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客的牛肉
秦轲托着腮,直勾勾地望着面前那一颗颗圆润的算盘珠子,又一次陷入了冥想之中。www.uu234.cc
当然,以他的性情,绝不是在思考什么高深莫测的课题,纯粹只是他日常的一种习惯,如果细细探究,他想的不过是“张大婶那件烂俗的碎花布衣裳今天又破了个洞”、“牛叔家的老公鸡整日在偷吃别家的庄稼”、“最近鲁伯又和他婆娘打架了”这一类的话题,着实没什么营养。
师父曾经训斥过他这个习惯,他说他这根本不叫“冥想”,应该叫发呆,然后就是长篇大论的:大好少年时光就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令人扼腕叹息云云。
不过对于师父的斥责他一直是得过且过,毕竟,他对四书五经文山书海什么的实在提不起兴趣,让他恪守礼仪一边摇头晃脑地背那“大道之道始于初”更是困难重重。
师父一面说着惋惜,一面倒也略感欣慰,总归他还是学到几分胡搅蛮缠的功夫,不能算是一事无成。
不过,作为客栈小二的他,整日“发呆”的次数不少,能让他“发呆”到“尽兴”的时候却并不多,正此时,客栈那敞开的大门外人影一晃,人高马大的三名江湖客先后跨过了那矮小的门槛,为首的那个一脸络腮胡,大咧咧喊道:“小二!五斤牛肉,一坛好酒,麻利地给大爷端上来!”随后,三人就近在最靠近门边的那张桌子坐下,将手中大刀和长剑重重地摆在四方的老木桌子上。
“好……好嘞!”秦轲猛然回了魂,望了一眼那桌上的刀剑,此刻它们安静地藏在鞘中,没有流露出一丝锋芒。
秦轲又看了客栈内那几乎满座的厅堂,无数的江湖人士喝茶的喝茶吃饭的吃饭,心里疑惑着自己这是发了多久的呆。
满厅的人当中有很多是早都酒足饭饱了,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更有甚者只是围坐在一起交头接耳,连一壶茶、一盘豆都未曾吩咐到他。
秦轲慵懒地站起身子,摇摇头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这稻香村位居群山之中,全村加起来不过二十余户人家,与外界通行的道路又十分险难,每年赋税交粮都得靠人力挑担子往山下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也有这般熙熙攘攘的景象了?
更不要说,这满屋子闹哄哄的人群,都是手持刀枪剑戟,就算没有真功夫也能耍出几下漂亮把式的江湖客了。
上月初八,突然一夜之间稻香村不断地有江湖客涌入,许多江湖客甚至已经霸占了客房长达半月之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些人定然不会是来这山中闲庭信步,更像在等待着什么,寻找着什么。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砧板上,秦轲缓缓下刀。
他的双手很稳,稳到他菜刀的刀锋没有一丝颤抖,而当他的刀锋平滑地切入熟牛肉中时,却感觉十分闲散,仿佛在做一件如同挠痒痒那般简单的事情,安静,轻松,却又能让人从他的背影就感受到那一股子游刃有余。
在他的刀工之中,烂熟的牛腱每一片都轻薄如纸,又不至于会变形断裂,稍微用点心思摆在盘中,一眼望去宛如一朵鲜花绽放。即便是外头那些自诩甚高的江湖客们此刻来到厨房,都会对秦轲的高超技法惊叹不已吧。
秦轲暗下笑着,他知道季叔正在他身后一脸欣慰地打量着他,这种打量,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切肉的手法好,仅是因为,由他切出来的牛肉薄如蝉翼,既可以最大限度地摆满一盘,又可以让人察觉不出实际上是缺斤少两。
早些时候秦轲还担心,万一被那些江湖客们看出一二会不会惹祸上身,但后来发现,这些江湖客对斤两根本毫无概念,只知道互相争抢着从怀里掏钱,唯恐在兄弟们面前显得不够大方,随后再喝几杯酒,上头之后,更是连肉和豆腐块都分不清了,方才安心。
“五斤牛肉!一坛酒!来咯。”秦轲十分熟络地端着托盘,把上面的牛肉还有自酿的土家米酒摆上桌子。
稻香村在上月初八之前还没有客栈,但随着这些江湖客的出现,一夜之间就冒出来大量对客房和吃食的需求,自然也就催生了类似于季叔这样“有经商头脑”的村民,而秦轲被叫来当跑堂小二也半个月有余,对于这些杂活,早已烂熟于心。
“嗯。不错。”江湖客也不抽筷,直接伸手就捏住了一片轻薄的牛肉,扔进嘴里,咀嚼两下,嗓门大到像在山里喊号子似的:“小二,看你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娃吧,你可知晓,这山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宝物什么的?”
“哪儿有什么宝物,石头倒是漫山遍野。”这些天,秦轲对于这种问题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我们这就是个小村,每年上交给官府的稻谷也不过就几百石,客官你吃的牛肉还是我们翻山越岭出去到外面的镇子上买来的,要真有什么宝物,我们何至于还这么穷?”
江湖客显然不信,对着同行的两位露出了稍安勿躁的神情接着道:“那总该有什么奇异的东西吧?古董什么的?或者是更神奇的古物,比如那种……很古老又特别玄妙的东西。”
秦轲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心里却觉得这些江湖客简直莫名其妙,来来往往问的都是差不多的问题,真是好生无聊,于是顺口道:“村口倒是有座石头狮子,你们进村的时候应该就见到了的,一半埋进土里,就冒出个头的那个。我们这里的老人家都说,孩子多摸摸那狮子头能辟邪呢……”
“就是这个了!”江湖客伸手翘起个大拇指,眼睛闪闪发亮,同行的两人眼里也透出欣喜,三人都有些懊悔为什么自己在进村的时候没多留意一点,他们四下张望,竭力控制自己脸上欣喜的表情,还当周围的江湖客都没得他们这般机智,三言两语已探听到了此等“上佳”的线索,甚至连牛肉都顾不上吃了,拍下一小块碎银,纷纷拿起刀剑就向外走去,“走了!先去看看!”
只留下秦轲望着桌上的酒肉怔怔出神。
“愣这干嘛呢?”季叔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了,低声道,“先把牛肉放回厨房,要是那几位大爷没回来,咱们今晚就吃牛肉面!”
秦轲点点头,麻利地开始收拾桌子,食物的诱惑让他压根没再去关注那三人的去向,反正这些天那石狮子不知道被多少江湖客查过了,估计先前是因为那里围的人太多了他们没在意,要不是那头石狮子实在太大,下盘不知道埋得有多深,周围的土石夯得又十分硬实,只怕现在早已经被这些个人给挖出来了。
正在厨房里幻想牛肉面的秦轲此时并不知道,村口的阡陌纵横之间,有两人乘着天际和煦的阳光,正缓缓地朝他这客栈里走来。
这段时间稻香村为了所谓“宝物”而来的江湖客络绎不绝,如果仅仅只是又来了两个人,倒是没什么稀奇。只是在许多村民看来,这两人与“江湖”这两个字实在不怎么匹配。走在前面的那人一袭青衫,步伐稳健,眉宇间虽气度不凡,却有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发髻简单而无冠,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寄情于山水之间的画师或诗人。
而他后面是一位怯生生的高大少年,着一身粗麻衣物,走得谨慎,步伐像是踩着节拍,努力地想要与青衫人保持着一致的行路方式,可少了青衫人那几分轻松自如,反倒像亦步亦趋邯郸学步一般,有些好笑。
第二章 村口,有座假石狮
村口有只年代久远的石狮子早已经传开,虽然说许多江湖客都查探过这狮子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毕竟是村民们唯一能够提供的线索,而且江湖中人,大多不信邪,即使有前人说这石狮子就只是块烂石头,他们也会亲自去摸摸看看。UU小说
所以,此刻的村口人群熙攘,围着不少手持刀剑的人,正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诶,你别说,这狮子身上的花纹,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寻常人家可真没资格用这样的纹路。”
听见这样的分析,有个鲁莽的声音骂骂咧咧:“纹路?那管个屁,老子哪天安家落户,想弄俩石狮子镇宅,我就是在上面画朵花,嘿,我就不信有人敢管!”
之前分析的那人被这般羞辱,自然恼羞成怒道:“那还真没人管,你在石狮子上面画一朵花谁管你啊。问题是你在狮子上画个皇家的纹路试试?要给朝廷知晓了,第二天就得来抄你的家!”
“……”
就在这人声鼎沸之中,青衫人微微笑了笑,转头对少年道:“阿布,我们到了。”
被称作“阿布”的少年一愣,顿时停下了脚步,有些局促地道:“先生。”
“这里不是朝堂,就不要太拘谨了。”青衫人神情散淡,但仔细看他的眼睛,却能从里头感受入一股子海纳百川的英气,延绵不绝,他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不用慢我一步,并肩一起走吧。”
“是……”阿布低声道,尽管有些犹豫,但他还是向前挪了些脚步,这一步,仿佛跨出了他一生的距离,他长出了一口气,而后望着青衫人,不解道,“先生,这里是出了什么状况么?”
青衫人远观村口人群,却并不打算靠近,而是嘴角微翘,道:“鱼饵已经放出去了,就看鱼会不会上钩了。”
从阿布的神情能看出他并不理解青衫人的话中意思,但他仍然恭顺地点了点头。许多时候,他不是不想去理解青衫人的思想,只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之后,他有些自暴自弃。说到底,就连他那群同窗或师长的眼中,青衫人也是一个十分不可捉摸的存在,他一个从小放牛的娃娃,十三岁时才跟随先生的人,又怎么可能理解?
青衫人听出阿布嘴上的恭顺,也知道阿布心里的想法,不过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道:“你知道那石狮子上的纹路,是什么意思吗?”
阿布虽还年少,身形却是比青衫人高大不少,即使站在那群自命不凡的江湖客之中都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他伸着脖子,借以良好的目力观察了好一阵子,一边思索一边道:“好像是……前朝的皇家公侯才能用的龙纹?”
青衫人点了点头,对阿布的学习尚且满意:“前朝覆灭虽然已经有百余年,不过许多礼仪细节都流传至今,就比如说夔纹、饕餮纹等等,这些所代表的东西,你应该也知道。”
“是。”阿布只觉得青衫人是要考自己的功课,恭敬地道,“夔文,代表是上古神兽夔牛,不过夔牛已经很久没有在人间出现过了。而饕餮纹……自然代表的是长城之外的恶兽。”
说到这里,他有些笨拙地拱手,“先生,阿布不解。为什么龙纹会出现在石头石狮子的身上?虽然前朝公侯以龙为图腾,镌刻于青铜器,或秀在服饰上,但如果把龙纹刻在一头石狮子上,等于是对龙这种神兽的亵渎,谁会做这种事情?”
“当然不会有人做这种事情。”青衫人远眺青山白云,突然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追忆之色,“因为那不是一头石狮子。而是……狻猊。”
说着,青衫人抬脚而去,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但若是明眼人,便能看出他佩戴的玉佩何等不凡。只是,在这鱼龙混杂的人群里,即使有人认出他的玉佩属于何地,又有谁真敢信口胡说?
而阿布站在原地,喃喃着:“狻猊……狻猊……”一时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惊叫起来,“啊……龙生九子……狻猊……那么……”
转过头,才发现青衫人根本没有看那石狮子一眼,已经径直向着村子内而去了。
“客官,里面请。”刚刚清理完一片狼藉的桌子,秦轲望着门口,用抹布擦了擦手就迎上前去,“本店客房就剩下最后一间了,不知道您是吃饭还是住店?”
秦轲刚刚抬头,正对上青衫人那平和的双眼,不由得愣了愣。
其实青衫人的眼睛并没有给人一种太瑰丽的感觉,只有平和,极致的平和,已然变成了一种对万事万物了然于心的权威,或者说是掌控力。
秦轲并不是惧怕这种掌控力,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的眼睛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时常想起,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想起来的人。
“师父……吗?”秦轲忍不住脱口道,尽管他知道自己称呼的这人逝去已三年多,可再度见到这样一双十分相似的眼睛,他怎能不感慨又悲凉?
青衫人似是没听见他的低吟,微微一笑道:“小兄弟,那间房能住下两个人吗?”
“啊?”秦轲马上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混沌的脑袋回答道:“嗯!能……哦,不能……”为了掩饰尴尬和刚刚差点热泪盈眶的一双眼,他赶忙低下头去,暗骂自己昏了头,这一定也是和那些人一般无二的寻宝客,何况那张陌生的脸,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能,还是不能?”青衫人平和地看着他,依旧微笑着。
秦轲缓缓抬起头来,努力对上那双眼睛,讪讪地道:“我们这客栈地方本来就小了些,山里以前也没什么外人来,床都是木匠现打的几张,原本两个人挤一挤倒也可以,但客人这朋友的话……”他看向高大魁梧的阿布,尽管阿布的眼神有些躲闪和不自信,并不像是一个魁梧汉子该有的神情,但他那健壮的双臂和厚实的背脊依然显露出他常年勤习武艺。
“没事。”阿布急忙道,“我可以睡地上。”
“再要两碗……嗯,三碗素面。”青衫人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秦轲并没有送两人到客房,望着青衫人和阿布缓缓上楼,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把目光转了回来。怎么可能是师父呢,秦轲自嘲地笑了笑,三年前,师父患上顽疾,药石无用,缠绵病榻数月后于他身旁平静地逝去,自己亲手埋的师父,每月都会上山清扫整理,难不成一个死人真能从坟墓里蹦出来不成?
如果真是蹦出来,只怕也不会是什么重逢的喜剧,而是前些天在师父藏书里发现的那本《鬼纪》了。
但秦轲总觉得,这个人不光是那一双眼睛,他说话的语气,甚至是换气的频率,都像极了自己过世的师父。如果说……
不知道怎的,秦轲一路小跑地进了厨房,哒哒哒开始切起菜来。
“怎么了?毛毛躁躁的。”季叔好像一直喜欢呆在厨房,秦轲猜测他一定是因为在家里吉婶不让他喝酒,所以躲在这儿喝。不过秦轲这会儿没那闲心笑话他,而是把炉子烧热,下了热油炒了炒,做出三碗香喷喷的青菜蘑菇面,端着上了楼。
明明知道这根本就不对,但秦轲还是忍不住想要弄清楚这位青衫人的底细,就算不是师父,说不定是师父什么亲友?
他记得师父当初说过自己出身士族,虽然没有说过到底是哪边的士族,好歹也证明了师父并不是只身在草庐中避世,如果真是师父的亲友,能带着他们到他墓前洒下一杯酒祭拜一番,想来师父泉下也会感到安慰几分吧?带着有些期待的心情,秦轲敲响了房门,仍然是青衫人那平和的声音:“进来。”
“客官,您的面条。”秦轲把三碗面放在桌上,好奇道,“您还有朋友要来吗?”
青衫人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转向阿布,他道,“阿布,你的面来了。”
阿布有些拘谨地点点头,望着那桌上满满的面条,舔了舔嘴唇,告罪一声,仅仅只是持筷一夹,半碗面竟然不到几个呼吸就全进了他的肚子!
热腾腾的面条给阿布的肚子带去了热度,头上渗出几颗豆大的汗珠,而他伸手在海碗里倒了点醋,又是几筷子,把剩下的半碗面给吃完了。
而秦轲看着他伸手端过第二碗面并且意犹未尽的样子,终于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要点三碗面。
没想到这位有些怕生的少年随从,吃起东西来竟然有种气壮山河的感觉,秦轲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又憋住,想到脑子里的问题,他假装看了看房间,伸手用抹布擦了擦桌上的摆件,顺口问道:“客官,你们看样子不像是江湖人呀。也是来寻宝的?”
第三章 蹄声如雷
青衫人性格似乎十分恬淡,并不在乎秦轲这看似无意实则有些冒犯的问题,淡淡地笑道:“小二感觉,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秦轲皱了皱眉,这明明是自己的问题,怎么就像是个皮球一样轻飘飘地被踢了回来,但此刻,他不敢表露出任何求知欲,而只是装作好奇闲谈般地道:“客官看起来更像是……游学的夫子?是不是来这边取材写书的?或者是画师?前年我们村子也来过一位游学士子,不过他整日抱着个古琴,一弹就是一天。www.uu234.cc”
“差不多。”青衫人看向窗外,似乎有些出神,“我是个画地图的。”
“画地图?”
“就是……看看山川形胜,水流走向,再把这些东西画成图纸,这样,后人就可以通过查阅这些图纸,来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此处又应该如何行走。”青衫人轻声道,“差不多就是你说的……画师,只是不画人,更不画山水罢了。”
阿布吃着面,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憋着笑。
“唔……”秦轲点了点头,他听师父说过这样的人,只不过师父说过,这些人出行,大多会驾乘着“记里鼓车”四处游走,只因为这种车辆的轮子方便他们记录尺寸。
只是,这两人明明没有驾乘着车辆,而是步行而来,又该怎么解释?秦轲本觉得有些疑点,但片刻之后又失望了下去,记里鼓车虽然重要,可他们这样的山村道路不通,车辆又如何能轻易地开进来?想来这样的人有另外一套画地图的本事,绝不会被车辆所限制。
不过秦轲到底少年心思,这种低落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反而是有些向往地道:“游历天下,会很有意思吗?”
青衫人转过眼神,细细地打量着秦轲那年轻稚嫩的脸庞,那上面的一对眼睛,就像是黑夜里的星星一般明亮。他笑了笑:“是能见识不少事情,不过一路上艰难险阻也不少。”
青衫人愿意跟他谈谈,自然秦轲洗耳恭听并且乐在其中。毕竟,他幼时被师父收养,如今已经近十年没有出过远门了。
战乱之后,外面四国鼎立,稻香村所处的墨家可以说是这四国之中最强大的一国,只有那底蕴深厚的唐国可以一比。
而除了这两国之外,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沧海和荆吴两国,一个原本籍籍无名,一个原本势单力薄,却在近两年以一种极其迅猛的速度不断地提升,或许这两国的底子不如唐国和墨家,可他们的一举一动,仍然影响着天下的局势。
天下因为四国鼎立而进入了暂时的稳定期,无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流民也逐渐找到了安身之所,虽然至今仍然有不少人依旧贫困艰难,度日如年,但如当年那般可怕的流民大潮已经消失不再。
两人交谈了许久,秦轲似乎是痴迷了,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迷离,但他的每一个问题都清晰无比:“那客官,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进山呢?”
阿布吃完了面,正打算放下筷子,听到这个问题,手上不由得一紧。
青衫人却依然平静,反而反问道:“既然游历天下,发生了有趣的事情总要来看看,不是吗?”
本寄希望于突然发难的秦轲发现这招对青衫人没有作用,后面的问题也终究是不知该从何问起,一无所获的他终于在楼下季叔的催促声中无奈离开了客房,离开前,他仍然有些倔强地问了一句:“客官,不知道能不能知道您的名讳?像您这样的人,一定非常有名吧?”
青衫人笑了笑,浅尝了一口面前的清茶,温热的茶水寥起的几缕热气中,他道:“姓名何足挂齿?不过是一个流浪天涯不知归途的人罢了。”
秦轲走后,整个客房内顿时安静了许多。
阿布看着桌上秦轲因为匆忙而没有收走的碗筷,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先生,这个小二,好像很古怪。”
青衫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望着窗外,轻摇折扇:“无妨,他只是心中放不下罢了。”
阿布听出了青衫人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小心问道:“这……小二跟您有旧?”
青衫人低下头,轻吐一口气息:“算,也不算。”看着阿布,他的眼神略有些变化:“阿布,你的养气功夫,还差得很远。”
“是……我,我知道了。”阿布也不敢再问,只是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大将军的消息什么时候来,他一个人单枪匹马进了那里,总让人有些不放心。”
青衫人平静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世上或许有地方能让他留下,可绝不会是那里。眼下,我们除了等他的信号,更需要的是等另外一个人。”
暮时,秦轲在忙忙碌碌伺候好那些坐在客栈内大吃大喝的江湖客大爷们之后,总算有空隙端着香喷喷的牛肉面,出了门,就在门口不远的阡陌边上,随意地蹲了下来。
乡村之间,黄牛大多珍贵,早些年,官府为了促进凋敝的民生恢复,甚至还颁布过法令要求百姓不可杀牛。
这些年,官府已经把有关法律取消,转而改为不可杀健康的牛,可毕竟牛的数量并不算太多,各家各户更要留着他们耕种开荒,谁能舍得把自家的牛给宰了搬上餐桌?
面条很劲道,而牛肉的香味更是在炖煮之中融入了汤汁,喝上一口,秦轲只觉得那股荤腥的香甜在自己的味蕾上尽情地舞动,让他忍不住狠狠地把他们吞进肚子。
没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就冒出细密的汗水。
抬了抬头,望向客栈的门口,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稻香村里的好几户已经暂停了种田,开起了客栈,可毕竟这个月来村子里的江湖人士多如过江之鲫,不管是多少客栈,都不可能满足这样庞大的需求。
白天这些江湖客都在山间寻觅宝物的线索,客栈里尚且不算太过拥挤,到了酉时,天色暗去,这些江湖客们不愿意摸黑探索,自然纷纷回到了村子里。
到了这种时候,客栈自然满堂皆客,甚至无数的江湖人士因为没能抢到堂内的座位,搬着季叔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小板凳坐在了客栈的门口,三三两两地抱着海碗吃着面片汤或者是宽面。
本该是拔剑四顾的江湖人士,结果现在几乎像是庄稼汉一般坐在小板凳上难看地吃着晚饭,这种场景,如何不让人觉得有趣?
但秦轲很快就没有再看下去的机会。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的村口,响起一阵雨点般剧烈的马蹄声!
稻香村的道路尽管简陋,进不得记里鼓车,但却拦不住马匹,秦轲虽然也见过当初县官姥爷骑着那头矮小的瘦马进村体察民情,可这仿佛雷雨轰鸣般的马蹄声,怎么可能是寻常官宦人家豢养的驽马?
“战马!”无数的江湖客听见了这样的声音也坐不下去,纷纷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就连客栈里的许多房客,此刻也从客栈纷纷走了出来,望着村口的方向,沉思不语。
而仅仅只是几息时间,阡陌纵横的乡间小道上,一条排成一线仿佛蜈蚣一般的骑兵队,就这么直直地奔驰而来!
这些战马通体黑色,身形壮硕宛如猛兽,每一头都有有一人多高,奔跑之间,鼻息喷涌着雄浑的气息,眼睛黑如长夜。
每次起伏,它们鬃毛都猛烈抖动,而当它们四蹄落地,仿佛在平实的碎石子路上才出声声惊雷!
劲风吹动田野的野花,上面的骑士眼神凌厉,同样也是一身黑衣,外面套着一层黑牛皮甲胄,右边的腰间挎着马刀,右边的腰间则是一把与普通制式不一样的手弩,箭矢铁质的箭头,在暮色之中,闪耀着黑色的光。
第四章 有朋自远方来
“黑骑!是黑骑!”
“墨家的黑骑,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秦轲没有见过黑骑,但却知道这个名称代表着什么。www.uu234.cc他虽然不算土生土长的墨家百姓,可在被师父收养带到稻香村之后,他自然听说过很多有关于墨家黑骑的光辉事迹比如说千里奔袭,一夜之间烧掉粮草数十万石啦,又或者是与其他骑兵较量,同等兵力之下,黑骑几次冲杀便把敌人杀得丢盔弃甲啦。
在墨家境内,百姓自然而然就把黑骑当成了国家的守护神。就连季叔,当年只不过是在山外县城见到五骑黑骑斥候,就觉得此生心满意足,由此可见黑骑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候!”随着领头人的一声令下,整只马队就这么在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如果有研习兵法的将军在这里,只怕要大声惊叹。从奔跑到停止之间,只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但这支黑骑就完全进入了沉默,除了马匹的喘息,再无其他声音。
客栈内外的江湖客早已经说不出话来,在他们感觉之中,这支来时如奔雷,静止又如长夜的队伍,身上自有一股冷冽气息,如今停在他们面前,宛如一柄锋利的钢刀,如果让他们挡在这支骑兵的面前,只怕片刻就会被撕成碎片吧?
与其他骑兵不同的是,骑在最高那匹战马之上的领头人身上并没有穿着甲胄,腰间也不跨马刀,头发略有些花白,腰杆却笔直如标枪,就这么坐在马上,眼神冷冷地飘过众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客房之内,青衫人甚至没有对窗外看哪怕一眼,嘴角却翘了起来,他轻声对阿布道:“来了。”
阿布年轻,对传闻之中的黑骑仍然抱有好奇,但却不敢正大光明地走出门去观看,只敢靠在床边,透过缝隙,查看这支训练有素的骑军,惊叹道:“这就是墨家名满天下的黑骑?”他从上看到下,又从马刀看到手弩,皱眉道,“这手弩……好像有些奇怪。”
青衫人笑了笑,道:“墨家本就擅长机关术,他们的墨家手弩由墨家巨子亲自画图,靠着机关,可以最快速度地上箭矢,射程更是达到了二百五十步,破甲箭头能轻易地穿透普通铁甲,就算是你长恭哥那样的强者,在这支黑骑面前也不能随心所欲。”
阿布不由得咋舌:“这么厉害?那我们荆吴的青州鬼骑又怎么能跟墨家黑骑对阵?”
青衫人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闭上了眼睛道:“墨家的黑骑,沧海的虎豹骑,我荆吴的青州鬼骑,互为敌手,各自都有各自的一套训练方法。虎豹骑先不去说他,单论同样以速度见长的墨家黑骑和青州鬼骑,这两者走的都是避实捣虚的路子,何况这些年又少有战事,自然就没有什么对阵的机会。”
阿布还是有些好奇地道:“但将来总有可能正面交战的时候吧?”
青衫人笑道:“那就要看墨家舍不舍得了。相比较青州鬼骑,墨家黑骑的开支要高出五倍,光那手弩,就要打磨一年之久,这样的骑军,只怕墨家也不愿意让他们轻易折损在正面对决上的。”
“先生是在等这支黑骑吗?”阿布道。
“是在等那个人。”青衫人道。
阿布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位最前面领头老人,思考片刻,忍不住惊呼道:“墨家上将军,王玄微?”
王玄微凝视了一会儿客栈内外满满当当的人,眼神之中露出几分厌恶之色,这些为了宝物而来的江湖客,不过是一群臭鱼烂虾,可臭鱼烂虾多了,味道就不好闻,而且在这种时候……
思索片刻,王玄微冷冷地开口道:“让他们走开。”
这句话,他当然不是对傻傻站在他马匹旁端着半碗牛肉面的秦轲说的,而当他话音落下时,他身后两人下马,腰间的马刀一晃一晃:“朝廷做事,闲杂人等走开。”
墨家黑骑的压迫力早已经让这些平日里惯常欺软怕硬的江湖客们心惊肉跳,虽然有些不满于黑骑的官威,可他们除了腹诽之外也不敢真的说出口,自然只能做鸟兽散。
只是这一下倒是苦了秦轲,这些江湖客捧着客栈碗筷,吃着客栈烹制的食物,结果还没掏钱就跑了大半,岂不是血本无归?
哭丧着脸,他完全忘记了黑骑尚且还在身边,追着客人四处喊着:“哎,客官,先付了钱再走呀,这吃食还没给钱呢!”
但这种时候,他哪儿还能从这群脚底抹油的江湖客手中抠出几颗铜板?看着四散而去并且还捧着吃食的客人,秦轲欲哭无泪。
王玄微皱了皱眉,缓缓下马把缰绳交给手下人牵着,仅仅只是一伸手,就有人往他手心里放了一锭银子。
“小兄弟。”称呼倒是亲近,但王玄微声音中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反倒是让秦轲有些畏惧地退后一步,而他再进一步,伸手把银子塞到了秦轲怀里。
秦轲捧着那锭不小的银元宝,一时间被那白花花的光晃迷了眼睛,呆呆地站在原地,只听见王玄微深沉的声音道:“当差办事,严禁滋扰民众。你放心。”
只是秦轲望着这群气势可怕的黑骑,完全放心不起来,只能是麻木地点点头。王玄微并无意与秦轲多说几句话,于是负手于后,迈开步伐,缓缓走进客栈厅堂。
厅堂内的江湖客们并未离去,只是站起来,有些惊惧地看着王玄微。
而王玄微眼神如刀,仿佛穿过这些人的身体,刺破了那客栈客房的墙壁,直直地透了进去!
躲在窗边偷窥的阿布只感觉自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迅速缩了回去。
而王玄微站在楼下,微微抬头,望向那紧闭的窗户,低沉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阿布心中顿时一紧,几乎就要喊出来。他们此行十分隐秘,可王玄微既然亲自来此,难道他们已经被抓住了形迹?
青衫人仍然坐在椅子上,喝着清茶,悠然自得,时不时还摇摇扇子,似乎显得并不怎么担心。
“先生……”阿布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青衫人摇了摇头,安慰地笑笑。
而在楼下,王玄微看了客房许久,似乎有些失望,最后把视线转移到了客栈那坐立不安的江湖客们,微笑道:“各位不必担心。我墨家向来以理服人,倒不会逼你们离去。只是……这些天附近县镇又不少良家女子受人所害,我希望你们记住,我墨家的百姓自有墨家律令保护,若各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我们当然不敢……”说到这份上,江湖客们自然不敢多言,纷纷作揖应和,只是在大部分人心里,他们仍然腹诽着王玄微,只觉得小题大做,仅仅为了这种事情,墨家就出动黑骑?莫不是墨家的军队太闲了得找点事做不成?
但同时,他们又有些敬佩,能对自己的百姓关照至此,又有哪国能做到?
说完,王玄微也没有留着,只是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出厅堂,上马回身道:“村口扎营。不得滋扰百姓,起灶做饭。”
黑骑仿佛惊雷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雨过天晴之时,在客房内的阿布终于松了一口气。
客栈外,秦轲望着黑骑的背影,却总觉得王玄微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像是看穿了什么东西。
第五章 得之却归还
“给你你就收?那可是黑骑呀!”
“我那会儿都懵了,哪儿知道拒绝……而且怎么看我也不像是有资格拒绝的样子。”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只是客栈厨房里却响起了一老一少的争吵声,当然,说是争吵,未必准确,大多数时候是老的在埋怨,而少的则是委屈地辩解。
在刚刚秦轲傻愣愣地收下王玄微的银子之后,躲在厨房里的掌柜季叔望着黑骑宛如黑潮般离去,总算把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只是那另外一半还悬在空中,望着秦轲手上的银子,只觉得这叫什么事儿?
从来只有官敢收百姓的好处,什么时候见过官老爷主动给老百姓钱,还给得如此阔绰?
这样一锭银子,都能够寻常人家近十年的开销了,若是什么时候那位官老爷翻了脸,带着手下人提着刀冲进客栈给他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怎办?
稻香村里,大多数百姓都是从外面搬迁而来,季叔更是在外面亲眼见证过那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当兵的杀人放火奸**女有什么做不出来?
就算墨家这些年从未加征过赋税,可季叔仍然不敢过于指望这世上真有爱民如子的达官贵人。
秦轲望着油灯昏暗的灯光,深吸一口气道:“季叔……我觉得那位大人是真心给我们钱。”
季叔本就是因为家中婆娘嫌弃没本事才一怒之下开的这间客栈,尽管赚了不少钱,可谨慎性子仍然没变,面对这些奔驰之间有惊雷声炸裂,而马刀杀气重重的黑骑,早已经吓破了胆,对秦轲的说法更无法认同:“那也不能收。谁知道将来那位官老爷会不会变卦?”
“那我给送回去?”秦轲踌躇良久,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
季叔点点头,道:“只能这么办了。等会儿,我烙点大饼,你再带点酒肉,给那位官老爷带去,这样看起来有诚意一些。”
秦轲无奈地点点头,只觉得季叔这胆子还真是没一点增长,难怪他家婆娘时至今日都给他脸色看,不过说到底,对于黑骑他也有些发怵。
只是与季叔不同,他害怕的原因是因为他可以感觉出王玄微身上那股可怕的味道,这位身上不着片甲的贵人,看似不设防,但只怕寻常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吧?
至少他自认不行,那些大多数甚至还不如他的江湖客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而他背后的黑骑,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修行者的味道,虽然说并不强烈,可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力。
这样一支骑军,天下有什么军队能够抗衡?
想到这里,他想到青衫人所说的沧海、荆吴,他们能抗衡吗?
他们自然能抗衡的。否则墨家早该一统天下,这世间也早该没有战乱了。
不一会儿,秦轲就在唠叨声中,端着酒肉和季叔亲手烙的大饼,走出了客栈。
夜色渐浓,但他却并不需要火烛,就这么轻巧地在田间道路上走着,多年来,他一直习惯于在行走的时间顺便进行吐纳修行,原因倒未必是他勤奋,他只是觉得这么做十分有意思。
而在体内那股气团日渐壮大之后,他也慢慢发现,即使天再黑,他也不至于看不清楚东西。
他的这对仿佛猫一般的眼睛,一直让村子里的大叔大妈们暗暗称奇,毕竟,他们只见过一到晚上就变瞎子的人,从来也没见过晚上不需要火烛就能看清楚对面来人的脸的人。
稻香村很小,不一会儿,秦轲就听见了马嘶声和几声威严的呐喊。
墨家黑骑训练有素,不仅仅只体现于奔袭进攻,更在于扎营时刻的井然有序。
下了马,这些黑甲骑手们同样手脚利落,甚至不需要王玄微说哪怕一句,就自觉地指挥起部下挖坑垒造炉灶,又分出十人队在附近伐木做了拒马,短短的半个时辰内,一个简陋却井然有序的营地就这样出现在了稻香村的村口。
“胡成,刘若!”王玄微的副手,左卫丁墨看着马匹安静地吃着马草,又望向杂草丛生有一人多高的碎石路,“你们二人,带上镰刀,清理附近的茅草,半个时辰内,回营喂自己的马,不得有误。”
“是。”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回答,两位黑骑一路小跑着离去。
清理茅草,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充当草料,更是为了保证营地四周不能藏污纳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谁知道,那些斥候和探子会在粮草之前,像是一颗颗珠子一般散落在四处?
只是丁墨望着稻香村并不算十分广大的田亩和那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巍峨的高山,若有所思。
有关于村子里宝物现世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上将军就已经得到了情报。但如果此处仅仅只是有宝物现世,墨家倒未必会这般介入。
毕竟黑骑在墨家也不过只有一万五千骑,其中一万骑常年戍边,身份之尊贵,远胜过其他军队,如果不是真的大事,又怎么会轻易动用?
“呃……这位将军……”秦轲也是第一次跟军官打交道,说话之间有些紧张。不过好在他跟着师傅学过不少有关于官衔与礼法的东西,倒没像是季叔一样称呼黑骑为“军爷”或者说“官老爷”。
至于这位盔甲与黑骑并无不同的军人到底是不是将军……他倒并不在意,毕竟,哪个军人不愿意自己当个将军?只要他听着舒服就行。
丁墨认出了这是之前那位在客栈门前的伙计,一丝不苟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但声音却凝重威严:“军营重地,百姓不得靠近。你有什么事情?”
秦轲想去挠头,可双手端着吃食,看着丁墨道:“我家掌柜的让我给那位大人送点酒肉来,不知道能不能……”
他没有说还银子的事情,说到底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既然是还银子,这银子总要亲自送到那位大人手上才行,否则这位军官说一句“我帮你给大人”却私下地把银子吞了买酒喝他又得上哪儿哭去?
丁墨看了看秦轲木盘子里的酒肉,又看了看那显然是刚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烙饼,皱了皱眉,道:“大人有严令,黑骑出行,不得收受百姓任何东西。”
“只是酒肉吃食……”秦轲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想到还银子的事情,不由得有些着急,“我保证把东西端给大人就走。毕竟……大人对百姓这么照顾,百姓感恩总想回馈一些菲薄之物。”
话说到这份上,丁墨也不由得多做了几分思索。想了许久,他看着盘子上的酒肉吃食,叹息道:“我可以让人带你进去见将军,但至于将军收不收,我不敢保证。”
听到丁墨的回答,秦轲兴高采烈:“谢谢将军,不管大人要还是不要,我都记得将军这一份恩情。”
丁墨只是微笑了一下,摆摆手:“我不是将军,下次最好不要这么喊我。”
第六章 局与破局
片刻之后,秦轲一身轻松地从营帐里走了出来。UU小说望着头顶明亮的月亮,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这么简单地把银子送了回去?
“这位大人好像没那么那么难说话嘛。”秦轲低声窃笑,不过在军营之中,无数的黑骑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他捂着嘴唇,不敢笑出声来,快步就向外走了出去。
丁墨微笑地看着秦轲离去,掀开帐篷的麻布,阴影之中坐着闭目沉思的王玄微,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刚刚秦轲的酒肉,只是分毫未动。
丁墨恭敬道:“上将军,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客栈派人了吗?”王玄微没有睁眼,只是轻声询问。
“已经派了斥候装扮成江湖人士的样子盯着客栈,如果那间客栈任何动静,我们会最先一步得到信号。”
王玄微点点头,道:“再增派两人。不要从黑骑里派人,半个戎二十五人,少了会被看出端倪,放出信号,让山外暗堂派人进来。还有,告诉晁处,让他带剩下的半个戎把守住关口,任何人进出,都要查清楚来由,放进任何一个荆吴的人,我唯他是问。”
“是。”丁墨握拳拱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上将军,我们为何不直接冲进客栈,直接生擒了那两个人?”
王玄微的眼睛睁开了,那道冷厉的目光在丁墨身上上下审视,让后者一阵惊惧:“生擒?以什么名义?”
丁墨把头压得更低,道:“当然是以窃取国事的名义,荆吴这些年虽然跟我墨家交好,可毕竟还是敌国,眼下他们直接潜入我国,难道不是图谋不轨?”
王玄微冷哼一声:“事情尚且没有探明,就进去抓人又有什么意义?我墨家还真敢轻易杀了那人不成?唐国和沧海近年蠢蠢欲动,再交恶一个荆吴,到时候三家联起手来,谁负这个责任?”
丁墨不语,他想得不如王玄微深远,自然没有考虑到这样的后果,此刻被王玄微点破,他有些羞愧,只能保持沉默。
王玄微抬头看着大帐的顶端,思索道:“这件事情有些意思。他好好管着荆吴,结果突然在墨家境内散播稻香村区域有宝物即将出土的消息。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在荆吴里的探子,我还真没法把这件事跟他联系在一起。现在看来,他大概是想要把这潭水搅浑,方便从中获取些什么,可究竟是想要获取什么呢……”
王玄微皱眉,不确定地道:“如果我没有看错,村口的石狮不是石狮,而是神兽‘狻猊’,而它身上有着前朝的龙纹……难道是这座山中有一座有关于前朝的陵墓?”
丁墨点点头,觉得**不离十:“有黑鸦消息。荆吴大将军高长恭似乎现在也不在军中。如果真的是有一座满是宝物的陵墓,高长恭亲自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高长恭。他倒是个麻烦角色。”王玄微有些玩味,但他看向桌上的酒肉,忽然又转了个话题,道,“先不提他。刚才那个客栈伙计,你怎么看?”
丁墨一愣:“上将军……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就直接说感觉。”王玄微道。
丁墨皱眉,他实在不明白王玄微突然问这个有什么目的,但他还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秦轲的面貌,缓缓地道:“年轻……单纯……天真?”
王玄微微笑了:“你知道他来找我是做什么?”
丁墨看着王玄微,不解道:“他不是来给上将军送吃食的吗?”
王玄微的右手轻轻一抖,一道银亮的光芒画出一道弧线,最终落到了丁墨的手里。
“银子?”丁墨问道。
“他来还我银子。说实在不敢收。”王玄微道,“真有趣。明明是送出去的银子,竟然还能回到我手上。”
丁墨还是不解:“这或许是因为他胆小?毕竟百姓怕官员出尔反尔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王玄微却摇了摇头,道:“这我不知道。但倒是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情。一个小小客栈的伙计,竟然是个修行者。”
丁墨呆了呆,确认王玄微并不是在开玩笑,震惊道:“怎么可能?”
“我一开始也以为我看走了眼。毕竟第一次我在客栈门口见到这小伙计的时候,也没过多地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但第二次见面,我却发现这个小伙计的呼吸绵长,一举一动之间相比较常人或许没什么差别,但实际上他的每一步踏出用的都是最省力的方式。虽然仍然没法感觉到他体内的气息,但这些生活习惯却做不了假。”
大帐内响起“扑通”一声,却是丁墨以万分决绝的态势跪在了地上,声音用力:“属下有罪。未能发现这位小伙计的异样,还让他轻易接近上将军。请上将军责罚。”
王玄微看着丁墨,闭上了眼睛:“就连我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何况是你。起来吧。”
丁墨站起身来,眼神坚毅:“这个小伙计,应该怎么处置?”
“这个人。或许是跟荆吴的人有关,又或者,是另外一方的人。但不管是哪一方,都有必要查清楚。”王玄微道,“他身上现在有我的‘玄微子’,只要他有有什么异动,我会提前有感应。”
这时候,大帐外有一位黑骑进来:“上将军。客栈里的那两个人……出去了。”
玄微子眼神冷冽如刀,站起身来的同时,仿佛巍峨大山:“不管是不是局,既然来了,就要把这个局破了。丁墨,召集人马。”
一蹦一跳走在路上的秦轲尚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王玄微面前露出了马脚,说到底虽然他的功法特殊可以在旁人面前隐藏自己的修为,但有些细节的东西,却是他这样涉世未深的少年无法思考的。
能把银子还了回去,想来季叔也不至于再担心了吧?虽然那么大一锭银子就这么没了有些可惜,不过知足常乐,总是没错的。
秦轲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着,夜间的田野有着清凉的风,尽管有些寒意,但秦轲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精神为之一震。望着天边的圆月,他闭上了眼睛,丹田内的那股气团又缓缓地膨胀了起来。
一息之间,那股气团就像是抽丝剥茧一般散出了一缕缕的烟雾,起初,这些烟雾细小仿佛不经风吹,但很快,这些烟雾浓郁起来,变成了大片大片的仿佛云层一般的烟幕。
它很轻盈,时聚时散,仿佛没有任何规律。
而当它们在身体里四处游走的时候,秦轲原本就十分轻盈的脚步竟然就完全失去了声音!
微风吹动秦轲的发丝,他深深呼吸,又缓慢轻吐。
而当他伸出手的时候,无数的风,像是找到了巢穴一般,在他的手指之间环绕,旋转。
秦轲平伸右手,握拳,伸出一根手指,隔着几寸距离,在路边野草边上,轻轻一摸。
野草的叶片轻轻摇曳,而后就离开了草茎,在空中飘荡。
秦轲走了一路,就有多少草叶飘向空中,而等到他停下来的时候,他的周身已经有无数的草叶围绕着他循环旋转。
秦轲睁开眼睛,望着风中飘动的草叶与野花,微微一笑。
“师父,阿轲有天天做功课……你走之后,阿轲再也不敢偷懒啦。”
夜色之中,只有风回应着他的话语,但秦轲感受着体内的力量,突然就感觉自己并不孤单。他的修行法门来自师父,而每当他运转体内力量的时候,眼前仿佛就会出现师父的身影。
“师父?”秦轲猛然停下了脚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在客栈不远的羊肠小道上,真的有一个背影,而那个背影,何等熟悉,又何等陌生。
青衫人。
在他的身后,跟随着魁梧的阿布,而他们两个人顺着道路上了山,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中。
秦轲呆呆地站在原地,那些风卷起来的野草纷纷坠落,但他恍若未觉。是幻觉吗?
如果不是幻觉,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跟自己的师父这么相似?
鬼使神差地,秦轲咬了咬牙,身体微微低伏,顺着田野道路,就这么向山上而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肩头,一片野草的叶子下面,有一只特异的、冒着金色微光的甲虫,正缓缓露出头来。
第七章 山上有个洞
这是一个天然的溶洞,也只有流水无数年的侵蚀,才能造就这样温润的岩壁与形状各异的钟乳石。www.uu234.cc但在其中,却饱含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这些痕迹显然很旧,一些靠近流水之处,早已经变得十分光滑难以辨认,也许这些痕迹出现在几十年之前,甚至几百年之前,但因为深藏山腹远离太阳的光明,一切都还停留在过去的时光之中。
而今天,这些原本被时间尘封的痕迹,却被青衫人和他的随从,加上秦轲,重新唤醒。
跟着青衫人进入到洞穴,秦轲看着这宽阔的溶洞,又看向那向前一步一步稳健行走的青衫人背影,黑夜没能让他的青衫完全遁形,只因为秦轲拥有着超乎大多数人想象的夜视能力。
只是继续向前行走了几百步之后,他那令人惊艳的夜视能力也逐渐失去了作用,这片洞穴深长得就好像地狱的咽喉,仿佛一直行走,就连任何光亮都会被黑暗吞噬。
没有光,就容易生出鬼魅,如果不是流水的声音仍然还在耳畔响着,只怕秦轲会立刻打起退堂鼓。
秦轲知道,自己夜视的能力来源于他可以把周遭微弱的光芒在眼中放大十倍,但深入溶洞之后,从外透进来的月光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说青衫人和阿布在几次吹气之后,点燃了火折子,但这种光亮仍然不能让他看清整个洞**的情况。
自然,他的只能触摸着岩壁,控制着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跟随着两人前进。
有那么一刻,他后悔于自己不经大脑思考就跟随青衫人上山,他总觉得青衫人身上藏着许多的秘密,而现在,当这个象征秘密的黑布被掀开一角之后,有些事情就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
江湖人。宝物。黑骑。这些本不该出现在稻香村的人事物难道跟青衫人有关?
尽管只是无来由地猜测,但秦轲心里有些发怵,自己是不是触摸到了一些不该触摸的东西?
继续往前,整个溶洞的越发开阔起来。到现在,秦轲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大山里的哪个位置。
冰冷的水流之中,逐渐涌现一些巴掌大小的鱼,与外界的鱼儿不同,这些小鱼竟然是透明的,在他们的外壳之下,仅仅凭着肉眼就能看清楚它们的五脏六腑。黑暗中他们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他们没有眼睛,但却能灵活的游动不会撞上任何障碍,令人惊叹。
秦轲知道这种鱼,记得有一本书上说过,这种鱼的骨头通常是许多祭祀中的占卜道具,尽管这些鱼儿看不见东西,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看清楚超出眼睛能看见的东西,比如祸福,比如吉凶。
青衫人显然对溶洞很熟悉,面对这些鱼,他的脚步甚至没有慢下一丝,反倒是他身后的阿布对这些鱼有些好奇,踩着水的他俯下身想要去抚摸,却因为滑腻的鹅软石险些摔倒。
顺着水流,不断向前,在水流的尽头,是一处泉眼,正在不断地喷涌出水流。
秦轲靠在岩壁上,只觉得周身的气息越发湿润。只是……除了浓重的水汽之外,他还闻到了一股不是太好闻的铁锈味道。
阴影中,似乎有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持着长枪,缓缓走来。
秦轲眯着眼睛,虽然火折子的光亮并不能让他看清楚溶洞的全貌,但借着这一点点光亮,他仍然可以看清楚那位身穿白衣的并不是什么地狱鬼魅,而是一个身材匀称,肩膀宽阔的男子。
但不知道怎的,秦轲一股惊惧油然而生,仅仅只是一个跳跃,他就爬上了一段倾斜的岩壁,顺着这样的地方,他继续往上,找到了一块高高凸起的岩石,一个翻身,躺在了上面。
“来了?”男子带着笑声,似乎等待了许久。
青衫人点点头:“来了。”
“你没弄错。虽然《翠微集》里说得隐晦,但这里的陵墓却做不了假,那东西,现在一定在最深处呼呼大睡,只怕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巢来了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男子一边说,伸手点燃了火折子,片刻后,一团火光从他手上的火把燃起,火光照亮了洞穴,把他们的影子拉成了长长的蟒蛇,眨眼望去,又像是潜伏在这洞穴之中的鬼魅。
好在秦轲躺的位置高绝,距离那青衫人和阿布尚且有三丈之距,尽管他下方火把的光芒闪烁,但这样的光芒根本无法真正照亮这庞大的洞穴,自然也就不可能照亮他这只沉浸在黑暗之中的老鼠。
也正因为如此,秦轲多了一些思考的时间。露水顺着钟乳石,滴落在他的肩头,带来几分凉意,但他却根本没有心思享受,而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心脏像是沉睡一般,尽量轻微地跳动。
《翠微集》?耳边青衫人交谈的声音弱了下去,秦轲心下稍安,但心里的疑惑却膨胀了起来,其实他向来不怎么爱念书,师父曾经说过如果他肯拿出在剑术和身法这两者上一半用心,早就该熟读四书五经。只是到了今天,他能背全的诗文也寥寥无几。
但《翠微集》却是个例外,那是师父生前最喜欢的书。
一个人喜欢书喜欢到了极点,自然而然就是手不释卷了,而他从小看着师父捧着《翠微集》长大,自然而然也对这本书了解不少。
如果说他在师父面前有什么扬眉吐气的时候,那大概就是他字正腔圆地背诵《翠微集》诗句的时候了吧?只是逝者已矣,现在回想起来,不由得眼睛有些发酸。
可是,《翠微集》通篇不过是一些诗句,顶多也就是带点风土人情,又能藏着什么秘密?那东西又是什么?而……青衫人为什么跟师傅有着这么多共同点?
“还是不要把它称为‘东西’吧。”这会儿,青衫人又开口了,“如果它是东西,那我们是什么?”
阿布四下张望,却感觉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叹息道:“一头神物,却躲藏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想想实在可惜。”
持枪男子却笑了笑:“如果他不是被迫躲在这种地方,哪儿有我们的机会是不是?我个人比较反感在这种时候带什么伤感情绪,这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对餐桌上的烤鸡忏悔。”
秦轲脑子里更乱了,神物?那是什么东西?
但不论如何,这群人必然不是冲着那埋在土里的石狮而来,否则……他现在不该是在这个洞穴里听到这些人的说话,而是在村口看见他们拿着铲子热火朝天地掘地三尺才对。
“别贫了。长恭,你先过去。”青衫人再次开口道。
而那个被称作长恭的人笑了笑,手上挥了挥火折子,光芒在身上一明一暗,显露出他右手的精钢长枪来:“当然……”
秦轲听见他的声音完全消失,火光也消失殆尽。
脚步声在黑暗中远去,秦轲徐徐松了口气,躲在这个地方偷听他们说话已经有一刻钟,在这一刻钟里,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尽量地安静,要维持这种状态却也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此刻,他疲倦得像是从山上到山下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他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
那个被称之为长恭的人,正是这一行人之中最可怕的人。
少年时,他就在师父的教导之下练习听觉的敏锐,到现在,他已经可以隔着很远听清楚许多东西。而在这样的环境中,许多声音都会被放大无数倍,他能听见长恭的心脏每时每刻持续的跳动声。
咚。咚咚。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被发现行踪,只怕这如战鼓一般深沉的心跳声,会在顷刻之间变成雄狮的咆哮,把他整个生吞下去。
第八章 诸葛先生
而等到长恭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秦轲总算心里安宁了一些,想到这里,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是抓着岩壁一般,缓缓地翻了个身,像是一只壁虎一般牢牢地趴着,悄悄露出一个头。www.uu234.cc
阴影里,那团由火折子升腾起来的光芒和若有若无的烟雾在下方飘忽不定,而借着那团微弱光芒,秦轲有些艰难地看清楚了地形,在他们的前方,是一道深不可测的裂口,仿佛一张大嘴,那些尖锐的石头,就像是锋利的牙齿,随时有可能合拢。
洞穴阴冷,潮湿,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裂口里传来几声凄厉的哭号,仿佛一个饥饿的婴儿,又像是一个痛失亲人的女人,一股寒意顺着秦轲的腹部不断地上涌,他抖了抖:“阿弥陀佛……天上老君……”
秦轲的心脏跳动得快了一些,他摸了摸胸口,吐了口气,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不过风在洞穴里的呼啸声。
但显然这种自我安慰的作用十分有限,从进入洞穴开始,他总觉得这个洞穴里充满着一种奇怪的气息。这不是错觉,是他常年训练的本能。
这四周笼罩的黑暗里,尽管平静如无尽的长夜,可其中好像藏着一只只饥饿的怪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探出脑袋,睁开他们鲜红色的眼睛。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滴湿热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背,那股温热,几乎让秦轲毛骨悚然。他猛然地转头,却只能捕捉到一对细小的眼睛里,那内敛却毫不掩饰嗜血兽性的光芒。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满是汗水的手心里,那被完全涂成黑色的锋利匕首是他唯一的倚仗。
少顷,蝙蝠掠过他的肩头,拍动翅膀,在黑暗里一闪而逝。
他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些,尽管他感觉到自己的头顶绝对不止这一只蝙蝠,但他现在所处的境地除了与这些“邻居”一起“友好相处”,别无他法。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阿布望向顶端,有些警惕护着青衫人道。
“是蝙蝠。”青衫人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但接下来,他却有些疑惑,“但这些东西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什么意思?”
“如果‘它’在这里,这些东西不应该靠近才对。但是……”青衫人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喃喃自语,“难道真的虚弱到了这种程度?”
正当这时候,整个洞穴里传来了一阵嘶哑难听的声音,仿佛是成千上万颗牙齿在相互摩擦,又像是一闪庞大的门在缓缓倒塌,微光中的钟乳石在痛苦地摇摆,仿佛随时可能坠落。
一群蝙蝠停止了他们的睡眠,呼啦啦啦地在空中飞舞起来,带着尖锐的叫声,腥臭的粪便像是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那个哭嚎的声音像是更近了,甚至有些时候,它就像是躲藏在人们的身后。
“什么混账玩意儿?”秦轲躲藏在黑暗里,只感觉自己几乎被这群混账蝙蝠的粪便淹没,原本握着匕首的手掌也变得粘稠潮湿。
秦轲缓缓挪动身体,再度冒头,青衫人和阿布显然在这场“粪便雨”里也有些狼狈,但相比较秦轲,他们有着凹凸不平的岩石阻挡了一些坠落的蝙蝠粪便,所以状况要好一些。
秦轲眉头微皱,顺着光芒的右侧看去,他终于知道那一阵剧烈的响动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尽管在微弱光芒中降落宛如一头巨大的怪物,但秦轲还是从那东西的轮廓之中,看出了那半腐朽吊桥的轮廓,这由生铁浇筑的吊桥,上面的木板早已经腐烂殆尽,尽管上面仍然还粘连着几片黑色的残骸,只怕也根本无法用来踩踏。
但毕竟,这座吊桥的底下拥有着多根粗壮如成年人大腿般粗细的铁链彼此交叉相连,踩着这些铁链过去,也未必不可行。
显然,秦轲闻到的浓烈铁锈味道,就来自于这座吊桥了。
而当它缓缓下降,沉重地撞击在岩壁上后,就成为了在裂口的无数“尖牙利齿”上一条宽阔的通道。
而持枪男子举着火把,仿佛闲庭漫步一般地踩着铁索过桥,走了回来,笑道:“这么久了,这机关竟然还能用?”
青衫人同样也笑了:“当然。这本就是墨家一脉相承的机关术,我甚至怀疑,就算过了千年,这些机关仍然能够再度运转。毕竟……墓主人并不希望陵墓只能进却不能出。”
阿布不解,心想陵墓难道不是希望永远与世隔绝天人永绝吗?
“为什么?”
持枪男子却玩味地笑了:“阿布。你还不明白吗?谁会是最希望从陵墓里走出去的人?”
“盗墓贼……或者是工匠?”阿布想到一个可能。
但青衫人轻巧的一句话,让暗影中的秦轲顿时毛骨悚然:“不,是墓主人。”
秦轲欲哭无泪,只能低声地对自己道:“妈呀……这还真是一座墓,而且听他们这说法,好像躺在棺材里的那个死鬼还打算从墓里跑出来……我到底是要来这里做什么?寻死吗?”
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秦轲以前看过师父书架上的《灵异考》,至今记忆犹新,严格来说,如果有人问稻香村里谁最迷信,大概不能算到那些每日在宗祠里的老人,反而是秦轲这样一个少年天真的少年。
正因为天真,他会相信书籍里的记载。
而陵墓这种不详的东西,配合之前那些洞穴里古怪的哀嚎声,更是让他心中生出无数怪力乱神的幻境来。如果这大墓里,真的躺着一个死人,而且这个死人还妄图想要从墓穴里出来重建天日,得是什么样可怕的场景?
不对……按照这座大墓的时间,只怕棺材里躺着的,就是一具骸骨……
不能瞎想不能瞎想……秦轲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企图让自己的思路从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里收回来。
而阿布同样对青衫人的说法惊惧不已,正要细问,只是就在这时候,洞穴之中,却响起了另外一个人低沉的声音:“上百年的陵墓,机关却仍然能维持运转,玄微不得不崇敬墨家列位先贤之智。”
秦轲心中一紧,他哪里不认得这个声音?
而青衫人转过头,在他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火把在他们的面前一根根迸发出强烈的光芒,竟然是映亮半个洞穴,吓得秦轲用力一滚,再度往里面靠近了一些。
火光中,映亮了王玄微那沉稳之中带着几分杀气的眼睛:“荆吴的几位,深夜不在客栈安寝,却来这阴暗潮湿之地,好雅兴啊。”
青衫人望着那双眼睛,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双手交叠,做了一个标准的儒家礼节:“王先生。”
王玄微冷笑着看着同样以儒家礼节作揖的阿布,又把视线转向握着长枪只是嘿嘿一笑的高长恭,最后把眼神转回到青衫人身上:“青州一别,已过三载,诸葛先生,别来无恙?”
躺在黑暗中的秦轲心脏一颤,呼吸一瞬间的停顿。
诸葛先生?
“还动得了吗?先吃点东西吧。我叫诸葛卧龙,你叫什么?”秦轲一阵恍惚,想起少时那满是流民的山岗,他饿了三天躺在一颗干枯的老树下,身旁是无数的死人,有狗群在大快朵颐。
早已经无力起身的他,听见了那一句贯穿了他一声的话。
第九章 荧光
五岁的时候,秦轲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田野间疯跑,抓蜻蜓或是鸟雀,那时候他家里父母尚且健在,哥哥也还时常会给他编织草蚱蜢,妹妹在襁褓之中虽然总是哭泣,但他一做鬼脸,她就会很配合地露出笑颜。
那时候,他觉得天空从未有过的蓝,河流也清澈得能看见游动的小鱼,而田亩,尽管每年的赋税苛刻,导致一家人时常得饿着肚子上山去刨野菜,可他反而特别喜欢这种时候,每次从厚厚的落叶下找到几朵娇嫩的蘑菇,总能让他欢欣雀跃一阵。
直到战乱开始。
田亩被肆虐的战火变成了一片荒地,清澈的河水也因为有军队在上游作战,流淌着那鲜红的、不详的液体。而他的哥哥被强行征用为兵卒,不到几个月便传来了噩耗。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父母只能是背着妹妹,拉着他一路逃荒,路上的流民盗匪哄抢了他们仅存的几张面饼,没等走出三十里路,母亲就再也挤不出哪怕一点奶水。
至今,秦轲仍然能回忆起那天晚上,饥饿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的他被父亲叫醒,一小碗肉就这样摆放在他的面前。他几乎像是一头完全丧失了理性的狗一样狼吞虎咽,却没有意识到,母亲的怀里不再抱着他的妹妹。
可尽管如此,父母亲还是倒在了路途之上,他本想守着父母,就这样昏沉睡死过去。有个身上满是脓疮的老人却在这时候拉扯着他的手,说要带他继续逃荒。可秦轲却能看出,那张满是脓疮的脸上,那一双野狼一般发红的眼睛。
他逃跑,一路随着流民而去,如果不是师父在他快饿死的时候遇见了他,只怕他现在根本不会活着。
从那天起,他就把师父当成了自己第二位父亲,他照顾他,抚养他,带他来到稻香村,一住就是接近十年。
直到他的死亡。
有些时候,秦轲都觉得这一切都是错觉,师父明明才三十岁,怎么会就这样突然就病死了呢?
那深埋着记忆的坟墓就这样突然被扒开,那句“诸葛先生”像是一柄钢锥深深地扎进了他的颅骨里,让他剧烈地疼痛起来。趴在石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他死死地盯着青衫人,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手指甲已经因为用力而陷进了岩石缝里。
对王玄微的问题,青衫人只是微微一笑,望着四周举着火把的墨家黑骑,问道:“王先生,好大的阵仗啊。我和友人不过是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不曾想王先生和属下也这么有闲情雅致?”
王玄微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道:“出来走走?一位是荆吴总理事务的丞相,一位则是号令千军的大将军,还有一位……”他望向阿布,尽管黑暗之中,他看不真切,但思索片刻,他确定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年轻人,只当是青衫人的随从,续道,“三位仅仅只是因为睡不着,竟然就能从荆吴国都建业城散步至此,这其中跨越了近三百里,三位这散步倒真是快啊?”
“哪里那里。”青衫人依然笑道,“王先生从墨家国都稷上来此,这其中距离,不也于我们相似?”
“诸葛宛陵!”王玄微寒声道,“不要跟我打什么机锋,你该知道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容你在我墨家境内胡作非为。你最好识时务些!”
诸葛宛陵没有说话,他身旁的男子却懒洋洋地说话了:“那个,这位大伯,嗯……不对,你头发都白了,这位老丈,明明是你先跟我们寒暄的,我们顾及你的颜面总要跟你客气客气嘛。现在你说我们打机锋,那不是抬杠吗?说到底,这虽然是你墨家的地,可也没规定我们走在上面要收赋税是不是?”
“长恭。”青衫人有些无奈,自己这位大将军什么都好,只是打岔总不是时候,“王先生是墨家德高望重的前辈,我们应当尊敬。”
男子摆摆手,手上的精钢长枪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不知道是这长枪太轻还是男子的力量太大,在他的手上,这长枪竟然像是轻盈得像是一片羽毛:“那不关我的事儿,我就是个江湖莽夫,不通你们文人的礼数。”
“噗哧”一声,阿布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笑声还是从他的指缝之间流散了出去,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位兄长出生于士族,祖上甚至还有皇家血脉,少年时他就可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哪里城得上是“江湖莽夫”?
王玄微冷笑着看向男子,他同样对高长恭知之甚深,知道高长恭纯粹只是胡搅蛮缠:“我以前不知道,没想到高长恭大将军,还有这般辩才。”
说是辩才,其实潜台词自然是狡辩了,甚至,往深处理解一些,这句话无意是在嘲讽高长恭身为将军却如此无赖。只是高长恭浑不在意,只是耸耸肩:“多谢夸奖。”
这一下,就连在石头上正哀愁于青衫人名叫诸葛宛陵的秦轲都忍不住想笑。只是望着诸葛宛陵的身影,他还是有些难受,既然叫诸葛宛陵,想来自己只是想错了?
但不论如何,既然他姓诸葛,又跟自己的师父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必然有着相同的出身,甚至,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但王玄微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猛地回缩,把自己整个人尽可能地埋在了黑暗中。
只见王玄微抬头,望着岩壁,尽管那里无法被火把的光明所照亮,可他却能感觉到“玄微子”正在向他发出呼唤。他冷笑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估计果然没有错,朗声道:“这位藏着的朋友,既然来了,难道不下来一叙?”
秦轲浑身冷汗直冒,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他修行的功法本就擅长隐匿,而这无边的黑暗,更让他如虎添翼,要说怕,他唯一害怕的人也只有下方那位显然武艺已经修行到了骨子里的高长恭。
这世上,修行人大多分为两种,一种是走的道家路子,明心见性,身体虽不见得有多强大,但与天地的沟通,让他们能够拥有着比常人更多的特殊力量,例如以远隔十丈以念力或是利器伤人,在送酒肉的时候,秦轲偷偷观察了一下王玄微,虽然他身上没有强大的气血,但却有着一种无形的威势,想来当属此类。
而另外一种,则是如他和高长恭这样固本培元,打熬经血,锤炼筋骨皮的人,修行到极致,这样的人不光是身形矫健如狼似虎,皮肤在气血勃发的时候,更如铜墙铁壁一般。
这样的人,往往身体的各项感官灵敏得可怕,如果不是秦轲以功法刻意压迫自己的气血运行速度,只怕高长恭在下方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只是,王玄微并没有走这条路子,又怎么会察觉到自己?难道他的特异之处就在于感知?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不相信王玄微真的能够捕捉到自己,秦轲再度往里面缩了缩,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壁虎一般贴着岩壁,静心收敛气息。
“看来是我要请你出来了?”王玄微道。
说着,他轻轻地拂袖。
道道荧光飘出他的袖子,在周身交织成了一条发着微光的丝带。
嗡嗡的声音在洞穴之中逐渐放大,直至充斥每一处空间。
第十章 盾与枪
黑暗会掩盖住某些东西,却也会让另外一些东西更加真切明了。UU小说秦轲看得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光带,而是无数的暗金色甲虫在王玄微的身边盘旋飞行。
这些甲虫每一只都不过是蚕豆大小,只是当他们聚拢成团,就仿佛在黑暗中变成了实体,而当他们分散,整个洞穴之中就像是升起了萤火虫群与水流之中的盲眼光鱼交相辉映,美妙绝伦。
秦轲不知道这些甲虫实际上叫做玄微子,是王玄微亲自培育的并附着意念的本命物,但却明显感觉到这群甲虫并不好惹,想到这里,他屏住呼吸,手指抠着岩壁,想要改换自己的位置。
他相信,自己就算被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以他的隐匿能力,总还是可以避开王玄微的手段,哪怕王玄微要让甲虫以散开的方式去搜索,他只需要提前向洞穴外退却,总不是没有机会。
但第一个出手的不是秦轲,也不是王玄微,而是一直站在诸葛宛陵身侧的高长恭。
王玄微刚刚召出玄微子,一身心神都在操控之上。如果说要从王玄微面前抽身离去,此刻是最好的机会。
侧着身体,高长恭单手抚摸着七尺七寸长的精钢长枪枪杆,微微拱起的背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准备扑击老鼠的猫。
长枪上面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一昧的干净简洁,从枪尖到枪尾没有任何缝隙,仿佛在模具中一体浇筑,也正是因为这种一体,给予了这柄长枪几乎不输木杆长枪的韧性。
这是他惯用的长枪,整个荆吴也只有这柄长枪能承受起他无可匹敌的力量。
随着他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紧,一时间,原本在手上轻如鸿毛的长枪变得沉重无比。
他微笑,然后右手发力,推出枪尖,凝聚在枪尖的深邃杀机在一刻就这样释放出来。
秦轲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洞穴里,那些嗡嗡声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在他的耳中,只有那宛如猛虎的咆哮,这声咆哮来自于高长恭瞬间沸腾起来的气血,也来自于他手上长枪的呼啸。精钢长枪握在高长恭的手中就像是一头已经活过来的毒龙,根本无法被控制也无需控制。
仅仅只是简单的一记直刺,锋芒毕露的长枪就逼得王玄微连连后退,而发现状况的黑骑扔掉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抽刀向前,却根本无法阻拦高长恭的长枪。
更有甚者,有黑骑双手持刀想要以刀面去封枪尖,仅仅只是一次碰撞,那位黑骑的手腕骨头就因此而折断,剧痛之中,他双眼一黑,仰头摔倒在流水里,惊起一阵水花,盲眼光鱼四处逃窜。
而原本宽厚的马刀,早已经因为这可怕的撞击而断裂开来。
高长恭再度向前,黑骑的防线在他的面前仿佛纸糊的一般,长枪没有没有收回,而是在他的手上被第二股力量再度推动,紧迫着王玄微后退的步伐,一进再一进!
“保护大人!”黑骑们从不缺乏勇气,对于他们来说,王玄微是他们的一切,即使牺牲掉他们的性命,也不能让王玄微承受这杆可怕长枪的正面一击。
但王玄微阴沉着脸,伸手一掌拍开面前试图用身体为他挡住这一枪的黑骑,面对长枪,他没有再次后退,反而是向前踏出一步,黑暗中,他的瞳孔似乎闪烁着暗金色的光芒,随着他双眼猛然一瞪,几股无形的力量在他面前布下了障壁。
但长枪仍然坚决地,甚至可以说是不可一世地突破着这些无形的壁垒,每一次突破,洞**就发出一阵巨石崩裂的巨响。蝙蝠被惊得再度在空中飞舞起来,却根本不敢靠近这冲突的中心,而当高长恭突破王玄微最后一层壁垒的时候,这些轰鸣声已经连成一片,震得人鼓膜疼痛。
王玄微终究是退了的,但在他退的一颗,他周身飞舞的玄微子却像是一支军队一般,纷纷聚拢起来,顷刻间,又在他的面前铸造了一面大盾!
王玄微豢养玄微子多年,这些玄微子从出生到成长,不知道历经多少代,在秘法的培养之下,这些玄微子早已经坚如铁石,那些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光,正是因为他们啃噬金石而形成的晶体。
也正因为如此,王玄微凝视着枪尖,似乎并无惧意。
长枪撞击在大盾上,顿时这一面由玄微子凝聚成的盾牌撞得凹陷下去。但终究,它没有第一时间就崩溃。
“困兽之斗。”王玄微阴沉地道,他的身后仍然有大片大片的玄微子,而在他的意念之下,这些玄微子嗡嗡声大作,在火光中宛如一团捉摸不定的烟雾,向着高长恭涌去!
高长恭面色不变,随着他整个身体的一个旋转,精钢长枪变刺为拍,猛然地击打在那道盾牌上。旋转带来的力量因为他精湛的用枪技巧完完整整地传递了过去,而在这种力量之下,这一面盾牌也不由自主地被击飞了出去。
而高长恭张嘴,大声厉喝!
秦轲捂着耳朵,想到自己曾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武神咆哮,震惊四野。”
这不仅仅只是一种形容,更是体魄修行到某个阶段,可以克敌制胜的手段!
随着他的一声怒吼,整个洞穴的钟乳石都摇摇欲坠。而那些玄微子虽然被王玄微精心培养多年,可终究无法抹煞意识,在这样的怒吼之中,顿时乱成一团。
王玄微面色阴沉,一退再退,而高长恭一路凯歌,一进再进,血气如登楼,一步一台阶,等到他向前五步,整个人似乎都拔高了三尺!
王玄微知道这不是他的身体真的长高,而是因为他的气势已经影响到自己的心神,而在长枪再度呼啸而出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自信自己的玄微子能够抵挡得住。
嗡嗡的声音再度大作,但长枪的呼啸却要更为可怕,玄微子尚且还没能构建住足够强大的壁垒,他们就已经被长枪击溃成了散落在四周的沙砾。
但王玄微站住了!他沉声大喝道:“高长恭!以你的武力确实可以突破我们,可你能保住他们吗!”
高长恭眼睛一眯,转过头,诸葛宛陵和阿布已然被黑骑围在了中间,之前的局势太乱,黑骑一时间无法相互配合,发挥出他们应有的力量。但现在,他们腰间的墨家手弩已经被抽出,宛如狼牙一般的箭矢更是直直地指着两人。
高长恭停下脚步,手持长枪眼神犀利:“听说墨家向来光明磊落,怎么现在也用起了这么下作的手段?”
“只要能够克制住你这位荆吴战神,使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又能如何?”王玄微阴沉道。
“我倒是忘记了,墨家学派众多,而你这位王先生出身纵横,倒是从来不拘泥于形式的。”高长恭似是无奈,只能是站在原地,微微苦笑。
王玄微审视着高长恭,尽管他并没有低估高长恭的强大,虽然他本人没有在这一连串的进击之中受伤,可长枪上的力量过于强大,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玄微子被震死在当场。
这些玄微子跟他的心神之间有着宛如血亲一般的联系,玄微子死亡,总还是对他的心神造成了一些影响。
到底是荆吴战神,轻易根本拿不下他。想到这里,他有些恼怒,下令道:“丁墨,把他的长枪拿走。”
左卫丁墨点点头,把弩箭插回腰间,尽管为敌,但他仍然尊敬高长恭的武力,恭敬拱手道:“将军。”
高长恭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伸手,就把长枪扔了过去。
丁墨正要伸手去接,却听见身后的王玄微喝道:“小心!”
第十一章 请君先行
丁墨一愣,但却已经迟了。www.uu234.cc
他是王玄微的左卫,更是墨家重点培养的弟子,平日里不光是熟读百家经典,更要刻苦练习武艺,否则,他也不会有机会进入黑骑。
十八岁,他就勉强能举起近百斤的石锁,等到及冠成人那天,他已经能将军中那被称作“忠义”的烹煮大鼎抬得离开地面。一杆长枪,就算通体由精钢铸造,又能有多重?
当那精钢长枪落到他的手上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握住一杆长枪,而是握住了一座大山!
踉跄之中,他匆忙地把单手握改成了双手握,但仍然止不住长枪的坠势,他的双手指节在剧烈的用力之下变得无比苍白,而额头更是因为紧张而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他双目瞪圆,一声大喝,双臂的青筋竟然像是一条条虬龙一般暴起,而他的双膝猛然下压,扎出了一个宛如老树根须般的马步,这才勉力抬起了这杆重如山岳的长枪!
王玄微看着丁墨,冷冷道:“荆吴战神的长枪,里面融入了深海沉铁,重可达三百斤,其实你轻易就可以握住的?”
“属下无能。”丁墨告罪一声,转过头望着高长恭的眼神却越发敬佩起来。
一杆长枪竟有三百多斤,可高长恭仅仅凭借单手之力,就把这杆长枪用得迅猛如电,而在之前,他甚至看见高长恭因为无聊而以指节交替把玩长枪,他得有怎样强大的力量?
难怪当时他以马刀上去抵御长枪的时候会被王玄微拍开,这并不是王玄微自负所以不需要他的保护,而是他知道,如果高长恭一心想要突破,光靠丁墨根本无力阻挡。
“我记得你以前说没想好这杆枪的名字,不知道现在想好了吗?”王玄微问道。
“就叫玄微吧,好听。”高长恭眨了眨眼,嘴角有笑。
王玄微面沉如水,不再去理理会这个逞口舌之利的对手,抬头朗声道:“还要走吗?”
黑暗里,依然退出数十步距离的秦轲攀附在岩壁上脸色苍白,他本想借着下方乱局逃走,但没有想到,自己已经隐匿行踪,并且放缓移动的速度,却还是被发现了!
如果只有一次,秦轲还可以当做王玄微只是恰巧察觉到他的存在,但因为无法证实,所以才出声恐吓。但第二次王玄微仍然如此笃定,他不得不相信,王玄微确实捕捉到他的位置。
只是,高长恭的体魄强大,也许可以通过听觉感受到四周细微的声音,但王玄微又凭什么能抓到他?
就算他的感知可以离开体外,甚至在周身布下坚实的壁垒抵御高长恭的直刺,可他所在的位置距离王玄微至少有三十步之遥,如果王玄微真有这样的实力,何必避开高长恭的锋芒?
王玄微望着一片黑暗的岩壁,尽管他没有夜视的能力,但提前布下的棋子在这时候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墨家顶尖的几个人之中,他绝对不算是战斗力最强的那几位,但论探查能力,他在墨家说第二,只怕没有人敢称第一!
王玄微胜券在握:“小兄弟,不知道是客栈掌柜没给够你月钱,还是你天生喜欢攀岩附壁?既然来了,若不能出来好好见个面,只怕外人会说我王玄微不通礼数。”
片刻之后,黑暗之中传来几声跳跃声,随后是“哎哟”一声痛呼,火光照亮了秦轲那微瘦的脸和他那并不高大的少年身形。让众人都看清楚了这个深藏在黑暗之中许久的客栈小伙计。
秦轲怯生生地走着,只觉得心里有一万只鼓猛烈地敲着,双腿都因此而颤抖了。他从没有面对过这样的阵仗,黑骑的所有人还有高长恭等人因为他的出现而把目光都投入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刚才的打斗,这些人眼神之中的凌厉锋芒尚且还没有褪去,他只觉得自己被无数把无形的刀子切割着。
秦轲右手捂着左手的手肘,刚才下来的时候因为心里慌乱而不小心摔了一跤,但现在,他突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满肚子想逃走的害怕与对自己脑子发热的后悔。
高长恭大概是唯一一个不认识秦轲的人,他吹了个口哨,对于秦轲一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地下藏这么久表示惊讶:“拜托你们各位告诉我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布年纪小些,藏不住事儿,望着秦轲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小二……你……怎么会?”
王玄微冷笑着看向诸葛宛陵:“诸葛先生,不知道这位少年,是你下的一手闲棋,还是埋在这里多年的种子?”
诸葛宛陵平静地道:“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我们荆吴的人。”
高长恭大笑起来:“这可有意思了,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你们墨家的暗桩。”
王玄微冷声道:“如果他是我墨家的暗桩,我何必把他拉出来?”
秦轲被他们的争吵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半晌,他可怜兮兮地道:“我现在说我只是好奇所以过来看看,你们会信不。”
丁墨是在场除了王玄微之外第二个知道秦轲身怀修为的人,他踏出一步,盯着秦轲道:“笑话,如果你是普通人,如何在我们附近藏这么久?可如果你身怀修为……小小一座村子又怎么可能养得出你这样的人?”
“说吧。你是哪家的人?沧海?唐国?”丁墨逼问道。
秦轲怯生生地看着这位右手握着刀柄,仿佛随时都会把马刀出鞘的黑骑,道:“我不是他们的人。”
“这我相信。”高长恭插嘴,但没有人把他的话语当回事,若论个人武力,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是高长恭的敌手,但这位荆吴战神的打岔功夫却也是让众人有目共睹,自然没人在意他的话语。
王玄微望着秦轲,突然笑了,摆了摆手,他示意黑骑围住秦轲,这些军旅之人下手自然不会太轻,随着当先黑骑的猛然一推,秦轲几乎是一头撞进了阿布的怀里:“也罢,不管你是哪里的人,现在,你都只能是我墨家的阶下囚。”
说完,他再度摆手,这一次却不是指挥黑骑,只见在他弹指只见,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力量穿过黑骑,飘到了阿布和秦轲身上。一只细小的甲虫像是得到了召唤,缓缓地从秦轲的衣物之中钻了出来。
玄微子。
随着翅膀的扇动,这只玄微子也飞翔起来,不一会儿就跟王玄微背后的大团玄微子融入到了一起。而高长恭顺势向前一个踏步,他身体里似乎藏着一头咆哮的野兽,一声低吼,王玄微散发出来的无形力量顿时溃败,逃窜回了他的身体里。
王玄微看了高长恭一眼,知道这只是高长恭以骨骼和肌肉相互挤压而发出的声音,如果换做是普通修行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使用这样看似粗犷实则精细的手段。
但他是高长恭,一个能把筋骨皮锤炼到极致,甚至整个天下都罕有敌手的武士,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如果现在,他还要把玄微子藏在几个人身上,只怕一息时间就会被这样的“虎豹雷音”给震死。所以没有再做无谓的举动,转过身,道:“火把。”
丁墨恭敬地把手上点燃的火把递过去。
玄微子举着火把,眯着眼睛,勉强看清了面前那座陈旧、生满铁锈,仿佛融入了岁月风霜的铁桥,铁桥的对面似乎是一座庞大的门,上面有无数的雕花纹路。
“诸葛先生,请你走在前方如何?”
第十二章 蛇蜕
青铜的大门在可怕的噪音之中被打开了。www.uu234.cc
这是秦轲第一次切实地看清楚一座陵墓,幸运的是,他第一次就能看见这样一座规模至少是公侯级别的陵墓,如果换做是那些一生致力于发掘前人遗迹的史学老学究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怕都得以头抢地,怒骂苍天不公。
不幸的是,他现在却不由自主地得去打头阵,走向那一片仿佛无边无际的可怕黑暗。
黑骑们举着火把,一边关注着他和诸葛宛陵等人的一举一动,一边用火光照亮整个青铜大门,阴影让高处的两座石雕的轮廓在黑暗中一晃一晃,乍一眼看上去,他们似乎在对下方的人群眨着眼睛。
但因为他们的神情过于肃穆,所以当他们居高临下的时候,带着几分俯视众生的神性,让人无法把眨眼睛这样的俏皮动作跟这两个雕像联系起来。
而秦轲只觉得脊背发寒,他总觉得这两座雕像根本不是死物,更像是活的,等到某一刻,它们就会突然动弹起来,从上面猛扑而下,把他撕扯成碎片。
“你叫什么名字?”阿布小声道。
或许是因为他心里同样有些不安,他看着秦轲,犹豫了会道,“我叫阿布,是先生的学生。”
“秦轲。”秦轲四处注视着陵墓,总觉得这个陵墓里到处都不对劲,但正好有探听诸葛宛陵的机会,他觉得不能放过,于是跟他攀谈起来。
荆吴是这些年刚刚兴盛起来的国家,但却已经仿佛有了气吞万里如虎的态势,就算是实力雄厚的唐国与墨家都不能小觑,自然,能成为荆吴丞相,总领内政的诸葛宛陵自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阿布是发自内心地敬重诸葛宛陵的,从言语之中,都能听出他对于诸葛宛陵的推崇,而对于他自己本人倒是十分简单,他只说自己早些年给一位有钱财主放牛,直到遇见诸葛宛陵才开始了崭新的一页。
秦轲心里微怔,自己遇上师父之后,难道不像是重新开始一般吗?想到这里,他莫名地感觉与阿布有一些相似之处,言语之中也亲近了一些。
两位本就是天真烂漫的少年,萌发友情的时候自然十分简单直接,如果不是这座庞大陵墓内部的气氛实在有些令人难受,只怕他们会谈得更愉快一些。
中途,秦轲似乎感觉到诸葛宛陵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掠而过,他只是微微偏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感觉错了。
向前继续行走,高长恭望着那些带有前朝风格的纹路,他们被镌刻青铜之上礼器或是栋梁之上,历经上百年仍然保持着当年的庄严肃穆,仿佛只是看到这些纹路,就能感受到前朝曾经的兴盛。
“除了铜锈味,这里面好像并没有太多像是陵墓的感觉。”高长恭抽了抽鼻子,站在诸葛宛陵身侧的他并面对这样场景并没有心慌意乱,话语之中仍然随意。
“是不像陵墓。”诸葛宛陵知道高长恭想说什么,一般来说,一座陵墓在历经百年的时间里,因为铜铁不断地上锈,原本密封的陵墓内气息会逐渐变化而令人无法呼吸,所以,盗墓贼一般都习惯于在打了洞穴之后以白鹅打斗阵。
如果白鹅的姿态不对,他们就知道当前陵墓的气息并不适合进人。
一些老人说这些是阴曹地府的鬼怪尚且还不肯让墓穴重建天日,而一般当墓穴被凿穿之后,过个一定的时间,墓**的气息会被焕然一新,这时候就证明鬼怪已经闹完了,安心回地下去了。
当然,诸葛宛陵并不是那样听信怪力乱神之言的愚蠢之徒,自然对这种事情没有太多敬畏。
“气息不正常,只是因为太久与外界不通罢了。”诸葛宛陵道,“火烛、锈蚀,这些变化都会影响到陵墓内的气息。如果说这座陵墓一直都与外界有联通,而没有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自然就不会有这种问题。”
说道这里,高长恭笑了笑,小声道:“是因为那个?”
诸葛宛陵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望着陵墓内的布局,一步一步地缓慢走着。
从青铜大门不断地往内行走,内部结构上的纹路也越发地多了起来,到了后面,两边的墙面上逐渐呈现出一些壁画。有黑骑主动靠近过去,用火把照亮笔画,上面画着的是火红色的云,与波澜起伏的大海,其中似乎有一个人站在岸边,对着海中大声呼唤。
“啊!”也不知道是谁先喊起来的,总是当阿布和秦轲两个人相互抱在一起声嘶力竭地大喊的时候,整个陵墓内原本的肃穆气氛都变得吵闹起来。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秦轲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那一件大约一人多高的瓦罐,火光下,瓦罐上画着庞大的蟒蛇吞噬正在吞噬者渺小的人。在精细的画工与多年沉淀的矿石颜料让画面栩栩如生,鲜血与断肢隐隐像是要破图而出。
但如果说仅仅只是画的精细,未必能让秦轲受到这样的惊吓,他觉得可怕的是,在这口瓦罐瓶口,竟然有一条巨大的尾巴垂在上面,坚韧并且闪烁着磷光的鳞片与那柔软却又令人觉得恶心的身躯,不是蟒蛇又是什么?
可如果是蟒蛇,怎么可能有一个成年人的大腿那般粗?
“叫什么?”高长恭却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走上去,上下看了看,伸手就去触摸。
“啊……”阿布原本捂住的嘴又忍不住发出声音来了,“长恭哥,别……”
但高长恭的动作远远要比他说话的速度更快,只是眨眼之间,他的手已经触摸到了那一条粗大尾巴,它是软的,并不是一具早已经腐朽多年的残骸,只是不知道为何它并没有因为高长恭的触摸而做出反应。
少顷,高长恭握住了那一截尾巴,硬生生地把整条蟒蛇拖了出来!
“啊啊啊啊……”这一下,秦轲和阿布忍不住了,本来就已经抱在一起仿佛如胶似漆般的难兄难弟大声地嘶吼着,就连身旁费劲拖着长枪的丁墨都皱起了眉头。
而高长恭仔细地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高长恭举了举,道,“怕什么。这不是蛇。”
王玄微却上前一步,眼神凝重:“但却是蛇褪下的一层皮。”
望着秦轲阿布有些苍白的脸色,他莫名地开始有些相信秦轲仅仅只是机缘巧合的偷窥者,而不是一个职业的谍子了。
但此刻,他更需要关注的,在于这张蛇皮:“不要高兴得太早,既然有蛇褪下的皮,就证明有这么大的蛇。我听说前朝曾经有一段时间出现过巫蛊之术,而瓦罐……也许跟这也有所关联。”
“或许还会更大。”诸葛宛陵走上前来,细细地抚摸着那张蛇皮,他平和自如的的神色让秦轲和阿布看得一阵头皮发麻,因为时间的久远,这张蛇皮已经硬化了许多,但诸葛宛陵仍然可以借此推断出一些事情,“这张蛇皮不是这条蛇近期蜕的,要更早一些。而蛇一般两三个月就要蜕皮一次……算算时间……只怕我们后面的路途不会太平坦。”
“上弦。”王玄微轻声道。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所有的黑骑,除了拖着长枪而有心无力的丁墨,都在短短的一息之间把手弩上好了弦,黑色的箭头闪烁着锋锐的光。
高长恭倒是还有心情开着玩笑道:“看见没,王先生,后续的路途可不太平坦,说不定墓主人留了一大堆东西就等着我们这些人来一样样品尝,你不如先把枪还给我,这样还能多一份力量。”
王玄微充耳不闻,顺手就把蛇皮扔到了地上,当他抬腿踩踏上去的时候,蛇皮硬化的部分生出咔咔的碎裂声:“继续向前。”
第十三章 蒲牢
尽管心里十分不愿,但王玄微的逼迫让秦轲不得不继续迈开脚步,只不过原本打算不去细看陵墓的他反而变得敏锐起来,耳朵微微竖起,双目之中仿佛有光,而他仔细地检查着四周,生怕放过任何一处细节。UU小说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再惧怕那瓦罐里有可能会窜出来的蟒蛇,相反,正是因为他心里的恐惧,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这些东西。
谁知道那条可能已经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蟒蛇会不会就躲藏在一处角落或者是洞穴里只等着他们经过?
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如果葬身蛇腹,实在有些不值得。当然,如果师父知道他的想法,只怕又要取笑他了,如果说是普通人惧怕蟒蛇,尚且可以理解,可他一个修行人自有修行人的力量,就算这条蟒蛇大得难以想象,可以他的能力,也只不过是普通的野兽罢了,有什么可惧的?
但秦轲实在安慰不了自己那颗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只能开口低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念了两句,他突然听见旁边的有个跟他十分相似的声音,他转过头,阿布正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低声念叨:“佛祖保佑,三清保佑……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
得,这是完全把道家和佛家那几位都给搅合到一起了。秦轲莫名地觉得好笑,心想如果在天上,那些道家供奉的三清和西方的佛祖做成一团,相互喝茶斗嘴是什么情景?
“我怕是因为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怕?”秦轲问道,“你们不是本来就打算来这吗?”
阿布睁开眼睛,有些憨憨地苦笑了一下:“我是跟着老师来,但了解得也不多……而且我怕黑……很怕黑。”
“得……你比我还要不如。”秦轲下了个定论,“我好歹只是怕蛇或者比蛇还要可怕的东西。黑我倒是不怕。”
“看出来了。”阿布挠了挠头,道,“你刚刚躲在那么黑的地方,一点也不怕。我如果不是跟着先生一路走,估计都得叫出来了。”
“没看出来。”秦轲啼笑皆非地看着阿布那相比较他来说可以说是魁梧的身形,不过现在有一个人陪着他一起害怕,他环顾四周,反而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了,至少相比较那些面瘫的黑骑或者是在这种地方仍然能谈笑风生的诸葛宛陵和高长恭,他反而觉得自己的反应更像是在深入陵墓,而不是在晚间散步吹风。
前朝的风俗,以高为贵,以方为尊,自然,这座陵墓的规模宏大,可以说即使在当世也少有。
而他们越往里走,只觉得空间越发开阔起来。墓道像是一座宽阔的广场,平整的方砖铺设成地面,这完全就像是一座地下的宫殿了,高高的柱子支撑着整个空间,而尽管数十丈宽的布匹已经因为时间久远而变成一团碎布,可在风吹动之下,它轻轻摇曳起来,宛如舞动的裙裾。
“这应该是前墓室吧。”秦轲低声喃喃,虽然他了解得不多,但还是能做出一些有底子的猜测。
这时,略带威严的石雕再度出现,让秦轲吓了一跳。
这一次出现的石雕又与之前的不同,他不是单独地站立着,而是像是一条爬虫一般,攀附在一根高大的青铜柱上。
它的头像是狮子又像是蛤蟆,头上有鹿角,鼻尖有长长的须,鳞片长满全身,在他如蛇一般身体下,长着四肢。
“像是龙?”阿布看清楚了石雕的形状,也就不再担心这是一条环绕柱子上的巨蟒,他凑近了一些,想要接着火光去看清它。
“别靠近它。”诸葛宛陵却突然说话了,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息,“你如果碰了他,我们都会死。”
被这样一句话所惊吓,阿布抖了抖,没敢在靠近过去。
诸葛宛陵走进了一些,道:“这是蒲牢。”
秦轲想起来了。据说蒲牢是龙的九个儿子之一,喜欢吼叫,但却一直惧怕庞然大物的鲸。每当鲸鱼靠近,它就大吼,声音可直入云霄。
而在这墓穴之中,他的寓意自然是报警的工具,用来唤醒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什么是墓穴里不好的东西?也许……那条蟒蛇?或者……更可怕?
墓道之中尚且只是有一些零碎瓷器以及青铜灯,但做工之精致,当世少有,就算拿出去贩卖,只怕也能换得无数白银。
而诸葛宛陵在意的却不是这些,他走了几步,随着他抬手轻轻地触摸了青铜灯的一处。他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只是在上面摸了许久,仍然不曾有什么变化。
王玄微静静地看着他,身旁有黑骑打算抽刀上前阻止,却被他喊住。
“由他去。”
黑骑小心翼翼地退下了,他知道王玄微从未真正意义上地把诸葛宛陵当成卑微的阶下囚,如果是换一处,说不定他还会请诸葛宛陵喝杯茶,再共同下一局棋。
诸葛宛陵摸了许久,最终收回了手,望着自己手上沾染的灰尘,他思索片刻,而后抬手,轻轻一拍。
“啪”。
只是一声并不响亮的声音,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随着他这一拍,那盏青铜灯就这样被点燃!
火光照亮了诸葛宛陵的脸,而他转过头,望向陵墓的四周,几乎是在他面前火焰点燃的那一刻,整座主墓室里的青铜灯似乎都被激活了。
从他的位置开始,向着远方的方向,这些青铜灯纷纷燃起了火焰,光明开始弥漫,它驱走了黑暗,给整个宽阔威严的空间里带来了几丝温暖。
秦轲或许是第一个看清楚整个地板上刻画的图案的,这得归功于他在黑暗之中强大的视力,凭借那些青铜灯的光亮,他逐渐摸清楚了这地面上画的图。
天星风水图。
师父还在的时候,他听师父说过这种风水秘术。
天地之相去,八万四千里,人之心肾相去,八寸四分,人体金木水火土,上应五天星元,又有二十四星对应天下山川地理,星有美恶,地有吉凶。
凡是上吉之壤,必定与天上的日月星辰相呼应,而以星云流转来定穴的青乌之术,便是风水中最难掌握的天星风水。
而也只有公侯以上甚至帝王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用这样的风水来分金定穴,确立陵墓的建造位置。
“乾上……坤下……”靠着肚子里那点半吊子的天星风水之术,秦轲有些艰难地分辨着地面的卦象,“初九……潜龙勿用?”
秦轲不知道这个卦象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诸葛宛陵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地上的风水图,而是回到了高长恭的身边,继续向前走去。
王玄微没有听见秦轲的自言自语,但他同样注意到了地面的这张图,微微皱眉。好像是有一根丝线,轻轻地,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边,只是他仍然没能抓住那丝线,继而挖掘出这座陵墓的秘密。
“啊!”这时候,阿布和秦轲再度喊叫了起来。
王玄微皱着眉头,不悦地瞪着他们,道:“喊什么!”
有水滴落地面的声音响起。而秦轲和阿布望着顶端,双腿颤抖得几乎无法站立:“蛇!蛇!”
王玄微抬头,一颗半个人那么大蛇头正悬在墓室的顶端,它的主人一条庞大的巨蟒盘踞在栋梁上,不知道在这里已经藏了多久。
当这些青铜灯的火焰被点燃的时候,它终于从黑暗之中露出了他的身形。
它一对发白的眼睛似乎是瞎的,但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王玄微的位置,随着咝咝的蛇信子声,大蛇直直向下,把正张嘴长得几乎有一人高,就这么向着王玄微而来!
第十四章 挟持
“放!”几乎是在看清那颗巨大蛇头的一瞬间,丁墨的双眼发红,他的手上没有弩机,但他仍然是王玄微的左卫,统领着这一队黑骑精锐!
墨家手弩在机括的释放之下迸发出巨大的威能,黑色的玄铁箭头在顷刻之间破空而去,跨越这短短距离,来到了巨蟒的身上!
巨蟒的体形虽然庞大,但显然这种庞大也限制了他的行动速度。www.uu234.cc在黑骑的一轮齐射之下,他根本无法躲避。“噗噗”声不绝于耳,黑色的玄铁箭矢破开了巨蟒的身躯,深深地没入它的**之中。
巨蟒受痛,往回缩了一些,但这样的伤势带给他的仅仅只是疼痛,并且,在这种伤痛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野兽天性之中的兽性以及狂怒。
巨蟒长嘶,血盆大口张开的那一刻,让秦轲和阿布几乎挪不开脚步,一股腥臭味更是宛如海潮一般涌了出来。随着他那能媲美一个壮年汉子身躯猛然一震,它就再度向着下方爬了下来!
“上将军!”丁墨大吼。
王玄微眼神微凝,他后退了一步,眼睛一闭之间,一股凝结在虚空之中的力量似乎再度从他的身体里涌了出来,随着一阵巨响,向下攀爬的巨蟒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被迫停了下来。
它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情况,而随着他再度尝试着向前延伸,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墙壁就横在他与王玄微之间,他再度愤怒起来,随着他猛然张嘴,露出嘴里那两根有成人小臂粗的毒牙,狠狠地冲着那道无形阻隔咬了下去!
随着一声碎裂的声响,王玄微一声闷哼,再度向后退了一步。超乎他的意料,尽管这条蛇看起来仅仅只是过分发育的畜生,可它的力量大得出奇,在这一咬之下,竟险些把他布下的障壁给咬碎!
换成是任何一名黑骑,只怕面对这种攻势之下,早已经被撕扯成了两截。但王玄微不是常人,他的力量更要比巨蟒的力量更加强大。
险些咬碎,终究不是已经咬碎。高长恭能以一枪穿透他的无数道壁垒,可在场却只有一个高长恭!
“孽畜。”王玄微眼神冷厉,随着他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力量狂吐,那道被巨蟒撕咬得完全变形的无形壁垒似乎得到了某种强化,竟然是不断地膨胀起来!
随着力量的膨胀,巨蟒发现自己似乎是无法把这莫名的存在给咬碎了,相反,他只感觉到那股力量在自己的嘴里在不断地增强,胀大,甚至开始撑起他的血盆大口,它终于开始有些慌乱。
他试图松开咬在嘴里的东西,但发现没有机会,因为不管他把嘴张得多大,那股力量就会随之膨胀,几次尝试,反而让他的嘴被撑得更开。
这时候,黑骑们再度把弩箭上弦,这种由墨家特质的机关弩不仅仅是在机括上放大了力量,更让他们的上弦速度大大增快。而当他们第二轮齐射的时候,这些弩箭因为有了充足的时间瞄准,杀伤力更是惊人。
巨蟒的头上中了八支弩箭,这种几乎贯穿颅骨的死亡威胁让巨蟒终于恐惧起来。他已经在这黑暗之中生存了太久,久到快要忘记死亡,而现在死亡第一次来临他的面前,它猛然地用力,终于咬碎了那股塞在他嘴里的力量。
“他要跑!”丁墨喊道,在陵墓的顶端,有无数的通道,这似乎是专门为了这条巨蟒设置的,或许,这才是墓主人没有设置机关陷阱来抵御盗墓贼的原因。在这样可怕的巨蟒之下,若不是黑骑与王玄微的强大实力,只能是葬身蛇腹。
王玄微当然不会让巨蟒逃跑,他袖中的玄微子已经发出了嗡嗡的声音,每一次他祭出玄微子,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但当玄微子飞出来的时候,从没有一次让他失望!
伴随着满天的嗡嗡声,玄微子化成了陵墓中的一团暗金色的云层,疯狂地向着巨蟒涌去。
巨蟒拼命扭动着庞大的身躯,他的尾巴从梁上滑落,长得令人难以想象,而在他猛然地钻进通道的时候,更是迅捷得宛如闪电。黑骑第三次的齐射的弩箭没能跟上它的速度,除了少数几根深深地扎入它的尾巴之外,大部分不是卡在了顶部,就是落回了砖石的地面,叮当作响。
而玄微子却要比这些弩箭灵活得多,在王玄微的操纵之下,这些原本没有智力的甲虫只是一个转向,便消失在了通道之中。
“它……就这么跑了?”秦轲望着那黑暗的通道,早在刚进来的时候,他就借着自己的夜视能力勉强地看清楚了顶端这些通道。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多想,以为这不过是陵墓通气的通风口罢了,谁知道墓主人会在自己的墓穴里豢养这样可怕的巨蟒?
高长恭嘴角带笑,想了想,道:“不一定,也许这种巨蟒不止一条呢。你看,上面不是有那么多通道吗?”
“别说了,长恭哥。你的乌鸦嘴很灵的。”阿布脸色苍白,刚刚那一下,他也吓得不轻,小时候的他只觉得牛是这世上最大的动物,尽管跟了诸葛宛陵之后学会了许多东西,知道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大得难以想象的东西。
可他绝对没有想到蛇竟然也可以生长得如此庞大,如果这样的东西真的不止一条,甚至有很多条,他们进陵墓岂不是给蛇送肉吃?
“唉。”高长恭耸了耸肩,对于这位后辈的胆子表示十分无奈,“多几条多好?也许我们还能在这里现煮一锅蛇羹。从昨天我进这个洞里到现在,我光就着凉水吃馒头,现在都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
正当这时候,通道里传来了巨蟒的咆哮声,王玄微闭着眼睛,他的玄微子似乎是抓到了巨蟒的踪迹,正在与之进行对峙。
丁墨领着黑骑,一脸警惕地守在他的身旁,甚至都完全放弃了对诸葛宛陵等人的“看押”。
王玄微闭着眼睛却眉头紧皱,半晌,他张开眼睛,脸色难看地道:“被你说中了。刚才那条蛇不过是其中一条,我的玄微子追到半途,却有另外一条巨蟒钻了出来。而且……这一条甚至要比刚刚那一条更强,已经有成妖的趋势了。”
听到这里,秦轲和阿布脸色煞白。秦轲弱弱地道:“王先生,能让我回去吗?我觉得我继续在这里呆着也只能拖累你。”
王玄微没有理他,微微吸了口气,他望着诸葛宛陵沉声道:“这在你预料之中吗?”
诸葛宛陵却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笑话。”王玄微道,“难道你带着自家的大将军来这里只是觉得这座陵墓有趣?”
诸葛宛陵眼神平和地望着他:“如果我说的话你信,就不必要再反问这一句。可如果你不信,就算我说我知道,你就敢保证我不是在说假话?”
王玄微道:“有一个办法。”他转过头,道,“丁墨。”
“上将军。”
王玄微冷然道:“把他抓了。”
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马刀,就落在了阿布的肩膀上,黑骑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而能在这一次跟随王玄微入山的黑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自然,他们手里的刀很稳,稳到贴着脖子也不会因为颤抖而划出血痕。
“我不方便杀你,但想来你这位随从,我还是可以杀一杀的。”
第十五章 独角巨蟒
阿布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能感觉到那柄马刀的稳定,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连他皮肤都不会割破的稳定,所以他反而愈发慌乱,因为他能感觉到,如果王玄微真的下了杀他的命令,这些唯命是从甚至可以舍身取义的黑骑,只怕会眼睛也不眨地割破他的喉咙,终结他尚且年轻的生命。www.uu234.cc
“我……我……”阿布颤抖着嘴唇,望着诸葛宛陵,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在这种时候,他开始怀念起之前在荆吴的日子,每天有那么多哥哥姐姐陪着他一起念书,学武,高长恭总是喜欢在一旁捣乱,有时候是偷偷顺走他在上课的书,让他当众出糗,但他心里并不怎么愤怒,反而觉得这是高长恭关注自己的证明。
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读书,但却喜欢听诸葛宛陵说那些古时候将领们的故事,那些名将,正如现在的高长恭一般强大、威武,想来即使过了百年、千年,仍然会有人传颂他高长恭的名号。
“如果我能追上长恭哥就好了,还有老师,虽然我可能注定学不会治国之道。”阿布这么想着,莫名有些悲伤起来。
秦轲却愤怒了,他瞪大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王玄微,尽管他现在依然害怕,但自己刚刚认识的朋友竟然莫名其妙就被死亡威胁,他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地叫嚷道:“喂,你太过分了吧!有本事你自己让他开口啊,拿别人威胁算什么本事?阿布什么事情也没做,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王玄微森冷地笑了:“凭什么?凭他现在的生死只由我决定。就连你的生死,也只是我一念之间。墨家有墨家的律法,敌国的谍子,严重者可车裂示众。”
“车裂……”秦轲肩膀颤抖了一下,想到面前这个人说不定是真的会把自己五马分尸,原本的声音也没那么高了,但他还是倔强地辩驳道,“就算要车裂,那也是后面的事情,你不能在这里就杀他。”
看着王玄微轻哼一声之后,阿布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他慌张起来,四处张望想要找到什么外援,最后把目光放到了诸葛宛陵与高长恭身上。
他大喊:“喂,你徒弟都要死了!你不说点什么?”
诸葛宛陵一直在看王玄微,就连阿布脖子上出现了血痕都不能让他的目光哪怕移开一丝。在秦轲呼喝之后,他终于有了动作,对着阿布,他轻声道:“阿布。你怕吗?”
阿布看见诸葛宛陵平和的眼神,不知怎的,他突然不怕了,即使脖子上有一种被虫子叮咬一般的疼痛,但他仍然站直了身体,眼神坚定:“老师,我不怕。”
他很少喊老师这个称谓,一般都称诸葛宛陵为“先生”。在他看来,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成为诸葛宛陵的弟子,但此刻,他相信自己有那个资格了,即使为了这个资格,他需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但他仍然不会后悔。
“喂喂喂!”秦轲恶狠狠地盯着诸葛宛陵,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徒弟要死了,你不救人家,还……”
他的手突然被扯了一下,他转过头来,正对上阿布坚定的眼神。
“阿轲。”尽管时间尚短,但他已经把秦轲当成了要好的朋友,“别说了。”
秦轲愣愣地看着阿布,不可置信地道:“喂,你脑子也坏掉了吧。你要死了啊。是真的要死啊。这个老王八……”王玄微的眉毛挑了一下,秦轲继续道,“他说话算话的!”
阿布摇了摇头,但脖子的那把刀让他一疼,只能是停下了动作。
“没事的。我是老师的弟子,这是我的责任。”阿布道。
秦轲愤怒起来,用手用力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喊道:“木头!什么责任也没有命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说了。”阿布坚定地拍开秦轲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股力量仿佛从他的肚子升到了胸口,几乎炸裂开来,他大声地吼起来,“来吧!动手!”
这时候,顶端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声音,仿佛是金属在相互摩擦,又仿佛是一个什么东西从上往下猛烈地滑落,所有人都抬头,不过是短短的几息时间,那条大蛇又回来了!
它身上那些没入半尺深的弩箭仍然在体外露出箭杆,但他并无畏惧,在青铜灯的火光之中,众人看见他的尾巴正猛烈地敲打那“蒲牢”神兽的雕像!
那尖锐的声音,正是从雕像里发出来的,而随着这尖锐的声音在陵墓之中传扬开来,那些给巨蟒通行的通道里,竟然传来了不知道多少嘶吼声!
它在呼唤,借助这样的方式,他想让自己的同伴纷纷从沉睡之中醒来!
到底有多少这样的蟒蛇?
所有人都不敢肯定,而王玄微是见过刚刚另外一条蟒蛇的,尽管它仍在沉睡,可如果不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玄微子,只怕那条即将成妖了的蟒蛇会他那一队玄微子全部吞噬!
而如果那样的蟒蛇不仅仅只是一条,就算是他也难以抵挡。他望向高长恭,或许他可以?
但他不可能把枪重新交还给高长恭。即使是空手,他仍然相信高长恭能够突破他们的重重防御而远走高飞,他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诸葛宛陵并不怎么懂得武艺,无力自保而已。
“放!”丁墨再度下令,每个黑骑随身携带的的弩箭不多,但仍然足够支撑几轮齐射,只是面对成群的巨蟒,弩箭很难再起到什么作用。
但至少,这一轮箭雨压制住了巨蟒拍击蒲牢的动作,而在这一刻,王玄微也作出了判断:“不能呆在这里,太空旷了。先退出去。”
但或许是因为蒲牢的雕像被触发,那座被打开的青铜大门竟然也开始发出了仿佛一个肺痨病人一般的沉重声音,随着这种声音的响起,它竟然开始缓缓关闭了!
不管是黑骑,还是秦轲等人,此刻都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是向着陵墓的内部狂奔而去。
转过头,秦轲看见蒲牢已经在巨蟒尾巴的猛烈拍击下碎裂开来,而当它碎裂的那一刻,有一股黑而粘稠的脓液喷涌出来,落在了巨蟒的尾巴上。
一缕缕青烟之中,巨蟒疼痛地嘶吼,他的尾巴竟然在一个呼吸之间就失去了血肉,露出了里面森然的白骨!
秦轲头皮发麻,不敢再看,前方的路途已经被青铜灯所照亮,整个前墓室的道路两旁刻画着一幅幅壁画,从第一幅那个人在海边呼唤,到后面这个人进入宫阙,有一个影子逐渐在他的背后升腾了起来。
只是那个影子恰好在阴影之中,无法看得十分真切。
秦轲眯眼看了一下,好像是一条巨大无匹的蛇?
“难怪这墓主人养这么多蛇……说不定他本人就是一蛇精!”秦轲一边跑一边骂,背后传来一声啪嗒落地声,秦轲知道那条巨蟒已经落了地,黑骑在一边跑的过程中仍然没有忘记给手弩上限,他们的动作因为训练有素而简洁有力,随着他们再次发起一轮齐射,巨蟒后退了一些,但他的面前却有另外一个巨大的身影落了下来。
同样是巨蟒,但这一条看起来更大一些,而且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它的头上竟然诡异地长着一根尖锐的独角。它嘶吼了一声,身上的鳞片一片片地竖起,黑骑的箭矢落在上面,发出叮叮叮的撞击声,擦出明亮的火星。
“妈诶!这条蛇比前一条还厉害!”秦轲哭丧着脸,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殿后的黑骑被狂怒的独角巨蟒给撞飞在墙壁上,而后,后面那一条受伤的巨蟒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