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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可杀

    秦轲不懂这些,但却能听出其中的严峻,想了想,道:“那就不用这些士族的人?”

    诸葛宛陵笑了笑,道:“十年寒窗苦读的寒门士子一朝入庙堂之中,可这其中又有几人是真心怀天下?只不过是为了出人头地,一扫往日之贫困罢了。这样的人,跟士族之间有勾结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若是抛开士族的人不用,我又应该用什么人?荆吴上上下下都需要人去治理,从一郡一县到一州一国,都需要大量的人,我不用士族,难道用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就连写自己名字都费劲的贫民百姓么?”

    “这上面的名字,我不用看,也知道大概是哪些人。但还不是时候。”诸葛宛陵低下头,轻声说话,仿佛自言自语,“不是时候。”

    秦轲呆呆地坐着,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说出什么不同的意见。说到底,他对于治国,也只有书上那点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的东西,有句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对,他只不过是个外来人,怎么可能知道诸葛宛陵做事情的道理?

    他心里自嘲,低着头,也就没有说话,这么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在闹变扭的孩子。

    诸葛宛陵看着他的样子,眼神之中却流露出几分温柔,宛如一个长辈对自己的子侄那般关怀:“你来荆吴,想必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入了荆吴又经历这些本不该经历的事情,该是我的不对。”

    他抬头,对殿门外那贴着耳朵拼命想要听清什么的阿布道:“阿布。进来吧。”

    阿布正抓耳挠腮着,这殿门的隔音效果确实不错,虽然说隔墙有耳,但他的耳朵实在没有秦轲那般灵敏,就更不要说听清里面的话语了。

    而诸葛宛陵抬高了声音,他终于听清了这样一句话,知道自己偷听的举动已经完全被诸葛宛陵发现,顿时,他手足无措地推了门,一下子从殿门外摔倒进来。

    “哎哟。”阿布低低地呼了一声,却顾不得这一下摔的疼痛,着急忙慌地从高高门槛上爬了起来,一路小跑到诸葛宛陵的面前,红着脸拱手道,“先生喊我?”

    “带秦……阿轲去学堂洗洗吧,告诉吴先生,让他安排好住宿。”

    阿布眼睛一亮:“阿轲以后要跟我一起修学?”

    秦轲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诸葛宛陵,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安排他跟你一起住罢了。”诸葛宛陵微笑道,“至于修学还是别的,由他自己选。”他看向秦轲,轻声道,“你先去吧,不论如何,你是我弟弟的弟子,来荆吴,总有一席之地。”

    秦轲犹豫了一下,感觉到阿布在拉扯他的衣角,缓缓起身点了点头,跟着拱手道别的阿布缓缓离开大殿,在关上殿门的那一刻,他看见诸葛宛陵再度执笔,一个人在灯光下缓缓书写。

    这个画面,想来会在他脑海里存在很久很久。

    就在秦轲和阿布离开王宫不久,这深夜的王宫却并没有因为这两个年轻人的离去而陷入完全的死寂。

    诸葛宛陵听见了殿门被再度打开的声音,他抬了抬头,高长恭正站在店门前,手上握着一壶酒,十分闲散地走了进来。

    “听说你被人骂了一顿?”高长恭懒洋洋地道,身为荆吴大将军,又是诸葛宛陵当初江湖帮派时的左右手,他出入宫禁自然无碍。

    诸葛宛陵手上不停,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高长恭笑眯眯地挥手,一屁股就坐在了那秦轲跪坐的垫子上,靠着案头,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这可就太有趣了,偌大的王宫之内,你堂堂荆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竟然被人骂了一顿,这面子可是丢大发了。”

    打开酒壶,他兀自喝了一口,擦了擦嘴笑道:“可惜没赶上那一出好戏,我可是担心你自尊心受挫,从此之后一蹶不振,特地赶来安慰你一下。感动吧?啧啧,不过说来也有趣,秦轲那小子,竟然做到了我一直想做却又做不到的事情,以后我可得找他讨教讨教,看看怎么能把你骂个狗血淋头才好。”

    “我被骂一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想当初,帮会里的那些人也没少找我抱怨,不是么?”诸葛宛陵放下毛笔,两个人严重似乎都有几分追忆的神色,“说吧,虽然我知道你很胡闹,但深夜入宫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儿。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当然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有了眉目了。”高长恭从怀里取出一份竹简,十分随意地仍在诸葛宛陵的面前,“此次毁堤淹田事件牵扯甚广,就连国主那个没脑子的舅舅也卷了进去,其中,孙家、谢家、王家,都有人员涉足。”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诸葛宛陵点了点头,又问,“让你派兵护送公瑾去赈灾,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公瑾亲自去,那些人也不敢轻易伸手,这些粮食总还是能发到百姓手上。”

    “粮食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地赈了,告诉公瑾,要让那些百姓修筑堤坝,妇孺则可以帮助壮丁煮菜做饭。如果能在两个月内把堤坝重新修筑好,那些肥沃之土总还是能有一季粮食可收。”

    “知道。”高长恭喝下一口酒之后,满足地叹了口气,把肩膀和背部靠在诸葛宛陵的案牍上,“公瑾也不是傻子,不管是带病还是赈灾,他都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你的这些,他早就想到了。”

    诸葛宛陵点了点头,微笑道:“这倒是没错。当初他刚入帮会的时候,他不过十三岁,却已经是帮里出了名的鬼灵精了。”

    “是啊。”高长恭哈哈笑了几声,只是笑完了,他莫名地侧身,用肩膀靠着,好奇问道,“诶,我一直好奇,这些记忆,是他告诉你的,还是你直接继承的?”

    诸葛宛陵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些异光在闪烁,明明他是一个体质孱弱又无法修行的人,但不管换做是谁,看见他此刻的眼睛,都会觉得里面似乎暗藏了一头可怕的东西,随时可能会扑出来。

    高长恭打了个哈哈,也不再问这个,又喝了口酒,道:“关于他们,你打算怎么做?”

    他们,自然指的是那些士族和那些官员了。

    诸葛宛陵看向烛火,道:“不能过了度,现在还不能去摸那些士族的底线。但这件事情也不能真的就这么过去了。”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木案头,道:“那……就杀人吧。”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大殿内似乎都溢出几分血腥味来,银色的月光透过窗缝洒落到地面,宛如一柄柄细小尖锐的钢刀。

    “杀多少人?”高长恭问。

    “从郡县涉案官员开始杀,建邺城这边也不能毫无动静,国主的舅舅……也不必留了。借着这股势头,顺便把那几个本就无足轻重的小世家也给平了吧。”诸葛宛陵淡淡的话语之中,就已经定下了近上百人的生死,但他仍然没有任何动摇。

    “动世家,会不会摸到那些士族的底?”

    诸葛宛陵淡淡回答:“他们也不是傻子,事情闹到这种程度,总该有人承担后果。相比较那些本就游离不定的世家,他们自己的根本利益才是一切。既然如此,这些世家的生死,与他们又有何关联?”

    高长恭举起酒壶,大笑起来:“听起来倒是不错,当得起我这一壶酒了。”清澈的液体划出银色的线,带着灼热涌入他的喉咙,他畅快饮酒,仿佛这烈酒就如同清水一般清淡,少顷,他扔开酒壶,一声碎裂声后,他用力敲了一下桌案:“那就……杀吧!”

第七十七章 小千与小黑

    “你就住这儿?”秦轲看了看四周那排排的铺子和那些正在整理着被褥的学子,好奇地走了进去。www.uu234.cc

    与秦轲想象的不同,这间在学堂里的屋子其实并不怎么华贵,甚至看起来有些拥挤,在屋内除了几张桌子之外,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一张床铺由砖石堆砌的床铺,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另外一头的墙壁,占了屋子的一半空间。

    从上面的被褥看,这间屋子里睡着十个人,只不过有几个人此刻还没有回来,又或者,今天晚上是见不到他们。

    “平时住这儿。”阿布一边往里走一边回答,“不过每个月都有几天我们会回家见见爹娘。”

    他拍了拍手,对着屋子里几个人笑道:“停一下,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有几个学子其实早已经注意到秦轲的到来,眼神里满是好奇,而当阿布一说话,屋子里的学子也就嘻嘻哈哈地凑了过来。

    “这是秦轲,嗯……这是小千、大楼……”阿布一个个地介绍,都是一些他日常的称呼,不过每个被点到名字的学子,都会笑着说出自己的大名,有些人说自己大名还有些生疏和迟疑,秦轲有些奇怪,但阿布很快地解释了一下,“这是先生给的名字,我们都是被先生挑选进入学堂的穷苦子弟,很多人连大名也没有,只有比如‘全蛋’、‘狗蛋’、‘一粒蛋’之类的贱名……”

    “你的贱名是什么?”秦轲露出几分坏坏的笑意。

    “嗯……还是不说了吧。”阿布有些尴尬地挠头。

    “小气。本来你要是说了,我顺便也把我的贱名告诉你呢。”秦轲哼哼唧唧地说道。

    “阿轲你也有贱名吗?”阿布惊讶地问道,在他看来,秦轲的能力,怎么也不该是个名不经传的乡村少年,而他那位师父,更是神秘……

    “我看来像是那种大户人家出生的孩子吗?”秦轲摊手道,“以前我家种地,后来打仗了,又闹蝗灾,地也没了,爹娘也死了。我这名字是我师父取的。”

    “哦……”阿布挠了挠头,道,“我还以为……”说到这里,他又讪讪地做了个古怪的表情,没继续说下去。

    秦轲和阿布的对话,周围的学子自然都有听在耳里,在场的学子都出生贫寒,否则他们也不必要住在这诸葛宛陵为他们安排的住所里。

    而秦轲既然同样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心里自然天然生出几分亲近感,看着秦轲的眼神也越发地欣喜其来。有人甚至提议要用自己当月的月钱请大家去吃点东西,不过秦轲只感觉有些困倦,也就没有答应下来。

    说到吃的,秦轲倒是感觉自己胸口的小蜥蜴动了动。

    他伸手到怀里摸了摸,很快就把那不安分的小蜥蜴给抓了出来。

    小蜥蜴已经睁开眼睛,但似乎还有些起床气,被秦轲抓在空中他无处着力,晃荡着尾巴,发出几声不满地鸣叫。

    “蛇!”众人先是一惊,但很快又发现小蜥蜴那短小的四肢,本来就都是农家出身的少年,也就没什么畏惧心。看着小蜥蜴那透着感情的眼睛和他那娇小的身躯,他们反倒是生出几分喜爱来。

    “哇,秦轲,你还养了只小东西啊。”这是那个被称作的学子喊的,只不过虽然他被称呼了一个“小”子,身材却是敦实如一座小山,如果说“大肚能容”,想来他必然是学子里数一数二的宽厚人。

    “我从家里带来的。”秦轲把小蜥蜴轻轻放在左手的手心,小蜥蜴四周看了看,眼睛忽闪忽闪,像是在好奇周围这么多人在兴奋地盯着它。

    它张开嘴,发出一声清脆地“吱”声,好像是打了个哈欠。

    阿布看着小蜥蜴,同样有些见猎心喜,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一下。但小蜥蜴原本无辜的大眼睛突然充满了警惕与狂怒!

    他那小巧的脊背紧紧地弓起,四足紧紧地抓住秦轲的掌心与手臂,尾巴更是直直地宛如一根硬直的铁钳。他对着阿布的手发出威胁的滋滋声,明明看似无害的身躯,却仿佛蕴含着老虎的威严。

    阿布的手宛如触电一般收了回去。尽管看起来这只小蜥蜴只是在恐吓,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只要他敢继续向前,这只小蜥蜴是真的会扑上来撕咬自己的。

    秦轲看着小蜥蜴那发怒的样子,同样有些惊讶,不过看着小蜥蜴对阿布发出尖锐的叫声,他心里也有些尴尬,顺手拍了它的头,道:“干什么呢。”

    小蜥蜴本来还弓着背在对众人做威胁状,被秦轲这么一拍,顿时是身体一抖,险些从他的手心里里摔落下去,它紧紧地伸长了四肢,抱紧了秦轲,瞪大了眼睛,看着秦轲,看起来竟然像是一个小孩子在疑惑。

    随后,他有些不满地叫了起来,这一次是啾啾啾的声音,秦轲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觉得它此刻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鸡在发泄情绪。

    “别吓人。”秦轲伸出手去,小蜥蜴又警惕起来,“这是我的朋友。”

    随着秦轲伸手缓缓抚摸它的小脑袋,它慢慢缓和下来,虽然看着众人的眼神还有些警惕,却已经不再拱起背做威胁的态势了。相反,它似乎在享受秦轲的抚摸,缓缓地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好了,没事儿了。”秦轲笑着道,“它只是没见过其他人。”

    阿布看着小蜥蜴那享受的样子,心中惊讶难以言表:“它……是什么东西?好像能听懂你的话?”

    “应该是能听懂的吧。”秦轲回忆了一下当初发现他的样子,心想这吃货不止听得懂,甚至还知道耍赖,“反正它挺聪明的。”

    “蜥蜴,可以聪明到这种程度吗?”阿布古怪地道,“我只知道狗能听懂我的话……但也没这么……”

    “管他呢。”胖小子小千却不管那么多,在满脸都是兴奋的人群之中,小千的眼睛简直是在闪闪发亮,就连他的嘴角都在不知不觉之中积蓄了不少哈喇子。他伸出手,也不怕被咬,有些毛手毛脚地抚摸起小蜥蜴那光滑的脊背。

    小蜥蜴顿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但又因为秦轲严肃的注视,只好缓缓地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小千那不知轻重的“蹂躏”。

    “好乖啊。”小千眼睛发亮,“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秦轲愣了神,一只蜥蜴,也需要名字吗?

    “对啊。”小千嘿嘿嘿地笑,“就好像我家的那头小白猪,我就给他取名叫小黑。”

    秦轲瞪大眼睛:“小白猪为什么叫小黑?”

    “因为他老在泥里滚,一身都是黑泥。”

    秦轲沉吟了一会儿,道:“那也就也叫小黑吧。”

    小千抬头,古怪地道:“为什么?”

    “因为他本来就很黑。”秦轲理所应当地道。

    在他的手心里,小蜥蜴,或者说小黑,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名字就这么被草率的决定了。它叫了一声,但因为上面有一只胖胖的手不断地在压着他的脊背,只能无奈地趴了下去。

第七十八章 回答

    第二天一早,公鸡在黎明时分吵吵嚷嚷。www.uu234.cc秦轲睡得迷迷糊糊,看着周围已经开始起身的学子们,感受着被褥的柔软,一时间完全不想起床。

    “这么早?”秦轲半闭着眼睛,捕捉到自己身旁的阿布正在叠床铺,含糊地问。

    “清晨就有早读。”阿布回答道,“阿轲你也起来吧,虽然先生说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修学,但你要是不去上课,先生肯定不会高兴的。”

    “不高兴就不高兴……”秦轲懒洋洋地道,“我又不是他家仆人,干嘛非得让他高兴……”

    阿布无奈地道:“那你就打算整天躺着?”

    “不呀。”秦轲在枕头上蹭了蹭,道,“等我睡饱了再说。这些天我天天在客栈里提心吊胆,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等我补够了再去找你。”

    “那……行吧。”阿布抬眼望了一眼那正捧着“小黑”出去的小千,一晚上过来,这个小胖子跟这只小蜥蜴倒是出乎意料的合得来,当然这其中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因为小千的食量让他喜欢在枕头下藏些吃食,昨天晚上他竟然能忍住自己不吃,全都喂给了小黑,而小黑也真真地把一个人吃的量全给吃了下去。

    也不知道秦轲在哪儿找到这么一只特意的小蜥蜴,阿布穿好衣服,缓缓地向外走去。或许可以抽个时间去查查书?

    等到所有寒门学子统统走出房舍后,秦轲懒懒地翻了个身,虽然这床铺并不见得比客栈的舒服,但至少这代表了他在一段时间里都不必要再风餐露宿担惊受怕,所以他感觉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

    等到秦轲终于睡饱,日头已上三竿。

    穿好衣服的他缓缓地走出房舍,一边吃着阿布特意给他带的饼子,一边四处游走着。

    太学堂的外表看似普通,但内里却藏有乾坤,宽阔的庭院里,一颗老树正逐渐地长出娇嫩的新枝,几间开着门的屋子里摆满了一卷又一卷的书籍,油墨的香味扑面而来,却又不会呛人,与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互成谐趣。

    诵读声在不远处宛如轻轻的波澜,一时起伏又在一时低沉下去。微风吹动发丝,他站在了学堂门前,顿时有无数道目光看了过来。

    “所以说,诸侯都会认真学习射艺……”老学究仍然举着竹简摇头晃脑,但却感觉到了自己台下的学生注意力都已经不在自己身上,顿时不悦地用竹简敲了敲桌子,道:“日须三省吾身,你们还记得是那三省?”

    他苍老的声音略带几分沉重和威严,自然所有学生不敢怠慢,异口同声地回答:“为人谋而不忠乎?与人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老学究抚着胡须,缓声道:“那你们说说,这第三条,传不习乎,你们做到了吗?”

    下面没人说话,老学究这才把头转向了门口,望着那正呆呆站着的秦轲,自然认出了他身上学子儒服,皱了皱眉,道:“你又是哪位?”

    秦轲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一言不发地继续站着。

    “是丞相让你来的?”老学究又问,却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摆了摆手,道,“既然来了,就不要干站着了,先找位子坐吧。”

    等到秦轲坐下,老学究又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下秦轲那有些歪歪扭扭的坐姿,又把目光移到了自己面前的书稿上,再度吟诵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秦轲没打算进来听课,只不过他在太学堂里走了许久,只觉得有些冷清,所以就想来这边看看阿布平日是如何上课的。

    他坐在了学堂中,感受着从窗户外透进来的阳光,一股睡意再度涌了上来。

    学堂老学究的讲课给他一种很强烈的陌生感,但遗憾的是陌生感并不能激发他的好奇心或者说是兴趣,反倒是因为老学究那照本宣科的吟咏让他有些发困。

    他开始怀念起以前师父教他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跟自己说一些有趣的故事,这些故事有先贤的智慧,又有国家的兴亡,还有不少历史上的名人,就比如说有一个跟他同名的刺客……

    那个人姓什么来着?总不是跟自己一样姓秦吧?好像是姓惊……不对,没有惊这个姓……

    秦轲想了想,却没回忆起来,但心里对师父的思念却不断地膨胀起来。昨天晚上诸葛宛陵没有说师父的下落,秦轲也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古怪。

    正当这时候,半闭着眼睛的他却听见了老学究微微愠怒的声音:“那个谁,那个谁……”

    那个谁?哪个谁?秦轲低低地笑了笑,只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有意思极了。

    “阿轲……阿轲……”他听见阿布惶恐的声音,“阿轲!”

    秦轲看向阿布,他正拼命地给自己使着眼色,甚至因为使得太用力,看起来就好像在翻着白眼。

    不过秦轲很快就看不见阿布的那双眼睛,因为这时候有一个穿着棉布袍子的身影挡在了他和阿布中间。

    秦轲从那双朴实的鞋子往上看去,老学究正吹着胡子,瞪大眼睛,好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你是……”老学究不知道秦轲的名字,一时间喊不上来,只能问,“叫什么名字?”

    “他叫秦轲,先生。”阿布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道,“他不是学……”

    “闭嘴。这还轮不上你插嘴。”老学究转头瞪了他一眼,转回头来,“秦轲。”

    “是我。”秦轲回答道。

    老学究语气中含着怒意,但身为师者,却也不适合失了风度。他大声问道:“你来说说,何为射者?”

    秦轲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地道:“啊?”

    “啊什么啊?”老学究怒斥,“老夫我所见寒门士子多了,但老夫从来没有因为寒门士子的出身低微有所保留。但你好不容易能进入这座太学堂,却在听课之时神游物外,你这不是在对不起丞相,更是对不起自己!”

    秦轲沉默了一会儿,心想自己怎么就一下子就对不起诸葛宛陵了?想到昨天晚上他跟诸葛宛陵之间的谈话,他心里又生出几分不好的情绪来。

    老学究的唾液仍然如同雨点一般从他的头顶哗啦啦啦地向下,到底是儒学之士,每句话都没有带哪怕一个粗鄙之词,但每一句话都宛若刀枪:“既然能有机会入太学堂修学,就该心怀感恩。这世上的王侯将相虽非有种,但比起你来,他们有千百条渠道成事,你却只有这一条。只要错过,就不再有,你这般怠惰,不说辜负师长教诲,就连你父母亲只怕也会觉得你不孝,不知道把握这光宗耀祖的机会!”

    这句话说得极重,又是父母怪罪,又是辜负师长教诲,前朝以王道教民,本就就注重孝道,以不孝来指责一个人,几乎可以是诛心了。

    “这位老爷爷。”秦轲突然道,他没有喊老师,因为他现在还没把自己当成是学生。

    “老爷爷?”老学究愣了愣,混没想到秦轲会这样称呼他。

    “光宗耀祖到底是什么?”秦轲问。

    “光宗耀祖……自然是……”老学究正要说话,却又听见秦轲一声问道,“我父母都死了,我做什么事情,他们真的会在天上看着么?他们能夸我做得好么?”

    看着老学究那一时哽噎的样子,他朗声道:“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然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平和,到后面的响亮激昂,原本学堂内还有人在悄悄笑话他,但没过多久,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声音仍然在不断地响起。

    秦轲闭上眼睛,回忆起师父教给他的东西,气沉丹田,长吐而出。

    “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曰:射者何以射?何以听?循声而发,发而不失正鹄者,其唯贤者乎!若夫不肖之人,则彼将安能以中?”

    说完最后一句,已经满堂皆惊!

第七十九章 师从何人?

    老学究瞪着眼睛,原先的怒气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你……”

    大概是太过震惊,他伸着手指指点点,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UU小说他的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无法平息。

    秦轲所讲述的,自然是他这几天讲述的礼法《射义》的内容。

    开篇既然有个义字,自然谈的不仅仅是射箭,更是谈到了为人应如何修身,也是在说君子如何自持。而这些的道理,统统都离不开“仁义”二字。

    从前朝稷上学宫开讲“仁义”之学开始,仁义之说已经历经数百年而未倒,甚至在这样的漫长的历史之中,璀璨发亮。

    荆吴立足于吴国的废墟之上,依靠的,不仅仅只是公正的律法,更是教化万民的仁义学说。王玄微说荆吴“王霸兼用”,倒是一点没错。

    也是因为内修律法,外教万民,荆吴才能把那破碎的吴国万民的民心重新凝聚在了一起,由此才能开创了一个新的清平盛世。

    所以他教授的这些东西,自然都是这些学子们在将来的荆吴朝堂的立身资本。

    当然,荆吴毕竟立国尚短,开设学堂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要把这些东西原原本本地教授给这些学子,仍然需要不少时间。

    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让这些学子一口就吃成个胖子。但他最看不过的,是那些有天赋又碰上了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机遇却不去珍惜的学子,秦轲今日在他的课堂上浑浑噩噩的作为,等于是触碰到了他心中最沉重的那根弦。

    只是,偏偏是这样他看起来不思进取的一个学生,却能把他讲述的《射义》讲述得如此清楚明了,甚至有一些说法,甚至能比他想的更加深刻?

    “这是谁教你的?”老学究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放下了指着秦轲的手,眼神柔和地看着他。

    秦轲看着他,轻声回答道:“师父。”

    “那,不知道你师父是哪位大儒?”老学究带着几分恭敬,缓声问道。

    秦轲想了想,摇了摇头:“师父不是大儒,也从来没人说他是个儒生。”

    “不是儒家之人,竟然能对儒家之说有如此深刻的认识?”老学究眼神惊讶,几乎发出亮光,“我能否有一日向他讨教讨教?”

    秦轲低下头,摇了摇,低声道:“他不在了。”

    其实他说的不在,意思只不过是师父不在他身边了而已。当然这位在荆吴太学堂内一心教授圣贤书的老学究自然不清楚这一点,听到秦轲说到“不在了”这三个字,他眼中顿时露出几分悲哀的神色来。

    他伸出手,放在秦轲的肩膀上,轻声安慰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节哀顺变吧。”

    这种话其实秦轲听了也有不少,毕竟那几年,秦轲一直真的以为自己的师父是病死在了卧榻上,那些受过他恩惠的村民们都十分感念,否则也不会有他师父在山中那样一座还不错的墓室了。

    但现在他听见这种话,心里却只觉得怪异。

    老学究看着秦轲,还是提醒了一句道:“虽然说你有过名师教导,又有足够的资质天赋。但修学绝非一日两日之功,这一辈子,都不应该停止。不可轻视学业,更不可荒废,否则将来仍是一事无成。记住!”

    “我其实也没想成什么事儿。”秦轲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他只是来荆吴寻找师父下落的,只是昨晚他终究是被诸葛宛陵那个世界里的深邃所惊,所以一时间还是没敢直接开口询问。

    不过这些事情,也只能埋在他自己的心里,不能让别人知道。

    老学究坐了回去,继续讲课,课堂上似乎又恢复了原先的平和,仍然是老学究持续不断的授业声,仍然是学子们有如浪涛的朗读声,只不过似乎众人的心思都有了几分飘忽,许多人的眼睛在秦轲身上飘来飘去,有好奇,有惊叹,当然,还有几分则是他不能理解的警惕和厌恶。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老学究的声音终于停下,他卷好了手中的竹简,放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今日荆吴内有些俗事,接下来也就不上课了。但你们也不要到处乱跑,即使不修学,练练书法也是好的。”

    不过这些学子们正是青春好动的年纪,自然不会简简单单地就因为市长的一句就改了性子。

    就在老学究走出学堂的那一刹那,整座学堂内顿时如滚开的水一般,满满地都是嘈杂声。只是片刻,秦轲身旁就聚集起了厚重的人墙,满耳朵都是学子们的兴奋笑声。

    “你是怎么做到的?”阿布刚刚还以为秦轲必定是得挨老学究一顿戒尺了,谁知道会发生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分外惊奇又提秦轲高兴,“说得真好,就好像先生在讲课时候说的一样。”

    秦轲知道他说的先生是谁,也并不太惊奇,只是道:“可能是英雄所见略同吧?当然,我不是说我是英雄,是说我师父。”

    “你师父真厉害。”阿布道,“我从来没见过黄老夫子这么说话,他在荆吴可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很少有人能让他说出‘讨教’两个字的。”

    “黄老夫子?”秦轲问。

    “黄汉升。”阿布解释道,却很快的闭嘴,只因为按照礼法来说,他一个晚辈直接说出一个长辈的大名有些不敬,“算算年龄他今年六十有五了,即使是先生,见到他也得喊一声前辈,不过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据说他早些年还是骑着战马挽着大弓在战场上当过将军的人,他领军一万,杀退了两万敌军呢。”

    “吹牛的吧。”学子们中有人质疑道,但很快因为大多数人的怒目而视而缩了回去。

    秦轲想到那位老人手臂上那刀剑留下的疤痕,又想到他粗糙的手掌上满是老茧,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而再回忆起老人那宽阔的肩膀和挺直的脊梁,他甚至觉得这个老人还没有老,他那双手尽管握久了书稿,却会在某日重新拾起弓箭,百步穿杨。

    “他还说你天赋诶。”阿布拍了拍秦轲的肩膀,笑着锤了他一拳,道,“你说你,一下子就成为长辈口中的天才了。”

    “我算什么天才?”秦轲哭笑不得地道,“都说了,那些话只是我师父教我的。我师父才是天才,他当初才三十二岁就把这些事情都悟通了,我活这么多年也是个大迷糊。”

    正当众人对着秦轲不断地竖着大拇指的时刻,学堂内却传来了几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不过是回答上了一个问题,就激动得好像是有多大的荣耀了,也不嫌丢人。”

第八十章 来自长城的使者

    在秦轲同房里的学子之中,那名绰号叫大楼,名字叫杨万楼的学子脾气最是火爆,他转过头去,不用抬眼也能知道这种阴阳怪气的声音只会出自那些士族子弟嘴里。

    他哈哈哈地笑了几声,随后嘲讽道:“回答一个问题就谈不上荣耀了?也不知道上几次,到底是哪些人回答不上黄老夫子的问题在那里生着闷气。张明琦,怎么着?这一次别人做到了你做不到,嫉妒了吧?”

    “我嫉妒他?笑话!”那位被称作张明琦的世家子弟被戳中了要害,涨红了脸怒声大骂,“那天我只是没温习功课,不记得那么多罢了。君子六艺,不过只是一个射艺,说到底这射艺还得是亲自去靶场试试才知道谁才是废物,回答这种问题管什么用?难不成靠话让箭自己飞到靶心上吗?”

    小千听到这话也听不下去了,回头就应了一句:“不就是射箭嘛,有什么了不起?开弓一放的事儿,谁都能做。”

    “是,确实是开弓一放。”张明琦哈哈哈笑了起来,“说起来吴谦你每次去靶场的成绩是多少?十支箭有几支中了靶?”

    小千言语一窒,随后也恼羞成怒地道:“那又怎么了?我就是不喜欢射箭,不行吗?将来我去当县官治理一方,也不需要自己用上弓箭。”

    寒门子弟与士族子弟之间本来就有着一层泾渭分明的界限,而由此而产生的隔阂更是随着时间的延长而不断地加大,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输人不输阵,哪怕是相互戳错处,双方也不肯有片刻松口。

    相比较之下,整个学堂里能安安静静的人,唯有秦轲和那平静坐在士族子弟身后正翻着书卷的孙青。他身上的气息仍然冷得就像是一块冰,高傲而寒冷。

    秦轲其实也不是不想不说话,只是他来这学堂还没几日,轮到相互揭发老底的事儿,他委实也做不到,而轮到两边是为了什么争斗又是为什么非得争斗,他也没太多概念。

    他只能是默默地听着,又开始打起盹来。

    阿布却是不同,眼看着两边的争斗犹如**越发火热,他开始有些担心起来,只是他并不像是孙青那般有影响力,也不谈不上能言善辩,只能是在中途不断地劝阻重复着“别吵架”三个字,看上去格外委屈。

    争吵了许久,有士族子弟大声喊道:“既然谁也不服谁,那咱们就干脆好好地去靶场比上一场,看看到底是谁才是废物!”

    寒门子弟自然立刻就回了一句,道:“比就比!怕你啊!废物!”

    “废物说谁呢?”

    “谁说废话谁就是废物!”

    “输了的是小狗!”

    不过这场来源于年轻人之间的斗争开展得也并没有那么顺利,正当两边已经下了战书顶了“君子之约”的时候,阿布弱弱的声音在众人之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你们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秦轲原本还有些发困,不过听见阿布的这一句话,他不由得愣了愣。他开始在脑海里思索起各种有关于今天的节日来,但想头了头皮,他也没能想到有什么节日在今天会显得很重要。

    不过学堂里的学子们的争吵却因为这个问题而停了下来,随后,许多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对哦,今天是那个日子……难怪黄老夫子才会这么早早地就走,平时他可都是个慢性子。”有人感叹道。

    “当然,毕竟黄老夫子不光是学堂的先生,更兼着鸿胪寺的差事啊!”

    “什么意思?”秦轲看着阿布问。

    阿布看着局面稳定下来,心下总算安宁了一些,虽然他心里知道即使此间寒门学子跟士族子弟真吵得不可开交,这责任也未必会落到他头上,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为诸葛宛陵做些什么,即使再小,也是他力所能及。

    “哦,你刚来荆吴没几天,所以不知道。今天午后,正好是沧海和长城的使团到达建邺城的日子,到时候两国使团都会从建邺城的武阳门入,受荆吴鸿胪寺官员迎接之后,去往驿馆歇息。”阿布解释道,“这可是很难得的场面,大家伙儿都想去看看的呢。”

    秦轲皱眉,沧海倒是清楚,师父留下的书籍倒是有提到过。

    天下四分之后,沧海、墨家、唐国、荆吴各自雄踞一方。唐国和墨家都是承袭了当年稷朝的一部分,底蕴深厚,荆吴他现在也清楚了许多,大概知道荆吴实际上是沿袭自当年四分五裂的吴国。而沧海却是这四国之中的唯一的异类,据说沧海的国主曹孟的父亲,当年只不过是前朝宦官的一个养子,一生碌碌无为,只不过空得几分不足道的名望,而这些名望也很快就随着他的死亡而消逝。

    但当稷朝覆灭之后,曹孟却在这乱世之中异军突起,支起了一杆“散家财,起义军”的大旗,竟然是在短短的数年之内,就聚拢了近三万的兵马,而就是靠着这三万兵马,他硬生生地打下了沧海一国之江山,虎踞北方,一时无两。

    记得师父当时曾在卷宗上提笔感叹:“乱世之枭雄,墨家未来之强敌。”

    秦轲心里有所神往,不过还是很快地反应过来,长城?沧海和长城两国使团?

    长城与沧海不同,就连唐国、墨家、荆吴这三家,与它都有着本质区别。虽然长城的底子仍然承袭自前朝,但它们从来没有过一统天下的心思,甚至从来没有对任何国家有过哪怕一次的战争。

    而其他国家对于长城,也一直是敬而远之,从来没有让麾下的士兵踏上过长城的领土。

    乱世之中,能有这样一处不受战乱侵袭的净土,实在令人惊疑。

    可长城并不是没有敌人。

    长城的敌人,在于高耸而立的长城之外。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世上就存在着一片神秘而阴暗的土地,这片土地居于正北方,古时候的人们把它称作“幽冥之地”。这并不是说这一片土地寸草不生,不适宜人类居住才叫这个名字,相反,这里的土地肥沃得令人难以置信,即使是坐拥这天下最肥沃黑土地的墨家,也不得不承认,幽冥之地的土壤远远比它更肥沃。

    但这样肥沃的土壤,却根本无人敢去种植,只因为早在数千年前之前开始,这片土地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涌入一群怪物。

    没人知道这些怪物来自何方,也没人知道这些怪物靠着什么成长,但当这群怪物疯狂地涌出幽冥之地,并且向着北方袭来的时候,就成了一场可怕的天劫。

    草木被啃噬殆尽,花鸟虫鱼也无法幸免。这些怪物的肚子似乎永远得不到满足,他们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直至到最后因为身体吃下了太多的东西,而被撑到肠子爆裂,最终又被自己的同类所啃食。

    那时候北方的人类还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遇到这样可怕的事情,当他们瑟瑟发抖地想要进行反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里只有那朴素并且粗糙的农具。

    妻子被撕裂,婴儿被活吞,农夫的农具甚至不能让他自己多活哪怕一天。

    史书记载,仅仅那些怪物进入北方六年时间,北方就损失了近百万人口。尽管后来终于击退了这些怪物,可那时候的北方也可以说是人人缟素,十室九空。

    女子的丈夫们出门战死了,于是她们以力壮者耕种,瘦弱者织布,辛劳养大孩子。之后,她们举着刀,穿着布衣,沉默着聚拢在一起,集结成军队,为她们的丈夫复仇。

    然后死去……

    可怪物似乎无穷无尽,永远会卷土重来。

    人们恐惧地把他们称作“饕餮”,说这种可怕的怪物的贪欲永远没有尽头,甚至会因为饥渴而把自己的**当成食物吃掉。

    上古圣王下令在幽冥之地外修筑了万里之长的城墙,派驻军队驻守与此,从那以后,历朝历代的无论多么困难,维修长城与增派军队就成了最重要的一项使命。

    而当今天下四分,却无一国去打长城的主意,自然是因为长城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们生存的保障,如果某日,长城不再了,就算这天下最终由谁一统,也会化为虚无。

    只是从来只顾着坚守数千年使命的长城,现在也派出了使臣,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们做出了这样改变?

第八十一章 登楼

    “快来,阿轲,别走散了。”阿布在前面喊,秦轲在后面追,只是人潮是在有些拥挤,两个人不得不拉着手防止走丢。而在阿布的前方,是诸如小千、大楼等人,他们在人群之中显然游走习惯了,秦轲甚至都无法理解小千那样胖的身形是怎么做到如游鱼一般在这样的人群之中穿行的。

    “去哪儿?”秦轲一边跑,一边小喘着起,忍不住笑起来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阿布也跟着笑,两个少年虽然相识时间不算很长,但毕竟性情相近,年龄相仿,又在叶王陵墓之中同生死共患难,这次重聚,心里自然高兴。

    长城和沧海的使团联合入建邺城,这可以说是是这几年来,荆吴少有的大热闹。

    荆吴建国的时间不长,与外界的几国之间的交往说深不深,尽管几个国家都曾经派使臣送上贺文,但那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甚稀奇。

    甚至,就在这贺文送出不久,唐国就主动趁着荆吴立足未稳派出军队不断地挑衅荆吴的边防,数次突入荆吴境内,有一次甚至孤军深入,险些打到了建邺城。

    虽然后面唐国在高长恭连下城池之后最终把军队重新召回了境内,并且上书一封与荆吴修好。但荆吴百姓却从来没买过这笔账,当初二话不说就打进我荆吴,然后又说修好就修好?修好了我们战死的父兄能活过来吗?

    自然,荆吴和唐国之间的关系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而沧海和长城却不同,沧海位处北方,与荆吴少有交集,长城则是在西北,数千年里为这天下镇守幽冥之地鞠躬尽瘁,就连荆吴人也不得不敬佩。

    两国的位置注定让他们和荆吴之间的风土人情有很大不同,荆吴百姓自然也十分好奇这沧海和长城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自然,从武阳门沿线街道,人是人山人海,拥堵不堪。

    秦轲跟着阿布,从一开始的大街,开始逐渐进入狭窄的小巷。午后的本该热烈的阳光照在屋檐上,阴影投在几个寒门学子的身上,有微风穿过小巷,秦轲感觉到几分沁人的凉意,好奇地道:“不是说去看使团吗?从这里什么也看不见吧。”

    “那可未必。”阿布嘿嘿笑了一声,转了一个角,一股呛人的马粪味道就这样扑面而来。就在一座建筑宽阔的屋檐之下,阿布松开了手。

    “小千,快上去,快上去。”几个寒门子弟哈哈哈地笑着,小千则是略带艰难地顺着马棚的结构,努力地向上趴着,只是因为他的身材确实胖了一些,所以从下面看起来,他的姿势就好像一团烂泥巴一般在马棚架子上缓缓地蠕动,十分不雅。

    不过小千显然不止一次地爬过这个马棚,尽管动作并不雅观,动作也并不怎么轻快,可他每一脚都踩在足够安全的位置,双手一撑一撑,他穿着粗气还是上了马棚,秦轲向上望去,他竟然不仅仅只是要爬马棚,更要顺着马棚的棚顶去爬那高高的房顶!

    飞鸟在屋檐顶端叽叽喳喳地欢叫,屋檐下的鸟窝里,雏鸟正张着那羽毛稀疏的翅膀,看起来用不了多少天,这些雏鸟就会开始自己生命生涯的第一次飞翔。

    大楼和几位寒门士子也一起顺着马棚爬了上去,相比较小千,他们的动作要更迅捷精准,秦轲看得出来,这其中包括大楼,还有几人明显有修行底子。

    “从这里向上,再到屋檐的那头,就可以看见舞阳门了。”阿布笑着解释了一声,“这也不是我发现的,是大楼发现的,那时候他在演武场,他被长恭哥责罚,让他每天从家门出发,一路上从房顶上到学堂上课,不管中间遇上有多高的屋顶,他都不能绕行,必须亲身爬过去。所以要说这学堂里谁最熟建邺城的地貌,非他莫属。”

    还真是最熟悉,就连正常人不会走的房顶,他也了如指掌……秦轲哭笑不得地想道。

    “我们也上去吧。”阿布道,相比较这些学子,他的修行水准要更高一些,自然动作就更加快捷,他摸了摸在马棚里安心吃草料,对这些到处乱爬的学子毫不在乎的枣红马,双膝下沉变成蹲着的动作,一跃一抓之间,整个人就一个空翻,落在了马棚的顶上。

    “很简单的。”阿布转过头,却发现秦轲竟然轻轻一跃,整个人轻如无物,飘飘荡荡就上了马棚顶。

    阿布目瞪口呆道:“你怎么跳这么高?”

    秦轲本来还在奇怪阿布不继续往上爬却在回头一个劲地看着他,听见他这么一问,回头看了看地面,道:“用风带一带身体就好了。这个我以前就经常做,很简单的。”

    前面阿布用很简单是在告诉秦轲这件事情并不困难,只是秦轲这会儿回到的一个很简单,却是让阿布苦笑起来:“很简单。对你来说估计很简单,对于我们来说,根本不可能。”

    “好像也是。”秦轲想了想,道:“师父说过,修行精神和气血不可能同时进行,可如果两样分别修行,又会变成全而不精,两样不成气候,甚至,因为精神修为需要凝神养心,而气血修行却要振奋气血,捶打筋骨,伐毛洗髓,两种截然相反的修行方式会产生冲突。”

    阿布看着秦轲,原本他也很认同这个说法,但现在秦轲的作为却让他有些怀疑起来:“不过……你不是能同时修行精神和**吗?”

    “我?”秦轲怔了怔,抬起了右手,上面逐渐有风在上面运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从那天神龙把什么东西灌注到他胸口里去之后,他对于风的感知似乎被增强了,原本天地之间的风就好像是一群自顾自玩闹的孩童,有时候收到他的讯息,欢快地聚集在他的身边,陪他玩耍,但有时候他们只是自顾自地玩闹,不愿意回应他的感召。

    但现在,这些风,对他似乎有了一些亲切感,只要他开口,这些风就会向着他靠拢过来。

    “我其实没修行精神。”秦轲道,“巽风之术里从来也没让我修行精神。”

    “不修行精神却能做到道术?”阿布伸手去触摸秦轲手上的风,感觉那些风在掌心不断地旋转,分散又聚拢,“这是什么原理。”

    “不知道。我只是按照师父教的,在脑子里胡思乱想,这些风就来了。”秦轲也不瞒着阿布,老实地回答。

    对于先天风术,阿布并没有了解,甚至,他回荆吴之后也在书库中查过有关的典籍,其中只提到过一句话:“有心则灵。”但这个有心,到底是有什么心,指的是精神修为还是别的什么,上面没有更多描述。

    秦轲的回答给了他一些启示,但却把他对巽风之术的猜测推向了更大的谜团里。

    好在他对此只是纯粹的好奇心,并没有羡慕过秦轲能学会巽风之术,诸葛宛陵曾经告诉过他,个人有个人的机缘,他也坚信这件事情。

    当年他只不过是个给财主家的放牛娃,现在竟然能登堂入室,出入宫门,在学堂之中研习学问,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时候,小千在屋檐上对着两人喊叫:“喂!你们俩在那磨蹭什么呢!等会儿耽误了我们可不等你们了!”

    “来了!”阿布笑了笑,跟着秦轲,两人轻而易举就上了屋檐,踩着那结实的瓦片走着。

    “这是哪家的屋顶?”他并没有开启风视,但微风却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女人的嬉笑声、琴弦的跳动声、有男人在其中纵情大笑,琵琶弹奏起《阳春白雪》。

    阿布脸红了红,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正打算开口,大楼却插嘴道:“这是出云阁的楼顶。脚步轻一些,别踩碎了瓦片。”

    “出云阁?”这样的名字,倒是有几分雅致。秦轲继续问道,“这是研究学问的地方吗?”

    阿布支支吾吾地不做声。

    大楼大大咧咧地回答道:“出云阁,是建邺城出了名的大青楼呀。”

    “大……妈诶……大什么?”秦轲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青楼?”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脚下会有哪些莺莺燕燕的声音了,而当他展开风视之术,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更是让他脸红心跳。他慌忙地挥手,让哪些带来讯息的风赶紧飘走。

第八十二章 冲突

    但众人顺着屋檐的坡上了中段,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UU小说

    屋檐那头确实是热闹非凡的武阳门,大概是因为两国使团即将抵达,无数的荆吴卫兵在道路两旁列队维持着秩序,但还是有许多荆吴人想要靠得更近看得更清楚一些,不断地向前推搡着,就连这些士兵都有些无法抵挡这股巨大如潮的力量,只能厉声喝止才没有让整个人群继续混乱下去。

    不过秦轲等人却愕然地发现,这最适于观望武阳门的房顶屋檐上,并不仅仅只是他们几个人,在他们大约三十几步的距离之外,还有着几个跟他们同样年轻的面孔,正或坐或站在屋檐瓦片之上,对城门口的状况评头论足。

    “他们怎么也在这里。”大楼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这些个人个个衣着不凡,腰间更佩戴着昂贵的挂饰,让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个熟悉的身影。

    小千跟在后面,同样也哼了一声:“跟屁虫,肯定是他们之前偷看你爬墙所以找到了上来的办法。”

    阿布摇了摇头:“还是别这么早下论断。何况这屋顶也不是我们家的,他们来不来也是他们的自由。”

    “要走吗?”秦轲翘头看了看,这个位置可以说是视野最好的地方,如果就此离去,实在有些可惜。

    这个地方本就是大楼先发现的,这种时候,他当然不肯退缩:“走什么走?这屋顶这么大,多的是地方。就这么走了,人家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呢。走,就当看不见他们就行。”

    秦轲忍不住笑了笑,心想你这态度,哪里是能当看不见他们的样子?如果真的能看不见他们,你也就不必要生气了。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这屋顶确实很大,如果就这么走,视野又好得出奇,如果就这么让给了这些人,实在有些可惜。

    这时候,之前刚刚跟众人吵过一架的张明琦转过头也发现了他们,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哟,你们几个怎么想到要跟我们上来?”

    大楼变色一边,之前所说的“当作看不见”全部被抛到了脑后,看着张明琦那张清秀的脸,谩骂起来:“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地方,不要脸!”

    “你先发现的地方?”张明琦哼声笑笑,笑声怎么听都刺耳,“你倒是叫它一声,看看他会答应不?”

    “你!”大楼心里愤怒,抬腿就想上去好好教训一下张明琦,但还是被阿布猛然拉住。

    “别闹事。大楼。”阿布低声道,“你一闹,反倒随了他们的意。”

    “是呀。”秦轲看着张明琦,脸上也露出几分厌恶,“你要是主动跟他打起来,反倒显得你没道理了。别管他,我们看使团就好了。”

    几番劝解,原本脾气火爆的大楼也就平静了下来,他同样也知道自己身为寒门子弟,就算真的上去跟这些人打架,也很难讨得了好,而且就在张明琦的身侧,一个傲然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得就像是一块冰窖里的冰。

    “孙青……”大楼打了个寒噤,他很清楚在这里来说,就连修为最强的阿布,在孙青面前也只不过是几个回合的事儿,既然如此,实在没有必要上去自取其辱。

    哼了一声,大楼转过头,跟着秦轲和阿布走向了房顶的另外一处坐了下来,房顶上十分宽阔,几个人自说自话,倒也有不少的笑声。

    张明琦看着这般情况,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赢了一场,可就好像是刀子捅进了棉花无处着力,总还是有些憋闷。正当其时,背后又冒出一个瘦削的人影来。

    “张……少爷……您点的酒菜好了,正在桌上呢,再过一会儿怕是得凉了。”那个瘦削的人影是出云阁里的小伙计,身份低微,就连龟公都做不得,只能是伙房打打杂上上菜。

    以他敬小慎微的性子,自然不可能闲着没事儿爬这样高的房顶,但今日是个例外,大掌柜专门叮嘱他要关照好这几位出身于各个士族,有着雄厚背景的年轻人。在下面喊几声都得不到应答之后,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搬着梯子上了房。

    房顶很高,特别是对于他这般没有任何修行甚至连重活都不怎么做的人来说,看着那远处蔚蓝的天空却像是看见了一口随时会坠入其中的深井,根本不敢直起身来,只能是双手双脚地匍匐前进,但尽管如此,他的手脚还是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

    张明琦看着他这幅战战兢兢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你怕什么?”

    小伙计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心想按照这个房顶的高度,摔下去不说粉身碎骨,可至少也是个骨断筋折,怎么能不怕?

    不过张明琦显然也没什么继续嘲笑下去的心思,他先是看了看那仍然吵闹却还没有什么大动静的武阳门口,又看了看站在原地宛如一杆表情纹丝不动的孙青,道:“把酒菜搬上来吧,我们在这上面吃。”

    尽管他并没有什么刻意为难的心思,可这样的临时起意,还是让小伙计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得掉出来。

    “搬……上来?”

    小伙计是真的感觉想哭了,但想着大掌柜那意味深长的叮嘱,还有那句“干好了,给你加一倍月钱”的承诺,他咬了咬牙,道:“好嘞,张少爷您等着,小的给你端上来。”

    秦轲看着这样的情况,心里也有几分不太舒服。他向来讨厌这种高高在上拿别人不当回事的做派,就好像他虽然认同诸葛宛陵对他所说的话,但对于诸葛宛陵那种目空一切的冷淡一直不喜一样。

    因为他最清楚那种生如草芥的感觉,这世上每个人都想好好地活出个人样,但很多人却想做也做不到。

    “有能耐自己下去楼里吃啊,为难一个人家酒楼活计算什么本事。”他本想说‘青楼’,但想想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字吐露出口,但话语却有几分乡野少年的刻薄,“还是说你们让别人服侍习惯了,就连吃饭都得让人喂到嘴边不成?那跟蚂蚁窝里大肉虫有什么区别?”

    张明琦听见了秦轲的话,虽然他的身份,并不知道蚂蚁窝里的“大肉虫”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也听得出不是什么好话,嘿然一笑,回应道:“小爷我有钱,让人服侍着有什么不行?你还别说,我还真想让人喂到嘴边,还得是那当红的清倌人用那双白白嫩嫩的手来才行,时不时还能给少爷我揉揉肩膀……”他闭上眼睛,似乎是想到了那个场景,得意地哈了一声,“舒服。”

第八十三章 观沧海迎长城

    “来了来了!”城门口的骚动让房顶上的众人发出一阵呼声,秦轲和张明琦之间的对话也被迫中断。www.uu234.cc秦轲移开目光,低声对自己道:“平心静气……咱不跟这种人赌气。”

    至于这样一句心里暗示能起到多少作用,只有天知道。不过当他把视线投入到城门口之后,他也确实很快就忘记了这烦心事儿。

    武阳门为了迎接两国的使团,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已经闭门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出,尽管百姓少不了怨声载道,但毕竟迎接两国使团是荆吴之颜面,如果到了两国使团到达的时间,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拥挤、混乱,并且夹带着猪屎臭味和人臭脚丫子味的大门,只怕这两国使臣会怀疑荆吴是有意怠慢。

    届时,只怕麻烦不小。

    “门开了!”阿布发出惊叹声的同时,小心翼翼地斜眼看了一眼秦轲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因为争吵而有什么异样,也就哈哈笑了声,“听说沧海和长城那边的人身上都留着北方古蛮族的血,长得三大五粗,打仗的时候还会把自己的图腾画在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轲回忆师父留下的书籍,跟建国尚短所以没有太多讯息的荆吴不同,沧海虽然也是新起之国,但毕竟在北方已经盘踞很久,自然也有关于他们的一些典籍。

    说到沧海的风土人情,据说早些年那边曾经因为稷朝覆灭而分裂出十八个部族,这十八个部族为了争取水草最丰沛的土地,相互争斗不休。

    尽管他不知道那位沧海国主曹孟是怎么做到把这样分裂的十八部族收归麾下,但相比较荆吴当年吴国这些有商谈余地的士族而言,那边的人更多信奉的是刀剑,要把这股力量凝聚起来,绝对不仅仅只是嘴皮子几句话那么简单的事儿。

    鸿胪寺的官员已经在门口严阵以待,与这城内的百姓不同,他们身负着接待两国使团的使命,而沧海长城两支使团同时进城,可以说是荆吴外交上少有的事情。

    按照古礼,鸿胪寺不光是得安排好使团入城的一应事宜,这使团入城之时的“入城礼”更是重中之重。古代圣王在国都开城迎接当初的蛮族部族,用了帝朝三千乐师和五千舞女,天下震动,蛮族感动于圣王的友好,最终奉圣王为“天可汗”,从此滋扰边境的蛮族也成为了帝朝良善之民。

    而这一次建邺城迎接两国使团,鸿胪寺花了数月时间筹备,许多鸿胪寺的官员甚至是整月“过家门而不入”,最终也整合了整只歌舞团,只等着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荆吴对两国和平诚意。

    秦轲看得仔细,有一个满头鹤发的老者立于官员中央,一身衣冠一丝不苟,面容肃然,不怒自威,尽显鸿胪寺“不卑不吭”的威仪。

    正是不久之前问他“射义”的黄汉升。

    “紧张什么?”看着身旁鸿胪寺的官员神色之间有些慌乱,黄汉升低声喝道,“我荆吴接待两国使团,虽不可怠慢,但也不能弱了气势。要让人家知道,我荆吴乃礼仪之邦,以礼相待是我国的诚意,但赤诚并非卑躬屈膝。”

    听到黄汉升略带威严的声音,鸿胪寺的官员顿时平静下来,似乎是找到了主心骨,所有人眼神平视前方,恭敬却不失风度,迎着那马队挺直了脊梁。

    “进来了!”小千指着大门口激动道,就连带着一脸哭相艰难想把一张桌案搬上楼顶的小伙计都扭头看了过去。

    秦轲嘴唇紧闭,心脏的迅速跳动却暴露了他心中的震惊。城门外的马队终于缓缓进发,带着“沧海”和“木”字样的大旗在最前方,由两位神情平静的骑手并排高举着。

    微风吹动大旗,上面的图案也在阳光下璀璨发亮,似乎想要从大旗中迸溅出来。

    沧海字样的背后是一头青色猛虎,当仔细盯着观察,秦轲甚至感觉那头猛虎正在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山林咆哮。而木字的后面则是一面盾牌,尽管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但却自有一股酷烈之气从中而出。

    “是曹氏家族和木氏家族的家徽啊。”阿布赞叹道,“曹孟在沧海建国之后,定下家徽为青铜猛虎,隐喻的是他麾下那横扫天下几近无敌的虎豹骑。”

    “木氏是怎么回事?”秦轲问道,“不是长城使团吗?”

    “长城只是我们这些人的称呼而已,实际上长城从来没有宣布称王,自然也就没有国号。”阿布指了指道,“相比较曹氏家族的青铜猛虎家徽,木氏家族的徽记更是了不起,据说这个徽记源于当年上古圣王死之前,为了表彰木氏家族在长城抵御凶兽,换得天下太平的牺牲,于是把自己年轻征讨天下时候用过的盾牌赐予了木氏先祖,意思夸赞他们是百姓之盾。木氏先祖就以此为家徽,传到今天,已经数千年。”

    尽管在这样有些炎热的天气之下,举旗的骑兵盔甲里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打湿,额头更是分布着无数细密的汗珠,但他们没有任何怨言,甚至就好像感受不到身体上的不适,策马向前。

    他们的皮肤在常年的暴晒下变成小麦一般的棕色,身形健壮,骨骼宽阔,每个人几近七尺之高(约1.9米)。相比较建邺城里高不过是六尺上下,平均更是只有五尺多的南方人来说,他们并肩而行就好像是两座宝塔。

    而他们胯下的马匹更是膘肥体壮,相比较秦轲见过的马匹,它们可以高出一头甚至更多,呼吸粗重,马蹄铁与砖石地板碰撞之间,宛如要摩擦出火星。

    这样的马匹在战场上一旦发起冲锋,几乎就是血肉形成的洪流,不论是怎样的方阵,只怕都会在他们的身躯下被碾碎吧?

    “真是可怕。”秦轲低低叹道,“这就是沧海和长城的马种?”

    阿布点了点头:“也正因为有这样的马种,沧海才能拥有那样整编的重甲骑军‘虎豹骑’。”

    说到这里,他面色露出几分尴尬来,“我荆吴的青州鬼骑、墨家的黑骑与之并列成为天下三大骑军,但说到底,是因为沧海在立国之后,虎豹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离开过沧海境内,已经很少有人清楚虎豹骑的真实战力。但早在几年前,沧海以一万虎豹骑冲击墨家的五万武卒方阵,不光大获全胜,更杀得武卒尸横遍野仓皇逃窜,那一战就足以让天下震动了。”

    “一对五,还大获全胜?”秦轲惊讶道。

    “你没有见过重甲骑兵在正面战场冲锋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就连箭矢都很难起多少作用,步兵的阵形在他们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当他们碾过阵形,留下的只有枯骨。”阿布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神往,但很快又红了脸,“哦,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个是长恭哥告诉我的。前几年他还想过组建重甲骑兵,但最终还是没做。南方虽然富庶,打磨盔甲未必做不到,但一身盔甲下来至少几十斤,加上马铠,普通的马匹根本跑不起来,就算是那些好马,跑上几里路也已经大喘气了。”

    秦轲点了点头,但眼神闪烁之间,心里那股热血却慢慢冷了。

    对于战场,他并不像是阿布那般有所向往,他仍然记得当年逃荒时候的场景,军队像是狂潮一般席卷了所有的地方,逃荒的饥民在箭雨之中像是稻草一般排排地倒下,父亲抱起了跑不快的他,用自己一生最快的速度亡命奔逃。

    如果不是父母亲在奔跑中摔进了一处用以抵挡马匹的壕沟,只怕他在那时候就死了。等到喊杀声终于在马蹄声中停止,他们一家从堆满死尸的壕沟中爬出,乌鸦落在兀自矗立的旗杆上,尸体就像是山一般堆砌成了一座血肉的长城。

    极致的安静,就如同遍地的死亡。

    秦轲晃了晃脑袋,不去想那些,继续看向城门口。

第八十四章 有女子如王亲驾

    随着马队向前,手持着王杖的使臣挎着白马,终于出现在城门口。www.uu234.cc

    众人都是一愣,相比较整支可以称之为彪悍的军队,这位来自沧海的使臣,却看起来瘦弱许多,一身儒袍随风轻摆,身上透着一股子书卷气,腰间倒是挎着一柄古意森严的古剑,可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江南的普通文士。

    他眼神温和平静,望着他身旁与他并排而行属于长城却不持着王杖的女人,微微笑道:“初到建邺城,有什么感觉?”

    女人并非什么亲属家眷,她身着甲胄,背后是一柄令人望而生畏的可怕战刀。

    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扎出马尾,看起来清爽简单。而最重要的是她的那张洁白的脸上,一对如箭的眉与钢刀般的眼眸英气十足,当她看向四周,与那些荆吴百姓相接,不少百姓甚至都无法承受那股锋利的气息而低下头去。

    她不是使臣,所以她并不需要持有王杖。但她确实身负使命而来到荆吴,长城使团的一应事宜都需要经过他的首肯,可以说是大权在握。

    但所有人都觉得这种事情理所应当。

    因为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叫木兰,木氏家族的独女,长城的一品大将军,在他父亲战死在长城外的一场死战之后,她现在已经是长城名副其实的掌权者。

    如王驾亲临。

    木兰看着荆吴的天空,这里的天空并不像是北方那般蔚蓝清澈,因为多了许多水汽,看起来有些白茫茫的,好像天空骤然远了许多。

    就好像自己的使命一样?木兰想到。

    “确实要比我想象的更热闹一些。”木兰嘴唇偏厚,但因为红润而添了几分诱人。当然,她背上那柄庞大战刀释放出来“闲人勿近”的气息,也不会有人真的敢轻易上去搭讪。

    “江南风光,相比较北地的地广人稀,自然要繁华一些,”文士的名字叫刘德,在沧海同样身居高位,否则也不可能跟木兰这样随意地谈话,“当然相比较唐国还是差了一些。”

    “那个地方我不想再提。”木兰的眉头一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眉头猛然一挑。

    刘德笑了笑,知道木兰还在为那件事情耿耿于怀。他抬起头,向前方看去,荆吴鸿胪寺的官员已经站成一排,礼节严肃正式,显然做了不少的准备:“既然如此,就抛开那些烦心事儿,好好看看荆吴的入城礼吧。”

    他骑在马上,也没有下马,只是对着鸿胪寺官员最中央的黄汉升遥遥一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都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就好像一对老朋友相见一般熟络。

    而鼓声隆隆地响起,声乐伴随其中,激昂宏伟的乐曲就在这宽阔的城门口开始奏响,舞女穿着轻薄的纱裙,舞动之时,宛如多多娇艳的鲜花,但随着乐曲的激昂,他们的一举一动,似乎又得上了战场的英气。

    木兰和刘德两人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这为他们准备的表演,沉默不语。

    屋顶上,秦轲和阿布等人早已经因为这样宏大的典礼所震惊,隆隆的鼓声宛如滚滚惊雷,震得天空的云都在颤抖。数千人的乐师在宽阔的街道上排列成方阵,舞女猛然地跃动起来,裙摆在空中飘摇成了彩霞。

    “我记得你在这里有不少熟人,你以前在南方呆过?”木兰突然道。

    显然,她看出了刘德和黄汉升之间的那个眼神。

    “是有不少,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物是人非,吴国也从当年的四分五裂变成了如今偌大一个荆吴。”刘德看着宏大的表演,叹息道,“这天下,本该如此。”

    木兰听出了刘德话里的含义,笑了笑,道:“看来你很相信你的那位主公可以做得到。”

    “未必是我相信。”刘德回答,“只是有些人……总让你觉得他生来就应该做这样的事情。”

    “即使……你要为了他的抱负踏上战场?”木兰问。

    刘德笑了笑:“这天下,本就是战场。而他的抱负就是我的抱负,既然如此,踏上战场又如何?”

    木兰点了点头:“你和曹孟,都是值得我敬佩的人。希望你们不会很快就死在这乱世里。可如果真有那一天,我长城会主动投诚沧海,但有一点,你应该明白。”

    “当然。”刘德看着演出,也不在乎木兰直呼他主公的姓名,至少现在来说,木兰的身份地位,绝对不在沧海国主之下,她有这样的资格,“长城不涉足朝堂,只边关防务。”

    “我们只是一群守护者。”木兰面无表情,“至于守护的是谁,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范围,但我们最不喜欢的就是在我们阵前拼杀之时,有人会在我们背后插刀子。我相信你和曹孟不会这么做。”

    “自然。”刘德点头。

    说完了这个,木兰换了个话题,道:“那,跟我说说吧。你口中的那位诸葛宛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所有人都没有看见的地方,刘德的手骤然一紧,而后松开来,瞥了木兰一眼,而后咧嘴笑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但……”

    “然后?”

    “等你认识他,就会明白的。”

    “看来你很了解他。”

    “我曾以为是的。但后来……有些人永远不像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刘德眼睛里浮现许多画面,他抬头望天,微笑道,“不是么?”

    “小混蛋,有本事别跑啊!”

    楼台之上,张明琦愤怒地喊着,但脚下过度用力的后果就是他一脚陷进了屋檐缝隙之中,碎裂的瓦片顺着从楼顶坠落下去,顿时扑通扑通地掉进了一桌客人的汤里。

    小千眼见张明琦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趁着逃跑时间还做了个鬼脸,道:“傻子,来呀来呀。”

    秦轲却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顺手一脚踢向屋檐的瓦片。

    出云阁本本就是在建邺城内有名的烟花之地,说日进斗金并不为过,自然建材用的也都是精制的板瓦,坚硬度相比较普通瓦片要强上不上。

    但秦轲身为修行者,脚力要比常人大了许多,在这一脚之下,无数瓦片纷纷碎裂,再被他的脚背一带,顿时向着那群士族子弟激射而出。

    随着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几个当先越过张明琦追击而来的士族子弟顿时胸口中招,险些在这屋檐之上摔倒。

    “小心……”秦轲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声。

    但显然士族子弟不会买他的帐,几位拥有**修为的士族子弟也不会怕他这一手,他们多年训练的身手干脆利落地击碎了袭来的瓦片,向着秦轲奔跑过来。

    阿布向前,以他魁梧的身形几乎构建成了一堵坚实的墙,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孙青可以说是稳赢他之外,其他人对于阿布还是有些忌惮,自然在他虚张声势的一拳之下,纷纷止住进势,向后退却。

    “快……”阿布小伎俩得了手,忍不住眉开眼笑,正当他想喊“快跑”,秦轲却感觉到了自己身下那一声清楚的断裂声。

    秦轲看着阿布,面色难看地道:“你这虚晃一招,脚下可以不用这么用力的。”

    说完,随着断裂声,秦轲和小千惊叫着与瓦片一起坠落下去。

    摸着屁股,秦轲从地上坐了起来,身后却传来了更响的一声惊叫,秦轲转过头,一位满身赘肉全身**的中年人正坐在床上,那只盖住他下体的被褥里一阵耸动,钻出一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赤**子来。

    秦轲扶着额头,头疼地开始回想自己到底跟士族子弟发生冲突的起因……

第八十五章 百金之数

    这时候,秦轲的胸口同样一阵耸动,小黑那小小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第一眼就是看见那一对在床上赤身**的男女。www.uu234.cc似乎是疑惑为什么这一对男女**着在一张床上,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转过头,原本睡得香甜的它为刚刚秦轲坠落的震动不满意的叫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不高兴?”秦轲瞪着它,“这破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真应该把你直接丢下不管。”

    如果说世间的事情用说书先生的话来形容,只怕在他那唾沫横飞之中,不知道要包含多少“想不到”“说时迟那时快”。秦轲也是真没有想到,自己和这些士族子弟的冲突竟然会因为一件看起来微小,但却带着十足挑衅味道的事情。

    就在他们旁观规模宏大,气势如虹的入城礼之时,小伙计总算费劲了力气把那些菜一道一道地摆上了桌案,甚至,为了桌案能够稳定地、平衡地摆放在这倾斜的屋檐下,他还在桌案的下面绑上了几根从柴房拾来,有碗口粗的木材。

    那些五花八门的食材经过出云阁大厨的精心烹制,在桌案上呈现出缤纷的色彩,香味更是令人食指大动。

    只是在屋顶上的众人目光都在被那精彩的入城礼牢牢地捆绑,根本没有人转过头看那一桌子菜哪怕一眼。

    而等到入城礼进行了一半,一曲停歇,歌舞暂退,士族子弟们才回过神来,纷纷地感慨这建邺城真是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过这般宏伟气象。

    “哈哈。那些北蛮子估计也是没见过我们荆吴这样的阵势,脸上看着还正常,只怕下面早已经快要尿裤子了吧?”张明琦笑着道。

    当然众人都知道,这些彪悍的沧海人和长城人即使生于那清寒的北地,可他们血管里流淌的的滚烫的血液在铁火之中铸就,怎会被这样的阵势吓到?

    但因为张明琦说出了一个荆吴人的骄傲,也就没有人反对他,甚至还有人哈哈笑着回应几句。

    对于这种回应,张明琦自然是洋洋得意,其实相比较那些老牌的世家,他家也是在前朝末年才从商人发迹,手上虽可成的上是吴国巨富,可在士族眼里,仍然只是一个暴发户又或者是狗腿子,所以当士族群起请命让诸葛宛陵允准,收士族子弟入太学堂修学之时,他父亲几乎是呕心沥血打点上下,甚至不惜用重金打通关节,才为他博取了这一个名额。

    “儿啊,为父不缺钱,可要在人前挺得起胸膛,撑得起老脸,就得看你怎么做了。”张明琦回想起父亲的话语,又看向自己周围的士族子弟,大笑起来,“来来来,我们吃菜喝酒,静等下一场!”说着,他瞥了一眼寒门子弟,轻蔑笑道,“总好过那些只能在屋顶喝西北风的人。”

    只是当他转过头,脸色却骤然白了。

    这当然不是他白日见了鬼,入城礼锣鼓如雷,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只怕就连鬼神都得退避三舍。

    但他此刻却震惊地发现,就在那桌案上,本来热气腾腾的酒菜不翼而飞。而在一叠空盘子上,正有一只黑色如蛇一般的小东西,正伸长了舌头,舔舐着碟子里那残留的油脂。

    张明琦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只像是蛇一般的黑色东西,还长着四只短小的脚。

    “什么东西!”张明琦鼻子差点没给气歪了,尽管他在建邺城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蜥蜴,可这只蜥蜴偷吃了他点的一桌酒菜自然是事实,虽然这一桌酒菜对于他来说不算钱,可他还是没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被他这一声大叫,小蜥蜴显然惊了一下,而后他那圆滚滚的眼睛眨了眨,似乎用极其轻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而后一闪,就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跃动向了寒门子弟的人群之中。

    秦轲刚刚被张明琦的喊声吸引着转了头,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上攀爬,微微低头,小黑的身影一下子就钻入了他的怀里,而后蜷缩成了一个圈儿,静静地睡着了。

    张明琦看见这一幕,面沉如水,大步地走了过去,盯着秦轲道:“你什么意思?”

    秦轲先是一愣,但看着那一片狼藉的桌案上,顿时反应过来,没等他说话,小千却是向前一步,圆滚滚的身躯挡在了他的面前,冲着张明琦没好气地道:“干嘛?找茬?”

    “我找什么茬?”张明琦火冒三丈,他明明是在兴师问罪的,怎么到了小千的嘴里,自己反倒像是一个无力闹三分的泼妇了?

    他瞪着眼睛,恼火道:“你们是故意的?”

    “不就是吃你点酒菜,怎么了。”小千和小黑的要好程度早已经超乎秦轲的想象范畴,他满不在乎地道,“反正你家里多的是钱,就当你请我们吃了顿饭吧。”

    “小千……”秦轲哭笑不得,心想这不是越描越黑?明明这完全是意外,怎么看起来就好像是自己这边故意闹事了?

    “我请你娘呀!”张明琦提高声音,尖锐地叫道,“你以为你谁啊?我请你吃饭?你配吗?请你吃饭,我不如把桌酒菜拿去喂狗!”

    小千瞪眼道:“你怎么骂人?”

    “我还骂人?我还打人呢!”说着,张明琦挽起袖子,就要往上冲,尽管他的修为谈不上多高,但毕竟身旁有着这么多同僚,孙青还在他的身后,他心中自然不怵。

    但他刚走了两步,一个人影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孙青的脸上仍然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但当他看见蜥蜴小黑那如电一般的速度,眼睛里却露出了几分惊奇。他向前走了几步,尽管是平视,秦轲却感觉他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这蜥蜴,是你的么?”孙青冷冷问。

    “管你什么……”一个“事”还没说出口,秦轲猛然拽了小千一下,心想这局面如果再被他闹下去,还真得发生什么冲突不可。他避开孙青那冷傲的眼神,轻声回答,“是我的。”

    孙青点了点头,清冷道:“两百金,把它卖给我。”

    与其说他是在商量买卖,倒不如说他是在以一种命令的姿态在要求秦轲交出小黑。

    虽然两百金之数确实让秦轲心里一跳,但毕竟小黑跟他的关系,并不仅仅只是主人与玩物的关系。虽然说这个家伙除了能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可这两个多月的旅程,一直到荆吴,都只有这家伙陪着自己,即使只是一条小狗,他也已经有了感情,何况是这样通人性的蜥蜴,他怎么能轻易舍弃?

    秦轲摇了摇头,道:“它不卖的。”

    “你是觉得价格不够?”孙青静静地看着他,道,“好。五百金。”

    本来孙青说出两百金,已经让众人心里一突,如果是换了百姓普通一家,只怕一生的收入都未必能有百金之数,换成是那些商贾,能有两百金做底子,在茫茫商海之中,也算是站稳了脚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而他现在轻描淡写就说出五百金,更是让众人惊讶。寒门子弟可以说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这么多钱,心里一阵悲哀,这难道就是他们这些人跟这些士族子弟的区别?

    仅仅一只玩物,就让能孙青出手如此阔绰?张明琦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里对孙青背后那千世之家的评价更是上了一层楼,不过他还是觉得一只蜥蜴不值那个钱,看着秦轲犹豫的样子,他不满意地道:“这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五百金,按照如今荆吴的价格,怎么的也得有个五千两白银,足够你半辈子享用了吧?你还不满足?”

    秦轲伸手抚摸着胸口,小黑正在里面蜷缩着,宛如一个孩童一般酣然睡着。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是金钱如粪土的圣人,作为一个当年在稻香村能为开一顿荤感到快活的斗升小民,五千两得是什么数目?吃肉包子能让他天天吃吃到吐了吧?而如果能把这笔钱带回稻香村,只怕乡亲们的下巴都得当场掉在地上捡不起来吧?

    他想到那样的场景,心里生出几分得意来。

    到时候就可以把村里那条一下雨就满是泥泞的山路给修修吧?嗯……修修也用不了多少钱,能有个五十两,用碎石子在上面铺平,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路了,足够让黄牛和骡子在上面轻松行走。

    对了,还有谷奶奶,他的身体不太好,大夫说得用老参好生养着,可乡村老妪,哪儿用得起那样昂贵的药材?她也只能是天天辛苦上山去找找野山参,但大多数时候是空手而归,偶尔有那么一些收获,总还是能支撑起身体,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着。

    有这银子,她以后也就不必那般辛苦了。

第八十六章 围困

    可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逆行,跳动的心脏慢慢地冷了下去。www.uu234.cc就算他想的这些事情都做成了,可如果要为此卖掉小黑,他真的愿意么?

    它已经陪着自己走过了那样漫长的距离,从稻香村一路到建邺城,至少他是下不了这个狠心的。

    秦轲已经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也就不再犹豫,或者说,是他不敢犹豫,他怕他只要心里微微一松,说不定就真的会同意孙青而卖掉小黑。他声音坚定道:“不是钱的事,我不会卖的。”

    “一千金。”孙青冷漠地道。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秦轲皱起眉头,孙青话语里的不容置疑让他心里不舒服,所以他的语气也带上了他身为斗升小民的刻薄,“如果有人花钱买你的朋友,你卖么?”

    “哦。是么?”孙青看出了秦轲的坚决,也就没有再继续逼迫。虽然他心里本来还留了个底子,准备再加个五百金,可如果秦轲没有卖掉小黑的意愿,他说得太多,反而是自取其辱。

    他退了开去,轻声道:“既然如此,我没什么要做的了。张明琦,做你要做的事情吧。”

    “好嘞。”张明琦笑得邪恶,“既然不卖,那你这只东西偷吃了我的东西,是不是得负责?要不然……就直接叫出来,让我禽兽掐死好了。”

    说着,他带着士族子弟,向着他猛然袭来。

    秦轲把小黑的小脑袋给摁回了衣服里,一手扯起了小千,他虽然功课做得还算不错,但并不会修行,这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几乎整个人背过气去。

    而当小千喘着气被秦轲拉起来的,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破洞,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摔死了。”

    “跟人家吵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你怕过。”秦轲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随后眉头一挑,房顶的洞穴有人影一闪,有人从上往下跳了下来。

    秦轲双腿下沉,随着一声低喝,他的右手随声而出,重重地拍打在下坠人的肩膀上。

    那位士族子弟在跳下来的时候也是没有预料到秦轲会主动出手,身处半空之中平衡又不稳,顿时无法控制地向着另外一个方向斜飞出去。

    “扑通”一声,那本来刚刚缓过一口气来的**男女感觉到有一个人硬是扑进了他们之间,顿时再度惊叫起来。

    秦轲吐了吐舌头,心想这可不是他故意的。

    但显然不管是床上那对**男女还是那位被打飞的士族子弟都不会这么认为。

    秦轲看着那个洞里再度有人影扇动,秦轲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拉扯着小千,向着室内跑去。

    刚刚房顶破损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楼里正吃着山珍海味,享受着美人如玉抬手喂酒的伺候的客人们,当秦轲撞开房门,拉扯着小千匆匆忙忙地从里面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秦轲从来没有来过这种风月场所,看着那些衣裙裸露,妖艳露骨的女人们,他只能是低下头,红着脸,硬着头皮向着外面窜出。

    他听见有人对着他谩骂,但他没有回头,因为那两位士族子弟已经追了上来。而他一对二虽然未必会输,可身旁多了小千这个累赘,只怕真打起来会吃亏。

    然而显然自己的追兵还不止这一路,除了身后从那房顶洞口跳下来的两人之外,秦轲刚刚跑到三楼的当口,就从楼上看见那从门口冲进来两位熟悉脸孔。

    张明琦正在其中,他抬起头,正好看见秦轲和小千,猛然地用指头向上一指,大声道:“在那!”

    秦轲转了个头,道:“走这边。”也不管小千这一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狂奔之后,他随意找了个房门就一脚踹了进去。

    所幸这座房间里并没有人,秦轲心下稍安,转身就把房门给关了起来,四下看了看,他当机立断地道:“床底下。”

    正当小千费劲地扭动着胖胖的身躯,钻入床底下时,房门却骤然洞开。秦轲面容一紧,却又马上放松下来,门外闯进来的是阿布,只见他满头大汗,衣襟领口甚至有一处撕裂。

    秦轲快速地关上门,道:“怎么回事?他们有这么厉害吗?”

    在他看来,阿布的实力甚至隐约在他之上,不应该这么狼狈,难道是孙青出手了?

    “不是孙青。”阿布知道秦轲心里的想法,“孙青直接就走了。但是张明琦还叫了不少人来,我让大楼带着大家先走,出云阁已经被围住了。”

    小千本来钻入了床底下,这会儿,他又费劲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你出来干嘛?”秦轲推着他,想要把他重新给塞回去。

    小千大口呼气,道:“也不知道哪个混蛋拉稀,下面那个马桶里的味儿重得都快把我熏死了。而且这种时候,我觉得我们躲在里面也没用,出云阁都被围住了,我们就算能在这里面躲一会儿,可他们迟早会一件件地搜过来的。”

    秦轲皱眉道:“他们真有这么打能耐?好歹青楼也是开张做生意,被他们这么搅扰,这生意也没得做了吧?官府不管么?”

    “你不知道张明琦家里多有钱!”小千哼声道,“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花钱结了出云阁里所有客人的帐,到时候人一走,我们也没法混在人群里,更出不去。”

    阿布点了点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张明琦还真做得出来。”

    秦轲叹了口气,对于张明琦,显然阿布和小千要比他更为了解。可眼下这个地方也藏不了多久,张明琦等人迟早是会找上门来的。

    小千想了想,道:“不然继续回去,从屋顶哪个洞走?”

    秦轲看向阿布:“他们人从哪里来?”

    “到处都是。”阿布道,“但也可以试试看。”

    “那就试试看。”秦轲也没法在这里等下去,他们现在在这里每个呼吸,他们都在接近。

    带着阿布和小千,秦轲猛然地推开门,门外莺莺燕燕的声音仍然充满着整栋青楼。楼顶上的破损虽然让顶层的不少客人出现了骚动,可下面楼层的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仍旧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走。”秦轲微微底下身体,他看见了张明琦和他的人就在楼下的楼梯边上,他穿过人群,像是一只潜藏在草丛的猎豹,一跃之下,刚刚的追兵之一被摁倒在地上,阿布和小千顿时冲了上来。

    那名士族子弟本就是修行者,尽管被秦轲从背后偷袭,但仍然有挣扎的余地。只是秦轲可不仅仅只是牢牢地摁住了他,一只手更是在他的肋骨下方狠狠地一戳,剧烈的疼痛顿时把他的力气都给戳得烟消云散。

    出云阁外,那“入城礼”的后半轮演出也随之开始,轰鸣的鼓声顿时遮盖了这边的打斗声。除了周围有几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其他人竟然是没有太多知觉。

    而小千圆滚滚的身躯就在这会儿猛然地压在了士族子弟的身上,重重的身躯把那士族子弟压得差点没岔过气去。

    阿布瞪了眼睛,就在士族子弟张口欲呼只是,伸手就把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抹布胡乱地塞进了士族子弟的嘴里。

    “把他捆起来。”秦轲压制着士族子弟道,尽管他并不是不能把士族子弟给打晕过去,但毕竟他们之间并非有什么仇怨,加上这些人的背景,让秦轲没敢那么肆意地作为。

    阿布明白秦轲的意思,可在这样的烟花之地,左右也找不到绳子,于是他顺手就把士族子弟的袖口给扯下了长长的布条,在他的手腕和脚踝捆了一圈又一圈,等到确定他只能在地上像是一条肉虫一样蠕动之后,三人都站了起来,一下子就冲进了被他们阵势惊吓到的人群里。

    脂粉味扑鼻而来,秦轲红着脸,也不知道中途到底与多少位衣着清凉的“漂亮姐姐”摩肩接踵,他只能是硬着头皮和阿布还有小千两人顺着楼梯向上回到了顶楼。

    刚到楼梯口,迎面而来的是一对拳脚。

第八十七章 仗势欺人

    迎面的拳脚并没有击中秦轲,他的心里早有了准备,猛地一双手向前伸出,牢牢地握住了那对捏紧的拳头,他低声运气,用力一扯,那位士族子弟顿时失去平衡,像是一个皮球一样扑通扑通地滚下楼去。

    而阿布面对着两人怡然不惧,双脚脚掌紧缩,宛如抠住了地板,一进之间,他已经占据了上风,他抬手如举鼎,落下之时带着巨石坠落的威势,拍打在当先的那位士族子弟身上,那位士族子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没一会儿,就落在了一张满是美味佳肴的桌子上,溅起无数汤汁。

    而另外一位,没等他有所还击,秦轲也不管不顾地贴了上去,两人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放到在地上,捆住他的事情显然是不现实了,秦轲干脆也就把他扔进了一间房子里,随着里面一声尖叫,秦轲把房门的门锁用力给合在了一起。

    房间顿时传来“咚咚咚”的砸门声。

    三个人一口气冲回了刚刚那个房顶破了一个洞的房间,刚刚缓过一些的那对**男女早已经没有了鱼水之欢的心情,正在各自穿回衣服,满肚子都是恼火。

    看见秦轲和小千风风火火地冲了回来,两人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哇呀呀呀地尖叫起来。

    秦轲没顾得上去看这对男女,只是对着小千道:“你上得去不?”

    小千摇了摇头:“上不去。”但他坚决地要求道,“你把我扔上去。”

    秦轲看了看他那一身横肉,心想想把你扔上去还真不是什么轻松写意的事儿,不过他和阿布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二话不说就一人一边托住了小千的两条腿,手肘托着他的屁股:“一、二、三!”

    “哇哇哇……”小千就像是一只胖鸡一般疯狂地拍动着双臂,只可惜既然是鸡,总是飞不起来的。没一会儿,他向上的去势用尽,却还没摸到房顶的大洞,一下子又坠落了下去。

    秦轲和阿布在下面早已经有所准备,第一次扔小千,他们没敢用太大的力气,而现在看见小千距离洞口的距离,心里自然有了一些衡量。

    等到接住从上往下坠落的小千,两人的身体俱是一震,但很快他们又再度发力,一喝之下,小千再度像是只可怜的胖鸡一样飞了起来,洞口在他的眼前不断地放大,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伸手,他整个上半身都伸出了房顶。

    “他没事儿吧?”秦轲看着他那体形有些担忧,果不其然,仅仅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小千就从房顶坠落了下来。秦轲和阿布慌忙接住,险些被他坠落下来的力量给带得摔一大跤。

    一落地,小千就慌忙地喊:“上面不行,走走走。”

    原来在上去的那一刻,他并不是没能找到着力点,毕竟他虽然胖了一些,可寒门子弟本就需要帮家里做不少杂事儿,也算是有一把力气,虽然费劲了一些,但未必不能爬上房顶。

    可当他刚刚从房顶冒出一个头,房顶上守着的数人顿时就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他只觉得心凉了半截,额头上冷汗直冒,自然就放开手坠落了下来。

    “什么意思?”秦轲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

    但随后房顶上跳下的人却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阿布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人,可他从房顶上跳下来三四个人之后,就连他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向后退却。

    秦轲见状不好,拉扯着小千往门外跑:“快走!”

    刚刚出门,张明琦却已经带着四人挡在了他们的面前,近十位士族子弟已经把他们包围在其中。这些士族子弟平日里本就看不起太学堂里那些寒门子弟,在他们看来,这些低贱的平民,怎么有资格跟自己在一个学堂里修学?

    自然,平日里他们跟寒门子弟也没少发生冲突。而今天的一切,只不过是荆吴在太学堂建立以来无数次冲突的一次缩影。

    秦轲环顾四周,满满的都是嘲讽的目光。

    “怎么着?还想往哪儿去?”张明琦看着这已经在他口袋里无处可逃的兔子,哈哈笑了一声,“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们也离不开这栋楼。”

    “你想怎么样?”秦轲沉声道。

    “简单。”张明琦笑着道,“我也不计较那桌子菜花了我多少银子,反正你们这些穷鬼也还不起,既然这样,你就在这里,给我磕三个响头,然后叫一声爹,我就让你走,怎样?公平吧?”

    “公平你个头啊。”小千不忿道,“小人得志。”

    从楼下赶上来一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丰腴大妈,脸上的白粉厚得好像随时会掉下几层来似得,作为出云阁的老鸨,她当然认识这群非富即贵的士族子弟们,这些少年在建邺城向来横行无忌,自然不会在意她这么一座青楼。

    她顿时装出哭丧的表情,悲悲切切地喊了起来:“哎哟……张少爷。您今天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客套话说完了,她看着一塌糊涂的局面,“这……是怎么个事儿啊?”

    房门内里的客人终于穿好了衣服,只是走出房门后看上去浑身狼狈的像是偷腥后刚刚被家中婆姨打了一顿:“三娘!搞什么呢!你这生意做不做了?不做最好,我看你这楼子也真该关了。”他指着秦轲的鼻子,平移过所有人,包括张明琦在内,大声怒骂,“什么小王八蛋都往里招?老子可是付了钱的,当心我去官府告你开黑店!”

    三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哎哟,大爷,今天这事儿纯属意外呀,我们那儿能黑您呢?要不然……我先把钱退给您,等什么时候您再来,我们再给您送一桌好菜?”

    “来个屁。”客人憎恶地一摆手,在秦轲等人一番折腾,他的心情早已经烂得就像是一只从楼顶落了地的西瓜,“算我倒霉,今天真是来错了地方。”

    张明琦眯着眼睛,看着这位客人,轻声道:“没错,你确实来错了地方。”

    客人看着张明琦的眼睛,大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说得没错。”张明琦笑得残忍,“少进。”

    站在他早已经按捺不住的士族子弟向前几步,眼睛一亮,向前几步,一把就抓住了客人胸口的衣服:“不知死的东西,好好擦亮你的眼睛!如果不知道怎么做人,小爷就好好教教你!”

    说着,他抬手狠狠地抽了那位客人两巴掌,“啪啪”两声在楼中格外响亮。

    客人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在这两巴掌已经落到他的脸上的时候,他甚至表情都是惊讶的,而等到火辣辣的疼痛从他脸颊上升腾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嚎叫着开始挣扎起来:“做什么?你这个疯子!”

    然而在场有能力追逐秦轲几人的,都是士族子弟之中的修行者,即使有些人修为有限,又哪里是这样一个酒色掏空身子的青楼客人能撼动的?

    张明琦嘴角微翘,道:“放了他吧,省的人家说我们仗势欺人。”

    明明是一句好话,从张明琦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显得格外刺耳。一开始,让人打人的是他,现在却又说自己不仗势欺人,实在是讽刺。

    只不过客人在挣扎之中也看清楚了情况,那些士族子弟家境优越,身上的衣服也肆无忌惮地展现着他们身份,客人被放开了衣服,脸上两个鲜红的掌印清楚明了,可他脸色却苍白着不再动弹。

    “还不走?”张明琦道,“真等着我们再教教你怎么做人不成?”

    “我走……我走……”客人终于反应过来,像是一条夹着尾巴的狗,仓皇掩面而去。在这一层的客人大抵都已经猜到了张明琦等人的身份,个个都不愿意在这种容易被波及的是非之地呆着,也纷纷向着楼下而去。

第八十八章 被扰乱的入城礼

    “至于你嘛……”张明琦转过了头,得意洋洋地正觉得自己处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状态,刚想要继续说些嚣张话的时候,秦轲和阿布却早已停止了窃窃私语,就这么直直地向着他扑了过来!

    张明琦仗着父亲那点家底,每天吃喝玩乐,本就没有多用心在修行上,加上本身修行资质只能说是中等,就更不可能有多大成就。而阿布和秦轲两个人这么直直地冲上来,他又如何能抵挡?

    大惊之下,张明琦站都站不稳了,慌忙后退几步,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周围的士族子弟反应过来,纷纷向着秦轲和阿布而去。

    然而阿布和秦轲要的只是士族子弟们这么短暂的一愣!

    “小千!”

    “好嘞!”随着秦轲一声大喊,因为视线完全被阿布和秦轲吸引所以暂时被忽略的小千大吼一声,竟然是把附近一张桌子猛然掀了起来!

    出云阁四楼的厅堂上,每一张桌子都能容纳至少八位客人同坐,桌面自然不小,当小千掀起桌子的时候,一瞬间的动静让士族子弟都不得不退让几分。

    秦轲和阿布趁势到了桌面的背后,双手推动桌子,三个人就好像在开动着一辆战车,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

    整个顶楼乱成一团。

    秦轲看着背后涌来的人,顺势就是一脚踢在了另外一张桌子上,桌面被他势大力沉的一脚踢得翻滚起来,尽管士族子弟还是把桌子给推开了一些,但“战车”已经突出了人群,阿布和秦轲对视一眼,用力地把整张桌子向后甩去。

    桌子向着士族子弟直直地飞去,最终被他们合力一脚踹飞,斜斜地落进楼梯口,扑腾扑腾地向着下方滚去。秦轲和阿布在几声大叫之中,扯着双腿已经完全没法跟上他们速度的小千,在楼内像是迅捷的豹子一般乱窜。

    而士族子弟则是相互呐喊着,追逐着,从各个方向围追堵截。

    “从左边!包抄!包抄!”

    “他们下楼了!让下面的人把楼道给堵了!”

    “别让他们跑了!”

    武阳门,乐队的乐曲声仍然恢宏,编钟的声音低沉威严,又有几分出尘之意,君子六艺里就有编钟这一项,古时曾有人形容编钟如淑人君子,怀允不忘,其德不回。

    而能用上这种乐器,必然是在最隆重的时刻。

    而在长久的铺垫之后,乐曲由慢转快,舞女的舞动从轻缓转为骤急,乐曲的声调也不断地拔高,宛如在攀登一座入云高山,不退不悔。

    但就在这时候,旁边出云阁里却传来轰隆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塌了下去。数千乐师相互配合本来就并不容易,而轰鸣声顿时打乱了乐曲的奏鸣,就连舞女也有不少因为乐曲的骤然变调,没能控制好动作,脚下一扭,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顿时场面无比尴尬起来。

    “说说吧?今天又是因为什么?人家出云阁可都已经把一纸状书告到官府了,你们在里面搞得破坏可真不小。”

    大将军府里并不奢靡,反而显得朴素,院子里甚至没有什么盆景,只有格式的兵器摆在兵器架上,迎着日光,闪烁着锋芒,箭垛上深深地嵌着几只箭,足以看出射出那柄弓的威力。

    阿布和秦轲两人并肩而立,都是低着头,尽管他们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狼狈,但毕竟打斗难免挨上一些,也弄得一团糟。

    秦轲的整只袖子被扯得丢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脸上甚至还挂了彩,不知道是谁的指甲,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几道如猫抓的痕迹。

    而阿布的领口则是看起来已经完全像是一团烂布,腰带也断成了两截,衣服松松垮垮地飘着,浑身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市井流氓。

    两人没一个抬起头去直视对面的高长恭,似乎都知道自己今天烦了多大的错事。入城礼作为国之脸面,却被他们的影响之下出了岔子,尽管在黄汉升的协调之下,这入城礼勉强还是收了尾,可这种事情只怕也惹得百姓笑上一段时间。

    看着他们那衣衫不整的样子,高长恭叹了口气,骂道:“得了,还好我不是太学堂的先生,不然迟早被你们这些混账烦死。”摆了摆手,他对阿布道,“赶紧去找黑伯洗洗换身衣裳。等会儿宫内要召见你。”

    黑伯,是高长恭府邸里的老管家,出身于高氏家族,可以说,是从小看着高长恭长大的长辈。

    “我?”阿布松了口气,拱了拱手,就向着一个方向仓皇而去。

    “那阿布我先回去了,晚上再见。”秦轲转头也打算离去,却被高长恭踹了一脚,“你也得跟着去。”

    秦轲转过头来,揉着屁股不可置信地道:“为什么我也要去?”

    高长恭哼了一声,道:“长城沧海的使节都想看看我荆吴太学堂的学生演武……”

    “我又不是荆吴人。”秦轲看着高长恭,无语道。

    “我管你是不是。”高长恭瞥他一眼,道,“反正现在太学堂里,你和阿布的修为还算出众,是该你们俩当出头鸟。”

    “那为什么不是孙青?他不是比我们厉害多了吗?”

    “他们要看的是太学堂。”高长恭在太学堂三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不是那些士族管教出来的子弟。”

    “我也不是太学堂的人……”

    “你再说一遍试试看?”高长恭皮笑肉不笑地道,“屁股还疼不疼?”

    秦轲想到那日在洞里自己的屁股被高长恭打得发麻的时候,打了个寒噤,弱弱地低头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但我脸上有伤,进去不会显得失礼吗?”

    “有伤正好。”高长恭笑眯眯地道,“正好让沧海和长城的人看看,我们荆吴的少年也不都是一副油头粉面的样子。”说到这里,他有些严厉地道,“你们搞砸了入城礼的事情我暂时记下,这一次你们如果还不能好好表现,到时候别怪我亲自把你们扒光了挂在城门口。”

    “特别是你,秦轲。”

    秦轲耷拉着脑袋,心想为什么我成了罪魁祸首?

    清澈的井水在哗啦啦的水声之中,终于满了上来。秦轲脱光衣服,有些不自在地在黑伯和蔼的眼神之中坐了下去,沁人的凉意抚遍他的全身。

    “会不会有些冷?”黑伯关切地问。

    “不会。”秦轲笑着咧嘴,“我在村里的时候也是用的井水,不怕冷。”

    黑伯点了点头,想上前帮秦轲搓背,但秦轲却面色惶恐地决绝了。大概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过有趣,黑伯也没有坚持,只是道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我就在外面。”就走出了屏风。

    秦轲呆呆地看着正好挡住自己视线的木质屏风,上面画着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下方有几点傲雪寒梅,在风中似乎在微微颤抖,尽管孤单,却自有一股骄傲之气。

第八十九章 演武?(二更)

    “演武……具体是做点什么?”秦轲扭转了个头,对着屋内另外一座屏风后的阿布遥遥喊道。www.uu234.cc

    “不知道,我也没做过。”阿布在木桶里有些腾不开身,他的身形较秦轲要魁梧许多,这样的木桶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足够,可对于他来说,还是小了一些,“大概是让我们在殿前打一场?”

    秦轲忍不住抱怨了一声:“为什么这些大人物总喜欢看着其他人打来打去?说到底这到底有什么乐趣?”

    阿布已经开始搓着自己身上的皮肤,认认真真地开始洗起身体来,因为用力,声音也显得有些瓮声瓮气:“别乱说。长城和沧海那边本来就尚武,难得来荆吴一趟,想看看荆吴的年轻人在武艺上的修行并不奇怪。而且演武嘛,就是表演一下看看,这种事情都是点到为止的,谁也不会伤了谁。”

    “哦。”秦轲心下稍安,也开始搓洗起脏兮兮的身上来,而他那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却突然一阵耸动,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窜了出来,一下子跃进了木桶里。

    水花溅得秦轲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准确无比地抓住了那条作怪的小东西,低低地骂道:“又调皮。”

    这个影子自然是藏在他衣服里的小黑,早先在青楼里的时候,它一直躲在秦轲的胸口睡觉,大概是消化完了肚子里的那点吃食,现在又精神百倍不愿安分。

    “怎么了?”阿布在那边问。

    “没什么。小黑跳进桶里了。”秦轲随口回答道。

    他伸手把小黑提了起来,小黑在他的手里不断地挣扎着,不满地发出几声短促的尖叫。但秦轲一点也不怕它,长久的相处,让他早已经摸清楚了这只小混蛋的性情,至少它不会咬自己。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吃呢?”这是秦轲长久以来的问题,按道理,小黑只不过是一只盘起来也只比一只手大不了多少的小蜥蜴,就算它现在还小,正在生长发育时期,可那一桌酒菜……哪怕张明琦叫的菜量只不过用来下酒,可也足以填饱数人的肚子。

    秦轲抚摸了几下小黑的肚子,小黑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闭上眼睛,甚至还顺势地翻滚了一下,把肚子直直地冲着秦轲。秦轲抚摸了几下,却感觉它小肚子十分平坦,一点也不像是装下那么多吃食的样子。

    阿布在屏风里也听见了秦轲的说法,一边搓洗着一边道:“确实,你的小黑也太能吃了。你捡到它的时候,它就这么能吃吗?”

    “应该是。”秦轲回忆了一下,好像除了他睡觉的那近两月时间,这一路自己都只是按照一定分量匀一些给它,至少它没有张嘴抗议过,每一次都是乖乖吃完了,然后爬回胸口继续睡觉。

    这一次,它应该也算是第一次敞开了吃。不过按照这个食量,秦轲自觉自己迟早被吃成个穷光蛋,说不定把它卖给孙青会好一些?至少孙青那么有钱,家里多一只吃货也没什么。

    不过小黑躺在他手上闭着眼睛憨态可掬的样子,秦轲更没有可能真的把它让出去给别人。当年逃荒前他也养过一条小黑狗,后来被父母宰了做成了肉干在逃荒路上吃完了。

    起初他一口都不肯尝,但到饿得实在发慌之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肉干一口一口咽进了肚子里。至今他回想起来,还是很觉得很对不起那条小黑狗。而现在换成了小黑,他只会百倍地对它好。

    秦轲把手放进水里,小黑全身淹没在水中,但它只是一个滚动,晃动着尾巴就在水里欢快地游了起来,时不时还钻进水里做几个有难度的动作。

    秦轲无声地笑了,但却有些担忧:“你说它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阿布木桶里水声阵阵:“我倒是没觉得,有病应该吃不下去才对。”他想到什么,猛然地一震,水花四溅,“该不会,它是什么特殊的妖兽吧?”

    “妖兽?”秦轲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在水里欢快的小黑,不可置信地道,“它浑身上下有哪一点看起来像是那些在书里写的特异能力?嗯……除了饭量好像有点特异……”

    阿布对这个也不太懂,但觉得也只有这样一种说法才能解释小黑的饭量:“妖兽也不见得见不到吧?就好像叶王养的那只独角巨蟒。”

    说到独角巨蟒,秦轲响起那在叶王陵墓里森然的场景,恶心地皱眉抖了抖,拖长了声音道:“别……要是妖兽都跟那条就独角巨蟒一样,我还宁愿它不是妖兽。”

    “又不是你愿意他就不是……”阿布哭笑不得地道,“不过确实……小黑太小了一些,我听说那些从野兽演化而来的妖兽,个个体型都很庞大,不光是力大无穷,有一些甚至还能修行精神。”

    “修行精神么……”现在只要一提起精神修行者,他脑海中就会下意识浮现出王玄微的脸,虽然说王玄微未必是当世唯一的高手,可以他的阅历也只见过王玄微,自然没法把其他人代入想象。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洗得怎么样了?”

    “就快了!”阿布听出门外站着的是高长恭,不敢再继续闲聊,手上加快了速度,木桶里的水哗啦啦一阵晃荡。

    而秦轲也是如梦初醒,想起自己一会儿还得去那什么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演武,急急忙忙地搓洗起来。

    不一会儿,两人穿好黑伯递过来的衣服,走出了房门,高长恭站在门外,身上也已经不再是平时那棉布衣服和千层底的步履,而一身黑色的内衬外,一件深棕色的长袍威严如山,头发也不再是平视那般随意地用系带绑着,而是严谨地盘起了发髻。

    秦轲呆呆地看着高长恭,只觉得现在的高长恭终于像是个大将军的样子了,可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和眉宇之间的距离感,让他感觉生疏起来。

    阿布是见过高长恭穿正经朝服的人,自然也不怎么稀奇,只是有些紧张不安地问道:“现在就去?”

    高长恭轻声笑了起来,脸上的威严宛如冰雪般骤然消融:“不然?先让你回家过个年?”

    阿布窘迫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与秦轲并肩,跟高长恭上了车驾,随着黑伯一声呼喝,黑马开始小步奔驰起来,到了宫门,秦轲和阿布正好在车厢内记下了高长恭一些有关于礼节的叮嘱。

    “记得,输了不丢人,但输也得输得有点样子。”高长恭最后笑着说道。

    秦轲却觉得这事儿很无聊,输都输了,还能有什么样子?不过既然高长恭在车上说,这场殿前演武很有可能会让他与来自沧海或者长城的军人战斗,心里又生出几分不安来。

    沧海和长城的使团入了城以后,自然有鸿胪寺的官员安排住所,因为沧海和长城的使团早在早些时候就已经知会过,安排自然十分周到,从被褥到食物甚至到修理盔甲的铁匠,一应俱全。

    整只马队的马匹在卸下沉重的负担之后,也有了食槽内的精料补充力气,沧海和长城的骑兵向来都是骑手亲手喂养马匹,鸿胪寺安排的那些马夫倒是被几声礼貌的婉拒,轻巧地赶了出去。

    不过马队的大多数军士可以休息,两国的使节却并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好好地睡上一觉来缓解一路的风餐露宿。就在这时,王宫里正鼓瑟齐鸣,声音甚至可以直传到宫门。

    高长恭和阿布秦轲两人并不同路,从入了宫门后,也就各自而行。阿布时常出入宫禁,倒是对宫内的路途十分熟悉,两个人不用多久就到了荆吴王宫内的朝会大殿。

    大殿门外站着那位秦轲见过的老宦官,而当阿布和秦轲走上台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老宦官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微微佝偻着走了过来。

    “王公公。”阿布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称呼着,而秦轲看着阿布这般恭敬,还是拱手弯腰作揖,只是那一声王公公的喊声就低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老宦官倒是没什么意见,他那苍老的脸上皱纹密布,岁月的磨洗让他有足够的耐心去面对这些年轻人:“来了?先在殿门外候着吧。我进去通报一声。”

    等到老宦官入了殿门,过了一会儿,从内里传来了老宦官苍老的声音:“宣,太学堂学子,吕奉先、秦轲,入殿觐见!”

第九十章 少年国主

    “阿布,原来你不是姓阿?你姓……女?”

    秦轲歪着头小声问道,今日他方才第一回听到有人唤阿布的全名,心中觉得有趣又疑惑。

    阿布却没去纠正秦轲的耳力误判,而是当秦轲刚要迈步准备去跨门槛的时候,低着头拉住了他。

    这时候,站在殿门外、离他们只有几步距离的一位年轻宦官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突然毫无预兆地扯开了他那公鸭嗓子朗声吆喝道:“宣,太学堂学子,吕奉先、秦轲,入殿觐见!”

    秦轲被那喊声弄得有些发懵,挠了挠头,心想我就站在你面前呢,你喊什么喊?

    阿布则是又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了一个字:“走。”

    于是秦轲糊里糊涂地就跟着阿布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走进大殿之内。

    荆吴的王宫承于当年分裂前的吴国,只不过后续还因为上了年份,做了许多修缮。之前在门外秦轲因为有些不安而没敢探头探脑地往里面探望,而当现在站在这大殿中间之时,却被这大殿的恢宏气象所震惊。

    大殿很大,从殿门到最里面的距离,足足有十五丈之遥,就左右的宽度都能有八丈之宽,虽然从外面看起来这座大殿已经巍峨如山,但进入这空间之中,才让秦轲着实地惊叹了一声工匠们的力量。

    乐师们在两旁靠墙的位置吹拉弹唱,编钟之声声声入耳。众人分成两排跪坐相对,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的山珍海味让秦轲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诸葛宛陵坐在左边第一张桌案,与他相对的那位风姿飒爽的女子,她甲胄未脱,长刀被摆放在一旁,手上的银质小刀切开盘子上撒着孜然的烤肉,轻轻放进嘴里缓缓地咀嚼,眼神平静而锋利,正如同她手上那把刀子,似乎想要剖开诸葛宛陵,仔细地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身旁则是那位中年文士,眼神游离,似乎是在享受声乐之美,又像是在刻意地不去看诸葛宛陵。

    长长的红毯从门口一直铺设到大殿的最内端,顺着几级楼梯向上看去,秦轲却是一愣。

    今天两国使节携手而来,作为荆吴的国主,自然要到场以表示对两国的尊敬。但秦轲看见那位坐在椅子上不过十三四岁,东张西望晃荡着腿有些不耐烦的孩子,终于明白过来这位就是荆吴那位“幼主”了。

    “国主,两位太学堂学子已经到了。”诸葛宛陵望向孩子,轻声道。

    荆吴国主那不安分的眼睛与诸葛宛陵那平静之极的眼睛相对,原本晃荡的双腿一下子崩直了,随着他的腰杆挺直,双目平视,终于有了那么点威仪。

    阿布拉了拉秦轲,缓缓下跪:“学生参见国主。”

    秦轲感觉这种跪拜让他有些不太舒服,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可阿布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袖子,所以他又按捺着忍住了。

    “平身……”尽管年轻国主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中正,可毕竟孩子稚嫩的嗓音无法掩饰,所以秦轲也没听出什么威严,反倒是觉得十分古怪。

    两个年轻学子,面对着一个更年轻的国主,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滑稽的一幕?

    “相父,这就是你两位最得意的门生?”国主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两人,而坐在一旁的木兰与刘德都同样也在观察着两人,整个大殿之内的目光都聚拢到了两人的身上。

    秦轲开始心里莫名地打起退堂鼓,恨不得直直地从这大殿跑出去。

    诸葛宛陵声音平和道:“臣不善为人师,哪里敢说什么得意门生?只是会点皮毛武艺的学生罢了。”

    国主老气横秋地笑道:“相父不用谦虚,能被你看重的学生,自然不会是庸才。来呀,给两人赐坐。”

    然而仅仅只是末尾这一句,就引得场间众人一阵震惊,殿前赐坐,本就是臣子的无上荣耀,若非今日是宴请两国使臣,只怕众人都还得继续站着听国主说话,可就算是这样的特殊日子,两个身无尺寸功名的人,仅仅只是因为诸葛宛陵就有了位子?

    国主这么宠幸诸葛宛陵,只怕也会惹人非议吧?

    诸葛宛陵神情散淡,对这种恩宠并不怎么惶恐,也并没有感恩戴德,只是轻声地道:“国主礼贤下士,臣虽然不该阻挠,但毕竟我这两位学生都没有功业再身,能上殿见国主真颜已经是荣耀万分,至于赐坐……就不必了。等到将来他们能为荆吴尽心尽力之时,国主再赏赐他们吧。”

    坐在椅子上的国主本来还觉得自己干了件美事儿,心里有些得意洋洋,心想这事儿之后,相父也该难得地夸赞自己一句吧?

    只是等他听见诸葛宛陵这句话之后,脸上一苦。虽然他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也让他明白许多常人不能明白的事情。知道自己做过了头的他低头吐了吐舌头,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站着吧。等到将来,两位能成为我荆吴朝堂之栋梁,孤定然会重重赏赐你们!”说着,他甚至还偷偷转头去看了一眼诸葛宛陵的反应,却发现诸葛宛陵只是微微低头,静静地坐着,心里长出一口气。

    对于少年国主和诸葛宛陵之间的话语的一次交换,秦轲只觉得分外怪异。这位少年国主对于诸葛宛陵的听信可以说是到了一种言听计从的程度,也难怪诸葛宛陵总理荆吴朝政使得荆吴人只知“丞相”而不知“国主”了。

    就算诸葛宛陵身为“相父”,可难道国主这样身份的人,就不会有任何自己的想法?

    “这是什么?”门外,有一队端着各类美味佳肴的宦官排列成整齐的一字,向前缓缓地行进。高长恭却皱着眉头,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回大将军,这是清汤蒸鱼。”领头的宦官小心翼翼地道。

    高长恭和诸葛宛陵的关系之好,就算在荆吴百姓口中都是一段佳话,而这宫内就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诸葛宛陵身为“相父”,就连国主都恭恭敬敬,那么高长恭的地位可想而知。

    点了点头,高长恭眼神却瞄到了其中一个弓着背显得十分谦恭的宦官,袖子里的手微微一紧,脸上却露出一贯懒散的笑容:“这鱼产自哪里?”

    “这是大江里打上来的,往年这道鱼倒是不少,不过今年发大水,不好捕鱼,收成少了不少。不过,知道今天使团到建邺城,膳房专门提前运了一批而来,养在池水里,吐了淤泥,味道鲜得很。”

    尽管宦官并不知道高长恭问这个是因为什么,甚至这样的问题有违宫廷礼仪,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了。

    这不仅仅只是因为高长恭位高权重的原因,更是因为宦官内心对于高长恭的敬佩之情。高长恭当年以八千青州鬼骑横扫唐国的实际,不光荆吴百姓津津乐道,就连宦官们也是万分自豪。

    就算是宦官,那也是荆吴的宦官。即使是没了男人那最重要的东西,可他们心里仍然是个男人。如果有那样的能力,他们哪个不愿意横刀立马纵横战场?

    即使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可仍然会向往高长恭这个仿佛笼罩着万丈光芒的身影。

    现在能跟高长恭这般接近地搭话,其实宦官心里也有几分紧张,但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今天发生的事情,至少等将来老了,他们还能自豪地跟那些新入宫的小宦官们吹牛说:“想当年,我也是服侍过荆吴战神的人,他甚至还邀请咱从军呢,要不是咱身在宫中身怀照顾宫廷的重任,不然荆吴就该又多一位将军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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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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