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二胡声声
“血腥味?”秦轲熟悉这个味道,在叶王墓之中,那万蛇搏杀的场面仍然历历在目,而那股翻滚犹如浪潮,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时常在他的梦中重现。www.uu234.cc
而他还没有开启油铺的门,却已经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吱呀”一声。
油铺大门被缓缓推开,里面却是一副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柜台上,一位穿着粗布衣的老人静静地躺着,头颅因为悬空而整个地向后仰到了极致。甚至让人怀疑他的脖子会不会在下一刻突然断掉。
而在他的喉间,一道血口缓缓流淌着鲜血,顺着他的胡须,淌过他的脸颊与比不上的眼睛,缓缓地滴落在地上。他死去的时间还不长,但却已经有苍蝇在他的身边盘旋,飞来飞去之后停留在他的鼻尖,微小的口器缓缓舔舐着逐渐粘稠发黑的血液。
而在柜台的另外一边,两具尸体靠墙并排坐着,瞪大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里面满是惊恐,同样是喉咙上一道血口,发黑的血液沾湿了他们的衣衫。
秦轲只感觉一股寒冷顺着他的尾椎骨一路向上,一直钻入他的脑髓!
他猛然地甩上门,油铺的大门与门框撞击,发出一声闷响,快步离开油铺大门的他甚至像是一个仓皇逃窜的小贼。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他低声对自己道。
但却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油铺里的人都死了?好像这一天之内,他连续经历了两次死亡的见证,可他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杀他们。
他脑子里一团乱,只想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好好躲起来。太复杂了,这一切完全脱离了他往日的生活,仅仅只是到达建邺城两天,他突然开始怀念稻香村里那些和蔼可亲的叔叔婶婶,还有那些比他小一些的孩子们。
只是,他突然站住了。
他想要寻找一个安静、没人的地方。严格来说,这条街很安静,也没有人。
除了……那个盲眼老人和他的二胡声。
盲眼老人仍然坐在小板凳上,神情平静,好像一切外面的事情都跟他无关,一心一意地只拉着自己的二胡。他满是老人斑的手上,肌肉却并不如普通老人一般萎缩如柴,反而十分紧实,虎口里满是老茧。
二胡声骤然一紧,原本孤高的气势却已经变得杀机四伏!
秦轲面色一变,根本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双腿一跺,整个人就猛然向后退去!
而在他的面前地板上,一柄长约三尺、宽约四寸的无柄的小剑深深地陷入地面,锋芒毕露。
秦轲后退的背狠狠地撞在油铺的大门上,轰地一声,本来就陈旧的大门在这股力量之中就倒了下来。
秦轲在地上狼狈地打了几个滚,感觉到手指之间有粘稠的感觉。
他知道,那是尸体上流下的血液。而空气中传来细微的风声,而后是利器穿透木板的声音,眨眼之间,那柄小剑已经向他掠了过来!
黑暗里,秦轲像是一条路边瘸了腿的癞皮狗一般打着滚,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骂自己蠢笨的话语。
一条空无一人的街上,有这样一个盲眼老人本就出奇,自己又为什么没注意到它那老而未衰的皮肤以及他那远比常人悠长的气息?
小剑掠过他的耳畔,呼啸的风声打击着他的耳膜,而一滴鲜血顺着他耳垂上的细小伤口缓缓滴落,他伸手去腰间摸自己那把匕首,却摸了个空,腰间只剩下了那牛皮的匕首外套,却已经没有了匕首的踪影。
秦轲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在地窖里顺手扔掉匕首之后,竟然根本忘记了捡回来。
当然,当时那种情况,他也无暇去捡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匕首,只是如此这般,他面对空中飘忽不定的小剑就越发窘迫。
二胡声声透入油铺里,小剑像是一只活物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直线,秦轲再度打了个滚,伸手摸到一旁翻到的板凳,狠狠地甩出,击打迎面而来的小剑上。
木质的板凳顿时被锋利的小剑所刺穿,凳子脚也在那道锋芒之后断裂开来,落到地上,砰砰作响。而小剑虽然以足够的锋芒穿透了板凳,却也因此而偏离了方向,打着旋儿扎进了柜台,发出一阵刺破木料的声音。
油铺有两层,而楼梯就在柜台不远的位置,上面一般是摆放货物的地方。秦轲站起身来,浑身气血涌动,呼吸宛如闷雷,在腹中积聚起一团力量,猛然一跃之间,就跳上了木梯,疯狂地向着楼上奔去。
而二胡声从呜咽再度变得杀气凛然,随后又是一阵破空声,无柄小剑穿透柜台,再穿透躺在上面的掌柜的尸体,却因为极快的速度甩脱了上面的鲜血,追逐着秦轲而去。
秦轲倒吸了口冷气,猛然一跃之下,再度攀升了一截,整个人正好落在了二楼的地板上,随后是噗哧噗哧的声音,显然无柄小剑虽然穿透力惊人,却并不能十分灵便地在中途转向。这让秦轲安心些许。
“至少相比较玄微子,这个应该还算能躲……”秦轲想到王玄微那铺天盖地的玄微子,那些虫子尽管拥有生命,却在王玄微控制之中可以随性所欲地变化,同样是修行精神,但盲眼老人距离墨家上将军王玄微还是有些差距的。
但秦轲面色一变,尽管盲眼老人无法跟王玄微并肩而立,但毕竟他同样也不是什么王玄微高长恭那个水平的高手!随着他抬腿猛然后退了一步,小剑竟然是顺着天花板自下而上地突破了上来,与他的鼻尖只不过是一寸距离。
如果不是他的巽风之术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展开,捕捉到了它那破空声音,只怕他现在已经被小剑刺了个透心凉。
而小剑掠过秦轲的鼻尖,发出尖锐的声音,穿透了屋顶。被切割成两半的瓦片无法在屋顶继续停留,伴随着灰尘跌落下来,在地板上跌落成了四半。
二胡声渐渐低沉下去,但秦轲的心却无法放松。风视让他即使隔着屋顶也能感觉到那无柄小剑在空中的快如闪电般的行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匆匆忙忙地袭击而来。
秦轲四下望了望周围,到底是存放货物的二楼,四面摆放着的柜子上整齐排列着陶土做的油瓮,上面用粗毛笔写着一个大大的“油”字。
就这么看上去,这个油字字体中正,劲道雄浑,带着几分书法大家的的风范。
想来掌柜是个爱书法的人吧?
然而很快,他的面色一变,就在这一刻,那个“油”字里透出了一道惨白的锋芒!
伴随着几点迸溅而出的瓦片与油滴,秦轲整个人像是被人从狠狠地在脸上打了一拳一般,决绝地向后倒去。
油瓮破碎,内里馨香的菜籽油顺着那拳头大小的破口疯狂地涌动而出,粘稠地攀附着架子,滴落在地面。
而秦轲听着那道风声,刚刚倒在地上的他双掌猛然一拍地面,全身一震!
他就这么躺着,却凌空而起!
小剑从他的背下呼啸而过,再度破开木墙,消失无踪。
秦轲喘了口气,从地上挣扎起身,逐渐蔓延而来的油沾在了他的靴底,让他感觉脚下分外难受。只是显然这会儿这点难受已经在他的第一考虑范围之内。
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那道呼啸的风声又来了!
尽管秦轲根本无法看见那柄小剑的形体,但他的脑海之中却已经形成了一个无声亦无形的世界,他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抬腿就一脚踹在了柜子上!
小剑此刻正从柜子的一侧悄无声息地钻出来然而被秦轲这一脚踹翻的柜子上无数装满了的油瓮带着沉重的重量压了下来,粘稠的油更是沾满了小剑锋芒。
二胡声骤然而止。
第六十二章 脱身
油铺外,坐在小板凳上的盲眼老人睁开眼睛,用那惨白的眼白看向了油铺二楼的窗口。www.uu234.cc
那里面,秦轲的身影隐约可见。
“竟然能预先感知到剑的位置?”盲眼老人缓缓地开口,他的声音并不怎么好听,低沉,又粗糙,就好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相互摩擦。
他皱了皱眉,低下头,左手弹了弹二胡的弦,右手持着弓,凝滞许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准备着什么。
秦轲看着那柄在油污之中震颤却被柜子压得无法动弹的小剑,沉默片刻,有些疑惑地看向窗外。
盲眼老人缓缓吸气,拉弓!
琴弓在一瞬间与二胡的直弦咬合,发出尖锐宛如锥子般的声音!
而压在柜子下的小剑原本的震颤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油瓮震颤而后碎裂,旋转的起来的小剑切开了木柜子,宛如一条出洞的毒蛇!
油铺二楼的木墙砰然碎裂,而在无数的木头碎片之中,秦轲双手交叠在胸前,额头却有一道被迸溅碎片割裂出来的小口。秦轲感觉到额头的头疼,却也知道更紧迫的催命符还在背后不依不饶地穷追不舍。
半空之中,他旋转过身体,左手上是刚刚捡取的一叠油瓮碎片,而秦轲右手从中拾出一片,猛然发力掷出!
油瓮的陶土片坚硬而且沉重,只不过对于小剑来说,仍然如同脆弱的豆腐一般轻易地就被切开。秦轲看着那来势汹汹的小剑,心脏跳得宛如打鼓一般快。
“静下心来……静下心来……别怕……”秦轲对自己道。
说话间,他手上再度发力,一片碎瓮片再度飞出!只是这一次,秦轲在掷出碎瓮片的时候,手上却不停,双手开合,把左手上那一叠碎瓮片一片接一片地扔了出去!
五片碎瓮片先后衔接,宛如连珠激射。而小剑锋芒毕露,也不管面前到底是有几片碎瓮片,仍然坚决地飞行,宛如一只扑火的飞蛾。
第一片碎瓮片撞击在小剑的剑尖,只听见轻轻的“嗤”一声,碎瓮片竟然被切成了两半,碎片宛如飘零的落叶一般颓然坠落。而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随后而至,每一次,这些陶土制作的碎片都在小剑的面前被撕裂。
只是秦轲眼睛一亮,就在小剑距离自己不过几尺的距离,那第五片碎片却终于击中了小剑的剑脊!
宽厚沉重的碎片在秦轲的投掷下带着极大的力量,而盲眼老人以精神控制小剑虽然快如闪电,诡秘莫测,却终究还是缺了武士持剑的一些力量。
随着一声铿锵之音,碎片因为小剑上附带的力量反弹出去,可小剑本身却也摇摇晃晃,宛如一只初学飞行的雏鸟,失去了方向,一下子坠入了街道旁的湖水之中。
“就打晕你……”秦轲喃喃,他手上还有最后一片碎瓮片,上面沾染着的油让他的手指之间有些腻,但仍然没有半点打滑,只是如果要杀人,他心里实在有些疙瘩。
随后,他深呼吸,碎瓮片离开手掌破空呼啸,直直地向着盲眼老人的头而去!
盲眼老人仍然低着头,本来以他的眼睛,就算想看见那块碎瓮片也不可能,而那无柄小剑此刻坠入水中,没了声息,怎么看,他都是避不开的。
而修行精神的修行者毕竟身体毕竟孱弱,如若真的挨上秦轲这一下,只怕就算没有当场晕厥,想来也是没有力气再催动本命剑了。
所以一般武士与和精神修行者之间的胜负,往往在于距离。如果说王玄微被高长恭贴近了身子,就算他修为在高,也只能是被精钢长枪刺个对穿。而高长恭如果只在原地固守,迟早也会被玄微子耗死。
眼看着瓦片贴近了盲眼老人,秦轲心中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水中有波纹宛如鲤鱼摆尾,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去。盲眼老人那佝偻与瘦削的身躯没有动,他仍然一心一意地拉着二胡,即使那块碎片距离他已经不过一尺。
二胡声骤然停了。
就在秦轲那颗心终于落地的同时,却发现这颗心与其说是落了地,倒不如说在下坠。
盲眼老人左手猛然按弦,用力一扯!
盲眼老人的手上可以说是毫不留情了,拉开琴弦竟然有将近半尺之宽,也不知道这二胡上的弦到底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竟然在这样蛮横的拉扯之下都没有断裂开来。
纤细的琴弦深深地勒在了盲眼老人的手掌心,甚至咬进了皮肤,渗出一些血丝来。
盲眼老人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他松手,任由琴弦猛然弹回!
就在这一声“崩”响之中,竟然有无形的气劲从盲眼老人的身上蓬勃而出,硬生生地横在了碎瓮片与他的头颅之间!
碎瓮片狠狠地撞击在了那层看不见的力量之上,宛如撞上了一面柔软的墙壁,尽管最初的时候它还保持着坚决前行的决绝,但很快,它身上附带着力量就在这柔软的力量之中缓缓地消解,直至最后,这片旋转着的碎瓮片已经如陷泥潭,不得寸进。
“我……忘记了还有这茬!”秦轲脑海中顿时想起了王玄微在面对高长恭时,眼睛一瞪之间,就在身前布下数道无形屏障的情景。虽然相比较王玄微的速度以及数量,盲眼老人显然逊了不止一筹,但仍然还是让秦轲心中的预料落空了。
盲眼老人伸出手,只是轻轻一握,就握住了那在半空之中缓慢行进的碎瓮片,转过头来,“看”着秦轲,道:“能近到我身前的人不多,这位小兄弟如此年轻,竟然就有这样的修为,老夫佩服。”
“佩服个头啊!”秦轲瞪大眼睛,眼睛上下转了转,短促地喊了一声,“告辞!”而后拔腿就跑。
盲眼老人显然没有预料到秦轲会这么做,在他看来,秦轲既然是个不弱的修行者,自然也会拥有修行者的气节或者是骄傲,不至于像是一只老鼠一般狼狈逃窜。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在建邺城环境之中耳濡目染的关系,如果他是稻香村的一员,就会知道,秦轲根本就没觉得自己是什么荣耀的修行者,也不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骄傲。
他不过就是一个田间喜欢吹风的少年,又不是什么将军王侯,在他看来,如果要为了那么点意气就把自己的命给送掉,实在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盲眼老人愣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感知着秦轲的位置,手上二胡一抬一拉之间,呜咽之声再次响起。
片刻后,无柄小剑破水而出,溅起无数水珠,如箭矢一般追向秦轲!
秦轲既然逃跑,自然不可能真的一股脑地把屁股冲着盲眼老人就什么也不想。即使是现在,巽风之术的风视也能发挥出巨大的效用,成为他脑后的一双眼睛。
小剑破空而至,秦轲心中已经有了感应,凭借着身体的敏锐的反应,他再度出手,手上一物猛然掷出!
这是他一直藏在怀里的竹简,虽然说书简并不是什么利器,但毕竟拥有着足够的重量,卷起来甩出去,几乎不会弱于一块坚硬的石头。
小剑穿刺的路线直如一根琴弦,没有任何弯曲,而正因为如此,秦轲要瞄准也容易得多。
随着砰然一声碰撞之声,小剑剑脊再度被击中,飘飘荡荡地坠落在地。
秦轲吐了口气,只觉得身体出了一身冷汗,就算是这一次小剑的路线容易琢磨,可他只有一次出手机会,就这么一次,非得命中小剑的剑脊,还是十分困难的。不过好在结果比他想象得更好一些。
看着那小剑在地上不甘地挣扎,二胡声更是越发地尖锐,秦轲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是最后的时机,想到这里,他猛然加速,整个人窜进了街道的转角处,身影一闪而逝。
盲眼老人提着二胡,一边拉着弓弦一边向着秦轲走去,而地上震颤的小剑也在这样的声音之中趋于稳定,飘动之间,闪着利芒,缓缓地转动着,似乎是在寻找着出剑的方向与目标。
他厚实的嘴唇紧闭,不能视物的眼睛在眼皮之内不断地跳动着,与武士不同,他们的修行方式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拥有那般强大的听力,但不同的是,他们能以精神感知空气中的气流,借此来追踪一个人的踪迹,但过了许久,他皱起了眉头。
“竟然就这么消失了?”盲眼老人奇怪地道,而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地面上那与小剑碰撞而散乱开来的竹简,沉默不语。
第六十三章 通缉悬赏
“老瞎子。www.uu234.cc”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从河对岸走来那位在地窖之中杀人轻松写意的白衣人,风中,他的一头黑发飘散如瀑,英俊的脸庞与眉间的几分玩世不恭让他看起来十足潇洒。
而盲眼老人站在原地,不发一言,似乎并不对白衣人有什么好感。
白衣人伸手拾取了地上的竹简,拼凑拼凑之后看了看,微愣道:“《吴国通鉴》?”
盲眼老人再度把那只有眼白的眼睛朝向白衣人,道:“不是名单?”
白衣人有些恼怒:“我还能骗你?这竹简不过是市面上花个十几铢就能买到的旧书,能是什么名单?”
盲眼老人沉默不语,看着那秦轲消失的转角,似乎在回忆什么。
白衣人看着盲眼老人,道:“刚刚出了什么事?”
盲眼老人摇了摇头:“逃跑了。”
白衣人一愣,他本以为这边有盲眼老人守着,怎么也不该出问题才对,只是偏偏就是这个最不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几乎致命的问题。他脸色难看道:“来的不过是一个娃娃,能从你手上逃走?”
“他的修为不错。”盲眼老人回答,“跟你在伯仲之间。”
白衣人隐约地感觉到盲眼老人的话里有刺,反唇相讥道:“修为不错?你杀过的修行者里,难道就没几个修为不错的人?何况以我的修为,不可能在你的飞剑下逃生吧?”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走的。”盲眼老人轻声道,“但你既然见过这个孩子,却又直接放走了他,只怕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白衣人声音一窒,他并未想过这一点,但此刻,他却不得不回想起自己对那位大人的承诺,如果自己完成了任务,自然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但如果失败……
“戒严搜查,无论如何,要把这只老鼠给揪出来。”白衣人咬牙切齿道。
不出几日,建邺城的东城就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宛如一块巨石砸入水中,激起千层浪花:城东鱼龙帮帮主庞虎家里竟然失窃了!
尽管这件事情相比较当初荆吴战神高长恭一身白袍挎着白马带领着四千青州鬼骑入城之时引起的轰动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好歹城东鱼龙帮这些年发展顺风顺水,帮主庞虎的名声早已经在市井之中传开,也算是给予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就在城东的一间客栈里,无数人喝茶吃饭的客人也是不甘寂寞,趁着躲避正午日头的时候,在客栈里谈起这件事情来。
随着桌板上的茶水被一巴掌拍得溢出茶碗,一位高瘦客人带着几分得意道:“嘿,你说怎么着?我本来还不怎么相信,结果昨晚我找我婆姨家的弟弟,也就是我小舅子的同窗好友问了问,最近那个鱼龙帮庞虎帮主失窃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得了吧,又是你婆姨又是你小舅子,还是你小舅子的同窗好友,你就可劲的吹,吹破了算!”
高瘦客人本来脸上表情满是得意,被顶了一下之后顿时感觉大丢脸面,恼羞成怒道:“老子可是说真的话,你爱信不信!我那小舅子的同窗好友可就在鱼龙帮里当堂主的!现在鱼龙帮里,几拨人轮流在街上见到可疑人就上去问话,我那小舅子干活都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他喊得很响亮,自然客栈里大多数人都听见了,有人揶揄道:“那你倒是说说,到底鱼龙帮的庞虎帮主家里丢了什么?我可是知道鱼龙帮里有四位供奉每一位都修为高强,还有一位瞎眼的供奉就住在他家中,什么毛贼能进去偷东西?难不成现在的修行者都已经沦落到去做贼了?”
“嘿嘿。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高瘦客人故意吊着所有人胃口,说话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往外吐,“如果说偷些银钱什么的,修行者去做自然掉份,可如果,他丢的不是银钱呢?”
“不是银钱?”有人质疑道,“难道还有不偷钱的贼不成?”
“哎!这位仁兄说道点子上了。”高瘦客人单腿踩在板凳上,拍着大腿道,“听说啊,这小贼进了庞虎的宅子,偷走的是一卷书简。据说是鱼龙帮那位盲眼大师的修行的功法!盲眼大师是什么人物,虽然双目失明,可实力在鱼龙帮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能偷到他的功法,说不定能学会一招半式,受用不尽啊。”
“嚯……那确实……”众人顿时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感叹。相比较墨家那行走天下修行者多如牛毛的非攻墨门,荆吴里的修行者不是为士族效命就是追随那位穿白衣领着青州鬼骑气吞万里如虎的荆吴战神去了。
所以,虽然荆吴境内江湖帮派不少,却更多是鱼龙混杂,显得像是一帮乌合之众。
而那位盲眼大师,也可以称得上是鱼龙帮中四位供奉中的顶尖人物了,尽管大部分人并没有见过他出手,但听说他的飞剑之下,甚至死过城西大鹏帮两位修行者,光听这样的战绩,这些坐在客栈里的人只觉得心向往之。
就在这时候,客栈的门派,跑进来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气喘吁吁:“哥……哥诶!”
高瘦客人刚刚还环顾四周,十分满意自己终于出了一次风头,闭着眼睛呷了一口清茶,只觉得比喝了烈酒还过瘾。听见那个因为肥胖而沉闷的声音,高瘦客人转过头去,这不正是自己胖小舅子吗?
“阿亮,你怎么来这儿了?”高瘦客人手忙脚乱地凑上去,慌里慌张地搀扶住自己的小舅子,却因为小舅子那分量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等到阿亮终于喘着粗气,坐上板凳,对着茶壶咕噜咕噜地喝完了茶,终于长出一口气,看着自己姐夫道:“姐夫,有大事儿!”
“什么大事儿?”高瘦客人大惊,他少见自己小舅子有这么慌张过,“你姐小产了?”
“我姐……呸……不是我姐,我姐没小产,你说什么呢!”阿亮瞪大了眼睛,“我是说,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事儿,有新消息了。”
听见他这句话,客栈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高瘦客人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把自家小舅子那肥嘟嘟的肩膀拍得啪啪作响:“臭小子,姐夫没白心疼你,说吧,什么事儿?”
阿亮瞅了瞅四周,又看向高瘦客人,犹豫道:“要在这里说?”
“说,凭什么不说。”高瘦客人倨傲地看了四周一眼,心想你们之前不还是不相信我的消息嘛?现在我的小舅子就在跟前,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阿亮点了点头,也没想那么多,既然姐夫这么说了,也就开口道:“三天过去,那个小贼都没找到。庞虎帮主怒了,不光是跟官府老爷商谈发布了通缉令,而且他还在江湖上说,不管是谁,只要能给出那个小贼的线索或者踪迹,赏金两百!”
“赏……赏……他妈什么?”高瘦客人手一颤,滚烫的茶水从茶碗里洒了出来,打湿了大腿,可他震惊之下恍若味觉,骂出声来,“他娘的!你说什么?”
“不管是谁,只要能给出那个小贼的线索或者踪迹,赏金一百!”阿亮重重地重复。
几乎在话音刚落间,阿亮就愣愣地发现,高瘦客人脚底像是抹了油一般,一溜烟就跑出客栈去。
“姐夫你去干什么?”他有些莫名其妙,而嘴里仍然有些干渴,于是倒了茶,准备再喝个痛快。
正当他举着茶碗的时候,高瘦客人又一下子从客栈门口蹿了回来,因为走得太急,还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吃屎。他一把抓住了阿亮,瞪大眼睛道:“跟我说,那人长什么模样?几岁?”
阿亮反应过来,这才清楚自己姐夫这匆匆忙忙地是想做些什么。他想了想,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娘的不知道人长什么模样,还找什么找?”高瘦客人气急败坏。
“确实没人见过。”阿亮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茶碗,费劲回答道,“既然是能进帮主宅邸偷东西的贼,哪儿能让人轻易地看见脸?瞎大师……倒是‘看’见了,可他……”他话语突然停住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这种事情,难道还指望一个瞎子能看清什么东西?
尽管那位盲眼老人是个修行大师,可……不代表他就能不靠眼睛看东西。
“不过……”阿亮突然想到什么,大声道,“官府那边出了一张画像,说是依着那位白衣大供奉的描述所绘制的,不过……大供奉说自己也是在黑暗里惊鸿一瞥,看得并不真切。”
“够了!”高瘦客人刚刚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有画像,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他拉扯着阿亮,匆忙地向外跑去。
在他的身后,无数客栈的客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扔下银两向外而去。
第六十四章 溃堤之因
两百金之数,就算放在那些大商贾面前也能砸出个不小的响声,何况是他们这些一生都未必能见识百金放在眼前是个什么光景的市井百姓?
反正不是又不要他们亲手去擒拿那个小贼,只要通报一声又有什么难的?
没过一会儿,客栈里就空无一人,徒留狼藉一片,竟然是小二都忍不住凑了这场热闹,只留下掌柜一人站在柜台。www.uu234.cc他倒不是不想去,只是他若一走,就没人守着这间店,到时候那个偷秘籍的小贼没找到,自己的店铺里少了一两件物事才令人心疼。
不过他抬了抬头,却看见一个坐在角落低着头缓缓喝水的年轻身影,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
“客官,怎么,你对那两百金不感兴趣?”
缓缓抬起头来的秦轲嘴角抽搐了一下,故作平静地回答:“偌大一个建邺城,找一个连脸都不甚清楚的小贼,哪儿那么容易?”
“说得也对。”被秦轲这么一说,掌柜心里那颗躁动的心脏倒是平静了不少,虽然说他这辈子是难以见到两百金摆在面前,可有这么一间小客栈,也足以让一家衣食无忧,他又何苦来哉?
想到这里,他笑着对秦轲道:“这位客官,年纪虽然小,事情倒是看得透彻。”
秦轲笑了一声,只可惜这笑得不比哭好看,不过他及时的低头,倒是没把自己脸上的怪异表情给客栈掌柜看见。
他哪里是想得透彻?他只不过是对于掌柜的问题无法回答,所以才抛出这样一个回答。换做往常,只怕他也会跟那些客人一般闹哄哄地出去吧?毕竟两百金之数,反射着阳光都足以把他闪瞎了。
而在这间客栈住了几天之后,他也越发地感觉到了钱的重要。
“掌柜的,我上楼了。”秦轲放下茶碗,轻声道。
掌柜的点了点头,没感觉出秦轲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好,客官慢点。”
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秦轲顺着楼梯而上,望着那一排排的客房,熟悉地找到自己住的那一间,也是最小的那一间,打开门,看了看四周,便如猫一般藏了进去。
这间客栈的价钱并不怎么便宜,至少相对他这样一个从乡下来的乡巴佬来说,绝对是一处昂贵的所在。但他却不得不住在这里,只因为这条名为金和的街区人足够多,借此,他也可以隐藏自己的踪迹,所谓大隐隐于市,正是如此。
只不过这场抓捕似乎远远没有尽头,秦轲原先只觉得这群人在几天没有收获之后就会停手,然而从今天看来,这场针对他的抓捕行动竟然是愈演愈烈!
“什么叫偷东西的贼?”秦轲皱了皱眉头,鞋也没脱就躺在床上的他只觉得头疼欲裂,还扯上了官府……
他明明只是来找诸葛宛陵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把一切变成了这幅光景?
想了许久,没个头绪,他翻了个身,伸手从枕头下面找到那卷竹简,借着窗外的光线,再度查看起来。
这些天,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查看这竹简,与那个高瘦客人不同,这竹简根本没有包含什么盲眼老人的功法秘籍,纯粹只是一个记账的账簿。
方正小楷抄写的人名带着几分油墨的香味,而在这些名字的后面,分别是不同的数字,比如说“孙立”的后面,紧跟着的是一个“一百八十”,在一个“林川”的后面,紧跟着的则是一个“五百零四”,数字又大有小,其中有一些人名还用朱砂笔画上了圈。
秦轲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找不出其中的含义。
“这到底记的是什么东西?这些人为了这份东西要杀人灭口?”秦轲皱着眉头,只觉得上面的数字里,满满的都是血腥味。
他盘坐起来,把书简扔在一旁,又摸了摸自己那原本鼓囊但现在已经缩小了半截的荷包,倒出里面的银子,又把包袱里那仅存的碎银拿出来,堆放到一起。
只剩下八两了。
秦轲心里莫名地有些乱,如果这件事情持续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诸葛宛陵?何况,这些银子是村里的叔叔婶婶们凑起来给他的,每一块都来之不易,这让他感觉分外愧疚。
正当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秦轲匆忙地把书简卷了卷,塞进枕头下,然后又用被子把银子盖住,站起身来,理了理凌乱的发丝,道:“进来。”
门开了,秦轲在背后的手松了松,双肩放松下来,笑了笑道:“掌柜的,怎么了?”
掌柜的脸上带笑,大概是觉得秦轲那稚嫩的脸颊十分可亲,莫名地让他想到自己那个在乡下每日喜欢追着狗疯跑的侄儿,笑着道:“正好,刚刚我老家捎来的特产,我想想店里也就只有客官你,所以带给你你尝尝。”
“特产?”秦轲正好肚子有些饿了,毕竟修行气血的人,身体对食物的需求要比普通人高得多,但他又不舍得花钱买,这土特产简直就像是雪中送炭一般及时。
等到大碗摆上桌,秦轲眼睛亮了:“鱼?”
掌柜笑容和蔼,看着迫不及待拿着筷子的秦轲,道:“是我们南方盛产的黄鱼,味道鲜美的很,据说通利五脏,对身体好咧。”
秦轲尝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都是香的,那柔软的鱼肉进了嘴里竟然在转瞬间就化开了,而那股滋味却在舌头上不断缠绕,迟迟没有离去。
秦轲有些笨拙地吐出鱼刺,夸赞道:“好吃。”
掌柜的笑容更浓了:“喜欢就好。”
秦轲又夹了一筷进嘴里,美味让他的肚子咕咕直叫,想想稻香村那口烂鱼塘里养着的那些鱼,味道又酸又柴,与这鱼一比较,就宛如白面与米糠之间的区别一般。
或许可以给叔叔婶婶们带点回去?秦轲突发奇想,也就顺口问了个问题:“掌柜的,这鱼在南方很多吗?”
掌柜的点了点头,道:“也快临近黄鱼最多的时候了,往年我都会让老家给客栈送鱼,我们客栈的黄鱼,也算是这条街的一绝咧。只不过今年早些时临安城发了大水,冲垮了不少支流,到现在也还没能把堤坝完全补好。堤坝修不好就不好捕鱼,今年我们客栈怕是上不得几道黄鱼咯。”
“发大水?”秦轲呆了呆,墨家地处北方,本就是容易闹干旱的地方,闹旱荒他见过不少,但发大水倒也没怎么听说。不过好像在出叶王陵墓的时候,诸葛宛陵提到过发大水的事儿?
秦轲好奇心一起,问道:“怎么会发大水的?很严重吗?”
“严重,怎么不严重。”掌柜的也不再站着,而是坐在了秦轲身边,道,“下游就是老百姓的田亩,这一发大水,足足有千顷良田被淹,无数人都没吃的了。至于为什么发大水,据说是上游的堤坝在连着半月的大雨之下溃了堤,顿时就堵不住了。这么一场大水下来,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秦轲一呆,他只见过干旱死人,蝗灾死人,战乱死人,但却没有想到洪水竟然还有这般的威力。
“那朝廷救灾了吗?”秦轲也关心起来。
“倒是下拨了不少救灾粮。要说咱们的丞相还是英明,早些年吴国年年打仗,讨个活路都难,结果丞相真是神人,也不知道怎的,说服了那些大家族不再打仗,然后建立起了荆吴,日子才好起来。”说着,掌柜的却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听说这一次赈灾可不简单。上头要杀人呢!”
“杀人?”秦轲敏感地抬头,看着掌柜。
掌柜的四面看了看,知道现在客栈里空无一人,才敢说话:“有人说,这一次堤坝之所以溃了,是因为有一群贪官想着贪朝廷的赈灾粮食,所以故意把堤坝给弄坏的。”
“弄坏的?”秦轲惊了一下,声音就有些难以自控,但很快,他就在掌柜的眼神之中低下头来,小声地道,“这些人怎么这么大胆?”
“那也不奇怪。自古以来贪官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我见的多咯。说到底,能给咱老百姓留口饭吃,就谢天谢地咯。”掌柜的神情平静,似乎见怪不怪,“反正朝廷据说已经派人去查了,据说还根据贪官贪墨银钱的数量,拟定了一份名单。哼!只等诸葛丞相看到了那份名单,这些贪官个个都不得好死!”
地上传来了筷子的坠落声。
掌柜的转过头,弯腰去捡起筷子,对这个像是自己侄儿般的孩子,他也多了几分温情,微微责怪道:“呀。你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我去给你再拿一双筷子。”
秦轲看着掌柜的缓缓离去,心脏却狂跳起来。
第六十五章 鱼龙帮内
庞虎的宅邸之大,就连无数的达官贵人都忍不住眼馋,光是正红朱漆大门上那金丝楠木的匾额就可见一斑。www.uu234.cc
穿过大门,院子摆设的盆景在专人的照顾下郁郁葱葱,阳光洒落在它们身上,他们在风中轻轻地舞蹈。
只是,在这些盆景后面的大厅之中,却传来一声碎裂声响,随着几声清晰的“白痴”“蠢货”的谩骂声,惊走了几只悄然落下吞食果实的鸟雀。
“一个大活人,就算是挖了个洞躲在里面当老鼠,你们这群天生该当猫的家伙怎么就闻不到一点腥味儿?白痴!饭桶!平日里自诩在城东就宛如千里眼顺风耳,结果让你们找个人,一个个都成了睁眼瞎,我现在甚至怀疑你们那一对眼睛统统都长进了裤裆里,都被怡红楼的那些臭娘们给吃咯!”
大厅的中心,庞虎喘着气,只觉得这一轮骂下来,那多年已不再动用刀兵的身体竟然有些脱力,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地上被自己摔碎的那官窑瓷碗,口渴难耐。
他身旁的属下跟了他多年,自然最清楚自己这位“大哥”的秉性,赶忙地把自己没敢喝上一口的茶水递了过去。
庞虎接过茶碗,匆匆忙忙地喝了一口,却被茶水烫得窒了一下,而后才是吹着气,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盲眼老人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二胡躺在他的腿上,似乎那单膝跪地在庞虎面前抬不起头来的三个人都与他无关。
庞虎骂那三个人睁眼瞎。
而他真的是个瞎子。
但在鱼龙帮内,只怕除了那位白衣人,没人敢当面对他说这件事情……包括庞虎。
“老姚!你说说!”庞虎压了压火气,继续道,“平时你做事最稳健,你那边怎么安排的?”
跪在三人当中的老姚已经不怎么年轻,从他那有几分苍老的面容与他微微发白的鬓角,他的眼睛里确实充斥着稳重:“画像已经在都发给了兄弟们了。我还安排了六人一组,分布我管辖的每一条街,只要发现可疑目标,就会立刻上报。就算那个年轻人是个修行者,也得脚踏实地走在路上而不是飞在空中,只要他出现,总是会有一些形迹的。”
庞虎点了点头:“那几处呢?你派人盯了么?”
那里是哪里,这个问题在老姚心中却根本不需要任何时间去思考。他抬头看着庞虎,沉声道:“人都已经散出去了,包括那剩下的三家油铺和五家米行,只要有什么人接近那,我们的人会立刻收网。”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但……这么多天来,不说油铺没有客人,米行也一切正常,就连买米的也基本是熟客,那些人我们查过底细,都很干净。”
庞虎眼神略有安慰:“老姚你办事还是严谨的。”
他想了想,又问:“那……军营和宫门呢?”
老姚微微低头,道:“确实也安排的人手,不过……近来兄弟们都有些懈怠,这倒是个问题。”
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大厅之外那平时珍爱的鹦鹉,那只不明情况的扁毛畜生像是条癞皮狗似得在笼子里滚来滚去,尽管当初他就是因为这只鹦鹉的性格有趣而花重金买下了他,但此刻,他此刻却觉得心烦意乱。
抓不住那小子,整个鱼龙帮都要玩完,到时候你这畜生迟早得被人拔毛烤了吃,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这般没心没肺。
说到底,当初如果那个余先生肯屈尊钻洞追击,说不定早能把那小子给杀死在安泰街里,哪儿能让他窜到另外一家油铺去?这些士族大家的鹰犬,当了狗却还要装得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令人作呕。
看了看盲眼老人,他心里哀怨,说到底,当初他也是自负地感觉盲眼老人必然能解决这个麻烦,可没有想到,这个小子还真有几分邪性,竟然能从盲眼老人的飞剑之下讨得一条生路。
修行精神的修行者毕竟飞剑范围有限,而**又不如那些修行气血的修行者般强健,这才让那小子逃出了生天。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谩骂出声:“这小子到底去哪儿了?几天就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难不成真变成扁毛畜生上天飞了?可就算飞,他也总该找个落地的地方,难不成这是个傻子,就连接头的地方都记不得了?”
这时候,沉默许久的盲眼老人轻声开口了:“也难说。毕竟两家油铺都出了事,他对第三个铺子有怀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以那个年轻人的隐匿能力,甚至能从我手下逃走不留痕迹,要靠普通人抓住他,确实不容易。”
庞虎沉默了许久,知道盲眼老人说得没错,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火气,伸手就把手里的茶碗扔了出去,摔出一地的碎片。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这件事儿解决不好,鱼龙帮到时候能不能存在都两说,把帮里的兄弟全派出去,谁要是再敢有什么偷懒或者晚上还去青楼喝花酒玩女人,就不是我庞虎的兄弟,帮规自会断他手脚!”
秦轲再度摸出枕头下的竹简,看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庞虎不知道的是,他还真是一个所谓的“傻子”,只不过他这个傻子并不是因为他忘记了接头点,而是这些接头点从头到尾就跟他无关。
九爷死之前只来得及告诉了他那一间油铺的位置,而其他的地方呢?
不过秦轲就算再傻,也从客栈掌柜话语之中感觉到了那藏在黑暗里的丝线,他看着竹简的眼神也不如之前那般疑惑,只是这反而让他更加慌乱起来。
在客栈躲的这些天,他通过旁敲侧击,还是从各个客人的口中问出了诸葛宛陵和高长恭的所在。
诸葛宛陵虽然有自己的丞相府邸,但因为军政要务尽在他一人之手,每日需要处理的事物太多,所以那位年纪尚幼的荆吴国主索性派人取消了诸葛宛陵的私宅,把他的一应物事都搬进了宫里。
虽然这种僭越之举被无数世家老臣以“僭越”“欺君”罪名弹劾,但是那位年轻国主本就是在诸葛宛陵的支持下坐上了王座,自然不会在意这种莫须有的东西。
而高长恭……虽然他有自己的大将军府,偏生他是个成天厮混在军营甚至遣散了大将军府大多数仆人一心一意治军的人,就算秦轲偷偷摸摸地到了大将军府,只怕也见不得什么真正能主事的人物。
一个身处在王宫不好进去,一个身在军营更是宛如置身于铜墙铁壁之中,秦轲发现这事儿棘手得程度已经完全超乎了他所能预知的范围。
就算他有巽风之术这项能隐匿气息的奇术再身,可不管是王宫还是军营,都必然有无数隐藏着的高手,如果他贸然去闯,跟黑夜里跑进猫头鹰视线的老鼠有什么不同?
“所以,这关我什么事儿呢?”秦轲看着竹简上那些用朱砂画出的鲜红圆圈,只感觉这些红色不仅仅只是朱砂,更是那些被淹了良田的百姓身上的血泪,忍不住骂了一声,“两个混蛋!就不能好好在家呆着?”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句骂得很没道理,但想到自己身处的这个巨大旋涡,秦轲还是觉得分外委屈。
不过细细思考了许久,秦珂还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第六十六章 藏身市井之人
“对了!可以找阿布啊!记得他们是住在荆吴太学堂的,只要找到他,让他把竹简交上去不就好了?”秦轲拍起手来,对自己道,“真笨,光想着找诸葛宛陵和高长恭,明明一个大活人就在你眼睛前晃荡着却想不到。www.uu234.cc”
关节处开出一个口子,整件事情就好办许多。秦轲收拾起书简,把床上那些细碎银子塞回荷包,整理了一下,只觉得万事俱备,鼓了鼓劲,站起身来。
包袱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从其中隆起一个“小山峰”来,而后,这座小山峰不断地移动,时而高耸,时而下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出来一般。
秦轲愣了愣,把包袱解开一些,而后是一道影子一闪,他的肩膀上就多了一样冰冰凉的物事。
秦轲扭头,看着那只从稻香村一路来荆吴的小蜥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睡醒了?”
也不知道这只小蜥蜴到底是什么习性,从他离开稻香村之后,这只小蜥蜴每日昏昏欲睡,到了后面,甚至就主动钻进他的怀里像是冬眠的青蛙一般一动不动了。
起初秦轲还以为这只小蜥蜴是生了病要死了,心里忍不住难过了一场,但后来发现这只小蜥蜴虽然没有动弹,但腹部的呼吸却是做不了假,他不懂怎么喂养蜥蜴这种东西,也就把它好好地放在包袱里,到今天,它已经足足睡了一个半月。
“真能睡。”秦轲感叹了一声,“你就跟山上的熊瞎子一样,,一觉睡下去连叫都叫不醒,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会饿死。”
不过说到饿,小蜥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它大大的眼睛闪了闪,看见桌上那还剩下一些的黄鱼,一下子跃了出去。
“吧嗒”一声,他娇小的身躯落在粗糙的桌子上,对着那碗黄鱼不断地撕咬起来。
其实黄鱼已经被秦轲吃得基本上只剩下鱼骨,但没有想到小家伙没有牙齿,咬合力却是惊人,不光是鱼骨上附着的鱼肉,甚至连鱼骨,他喀嚓喀嚓地咬了几下,就把那些鱼骨咬断吞入了腹中。
秦轲看得啧啧称奇,想想如果它能吃鱼骨头,那么自己倒是可以省下一笔吃食的钱。这小家伙看似很小,实际上食量惊人,来荆吴的两个月路程,它清醒的时间也不过半月,吃掉的东西快赶上他本人了。
他现在已经是个快要花光盘缠的穷光蛋,如果再多这么一位能吃的祖宗,还真不知道下一顿饭得上哪儿找去。而既然它连骨头都能吃,那去酒楼客栈找点剩菜剩饭总还是能解决的。
不一会儿,小蜥蜴吃完了碗里的鱼骨,就连鱼头都被啃噬个精光,秦轲伸出手,朝它一摆,它就顺着手臂一下子爬上肩膀,又从肩膀钻进了他胸口衣服里。
秦轲只觉得胸口有这么一只东西在里面扭来扭去有些痒,忍不住笑了几声,道:“呆着,别乱动。”
感觉到小蜥蜴逐渐在胸口平静睡去,秦轲拿着包袱,走下楼去。
楼下的客人已经重新多了起来,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但几个小二却没个影子,这让掌柜的又是擦桌子又是上菜,忙得满头大汗,低声骂着:“等会儿回来,看我不扣光你们月钱。”
抬起头,他看见秦轲,脸上又露出了笑容,道:“吃完了?”
秦轲点了点头,又戴上斗笠,让自己的脸颊少露出一些,趁着掌柜上完菜的间隙问了太学堂的位置,而后走出客栈,融入那满满的人潮之中。
躲在客栈几天,秦轲几乎都要忘记荆吴的繁华了,而当他重新看见路旁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在吆喝声之中散发出浓烈香甜的麦芽糖,心里免不了重新生出几分兴奋来。
有一位老人坐在桌子前捏着泥人,宽大而粗糙的手却灵巧得令人眼花缭乱,只不过是几根指头轮番一捏,一个人形就出现在一帮眼巴巴看着的孩子门前。
秦轲也看得出神,正愣神之间,却感觉到了几道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扫来扫去。
他警惕地转过去,却发现满满的人潮里,哪里能找到那在暗中窥视自己的人?
秦轲心里骤然一紧,知道自己可能已经引起注意,尽管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但此刻久久停留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逆着人潮,秦轲循着掌柜说的方向不断走去,太学堂在城西,以建邺城的规模,他至少得走上两个时辰,才能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看了看天色,秦轲大概估算了一下,也许到达的时候正好是黄昏?
把头上斗笠压了压,秦轲感觉到自己心脏跳跃速度有些微快,城东正好在鱼龙帮的管辖范围内,他必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不过另秦轲有些意外的是,县衙竟然距离客栈并不远,只不过是走了一会儿,他就看见了那气派之中略带几分威严的县衙,两只石狮子静静地看着街道,仿佛随时可能活过来撕咬不法之徒。
秦轲看着那拥挤的人群,悄然地挤了上去,身法犹如游鱼一般在人群之中不断地向前,加上修行而来的几把力气,他总算看见了那张贴着自己画像的布告。
“还真有几分形似……”秦轲低声对自己道,那位白衣人仅仅靠着惊鸿一瞥,竟然还是记住了自己七八分样貌,而那个县衙的画师也不是什么庸才,竟然靠一个人的回忆就画出这样的效果,实在厉害。
只是,那个白衣人记忆越惊人,那个画师笔法越犀利,犀利,他距离危险就越近。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也就飞快地从人群之中溜了出去。
“不能走小巷子……反而容易让人看出我心里有鬼……”秦轲眯着眼睛,微微抬头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根本无法辨认哪些人是鱼龙帮的人,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缓缓走去。
他不是不想走得快一些,只是这种时候,他越是普通,就越不容易被人察觉。
一路上,秦轲都顺着人多的街道缓步行走,甚至还装模作样的走走停停,时不时地看看路边的商品,顺手还买了一把木梳子,做足了一个百姓应有的样子。
虽然他的身上仍然还是带着那么点北方的气息,但毕竟建邺城的商路亨通,财路聚集,这座城里的北方人倒是也并不少见,加上秦轲在北人之中,本就偏瘦弱一些,看起来就更不起眼。
那些扫过他身上的目光仍然时不时地存在。也不知道鱼龙帮在城东的各个街道到底安插了多少人手,这种事情竟然像是无休无止一般,总在秦轲心弦刚刚放松些许的时候,再一次蛮横地把它扯紧。
好几次,秦轲都觉得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但或许是老天保佑,又或许是他命不该绝,总还是有惊无险。
只是走了这么久,许多麻烦仍然如跗骨之蛆一般粘了上来。
“老伯,这个面具怎么卖?”秦轲指着那个猴子脸的面具,笑着问道。
“五铢足矣。”老人看起来有些困倦,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昏昏欲睡。
秦轲扔下钱,摘下斗笠,又把面具戴上,猴子脸配合着他那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形,看起来十分滑稽。
而秦轲也感觉到自己身上那几道目光越发的犀利,尽管是在嘈杂的大街,他的风视一经展开,就把那些细微的声响都给捕捉了进去。
面具下的眼睛动了动,他看见了那个站在肉铺面前与屠夫讨价还价却有意无意看向自己的中年人,看见了那个在河中撑船,带着几分悠闲眼睛却毒辣如狼的健硕汉子,更看见了那个在背着馄饨挑子走街串巷叫卖,右手虎口老茧厚重的市侩小贩。
第六十七章 包子与橘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这江湖就宛如浆糊一般浑浊粘稠,粘上了就难以甩脱。www.uu234.cc
风视在悄无声息之中不断地给他反馈周围的情况,而他戴着面具,向前逆着人潮不断地行走,只觉得那几道目光缓缓地跟了上来,并且走在一起小声交头接耳。
秦轲跟他们的距离不远,也不过是二十步,借着风视,他听清了他们的话语:“是他吗?”
“难说,画像是靠记忆画的,谁也不能保证准确,但我们盯梢了这么几天,这小子是最像的,尤其是他那肩膀上的蓝布包袱……”
秦轲皱了皱眉,看向自己身上的包袱,他还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细节出卖了他的身份,大概是自己在钻洞逃跑的时候,背上的包袱被白衣人看见了吧?
虽然用包袱的颜色去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显得有些愚蠢,但想来白衣人也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把这件事情给说了出来。偏偏秦轲就是那个意外之中的意外,他并没有当探子的经验,更没有一个当探子的直觉,也算是歪打正着,命中注定了。
戴着面具的秦轲一蹦一跳地在路上走着,一副少年贪玩的样子,额头上却已经是满是汗水。
风视之术虽然强大,可这里却是嘈杂的街道,他要听清那几个人的声音还是很耗心神的一件事情。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此刻心里紧张得就好像拉近了的弦,随时可能会崩断。
秦轲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肩膀上的包袱扔掉。其中原因之一自然是因为承载着九爷和油铺里几个人鲜血的书简还在里面,在掌柜口中知道它对于那些受灾百姓的重要性之后,他更是没法做到视而不见。
而且现在这些人还没能完全确定自己的身份,如果自己贸然把包袱放下,只怕会马上引起一阵激烈的猜疑。
于是他继续走,每一步都尽量自如,但他心里却在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玩具,完全不像是自己所有。
“瞧一瞧看一看啦!”
“包子诶!包子诶!刚出炉的肉包子诶!”
远方的天色已经逐渐呈现出几分灰色,尽管还没有到黄昏,太阳却像是一个困倦的孩子一般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但街道上热闹却丝毫没有被这样的天色所影响,依然人声鼎沸。
秦轲大概感觉到那三道目光跟着自己走了大概半条街,而后缓缓地消失,而后是换上了另外三道,他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摆脱这些人的纠缠,如果他再这么继续下去,等那离去的三个人搬来援兵,自己也就没有脱身机会了。
秦轲脚步停了下来,顺势地转头看了看。那三道目光顿时移开了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秦轲却早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他装成自己不过是肚子突然饿了,向着包子铺缓缓行走而去。
中途,他与其中一人擦肩而过,那是一个站在胭脂摊子前戴着一只便帽的中年汉子,右手摩擦着下巴,眼睛在胭脂上久久停留,好像是在思考应该买哪一种才能让自己的妻子满意。
秦轲戴着面具,缓缓地平伸左手,指头并拢宛如刀子,在那汉子的腰间用力一戳。
那看胭脂的汉子浑身一震,而后软了下去,扑到在胭脂摊上。
卖胭脂的是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女人,从没见过这种情况的她先是一惊,然后慌里慌张地搀扶着那昏迷的汉子,嘴里喊着:“客人你怎么了?”
秦轲没有在原地多做停留,人潮很好地掩盖了这个昏迷的汉子和那慌乱的女老板,而后站在包子铺前,买了个又大又圆的肉馅包子,却不吃,而是趁着热劲放进了怀里,而后再次一个转身走了几步,路过那挑着一筐橘子叫卖的农夫,问道:“橘子怎么卖?”
卖橘子的农夫眼睛里有异光闪过,神色却毫无破绽,亲切地道:“买橘子?您先尝尝,我们庄稼汉实诚,您给个合适的价儿就行。不甜不要钱。”
秦轲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心里却知道这人分明就不是什么真正卖橘子的农夫,估计让他说说橘子的价钱都说不定上来,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秦轲尝了半个橘子,嘴里啧啧有声,但片刻之后,却突然惊讶道:“这橘子里怎么有虫?”
“有虫?”农夫愣了愣,“怎么可能,我这橘子是刚买……呃……拿出来卖的,新鲜着咧。”
秦轲指了指,道:“你看看?”
农夫偏头看了看,疑惑道:“哪里有?”
秦轲固执地道:“你那么远站着当然看不见,你过来看看。”
农夫凑近了一些,跟秦轲站成并排,伸长了脖子,去看秦轲手上那吃了一半的橘子。
等到秦轲感觉身旁的农夫已经悄无声息地软了下去,他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站在桥头正看着他的老妪,微微转身,蹲下来,把农夫缓缓地摆好。
这么一来,老妪即使看见农夫扑到在橘子上,也只以为他在检查橘子什么的,不会怀疑到他已经晕倒。
而秦轲走之前想了想,顺手从箩筐里多拿了几个橘子,暗暗道:“反正也是不义之财,取了就取了。”
只是当他把橘子放进怀里的时候,却感觉怀里有异样,他摸了摸,却发现怀里那用宽叶子包裹的包子不翼而飞。他拉开胸口衣服看了看,只见那只小蜥蜴正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秦轲哪儿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让你吃了?”秦轲有些气急道,“一个肉包子多贵你知道不知道。败家子。”
小蜥蜴懒得理他,蜷缩成一团,又闭眼睡上了。
秦轲无奈,却不敢再把橘子放进去,虽然他觉得小蜥蜴并不喜欢吃蔬果,但他实在不愿意冒险,手上把玩着橘子,他走上小拱桥,对着河水看了一眼。
“哎哟。”秦轲手上莫名一抖,一个橘子跌落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老妪的脚边。
老妪缓缓低下身来,捡起了那个橘子,对靠近而来的秦轲和蔼地道:“小心些,橘子砸几回就烂了不好吃了。”
秦轲一个劲地点头,掀开面具,脸上满是感激的表情。
片刻后,秦轲下了桥,回头看了一眼那瘫软在地上逐渐引起人注意的老妪,合上面具。虽然偷袭一个年纪大的老婆婆让他心里有愧,但有些事情,他不动手也不行。
“这么老了就不要跑江湖了嘛。”秦轲低声抱怨道。
看了看街道,问了问路,知道自己距离太学堂已经不太远,心里微微振奋,再度融入人潮之中,像是一条跳进了浑浊江水的游鱼,失去了踪迹。
第六十八章 缠斗
太学堂原本坐落于一处僻静的街巷,周围柳树成荫水流缓缓,正适合学子们在里面静心诵读,但人世间只要跟权位或者是财富牵扯紧密的地方,大多无法阻挡这熙攘的人群。
仅仅在太学堂落成数月,这周围的房价就涨了数倍,许多富商更是想在周边盘下店铺而不能,只能望着学堂长吁短叹当初怎么就没有第一时间抓住机会,就算自己的孩子最终没能进入学堂,但只要能跟那些出入太学堂的学子沾点关系,未必将来没有一个锦绣的前程。
毕竟,许多人都心知肚明,将来能从这座学堂里走出去的人才,必然是未来荆吴的国之栋梁,哪家人不想将来子孙能光宗耀祖?钱这种东西,总是不如脸面重要的。若说真能在将来青史之上留下一笔,就算耗尽万贯家财也值得。
到最后,这周围的地价已经涨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是千金难求。直到最后诸葛宛陵亲自颁发布告,征用了这附近的房舍,由朝廷管辖,以普通价格出售给了那些平头百姓,这事情才告一段落。
现在的太学堂,已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其中有读书声阵阵随风飘来,让人莫名地感觉愉悦。
在建邺几日,秦轲也听过了不少太学堂的轶事,而今天是他第一次远眺这座太学堂。相比较他心中的想象,在河对岸深处的太学堂无疑要朴素许多,没有朱红大门,也没有镇门石狮,只有青砖木门,相映成趣,整座学堂从外面看去并无贵气可言。
不过秦轲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太学堂,甚至远远看着那朴素木门和那简单匾额上写着的“太学”两个字的时候,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神往来。
本就是修学之地,何须珠光宝气?
“这才像是个学舍的样子。”尽管秦轲此生也没见过几间私塾,却还是在心里蛮横地下了一个论断。
眼下天色渐沉,晚霞在天际犹如燃起的火焰,云层宛如狂野的奔马,在火中飞速奔驰。学堂的附近少有行人往来,大概是
秦轲缓步前进,如今他与学堂之间只间隔一条小河,距离他数百步的地方,有一座石桥,用的是精细的石料,飞檐走线温和,上面的檐兽肃穆而立,仿佛眺望远方。
然而就是这看似短短的距离,秦轲却是再难轻易地迈过去。
因为桥上坐着人。
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秦轲面色苍白,没有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看着那盲眼老人缓缓地拉着二胡,呜咽阵阵,其中蕴含悲意,却更多的是处江湖之远的形单影只。
只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人。
“鱼龙帮做事,闲杂人等走开!”随着一声大喝在人群之中炸响,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原本因为黄昏而人少了许多的街道上,顿时跑满了匆匆忙忙离去的人影。有些摆摊的甚至手脚快得惊人,只不过是把布一卷,捧着摊位上的东西就一溜烟儿跑得不见了影子。
秦轲哭笑不得,心想怎么这些人一个个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难不成这种事情在建邺城里很常见?
不过很快,他就只能是苦笑了。等到人群逐渐散去,白衣人嘴角带着几分坏笑,正站在他的背后百步的地方,把他本来打算后退的路线尽数封死,虽然他也是第一次见识白衣人的全貌,但从就业那天打斗的声音来看,这个白衣人显然是个气血修行者,而这样的人,绝不是轻易可以甩脱的。
“老鼠到底是老鼠,找起来还真是费劲。”白衣人打开折扇闪着风道,“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们亲自动手?”
秦轲仍然带着那副猴子脸面具,但从这些人的笃定里,自然知道自己的形迹已经被看穿,也就没有再躲藏,而是摘下面具无奈道:“我投降。”
白衣人看着秦轲,眼神玩味:“东西呢?”
秦轲有些艰难地伸出手从包袱里取出了竹简,放到了脚下,随后说出一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的话:“这个真跟我无关,我只是路过。”
白衣人笑了笑,道:“这种时候还能信口胡言,我见过的探子里,你可以列入前几位,何况你还如此年轻,真是难得。”
什么叫信口胡言?我说的明明是真的好吗?秦轲心里无奈地想,但他也知道白衣人和盲眼老人绝对不可能相信他跟九爷才知见过一面,换了个说法道:“我把东西交出来,你们能放我走吗?”
白衣人看着秦轲,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忍不住笑了笑,道:“为什么要走呢?或许我可以摆上一桌宴席,请你过去好好地吃一顿?”
“免了。”秦轲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我还有我的事儿,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吃完这顿饭再走也来得及不是么?”白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但当他脚下向前迈出一步,秦轲却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血脉在很短暂的时间里涌动起来。
盲眼老人走出了桥,仍然拉扯着二胡,但声音低沉的可怕,却又好像随时可能变得激昂起来。
秦轲叹了口气:“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走不了了?”
白衣人优雅摆手道:“你可以试试看。”
如果可以,秦轲还真不想试试看。但现在,他似乎别无选择。他看向河对岸的太学堂,里面的读书声似乎停止了,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又或者是因为完成了一日的功课。
阿布应该正在里面吧?秦轲想到这一点,缓缓踏步向前,白衣人几乎跟他同时开始奔跑,两个人都是气血修行者,相比较普通人而言,快得犹如闪电。
“嘭”地一声。
秦轲率先出手,他没有匕首,只能是以肉掌去拍白衣人的面门,但白衣人后发先至的手同样迎上来。
两人的掌心猛然碰撞,带得两人的衣衫都是一震,衣角在这样的气流之中飘动了起来。
秦轲瞳孔微缩,双手一拨,一掰一扣之间,伸手就去抓白衣人的手腕,而白衣人竟然选择了跟秦轲一样的招式,反过来向着秦轲的手腕甚至手肘缠了上来!
秦轲单手握住白衣人的手背,猛然翻转,双腿一横,迈出一步,与白衣人的膝盖撞击在一起。
一股疼痛感顺着膝盖向上蔓延,秦轲嘴角抽动了一下,手上却仍然不停,在一次防守之后,再度主动进攻,双手宛如毒蛇吐信一般,握住了白衣人的肩膀!
白衣人双手并指如刀,对准了秦轲的胸口,猛然刺出,用力之大,仿佛真的要把秦轲的胸口给刺穿一般。这一招可以说是十分刁钻了,如果秦轲非要去擒拿住白衣人的上肢,只怕根本不能抵挡住这一招。
修行者的力量何其之大?至少秦轲根本没法忽视,他的手上一松,横在胸前,牢牢地锁住了白衣人的手,再度与白衣人面对面缠斗起来。
两个人都在试图限制对方的动作,但两个人都无法得逞。
秦轲心里很是紧张,仅仅只是交手没多久,他就能感觉到白衣人的修为跟自己在伯仲之间,而他还要时刻提防那依然在拉着二胡的盲眼老人,自然会在动作上更为迟钝。
而白衣人同样有些惊讶,在他看来,秦轲今年才多少岁?十八?可就算那些世家大族的孩子,从小开始修行到今日有这样的实力的也不多,而在几个来回之后,他隐约地感觉到秦轲的实力还要在他之上。
这个结果让他心里微微有些愠怒,这世上的修行之路,终究还是有天份者的天下,想想他这么多年辛苦拼搏,也只换得这么几分修为,而秦轲如此年轻,却已经拥有了这般的实力,让他如何不嫉妒?
但他仍然不认为自己会输,只因为他有着比秦轲更多的交手经验,就算秦轲拥有比他更好的修行天赋,可终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里能体会到他们这样在血火之中摸爬滚打起来的一身技艺?
何况……他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白衣人的嘴角翘了起来,他轻声道:“瞎子。”
盲眼老人的二胡声骤然从低沉转为急促!
第六十九章 针尖麦芒
“修身践言,谓之善行。www.uu234.cc行修言道,礼之质也。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
阿布耷拉着脑袋,听着讲课声,有些昏昏欲睡。这倒不是他不愿意认真听讲,只不过这会儿他真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昨天晚上诸葛宛陵一句话,结果他就在书库里抄了一夜的书,等到黎明鸡叫的时候,他才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浅浅地睡了一会儿。
有些时候他其实也有些委屈,近来宫中要整理书稿,有那么多执笔宦官,更有无数的学者大儒,他每日都有功课要做,却被无数次叫去抄写书简,而他学堂这边的功课却还要在每月底迎接诸葛宛陵的一次考较,实在心累。
但想到这里,他又很快地抬起头来,拍拍自己的脸颊,对自己道:“阿布你这个混账,怎么能怪罪先生?你今天能坐在学堂里上学都是先生的恩赐,让你抄书应该是荣耀才对,怎么能有所不满?”
这时候,坐在上方的教授正说到:“谋于长者,必操几杖以从之。长者问,不辞让而对,非礼……”但看见阿布的异状,这个本来持着竹简的的老学究仔细地看了一眼阿布,突然一声大喝,“阿布!”
“啊?”阿布一惊,意识到是教授在喊他的名字之后,立刻慌乱地握着书稿坐直了身体,道,“先生。”
教授捋了捋自己银白的胡须,眯着眼睛道:“你来说说,什么是为人子的礼?”
阿布一呆,有些匆忙地摆弄着竹简,尴尬咳嗽着,寻找着其中有关于为人子的那一段,但越慌就越找不到,只能靠着记忆里的片段艰涩背道,“夫为人子者……”
教授静静地看着看着他那窘迫的样子,摆了摆手,道:“罢了,今晚把今天的课程抄上三遍,明天记得交给我吧。”
学堂之上,响起几声笑声。
“是。”阿布愁眉苦脸地回答,想到自己昨天没能抄完的书稿,发出长长的叹息。
他听见耳畔传来几声嘲笑:“一个放牛娃,终究还是只能放牛,读不来圣贤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朝廷开办学堂,让这些穷小子学习,不过是做个礼贤下士的样子,吸引人才罢了,真要治国,哪儿有这些‘贱民’的位置?”
“贱民?”阿布低低地对自己道。
不用猜,他也知道嘲讽他的是哪些人,在这座太学堂里,并不仅仅只坐着他们这些穷人孩子,更正襟危坐着那些精英士族的子弟。
这本就是荆吴内部相互利益交换的结果。
当年,吴国历经数代内乱,各个士族门阀都鼓吹着“吴国正统”的口号相互征伐,若非是诸葛宛陵以一人之力舌战士族群儒,把这些人辩得无言语对,再借着利益把这些分裂的士族硬生生捏到了一起,也无现在的荆吴了。
而这些士族虽然在争斗之时混乱如泥沼,在聚拢起来的时候却能发挥出足够的能力与效率,诸葛宛陵能在五年之内收拢起荆吴,最终把这个国家治理得民殷国富,这些士族可谓功不可没。
在荆吴如今的朝堂之上,有大半的官员都来自于这些士族,这些人联合起来的力量之大,就连诸葛宛陵也不得不在对这些士族之家报以足够的尊敬与容忍。
而这座本来只有寒门子弟的学堂,最终也因为那些老臣数次谏言,被塞入了不少士族子弟。这些士族子弟出生便是含着金钥匙,哪里会对他们这些出生平凡甚至低贱的人有什么好感?
带着心里的几分阴郁,结束了一天课业的阿布走下木地板,穿起自己爹娘纳的那双千层底鞋,吐出一口气,看了看云端那艳红的晚霞,缓缓向着学堂外走去。
身旁几个平时要好的学子凑了过来,道:“阿布,晚上我们去大明湖看看吧?听说最近来了个布偶戏的艺人,说故事说得特别好。”
“不了。”阿布摇了摇头,道:“我今晚还要入宫,先生有事情给我做。”
在学堂内,能被所有人称之为先生的人并不少,毕竟这座学堂的教授,大多是荆吴内屈指可数的学派大家,就算他们不是,既然授业解惑,也当得起一声“先生”。
但阿布口中的“先生”却与这些不同,谈到入宫,所有人都知道,这荆吴,宫里还有哪位先生?自然只有哪位万人敬仰的丞相,诸葛宛陵了。
严格来说,学堂里的这些学子,都是他的学生,只不过诸葛宛陵国事繁忙,并不可能天天来学堂给他们上课,所以也制定了一个规程,每个月四天,诸葛宛陵会来学堂里上上课,回答回答学生们的问题。
对于学堂内的寒门学子来说,诸葛宛陵对他们可以说是有再造之恩,所以他们对于诸葛宛陵也十分尊敬,甚至崇拜,知道阿布竟然又是入宫做事之后,自然有些羡慕道:“真好。阿布,你真是羡煞我们了。唉,我要是哪天也能进宫给先生做事就好了,就算是让给我给他磨磨墨,也是好的。”
但很快有人嗤笑道:“还磨墨呢。前些日子宫里还传出来一件美闻,先生深夜处理国事,国主亲自站在他身旁给他磨墨到黎明。你说说,你何德何能,能配得上给先生磨墨?”
那位学子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那国主也不可能天天给先生磨墨吧,怎么就轮不上我?”
阿布摇了摇头,道:“先生自有宦官磨墨,国主那天也是心血来潮,说到底,贪玩罢了。”
“看看,这就是你跟我们的不同。”那位学子哈哈笑道,“这种事情也只有你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这个月已经入宫第几回了?十三回了吧?学堂里都有人私下说,你现在已经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准备承袭衣钵了呢。”
阿布苦笑道:“承袭什么衣钵?先生今年不到四十,还在最好的年纪,何况我有什么资格?”说道这里,他情绪又有些低落,“我觉得我还是跟长恭哥从军好了。”
有人应和道:“那也不错。跟着长恭哥冲锋,就是战死,也觉得不枉此生了,何况,说不定还能捞个将军回来,跟着长恭哥一起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进去,那威风,我父母亲知道了,只怕当天就要拉着我去祖坟扫墓,怎么的也是光宗耀祖了。”
“光宗耀祖?怕是里面得多葬一副尸骨吧。”有人冷冷道。
阿布突然抬头,越过面前的学子,他看见了那个身穿锦衣,腰佩昂贵玉璧的身影。再向上看,那张英俊而又坚毅的脸庞上,双眉几乎要昂首飞翔。
他看着几人,宛如在空中俯视地上的匍匐的野兔。
他的身旁跟着几个同样衣衫华贵的学子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神情倨傲。
“孙青……”阿布低声道。
几位寒门子弟被这位来自于士族的骄傲子弟嘲讽了一声,自然不甚高兴,反唇相讥道:“哟,这不是孙家的公子嘛。我们毕竟不像是你们,生下来就戴着金锁,长大了又有爹爹安排好一切。不过我倒是怀疑,你这从小到大都像是一只躲在老母鸡屁股底下的小鸡,是不是看见战场就尿了裤子哦。”
“你!”孙青身旁的几位士族子弟上前一步,面色被怒火所涨红,却被孙青单手拦住。
他冷冷地看着众人,道:“这荆吴是我们父辈的荆吴,将来也是我们的荆吴,你们这些人,就好像几条路边野狗,不过是受了几口怜悯而摆下的饭食,竟然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座上宾客了。是什么东西给了你们那可笑的希望?难不成真以为你们认几个字就能在荆吴朝堂之上指点江山了?可笑。”
寒门子弟都愤怒起来,纷纷指责道:“什么你们的荆吴?这荆吴本就属于我们荆吴的百姓的!”
“哦?”孙青冷笑道,“那还要官员还要朝堂做什么?难不成荆吴得靠百姓自己来治理?”
第七十章 再见友人
一时间,站在阿布身前的寒门子弟都呆住了,荆吴起于这些士族支持,撑起整个国家朝政的自然也是这些士族推荐的人才,诸葛宛陵当年统领的吴国第一大帮纵然有那么几个治国之才,但也是杯水车薪,大多数的江湖人都进了军队当然,也正是因为军队各个重要位置都有着诸葛宛陵的死忠,所以诸葛宛陵和士族之间才相处和睦。www.uu234.cc
但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又结合了当前荆吴的状况,阿布面前的寒门子弟自然有些回答不上来。
阿布看着这位骄傲的孙青,心里本有些话想说,但终究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君子不争。”他想到诸葛宛陵对他说的这句话,但手却还是忍不住握紧了。
“对不起。”他提高了几分音量。
众人都看向了他,寒门子弟甚至有几分期待。
“我还有事情。得先走了。”阿布低下头,垂下眼帘,转头缓缓离去。
孙青身旁的士族子弟看着他的背影,嘲讽道:“胆小鬼。”
寒门子弟再度跟士族吵了起来:“人家是入宫去做事情,诸葛丞相特别赐予他出入宫门的令牌,你们有么?”
“哼,他能做什么事情?得之不易的课业上还打瞌睡,真不知道诸葛丞相怎么选中他的。”
“诸葛丞相难道还不比你聪明?哼,人家选择阿布,肯定有他的道理!”
正当士族子弟争吵激烈的时候,一直沉默着注视阿布背影的孙青却摇了摇头,转身飘然离去,留下一群有些惊愕的人群,不知所措。
阿布没有回头,他知道就算自己回头,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学堂外仍然是那一片如血的残阳,河边垂柳在微风之中轻轻舞动。
他向着到河边撑着栏杆吹吹风透透气,从士族进入学堂之后,学堂内的烦心事确实不少,但对于他来说,最大的烦心事还是在于诸葛宛陵。
“为什么选我?”阿布有些不明白,心里有几分得意骄傲欣喜,却又有几分惶恐。尽管他坚信诸葛宛陵这么做必然有他这么做的理由,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没法达到诸葛宛陵的期望。
然而一声锐利的尖啸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轲侧过身,盲眼老人那柄熟悉的小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膀一闪而过,他的粗麻布衣上顿时多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切口平整而毫无粗糙痕迹,足以让人看出那把小剑的锋利。
如果秦轲的动作再慢一点,只怕他的整个肩膀都会被这柄小剑给卸下来。
而秦轲此刻却没有时间松那一口气,白衣人就站在他的身后,或者说,他早已经算好了他的躲闪方向,随着他双臂平伸,向前猛然推出,秦轲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秦轲却没有想去避开这一对肉掌,在这里被两人拖住已经有一些时间,但因为白衣人和盲眼老人两人的实力都不弱于他,导致他无数次想要脱离战圈却不能。
但他斜眼看了一眼那向远处掠去而来不及回头的小剑,这是个机会!
他双手握拳,双臂交叉胸前,不退反进,随着他心脏剧烈跳动,气血灌注双臂,硬生生地于白衣人的双手相撞。
一声闷响,白衣人只感觉从双手掌心涌上来的巨大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而秦轲却是更惨,整个人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白衣人却皱起了眉头,这个年轻小子异常的滑溜,尽管他和盲眼老人两个人合击,却还是没能逼死他,这会儿,他那试探性的双掌竟然得手了?
但那股力量……
正当这时候,半空之中的秦轲身体猛然一震!
那柄在二胡声之中转向的小剑宛如无形之中被人握紧,向着秦轲的腰间劈砍,而秦轲在半空之中,却是如在水中的游鱼一般,一扭之间拉开了距离,而后他抬腿,一脚竟然正好踹中剑脊!
精神修行者的飞剑虽然快如迅雷,而且在脱开双手之后越发地难以捉摸,但毕竟不是亲手握着,力量总是有所欠缺,而在秦轲这鼓足了力气的一脚之中,小剑顿时失去了原本的方向,倒飞出去,斜斜地插进了石板地里。
随着秦轲飘然落地,他已经跟白衣人拉开了近四十五步的距离!
尽管感觉自己的手臂因为吃了那一对肉掌有些生疼,但秦轲心中大喜,只觉得一切都是有必要的,脚下没有停留,他的面前是那位手持二胡的盲眼老人,只是他现在身边并没有飞剑,只有那毫不起眼的二胡与他那瘦削的身体构成一幅萧瑟的画面。
说萧瑟,只是表象。秦轲知道老人的实力,自然不认为自己现在接近到了老人十步以内,就能定出什么胜负,但至少,他作为气血修行者,在老人这样近的距离里,无意是站在了一个十分有利的位置。
他深呼吸,脚下猛地跺脚,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拉近,老人的面容几乎就在眼前。
飞剑仍然卡在石砖缝隙之中,微微颤抖,宛如风中的杨柳。而秦轲的拳头在半空之中,宛如坠落的流星,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再能阻止这场“拳打老人”的事故发生。
老人伸手,握住了二胡的琴弦,一扯一放,却是在一瞬间产生出了一股力量。秦轲也是第一次以**实际去体会这股在无形之中生成,却仿佛又有形的力量,就好像一拳打进了一堵棉花墙,明明感觉自己已经用了不少力量,但就好像没法把这股力量发挥出来。
也不知道高长恭是如何做到以长枪连连突破王玄微那数道防线的,虽然秦轲觉得他只是单纯的以力破巧,但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现下,他要做的,却是突破盲眼老人由精神布下的这一道壁垒。
白衣人在身后,看见秦轲向着盲眼而去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开始行动,秦轲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双脚牢牢地踩着地面,双膝下沉,力量再度上了一层,硬是从盲眼老人面前一寸推到了半寸!
盲眼老人的脸色苍白起来,这世上,也只有王玄微那般的大修行者才能做到把精神壁垒当成消耗品一般使用,换成是他,在这种时候甚至无法分神出去控制飞剑。
秦轲眼睛里却并没有喜意,就在背后,秦轲听见了长袍飘动的风声,白衣人到了。
白衣人眼睛里满是冷厉,他没有想到秦轲会突然发难,以至于他都没有准备,不过当秦轲被盲眼老人所拖住,他却心里生出几分快意来,眼下,你与瞎子较劲,又哪里来的精力来管我?
“铮”地一声。
秦轲听见了匕首出鞘的声音,这个声音很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他想到自己放在包袱里那匕首的木鞘,又顺势想到那扔在地窖里的匕首,心里恍然。
大概是白衣人捡走了他的匕首,又找了一个新鞘?
不过这匕首是他的师父留给他的一件物事,被白衣人抽出鞘中,实在让他心中不悦。
正当这时候,传来一声金属撞击般的声音,秦轲感觉背后的白衣人退了回去,有一个熟悉的喝声吐出有力的气息,与白衣人两次碰撞,竟然是压制着白衣人无法脱身!
秦轲眼睛一亮:“阿布!”
第七十一章 小先生
秦轲哈哈哈大笑起来,之前的紧张莫名地淡了许多:“总算见到你了,为了见你一面,我都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www.uu234.cc”
“等会儿再聊!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阿布身形魁梧,一进一退之间走的也是战场杀伐大开大合的招式,只不过在他身上没能找到那股杀意,更多的是一股拙力。
但尽管如此,白衣人就已经不能小视!他手上的匕首刺向阿布,角度刁钻如蛇,却还是被阿布极快的反应格住手腕,当他把匕首一松一握,换了一只手正想再度发起攻势,阿布却是一低头,双膝一顿,侧身向前,用肩膀顶在了白衣人的胸口,猛然地把白衣人撞了出去!
这是高长恭教给他的贴身靠法,以全身带动肩膀撞击出去,力量足以摧垮敌人的身躯。如果换做是高长恭来使用,只不过是这么一靠,白衣人就已经全身筋骨碎裂、肺腑炸开七窍流血而死。
当然阿布的相比较高长恭还差得很远,可这样一靠,也撞得白衣人胸口一疼,等到踉跄止住退势,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甚至怀疑自己的胸口骨头是不是出现了裂痕。
“你都说了等会儿再聊,结果现在还问我什么情况,我哪儿有空解释!”秦轲大笑,手上的的另外一只拳头挥出,撞在盲眼老人身前的无形屏障上,硬生生推动盲眼老人向后退了三步,脸色白得就宛如纸张,身形摇摇欲坠。
盲眼老人长吐气息,空洞苍白的眼睛猛然瞪圆,他右手颤抖着再度拨弦,力量之大,琴弦深深地勒进掌心,留下殷红粘稠的血液。
而当他放开手,随着他一声痛哼,秦轲只觉得拳头那端的力量越来越强,不光已经让自己无法再有寸进,甚至,还隐约地把他向后推了回来!
秦轲面色一变,没有强来,果断地后退,松开力量,耳畔呼啸,他侧头,飞剑掠过他的肩膀,在盲眼老人的头顶悬停,随着他宛如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微微颤抖。
秦轲再度后退,背后感觉贴上了一个温暖坚硬的背,道:“说来话长,这都得怪诸葛宛陵。”
“先生?”阿布不解,但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听见白衣人的声音。
“你是太学堂的学子?”看着阿布一身规制讲究,尽管料子并不昂贵却隐约透露出几分森严法度的儒服,皱起了眉头,尽管他们知道这里距离太学堂不远,但他们想的还是尽量不要惊动什么人惹上什么不该惹的麻烦。
可这麻烦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想到那位大人必然会在事后责怪于他,这让他有些懊恼。
“你们是鱼龙帮?”阿布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衣人,确信自己并不知道这个修行者的身份,而后偏头看了看秦轲那头盲眼老人。
他想到这建邺城内,修行者不少,可盲眼的修行者却是凤毛麟角,而在江湖之中,自然也只有那位鱼龙帮的供奉了。
盲眼老人没有说话,白衣人带着几分善意地回答:“不错,我们正是鱼龙帮,这位小先生……”说到这个小先生三个字,阿布脸上一红,“我不算什么先生。”
白衣人摇了摇头,道:“既然能在太学堂内修身,自然就是将来的先生。敢问小先生,这位小兄弟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话说在前头,这位小兄弟偷取了我们帮助一件重要物事,我们追踪而来,好不容易才把他困在这里。荆吴自有国法,总不见得小先生身为未来朝廷栋梁,却要护着一个不法之徒吧?”
阿布一呆,他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隔着河看见熟人秦轲被两个人围在中间岌岌可危,所以才赶忙出手。被白衣人这么一说,他看向秦轲,道:“阿轲你偷人东西了?”
秦轲哼声道:“我能偷什么,他说话你也信?”
白衣人微笑道:“小兄弟,何必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要知道,那件东西对我们帮助而言万分重要,还请你归还才好。”
秦轲再也忍不住,扭头破口大骂起来:“放你娘的屁!什么偷你们帮主东西?我都不知打你们帮主是哪里的那猫阿狗还是阿鸡阿鹅,我偷他的东西做什么?”
白衣人仍然有风度地笑笑:“偷人东西,并不一定需要知道失主是谁,不是么?路边的小贼,摸人荷包的时候也从不需要知道那些丢了钱的异乡人叫什么名字。”
秦轲面色铁青想要反驳,却听见阿布低声询问道:“阿轲,怎么回事?他们好像认定就是你偷了人家东西了。”
“得了吧。”秦轲冷冷道,“他手上那把匕首还是我的,到底是谁偷谁的东西?”
阿布仔细地看了看,确实,那把匕首是秦轲在叶王里用过的那把,他也曾借来把玩过,知道那把匕首的锋利,点了点头,双膝微微下沉,宛如乘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力量凝聚于一点。
“你有没有带兵器?”秦轲又小声道,他的眼睛不离盲眼老人头顶的那柄飞剑,“这糟老头子的飞剑有点不好对付。”
“我是从学堂刚刚出来,哪里会记得带什么兵器?”阿布哭笑不得,想了想,犹豫着伸手在怀里取出一卷包在布中的竹简,“这……”
“正好。”还没等阿布说完,秦轲就一把把竹简抢了过去,放在手上用力甩了甩,竹简破空发出呼呼的风声,他卷了袖子。
“你小心着点……”阿布看得直摇头,“这是我的课业,我今晚还要抄写的。”
“不管了!不管了!”有阿布在侧,秦轲那本来不怎么大的胆子顿时一壮,“要是坏了,大不了我帮你抄!”想了想,他又扭头小声问道,“几遍?”
“三遍。”阿布心说你弄坏了又怎么抄,但还是无奈道,“总之……你小心点,别弄坏了。”
秦轲心里也想不得那么多了,这几天他一直憋屈地躲在客栈里像是一只藏身于阴暗角落的老鼠,这会儿,那只老鼠钻出了洞穴,正在外面不安分地乱撞。
白衣人看着阿布,拱手道:“小先生,你一定要插手?”
阿布慌忙回了一个儒家的标准礼节,而后带着歉意道,“这位……白先生?我跟阿轲是知交好友,我不能看着你们这么欺辱他一人。”
秦轲心里一暖,小百姓的那点痞气也上来了:“跟他们说什么,反正他们心里有鬼,不可能放过我们的。打就是了,二打二,我就不信能输!”
白衣人有些头疼,牵扯上了太学堂里的学生,有些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看阿布这一身的衣服,想来应该是诸葛宛陵挑选的寒门子弟,倒是不用担心他背后有什么大士族势力,但就算如此,阿布在某个程度上也是诸葛宛陵的学生,如果在这里出了事,实在难以交代。
而且……现在的状况是,就算他和盲眼老人两人齐上,也未必是这两人的对手,阿布的力量出奇之大,虽然动作中能感觉出他并不是什么久经战阵的人,但已经是不容小觑。而秦轲虽然并没有阿布这样的力量,但异常滑溜,甚至一不小心就容易着了他的道,这种战斗,应该怎么打?
不过,他原本为难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眼睛里甚至有几分胜券在握的喜意,他听见了一个鸟叫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再常见不过的麻雀,但却能让他听出其中的一些区别。
虽然说杀死一个太学堂的寒门学生会惹上不少麻烦……可相比较之下如果让秦轲带着那份竹简交给诸葛宛陵,他们这些人都死无葬身之地,既然如此,他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白衣人想,而后他拍了拍手,道:“那……得罪了。”
秦轲面色一变,他的耳朵里,分明听见了无数机括的运转和绷紧的弦被放松的声音!
弩箭!
第七十二章 突兀而现的军士
带着凌厉的风,秦轲赶忙地用背部对阿布一顶,就在阿布惊愕的时候,他举着竹简,背部宛如拉紧了的一张弓,悍然出手!
竹简并不多长,否则也不可能被阿布简简单单地放进怀里,但秦轲本来也不会使用什么长棍,对于他来说,不管手里是竹简还是匕首,甚至是一把菜刀,都不会有很大影响。www.uu234.cc
所以手握着竹简,就真的像是简简单单地握着一把菜刀,把弩箭当成了砧板上的牛肉,猛然劈下!
弩箭没有断,但在秦轲重重的打击一下,自然崩得飞了出去,没有方向地到处激射。而秦轲一劈之后却一个转身,借着这股劲,再度下劈。
第二根弩箭被直直地命中中心,秦轲感觉到竹简巨震,有不少的线绳甚至在两股力量的碰撞之下产生了断裂。他心中一凛,知道这弩绝对不是什么民间自制的土弩,这样的力量,甚至可以相当于一个修行者的一次挥刀了。
而当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些藏在屋檐之上冒出头来,身上披着甲胄杀气凛然的军士,心里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阿布转过头去,心里同样翻起一阵波澜,当然他与秦轲想得事情不同,他看着那些站在屋檐上的军人,心中却是惊骇于这些人明明是荆吴铁军。
鱼龙帮不过是在建邺城内聚集三教九流靠赌坊、保护费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意,怎么能跟荆吴的军方扯上了裙带关系?
但这种时候,他越惊骇反而越冷静,他看着那些重新把弩箭上弦,动作如一,显然经过严苛训练军人们,看着白衣人道:“勾结军旅,以谋私利,你真的不怕死么?”
他抬头,看着那些军人,高声道:“我荆吴军向来铁骨铮铮,可你们私交江湖帮派,不惜为其鹰犬,难道真的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然而屋檐上的军人眼神平静,对于他的质问充耳不闻,而是再度举起了上弦了的军弩,遥遥指着两人。
白衣人笑了笑,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阿布皱眉道:“我应该懂什么?”
白衣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从街道里涌出了十名身穿盔甲,携带弓弩的军人,神情冷厉杀气腾腾。
阿布都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这些必然是跟着高长恭出征过的荆吴步军,也只有这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才有这这般的气势。荆吴立国,并不仅仅只是在于其拥有富庶的地域,更是因为有着一群铁血善战的军士。
但如若这群人都出现了缺口,荆吴还能是以前的荆吴么?
白衣人眼神怜悯道:“孩子,如果你现在离开。好好呆在学堂里读你的圣贤书,即使将来没能封侯拜相,至少也是朝廷栋梁。这偌大的荆吴,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阿布冷冷道:“我师承诸葛丞相门下,从来不知道当一个对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软骨头也能成为朝廷栋梁。”
“可惜。”白衣人叹息了一声,“还真是太学堂寒门子弟的风范,圣贤书里所说的,你们一句都没有忘。如果你为官一任,想来必定能造福一方。但!”他眼睛里露出几分残忍,“不会是在荆吴。”
他缓缓地挥下手臂,弩箭再度激射而出。
荆吴军队配备的弩箭,尽管相比较墨家的工艺仍有不如,但毕竟荆吴地处雨泽丰沛富庶之地,自然在用料上也大手脚一些,这些由两手操控的军弩,每一把拉开都需要两石之力,一箭射出,可以深入土墙。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秦轲和阿布虽然是修行者,但毕竟修为尚浅,不可能如高长恭那般视墨家黑骑手弩如无物,而当屋檐和面前相加起来军人至少有十五人之多,加上盲眼老人和白衣人,他们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秦轲感觉到自己的背部再度跟阿布靠在了一起,低声道:“怎么办?”
阿布摇了摇头,眼睛里有悲伤和愤慨,他仍然执着于之前他谈到的事情:“这些人……都应该死。”
秦轲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戾气,抖了抖,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阿布轻声道:“我只担心如果我们俩死了,先生不知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
“都要死了哪儿管那事情!”秦轲一呆,片刻后骂了一声,“先想办法脱身,别的以后再想。”
就在这时候,十数根弩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射了。秦轲和阿布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掌,发出了最大的力量,而这样反冲的力量,也让他们两个人各自向着背后疾疾地飞了出去。
就在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七八支弩箭先后掠过,没入地板,箭尾猛颤。
阿布手上没有兵器,但他穿着一身读书的儒袍,只是双手猛然一摆,宽大的袖子就随之舞动起来。
三根弩箭带着锐利的风刺向他的眼睛,但他的袖子一经展开,却在那如遮天蔽日的袖子之中消失了踪影,随后有一根弩箭擦着他的右腿险险而过,射如水中。
而秦轲的动作则要比他灵巧得多,在空中打了个转的他先是避开了从腰间而来的一根弩箭,借着这个旋转力量,他手上的竹简带起呼呼的风声,啪地一声,打在了另外一支弩箭脊背上,他顺势一压一转,那根弩箭转了个方向,略向白衣人。
白衣人冷笑一声,就算弩箭被拨动了方向,可挨了秦轲那一下,也是损失了不少力量,这样的弩箭,怎么可能对他产生威胁。他伸手,宛如赶蚊子一般,弩箭遇上了他的手掌,如遭雷击,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地面。
秦轲和阿布几乎是同时避开更接下了弩箭,而这些荆吴铁血军人却并没有原地装填的打算,随着站在阵列最前一位的将领一声呼喝:“拔刀!”
尽管只有十个人,但他们拔刀那一刻的气势宛如在千军万马的阵前。
秦轲被这股威势慑服了,跟阿布重新靠拢之后,他看着那些军人和其中的白衣人,盲眼老人的飞剑则是被秦轲用逐渐拍得歪歪扭扭飞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阿布心里同样有些不安,但看着秦轲这么用着自己的竹简,心疼地道:“别弄坏了。”
这时候,荆吴军人已经带着钢铁的意志,向前涌上上来。就算这些军人没有一个是修行者,但毕竟他们的**也在军队之中千锤百炼,加上配合,绝非轻易一个修行者就能突破。
阿布避开一把长刀,伸手想要夺刀而用,却感觉眼前刀光冷冽,宛如压迫了风声,向着他的面门肩膀,竹简出现在他的面前,顺着刀面拨开那些长刀,秦轲喘着粗重的气息,终于是让阿布免受了乱刀致死的下场。
“我们出不去的。”阿布低声道,比起秦轲,他要更清楚这些铁血军人的力量,虽然修行者很强,但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往往不是修行者,而是这些军士。
“出不去也要试试看。”说是这么说,但秦轲看着自己手上的竹简,皱起了眉头,在刚刚拨开长刀的那一刻,这些军士相互配合着,顺势去削他的竹简,虽然没有成功,但足以看出他们配合的无间。
包围圈在不断地缩小,刀剑宛如遮天蔽日。
秦轲和阿布面色苍白,宛如困兽之斗。
就在他们几近绝望之时,外面却传来了另外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有军人在闷哼之后砰然倒地,头盔落在地上滚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然后是白衣人的声音:“你……呃……”,短暂的音节好像是被人粗暴地塞了回去。
“好像是有人在外面打进来了!”秦轲眼睛一亮,难道是高长恭?但如果是高长恭,应该一击就能把这样的阵形击溃吧?
第七十三章 救兵
秦轲借着人群之间的间歇向外看去,只看见一个迅猛的身影一闪而逝,秦轲看见那个人有力的膝撞,暴烈如重锤,连续几声骨骼发出的脆响把那名军士的闷哼压回了喉咙里。www.uu234.cc
他腹部的铁甲竟然已经出现了十分明显的凹陷,而他口中的鲜血更是如泉水喷涌,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显然,外面那个人不是高长恭,因为高长恭的实力远远比这更强,但秦轲同样感觉喜不自胜,就算那个人的实力并非那般非人,却也至少是一流高手,否则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压制了白衣人,更废掉了近两位从沙场下来的军人?
在这样强力敌人的压迫下,原本想要先压制秦轲和阿布两人的步兵统领也改变了策略,随着他们整齐的动作,一部分人分了出去,人与人之间的间隙也大了起来,秦轲和阿布也终于看清了援手人的真正面貌。
秦轲自然是不认识他的,他只是能从来人一身材质昂贵的装束看出他的出身不凡。随着他向前踏步,每一步都跺在地上,都像是要把青地砖踏出一个口子来。
他伸手,一个军人手上的长刀被握住了刀背,而后他欺近上去,双臂宛如两只铁钳,军士的双臂就好像
秦轲没见过这般完美的发力方式,就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根绷紧的弓弦,每当弹出,迸发出来的就是雷霆一般的重击,而当他后缩之时,却根本不像是在退缩,而是在一退之间,再度把自己全身的力量拉扯到了极限。
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不断地在开弓,箭矢如连珠一般射出,冷冽却杀气四溢。
贵公子神色之间的冷峻和白衣人的慌乱就形成了一个鲜明对比。
白衣人原本的潇洒此刻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光白袍上出现了不少被撕扯的口子,而他鬓角原本扎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像是杨柳枝条一般不安分地在外乱晃。
他咬了咬牙,手上握着秦轲的匕首,向前一刺之间,他终于压住了贵公子的进袭,他的眼神中露出几分阴狠,一股气息从他的胸口起伏,长长地吐出。
白衣人的双手持着匕首,猛然地向上一撩!
“小心!”秦轲避过一名军人的长刀,握住他的手腕牵扯着长刀去抵挡住了另外几把长刀,而后对着那不认识的贵公子喊道。
他看得真切,白衣人匕首上撩的角度可谓刁钻之极,换成是他,只怕也会在这一次积蓄着阴险的招数之下受伤。
但他喊道一半,却突然停下了。
贵公子眼神冷漠,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仿佛白衣人在他面前,不过只是一只试图抵挡人类代表生杀鞋底的蚂蚁。
他只是平伸出手,单臂的力量,竟然压制住了白衣人双臂的力量,他紧紧地捏着白衣人的手腕,力量之大,让白衣人甚至怀疑自己的手腕会因此而断掉,匕首跌落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声音。
他身上带着一股冷静而强大的压迫感,就连周围的军人都在一时间不敢轻易突进。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敢在建邺城内谋杀我太学堂的学子?”贵公子冷声道。
阿布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想破头,他也不会想到,在这种危机的时刻,竟然是孙青出手,把他从这样的泥沼之中给拉了出来。
白衣人显然认出了孙青,只是孙青一连串的打击让他根本无法喘气,手腕被控制,他反倒是有机会说话了,疼痛让他的面色发白,他看着那已经在转角处消失不见的盲眼老人,心中低低地骂了一声:“孙公子,我们做的事情,与你并没有冲突。”
孙青歪了歪头,看着白衣人的苍白脸颊,嘴角微翘:“哦?你认识我?”
白衣人忍着疼痛,低声回答:“士族之中,谁人不知道孙公子是年轻一代天赋最高的人人?”
孙青冷漠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就在太学堂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围杀太学堂的学子?”
“呵呵……”不知道怎的,白衣人莫名地笑了,“我说了,孙公子难道就会放我走了吗?”
孙青平静道:“或许我会留你全尸。你可以试试看。”
白衣人笑到咳嗽,原本的风度翩翩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眼睛里满是孤愤:“你们这些士族,一边当了婊子一边还要立牌坊,好像什么恶事都是我们这些泥腿子才会做的一般。你想要知道为什么?你去问你的父亲,去问你的祖父,或许他们会告诉你为什么!”
“放肆。”孙青手上发力,随着骨骼咔咔咔的响,白衣人发出惨厉的哀嚎。
“我的父亲?”
“我的祖父?”他每说一句话,手上就再用力一些。
“你这样的下贱货色,也有资格让我去问他们?”说到这里,白衣人的手腕应声而断,竟然因为这股疼痛而陷入了晕厥!
秦轲看得胆战心惊,尽管孙青的强大让秦轲佩服,但他的做法却带着一股冷厉,不管是对那些军人还是白衣人,他的态度就好像在看待一只任由他生杀予夺的牲畜一般。
如果说高长恭的身上的气质是自信,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而孙青则是站于泰山上看众生渺小,高高在上,自觉如神祗。
秦轲皱了皱眉,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排斥来。但不管怎么说,孙青好歹也是他们的救星,他看待孙青还是尽量保持了几分友好。
白衣人晕了过去,盲眼老人也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本来居于绝对优势的军人在此刻反而变成了一群可怜的羔羊,尽管他们人多势众,但在同时面对三个修行者而且这三个修行者实力都不弱的情况下,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步军统领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不速之客一个接着一个。他看向太学堂,低声暗骂了一声,从接到信号赶过来,看见在这个位置,他们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太学堂本就是个是非之地,虽然看似只是个修学之所,可这里面的学生至少有半数都有修行资质,加上诸葛宛陵本人并非那些腐儒,学堂内讲究勤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靠近这样的地方,无意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孙青缓缓移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神色沉重,抬手道:“孙公子……我们……”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屋檐上传来打斗声。秦轲阿布抬起头来,那些原本站在屋檐上手持弓弩,纵观全场的步军,此刻竟然在三位一身劲装,手持短剑以白布蒙面的人溃败得无处可逃,不是被击打得无起身之力,不然就是干脆利落地被打得眩晕过去,从屋檐上滚落下来,大概不死也是个伤残。
街道里,满满的都是铠甲在奔跑时碰撞发出的响声,似乎有一整支军队正在整齐有序地奔跑而来。
“跑!”步军统领几乎在看见那几个屋顶上的人同一时间,就断然地下了一个命令。只是街道里涌出来的军队却要比他们的速度更快!
这是一支威严的军队,这种威严,不仅仅来源于他们清一色黑色盔甲上的雷纹或是他们手上尖锐的长矛,更在于他们肃穆的神情和目空一切的眼神。
令人有些惊奇的是,这些人许多甚至缺了一条胳膊,又或者脸上带着刀剑的疤痕,瞎了一只眼睛的也不少。
可尽管如此,他们身上的气势却要比刚刚袭击秦轲等人的军人更加沉重。
第一排的士兵手上持着沉重的盾牌,当他们整齐地把盾牌撞击在地面,整只军队就好像铜墙铁壁一般,封锁了附近的所有出路,把剩下的八名军人全部堵死在了场间。
第七十四章 强军、案牍、丞相
“雷军!”步军统领僵着脸,他认得这支军队,或者说,建邺城内,没有人不认得这支曾经在正面战场战场上面对过生死考验的军队。www.uu234.cc荆吴有两支强军,一支青州鬼骑,擅长长途奔袭,当年这支军队因为随高长恭攻城略地,所以名气大盛,许多人也就只记得了这只军队。
但实际上,如果没有这支雷军处于边防,抵挡住了当年唐国的大举侵犯,就不可能给高长恭趁虚而入,连下城池的机会。
在那场战役之后,许多军人因为伤重而不得不退下来,而一些伤势轻一些的,诸葛宛陵则留下了一部分愿意留下的人,让他们镇守建邺城,参与日常的防务。
能穿上这身盔甲的,每一个都是从生死之间回来的老兵,甚至是幸存者。
步军统领绝望了,他从未想过雷军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到达这里,只是当他们不再掩饰声音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这只军队笼子里的猎物。
孙青走到阿布和秦轲面前,秦轲和阿布同时拱手,表示感谢。大概是孙青提前已经派人去知会了雷军,这才有了当前这一幕。
“谢谢。”阿布道。
孙青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两人,秦轲他不曾见过,所以他的目光在秦轲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秦轲只觉得自己脸上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刮来刮去,随时可能会刺破皮肤,有些心惊。
不久,孙青再度把目光放回到了阿布的身上。
“不是为了你。”孙青转头就走,“只是不希望你给丞相给学堂丢脸。”
秦轲微微抬头,看着孙青离去的背影,对阿布道:“他谁啊?这么傲。”
“算是……我的同窗?”阿布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确实是给诸葛宛陵丢了脸,只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来救他的是孙青,“不过我们关系不好的。”
秦轲哼哼一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欠他钱,谁见他那张脸也不会好。”
王宫。
“别东张西望,跟着我走……”秦轲听着阿布那敬小慎微的声音,心里也莫名地打起鼓来,夜色已经逐渐深了,但因为王宫的长廊内已经点起了灯笼,倒是并不黑暗,甚至还感觉亮堂。
王宫很大,大到虽然现在正值黑夜,可之前那大而沉重的宫门和到之后宽阔无比的广场,再到这九曲十八弯的长廊,秦轲只觉得有些眼花缭乱,换做是他住在这座宫廷里,十有**会迷路。
路上时不时有宦官或者侍女经过,秦轲倒是跟他们热情的打了招呼,但这些人似乎根本看不见自己,只是微微弯着腰,低着头,手上提着灯笼或者是双手捧着什么快速地走过,很快就消失在转角。
秦轲终于想起来这座宫里到底缺什么,缺一股人味,尽管这里有着无数雄伟的大殿,有着宽阔得让他难以置信的广场,但一切事物在黑暗中都透露出一股冷冰冰的味道。
“就好像那个人一样?”秦轲想到诸葛宛陵,低声对自己道。
大概又走了二十个呼吸的时间,阿布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此刻,他们俩已经站在一座高大的大殿门前。殿门上用的是朱红色的漆,上面有无数精妙的雕刻,秦轲看出了神,而阿布用力咳嗽两声:“别到处乱看。”
秦轲回过头来,低声道:“这座宫里的人都这样吗?感觉从进宫之后,你连脖子都没怎么转过。”
阿布同样低声回答:“宫里的规矩森严,尤其这边更甚,还是少乱看比较好。上一次有个外臣进宫路上遇上了王太后,只不过是多看了几眼,就被治了一个大不敬之罪,充军去了。”
秦轲吓得一抖,打了个寒噤,顿时把心里的好奇心给掐死又掩埋了起来,他可不想充军,打仗的事儿,他只想有多远躲多远。
“就这里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阿布缓缓推门,大殿的门开了,透露出一些令人不安的黑,秦轲看了看,正在正中心不远处,有几盏灯正亮着,阴影映出一个在案牍上提笔写字的身影。
秦轲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两旁的宦官,抬腿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向着亮光处走了过去,诸葛宛陵的脸真切起来,两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有些清减,但眼睛仍然是那般平静如古井,仍然感觉会深陷其中逃不出来。
“坐吧。”诸葛宛陵道。
秦轲在案牍对面的垫子上跪坐下来,有些不安分地扭着自己的腿和屁股,太久没有这么坐了,实在有些不习惯。他抬眼看了看诸葛宛陵写的东西,尽管那些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却基本看不懂。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也不在乎?”秦轲看着诸葛宛陵,莫名地问道。
诸葛宛陵微微抬头,手上的笔停了停,又继续写了下去,平静道:“我知道你会来。”
秦轲摇了摇头,心想这这人真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人。于是无奈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料事如神,上次我已经见识过了,就不要再拿出来在我面前炫耀啦。”
说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拍了脑门道:“对了,有样东西……”他伸手到怀里,摸出那九爷交给他的竹简,递了过去,“这是九爷给你的。他……”
秦轲哽了一下,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冷静了一下,才道:“他死了。但他让我对你说,他不后悔。”
“嗯。”诸葛宛陵只是轻轻地接过竹简,这让秦轲有些恍惚。与他读过的那些君王故事不同,诸葛宛陵并没有痛哭流涕,大喊着“你怎么会先我而去!”又或者双目含泪,赞颂九爷的功绩。
他只是那般平静着,一如往常,好像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很小的一件杂事儿。
竹简被摆在了他身旁书柜上,与其他逐渐摆放在一起,也不再能分出彼此,火光之中,秦轲看得真切,那些竹简上都已经上了一些灰,显然不是那种经常被阅读的文稿。
“你……”秦轲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但还是问了出来,“不看看?”
诸葛宛陵继续在案牍上写着一篇晦涩的政论,轻声道:“不必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气,秦轲的声音重了许多:“总该看看吧?”
诸葛宛陵手上不停,也不知道是听出秦轲的语气还是没听出来,他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秦轲再也控制不住,猛然地一巴掌拍在了案牍上!
“啪”地一声,殿内原本的平静被打破了,那位站在诸葛宛陵身旁的宦官神色大变,却低着头不敢吭哪怕一声。只是心里发怵,从来没有人胆敢在丞相面前拍板子,眼下这个少年到底是谁,疯了不成?
要知道……上一个在诸葛宛陵面前倚老卖老拍板叫骂的老臣,只因为国主知道之后一道令,就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呆到了今日。
秦轲也不知道这种规矩,更不知道牢狱之中还有一位八旬老人因为在暗无天日之中毫无指望而三番五次寻死,他只是心里那股怒气不吐不快,大声质问:“九爷拼了命,就为了这个竹简能送到你的手上,那间油铺里的人更是一句话也没人带就那么死了。你就这么对待他们的?”
诸葛宛陵终于放下了笔,砚台上,墨汁反射着黑亮的光。
第七十五章 人命关天
他仍然是平静的,没有一点要生气的迹象,也正是因为这种淡定或者说不在意,让秦轲感觉自己分外挫败。www.uu234.cc好像这也不关我的事儿?秦轲心想。毕竟这都是荆吴的内政,他一个外人,就算义愤填膺,也没资格指手画脚。
“接着说吧。”诸葛宛陵道,“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我听着。”
你听着?我又不是你老师得给你上课。虽然你是我师父的兄长……不过从这个角度来说,反而应该你给我上课?秦轲心里烦了个白眼,得了吧,他跟师父是不同的。
“我没什么想说的。”秦轲道,但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前语,“你不应该这么对他们……就算他们是你的属下,但他们毕竟为你牺牲了性命。九爷……他本来是可以走的,但为了带走这份竹简,他宁愿留下。”
“等一等。”诸葛宛陵轻声止住了他,火烛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他环顾四周,道,“都下去吧。”
“是。”殿内传来数声回应,除了诸葛宛陵身边拱着背的老宦官,从黑暗里更是走出六七位宦官,顺着拱门,缓缓地推开走了出去。
阿布看着宦官一个接一个地从殿门走出来,又想到刚刚那秦轲不真切的争吵声,心里有些紧张:“王公公。”
老宦官站在最前方,所有的宦官在他背后都像是敬小慎微的老鼠一般,瑟缩着,不发一言。而老宦官本人眼神温和,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他认得阿布,而他这样一个孤寡老人对阿布同样有着几分喜爱:“阿布,怎么了?”
阿布看着老宦官和蔼的脸,笑了笑,又有些担忧地道:“里面什么情况了?”
老宦官摇了摇头,也不问阿布里面那个对着诸葛宛陵大喊大叫的少年是谁,在宫廷数十年的阅历,让他早早就明白了“闭嘴”的道理:“丞相自有他的判断,不用担心。你也了解丞相,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当然不担心先生,我倒是担心阿轲……”阿布无奈地道,但既然所有的宦官都被叫了出来,秦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他恭敬地拱手,道:“王公公走好。”
老宦官笑了笑,带领着宦官缓缓离去,夜色笼罩在他的背上,王宫内的沉重似乎把他的背压得有几分弯了,但阿布却觉得,在那微微佝偻的背上,似乎可以承载整座大山。
殿内,没有了值守的宦官之后,整个房间里的黑暗越发地寂静起来,秦轲当然早就发现了那些站在黑暗里的宦官,风视之术把他们心脏的跳动都带进了他的耳朵里。
而此刻没有了这些身体残缺的人在,秦轲并没有多开心,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座宫里太冷,让人心寒,如果没有流淌着的温热血液,只怕每个人都会被寂寞所抹杀。
而面前这个人,就是这般在宫中日复一日地批阅国家大事,承受着无尽孤独的?
如果让他每日坐在这样一盏青灯面前,只怕他很快就会疯掉。
这么想着,秦轲心里倒是生出几分怜悯,但很快,他又觉得荒谬,人与人总是不同的,在他觉得这是孤独,或许在诸葛宛陵觉得,反而会因为手握一国权柄而欣喜?
“好了。”诸葛宛陵继续道,“你接着说。”
秦轲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其实他想说的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句。抬头看着黑暗的大殿,秦轲想了想,说出几句跟老夫子嘴里的话来,“古时候的贤明君王,都很爱护忠臣。亲贤臣,远小人,这样才会有人愿意为你效忠……”
说到后面,秦轲都觉得自己嘴里全是上了年份的腐朽味道,也就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诸葛宛陵看着他说完,笑了笑,伸手去握住那卷竹简,放到案头前,问:“这是什么?”
“竹简呗。”秦轲回答。
诸葛宛陵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望着他。
秦轲思索了片刻,又道,“是一份有关于官员贪赃枉法毁堤淹田骗取赈灾粮食的罪证。”
诸葛宛陵仍然微笑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说出另外一个答案。
秦轲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心里烦躁:“你又在打什么机锋?”
诸葛宛陵笑着摇头,就这么在桌上,缓缓地摊开,那些名字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火烛的光芒下,似乎有影子在上面摇曳。这些本就是藏在阴影里的人,现在暴露出来了,他们似乎在恐慌,否则他们不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这是竹简。也是名单。”诸葛宛陵又从一旁那沾上了灰尘的竹简之中找出一卷,放到案头,缓缓摊开。
秦轲看着那第二卷被摊开的竹简,上面也是一些人名,有一些也用红色朱砂画了圈圈。有一些名字让他分外熟悉,他对比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两卷的相同之处,那就是一些名字,实际上是相同的。
如果说这荆吴之中有那么多同名同姓,或许这两卷名单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这种事情秦轲知道不太可能,自然也明白,这些相同的名字,实际上指的,都是同样的人。
诸葛宛陵继续道:“但这更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当然。毁堤淹田,让不少老百姓都没了性命,只能在路边饿死,真是……罪大恶极。”秦轲想到自己少年时的饥饿,想到那碗他长大后才明白来自何处的肉,又想到自己死去的父母,肚子莫名地疼起来了。
“不。我说的不是这些人命。”诸葛宛陵摇头,“我说的,就只是这份名单上的人命。”
“什么意思?”
“这些官员,既然做出了这些事情,按照国法,轻则发配充军,重则酷刑丧命,难道不是人命?”
秦轲皱起眉头:“杀人偿命,难道不是公理?”
诸葛宛陵点头:“杀人偿命,确实是公理。但有些事情,却又不是公理二字可言的。我荆吴来源于何处?高长恭当年的与唐国之间的胜仗自然是其一,但如果不是吴国那些大大小小的士族联合在一起,也不可能有那样的军力,高长恭就是再强,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就算他能杀得死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这吴国同样不可能变成今日之荆吴。”
“这跟现在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秦轲莫名地感觉到几分沉重,低声问。
“当然有关系。”诸葛宛陵望向那闪烁不定的火光,轻声道:“以往官员的任用,靠的更多是乡举和士族推荐,在荆吴士族繁多,这荆吴大小官员更是几乎人人身上都留着士族的血。”
他伸手抚摸竹简上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这上面的名字,看似只是一个人的名字,但这些人背后却代表着整个士族的利益。如若杀人偿命,杀多少人才够?”
秦轲不服气道:“谁参与了这件事情,谁就杀头呗。这不是很明了的吗?九爷被杀了,油铺里的人也死了,更不要说被淹了田的百姓,是士族就能逍遥法外了?”
“士族固然不能逍遥法外,但法之所存,依附于国家,依附于这庙堂。我若是轻易地举刀就杀,无异于与士族宣战。荆吴若是陷入内斗,唐国沧海墨家必然不会作壁上观,他们也会伺机观察,只要有合适的时机,他们都会张开爪牙,从荆吴富庶之地撕下一块肉来。到时候受苦的,也还是百姓。”诸葛宛陵低沉道,“如若这样,杀还是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