敬王把这父子间的隔阂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果他李世默应和了一声敬王的提议,满朝皆会怀疑薛家和宣王的关系可能远非一纸婚约那么简单,进而还可能猜测他对皇上当初的决策不满云云;如果他李世默否认了敬王的提议,但薛珩确实是最熟悉吏部的人,陛下和满朝官员又会觉得他为了明哲保身,不分是非。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就想起来纱帘后的庄主对他说过的话:

    “不论皇上如何征求您的意见,您只需要说一句全凭皇上做主就行。”

    好盘算啊好盘算!李世默心里默默赞叹道,庄主只怕是早就知道敬王来者不善,一早就提醒他朝堂险恶,需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国家大事,向来由父皇圣裁,儿臣谨听父皇决断。”

    李世默声线清冷,语调波澜不惊。明明是向着皇上行礼的姿势,远远瞧去却是玉树临风一般清雅。

    “三哥可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弟弟是真的羡慕三哥这般好心态。也罢,往年三哥可从来不上朝,最近一年可是天天往朝堂上跑,只是弟弟看不明白,哥哥既然上了朝堂,又不发一言,这是作何意思呢?”

    李世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波澜不惊,不过不是冲着敬王的,而是冲着陛下道:“敬王的话儿臣惶恐,儿臣当初年幼,一心想着游山玩水。如今深知父皇辛苦,每日上朝只为时刻准备的为父皇分忧。至于父皇的决策,儿臣自当全力拥护,绝无异议。”

    “人人都说三哥和薛氏的关系匪浅,如今弟弟举荐了一位薛家远亲,哥哥竟然对此不发一言,难不成是要把这众口铄金之词坐实?”

    “古有祁黄羊,外举不避嫌,内举不避亲。只要敬王荐人有凭有据,为兄何能提出异议?更何况父皇圣裁在上,自然能明辨是非。”

    说罢,李世默便保持继续行礼的姿势不变。

    李世默其实想说“既然弟弟能做到举贤不避,为兄又何尝不能做到?”话到嘴边突然心生一计,又生生憋了回去,一如既往极尽谦恭垂头行礼着。

    皇上坐在上面把两个儿子的你来我往看得一清二楚,两人心中各自的弯弯绕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李世训确实聪明,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就算犯了错依然能从容不迫顺势而起,还不忘敲一棍子对他可能有威胁的人。这样反倒是衬得李世默被逼无奈,在弟弟的锋芒下退避三舍。

    可是被逼无奈的又何止李世默一个人呢?就算他李若旻贵为天子不也是被逼无奈呢?因为别无选择,所以一个薛家人的幸存者,两年前刚刚被他灭族的薛家人,倒成了唯一的选择。

    “陛下……”陈瑜民一看情势大为不对,立马跳了出来。

    “薛爱卿确实是最熟悉吏部的,敬王所说,准了。”

    皇上生怕陈家人搞出什么新动作,立马打断了陈瑜民的话。

    “陛下,陛下!”陈瑜民不把这番话说出来就不甘心一般,“敬王首次举荐的人就有问题,如今又举荐了逆贼薛氏的族人,不能轻信呐……”

    “正因为是逆贼薛家的族人,当年审理薛家案子的时候便对薛大人反复审查,确认薛大人持身清廉中正,未曾介入薛骁敬谋反一案才对薛大人网开一面。”说话的是王朝贵,他也是要阻止太子一党的人,自然不会把说话的机会交给陈家人,“陈大人难道不记得了?”

    陈瑜民噎了一口气。

    下面终于有了应和的声音:

    “对啊,吏部侍郎薛大人就很适合嘛!”

    “薛大人在吏部那可是兢兢业业十多年呢!”

    ……

    “没什么的话就有劳薛爱卿了,”皇上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百官安静下来,“退朝吧。”

    李世默站在班列朝臣中,突然觉得很讽刺。两年多前他几乎不曾上朝,当初也是这样吧,众人皆要薛家死,便墙倒众人推。如今情势逼迫一个薛家人上位,又众口一词地推举他赞扬他。

    这朝堂的风,向来是比其他地方吹得更猛更寒。

第二章 出征:宣王的请求

    下朝之后,李世默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皇上身后,像是有事情要说,又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到了乾宁宫,皇上屏退众人,只剩下王朝贵随侍,才回过头来看看这个低头不语的儿子。

    对于这个儿子,皇帝心里一直很复杂。童谣有言“萧家文臣薛家将,华阴皇后海陵花。”海陵苏氏尤重女子,家教极好,他母亲宁妃苏芷兰就是个中翘楚,文采风流自然是无可挑剔。只是她不温不火的性子,教得李世默也有些闷闷的,不与朝政,一心想着游山玩水。他一开始以为李世默才资平平,如今这一年来不知怎么的留在京城,处理几件事情倒颇有些手段,朝中诸如刑部尚书杨秉廉这种老骨头教出来的人也对他赞不绝口,更遑论跟着他去了黄河的工部尚书裴济。

    皇上也不是没有动过扶持他的心思,但是薛家,那条始终横亘在他们父子间的隔阂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他。李世默除了当年知道薛瑶死讯的时候哭闹过一阵,后来就再也没有了反对的声音。同样是自己的女人出事,太子默不作声,那是因为站在陈家和卫家的立场上太子妃薛琼确实该死,太子不能有异议。但皇上绝不敢说李世默全无异议,因为他看起来绵绵软软,却自有风骨,一旦拿定主意就是个折不断的性子,脾气秉性更是随她母亲,喜静,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好像一眼能看到底,一晃眼,却又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可是当年薛家的事情又不是一言半语能解释清楚的,他虽贵为天子,除了被人高高捧在云端以外实际上没有半分是能自己拿定主意的。他得皇位不正,各大世家、朝中阉党,各方势力能生生把他撕碎,他只能勉强在夹缝中苟求生存,小心翼翼护着大唐这艘千疮百孔的航船在暴风雨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拿薛家为例,当初他试图拿薛家制衡陈家,陈家势大,纠结了一批世族反攻,西突厥的势力也搅和其中,丽妃阿史那华妍更是扯出薛家家主薛骁敬叛国通敌的罪名。薛家死于世家内斗,死于外族渗透,甚至阉党也在其中兴风作浪。至于薛家是不是真的和西突厥反唐势力勾结,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皇上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李世默,今日估计被敬王难为了不少,不禁叹了口气道:“世默,这儿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想说的便直说吧。”

    李世默自然不知道刚才皇上心里的起起伏伏,他只是安然垂下眸子,许久才道:“儿臣有一事相求,万望父皇允准。”

    “哦?薛家的事?”皇上刚刚还在想薛家的事,李世默一提,他便顺嘴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又补了一句,“还是吏部尚书人选的事?”

    “都不是,”李世默假装没有注意到父皇的异样,还是把自己放得低低的,“儿臣希望能前往巴蜀剑南道,为父皇做耳目,替父皇查清剑南道的实情。”

    李世默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庄主那边还没有查清巴蜀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还没有让他向皇帝请求出发,但他思忖良久,觉得此时是向父皇提出的最好时机。父皇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敬王刁难,难免生出恻隐之心。此刻利用父皇的恻隐之心,自请躲避敬王的锋芒,又主动替父皇分忧,于情于理都说得通。而且此刻王朝贵还在一旁默默听着,据说王朝贵对自己家乡的事情颇为上心,也会成为促成此事的一大动力。

    呵!不就是示弱装可怜么?他李世默本不是一个会示弱的人,向来不卑不亢以真面目示人惯了。只是他突然发现,偶尔示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实在是比讲很多大道理来得方便。

    “巴蜀剑南道?”这个跳跃有点大,皇上才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站在那里的李世默,虽然没有半分哭诉,也没有半分不满,但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委委屈屈的感觉,大约今天是真的被敬王拿最敏感的薛家的问题刁难得不轻,委屈得连哭诉都哭诉不出来了。

    这话也让王朝贵眼睛一亮,巴蜀这潭水确实很深,明面上他出于故土情结对巴蜀问题显得颇为关心,实际上他对巴蜀的格局有自己的盘算,但这盘算付诸实施的第一步就是朝廷得派出一名黜陟使深入巴蜀内地才行。可是这几天来满朝官员相互推脱,又被吏部尚书人选的问题左右,实在是讨论不出派谁去。如今宣王李世默自告奋勇,倒是让王朝贵感到柳暗花明。

    皇上估计李世默是被敬王明里暗里折腾得不轻才决心前往巴蜀一避风头,而且他和王朝贵想的一样——巴蜀剑南道的问题终于有个冤大头愿意去了。眉间一喜,刚刚心里想的世家的斗争、薛家的罹难之类的小九九立马抛到脑后,声音里也是压不住的惊喜道:

    “真的?你真的愿意去巴蜀剑南道看看?”

    “是,”李世默听出了父皇语中的喜意,心里估摸着应该是妥了,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儿臣估摸着,地动、山洪之事并无确报,从巴蜀来的杜师爷也没有把情况说得多清楚。儿臣就过去替父皇查看查看,这样既不用户部准备钱粮之类的,也能昭示朝廷对巴蜀的重视,更能安定人心。”

    李世默还额外提到了不用劳烦户部,皇上一听就忍不住感慨,敬王对宣王李世默虽多有刁难,但世默倒是不计前嫌,还想方设法给敬王减轻负担。这份胸襟,远非刻意刁难宣王的敬王李世训可相比拟。

    敬王确实聪明,打得一手好算盘,要真论气量格局,老三李世默远在他之上,更是远在太子李世谦之上。

    皇上心中感慨一番之后,很快收起了赞许的目光,一脸严肃道:“很好,既然你有这份心,就回去拟个奏折上来,打算去哪些地方查访,带多少人去,这些全凭你自己做主。”

    实际上,李世默这次冒险在庄主前向父皇求这个巴蜀之行,心里不知道把这番说辞打磨了多少遍,尤其是故意提到不用麻烦户部,更是他精心设计的。如今看来效果不错,他终于松开了从进乾宁宫就紧紧攥出汗的手,行大礼道: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第二章 出征:临行前

    李世默从乾宁宫出来之后先回到自己母妃的清泉宫去小坐了一番,陪着自己妹妹李世语逗了会鹦鹉。宁妃娘娘得知李世默已经下决心去巴蜀剑南道,明知他已经拿定主意谁也拗不过,还是满心担忧嘱托了不少诸如小心瘴气、毒虫之类的。说得李世默都笑了:

    “母妃,儿臣此去是巴山以南,又不是南岭以南。”

    小语在一旁起哄道:“就是就是呀!哥哥去了那么多地方,小小巴山以南算不得什么的。”

    宁妃面有郁结之色,好像要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多说一般。

    “儿行千里母担忧……罢了,这件事你和庄主商量过吗?”

    李世默点点头,“庄主支持儿子前往巴蜀,只是儿子今日就和父皇说了此事,倒是未和庄主商量,儿子今日出宫之后就和庄主好生相谈。”

    宁妃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不再多说。

    待到李世默走后,宁妃悄悄屏退众人和李世语绕到内间。她取出妆奁盒中的一封信件,盯着看了许久,放到烛台上一点点燃尽了。

    “一别两宽,还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你了。”

    这头李世默从清泉宫里出来,就有个内侍模样的人在宫门口等着了。李世默心知是怎么回事,于是跟着那小内侍到了御花园中的僻静之所。

    “王大人。”李世默不卑不亢地行礼道。

    那人慢慢悠悠转过头来,正是枢密使王朝贵。

    王朝贵对李世默颇为欣赏,倒不是因为李世默给他什么好处的原因。他好歹在这宫中斗争最激烈的地方沉沉浮浮二十年,练就了一身过人的识人本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直觉。他对李世默的欣赏,偏偏就在于这不卑不亢的性子。王朝贵见过太多因为身体原因贬低羞辱他的,也看过太多因为他的权力对他奴颜婢膝的,反倒是李世默这待之如常的表现,让他觉得颇为难得,甚至对这个后生生出了为老倨傲的提携之意来。

    李世默的心境和王朝贵截然不同,他倒不是在乎王朝贵的生理缺陷,他是真的痛恨这些仗着贴身服侍陛下离权力中心最近就为非作歹为所欲为的人。但是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来。郑光弼之死已经是一个警告,太子就是反面典型。而他,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三殿下。”王朝贵待人处事礼数更是不差。

    “本王知道是王大人是巴蜀绵州人,对于巴蜀的情况自然是比本王熟悉得多,今日,便是向王大人虚心求教了。不知此次本王前往巴蜀,王大人有何见教?”

    王朝贵佝偻着腰,一瘸一拐地慢慢地带着李世默在这御花园中转了起来。

    “老奴哪敢担得起‘求教’二字,如果宣王殿下执意要问,老奴也只有‘多听多看多思’几字送给殿下了。”

    “此话怎讲?”

    “巴蜀,四塞之地也。其西部、南部山高谷深,又多为羁縻之地,几乎与世隔绝。东部、北部尚能成为通行之地,东线门户在于夔州,北线重心在于益州,而从北入益州,无论走金牛道还是阴平道,皆不得不过绵州州治巴西县,此线及沿路节点颇为重要。老奴没读过几本书,也就凭着经验,知道这些了。”

    王朝贵絮絮叨叨了一些巴蜀的地形地势,说了这么多其实一句也没有提到具体的事宜。李世默知道王朝贵是个老狐狸,能说这么多实属不易,只得谢过之后先行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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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闲阁。

    若昭听完黎叔汇报完敬王和潘持净的事情,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不是说尽量不要扯出人命来吗?怎么平白无故地还是要搭上一条姑娘的命?”

    “这个……”黎叔每次夹在若昭和月汐之间传话都会感到非常紧张,因为严格来说,在风波庄,卓圭和月汐都具有与众不同的地位,他们俩行事都具有极大的自主权。尤其是月汐,因为明月楼原本就是月汐一手创立的杀手组织,只是不知为何开始听命于风波庄。除了每年的百花宴作为风波庄的一大收入来源,若昭会派卓圭过去帮忙打理,其余很少直接插手明月楼的事情。至于月汐本人,除非庄主亲自传唤,否则根本没人能找到她。

    “月姑娘她说那个叫悠儿的小姑娘的命她另有用处,估计是和她之前说的事情相关。”

    “行吧……”若昭她知道月汐行事自有她的章法,“那朝堂上呢?”

    “果如庄主所料,敬王在发现潘大人失去作用后自己提出举荐吏部侍郎薛大人。之前庄主拿国子监祭酒常大人留的后手自然就没有用上。”

    若昭点点头,“敬王果不其然也就只有这气量。”

    黎叔对于庄主一早就算准了敬王为堵宣王的嘴亲自跳出来举荐薛珩钦佩不已,只是,他还不是很明白庄主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盯上国子监祭酒常修远大人作为外援。

    “老奴有一事不解,为何庄主那么相信常大人会站在三殿下这一边?上次礼部尚书也是庄主拜托宣王和常大人说的。”

    若昭神思难辨地看了一眼窗外,“都是过去的故事了,宁妃娘娘想必也不愿提起,多说对宣王并无助益……”

    话音未落,雪澜急匆匆地进来道:“殿下,灵溪茶庄那边传来消息,说宣王有急事,想尽快和殿下见一面。”

    若昭向来对李世默的事情上心,她点点头,“好,我们马上出发,跟宣王府说一声,午时老地方见。”

    李世默从宫里出来急忙约见庄主主要是与他商谈前往巴蜀一事,虽然此事迟早要定夺下来,但李世默毕竟又先斩后奏了一次,想着还是赶紧和庄主商量一声为好。

    若昭在纱帘这一头听完李世默说的情况,她不得不承认,李世默这个提出请求的时机选得颇为恰当,既不突兀,又无声地控诉了敬王一把。只是她这边还未收到巴蜀的消息,还不能给李世默一些更多有用的建议。

    李世默见纱帘那头迟迟不答话,才试探性问道:“庄主……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完全不是,”若昭凝视着纱帘外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形,“殿下这个时机选得很恰当,是在下的疏失,还未能查清巴蜀的实情。”

    “不妨事不妨事,本来就是要去查一查的。只是……出宫前王朝贵找到本王,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他说了一些巴蜀的地形分析,特别说了绵州州治巴西县,本王实在不太明白,特来向庄主请教。”

    “绵州是王朝贵的家乡吧?”

    “好像是……”

    “在下这儿倒是查了一些王朝贵的事情,殿下或许想知道的是这些。殿下可知两个月前漕渠骨殖案死的前工部尚书杜松和京兆府尹杜桓吗?”

    “本王虽然当时在河南,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二十年前,绵州山洪暴发,百姓流离失所起兵暴动,其势一度威胁汉中,朝廷派神策军精锐入川镇压。没想到以张怀恩为首的入川军队在当地大族杜氏的帮助下杀良冒功,王朝贵当时还未入宫,他的至亲就是死于这一场祸端。只是后来杜家兄弟死了,此事就这般不了了之。所以……我想王朝贵反复和殿下强调绵州,就是想借殿下之手替他查清一应人等报仇吧。

    “只是个中关节在下还没想清楚,容在下再等等巴蜀那边的消息,为殿下尽量减轻入蜀的负担。”

第二章 出征:张家兄弟

    十一月十五的朔望朝会,皇上宣布了新任吏部尚书的最终人选薛珩,同时也授宣王李世默剑南道黜陟使之名,携尚方剑,代天巡狩,并且一应批准了李世默要求的人手,包括统领护卫队的关河,特受武贲中郎将,从五品官职。关河刚过二十岁就受五品官职,这在大唐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

    此诏一颁,惹得敬王和太子纷纷侧目。敬王他原本已经打好了算盘,等到薛珩就任吏部尚书,他就想办法构陷李世默和薛氏余党勾结,判李世默一个死罪,就像他母妃丽德妃当初把薛家大小姐薛琼捧成太子妃,然后再害死太子妃一家一样。只是他没有想到,之前还在朝堂上被逼得毫无退路的李世默会顺理成章地躲到巴蜀去避难。如此一来,李世默和薛珩变得毫无瓜葛,满朝文武只知道薛珩是他李世训举荐的,他就不得不保证薛珩的清白和平安,否则脱不了干系的是他李世训。

    太子更是有一种酒醒了却变了天的感觉。之前还在和敬王相斗,一觉醒来,却发现又一个弟弟早已默不作声地立在这场注定血腥的斗争中。而且这个当初力排众议前往黄河沿岸救灾的弟弟,似乎在朝中威望不小。中书门下不会明确表示站队,但六部中礼、工、刑部对他倒是颇有赞誉之词,一心倒在太子这边的九寺、诸监、十二卫此刻立场也有动摇。

    一年来明争暗斗的太子和敬王第一次望向李世默的表情出奇地一致。

    下朝之后,两人争先恐后地跟着皇上到了乾宁宫。

    “父皇,巴蜀烟瘴之地,局势晦暗不明,三弟此去儿子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不放心啊……”

    皇上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敬王,又指了指太子,“你跟太子是一个意思?”

    “对对对,”敬王点头如捣蒜,“儿子和太子哥哥都为三哥担心。”

    呵!皇上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俩的想法,两个人斗了快一年了,第一次说辞一致果不其然是为了对付他人,想想自己心里都觉得可笑,又可悲。

    “两位殿下……”王朝贵为了自己的盘算是一力支持李世默入巴蜀的,看到太子和敬王横加干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他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一声通报——

    “启禀陛下,神策军兵马使张怀恩求见。”

    张怀恩进来,一顺带着他的亲弟弟,北衙禁军统领张怀德进来了。

    皇上看着下面站着的两对各怀鬼胎兄弟,一时间感慨万千。

    “陛下,刚刚今日陛下在朝堂上让武贲中郎将关将军从北衙禁军里带人跟着宣王殿下入巴蜀,实属不太妥当。”

    “怎么就不妥当了?我这个北衙禁军统领还没有反对,张大人不操心如何拱卫京城拱卫关中腹里,怎么管到我北衙禁军头上来了?”

    “就是因为张统领考虑欠妥当,老奴这才斗胆进言。”张怀恩一副老成持重,不紧不慢语重心长道,“其一,关将军乃张统领麾下的龙武将军,却屡次跟着宣王殿下外出,是为皇子与内臣勾结——万一哪一天他们其中一位心生不轨,敢问,张统领,您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你……”张怀德和他哥哥相斗,手腕明显还是嫩了些,“张大人你是在挑拨宣王与陛下的关系。”

    “老奴这是心系陛下安危,”张怀恩语气越发大义凛然,“其二,张统领,你放任关将军带着北衙禁军中的一支跟着宣王殿下入蜀,这样一来,北衙禁军的实力定然会被削弱——万一陛下的安危因此受到威胁,张统领您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张怀德眼见他哥哥说话越发肆无忌惮,干脆抬出皇上出来作保。他一边拱手向皇上作揖,一边对着张怀恩道:“这些事情都是陛下御笔亲批,张大人如有疑问,大可问陛下。”

    “陛下亲批的?”张怀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诚惶诚恐起来,不知是吓得还是装的,他朝着皇上跪下又是叩又是拜道,“老奴愚钝,实在不知道此事是陛下亲允。老奴只是心系陛下安危,看张统领不加阻止,就由着宣王殿下带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侍卫出去,还以为,还以为张统领和宣王殿下……”

    张怀恩说到最后声音都小了下去,唯唯诺诺地样子让人不疑有他,只当是他在担心陛下罢了。但是这番话却搅得在场另外五人一时心头大乱,张怀德没想到他哥哥会来这么一手,这简直就是暗示他北衙禁军和皇子勾结。北衙禁军是何等势力,那是拱卫宫城最核心的武装力量,是皇上的性命所托,关系着皇上的生死安危。一旦北衙禁军落在皇子手里,玄武门之变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太子和敬王两人心里一喜,如此一来,宣王和北衙禁军的关系就说也说不清了。大喜之后又各自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么完美的说辞,这简直就是在父皇心上插刀子。

    王朝贵心头则是大为警惕。他微微抬眸,目光和张怀恩相接,各自又轻轻瞟开。旁人或许以为张怀恩此举是因为他和他弟弟不合,所以故意泼张怀德和宣王李世默的脏水。但是他却心知肚明,李世默入蜀,万一查到二十年前张怀恩在巴蜀干的好事,不知道会给张怀恩带来多大麻烦。而彻查此事,却是王朝贵的愿望——二十年前,他的父母、弟弟,皆是死于张怀恩的杀良冒功。

    此刻心头大动的是皇上,他开始同意关河担任李世默入蜀的护卫长只是以为之前两人一起去过河南道,合作起来彼此熟悉,用北衙禁军也只是因为关河手下的队伍都是北衙禁军的人。一切顺理成章,所以皇上也就没有多想。但就是因为太过于顺理成章,皇上忽视了关河从北衙禁军里抽调人手组建入蜀的队伍,张怀德作为北衙禁军的统领竟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张怀德的唯一职责,应该是拱卫宫城,而不是为了配合皇子。

    皇上看张怀德的眼神变得不对起来。

    在宫城里沉沉浮浮的张怀德怎么没有感受到皇上的变化。要说他和宣王全无牵扯也不对,四月十五熙宁长公主寿宴那一晚他终于成功除掉了张怀恩的义子,北衙禁军前任统领张宝权就是有赖于宣王殿下的暗中传信,两人私下也偶有交往。张怀德明显感觉,宣王李世默和太子敬王都不一样,他深入过民间,了解百姓疾苦,也愿意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在这一点上,他确实对宣王颇有好感。所以,当关河说要抽调北衙禁军组建宣王入蜀的护卫队时,他自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没想到偏偏害了宣王,也害了他自己。

    乾宁宫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后,皇上终于开口道:

    “那怀恩,你有何良策?”

    这话没有问张怀德,问的是他哥哥张怀恩,张怀德知道此刻陛下已经不信任他了,心里微微一凉。

    就像是等着陛下这句话一样,张怀恩又是拱手又是作揖道:“宣王殿下去巴蜀为陛下分忧老奴自然应当全力支持,因此老奴有一折中之策。不如,让关将军从神策军中抽调人手组建护卫队。为了宣王殿下的安全,老奴再给关将军派一个副手,这样一来,既不用动用北衙禁军的兵力,让皇上放心,又可保证宣王殿下的安全,让宣王放心。哦,当然,也让张统领放心。”

    这主意出得稳妥,话说得也稳妥,刚好戳中了皇上心中的想法。这样一来,以介入的神策军作为棋子,制衡前往巴蜀的宣王,既不动用拱卫宫城的禁军,也遏制了北衙禁军和宣王的关系。

    张怀德不敢提出异议,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王朝贵心里把张怀恩又骂了一遍,但是他此刻也不能提出异议。如今皇上已经对宣王和北衙禁军的关系存疑,如果他此刻再提出异议,皇上难免不会想到他王朝贵和宣王李世默有什么勾结。他虽然权势不小,但目前还需要利用李世默帮他查清二十年前张怀恩的案子,自然不能害了李世默,也不能让皇上疑心。太子和敬王知道,张怀恩不会平白无故出手,定然是要对入蜀的李世默制衡,这样的结果已经比当初好太多,也互相犹疑着没说话。

    “那就这么定了,怀恩,你派人配合关河,护送宣王入蜀吧。”

第三章 剑阁:金牛道

    盛唐时期的太白诗仙曾有云:“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自汉中入蜀多走金牛道,而金牛道北起山南西道梁州沔县,而西南至剑南道剑州大剑口,中间最高峰被称之为朝天岭,剑阁正是其门户。

    李世默率领着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正沿着这条汉中和蜀地之间的重要交通要道向南前行着。虽然这条交通要道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但真正走起来却是分外艰险。他们时而走在峭壁开凿的间隙上,时而走在两山夹谷的羊肠小道中。

    “关河,你是武将,需熟知天文地理。我考考你,你知道这金牛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开凿的吗?”

    自从出了长安城,曾经沉迷于游山玩水的李世默就像重新活过来一样。虽已入腊月,蜀地气候温和,尤能看到点点翠色绵延山间,一时间李世默心情大好,便和关河打起了呵呵。

    “这有什么难的,殿下莫不是忘了末将是武状元。”关河一开始被硬生生塞了一个副将心情十分低落,后来也跟着宣王李世默的情绪逐渐开朗起来。“‘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相传秦惠文王时期,为了攻打蜀地,给那好色的蜀王送了个大美女,蜀王就派了五个壮士前去迎接。路遇一条大蛇入洞,于是他们跑去拉那大蛇的尾巴,结果地崩山摧,蜀道遂开。哦对了,还有一种说法,说是秦惠文王要给蜀王送能粪金的石牛,蜀王贪心,派五个壮士开的金牛道。总之,五丁开山的传说很有名的,沿路上全是五丁峡、五丁关之类的名字。”

    关河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一边在李世默身边骑着马,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一个夸奖。

    “你这回答尽是些神鬼传说,实际上,金牛道乃秦蜀两地人民经过长达数百年的时间堑山堙谷而成,你啊……”李世默故作生气地白了他一眼,“这答案不合格啊。”

    “那不行,我可是武状元,丢不起这个人,殿下你再考考我,我肯定行的。”

    “那……”李世默在前面慢悠悠地骑着马问道,“那你说说,这金牛道上发生过哪些兵事?”

    “这个简单,晋钟会攻蜀汉,元魏大将邢峦攻取萧梁之汉中,后来宇文泰手下尉迟迥攻取益州,都是这条道上的事。”关河熟读兵事,对这些事自然如数家珍。

    “还行,”李世默赞许地笑笑,“年纪轻轻就知道这些,算合格了。”

    “我哪儿小了,”关河和李世默熟识之后也不拘着礼节,委委屈屈道,“末将今年已经年满二十了。”

    李世默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问道:“你年满二十,可有表字?”

    “还没呢,”关河突然明白李世默问此话的意思,欣喜道,“殿下可是要给我赐字?”

    “既然我们行走在蜀道上,就以此为字吧。你刚刚说的钟会、邢峦、尉迟迥三人下场都不好,不如选个伐蜀名将司马错。梦得《登司马错古城》一诗在历代咏司马错中最为出名,其中一句‘堑平陈叶满,墉高秋蔓绿。’取‘平堑’二字,也有平定沟壑的意思,你看如何?”

    “末将不懂这些舞文弄墨的,殿下取的当然好了。”关河一脸兴奋,索性丢开手上的缰绳在马上向宣王行礼道,“末将从今以后字‘平堑’,多谢殿下赐字。”

    关河在马上兴奋得手舞足蹈,后面李世默的贴身侍卫凌风和跟着来易容成雪霁的雪澜相视无奈一笑——这可是宣王殿下的护卫长啊,还是一般小孩子的心性。

    雪澜跟着过来完全是因为另一个装成小孩子的人——李若昭。当时她让雪澜跟着李世默去巴蜀的时候,雪澜难得失去了以往的稳重。

    “啊?殿下让我跟着宣王殿下去巴蜀?”

    “对,我现在可用的人手中,没有人比你更熟悉巴蜀的格局,而且,以你雪霁的身份出面,随时飞鸽与我联系,行事方便。”

    “不是还有虞让的吗?”

    “虞让年纪小,单独行事我不放心,他又听你的管教,巴蜀那边的网络几乎是你手把手带着虞让建立的,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而且,宣王一旦被授予黜陟使,太子和敬王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们一定会趁着宣王不在京的日子抓紧时间打压宣王,我必须在京师坐镇护宣王及宁妃娘娘周全。”若昭故意一脸严肃地看着雪澜,像是寄予厚望一般,看得雪澜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毛。

    “阿澜姐,你知道,现在风波庄一切行动的重心就在于宣王,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托付了。”

    若昭一下子泫然欲泣,她委委屈屈眨巴眨巴了眼睛,眼中尽是波光粼粼。

    “我的大小姐,求求您别这样看着我。”雪澜伸手遮住若昭的表情,“哎呀呀呀……不行了不行了,我心要软了……”

    “那好,就这么定了。”若昭点到为止地收回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小女儿般的狡黠一笑。

    雪澜,哦不,应该说雪霁,就这样稀里糊涂踏上了去巴蜀的路。

    后面跟着的还有这支队伍真正的副将,也就是张怀恩派来跟着李世默的,万俟同。他是张怀恩在神策军内部培养的心腹。虽然他和他家主子不同,是个健全之身,却因为张怀恩于他有知遇之恩,对张怀恩忠心远非常人能比。

    但是,此时的他却在金牛道上漫不经心地想着别的事情。

    当初张怀恩派他跟着李世默,只是跟他说,“别的你好好辅佐李世默就行,你只要注意,不要让他去查关于二十年前关于绵州的一切事情,不能让他动公孙枭。一旦他动了公孙枭,不计代价,不能让他活着回到京城。”

    他不太明白他家主子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二十年前绵州的事情”。关键是从关中到巴蜀益州成都府,绵州是必经之地,他哪里算得出来会在绵州发生什么事情。

    一条狭窄的金牛道,这一行浩浩荡荡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在这条路上走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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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桃花逆水流介绍:
东唐明宗康和年间,当今圣上的异母弟洛王爷因叛乱被处死。据说,洛王爷被处死还牵涉一桩秘闻,因他长得酷似先帝的姑母,承宣熙宁大长公主。
先帝的亲儿子长得像先帝的姑母?这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流言在洛阳城中一度甚嚣尘上,无奈如今洛阳城中极少有人见过故去多年的大长公主。这流言,最后也就变成了茶余饭后的一点笑料和谈资。
“大长公主长得很美吗?”
那些跟随着先帝成祖皇帝打天下的老臣纷纷摇头。
“那为什么提起大长公主,大人们都是这副神情?”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遥想起那个静如深水的背影,棋子落盘有万千星河般璀璨,风云异动在她眼里不过只手翻覆,金戈铁马,也难抵窥伺人心的一声轻笑。
他讳莫如深,又欲语还休地流下一滴眼泪。
PS:男女主姑侄关系,严格遵循“发乎情,止乎礼”的原则,因此谈情说爱的部分很少,见谅。乱世桃花逆水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世桃花逆水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世桃花逆水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