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神启者说TXT下载神启者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神启者说全文阅读

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五章 乌助

    管事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乌助,冷冷道:“哭什么哭?你是想要把这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哭过来不成?”

    乌助被他喝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止住了哭声,却止不住抽噎,他若是个娇滴滴的女子,肤白貌美,这样哭起来倒是惹人怜惜,但他着实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这样哭起来,反倒是让人恶心。

    公输究也觉得有些厌烦,道:“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在我这里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你要是迷了路,找不到自家院子,我这便派人把你送回到老三那去。”

    谁知乌助却一下子慌了神,喊道:“不要不要……四爷,您可千万不能把我送回到三爷那里,我可是再不敢往那走了,若是你现在把我送回去,我哪儿还有命在啊!”

    “你有没有命跟我有什么关系。”公输察冷哼一声,道,“难不成是你犯了什么规矩,公输察要对你动用家法?若是这样,你找我反倒是找错了人,我向来不喜老三,可你要是犯了公输家的规矩,在外面给公输家丢了人,我照样不会轻饶。”

    乌助抬起头来看着公输察,仓皇地摇头道:“四爷这是哪里话,我当然知道四爷您是个正人君子,也看重公输家的规矩,四爷您要罚我,要打要骂都是没有二话……可三爷他……却是要杀我灭口啊!”

    “杀你灭口?”听到这里,公输察看向管事,多了几分兴趣,而管事则点点头,对着乌助道:“乌助,你仔细跟四爷说说,三爷究竟为了什么要杀你灭口,只要你听话,四爷是个公正人,必定会秉公办事,可你要是撒谎,你可别忘了,你之前跟我说过的,我一听就听得出来假话。”

    “不敢不敢不敢。”乌助把头摇成拨浪鼓,“我知道四爷公正。”

    他颤巍巍地在地上磨蹭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却扯到了身上的几处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地喊疼,但知道公输察就在面前,他也顾不得这些,向前走近了一些:“四爷,其实……”

    公输察看到他满身脏污,眼神顿时露出几分厌弃,但最终还是忍耐下来,把自己高大的身子弯下来一些,靠了过去,随后乌助也轻声阐述起来。

    “你是说,老三他暗中贪墨粮仓近数万石粮食,还与几家粮行联合,把这些粮食换成金银,收进了他自己的腰包?”等到公输察听完乌助在他耳畔所说的话,他这才相信,管事为何这般重视。

    “他竟敢如此大胆?”公输察眼睛里满是震惊,嘴唇紧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确定你没有诬告他?”

    乌助又跪了下来:“四爷明鉴,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如果有半句假话,就让老天用雷劈了我!”

    公输察又沉默了,他静静地看着乌助,一时无语,一些话语在心中想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乌助一时没在公输察的脸上看出更多的青色,以为他对此事并不在乎,顿时抬起头大呼:“四爷……”

    “下去!”公输察一声爆喝,犹如一道惊雷,隆隆在这柴房门前炸裂开来,他按捺的怒气,几乎已经要破开胸膛喷涌而出,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但他还是尽量用缓和的语气对乌助道:“我会暂且安排你住在我这里,护住你的周全,只是这件事情,你谁也不要说,否则不要说老三,就算是我,也非得杀了你不可。”

    听到公输察这么说,乌助终于喜不自胜,不顾身上疼痛,再度在地上不断磕起头来:“多谢四爷,多谢四爷……”

    管事当即喊来几个心腹,让他们把乌助安置在暗室之中住下,临走之前再次叮嘱了几人务必严守秘密,一边让人拿来了金创药给他敷上。管事知道这乌助身上虽看起来甚是凄惨,却大多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想来这乌助的运气也是不错,只是出门办个普通差事,倒是鬼使神差地带上了两名护院,按照他的说法,如果不是这两人用命换来他的逃生之路,那刺客就该夺走他的性命了。

    看着乌助的身影被搀扶着消失在转角,公输察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遇上他的?”

    “今天早晨的时候,我带着人出门,有个清秀男子一脸慌张地拦住了我的马车,后来我才知道,这人居然是乌助养在外面的面首,乌助可真是取向奇特,不喜欢妙龄少女,却喜欢这样的小白脸儿……”

    管事的瞄见公输察脸上表情不对,赶忙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容,他知道公输察不好女色,更不喜欢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他直接略过了这部分,继续道:“随后我跟着那小白脸去了他住的地方,这才看见了满身是伤的乌助。他求我带他来找您,说是整个公输家还能保他一条性命的,只有四爷您了。”

    “保他一条性命?哼!”公输察表情不悦,“老三做这些事情,想来这乌助也都知道,他非但不劝阻,反倒是助纣为虐,帮着他做,如今老三知道事情都交到了胤雪手上,藏不住了,所以派人杀他灭口……他也不敢捅到大哥那边去,毕竟事情一出,大哥肯定会先袒护自家兄弟,这才跑来投奔我。这样的小人,我恨不得一刀砍了他!老三做的这事要是传了出去,那就是公输家一桩天大的丑闻,甚至朝廷都有可能要怪罪下来。我公输家本就已经从朝廷中枢被迫迁移到这锦州之地,万一上面的人还不肯放手,谁知道这一次巨子还能不能护住公输家!”

    管事的点点头,赞同地看向公输察:“是呀。三爷这事儿做得,几乎是把公输家往火坑里推,万一一朝暴露,轻,公输家会在锦州人望尽失,重,公输家说不定要遭灭顶之灾……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公输察听到这里,气息越发不匀称起来,握在手上的阔刀刀尖也微微颤抖。他强行压下胸中怒气,猛地抬起头,迈开腿就道:“不行,我现在就去跟大哥说!”

    “且慢……四爷,四爷!”管事上前就要拦他,却被撞了个满怀,公输察那如熊一般结实的胸膛撞得他浑身骨头架子都抖了抖。

    “四爷。”管事站定了身形,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忙道:“您不能去哇!”

    公输察皱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爷,您现在把事情捅到大爷那去有什么用?”他低声道:“大爷是病了,可他不傻,我暗里也一直在看着三爷做事,三爷那边并非滴水不漏,怕是早早地就有人给大爷递过信,官仓里的那些猫腻他未必不知道。这一次胤雪小姐遭了那么大的罪,他还要急着让小姐接过粮仓的事情,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给三爷擦屁股?大爷偏心三房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听说胤雪小姐其实也发现了账目上的问题,却并未发作,她一定也是想到了即便说出来,最多大爷也只会给三爷一个小惩大诫,没什么用处,反而还在大爷那边留下个多嘴刻薄的印象……”

    “都这样了,他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公输察瞪着眼睛,心里怒火上涌,“他还管不管这个公输家,还管不管祖宗留下的底子!”

    管事摇摇头,道:“这可说不准,三爷那人,面子上虚假的很,平时就讨大爷喜欢,况且一直以来大爷的病,都是三爷在跑前跑后地关照着,去稷城请卢神医也是他做的安排,大爷自然更看重一些。”

    公输察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得不承认管事说的并没有错:“那依你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能不能在暗地里……”管事犹豫着开口。

    “我向来明人不做暗事。”公输察立即横眉打断他道。

    管家眼珠子转了转:“四爷,您先别急着拒绝,明面上我们肯定不能直接把事情捅到大爷那边,但是,四爷您能逼着大爷秉公办理啊……”

第三百七十六章 暗中(二更)

    “逼他?我大哥会是那种能任我摆布的性子?”

    “等我们拿到更多三爷贪粮食的证据,再想办法开祠堂,请族老们都过来……”管家道:“大爷虽是家主,在公输家说一不二,可不代表他能在族老们面前颠倒黑白。老人们平时不怎么出头,可真的事情铺陈开了,他们也不得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乌助是个最好的人证,到时候再把我们搜集到的物证一并呈上去,当着祖宗牌位,当着一众族老,大爷自是不能再护着三爷了不是?”

    公输察眼睛微亮,道:“这样也好。”

    他看向管事,嘴角含笑,“老郑,没想到你还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在我院里这些年委屈你了。”

    管事揖了揖手,回道:“四爷说的哪里话,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在四爷院里做事,我是心甘情愿的。虽说四爷平常脾气急了些,可为人正直,从不苛待下人,比起那笑里藏刀的三爷可好上千百倍了。”

    公输察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听着舒坦。不错,跟着我,只要做好该做的事情,不偷奸耍滑,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多谢四爷。”管事道:“所以还请四爷再多忍耐几天,等我把物证搜集齐了,您只管拿着这些东西给族老们看,到时候三爷人望丧尽,哪怕大爷偏心一直想扶他接替家主之位,也怕是不行的,而胤雪小姐终究是个女儿家,辈分也在四爷您之下,这家主的位子,迟早还不是得落到四爷您的头上?”

    公输察欣慰地点点头,“我要是坐上了家主的位子,第一件事就是要肃一肃这公输家的家风,立一立规矩,再把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都给扫清了去!”

    “你不错,很不错。”公输察拍了拍管事的肩膀,“这件事交予你好好办,将来我若是能管家,必定让你坐上公输家大管事的位子。”

    管事听到这里,顿时激动不已,赶忙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四爷提拔,那我这就去了,绝不负四爷的所托!”

    ……

    “所以,你们假扮成公输究派去灭口的人,然后追杀那个叫乌助的管事,吓得他不敢回公输家,然后又旁敲侧击地让乌助的相好去拦公输察手下的马车,好让这个乌助能与公输察搭上线?”秦轲坐在桌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公输察手下的那个管事,你们买通了?”

    白起摇摇头,笑道:“并不需要买通,说起来,这高先生当真是个厉害人物,他私下匿着身份,与公输察的管事把粮仓的事情阐明了利害关系,那管事确实是个忠心的,起初对高先生的话并不当回事,可后来乌助的出现恰好证明了高先生所言非虚,而他再多加思忖,自然能分析出如何去做能让公输察得到最大的好处,估计这会儿,他已经在和公输察商议后手了呢。”

    秦轲苦笑着道:“昨天晚上老高明明快说到点子上了,却偏偏开始发起酒疯来,否则,也不需要你专门给我带消息了。”

    “只怕未必。”白起道:“只怕高先生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你。”

    秦轲一愣,他也知道高易水那难以捉摸的性子,凡事只要他插了一脚,得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才会施施然地给别人揭晓他在这一事件里起到的作用有多么至关重要,然后他会不断地添油加醋,把事情经过描述地天花乱坠,只为了彰显一下他是个拥有“无与伦比智慧”的聪明人,和秦轲这种二愣子,以及阿布那种二傻子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秦轲跟着笑了一会儿,又自嘲道:“本以为我能帮点忙,想不到你们连说都没跟我说就把事情推进到这个程度,弄得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没用……”

    白起道:“秦兄这是说哪里话?高先生说,你能呆在公输家里,这就是最大的作用。”

    “听起来……我好像还不是一无是处。”秦轲无奈道。

    “至少对我来说,秦兄现在正在做一件好事。”

    “好事?”秦轲奇怪地看着白起。

    白起轻轻点头:“自然是好事,我是墨者,虽不涉朝政,只在天下行走,可若遇上那些贪官污吏,也是会出手除恶的。公输究所做,往小了说是公输家的一桩丑闻,可往大了说,无疑是断了锦州城外那些流民百姓的生路……”

    “不瞒你说,在知道这件事情的第一刻,我几乎是忍不住就要闯入公输究的院子,杀之而后快。不过,既然高先生还有后手安排,他公输究必定会有他自己的报应。如今,你和胤雪小姐开仓放粮,锦州城门再开,那些流民终于不用忍饥挨饿,这怎么不是好事?”

    他肃然拱手道:“我白起,该替这些流民们谢谢你的大仁大义才是。”

    秦轲被他一席话说得头皮发麻,眉头皱着摆手道:“别……你这从何说起的事,我不过是跟在公输胤雪身边,算个护卫罢了,哪里来的大仁大义,何况……我来公输家的动机,你也知道的,本就谈不上单纯。”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圣人。秦兄来公输家虽有所图,可秦兄也绝不是那种会无视百姓疾苦的自私之辈,对么?”

    “哪里呀,我倒是觉得白兄你是圣人。我们一路来锦州,你把自己的钱财干粮都散给了那些流民,自己只啃馒头喝凉水,遇上那些生了病的人还会想法子给他们把脉,去山谷田间采药……”

    白起摇摇头,想到师弟们的死,心中多了几分悲切,他苦涩道:“为百姓伸张正义本就是我们墨者一贯秉承的信条,我师父,当年在陈国,孤身一人潜入王宫大内,去刺杀那暴戾好战的国主,结果失败被抓,当众被施以车裂。我师兄,当年在景国,于万军之中斩落了威武将军的头颅,结果自己未能突围,身中百箭而死。相比他们,我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恨这世道,已不再是我们墨者一呼百应的了,百姓们过得窘困,乡亲们每年攒下的那点口粮,还没入仓,就要被征去十之七八,豪门乡绅,跋扈乡里、欺压百姓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纵然我有这一身武艺又能如何?难道我还能与这天下为敌么?”

    当然不可能。秦轲甚至想都不用想,心中就已经有了这个答案。

    天下之大,森然万象,高远有巍峨群山直插云霄,山间妖兽猛禽不计其数;浩瀚有大洋茫茫不见尽头,水中龙鱼追逐跃出水面,水花能溅起千层浪涛。

    他遇上诸葛宛陵,明白他那样的人或许能做到一呼百应,在乱世之中举起一杆旗帜,堆砌出一座南方国度,与群雄争锋,庇护一方百姓平安,可就算如此,他面对下面官员的贪婪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下能如他那般厉害的,又有几人?天下百姓,芸芸众生,大多只能是得过且过,逆来顺受罢了。

    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场景,又想到如今自己一身锦衣华袍的样子,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不说这个了。”白起看出秦轲心情有些郁闷,敞开了嗓子哈哈一笑,道:“其实我趟来,也是为了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秦轲疑惑地抬头看他。

    “今晨消息已经从公输家散了出去,你和胤雪小姐三日后便要完婚,是不是?”白起正了正身子,少有地露出了几分村口唠嗑老大爷的神色。

    “哦……原来是这事儿。”秦轲恍然,声音沉闷道:“是。胤雪也说是三日后。”

    白起道:“好,若到时有什么变化,你随时再让人找我,我墨者的身份,加上与你的关系,出入公输家倒是无碍,高先生此番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成亲那天,记得带剑。”白起平静地望着他。

    (最近买了个新话筒,于是迷上了全民k歌。)

第三百七十七章 粥棚(感谢我最最最亲爱的……)

    白起不急不缓地说出这句话,像是为了让秦轲听得尽可能清楚。

    “带剑?”秦轲转头看了看自己放在桌上的菩萨剑,一时有些发愣,既然是成亲,剑乃凶器,本不该佩戴在身边的吧?但高易水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犹豫着问道:“为什么?”

    白起摇摇头,道:“我只能是帮着传递消息,至于高先生到底在盘算些什么,我其实也不清楚。”

    他眨了眨眼,打趣道:“或许对于高先生来说,我还不足以让他完全信任?”

    秦轲连忙摇头,道:“怎么会!以白兄的人品,他没理由不信任你。只不过老高这个人向来喜欢故作神秘,都是些臭毛病,你别放心上。”

    “当然不会。”白起哈哈一笑,“我顺口一说,可没有别的意思。”

    他站起身来,握住自己的墨色长剑,道:“话已带到,我也不便久留,墨家边境一带局势不明,我得尽快与其他墨者取得联系,锦州的布防也要趁现在尽可能完善,毕竟是我们墨家的第一道大防线,少不得将来要抵御一场恶战。”

    正说着,院外响起了脚步声,一名穿着家丁衣衫的人走了进来,低头谦恭道:“白先生,老爷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先前,白起以墨者身份专门拜会过公输仁,第一次见面,两人就攀谈了许久,公输仁忧心锦州防务,而墨者正擅长布阵守城,如今白起也算是公输家的常客了,自由进出公输家也不会惹人侧目。

    秦轲送走了白起转身去了前厅,与已经起床梳洗完毕的公输胤雪坐到了一张桌子上用饭,饭毕,双双出门再次坐上了马车。

    鞭子发出噼啪一声响,车夫吆喝着架着马车在街道上奔驰起来,公输胤雪还在马车里看书简,秦轲帮她掀开窗帘,让外面的日光透了进来。

    “今天还是去查仓?”秦轲望着公输胤雪皱眉认真的样子,轻笑一声。

    “先不去了。”公输胤雪道:“查仓的事情,我安排马六去做了,看昨天三叔的反应,估计是已经着手将那些窟窿都填了个差不多,剩下也就是账目记录上的混乱,马六能处理的。”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马车平稳行进,秦轲的耳中逐渐传入街市上喧闹的声音。

    公输胤雪低头继续看书简:“去看看粥棚,昨日开了城门,也不知进城的那些百姓们现在情况如何……”

    粥棚设在靠近城门口的地方,早粥已经发放了有一会儿了,因为开了官仓,公输仁拍板定下来每个成年人除了一日两顿米粥外,还可以额外再多领两个馒头。

    当秦轲和公输胤雪的马车停到离粥棚不远处的时候,百姓们手上正捧着或完整或破损的碗,排着长长的队伍,像是一只千足的蜈蚣般缓缓地向前行进着。

    这会儿放在平常人家,该是快到中午用饭的点儿了,而粥棚前的百姓们却需要一个接一个地端着碗去那口大锅面前领米粥和馒头,而粥棚里统共只有两个人在忙碌,速度自然是没有什么保证。

    公输家的马车外观豪华,前面套着的两匹马也都是精挑细选出的高头骏马,很快便惹得众人侧目,只是,老百姓倒不怎么在乎这马车里头坐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舔着一粒米也没有的陶碗,只想着这队列能向前进一些,再进一些。

    但他们却发现公输家施粥的瘦家丁这时放下了手里的大汤勺,发馒头的那个胖子也跟在后头,两人一溜小跑向着马车而去,顿时人群里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队伍最前列的那名百姓咬了咬牙,想要自己伸手去握那柄锅中的大勺,却被一旁神情严肃的官兵用刀鞘狠狠地打中了手腕,发出一声痛呼。

    秦轲眼见这样的情况,忍不住就想过去呵斥,但公输胤雪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对着他摇了摇头,这才让他按捺下来。

    “小姐。”当先瘦高的中年人看着公输胤雪,微微有些激动。

    本来公输仁就是将粥棚的事情交给了公输胤雪管理,她之后带着人出去调粮,这才让公输究代为照管。

    在公输究的手下,那些看管粮仓的官吏一个个都被他喂得饱饱的,可他们这些在粥棚干活,最辛苦最累的人反倒没什么油水,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们一早就盼望着公输胤雪能回来继续管事。

    在他们心里,公输胤雪至少是个体恤下属的人,平易近人而不摆架子,在她手下做事虽说一样不会有什么油水可捞,但不至于明明没有错处还被苛责,而只要按照她的意思像模像样地做了,时常还能有些奖赏。

    公输胤雪同样也认得这名家丁,事实上,她从很小的时候记忆力就很好,能记住每一个和她说过话的人,后来慢慢长大,更是连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不会忘记或是混淆。

    她点了点头,问道:“宋梁,怎么就你和张广两个人在这儿?其他人呢?。”

    公输胤雪又看了一眼排到城门外还不知多远的队伍,皱眉道:“这得分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小姐,我们卯时就起来熬粥蒸馍了,可这……怕是还要一个时辰。”宋梁面色愁苦,“现在粥棚里只有我和老张两个人,本来还有两个的,一个两天前给烫伤了,还有一个这会儿换班吃饭去了。唉。我先前也跟三爷提过这人手的事情,可三爷不以为然,反倒说我小题大做,是想多弄几个亲戚进来混日子。冤枉啊,东南西北好几处粥棚,哪一个不是忙得起早贪黑,哪儿还能混日子的?”

    公输胤雪知道这又是公输究留下的一个烂摊子,在她管事的时候,这粥棚也是四个人,可现在的流民要比之前多上好几倍,没想到公输究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然以他在家里的地位,想要调派几个家丁过来帮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其他几个粥棚也是这样的情况吗?”公输胤雪问。

    “城南的好一些,城北的估计也是半斤八两,城西的甚至比我们这还乱,前几日百姓还闹过事,险些砸了粥棚。”宋梁皱眉道:“不过那是因为每日粥太稀,喝下去跟水一样,所以才会出事,现在粥都是厚厚的白米粥,还配了白面馒头,已经没有什么人抱怨了。”

    公输胤雪摆摆手,让身后跟着的人把宋梁反映的情况记在卷宗里,随后她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从许多人脸上读出了期盼和焦急的神色,赶忙对宋梁和张广吩咐道:“你俩先过去干活吧,别耽误了施粥。

    说着,她又回头对随行而来的两个家丁道:”你们,再去添置几口锅,今日临时帮他们一把。”

    “是。”两名家丁低头应了下来。

    “哎!多谢小姐体恤。”宋梁心里欣喜,心想公输胤雪一回来,这状况果然就不一样了,顿时他的胸口也多了一股劲头。

    家丁们各自做事,宋梁重新握起了那把大勺,一旁的张广也显得信心满满,百姓们的队伍再次蠕动了起来,人群中的嘈杂也渐渐低了下去。

    公输胤雪转头正想跟秦轲说话,却被一声不大不小的碎裂声和呵斥声吸引了注意。

    只见一个瘦骨如柴的孩子,穿着又破又脏,几乎已经辨不出布料颜色的衣服,蹲在地上捂着脑袋,而孩子的面前,有一只破碎的陶碗,米粥撒了一地,正冒着热腾腾的气息。

    “你这双眼睛是白长的?小爷我这么大个人你都看不见?你看看我这衣服。”大声呵斥着孩子的是一名锦绣衣衫,看上去贵气逼人的贵公子,只是这贵公子的站着有些不稳,脸上还带着宿醉的微红。

    “哭!哭什么哭!”贵公子脚步虚浮,伸手又在那孩子头上砸了个爆栗。

    他锦衣的一角稍稍沾了点米粥,因为衣服是深色的缎子,这么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显眼。而站在他身旁的几人,能看得出也是富家子弟,纷纷借着酒意开始肆意地嘲笑他,大概是在说公子你这是霉运当头啊,赶紧往这孩子身上吐几口口水,好去去霉运什么的……

    听到这里,贵公子的眼神更加狠厉,歪着身子上前还踹了那孩子一脚,骂声越发响亮。

    秦轲皱起眉头,这光天化日的,几人实在有些过分,一个孩子而已,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瘦得宛如一只流浪的小猫,这贵公子喝得醉醺醺连站都站不稳,保不齐还是他撞了人家孩子在先呢……

    而他侧目,想要征询一下公输胤雪,是不是该上去帮个忙,却发现她的眼神复杂,于是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认识他?”

    公输胤雪冷笑了一声,道:“不光我,只怕全锦州都不会有人不认得他,不过,你应该没见过……这是我那位三叔家的宝贝儿子,他叫公输胤成,跟我同辈。”

    “原来还是自家人。”秦轲苦笑了一声,刚准备迈出去的脚步有了一丝犹豫。

    “只是,不管他是谁,哪怕是喝醉了酒,这样对一个孩子也是不对。”眼看着公输胤成又要抬腿去踢那已经翻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孩子,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可秦轲依旧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并不是因为他碍于公输胤雪的面子不便上前干涉,而是在这一刻,那边的局势发生了变化,街边冲出来一道精瘦的人影,挺身站到了公输胤成的面前,拦下了他想要狠狠踢出去的脚背。

    居然是个老面孔,秦轲和公输胤雪都微微愣了一愣。

    “这,这不是褚苟吗?”

第三百七十八章 “徒弟”的修为(四更)

    刚到锦州的那天,秦轲也就如他所说,与褚苟分道扬镳了。

    褚苟看出秦轲心意已决,也就没有死缠烂打,只是他如今已经无家可归,在锦州的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好像一只飘忽不定的孤魂野鬼。

    不过秦轲现在看到的褚苟,比起那天分别时垂头丧气的样子要精神了许多,大概是因为修行练就了他的胆魄,现在也敢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了。

    “喂!你这就过分了吧!”褚苟还背着那柄从商队尸体上摸来的刀,鼻子里哼哼着道:“瞧你把人家孩子吓的!穿着一身衣服人模狗样的,怎的这般小肚鸡肠?”

    公输胤成向来在锦州横行无忌,谁知这一回遇上了褚苟这么个愣头青,他以为他是谁?

    醉醺醺的公输胤成被冷风一吹,顿时脑袋清醒了几分,当他看清褚苟身上看起来极为普通的着装,以及那张陌生中带点稚气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尖锐,满是嘲讽。

    “哟,这是想英雄救美?”公输胤成低头瞄了一眼地上那孩子的脸,蔑笑道:“只不过,这美还小了些,估计只能给你儿子当待年媳啦……不过,看你这一身的穷酸样,能不能养得起还是个问题哟。你是不是走错了路?讨饭在那边,看见没,一个烂窝棚,熬着屎尿,就是专门供你们这种人吃喝的!”

    公输胤成说着,投给身旁的狐朋狗友一个一眼,几人相视着哄然大笑起来。

    褚苟站在原地,望着那默默爬起来缩成一团的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孩子,公输胤成那话说的着实伤人,只是孩子此时显然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只能浑身颤抖着把头埋在双腿之间弱弱地抽泣。

    他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到那孩子的身上,虽说他并不是墨家人,唐国和墨家也一直是水火不容,可大国之间的纷争,与这样幼小的孩子毫无关系。

    公输胤成见褚苟不说话,眼神挑衅地走到他面前:“怎么?不服气?”

    褚苟望着公输胤成,原本握着的拳头却突然松开了,脸上表情也跟着一松,笑道:“我服气,我哪里敢不服气?我之所以不说话,实在是因为小人太过低贱,不配与公子这样金贵的人说话。”

    公输胤成一听,张口就想再多讥讽两句,谁知褚苟接着道:“不过公子刚才说什么来着?窝棚里熬着屎尿?那泼到公子身上的……也是屎尿喽?”

    他突然低下头假装作呕,一边自言自语,但声音又正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难怪公子要动那么大的气,哎哟,真臭。”

    公输胤雪微微捂嘴,对着秦轲小声道:“我这个堂弟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待会儿打起来,你帮不帮?”

    那边俨然是已经吵了起来,只是公输胤成明显不占上风,褚苟说上三句,他勉力才能回一句。

    秦轲苦笑着,其实褚苟本身就是个泼皮,在客栈可是能与那位泼辣老板娘对骂上半天的,论偷奸耍滑,他更是个行家,这公输胤成一向在温房里呆惯了,想要在口舌上与他争高下,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公输胤成的额上暴起青筋,终于笑不出来了,厉声道:“臭小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褚苟双手环胸摆出一副小女子受惊的模样,面上神色倒是一点也不畏惧:“哎哟,好吓人,公子你吓到我了……”

    公输胤成听到这里,已是急怒攻心,酒意更在他的脑中不断发酵,他握起拳头,迈开脚步,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向着褚苟走了过去。

    褚苟人在原地,也看出公输胤成这是要来动手了,但他的神情平静,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容,随着双腿微微下沉,他做好了随时暴起而攻之的准备,在他想来,像公输胤成这样的贵公子,多半手无缚鸡之力,是个草包,他自信一个人能打八个。

    但就在公输胤成一拳挥来的时候,他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公输胤成的拳风之中,带着迅捷的气流,这一击力量之大,早已经超出常人随随便便挥出的一拳。

    “修行者?”褚苟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他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种展开,谁能想到这个脸色不佳,走路虚浮,一摇一晃看起来完全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人,居然也是个修行者?

    褚苟的反应速度很快,还没等拳头落到他的脸上,他先是微微侧身,随后抬起手,对着拳头用力地一拂。

    这是那位太守之子秘籍书简里的招式,来锦州的一路上,秦轲先是自己学了,然后教授给他,而他也十分刻苦,所以这一招之下,公输胤成的拳头顿时往旁边撇开,落了个空。

    他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显出几分得意来:“修行者了不起?谁不是啊?”

    他的动作不比公输胤成慢,力量也与之相当,他紧接着脚下往后一跳,反身却抬起一脚,正中有些惊讶的公输胤成胸口。

    一声闷哼过后,公输胤成退了几步,然而他的气血已经涌动起来,这样一脚并不会让他受伤。

    于是两人缠斗,你来我往,拳来脚去,一时竟是旗鼓相当。

    站在不远处的秦轲微微吃惊,愣愣地对公输胤雪道:“这……我们才分开几天?他怎的已经是第一重境界了?”

    没错,公输胤成虽说是个纨绔子弟,可再纨绔,再不学无术,只要有天赋,在名师指导之下,走上修行之路总不是什么难事,公输胤成实则已是第一重境界的修行者了。

    可褚苟能与他打个平手,至少证明他不再是那个胆怯、无能,在屠刀之下还会尿裤子的少年,而是一名能与公输胤成正面一战的修行者。

    公输胤雪同样也有些惊讶,她认识褚苟的时候,不过是个还没入门的半吊子修行者,一路来锦州的时间里,能生出一点气血感应就该是谢天谢地了,他又是怎么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成就第一重境界的?

    两个修行者的搏斗,当然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有的还是端着破碗的流民,一边喝着粥啃馒头,一边对这两人的争斗品头论足。锦州当地的百姓更是大部分都认识公输胤成,知道这位公输三爷的儿子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今日竟然遇上一个敢跟他叫板的人,实在有趣。

    人群很快就聚拢成黑压压的一片,从上面往下看,聚拢成团的百姓中间留了个圆形的空地,好像一座角斗场似的。

    褚苟听着人群里不时传出的喝彩声,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公输胤成,心里越发得意起来,他的动作敏捷如兔,往往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避让开公输胤成的拳头。

    这是秦轲教给他的身法,那卷秘籍中虽写明了修行气血的法门,加上一套拳法,但秦轲本着“打不过就得躲”的心态,把自己的那一套身法教了一些给他。

    那套身法本来与巽风之术相得益彰,褚苟没有修行过巽风之术,用起来自然比秦轲要逊上许多,但公输胤成不是什么集大成者,几番周旋下来倒没有落得什么下风。

    其实褚苟又何尝不是疲惫气喘,但在他看来,他凭借一己之力能与公输胤成相持到现在,应当已经足够证明他的长进。

    或许秦轲看到了,会十分惊讶吧?他脑中闪过一瞬间的念头,一边手臂格住了公输胤成的手,两人双臂交缠,就像是两根打了结纠缠在一起的粗绳子,而他的脸顺势也对到了公输胤成的面前。

    趁着这会儿,他得意地望着公输胤成,小声道:“这位公子,打这么久你也累了,既然我们谁也打不过谁,不如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如何?”

    虽说褚苟的心里很想把这个公子哥暴打一顿,打成猪头,可眼下的情形他明显是做不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不如找个由头走人,反正横竖丢了面子的都是面前这位公子哥,他这样的小人物,也不需要什么脸面。

    可公输胤成哪里听得进去,何况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他退让更是不可能,他可是这锦州的头号纨绔,若在这里丢了人,将来还怎么在那群狐朋狗友面前装老大?

    但眼下他确实没法轻松击败褚苟,想到这里,他开始后悔昨晚喝花酒的时候干嘛要把家丁们都打发回去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提高声音,转头对着身后那几个人道:“你们还在看!过来帮把手!这小子想跑!”

    那几人哄然响应,三个有些修为的公子哥其实早已摩肩擦掌,只不过看着两人打得热火朝天,也不好直接过去插一脚,现在既然公输胤成有求于他们,他们当然不会吝啬于一齐冲上去形成围殴之势。

    他们不过是一群纨绔的世家子弟,又不是什么江湖上的侠客,还非得讲究江湖规矩,玩什么一对一,呼啦啦一群冲上去把人家一步打到位岂不是更畅快?

    而褚苟眼见这样的情况,立即怪叫一声:“嘿!你们有没有点羞耻心,一个人打不过就来一群!”

    说完,他竟是毫不犹豫地掉转头,向着人群的方向逃窜过去。

    公输胤成看得有些发愣,其实他刚刚说褚苟要逃,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既圆了自己的面子,又能让后面看好戏的几人帮个忙,谁知道这褚苟真是半点尊严也不要,说逃就逃,脚底板跟抹了油似的。

    他顿时大怒道:“抓住他!”

    人群一阵混乱,随着褚苟的逃窜,三名纨绔也是从各个方向围追堵截,把看热闹的人群搅得七零八落,不少人甚至还白白中了几人的拳脚,修行者的力量远超常人,有的一拳就被打倒在地,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

    褚苟身形灵活,可终究修为尚浅,要在几人的围追堵截下逃离,是在有些不容易。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脚下一滑,心中立即暗道一声不好,紧接着他整个人仰面跌倒,屁股在地上坐得生疼,而公输胤成看到褚苟滑倒,一时兴奋地忍不住大笑一声,随着他气血贯通双臂,一双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推了出去

    只是就在这一刻,他的面前多出了一只手,随着那只手的一一张一合,他感觉自己的双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就连他的身体也被那之手扯得脚步踉跄,随后那只手转黏为推,一股大力涌来,他闷哼一声,整个人也仰天倒在了地上。

    随后,那只手抬起,从左往右地一扇,就像是凌空扇了一个巴掌,但这巴掌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个正兴奋地踹了一脚褚苟的纨绔脸上,打得他七荤八素,几乎站不住脚。

    这个精瘦的影子一步跳到了另外两名纨绔之中,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山崩一般的力量,几个世家的浪荡子被打得连连后退,一张脸上写满了惊恐。

    “师父!”褚苟当然已经认出这只手的主人,顿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flag已经立好了,为我这几天沉迷唱歌而加更……绝不是因为某人的打赏……绝不是。)

第三百七十九章 狗蛋(三更)

    而秦轲收回了手,看着正拍着屁股爬起来的褚苟,无奈地翻了翻白眼,道:“别叫我师父。”

    几名世家子弟有些迟疑地望着秦轲,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方才秦轲对上他们只用了一只手,而且用的都是很相似的招数,可他们偏偏一点破解的法子都没有,眼看着自己就被扇了一巴掌,不然就是被拽了个狗吃屎,到现在还晕头转向的,这样的修为,他们哪里能比得上?

    而公输胤成这时候才艰难地爬起了身子,恶狠狠地盯着秦轲,暴怒道:“臭小子……敢管老子的事儿!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秦轲高抬着眼睛看向公输胤成,冷冷一笑,道:“公输胤成,以多欺少,很有面子是吗?”

    公输胤成听到面前这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眉头一皱,开始仔细打量起秦轲,这才发现这人似乎真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随后人群之中,公输胤雪款款走出,他顿时面色大变,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在公输家的大宅里见过一次秦轲,只不过那时候他急着出门喝酒,也没多看上两眼。

    “堂姐……”他的眼神里满是畏惧,尽管身高要高过公输胤雪将近一个头,此刻倒是十分自觉地低下了头,这可不是因为公输胤雪比他稍长几岁,而是因为从小公输胤雪表现出的那种成熟与稳重,以及即便是个女儿身,却仍然能在公输仁那里受到赏识,这是他们其他几个堂兄弟都比不了的。

    公输胤雪看着公输胤成,眼神严厉:“你看看你,你是想让公输家的脸面都败在你手里么?”

    “我……我怎么败了脸面了,明明是这小子先惹的我。”公输胤成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他惹的你?”公输胤雪冷哼道:“那他惹你之前,是谁因为一碗粥泼到身上,就对一个孩子拳打脚踢?你长本事了?不过是泼了点粥,回家换件衣服就好了,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再说,这还未到晌午,你不在家好好做功课,倒是跟着这些人厮混喝酒,怎么,你说,我是回去告诉三叔呢,还是告诉大伯呢?”

    喝了一夜花酒这事儿,不管是捅到公输究那,还是捅到管家大伯那儿,他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会子他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公输胤雪没法告发公输究做的丑事,可管一管这个不成器的堂弟倒是情理之中。

    “回家去!”公输胤雪喝令道:“我三叔舍不得管你,别以为大伯也管不住你,粥铺是大伯下命令操办的,他要是知道你在这里闹事,还不得请家法把你打到半死……”

    “是是是……”公输胤成此时已然变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低垂着脑袋,一瘸一拐地带着那几个狐朋狗友悻悻离去,反倒是秦轲一时有些发愣,他没有想到公输胤雪简短几句话居然这样管用。

    “他为什么这么怕你?”

    “小时候就皮得很,几次犯错都被我抓住,大伯又都站在我这边狠狠地惩戒了他,他怎么不怕?”公输胤雪望着公输胤成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直以来公输仁对她都不错,只是她想要的,却不仅仅只是“不错”两个字。

    “看起来我刚才没必要出手啊。”秦轲说着转过头,看到一旁龇着牙跟着傻笑的褚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褚苟搓着双手,谄媚地道:“师父师父,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秦轲伸手上前在他额头敲了敲,老气横秋道:“长本事了,敢和人打架了?”

    其实他年纪只是比褚苟大一岁,但在褚苟面前却一直表现得好像大了他一辈还不止。

    提到修为,褚苟眼睛一亮,立刻就得瑟起来,甚至还挽起袖子展示肌肉:“师父,你看看我现在是不是厉害多了?”

    秦轲假笑道:“嗯,看出来了,厉害得连摔倒的动作都带着那么些潇洒倜傥。”

    “咳咳……”褚苟本来还对着秦轲抛着媚眼,没想到秦轲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把他顶到了墙角。

    刚刚慌不择路的时候,他哪里还顾及得了太多,大概是因为踩着了刚刚闹哄哄人群四散掉落的一只臭鞋,一时没把握住平衡,所以才滑了这么一跤。

    他摸了摸后脖子,讪讪地道:“那都是意外……意外,嘿嘿。”

    随后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突然看到了一旁公输胤雪正在捂嘴轻笑,他眼前一亮,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喊道:“师娘好!”

    “咳咳……”这一次,换成了秦轲开始咳嗽,满腔的怒意又变成满腔的尴尬,在胸膛里翻腾着,像是一锅煮坏了的腊八粥。

    褚苟当然知道他和公输胤雪实际只是一场交易,他这么喊一声,不过是为了让秦轲别再调侃他罢了。

    这对“师徒”,或者说是木头人和癞皮狗再度相见的场面,因为分开时日尚短,实在欠缺脉脉的温情和喜悦,反倒还是像是原先那样互相挖苦打闹,这让公输胤雪看了忍不住发笑。

    不过随着她展露笑颜,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晕,原本清丽的脸庞越发妩媚起来。

    师娘?不知道怎么,公输胤雪听到这个称呼,心里倒是泛起了一丝甜蜜。

    三人这时惦记起了刚刚的那个孩子,便不再继续闲聊,而是一起并肩走了过去。

    小孩子还蹲在原处,只是稍微抬起了一点脑袋,悄悄观察着这边的情形,看到秦轲几人向他走来,他赶忙又将小小的脑袋蒙进了双腿之间,蜷缩得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刺猬。

    这样一个单薄的身影,面对世间百态,战乱纷争又能生出多大的反抗意志?相反,他只能顺应命运,让那虚无缥缈的老天爷来决定他的生死祸福。

    秦轲微微有些心疼,似乎从这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他缓缓蹲下身来,轻拍了一下孩子的肩膀。

    秦轲可以感觉到,孩子在被触碰的那一瞬间,猛然地抖了一下,但他还是不敢反抗,只是呆呆地抬起了头。

    “别怕,别怕。”秦轲安慰道:“现在没事了,你不要害怕。”

    他看向地上那已经碎了半边的陶碗,又抬头与公输胤雪对视一眼,公输胤雪会意,点了点头,走向粥棚。

    秦轲抚了一下那孩子有些脏但仍然柔软的头发,轻声与他交谈了几句,这才终于让他直起了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孩子闪着他黑亮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仰头望着秦轲,本该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秦轲心里默默想,只平白遭了这些苦楚……

    “你叫什么名字?”秦轲试探着问道。

    “狗蛋。”孩子看了看秦轲,又看了一眼旁边挤眉弄眼想要做鬼脸逗他的褚苟,怯生生地答道。

    秦轲对这样的贱名并不陌生,说起来光是在稻香村,都有一半的孩子会叫“狗蛋”,为了容易区分到底是谁家的“狗蛋”,村里的人甚至专门在狗蛋的前面加上了他们的姓氏,如果碰到同姓的,还会按照年龄分个大小。

    “狗蛋。”秦轲微笑着,“你爹娘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狗蛋吸溜了一下鼻涕,眼神顿时被朝他们走来的公输胤雪吸引了去,公输胤雪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笑吟吟地道:“来,给你的,快吃吧。”

    狗蛋看着面前那碗熬得厚实的粥,忍不住咽了口水,他进城的时候正是赶上公输究管事的那些日子,可一直没吃上这么厚实的粥,虽说公输仁定的规矩是粥必须“厚可插筷”,可公输究第一天接手粥棚,就将锅里的米粥硬生生改换成了米汤。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接过了那白瓷的粥碗,却立即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奔跑过去。

    秦轲一路见状也跟在狗蛋的身后,这才在城墙根旁的一处简易窝棚里见到了一张单薄的、打满补丁的破布,一位面容困顿、脸色苍白的妇人躺在上面,嘴唇干裂,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娘……”狗蛋轻声地呼唤了一声,“粥来啦!”

    妇人这才勉强睁开一些眼睛,却仍然无力起身,狗蛋就用瘦小的手握住碗里的汤勺,一点一点地喂进她的嘴里。

    秦轲几人看见这样的场景都是沉默说不出话来,而公输胤雪皱着眉,转头朝粥棚那边喊了一声,随即那宋梁把勺子给了旁边的老张,跑了过来。

    “这样的病人最近很多吗?”公输胤雪忙问宋梁道。

    宋梁恭敬地回答:“是有不少,一路逃过来路上也没什么可吃的,大多数应该是饿的,多给几口东西吃,慢慢养一养就会好了。”

    公输胤雪摇摇头:“不能大意,你现在带几个人把她和这孩子都带去医馆,给大夫瞧瞧。别是得了什么疫病,若疫病扩散开来,整个锦州都要陷入危难。”

    “是。”

    “这对母子,暂且由公输家来养。”公输胤雪又道:“派人单独辟一处地方,把有病在身的都安置妥当,这位大婶的病好了的话,问问她愿不愿意去粥铺帮忙熬粥,或者在城里找个酒楼做做厨娘也行。”

    宋梁点点头,笑着作揖道:“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菩萨?”公输胤雪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脸上表情看不出悲喜。

    狗蛋母子很快被送去了医馆,眼看午饭的时间也过了,公输胤雪却突然问褚苟道:“几天不见,你的修为居然进步得这么快,是得了什么法门么?”

    一提到这个,褚苟一时心潮澎湃,激动地道:“师父,你都不知道我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儿!我跟你说……”

    只是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嘈杂纷乱的人群,又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道:“师父,我们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慢慢跟你说。”

    (3。)

第三百八十章 局(二更)

    “爷,我们到处都找过了,连乌管事的影子都没见到。”仆役在公输究的面前,有些忐忑,他能感觉出今天的公输究情绪并不是太好,就像是一截正冒着火星的干柴,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燃起燎原大火,所以他的声音也是尽量的轻和平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般。

    “知道了,你下去吧。”公输究低眉也不去看仆役,只是有些烦躁地摆摆手,随后仆役如蒙大赦,逃也似得出了厅堂,只留下公输究一个人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闭目沉思。

    “乌助怎么会失踪呢……”公输究低声喃喃,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最亲近的管事却在一夜之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踪迹,弄得他也是提心吊胆,总觉得有一张网已经在冥冥之中张开,随时就要把他套在里面。

    “难不成是老四?”似乎是想到什么,公输究猛地站了起来,但随后又坐了回去,用尽可能稳重的声音说服自己道,“也不应该,老四哪里知道粮仓里的事情?这么说来,胤雪那丫头倒是可能性更大一些,但胤雪那丫头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会劫了他……”

    公输究皱着眉头,有关于他的账目,乌助哪怕不全知道,却也能了解到个**成,如果他这个地方出了问题,难保不会影响到自己。

    所以他此刻也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就应该狠下心来,把这个最大的知情人给灭了口,也省的他这会儿心里吊着一块大石,一根神经几乎要崩得断开。

    “跑什么跑!会不会看路!在外面就遇上个不张眼睛的小兔崽子,回了家又遇上个你这样有眼无珠的混账王八蛋了,小爷我今天真是惹了太岁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怎么成天就跟你们这些人撞上了呢?”

    正在这时候,院子里却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叫骂声,听话语里的意思,显然是刚刚那名仆役因为走得太急,一头撞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惹来一阵怒骂。

    公输究听到这个声音,却怒火上涌,下意识地握紧了小叶紫檀木的椅子把手。

    这个声音,自然是自己那位不成器的“好”儿子,公输胤成了。

    本来公输究这会儿心情就不怎么好,结果被自己儿子这一声声聒噪更是搅得心烦意乱,他再也忍耐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对着门外大声吼道:“公输胤成!你个混账,给我进来!”

    叫骂声戛然而止,随后是满脸仓皇的公输胤成像是一只受了惊的老鼠一般迈着小碎步一点点从院子口走了进来,脚下却像是三步一退一般,迟迟进不到厅堂里。

    “进来!”公输究瞪着眼睛。

    公输胤成没法子,老老实实地走了进去,陪着一张笑脸:“爹,怎么这么大火气。谁惹您生气了?来,喝口茶消消火,别伤着身子。”

    然而十分遗憾的是,他这一招也只有在母亲林氏的面前还能起些作用,公输究可不是他那么容易能糊弄的。

    公输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儿子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声,质问道:“昨天一夜未归,去哪儿了?”

    听他这意思,倒不像是在问公输胤成,而是在问那个让他发火的管事乌助。

    公输胤成勉强地笑道:“爹,你知道的,钱宗昨日生辰,请我出去喝酒,所以……”

    “钱宗!哼,又是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狐朋狗友。”公输究重重地哼声,“成天跟这些人厮混有个什么出息?昨日功课做了吗?看看胤雪找的那个男人,人家年纪也不比你大几岁,人家都已经入了第三重境界了!将来小宗师境界都是指日可待,你再看看你,现如今还是第一重境界,整个一废物!”

    公输胤成也是受了气,听到公输究说到秦轲,也是叫屈道:“爹,你还别说,今天我遇见那小子了,他还打了我呢!你看!”他挽起袖子,露出之前被秦轲一推而摔出的淤青,“都紫了!”

    公输究一皱眉:“怎么回事?反了他了,他凭什么打你?”

    “这……”这一问倒是让公输胤成不好回答,但在公输究那对冷厉的眼睛下,还是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说,当然,添油加醋是少不了的,在他的描绘之下,秦轲故意借题发挥,只是为了落公输究面子才出手的一般。

    公输究听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啪”地一声,“混账东西。”

    公输胤成被这一声吼吓得一跳,随后又听到公输究道:“你是我儿子,就算要管教,也该是我自己来管教,她公输胤雪有什么资格在你面前充长辈?大哥平常多关照一些,她还真以为自己跟我平辈了?”

    公输胤成本来想说的是秦轲,结果公输究生气的对象却是公输胤雪,这让公输胤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到这件事情正好让他可以把责任推卸出去,赶忙顺着杆子往上爬道:“是呀。堂姐明明大不了我多少,说话一句一句倒像是我的长辈,还抬出大伯来,这哪里是冲着我来的?这分明是冲着爹你去的呀。”

    公输究瞪了他一眼:“不要以为你这么说就能把自己摘出去,你这小兔崽子,要不是你干那荒唐事,能被人家抓个正着?身为公输家二房长子,居然会跟个穷孩子过不去,真是威风。”

    “爹……我这……”

    “别叫我爹!”公输究打断他,“成天就知道给我添乱,我哪里是你爹?你是我爹!现在……现在就去,把昨天的功课都给我补上,还有今天的功课,统统加一倍!做不完不准吃饭!”

    “啊?哦……”公输胤成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要他精心修行,实在是一件难事,但自家老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他还不知好歹,只怕一会儿就该挨棍棒了,所以只能是垂头丧气地答应下来,向着自家的演武场走去。

    公输胤成走后,公输究继续坐在椅子上沉思,心里那团火却怎么也灭不了,他一颗一颗地掰弄手串的珠子,冷声道:“哼……胤雪……老四……就你们两个,还想跟我争?”

    只是他心中一动,突然想道,这公输胤雪今日怎么这样咄咄逼人,一点也不给公输胤成留面子,甚至还搬出公输仁来说事?这可不符合她以往装模作样的性子。

    “难不成,乌助……”公输究此刻心乱如麻,自然也忍不住把一坏事情联系了起来。

    正当这时候,刚刚那位被公输胤成劈头盖脸一阵痛骂的仆役却低着头走了进来:“老爷,有人送了信来,说是高先生给您的。”

    公输究豁然抬头:“高先生?拿上来。”

    他接过了竹筒,竹筒里面装着的是几根竹简,上面简短地写了几句话,但却让他越看越是心惊,口中不断地喃喃:“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仆役不明白公输究为何这般惊惶,惧怕之余,低声问道:“老爷,什么果然如此?”

    公输究抬起头,望向仆役。

    他当然不会开口跟仆役说,竹简上写的是:

    “乌助在昨夜悄悄与马六会面,而马六是公输胤雪的人,乌助此举难免有卖主求荣之嫌,而粮仓的事情事关重大,一旦公输胤雪借此发难,难免会威胁到三爷,而今有一个法子,可以抹平此事,希望三爷早做决断……”

    公输究挥手让仆役下去之后,在厅堂内连续转了三四圈,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情绪,指天骂道:“乌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枉我还相信你,结果你竟然去投靠那个小贱人!”

    他的妻子林氏被厅堂里的吵闹声惊动,走进厅堂正好看见公输究剧烈地喘气,双眼有些翻白,赶忙地冲了上来,扶着气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公输究坐下来。

    “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公输究躺在椅子上,喝了口水才缓过来:“你自己看!”

    林氏接过竹简,也是越看越是心惊,等到看完,她哎哟一声,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好?你不是说胤雪不敢把这事儿捅出来吗?”

    “我也以为她不敢。”公输究喘着气道,“可事情明摆着,人家是非要把我逼上死路不可。为什么她要跟乌助搭线?还不是为了把人证物证都凑齐全了,到时候好开祠堂,直接在族老面前告我这一状?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公输胤雪,就是一条狼啊!”

    他眼神里满是刀光:“既然你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了,这事儿,我本来还想留你一条性命,而今……我只能按着高先生的意思办了……”

    (我不是人,码字间歇又去唱了两首歌……)

第三百八十一章 迎亲

    三天后。

    秋末冬初的锦州带着几分诗意,山上的叶子依然还有一些红着,在清晨的日光照耀下宛如一团团锦簇的火焰。

    连日来的阴霾让锦州的许多百姓以为已经入冬,开始筹备过冬的屯菜屯粮,然而等了两天也没有见到预期的初雪,这一天反而是盼来了一个大好的日头。

    穷苦人家的孩子们心思活络,早先一步地去山上捡了红叶,清洗之后串成一串上街贩卖,与之一起的,还有捆扎成束,不知名却挺好看的野花野草。

    公输家二房长女公输胤雪今日成婚的事情早已在锦州传了开去,他们心里也跟着欢欣雀跃,却不是因为对公输家有多么深厚的情感,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里,他们辛苦采来的花草树叶一定能多卖一些。

    锦州城里,有些人见过公输胤雪这位未来姑爷,有些人却连惊鸿一瞥都没有,这几天早已经被茶馆酒楼里的那些人用丰富的想象力勾勒出了各种版本的模样,有人说他高大威猛,有人说他儒雅平和,有人说他面带桃花带点女子气,你一言我一语,酒馆里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所提到的这位神秘姑爷此时正在公输家大宅的八月听蝉阁中,像是个傻子一样坐在椅子上发愣,愁眉苦脸。

    因为此刻有好几位公输家的老嬷嬷正在拿着各式的妆粉在他的脸上涂涂画画,同时还叽里呱啦地争论着到底是岚香坊的水粉还是瑰丽铺子的胭脂更贴合秦轲的肤色。

    大婚之前,秦轲可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要经受这样的苦楚。

    按照嬷嬷们的说法,盛装是一种“礼数”,毕竟墨家不管是儒家还是法家甚至是墨家,都还秉承前朝礼法,甚至不少大儒还提出了“复先王之礼,养百姓之纯”的说法,虽然墨家巨子最终没有同意,可在豪门世家之中也掀起了一波崇礼的风潮,不少已经堆满尘埃的繁文缛节也就被重新清洗,再度摆在了阳光下。

    秦轲出生在平民百姓之家,虽也见过几次成亲的场面,可毕竟寻常百姓之家和公输家这样的豪门大族比起来相去甚远,所以没什么参照性,只觉得抹胭脂水粉都是女孩子家喜欢的调调,他一个男儿,不说如阿布那般魁梧,可这学女子在脸上抹粉实在有些令他难以接受。

    只是他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些在公输家呆了不少多少年的老嬷嬷们,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黑色的礼服里面,足足还套着三层名称不一的内衬,玉佩、花穗在他的身上摇摇晃晃,甚至还在碰撞中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这让秦轲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彻底变成了一个大号的移动风铃。

    又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秦轲才在嬷嬷们各种叽里呱啦的声音中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就算现如今已算入冬,秦轲的额头却也免不了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一旁的小蝶赶忙地捧着毛巾帮他擦拭汗珠,同时招呼嬷嬷们再补上一些装束。

    秦轲看着小蝶,心想你是存心的吧,没看见我现在已经这么窘迫了吗?竟然还要再补上一层?

    小蝶看出秦轲的幽怨,抿嘴轻笑道:“姑爷,你可得忍耐忍耐,今天事儿还多着呢,我知道你平日里不拘小节,可今天是大婚的日子,多的是麻烦。”

    一旁的老嬷嬷却是不满地道:“什么叫麻烦?这可都是咱们公输家的脸面,要是姑爷失了礼数,可就是咱们公输家失了礼数呀。”

    只是,这就是你们天还没亮就把我拉起来的原因吗?秦轲心里这样想着,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省得惹来这些话多得犹如开闸泄洪一般的嬷嬷对他“群起而攻之”。

    秦轲看向小蝶,低声问道:“胤雪现在在哪儿?”

    小蝶看着秦轲,眯着眼睛笑道:“姑爷想小姐了?这可才分开一夜呀。小姐这会儿估计也在老宅让人伺候着穿衣呢,姑娘家出嫁,会比姑爷还要麻烦,姑爷您这还算轻松的了。”

    “哦……”秦轲当然不是想公输胤雪了,只是随口问问,不过小蝶这么一说,他还是生出了几分同情,要比自己还麻烦?那恐怕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了吧。

    不过他还是捕捉到一点讯息,疑惑问道:“你说老宅……”

    小蝶轻轻点点头:“是呀。老宅。公输家老祖宗在锦州最早的产业,后来公输家封侯拜相,去了稷上,这老宅也就没人住了,一般都只是年关了才回来一趟,拜拜祠堂。我们这里是新宅,是公输家回锦州之后才置办的产业,修建也才几年,祠堂也跟着迁了过来。”

    “不过嘛。”小蝶看着秦轲已经盘好的头发,试着在他头上比对着玉冠的颜色,“若是有婚嫁之事,公输家的女儿家都是要在老宅住上一夜,再从老宅迎出去。这规矩好像是当初太爷定下的,要的是公输家的人不要忘本,得记得自己的根系在哪儿,也是告诫公输家的姑娘,若是出嫁,将来也好记得,公输家都是她们的靠山,若在夫家过得不顺了,也不打紧,一样可以回老宅住,有公输家的当家人为她们出头。”

    “唔。”秦轲点点头,心想这去世的公输家太爷倒是个有心人,他听说书先生说的那些才子佳人故事,其中也不乏一些女子在夫家过得艰难,每日以泪洗面的例子,公输家这番作为,倒是为自家女子考虑得周全,显得硬气十足。

    “一会儿,姑爷你还得骑着马去接小姐呢。”小蝶笑着故意问道:“姑爷会骑马吧?”

    还要骑马?秦轲顿时觉得头疼起来,虽然他并不排斥骑马,甚至觉得骑马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那种策马奔腾,劲风吹拂的感觉,天高底宽,好像去哪儿都不受限制,油然而生一种开怀之感。

    可今日不一样,今日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里三层外三层的粽子,这哪里是骑马的装束?

    只怕他上了马,在上面颠簸着还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捂着脸,突然想到自己脸上还扑着粉,就更绝望了,就这幅样子,还要出去见人,骑着马在街上逛荡,岂不是相当于犯人过街一样?

    “我能坐轿子么……”秦轲苦着脸道:“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谁也不见最好……”

    房里的嬷嬷顿时发出了难听的笑声,小蝶也是低声捂嘴笑了起来。

    穿好一身的行头,秦轲在铜镜面前照了照,终于在嬷嬷们的催促声中,怀着上坟一样的心情出了门,门外的褚苟早已经等待多时,一见秦轲走了出来,刚想上前搭话,首先就是捂住了自己的嘴。

    “噗哈哈哈……”褚苟的笑声还是止不住地从手指缝中漏了出来,直到后面他开始放下手,捂着肚子,像是一只抽搐的猴子,“师父,你这一身,就像是一只捆紧了快要拉出去屠宰的猪……”

    秦轲愤怒地踹了他一脚,正好踹在他的裆下,褚苟的声音顿时变成了如公鸡打鸣一般的“喔喔喔喔喔”,一蹦一跳地打起了圈圈。

    “你才捆紧了的猪!边儿去!”秦轲瞪着眼睛道。

    直到过了一会儿,褚苟才忍着疼痛和笑意,一步三摇地走到了秦轲的面前,眼神警惕,生怕秦轲再踹他一脚:“师父,你是打算这样骑马的吗?”

    秦轲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叮叮当当的佩饰,捂着额头:“别跟我说话,我想静静……”

    “你不是应该想师娘么……”

    “你是不是想再被我踹一脚,嗯?”

    “……”

    等到打打闹闹之后,秦轲才终于在一群家奴的簇拥之下走出了公输家的宅子,门口站着的是一些公输家的族老,满脸洋溢着欣慰的笑容,而公输察则站在其中,上下打量秦轲,随后冷笑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以你的习武资质,本不该这样荒废自己。”

    我确实挺后悔的,可却不是因为什么练不成童子功这种荒唐原因。秦轲翻了个白眼,握住缰绳,翻身上马,随后看向褚苟:“我的剑……”

    “放心,我带着呢。”褚苟忍不住抚摸了一下菩萨剑的剑柄,让秦轲眼睛跳了跳,自己的佩剑被别人放在手上把玩,总是令人不快。

    他白了褚苟一眼,随后有长者喊了一声:“奏乐!”

    一整支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向着公输家老宅而去。

    一路上,道路两旁全是好奇来观礼的行人,鼓吹的乐队更是卖力,像是要把这天都给吹破个窟窿才肯罢休。

    锣鼓震得秦轲心脏砰砰地跳着,他抬头看向两旁的人们,心里却不知道怎么生出了几分寂寥之感。

    这是一场假成亲,公输胤雪和他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而当他真的骑着马到了公输家老宅,把她接上花轿,日后公输胤雪名义上就是他的妻子了。

    而他自己呢?秦轲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场盛大的闹剧。

    “蔡琰……”秦轲突然看见一个人影在人群中闪动了两下,他几乎要脱口喊出,但很快,那个人影湮没在人群中,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

    公输家老宅。

    “胤雪,妆上得如何了?”门外传来公输仁的声音,公输胤雪坐在梳妆台前,有两个丫鬟同时在为她梳理着乌黑的长发,一个嬷嬷则是把盒子里的首饰簪子插了拔,拔了插,务必要挑一个最合适的才行。

    “大伯……进来吧,也差不多了。”公输胤雪轻声道。

    被赵氏搀扶着的公输仁却在门外摇摇头,轻声道:“我就不进去了,我是个男人,不太方便,一会儿让你伯母看看。迎亲的队伍已经到门口了,你赶紧准备准备吧。”

    准备什么?自然是准备接受她的终身大事,准备接受她早已经决定好的一切。公输胤雪低垂眼睛,睫毛微微颤动。

    她眼角抹着胭脂,让她看起来格外妩媚动人,只是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却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要说这一切都是他已经选好的,与秦轲成亲,在自己的身上永远打上公输家的烙印,夺权,争取她想要的一切。

    但说到底,她还是个姑娘家,哪个姑娘家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会不看重?

    这前脚踏出老宅的门,后脚开始,她就必须得守着三从四德,守着这个公输家,一直到她韶华老去,她弟弟长大,能真的接过她身上的重担,她才能“功成身退”。

    只是,为了那个位子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不是有些太大了一些?

    (flag完成。)

第三百八十二章 铁球

    然而公输胤雪并不是那种喜欢暗自伤神的性子,她对着铜镜中已经梳妆完毕的自己笑了笑,低声喃喃道:“想什么呢,自己选的路,容不得后悔了……”

    一旁的老嬷嬷听不清她说的话,古怪地问道:“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抬起头,看着老嬷嬷的眼中带着些许喜气,“我只是说,你们再这么挑下去,只怕我天黑都出不了门了。”

    这时候大伯母赵氏开门走了进来,听见她这话抿嘴一笑,道:“哟,咱家姑娘这都忍不住想见郎君了?”

    公输胤雪嘟着嘴:“大伯母别乱说,我只是觉得……在这屋子里呆久了,有些闷。”

    赵氏接过一旁丫鬟手上的梳子,轻轻地给公输胤雪梳起头发来,望着铜镜里年轻、美丽的公输胤雪,心里感慨万千,“小时候你的头发总是发黄,家里人还担心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找了好几次大夫来看……你说,这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头发又黑又亮……”

    “本来我还舍不得你嫁人,如今姑爷入赘倒是免了我一桩心事,留在家里好,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秦轲那孩子,虽然嫩了些,但人不错,相处时间长了肯定会懂得怜惜你。”

    公输胤雪眼睛里有些湿润,但还是笑道:“伯母怜爱胤雪,胤雪一直都记在心里的。”

    赵氏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也不仅仅是我,你大伯也是疼你的。他的身体你也知道,这回专门坐着马车过来老宅给你送嫁……”赵氏声音莫名哽咽,“你大伯他……只怕撑不了多久了,你有时间多过去陪他说说话,好么?”

    “嗯。”公输胤雪点头道:“我明白的。”

    其实赵氏平日里不是个絮絮叨叨的人,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女,这些年都是将胤雪、胤雨两姐弟当作自己的儿女在抚养,忍不住就多说了许多话。

    等到一切就绪,公输胤雪终于站起身来,丫鬟们牵着她的裙摆,完成了所有的繁文缛节,最后走进厅堂,秦轲早已经在厅堂上等待多时,两人奉茶后,对视一眼,终于走出老宅。

    快要出门口的时候,秦轲突然低声问她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公输胤雪没有说话,只是一路向前,带着决绝的神情,只留给他一个大红喜服的背影。

    迎亲的队伍再度动身,乐器再度被奏响,街道热闹非凡,观看的人群一波接着一波,其中嫉妒者有,羡慕者也有,这些人相互交谈,吵吵嚷嚷,却不知道他们的声音一点不少地落入了秦轲的耳朵里。

    有人远远望着秦轲,冷笑道:“这就是公输家胤雪小姐的夫君了?这么年轻,听说还是个赘婿,哼,大好男儿,宁肯卑躬屈膝也要进入豪门,去给人家当个赘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这公输胤雪也是有眼无珠,那么多高门子弟看不上,却选了这么个穷酸人。”

    而站在他身旁的人则笑着道:“呵,你就酸吧。我可是听说人家是个三境的修行者,将来成就小宗师境界也指日可待,不比那些成天只知道饮酒作乐的世家子弟强些?我倒是觉得,这是公输家的眼光毒辣,反正以他们家在锦州的权势,也不需要去巴结谁,招个年轻有为的赘婿有何不可?将来他要是有所成就,都是公输家得利。你呀,就是自己没机会坐在那匹马上,才这么说。”

    也许是被戳穿了心里所想,第一个说话的人顿时有些恼怒:“嘿,我还稀罕一个赘婿的位置不成?这入赘公输家,将来自家的孩子还得姓公输,若是被祖宗知道了,都得在地下大骂不孝!何况他这个年纪,能是多厉害的修行高手?还小宗师?等他修成小宗师,估计也已经四五十岁,公输家那么多供奉,难道还少他一个不成?”

    第二个人摇摇头:“我可是听说这位新姑爷是个厉害人物,就连公输家四爷跟他切磋都难分胜负咧!你想想四爷是什么人,武痴!早在两年前就成就了小宗师境界,他都不好轻易胜过的人,能是池中之物?”

    “就是,说不定能成顶尖高手呢!”有好事者跟着在旁边附和了一声。

    “嘁,能有多顶尖?”第一个人继续嗤之以鼻。

    第二人想了想,大概是觉得普通的江湖高手说出来名气不够大,于是有些犹豫地说道:“听说他修行气血,那怎么也得跟沧海的典韦、夏侯两位将军一般的厉害吧?可惜他不是个精神修行之人,不然或许将来赶上咱们王玄微王将军也是有可能的呢!”

    “你就拉倒吧。”第一个人听到这里已经嗤笑起来,“他能跟王将军比?王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咱们墨家仅次于巨子的顶尖高手,出身鬼谷派,天下闻名,真打起来,恐怕荆吴那位高长恭都得让他三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天赋再厉害,能修行成王将军那般?说笑话都不打草稿……”

    “你……”第二人被反驳得有些不服气,想了半晌努力地憋出一句话顶回去道:“想当初公输家也是稷城天子脚下的名门,祖上出过三名帝师,人家的老祖宗,早年还在稷上学宫担当机关术总教习。以公输家的底子,怎么就养不出一个顶尖高手来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秦轲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话语,脸上也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他很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争论,原本公输察和他之间的切磋,只是他们两人的私事,但公输仁为了让他在锦州人心中有些声望,故意把他与公输察切磋的事情传了出去。

    一个能和公输察打得平分秋色的后起之秀,哪怕只是个武夫,至少也配得上公输二房大小姐的身份地位了吧。

    不过这些好事者的闲扯也真是越来越离谱,竟会拿自己跟王玄微比?他可是亲眼见过王玄微修为的,那些小小的玄微子看似不起眼,可一旦铺天盖地地飞舞起来,顷刻间便可灵活变幻成各种形态,所到之处,就连金石都会成为它们的果腹之物。

    其实他的运气有些不好,涉世未深,就遇上了一个一身武力值极为不合常理的高长恭和一个心中算计深沉似海的诸葛宛陵,这两人联手,真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人能与之匹敌。

    左右坐在马上也是无聊,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平静一些,他望向褚苟,低声道:“哎,把你那玩具给我看看。”

    “玩具?”褚苟愣了愣,不过立即反应过来,他从怀里悄然地拿出一只暗黑色的铁球,递了过去,秦轲看着这个铁球,眼里满是好奇。

    这几天他也看过几次,但始终弄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有着什么样的机关,从外表上看,这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铁球,但在阳光下,却隐约有一些金色的纹路在上面闪烁,好像游走的蛇。

    褚苟之所以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踏入第一层修行境界,正是因为这个铁球,根据他说,这个铁球在触碰他身体的第一时间就崩解开来,变成无数触手在他的身体上爬行,每一次游动,都牵引着他身体内的气血,令他的全身战栗不止。

    但也在这些触手的帮助之下,他最终抓住了气血运行的规律,找到了窍门最后成功地把气血凝结在丹田又送往全身运行三十六个大周天,奠定了修行的基础。

    而他说,送给他这个铁球的,是一个枯瘦老人,身高不过五尺有余,还驼着背,除了经年累月的风霜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比普通人要更明亮更锐利之外,其他都平淡无奇。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奇人,还有这样神奇的物件?

第三百八十三章 弩箭!刀客!(二更)

    秦轲也是第一次听说,但褚苟没有理由骗他,所以他选择了相信。只是褚苟说,这个铁球使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奇特之处,俨然回归了平凡,所以他也没办法从这铁球上再看出更多,只能是在心中生出几分遗憾。

    褚苟倒是心大,呵呵笑着:“师父,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得到了老天的馈赠?说不定是老天爷想要给我一个拯救天下苍生的任务……”

    “还拯救天下苍生呢……就你现在这三脚猫的功夫,我用一根手指头都能胜过你。”

    眼下的褚苟,虽已算得上是一名真正的修行者了,但以他第一重刚入流的气血修为,连当初稻香村里的他都不如,真要是老天爷馈赠,那这个老天爷可真够抠门的。

    “嫉妒,师父你这就是嫉妒。”褚苟用鄙视的目光看着秦轲,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他也向来不把秦轲当成什么长辈,虽然叫师父,但他更觉得秦轲像是他的兄长。

    “我嫉妒你?”秦轲气得哼哼,只不过心里也不免犯嘀咕,“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嫉妒。”

    他想到自己修行数年才进的第一重境界,结果褚苟这小子不到半月就达成了,尽管是靠着古怪外力的帮助,但还是有些打击人。

    不过他现在真心替褚苟高兴,能踏入修行,至少达成了他一半的愿望,日后他潜心修行,自然不容易再被人欺负。

    秦轲摆弄了一会儿,终究对这只铁球失去了兴趣。

    但当他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四周,又觉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度过这段“招摇过市”的漫漫时光。

    他的心里,已经给成亲这件事情打上了一个无趣的标签,但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是两眼无神继续看着前方的道路,听着耳边喧天的锣鼓和人群中此起彼伏的道贺声,所有的声音交织成一股洪流,冲得他脑袋有些发胀,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有些嫌弃先天风术带给他的敏锐感官,可此时他的双手只能握着缰绳,不能像道旁的小孩子那样,去捂住耳朵……

    公输胤雪坐在八人抬的花轿里,缓缓地跟在他的高头大马后面,也不知道此刻她心里正在想些什么,或许正在后悔地偷偷抹眼泪,又或许,她已经在盘算下一步棋该如何落子了。

    接下来到底会怎样呢?秦轲突然想到了白起那天临走时带来的讯息高易水让他今日务必带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随着大脑中飞转的思绪,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一点不对的地方。

    就在前方和两侧的人群里,在耀眼的日光下,精铁的锐芒反射出了星星点点的银白。

    十分轻微又整齐的“嘣”一声响传入了秦轲的耳中,他猛地抬头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无数支弩箭已经直直地到了他的眼前!

    有刺客!

    秦轲心中骇然,朗朗乾坤之下,大庭广众之中,怎么会有这样不计后果的疯子!

    但就在他翻身下马的那一刻,他却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和公输胤雪如果呆在公输家里,刺客哪里有机会出手?

    而今日成婚,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庭广众之下,那人刚好可以把人手藏在喧闹的人群之中,静待恰当的时机,再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危险!”

    秦轲瞪着眼睛,眼见着那些弩箭犹如黑色闪电一般射向迎亲的队列,却根本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情急之下,他一个俯身,伸手拽过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乐师手中的铜锣,猛然甩出,当啷一声,几支弩箭与铜锣碰撞,各自向着两侧歪歪扭扭地坠落了下去。

    但更多的弩箭却落入了迎亲的队列之中!

    一时间,马匹嘶鸣,乐器散落砰然掉落一地,有人中箭在地上哀嚎,有人被吓得躲在马车的下面,惊声尖叫,行人也是仓皇逃窜,整个街道一时间好像煮沸了的汤锅,乱成一团。

    花轿上,三只弩箭齐齐地钉入木板,巨大的力量似乎仍然没有从弩箭上散去,箭羽不断地颤抖。

    说来也巧,弩箭来的那一刻,有一名扛着轿子的脚夫中了当头一箭,闷哼一声就摔倒在地上,而剩下七人一时没预料到这样的变化,被那股力量一扯,控制不住轿子各自摔在一旁,花轿砰然落地,所以这三支弩箭没能射进花轿之中。

    而唯一那几支有机会的弩箭,被秦轲在那一瞬间扔出的铜锣砸中,已经坠落到了地上。

    只是那些藏在人群之中的弓弩手并没有放弃,秦轲的风视之术给他带来了几声弩机再度上膛的声音,这一回那些人压低了身子,任由弩箭平静地躺在弦上,蓄势待发。

    等到人群四下跑得差不多时,随着他们决绝地同时抠动扳机,十几支弩箭再度飞射而出!

    公输胤雪从坠地的花轿之中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子,钻了出来,手上握着她平日里藏在腰带间的软剑,她一身火红嫁衣,头顶的发髻在刚刚花轿震落的时候碰到了轿厢内壁,此时变得有些散乱。

    她抬起头,望着破空而至的弩箭,沉默不语。

    “剑!”秦轲在这一刻却已经高高跃起,褚苟扔过来的菩萨剑被他握到了手上,剑锋顿时在阳光下迸发出耀眼却又寒冷的白光,一闪之下,两支弩箭已经被他斩落。

    身形一起一伏之间,秦轲跃到了公输胤雪身前。

    “你没事吧。”

    “没事。”公输胤雪握着软剑,朝秦轲微微点头,虽然她一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仅仅只是看到了中箭倒在一旁的几个家丁,她立即明白了现今两人的危险处境。

    无数声铮铮的金铁摩擦声音,代表着无数的刀剑的出鞘,两轮弩箭的齐射,刺客们终于不再隐藏他们的身形,亮出了他们的兵器,犹如虎豹伸出爪牙。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们当然知道,他们要刺杀的目标,不会被两轮弩箭轻易就射死,既然如此,他们只有握起刀来,与他面对面地搏杀!

    “散开!散开!”秦轲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只是以他的能力也不可能同时保护迎亲队列里的每一个人,所以他只能是一边嘶吼一边握着剑向着刺客迎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奔跑了两步,耳畔却传来了一声破空巨响。

    他抬起头,望向空中那越来越近的阴影,竟然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从空中坠落而来,裹挟着劲风,狠狠地砸中了花轿,把花轿砸成了无数碎木,四处迸溅。

    如果不是公输胤雪早已经离开了花轿,只怕现在的她早已经被这块大石砸成一滩烂泥。但即便如此,侥幸躲过一劫的公输胤雪也是面色苍白,这到底是谁,能有这样大的力量,把这样巨大的一颗石头扔了过来?

    但现在不是能静下心来慢慢思考的时刻。

    秦轲握着剑的手微微一紧,随着他迈步向前,手上的菩萨剑剑势犹如暴雨梨花,只在一个照面之中就刺穿了一人的胸膛,鲜血随着他抽剑的同时喷涌而出,犹如一道血泉。

    他握着剑原地旋转,像是绽放开的鲜花,剑尖上的鲜血随着这股力量向着四周溅射而去,同时,他的剑势也阻拦住了三把刀的攻势。

    “嗤”地一声,一只弩箭越过他的耳畔,秦轲在旋转的同时,手中的菩萨剑剑鞘顺着弩箭来的方向悍然掷出。

    菩萨剑的剑鞘沉重异常,刚硬不弱于生铁,在秦轲这样用力的一掷之中,威势甚至不亚于刚刚砸过来的那块巨石,随后是一声痛哼,射出弩箭的箭手几乎是被砸得胸口崩裂,骨骼尽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倒在地。

    也就是掷出剑鞘的这一刻,那三把刀也再度围了上来。

    其实面前三人的修为说强不强,不过是气血的第一重境界,单独打斗,对秦轲都没有什么威胁。

    只是从他们的刀势之中,秦轲却能感觉出一些异样,与普通的修行者不同,这三把刀的主人显然配合默契,不但步伐之间能有序地一进一退,刀势也是层出并进,一齐迸发出的威势竟能与秦轲你来我往数个回合。

    “三人合力,大概能达到第二重修为?”秦轲默默地在心中估算。

    不过以他现在的修为,仅仅靠着这样的合击术,怎够抵挡他的菩萨剑?

    显然这三名刺客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杀死秦轲,随着一声口哨声响,就在这三人围住他的同时,还有两名持刀的刺客向着公输胤雪的方向跑去。

    秦轲可以在三人的围攻之下游刃有余,但以公输胤雪的修为……

    无法应对!

第三百八十四章 对手

    秦轲没有时间与三人周旋,索性卖了个破绽,引得一柄刀斜斜斩来。

    他微微侧头,压低了肩膀,任由一柄刀从自己的肩头掠了过去,随后轻飘飘地,如同一片落叶一般就飘入了三人的中心。

    菩萨剑的锋芒闪烁,剑柄仿佛与他的手臂连成了一线,他抬起长剑,沉重犹如撑起一座大山,而当他斩落,这剑锋便犹如一柄巨斧!

    “叮”一声金铁脆响,菩萨剑斩入一柄刀的刀身,锋利的剑锋没有犹豫,没有停顿,而是不断再往下压制,直到把长刀劈成两段,直到刀锋的冰寒没入了那名刺客的肩头,斩断去了他脖上的血脉。

    三把刀就此少了一把,三人的合击刀势在这一瞬间弱了一半。

    只是秦轲皱着眉,望着向后退却的两人并没有急着去追,因为他知道,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就在他们二人的身后,一个高大的影子横扫而来,一双恐怖的巨掌遮天蔽日地向着秦轲的头颅猛拍上来!

    这是刚刚投出巨石的那一双掌,所以这双掌必然宽阔,必然刚硬,甚至足以开山裂石,要拍碎秦轲的颅骨应该也只是眨眼之间。

    秦轲赶忙后退了一步,避开那双如铁饼一般的巨掌,心中惊惧,却并不慌乱,菩萨剑抖落两下,向着其中一只手掌递出。

    虽说高阶的气血修行能让筋骨和体魄强于常人,但再强也不可能真的刀枪不入,真的胜过神兵利器,至少在秦轲看来,这个人赤手空拳的做派,无疑是有些愚蠢的。

    只要他的菩萨剑不偏不倚地刺过去,这只手掌无论多么气势惊人,除了刺个对穿之外,还会有第二种可能性存在吗?

    面前那如铁塔一般魁梧的男人终于在阳光下露出了粗犷的面容,嘴角却是带上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把那第二种可能性,变成了现实。

    “叮”一声响,菩萨剑的剑尖迸溅出几颗火星,秦轲心下明了,方才的那一击,落空了。

    正是在他剑势逼近的那一刻,魁梧壮汉抬起了比他的大腿还粗的手臂,用自己的腕部,封住了他的这一剑。

    几缕碎布在空中飘飞,他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套着一只通体古铜色,上面布满许多尖刺的护腕。

    “让爷爷给你一个痛快!”魁梧壮汉咧嘴笑着。

    随后他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踩得地面砰然碎裂,粗壮的手臂犹如一柄重锤,就这样甩了过来!

    秦轲闷哼一声,脚下也猛然一跺,地面同样崩裂出一道裂痕,他的整个身体疾疾后退,将将闪过了这刚猛而来的一锤,但他瞳孔一缩,毫无喘息的时间,魁梧壮汉的速度远比他想象得更快,只是一刹那,壮汉已经再次贴近了他的身体!

    一记膝撞犹如迅雷一般击中了他的小腹,狠狠地把他撞得倒飞了出去……

    一来一回之间秦轲却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只是他顾不得停下来皱眉喘息,却是蹬脚飞身上了半空,像只大鸟一般跃到了一匹马的身旁。

    不远处传来刀剑铿锵之声,他的眼睛瞥见公输胤雪手握软剑,一身嫁衣随着她的剑势舞动着,犹如一团盛放的红色蔷薇。

    三人的刀势自然是强过她,但一旁的褚苟也很好地起到了帮衬的作用,这一时半会,两人竟也没有落到下风。

    只是这样的硬撑还能维持多久,天知道!

    秦轲迈开脚步,想要翻身上马奔向那边两人,但壮汉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刹那之间,他那铁塔一般的身躯已经再度到了秦轲的面前,遮住了阳光,如黑云压顶。

    秦轲瞳孔微缩,双手握剑,将剑锋横档于头顶,然而一股巨大的力量呼啸而至,把剑刃压得直逼秦轲的肩膀。

    这壮汉的双臂都装有坚硬的铁护腕,在他粗壮的手臂挥舞下,威力惊人,犹如破门锤一般,不断地击打着菩萨剑的剑身。

    秦轲立即转动剑柄,避开了寒光四溢的锋刃,却阻止不了剑身一下子弹到了他的肩头,紧接着,“砰砰砰砰”一连串的打铁声响起,菩萨剑与铁护腕连续碰撞了十七次,秦轲终于寻到了一个间歇,向后撤了一步,腾出了一个出剑的空间

    七进剑第一进!和风!

    名字虽然儒雅,却完全掩盖不了这一剑的果决凌厉,剑尖在这一刻像是揉进了风里,在秦轲用力地推出后,直刺魁梧大汉的胸膛。

    “咦?”壮汉面露惊讶的神色,大概没有想到秦轲的剑势竟然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只是短短的一息之间,他就出了这样迅猛,又威力惊人的一剑。

    但他很快咧嘴笑了起来,双手猛然在胸前交叉,如同画出了一个“叉”字,铁护腕则恰到好处地挡在了菩萨剑的前方。

    一声尖锐的金铁碰撞声!

    秦轲双手握着剑柄,眼睁睁看着剑尖抵在壮汉的铁护腕上,一脸难以置信。

    一直以来,他七进剑一出都是无往不利,哪怕是公输察那样的小宗师,也在七进剑面前吃了一亏,但这壮汉居然能如此敏捷地做出反应,并且准确地判断出了他刁钻的攻击方向,封住了剑锋的攻势,实在厉害。

    七进剑,若是不能再进一步,也是徒劳,秦轲只能是选择后退,腾出第二次出剑的距离,剑锋斜指地面,仍然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声音。

    壮汉看着秦轲,扬了扬下巴,道:“小矮子,我叫哈达,你这一剑很好,有剑谱吗?”

    秦轲却是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哈达摇摇头,道:“我问你问题,应该你先回答,小矮子,有没有剑谱?”

    他眨巴着眼睛,显出几分孩童般的天真:“肯定有的吧,你藏在身上吧?那待会,我把你撕成两半,应该能找到的吧?”

    秦轲脊背微微发寒,看着哈达一边说着一边还歪了歪脑袋,总觉得这人浑身的气场都有些古怪,像一个完全无法用常人思维理解的妖怪。

    几次对招下来,秦轲也已经看出此人修为跟自己在伯仲之间,甚至依靠着这强横的体魄,隐约还要比自己更厉害几分……

    可这样的强人,难道会与自己或是公输胤雪有什么过节吗?还是说,是受人指使来杀自己的?

    是公输究?

    他倒是最有理由想杀自己和公输胤雪的人,可他身边有点武力值的家丁,公输胤雪都认识,据说他上次被“绑架”之后,私下里还花重金雇了两个入三境的江湖客为贴身护卫,秦轲在公输家见过那两人,可如今这里并没有见到与之相似的身影,那就只剩下公输家的几个老供奉了……但显然这种猜测更加不可能。

    那么,会是公输察吗?

    动机上似乎要弱一些,连日来与秦轲的切磋也并未显出什么异相,但对于家主之位,他也是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并且一直以来都怀着几分兴趣。而且,公输察是个武痴,据说年轻时候还喜欢经常去到各地挑战有名的修行者,如果他曾结识过一些公输胤雪不认识的修行者朋友,倒并不奇怪。

    只是眼下不论如何,想要知道这血腥杀戮的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他总得先活下去,才能亲自去揭晓。

    秦轲深深地呼吸,气血在他的体内翻腾犹如潮水,一颗心跳得如同重击的战鼓。进入第三重境界之后,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块骨骼和每一根经脉,那些流淌着的气血,都是他生命的源泉,也是他强大的根本。

    他一声低喝,菩萨剑在空中抖出一朵银色的剑花,菩萨剑的剑势如风,再度向着哈达席卷而去。

    而公输胤雪这边,四名握着刀的刺客身穿普通百姓的衣服,进退有序,刀势一层一层有条不紊,仿佛海浪翻卷,望不见尽头。

    褚苟虽已踏入了修行者的领域,但时间尚短,经验尚浅,更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杀,一开始还能靠着一身血性死撑,可越打越是慌乱,几次闪避不及,他的肩膀上,胸口上顿时多了几道伤口,疼得哇哇乱叫起来。

    这种时候,反倒是出身豪门的公输胤雪冷静得多,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之前商队之中只有她一人幸免于难,靠的不光是运气,更是她遇事不惊的沉稳性子。

    她手上的软剑如一道雷电凌厉,挥动之间又如狡猾的游蛇一般诡异不定,再一次与褚苟招架住了刺客们的一波围攻。

    她的修为并不高,同样是第一重境界,或许会比那些刺客略微高出一线,可刺客们联手合击,威势逼人,她只能拉着褚苟且战且退。

    而褚苟,他终究还是那个在客栈门口,只会对着刀斧哭泣到尿裤子的少年,即便是现如今迈入了修行之门,想的也只是修行能助他将来不再受到世人欺辱,他怎会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直面利刃与杀戮。

    慌乱中,他早已经忘记了秦轲教他的东西,只知道拿着刀乱挥乱砍,或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竟还真被他挡住了几次,但怎么看都是岌岌可危的样子。

    下一刻,利刃终于破开了他手中的长刀,落到了他的腿上,顿时迸溅出一阵血花!

    “小姐!”弩箭嗖嗖划破天空,公输家的护卫原本在队伍的末端,这时候好不容易拨开了人群匆匆而来,只是在这样的混战之中,弩箭受限太大,这些护卫怕伤着自己人,也怕伤着四周混乱逃生的百姓,只敢把弩箭低低地射出,算是一种威慑。

    “别过来!”公输胤雪大喊一声,这些护卫的实力她再清楚不过,没有一个入了修行境界,即便是冲上来能帮她一时,只怕也很快就会被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切成肉泥。

    想到这里,她咬着嘴唇,猛然拽过褚苟,随后抬起一脚,却不是踹向刺客,而是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褚苟的胸口。

    褚苟遭受这样一脚,整个人倒飞出去,正好落在了迎面而来的护卫群中。

    一柄刀掠过公输胤雪的眉间,切断几根青丝,最后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伤口,有血珠在上面缓缓地渗透出皮肤,随后向下流淌。

    “带他们走!去衙门找人!去知会大伯!快!”公输胤雪纵身一跃,落在一辆满载着聘礼的马车上。

    “小姐!”护卫们齐声大喊,握着刀一时不知道上还是不上,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是咬着牙,带着身上多处受伤的褚苟,和那些早已经慌乱到不敢冒头的送亲奴仆们,向着两个方向奔跑而去。

    少了一个臂助,公输胤雪的压力陡增。

    如果说之前她还算是能守住自己方圆一尺之地的话,现在的她便是在刀尖上跳舞。

    无数次刺客的刀已经快要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只能是避重就轻,始终向着秦轲那边靠近过去。

    很快,她的肩膀也见了红色,渗透出来的鲜血与嫁衣相互融合,带着一种诡异的瑰丽。

    而这时候,秦轲那边陡然传来了一声大喝!

    七进剑第二进朝露!

    这一剑面前,公输察都得退避三分,而这个哈达却是眼睛一亮,丝毫不退,挥舞着两只铁护腕就直直地迎头而上。

    秦轲咬着牙,知道自己这一剑显得有些急切,不但锐利不及,连力量也差强人意,只是他知道,如果再和哈达继续耗下去,只怕那边的公输胤雪会先一步倒在乱刀之下。

    所以,他只能聚气,出剑!

    哈达又歪了一下脑袋,眼里装着几分好奇,剑尖的寒芒在他的瞳孔之中越来越大,寒光越来越冷冽,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点凝重,似乎是觉得这一剑有些难以应付。

    秦轲这一剑的速度并不快,但哈达却是退得如一阵狂风,双腿在地上踩出道道裂痕,不过一眨眼之间就脚不点地往后退了十几步。

    但那晃眼的剑尖仍追着他的胸口不断向前,哈达低吼一声,首先稳住双腿,脚指头在鞋子里紧紧地耙住了地面,双臂一震的同时,他手上的铁护腕相击铿锵有声,一拳甩出。

    用尽全力的一次击打,将菩萨剑打得有些歪斜!

    阳光下,一道血痕慢慢地在哈达裸出的肩膀上显现出来,剑身斜斜地与他擦身而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北蛮妖人

    森冷的剑锋和皮肤被割裂的刺痛让哈达微微一颤,随后他一拳轰出,秦轲再度倒飞了出去。

    哈达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痕,如果不是他刚刚的一甩拍中了菩萨剑,改变了菩萨剑最后的方向,只怕菩萨剑就不仅仅只是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一道伤痕,而是直接刺穿他喉咙了。

    “这一剑又是什么?”哈达显然十分愤怒,他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在不远处缓缓落地的秦轲。

    秦轲冷笑一声:“关你屁事。”

    哈达勃然大怒,竟像个生了气的孩子似的鼓胀着腮帮子,呼哧呼哧地喘气,他四下看了看,发现了一头倒地的高头大马,这匹马被第一轮弩箭射中,身上依然带着尚未褪去的体温。

    他猛地蹲了下来,双手握住马头,一脚踩在马背,双臂的肌肉寸寸绷紧。

    随后一扯。

    马血如同喷泉一般溅得到处都是。

    几乎是与此同时,躲在马车下的公输家丫鬟吓得尖声惊叫起来。

    “不好!”秦轲面色一沉,他没有想到这个哈达真的是个疯子,当他硬生生扯下马头之后,因为刚刚丫鬟一声惊叫,自然发现了这个躲在车下蜷缩着,孤立无援像是一只小猫一般的丫鬟。

    一身马血的他咧嘴笑了起来,随着他向前走了一步,一只手握住马车的一脚,低喝发力,整辆马车被他掀了个底朝天!

    丫鬟躲无可躲,更因为面前有这样一位浑身马血,可怕犹如地狱里走出的魔神一般的哈达,吓得说不出话来,全身四肢更是发软,不能动弹。

    “怕什么,让我送你去彼岸吧!”哈达的大手向着丫鬟抓了过去。

    “住手!”正当此时,秦轲的剑锋已经到了!

    随着剑锋斩落,一道银芒照亮了哈达的眼睛,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没有再继续向着丫鬟而去,而是再度抬了起来,横在肩头的位置,格住菩萨剑。

    秦轲这一剑是含怒而发,剑身的力量自然惊人,哈达一只手无法抵御这样的力量,手臂被压得下坠,剑锋距离大汉的脖颈已经不足三寸。

    但也就是这三寸,秦轲再也压不下去半分。

    而这一刻,哈达浑身的肌肉却诡异地抽搐起来!

    “这是……”秦轲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眼前大汉皮肤上的诡异变化,他只感觉面前的大汉似乎变成一种非人的生物,随着他肌肉每一次抽搐,他身体表面的那些马血就会消失一些,随后他的手臂就会变大一分。

    等到几个呼吸过去,哈达已经像是做梦一般拔高了一尺!

    原本大汉的身体就已经犹如铁塔,而此刻,他的眼睛满是血丝,身体高得不似人形,身上紧绷成一块块的肌肉犹如一条条深埋在皮肤下的巨龙。

    当他推开秦轲的菩萨剑,站直了身体,简直像是神话中的巨人夸父,他重重呼吸,吐出的气息都让秦轲感觉到有一股磅礴的力量,扑面而来。

    “你惹我生气了!”哈达面目狰狞,“我,哈达,会把惹我生气的人踩成肉泥,再把他吃下去!”

    秦轲推搡着刚才从哈达手底下抢出来的丫鬟,低声道:“快走!快走!”

    丫鬟仓皇逃走,秦轲松了口气,继而面色凝重地望向了哈达。

    哈达……听这个名字,倒像是个沧海和唐国北面的蛮族之人。

    “北蛮妖人,胆敢肆意闯入我墨家境内!”

    秦轲心中正在打鼓,不远处却传出一声暴喝。

    秦轲眼睛一亮,大喜道:“白兄!”

    白起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旁还跟着好几名同样身穿黑衣的人,手握长剑,剑鞘通体皆黑。

    这些人大概和白起一样,也是闻名天下的墨者。

    “几位师弟,你们去帮公输小姐,我去帮秦兄对付那个北蛮妖人!”白起一边脚下不停,一边做出安排。

    几名墨者点头,长剑出鞘,向着公输胤雪的方向而去,动作整齐,步伐中规中矩,每走出五步,几人的剑锋就很自然地对到了一起,像是在组合一种精妙的阵法,而当他们冲进公输胤雪和那些刺客之中的时候,竟在一瞬之间就占据了上风。

    白起走到秦轲身边,冷笑地看着哈达,道:“秦兄小心,这是北蛮的一个歪门邪道,其族人可以靠着喝血激发体内的气血共鸣,由此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得到比原本修为更强的力量。”

    秦轲点点头,想起了哈达刚才吸吮马脖子的贪婪模样,顿时泛起一阵恶心。

    “我倒是没想到,这些刺客里会有北蛮妖人,看来这个想夺你们性命的人还真是厉害,竟能请得动这样的高手。”

    哈达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那几名刺客正在节节败退,咧嘴笑了起来,痴痴地道:“你!黑矮子!你知道我哈达?”

    “呵,你们这种人我倒是遇上过几次,不稀奇。”

    白起转头悄悄地又在秦轲耳边道:“先前我们墨者也与他们交过几次手,或许是因为他们修行这种邪术,所以脑子都有些不太好使。”

    哈达望着白起,眼神戏谑:“嘻,我来墨家的路上也遇见了几个跟你一样喜欢穿黑衣服的人,他们也喊我妖人妖人……”

    秦轲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哈达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露出了几分满足的神情,道:“我不喜欢被人家喊作妖人,他们让我很不高兴,所以……他们现在都在我的肚子里,将来,等我死的时候,大家就都是好兄弟了!”

    秦轲一阵恶寒,怎么也没想到这蛮族中的邪门歪道还有这么荒诞的说法,把人吃进肚子里,等自己死的时候,就成了兄弟?

    而白起听到这里猛地低吼了一声,额上青筋怒暴,一双眼中满是血红。

    墨者人数已然越发凋零,那些遍布天下的师兄弟们,每一个都是墨者宝贵的财富,没想到却死于这个北蛮妖人之手,甚至连尸身都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同时他又顿感悲哀,如果放在当初墨者全盛的时期,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时候,别说是北蛮妖人,就是草原上那些大部落里的蛮人,都不敢将马蹄踏入墨家地界哪怕一步,那时候,只要有人威胁于墨家,只要有人不仁不义,第二天他们的头颅就会高悬在城门口的旗杆上,那时候的墨者,匿于市井,藏于山林,奔波列国,无处不在。

    他握紧了长剑,却也知道以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战胜面前的哈达,他对秦轲道:“秦兄,你附耳过来。”

    秦轲听到白起在他耳畔说着什么,连连点头,一边上下打量着哈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就这样吧,白兄。这家伙交给我,你只需保护好胤雪就行。”

    白起慨然笑道:“那当然,在我那几位师弟的墨攻阵和墨守阵面前,他们的合击术简直是如婴孩学步一般笨拙。”

    他说的不错,墨攻和墨守两种阵形,被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墨者不断演练和完善着,每当胸怀正义之气的墨者们相互配合展开阵势的时候,即使是实力强于他们一倍的敌人都会节节败退。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四名刺客已有两人倒下,剩下两人一身伤痕累累,眼中满是无奈和绝望。

    虽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毕竟他们算不得什么死士,并不会真的愿意做出舍身取义的生死抉择,在墨者展开阵势的威慑之下,只能是缓步向后退着,最后一齐转身向着远处哄散的人群逃窜而去,一路上又在人群中引起了无数惊叫声……

    秦轲抬起头,望向奔来的哈达。

    他的身躯看起来坚不可摧,但在白起的指点之后,他也镇定许多,随着他轻轻抬手,锋芒流转,菩萨剑的剑尖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冲向了迎面上前的哈达。

    哈达之前吃过一次亏,自然知道秦轲那锐利剑招的厉害,但此刻的他自身力量也暴增了五成,实力直逼小宗师境界,随着他抬手一拳轰出,周身的空气都在这一瞬间凝滞,气流被他的拳头搅乱,向着秦轲的面门狂吹而去。

    秦轲却微微一低头,像是一只滑溜的泥鳅一般,从他的手臂之下,滑了过去。

    “嗬!”哈达原地不动,浑身一震,声音犹如平地起了一道惊雷,随着他抬起了右脚,猛然地一跺,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而秦轲那快到极致的身形也在这一刻出现了微微的停顿。

    随后那无铸的拳风已经席卷而来,宛如狂潮,直冲秦轲的背心。

    远远望着的白起下意识地握住剑柄,虽然他坚信秦轲能战胜哈达,但眼见哈达这样的威势,仍然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纵然秦轲修为已经到了第三重境界,筋骨强健,可要是中了这样一拳,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不过秦轲的身形却要比他想象得更快!

    拳风凌冽,吹得秦轲发髻散落,三千乌发迎风飞扬,然而就在拳头临近他后心的那一刻,他的双膝突然一软,猛然地倒了下去!

    他倒得如此干脆,如此决绝,以至于让哈达感觉他的这个动作是不是预先演习过无数次……但实际,这完全是秦轲临时做出的决定,只不过他的反应太快,几乎是发自本能地做出了这样的动作,所以才显得行云流水。

    拳风扫过他的头顶,击中他的头发却无法击中他的身体,随后他单手撑地,像是一条翻腾在砧板上的鲤鱼,整个人反弹而起!

    这还不够!

    他顿时又化身为一只灵敏的猿猴,面对着犹如魔神一般的哈达,不退反进,双手攀上哈达的手臂,猛地向他的脖颈处蹿了上去!

    哈达显然很厌烦秦轲这样的举动,伸出手就想要去抓秦轲的身体,他的一双手掌大得足以笼罩一人的头颅,五根手指张开就像是铁钳,可想而知,如果一个人被他这样握住,只需要哈达一用力,这个人的头颅就会像是西瓜一般爆炸开来。

    秦轲当然不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去测试一下哈达的力量是不是真的如想象中的可怕,何况他中的一次膝撞和一拳的疼痛仍然在他的身体里发酵,让他的动作更快了一些。

    他一口气息沉入丹田,四肢却像是一只青蛙一般一收一放,整个人一跃就落到了哈达的肩膀上,尽管在这样的地方很难出剑,但他却并不在乎,而是抬起一条腿,一记膝撞就撞在了他的后背!

    随着一声闷响,哈达神情微动,眉头一挑,终于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来,随后是他更大的怒火上涌,他猛地抬起双手,向着背后的秦轲抓去,然而秦轲却已经跳跃起来,同时还抬起一脚,再度踹在了刚刚膝撞的位置。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得出,他膝撞的位置和踹的位置,都是哈达的左后背,而这股力量渗透进去,正好可以影响到哈达的心脏。

    这是白起告诉他的诀窍,墨者与这些北蛮妖人多次交手,早就熟悉了他们的修行法门。

    哈达魔神一般的身体虽然看起来十分可怕,但实际上体内的气血早已运转到了极致,一般来说,修行者把气血凝结在丹田,形成气海,需要的时候,气血会升腾起来,上升到心脏,不断地穿梭在他的血脉之中,一个循环之后又回到心脏,再由心脏重新把这些气血搬运到身体的各处,不断地重复。

    而哈达激发气血的方式,却是把这个速度变快了数十倍,他之所以身高猛长,正是因为气血撑起了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吹鼓的牛膀胱一般。

    但也因此,他的心脏和经脉,都会承受巨大的压力,当有外力震荡他的气血,会令他身体内部的气血循环出现问题,一旦气血淤积,他的心脏可能会骤然停止跳动,亦或是,经脉爆开,鲜血喷涌。

    “嘿,傻大个,是不是感觉很难受?感觉胸口闷得慌?”秦轲最后在哈达的背心蹬了一脚,身子往后一撤,稳稳地落地。

    哈达喘了几口气,理顺了身体里的气血,双目通红的他大吼起来:“求撒尔乌尔斯!哈达会将你踩成肉泥!”

    他转身迈开脚步,一只脚在地上一跺,整个人腾空而起,像一座大山般朝秦轲压了过去!

    眼见一团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笼罩而来,秦轲倒是并不慌乱,因为此刻他的眼中,哈达的动作已经比先前慢了许多,甚至,显得有些笨拙起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第三进!海棠!

    踩着滑步,身形旋转,凭借巽风之术的帮助,秦轲像一条灵活的游鱼,穿梭在哈达的周身。

    身形拔高了之后的哈达虽然看起来是个庞然大物,可许多破绽也随之一个接一个地暴露出来。

    哈达的左胸冷不丁中了秦轲的剑柄一击,他顿时发出一声闷哼,越发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吃力,甚至已经有一股气血已经被秦轲打乱,开始不听使唤地在他经脉里四处乱窜,令他浑身鼓胀发疼。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哈达上次杀死的那几个墨者,修为都不过第一重境界,连近他身都做不到,更不要说通过击打他的经脉来牵引他身体里的气血,所以他下意识地对中原人怀了几分轻蔑。

    眼前的秦轲非但有接近他的能力,同时在白起的教导之下,也逐渐找寻到了他血脉之间的弱点。

    秘法的作用下,气血乱窜直涌大脑,令他脑子一片混沌,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所以他只感觉愤怒,并且越发愤怒!

    大约是又过了五十招之后,府衙的人匆匆赶到,他们眼见这支迎亲的队伍居然变得这般支离破碎,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看到公输胤雪还活着,才稍稍放下心来。

    要是公输家的小姐出了什么意外,惹得公输仁发起怒来,他们这群人谁也别想在公输家讨到好脸色。

    而遥遥看着那个魁梧得不似人类的大汉,他们也是双目圆瞪,震惊不已。

    以前他们对秦轲这个新姑爷的实力还抱有几分怀疑,以为公输仁不过是为了维护公输家的名声,才将秦轲描述成能与公输察一战的身手,可现在看来,反倒是他们孤陋寡闻了。

    “用弓箭!”

    这回赶来的,有一半都是锦州军中的好手,随着校尉一声令下,军中的军士们齐齐解下弓箭,摆下箭筒,列成整齐的一排。

    “盈!”校尉一声低喝。

    所有军士同时拉动弓弦,每一把短弓都被他们拉成了满月,锋锐的箭簇在弓弦上微微颤抖……

    “注意别伤着姑爷!”校尉提醒了一句,他是想助公输家姑爷一臂之力,若是不小心把人家射成了一只刺猬,先别说他这个校尉还能不能继续当下去,说不定赔上自己一条性命都不够赎罪。

    随着弓弦发出“崩”地一声,二十五支箭簇在一瞬间构建成了一团黑影。

    秦轲听到了箭簇疾风而来的声音,赶忙向后退却,箭簇呼啸着落到了哈达的身上,校尉的眼中,至少有十五支羽箭结结实实地射中了哈达。

    只是校尉的嘴角才刚刚露出几分喜色,一声惊天的吼声却吓得他一时握不住手里的刀!

    哈达与秦轲几番打斗之下,早已狂怒到了极点,双目赤红,仿佛里面能淌出鲜血来,而他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也红得发紫,可以说,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沦为了一头野兽。

    但这头野兽远比所有人想得还要更可怕!

    羽箭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一支能刺进他的身体,都仅仅只能在他的皮肤表层扎开一个细小的口子,而他充斥全身的气血绷紧了皮肤,硬是将这些箭头死死地卡在了筋肉之上。

    随着他全身一震,所有的箭簇都跌落到了地上,他转过身去,不再理会秦轲,大踏步地向着刚才羽箭射来的方向奔跑过去。

    秦轲瞪大眼睛,心下暗叫不好!

    哈达失去了理智,第二轮的羽箭齐射同样无法伤到他的身体,反而让他更加狂暴。

    校尉看着魁梧的身子向他这边直冲而来,嘴角顿时哆嗦起来,喊道:“撤……撤……后撤!”

    其实不用他去喊,他身旁的军士早已经被哈达魔兽一般的身躯吓得方寸大乱,不少人迅速地撤下了弓箭,拼命向后退去。

    但是速度上,哈达依然更甚一筹。

    他一头撞进了军士之中,顺手抓住一名军士,双臂用力往两边一扯,一声惨烈的哀嚎声后,这名军士的双臂冲天而起!

    血流喷涌,喷溅到哈达的皮肤上,很快被他身体的高温蒸发到只留下了一小块凝结的血迹。

    随后他把目光转到校尉身上……

    校尉面色苍白,他不是不想走,但他感觉一股可怕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原本能跑能跳的双腿在这一刻像是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就算他心中不断地对着自己怒骂:“动啊!你倒是动啊!”

    那只硕大的拳头已经落了下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校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没有死。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哈达的手臂上,多了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外一头,连接的是咬牙支撑的秦轲,纵然哈达的手臂强而有力,此时却寸步难行。

    可就算秦轲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感觉自己有些制不住这个发了狂的壮汉,眼见着那硕大的拳头距离校尉的脑袋越来越近,满脸都憋得通红的秦轲咬紧牙关,终于是大声出声:“还站着干嘛!快跑!”

    或许是因为秦轲这一声犹如炸雷般的声音振奋了精神,也或许是一种求生的**从身体内部迸发了出来,校尉意外地感觉自己双腿不再如之前那般软弱,而是终于生出了几分力量来。

    哈达眼睁睁地看着军士们四下逃跑,心里的愤怒达到了极点,他转过头,望着缠绕在自己手臂上的铁链,再抬起头望向秦轲的时候,眼神凶狠犹如一头受了伤的狼。

    秦轲缓缓扔掉了手中的铁链,听着它在石板路上发出“叮”的一声碰撞声。

    “还是得靠自己啊……”秦轲微微地叹息一声。

    面前,哈达向他疾步而来,而他的双膝缓缓下压,一手握紧了菩萨剑的剑柄,一手则托着菩萨剑的剑尾。

    秦轲深吸一口气,随着菩萨剑轻轻一震,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剑势,明明是白天,却让人想起了夜晚皎白的月光。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这些剑光在空中几乎构建出十几层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幕,遮掩住秦轲微微皱着的眉头,犹如一朵缓慢绽放的死亡之花。

    七进剑!第三进!

    海棠!

    海棠。

    秦轲从前在稻香村,没有见过这种花木,也是到了荆吴,他才亲眼看到了那满树盛放的火焰与白霜,它在庭院中亭亭玉立,宛如一位绝美的女子,顾盼生姿。

    当秦轲靠近它的时候,却发现它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美丽,在它美丽的外表之下,一根根枝条上覆满了长短不一的尖刺,无比泼辣。

    “海棠花虽美,却不像那些生长于温土中娇贵的牡丹,它的美丽中带着刚烈,它不会于人相亲,不会任由轻浮的人随意采摘,那些藏于花朵之下的芒刺,是它们傲慢的武器。”

    这是木兰教他这一招时对他说过的话,秦轲将其深记心中。

    他使出的这一剑,正如海棠花绽放一般,看似美丽绝伦,但这华丽表象之下,潜藏的却是无数足以伤人性命的芒刺。

    然而失去理智的哈达不再具有正常的判断力,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横冲直撞地闯进了这片华丽的剑幕之中。

    秦轲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凌厉,随着菩萨剑一震,随着他的一剑刺出,空中的剑幕带着呼啸的风声,向着哈达席卷而去。

    剑幕之中,剑光割裂开哈达坚硬犹如岩石一般的皮肤,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的双手依然席卷着狂风,用铁护腕与那些剑光碰撞相抗。

    剑幕骤然在他眼前破开,他终于看清了剑幕背后埋藏的凶险,那是一点早已经等待多时的剑尖!

    魁梧大汉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后是恐惧,即便他现在失去了理智,却也能感知到那一点剑尖上蕴含的足以刺穿他咽喉的力量。

    七进剑第二进,朝露。

    秦轲那一招海棠,并非多么精进的杀招,因此也没指望能凭借这一招杀死哈达,于是他在海棠的后面,还藏了一剑朝露,当哈达破开剑幕的那一刻,他的朝露也刚刚好蓄势待发。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剑,而秦轲双手握着剑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菩萨剑全部递出!

    哈达也做出了最后的挣扎,猛地瞪大了眼睛,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秦轲瞳孔微缩,就在这声咆哮之中,竟然形成了一团有如实质的气流,向着他覆盖而来,而气流之中,更裹挟着一股隆隆的震动之声,他避无可避,完全正中这一声咆哮,只觉得浑身气血翻腾,几乎要拿捏不住自己手中的剑柄。

    他想到了当初在叶王陵墓的时候,高长恭曾用过的一招,用一声武神咆哮,生生震死了王玄微大把的玄微子。

    哈达的这一声暴喝显然与高长恭差之千里,但终究还是让菩萨剑在空中顿了一顿。

    只是这一声暴喝之后,哈达的脸开始剧烈抽搐起来,身上的经脉也突然鼓动着像是游动的一条条活物,在他的皮肤底下钻来钻去,看起来十分恐怖。

    他的气血已然混乱不堪。

    哈达轰然倒地,没等秦轲的那一剑刺中他的胸膛。

    倒在地上的哈达,喉咙里传出“嗬嗬”的嘶鸣声,像是老妪手里费劲拉扯的破风箱。

    随后,他的七窍同时溢出鲜血,原本高大得不似人的身形也不断缩小,最终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白起这个时候走了过来,将刚才找到的菩萨剑的剑鞘还给了秦轲,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刚才那一剑,从未见过,真是精彩。”白起笑道。

    两人一同望向那倒在地上的哈达,尽管狼狈,哈达的身躯依然高大雄壮,但已不再如之前那般骇人了。

    “竟还保住了一条性命?”白起感慨道:“只可惜,气血冲毁了气海和窍穴,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秦轲不太关心这个家伙的下场,赶忙地环顾起了四周,想要找寻公输胤雪的身影。

    而映入他眼的,是满目的死亡……被撕裂成两半的残肢、被刺客乱刀砍死的仆役、丫鬟,以及一些中了弩箭死在一旁的普通百姓,秦轲深深叹了一声,闭上了双眼。

    “会是谁呢……”白起低声喃喃。

第三百八十七章 质问

    秦轲此时心中疑云密布,他想到了前几日,白起捎来的那句话。

    “记得带剑。”

    这是高易水对他的叮嘱。

    带剑?为什么要带剑?那时的他还十分疑惑,但今天,这份疑惑得到了一个惨烈的答案。

    可高易水为什么会知道今天有人要当街行凶?

    如果他知道,为何不提前阻止,而是任由它发生了?

    他感觉高易水对他有所隐瞒,偏生他现在又没法子直接去问他缘由,心里顿时生出一些不痛快来。

    ……

    明明是青天白日,可锦州衙门里的阴云却几乎低到了每个人的眉毛,所有的差役、官员都佝偻着腰,说话细声细语,动作小心翼翼,脸上表情凝重地像是在参加大人物的葬礼。

    公输家的小姐公输胤雪于大婚当日遭遇刺杀的消息已经在十分短暂的时间里,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整个锦州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惊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有多少人瞪大了眼睛摇头说这一定是近年来最大的谣言……

    只是衙门里的人却十分清楚,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公输胤雪在锦州军百人队和公输家几位老供奉的团团护卫之下,终于回到了公输家大宅。

    而在这之后,公输仁第一时间派人递了消息,把衙门里一干重要人员都聚拢到了一起。

    厅堂里,左侧是锦州军负责城防的几位将领,右边则是管着锦州内政的几位文官,他们桌上摆放的茶水早已凉得几乎要结冰,却根本没人去动那茶碗哪怕一下。

    他们在等,等那个锦州最大的话事人,现任墨家大夫兼锦州郡守,也是公输家家主公输仁。

    这锦州,本就是前朝封给公输家的“采邑”,虽说墨家建立之后,逐渐取消了大夫们的封地,改原本的大夫为郡守,可还是还保留了爵位的世袭,这锦州城内,公输家毋庸置疑是无冕之王。

    这些官员之中,也有不少是公输仁的门生故吏,加上那些世代受公输家恩惠的、寒窗苦读多年被公输家提拔上来的,甚至再往上挖个几代,谁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公输家的影子。

    自然,他们对于公输家也也有一种别样的尊崇。

    可公输仁迟迟不到,众人也逐渐按捺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锦州城内,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截杀公输家的迎亲队伍,杀死仆役丫鬟数人,听说公输家小姐也受伤严重,你们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问我?那我问谁去?”

    “哎,老于,你这么说可是有点推脱了啊,锦州城的巡防你也有协助管理的职责,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就一点蛛丝马迹都抓不到?”

    “我抓什么蛛丝马迹,你也说了我是协助管理,我又不带兵在街上巡逻。你不问人家尹将军,结果跑来问我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啊?”

    “你这是哪里话,我哪里会怀疑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那名姓于的官员冷冷道:“我受命协助管理锦州城的巡防事宜,可从来管的都是后勤,说白了,就是发发粮饷,顺便让工匠们给修修兵器铠甲,上上油……现在出了这档子大事,可别想随便往我身上拉扯。”

    “……”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名开口的官员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询问,其实他也不是不清楚,当街刺杀公输家小姐和姑爷,往小了说,这是买凶杀人,幕后必有主使,往大了说,这是在挑战公输家的权威,要是公输仁因为这件事情,一怒之下连带着把他们都扔进大狱,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所以此时此刻,所有人想的都是如何和这件事情划清界限,免得到时候受了牵连。

    只是无论是厅堂中继续保持沉默的武将,还是那些叽叽喳喳说话越来越大声的文官,他们惶恐的心情之下,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疑团: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安排的呢?有什么动机,成了之后……何人得利呢?

    只可惜,事情发生的时间太短,所有人又在短时间内就被聚拢到这厅堂里来,没有他们坐镇的衙门和军营此时都是一团乱麻,就更不要提什么调查真相了。

    眼见叽叽喳喳说话不停的官员们终于觉得有些口渴,开始端起杯子喝茶,一旁的差役们也终于是有了事情干,滚烫的热水浇在那泡了一遍又一遍的茶叶上,杯中的茶味也逐渐变得寡淡起来。

    而正当厅堂中的吵闹声音达到一个顶峰的时候,门口却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公输大人到!”

    一瞬间,整个厅堂的吵闹声湮灭,随着一阵的衣袍摆动声,厅内慢慢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的公输仁脸色极是难看,眼神像是一头受了伤又落单的野兽,那一双眼睛扫过谁,谁就下意识地瑟缩了几分。

    赵氏推着公输仁,眼神忧虑,听见丈夫几声暴烈的咳嗽声,下意识地伸手抚了几下他那早已瘦骨嶙峋的脊背。

    公输仁用安慰的眼神看了一眼妻子,随后环视众人,缓缓开口道:“怎么样,都商量出什么了吗?”

    场中的所有官员武将一时都心惊胆战,此刻他们才明白,把他们晾在这里,并不是有意怠慢,而是希望他们在这里能得出个什么结论来。

    可他们一个二个都是一头雾水,除了喝干的茶碗,和满脑子的抱怨,只剩下小腹微微的酸胀那是因为喝多了水想要上茅房……

    只是此时,没有一人敢站起来说自己想要出去先方便一下。

    眼见厅堂内无人说话,公输仁咳嗽一声,点头道:“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听我说吧。”

    话音刚落,所有的官员们都翘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今日我侄女喜结良缘,本该邀请诸位晚上去公输家喝一杯喜酒。”公输仁的声音带着几分疲倦和苍凉,“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想诸位也和我一样,没那份心思了吧……”

    平日里素来谄媚的官员们小心地回避着公输仁眼中闪过的利芒,一时寒蝉若惊,纷纷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公输仁继续平静道:“今天也辛苦诸位,明明自己案头还放着不少公务,却不得不因为我的传唤坐在这里喝茶。我也知道,锦州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诸位要维持着锦州内部不乱,又要对朝廷、对百姓有个交代,实属不易。诸位又都是拖家带口,家里十几张嘴都眼巴巴地等着米下锅,媳妇要穿金戴银,儿孙要请先生习文修武,老母需要好大夫诊脉看病,就好比于普成吧……”

    公输仁指了指那名姓于的官员,而那名官员立刻就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弯腰作揖。

    “坐下,你起来做什么。”公输仁眼神不变,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表情,于普成这才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但下一句话却又让他像是被开水烫到青蛙一般蹦了起来。

    “于大人上个月刚纳了第三房小妾,为了不让自家夫人跟他吵闹,专门在前街买了一座宅子,用以安置那位美娇娘……对不对?不过,我听了也只是会心一笑,并不会生出什么不满,毕竟,人非圣贤,在座诸位也不是佛家那些无情无欲的和尚,相反,你们都是我的同僚手足,都是我的麾下干将,这锦州,不是我一个人就管得过来的,大事小事,总得你们替我去做,要你们光做事不享受,也是过分了一些。所以,一贯以来,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听见也没看见。只要你们能为锦州,为百姓尽心竭力便是好事,大家各生欢喜。”

    “只是……”公输仁的话锋陡然一转,犹如跌落万丈悬崖,“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今日,就在我治下的锦州之内,就在我的同僚手足之中,有人吃着锦州的这碗大锅饭,却暗地里想把锅都砸了!”

    他骤然拔高的声音,已如一道惊雷在厅堂中炸响,惊得众人都是一抖,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公输仁为什么会这么说,难不成今天的事情,还是自己人在背后捣鬼不成?

    “带上来!”公输仁一声低喝,于是门外已等待多时、一身甲胄狰狞如兽的军士立即拖上来一名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

    一路上,那人一双赤脚在地上不断地与地面摩擦,淌下的鲜血在厅堂内画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你们看看,他是谁?”公输仁扬了扬下巴,冷笑道。

    两排坐着的官员武将早已经把目光凝聚到了这名受了大刑的人身上,他一身衣衫破败不堪,更是多处被铁鞭抽成了碎片,却依稀还能分辨出一些布料原本的材质,那是昂贵的绸缎,颜色也是时下流行的藏青色,当甲胄军士扯起他的头颅,让他强行抬起头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杜大人!”有人惊慌地道:“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公输仁平静地喝了口茶,一向平和安然的眼神一分分变得如饿狼般狠厉,他道:“杜清,乃我锦州一位能臣,平日里锦州内务的文书,有三成要经他的手批阅。然而就是今日,巡防军却突然改了路线,说是因为流民过多,为了防止唐国的探子混入城中,因此由‘我’属意,全城巡查,甚至连城郊都增派了人手过去……”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是不是?”公输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可既然连城郊都增派了人手,为何在公输家遭遇刺客的那一段时间里,在常阳大街这条最为繁华之地,无一兵一卒经过!”

第三百八十八章 狱中惨叫

    无一兵一卒?联想到今天刺杀的事情,众人顿时明白过来,这不正好给了刺客一个绝佳的空档?难怪刺客当街行凶之时,迎亲队的周围竟没有一支巡防队伍,直到公输家的家丁前往衙门叫人,那些官员们才后知后觉。

    假如不是那位姓秦的新姑爷真的实力强横,以一己之力压制了那名北蛮妖人,中间又有墨者仗义出手,只怕公输胤雪早已经横死街头了。

    只是,他们依然迷惑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呢?杀死公输胤雪,对杜大人有什么好处?

    军士松开了手,杜大人好似一团破败的棉絮,瘫倒在冰凉的砖石地面上,除了偶尔四肢无意识地抽动两下之外,已感觉不到有一丝活气了。

    公输仁的眼里毫无怜悯,这么多年,他一直保持着儒雅,端着公输家一方豪强的架子,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外表和气,病弱膏肓的中年人,曾经也是个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性子。

    这么多年病魔缠身,消磨了他身上许多杀气,可他毕竟是一头猛虎,纵然只剩下最后的几颗牙齿,也足够咬死那些如跳梁小丑般的宵小之徒。

    “诸位都在,我也干脆一些,把话说清楚。”公输仁冷冷地道:“杜鹏盗用我的印信,假传军令,并且与刺客媾和,意图谋害我侄女和侄女婿,并殃及数名百姓惨遭屠戮。明日……推到北前门,斩首示众!”

    所有人听到都是一震,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杜大人求情。

    他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盛怒之下的公输仁也必然需要有个发泄对象,既然如此,何苦把自己再弄脏?

    只是公输仁环视四周,接下来的话却再度让众人惊惧起来:“不仅仅是杜鹏……”

    他的声音很轻:“还有几个人,杜鹏也招了,我想……不必我另行提醒了吧?”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各自眼里都写满了惊惧,听这意思,在座的官员武将之中,还有几人与杜鹏是同党不成?也对,这么大的事情……杜鹏一个人也揽不下来。

    厅堂里一时陷入了无声的极寒之中,然而公输仁等了许久,依然没有人自己站出来,于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些人大概以为自己是在诓他们,仍然心存侥幸,但以他的为人,如果不是真确定了那几人的名字,又怎会当众说出来?

    他目光一转,点了点头,示意几名军士上前。

    终于,其中一名武将再也坐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随着他厉声大喝,一瞬间拔刀出鞘。

    然而,刀光尚未亮出,厅堂内却骤然闪过一阵利芒!

    武将的瞳孔放得老大,他似乎还望见了一片血光飞溅,他的刀旋转着在半空飞舞,刀身倒映着他那惊愕的脸,随后他看清了那还紧握着刀柄的断手那不正是自己握刀的手吗?

    等到疼痛袭来,他终于惨嚎一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

    公输仁平静地望着那只断手落地,随后看着那柄浮在他身前的青色小剑,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青色小剑转了个方向,如同一只敏捷的飞鸟,安安静静地飞出了厅堂,回到了门外靠在一旁半闭着眼睛,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糟老头的袖子里。

    是公输家的老供奉!

    这时候,在场的官员们才骤然醒转,惊叫的惊叫,摔倒的摔倒,有人甚至望着那只断手,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滑稽。

    而其中两名文官跟着跪在了地上,一路膝行到公输仁的身前,大声求饶道:“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

    公输仁却连个正眼也没给他们,只是朝身后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守在门口的几名军士进门,将那断了手的武将和扑倒在公输仁脚下的两名文官一齐拖了出去,只有那只握着刀的断手无人料理,在地上仍然流淌着殷红的血液,令人触目惊心。

    随后他又拍了拍手,几名战战兢兢的官员低着头走进厅堂,他们知道这一次公输仁是起了杀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会传他们过来。

    “孙凡、公输远瞻、公输平。”公输仁面无表情地点了他们的名字,简单几句话中,竟是给他们安排好了新的官职,相比之前,他们非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连升了好几级,这时候他们的畏惧散去,心中满是欣喜,但望见地上还在汩汩流着鲜血的断手,一时又不敢露出笑脸来,生怕公输仁一时气恼再生变化。

    公输仁咳嗽了几声,显然精神有些不济,赵氏继续推着轮椅缓缓转向大门的方向,而公输仁还在说着话:“日后,你们要勤勉持重,切莫步了那几人的后尘……”

    这是激励,却也是警告,三人哪里有不听的道理,都是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不断地点头,深深作揖,久久不敢直起身子。

    待到公输仁的轮椅驶出大门,众人才感觉是重见了天日。

    可锦州的大牢之中,那刚刚被带走的三人却不怎么好受了。

    即便牢房里有铺上一层稻草,可地上还是显得潮湿,加上少见阳光,更像是鬼魅丛生的地狱。有老鼠在稻草中钻来钻去,企图抢夺一些犯人嘴里碗里掉落的一星半点的饭粒,当它们有所收获的时候,都会兴奋地吱吱叫唤。

    结果,当老鼠还在尖声叫唤的时候,一只大脚猛地从天而降,一连串凄厉的吱吱声之后,老鼠已经变成了一块肉饼的模样。

    狱卒看着老鼠,咕哝着道:“不是上个月刚下过耗子药么?这老鼠又长得巴掌大了,你确定那耗子药是毒老鼠的不是喂老鼠的?”

    在他身旁的另外一名狱卒咧嘴笑了笑,只是在阴暗的烛光之中,却显得有几分阴森诡异:“你听说过没,这些耗子都是从前死在牢里那些人变成的精怪,哪是区区耗子药能奈何得了的,也就是第一次撒的时候管用。”

    “真他娘的邪门。”踩死老鼠的狱卒骂了一声。

    这时,牢狱的深处传来了一阵凄厉的惨呼,听起来格外可怖,只是对于他两人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奇。

    “半个时辰了吧?”狱卒大约估算了时间,道:“多硬的骨头,这么长时间也该说了吧?还在用刑?”

    “可不是人家不想说。”另一人忍不住笑道:“公输大人现在正坐在那里头呢,人家想招供,愿意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倒出来,可大人他说不爱听,你没听这是把人嘴都堵上了么?大人说,什么时候他觉得满意了,什么时候再听他们的供词。”

    “这也太狠了,不是说要逼供么?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处刑啊。”

    “就是处刑呢!公输大人素来宽仁,谁知道竟养出了这几头白眼狼,你说他老人家能不怒火中烧么?唉,只可惜那几个文官都是软骨头,挨不了几下,没啥意思。现在这个,是个断了手的武将,真是硬骨头啊……”

    狱卒的生活就像是和尚撞钟,过一天算一天,除了每天例行巡查,加上放饭放风之外,实在乏味得很,月钱又不多,他们这是死牢,也不会有谁来贿赂他们。

    所以,品评每个犯人入狱前后的巨大反差,和他们受刑招供的速度,就成了狱卒们闲暇时的一种乐子。

    而就在大牢的深处,刚刚结束一轮用刑的两名官员和那名断手的武将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昏暗的油灯灯芯发出噼啪的响声,公输仁坐在太师椅上,眼神平静,表情无比冷峻,嘴唇紧闭着,原本身上的儒雅气息尽数收敛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了一股子阴寒味道。

    这时候,有人缓缓地靠近,恭敬地弯腰,在他耳畔轻声道:“大人,夫人已经送回府了,只是她有些担心您,让您别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时间太久,对您的身体不好。”

    公输仁微微点了点头,赵氏天生胆小,见不得血,所以他向来不会让她见到自己身边的这些阴暗面。

    他的眼皮似乎十分沉重,有些艰难地抬眼看了看桌上的沙漏,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他缓缓地对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三人道:“我只给你们一次说话的机会,所以……你们想明白了么?”

第三百八十九章 开祠堂

    俗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们却是带着生不如死的体验逼不得已地“见”了一次棺材,由此终于悔恨不已,开始怀念起平日里的安逸和睦,才想到为了那些冷冰冰的金银财物,为了那样一个看似美好的承诺去铤而走险,实在愚蠢至极。

    “大……大人……下官……不不……罪臣,罪臣知错了!”

    “罪臣也是……罪臣真的知错了,罪臣利令智昏,辜负了大人多年的信任,罪该万死!万死!”

    “万死?”公输仁叹息了一声,“真要死,一次就够了。你们,也跟了我十几年,摸着良心说,我可曾亏待过你们?”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名断手的武将:“聚义,你有什么需要申辩的么?”

    武将咬着牙,相比较文官,他这样的武将所受刑罚自然会更重,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喃喃道:“大人对罪将恩重如山。罪将……愿用这条性命……偿还大人。”

    公输仁有些沉痛地闭上了眼睛,摇摇头:“你的性命……我会取的,但不是现在。你也不会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而是会死在午后的刑台上,死在锦州黎民百姓们的面前。当你的头颅落下的时候,百姓会欢欣雀跃,唾骂你是个小人,不过,你的爵位……我倒是可以给你留着,你儿子勤于习武,今年十四岁,待他成年,我会考虑让他再入军中,承袭你的爵位。”

    凡人皆看重名节,何况这名叫卢聚义的武将,从前也是个颇有头脸的人物,战时还为锦州立下过汗马功劳。

    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他的心里仿佛有了一座沉重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知道,公输仁此举对他已是网开一面了。

    他咬着牙,沉痛道:“我罪有应得,活该一无所有,他日,我儿子的爵位……该他自己一刀一枪地去拼!将来墨家若有战事,务必让他……让他入先锋营,打头阵……”

    公输仁点了点头:“倒像是我提拔的人,还有那么点骨气,如果你此刻像是他们一般磕头求饶,我倒是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看错了人……带下去吧,好生照料,他如果想吃些什么,都给他安排好,如果他死在牢里,唯你们是问。”

    “是。”几名狱卒点点头,拖着武将走了出去。

    随后公输仁望向两名文官,那两人齐刷刷地抬起头,争着把自己满脸血污的脸凑到公输仁的目光底下,急切地叫道:“大人!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四爷!是四爷啊!”

    然而公输仁隐没在黑暗中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冷笑,叹息道:“其实……说与不说……已不重要了。”

    他摆了摆手,一旁站着的家仆推起了他的轮椅,当轮毂吱吱嘎嘎地与牢中不平的地砖摩擦时,公输仁的声音响起了,“这两个人的嘴巴不严实,杀了吧,就说……受不得刑,自杀的。”

    公输仁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决定午膳的桌上到底是该有烤鸭,还是该有烧鸡。

    两名官员却是面色狂变,这时候,他们才终于明白,公输仁拷打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开口,而是为了测试他们到底会不会为了那个秘密坚守到最后!

    那名武将通过了这个考验,所以他至少还能有个不错的死法,他的家人,也会得到公输仁的妥当安置,甚至是公输家未来的照拂,而他们两人……

    公输仁从始至终都想要维护公输家的颜面,即便是他亲耳听到了至亲相残的真相……

    狱卒们倒是一脸平静,似乎对刚才一人惊爆出的内容漠不关心,他也不敢关心,毕竟在公输仁的眼中,锦州的官员们正如之前被他们药死和踩死的那些胖老鼠,而身为狱卒的他们,或许连老鼠都算不上。

    ……

    “小姐,大爷说请您过去。”

    公输胤雪睁开眼睛,小蝶的一张脸在她眼前显得有些朦胧。

    一个时辰之前,大夫给她包扎好了伤口,开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嘱咐她好好休息一番,而她也很听话地小憩了一会儿。

    不过既然是公输仁有请,她自然不能再睡下去,只是双手撑着刚一起身,便发现了伏在床边,睡得有些不安稳的小弟。

    她的弟弟,公输胤雨,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一般趴在她的被角上,眉头微微皱着,清秀的脸上满是忧愁。

    “小少爷听到小姐受伤的消息就赶紧赶来了,看见小姐您在睡觉,就一直在这里守着,刚刚才睡着……”小蝶轻声解释道。

    公输胤雪笑着点了点头,心里一阵暖意。能看见弟弟这般懂事,她顿时觉得身上的伤势好像也不那么严重了。

    她没有叫醒公输胤雨,只是让小蝶帮着把公输胤雨搬到了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

    睡梦中的公输胤雨有些不满地咕哝着:“姐姐,别走。”

    公输胤雪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抚摸公输胤雨那皱着的小眉头,轻声回答:“姐姐不走,姐姐一直守着胤雨。”

    看着他酣睡的样子,公输胤雪小心翼翼地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外厅里,秦轲和白起相对而坐,正在细声交谈。

    她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脸颊上的伤口上,大夫独门的药膏冰冰凉凉的,现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可她反倒担心起来,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疤,若是自己真的破了相,秦轲会不会……

    想到这里,她却很快反应过来,心中自嘲道:两人又不是真的夫妻,秦轲哪里会在意这些。

    公输胤雪望向小蝶,问道:“大伯在哪里等我?”

    小蝶犹豫片刻,皱眉道:“在,在宗祠里。”

    “宗祠?”公输胤雪眼里露出几分惊讶,公输家的祠堂,供奉着历代先祖,平时除了家主公输仁之外,他们这些小辈是不许随意进出的,即便是挨了罚要跪祠堂,也只能是在祠堂外面的冷砖上跪着。

    只有逢到公输家需要商议重大事情,或是一年一次的祭祖,他们这些小辈才有资格进去一趟。

    现如今公输仁突然在祠堂里等她,是为了什么?她下意识握住了自己受伤的肩膀,心里隐约摸出了几分脉络,只是还不敢肯定。

    其实在公输胤雪打开门的那一刻,秦轲就已经感觉到了,虽然他现在没有运转风视之术,但以他现在的气血修为,听力也远超常人,自然能听到公输胤雪和小蝶在房内的说话声。

    “就这样吧,白兄,我就不拖着你了。”秦轲站起身,对着白起点了点头。

    白起也跟着起身,望了一眼公输胤雪,又看向秦轲,笑道:“如今这宅子里,该不会有人敢再加害于你们了。”

    “放心吧……”

    只是秦轲突然皱起眉头,咬着牙道:“等你见到老高的时候,记得帮我狠狠打他一拳……”

    白起当然知道秦轲为什么生气,从那句“记得带剑”来看,高易水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场刺杀,只是他并没有阻止,甚至是暗中助力推动了这场刺杀,不但将一些无辜百姓卷入其中,甚至让公输胤雪受了重伤,光打一拳,算是轻的了。

    只是他听到秦轲这样说,心中免不了有几分黯然,虽说高易水有他的目的所在,可毕竟人命大于天,无辜百姓因此受累,身为墨者的他自然会心生芥蒂。

    “还是等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亲自动手吧,我可不想搀和进去。”白起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握着剑,转身走下了小楼。

    “我们也走吧,我扶你过去?”秦轲与公输胤雪对视着,果然不出所料地没有提及她脸上伤疤的事情。

    这着实让公输胤雪心中一热,却又慢慢凉了下去。

    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容颜有改,还是说,他的眼中其实从未有一刻留下过她的影子?

    公输家宅子实在太大,光院子一层套一层就不知道有多少,秦轲和公输胤雪一路走去祠堂,不但要经过数条长廊,还要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各式亭台楼阁,最后在一处临近山腰的地方,秦轲见到了那座仿佛钉在山壁之中的高大建筑。

    公输家的祠堂大得惊人,数不清的祖宗牌位整整齐齐地在不同高度的架子上摆放着,烛火映照下,给人以庄严肃穆的感觉。

    公输胤雪一进门就看到了满座的老人,连公输仁和公输察都只能坐在侧边的位置上,心中不免一惊。

    连族老们都来了?

    这样的场景,一般一年只有一次,那就是祭祖的时候。

    她知道,公输仁今日是打算大动干戈了,只是不知道针对的是谁,莫不是说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知道刺杀一事的幕后主使了?

    “胤雪来了?”公输仁转头轻声吩咐下人,“去,搬两张椅子过来。”

    公输胤雪微微一礼,但实际上心里有些受宠若惊。

    公输仁道:“虽说小辈在祠堂坐着有些不合规矩,可毕竟你今日受了伤,祖宗在天有灵,也不至于那般苛刻。”

    之后,公输仁望向族里年纪最大、最有资历的族老,轻声道:“太爷,还得麻烦你了。”

    那位老人脸上的褶皱多得像是树木的年轮,双眼半闭半睁,让人怀疑他会不会在下一刻悄无声息地驾鹤西去,但听到公输仁这句话,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睛里多了出几分光彩。

    “开祠堂”

    老而苍凉的声音在祠堂里悠然回荡,众人一同随着艰难站起身的公输仁跪拜下去,叩首,起身,再叩首,接连叩拜了三次,随后公输仁撒下草香,等那烟雾逐渐升腾起来的时候,他转过身,目光凝重。

    “诸位。我公输家,历经十三代沉浮,如今传到我的手上,然而,我公输仁无能,多年缠绵病榻,以至于政事荒废,与家中至亲也日渐疏离,今日,我公输仁自家侄女胤雪大婚,谁知竟当街遇刺,险些丢了性命!”

    “还好祖宗保佑,侄女婿秦轲于乱局中奋力拼杀,又有墨者从旁相协,胤雪虽受了些伤,终是化险为夷。”

    “但我公输仁身为公输家的当家主事,身负公输家兴旺传承之重责,有些事情,今日必须当着祖宗的面一一肃清。”

    说到这里,公输仁突然沉声道:“老四,你站到中间来。”

    公输察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1711/ 第一时间欣赏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作者:江南南丶所写的《神启者说》为转载作品,神启者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神启者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神启者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神启者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神启者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启者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启者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