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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亮剑

    这柄剑一路陪着他到唐国,又到现在的锦州,与他的身体越发契合,加上气血修为增进,现在他如果再以菩萨剑施展七进剑,只怕就连孙青也得暂避其锋。

    当自己把它猛然推出去的那一刻,它就像是一头咆哮的狂龙,势不可挡。

    他握住菩萨剑,转身走出房间,直到公输察的面前。

    公输察深深地看了菩萨剑一眼,道:“这把剑,看起来倒是不错。”

    秦轲咧嘴笑着:“四叔是个识货的人。”

    “一会儿如果你不想死,可以用它来跟我换一条性命。”公输察极其讨厌秦轲嘴里吐出的“四叔”两个字,那就像是在侮辱他一般,“拔剑,正好让我见识见识。”

    秦轲摇摇头,只是握着剑柄用力,连鞘的菩萨剑悬在半空,遥遥指着公输察:“看四叔有没有机会见到剑锋吧。”

    “狂妄的小子。”公输察冷哼一声,也不多说,一抖长袍,迈开脚步,向着秦轲走来。

    他的步伐一开始走得很慢,虽然双腿每一步都很稳健,却让人感觉他只是在散步一般闲散。但等到第三第四步的时候,他的步伐却已经快了起来,脚底板在青石板的地上踩出一道道浅浅的印记,每一步的速度都要比前面一步快上十倍,直到第十步的时候,他脚下在地砖上踩出的印记已经有一指宽那样深。

    夕阳在这时候正好落山,天空为云层染上了一层深色,而公输察的脚步却变成了那云层中的滚滚雷霆!

    秦轲瞳孔微缩,没有想到公输察的实力这样惊人,他看着犹如一头可怕的猛兽一般的公输察向着自己冲来,立刻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用了不知道多少力量,他的小腹竟然也在这口气息之中微微鼓起。

    随后,公输察那长满老茧的手,终于抬了起来,随后落下,犹如巨石坠下山崖,又如乌云漫天覆盖而来!

    “砰”地一声,那只手落在了菩萨剑的木头剑鞘上,巨大的力量化作震荡不断地向着剑柄涌来,秦轲闷哼一声,却是鼓起了气血灌注到双腿双臂,硬生生撑住了这一拍。

    随后,他双手握着剑柄,猛地向下一掰。

    菩萨剑在空中骤然旋转,卸开公输察力量的同时也从上而下地斩向他那只可怕的右手,虽然剑锋还没有出鞘,但沉重的菩萨剑剑鞘在他的力量之下就犹如一柄重锤,足以把公输察的腕骨震裂。

    但公输察冷哼一声,长满老茧的手一张一合,在电光石火间竟然握住了菩萨的剑鞘!

    那股力量一直顺着他的手掌传到手臂之中,却终究无法摧垮他的力量,随着他一声怒喝,他的力量压过了秦轲的菩萨剑,一脚踏前,另一只脚抬起,对着秦轲的发起了一记猛烈的膝撞!

    公输胤雪在身后猛然地捂住嘴唇,几乎要抑制不住发出惊呼。

    空气中再度响起“砰”地沉闷响声,他的膝盖没有撞击在秦轲的小腹,只因为在他小腹的前方,同样有一条腿拦截在了前方。

    两人竟然是在同一时间使出了一记膝撞!

    只是秦轲心里清楚,但与其说这是他为了抵挡公输察的这一记膝撞而抬起了腿,倒不如说公输察抬腿以膝撞来正面对抗他的膝盖。

    明明是自己先抬起的腿,但公输察却可以做到后发而先至,就好像是他在进攻,自己在防守一般。这公输家的四爷,也确实不负他武痴的名头。

    感觉到膝盖隐隐作痛,秦轲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的气血修为已经到了第三重境界,筋骨都已经刚硬无比,但偏偏遇上这个公输察不仅仅修为不比他弱,而且在身体的锤炼上还十分疯狂的公输察,这个疯子只怕每日捶打身体到了极致,不仅仅是双拳老茧厚实,就连膝盖腿部都坚硬无比。

    这一次硬碰硬中,反倒是他吃了个暗亏。

    公输察仍然与他相持着,嘴上冷笑道:“修为倒是不错,只不过细皮嫩肉,哪里像是个男人?”

    秦轲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合着横练一身筋骨,把身体练得跟铁石一般才算个男人?

    那高长恭那个人算什么?在荆吴时候,高长恭曾经在教完他们两人之后拉着他们两人一起去澡堂子泡澡,那个荆吴战神的身上、手臂上、手掌上,根本没有一块老茧,全身肌肉软得就像是姑娘一般……

    “虽然他确实挺像是个姑娘……”秦轲低声咕哝,如果不是高长恭长相太过俊美,这位荆吴战神如何能得来“美战神”的称谓?有些时候他觉得高长恭要是穿上女子的衣衫,也能让那些所谓的“美人”相形见绌。

    不过这想法……显得太古怪了一些。

    不过公输察当然听不明白秦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只是感觉到秦轲在于自己交手的时候居然还敢开小差,冷哼一声,气血灌注双腿,一跺脚之下,猛地向着秦轲压了过去!

    秦轲感觉到那股力量如山崩一般压来,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果然在打架的时候走神这事儿不太靠谱,不过他腹中蓄积的那口气息仍未散去,随着他长长吐气,他的气血从丹田转入心脏,又从心脏冲击各个经脉,抵挡住公输察的力量。

    他咬着牙,向后退了一步,只是这一脚后退,踩在地上却已经是让地砖崩裂开来。

    但正是这一步后退,他有了足够的空间,随着他双膝下沉,他手中的菩萨剑随着他的牵扯,从剑鞘中迸发出一刀锋利的光芒。

    仅仅只是出鞘半截,却足以让公输察引起十分的忌惮,虽然他身体横练了一身硬功,可再坚硬的身体也不可能与菩萨剑这样的神兵利器相抗衡。

    而秦轲双腿在地上一蹬之间,菩萨剑也倒转过来,出鞘半截的菩萨剑落向公输察的眼睛!

    如果他不想废掉一双眼睛,在这样的时刻,也只能是松开菩萨剑的剑鞘,整个人向后仰了下去,锋芒从他的鼻尖一扫而过。

    下一刻,秦轲整个人倒飞了出去,直到在空中打了个转,才稳稳落地。

    秦轲低下头,菩萨剑重新归鞘,伸手抚摸着那被踹中的小腹,苦笑着道:“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哪怕这一脚不可能有太大作用,也非得踹上来。”

    公输察双膝弯曲,手臂一前一后,那如铁钳一般的手逐渐握拳,老茧突出:“在我看来,你还是太嫩。”

    秦轲耸耸肩,或许公输察说得没错,刚刚那一连串的交手之间,他虽然不算输,但至少也是处于下风吃了些小亏,而且公输察一身硬功横练,力量甚至比自己更强,若不拔剑,只怕自己根本没法伤到他。

    秦轲仍没有急着让菩萨剑完全出鞘,把单手握剑的姿势改为双手,静静地注视着公输察的一举一动。

    “竟然还不出剑?”公输察恼怒道,“愚蠢!”

    说着,他再度踏步而来,手上无刀,然则当他并指,这粗糙的手就犹如一把沉重的斧头,狠狠地砍向秦轲的脖颈。

    而有关于“脖颈硬还是手硬”这个问题,秦轲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菩萨剑抬起,剑鞘末端直指公输察的那只手,刺出之时,有风声呼啸。

    秦轲的气血境界已经是第三重,但几个照面下来,却反倒是被公输察压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公输察确实是个武痴,如今年过四十,境界也已经稳稳地踏入了三境之上的小宗师境界,拳头犹如奔雷,并指犹如狂风,一进之间,就带起巨大的威势。

    怎么看,秦轲在公输察面前都只能是败落的下场,偏偏他始终不肯拔剑出鞘,倒像是看不起公输察一般。

    这种姿态,让公输察心中越发恼怒。

    院子里有几只大缸,里面养着睡莲,锦鲤在叶子之间轻轻游动,悠然自得,只不过当秦轲且战且退到附近的时候,它们就倒了大霉。

    公输察的招式大开大合,有横扫千军之势,当他自下而上一掌拍下来的时候,自然毫无悬念地就把一口大缸拍得崩裂开来,清水喷涌而出,睡莲被脚踩成一地烂泥,锦鲤在地面上扑棱着,却始终没有人敢靠近哪怕捡起。

    秦轲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已经退到了尽头,身后再无退路,终于不再躲避,菩萨剑一抬,一记横斩破空斩落,随着他吐气发力,剑势犹如狂风骤雨一般,不断地向着公输察倾泻而去。

    公输察面色不变,眼见秦轲终于不再后退,心里反倒是多了几分快意,他放声长啸:“来得好!”随后双手握拳,竟然是半步也不退,砰砰砰地与秦轲的菩萨剑打在一起。

    菩萨剑仍然在剑鞘之中,但每次斩击都带着千钧之力,换成是普通人,在这样的斩击之下早已经双手尽废,但公输察却根本没有感觉到痛楚,不论秦轲有多少道剑势,他就能出多少次拳,每一拳都与菩萨剑砰然相撞,毫不留情。

    眼见这样的莽汉,秦轲心里也不得不暗暗赞叹,如果说现在自己是空手,早已经败在他的手下了吧?

    不过菩萨剑在手,他就还有一招仍然藏在身上。

    之所以到现在隐而不发,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弱于公输察,七进剑纵然锋锐无匹,可他除非肯下死手去杀公输察,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如果他不能全力出手,七进剑有所顾忌就必然折损锋芒。

    一招之后,如果他再继续用七进剑,以公输察的修为,就很难真的伤到他,何况为了这样的一次争斗就把自己的招式都给透露,不是他的本意。

    公输察是不能杀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公输胤雪的叔叔,更因为这里是公输家,如果他真的一剑刺死了公输察,只怕公输仁再欣赏他也不可能容他在公输家。

    这样一来,不但公输胤雪的事情彻底泡汤,就连他本人也得在这卧虎藏龙的公输家里被围困而死。

    或许是因为这些事情一件件束缚住了他的心神,他手上的菩萨剑似乎迟疑了些许,原本狂风骤雨一般的剑势,一时有了几分迟钝。

    或许换成是其他人,未必能察觉得出来,但公输察却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眼中光芒大盛,随着他双腿下沉稳如老树扎根,一口气息迸发冲击五脏六腑,贯通四肢,他的拳头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块铁石。

    他抬手,出拳,拳风直扑秦轲的脸,粗壮的手臂上的肌肉在一瞬间节节暴起,就像是一根拧紧了的麻绳。

    “破!”他一声低吼,一记长拳直击犹如一杆长枪,一往无前。

    秦轲竖起了菩萨剑,特殊木料的剑鞘沉重而又冰冷,但坚硬程度却不弱于铁石,或许是因为那名高僧留下的佛家真言缘故,经历过这么多次战斗,剑鞘上只是多了一些斩痕。

    但物品终究是物品,它可以阻拦刀剑,却无法代替他去阻拦公输察拳头上那股可怕的力量。

    拳头落在剑鞘上,秦轲的手臂猛然一震,感觉到一股力量顺着剑鞘直接传导到了他的双臂甚至身体上,这股力量犹如山崩,又如海潮,汹涌澎湃却又延绵不绝。

    秦轲握着菩萨剑不断地后退,剑身从一开始距离他胸前一尺有余,到接下来的一尺、八寸、七寸……

    一直到两寸的时候,才堪堪停止。

    而公输察再度吐气,脚下再度猛进一步!

    秦轲咬着牙,感觉到菩萨剑上的力量再度迸发,他侧身握住剑柄的手也再度后退,剑身几乎贴在了他的肩膀,距离已经不到是一指宽……

    只是在这种时候,他的嘴角却微微上翘,一抹微笑从他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公输察望着秦轲脸上的笑意,眼神中露出几分疑惑不解,但却并没有因此而惧怕,虽然他已经猜到了秦轲刚刚露出的破绽是有意为之,但即便是圈套又如何?大鱼咬住鱼钩上的蚯蚓,却仍然能扯断鱼线逃走,而他不是蠢笨的鱼。

    他是一头猛兽。

    他冷哼一声,抬起左手,用一种简单、几乎不带任何技巧的方式,就这样向着秦轲的头顶砸了下去!

    “小心!”公输胤雪失声惊叫,以公输察的力量,这样一砸岂不是把秦轲的颅骨打碎了?

    秦轲闷哼一声,不仅仅只是停止了拔剑的动作,甚至果断地松开了剑柄,手臂交叠过顶,拦截在这一砸的面前。

    “啪”地一声,公输察的手终于落了下来,与此同时,秦轲感觉到自己双臂骤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骨骼在这样一砸之下响起咔咔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折断。

    他的脚下一软,双腿半跪在地,却仍然死死地撑着双臂,不肯退让半分。

    (打斗一向是薄弱项,就两章合并了,嘿,4000大章!)

第三百六十一章 绝学(二更)

    公输察死死压制住秦轲,单手一伸,五指像铁钩一般握住菩萨剑,而他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秦轲:“年轻人,在我面前你还敢有所保留,你这是在求死么?”

    “也……不见得……”秦轲咬着牙,勉强地笑了笑,嘴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你仔细看看我的脚。”

    公输察皱起眉头,一眼之下,瞳孔紧缩,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只是心神激荡之下,他的动作终究是慢了半拍。

    在刚刚被压得跪下去的那一刻,秦轲竟然不是双膝弯曲跪倒在地的,而是在跪倒的那一刻,强行伸出了一条腿,直直地冲着前方。

    在旁人看来,他这样的姿势是在是有些怪异,甚至可以说是有碍观瞻,就像是一个浪荡子跪坐久了之后,正闲散地伸出一条腿放松肌肉。

    秦轲笑了笑,他放松了腰背,抵挡着公输察那一拳的双臂也随之落下,就在这样怪异的动作之中,他躺倒下去的动作却带着几分优雅的美感,而他的那条腿,则是凌空抬了起来。

    公输察的手上一空,菩萨剑竟然是被秦轲一脚踹上了天空!

    脱离公输察控制的秦轲双手在地面一拍,向后躺倒的身躯顿时向上猛地弹了起来。

    在空中,秦轲握住了菩萨剑的剑柄,轻盈的身体带着菩萨剑继续向上,剑鞘则顺势从空中滑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一道白得耀眼的光芒刺破了空气,刺得公输察有些睁不开眼睛。就在此刻,秦轲仿佛变成了一只鹰隼一般,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从上往下坠落,菩萨剑森冷的剑锋直指公输察的喉咙!

    七进剑第二进。

    朝露!

    秦轲忍了这样久的时间,在刚刚险些没能拔剑出鞘的危机之后,菩萨剑终究是亮出了锋芒,在木兰用战刀悉心“锤炼”或者说“捶打”之下的七进剑剑势在这一刻迸发出凌厉的杀机。

    纵然只是一滴朝露,那又如何?滴水可以穿石,何况公输察还不是一块真的石头!

    感觉到这道锋芒之中蕴含的可怕杀机,公输察终于感觉到几分惊惧,而那剑锋顷刻之间已经到了眼前,他避无可避。

    他瞪大了眼睛,犹如一头巨熊一般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咆哮,双掌抬起犹如老僧合十,却不是要祈祷,而是要以一双肉掌去封秦轲的剑锋!

    其实公输察确实很强,甚至可以说是秦轲见过的少有几个气血修行高手之一,当然他这个高手相比较高长恭、朱然、木兰等人,还是弱了不少。

    或许木兰可以轻易地破掉他的这一剑,高长恭更甚,只需要用指头一弹就把他的剑锋弹得偏离方向,但公输察做不到。

    粗糙的、长满老茧的手,终于触上了那森冷的剑锋。

    合十的双手刚夹住剑锋,公输察就闷哼一声,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差点泄气控制不住。他脸涨得通红,一声低喝,却还是牢牢地锁住了菩萨剑。

    但很快,剑锋从他合十的双掌下方露出了一截剑尖,而且在肉眼可见之中,这一截剑尖还在不断地向前伸展,一寸、又一寸,看起来像是一只成长的幼虫,却十分饥渴地向着公输察的喉咙攀爬而去。

    这是一种十分恐怖的体验,每当剑尖向着他的喉间前进一寸,就代表着死亡距离他又近了一寸,而他几乎鼓起了全身的气血,都无法阻拦这一剑的锋锐。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快些!”

    院子外,公输仁一边在轿子不断起起落落之中摇晃欲吐,一边却不肯让下人把速度放慢哪怕半点,而在轿子的旁边,几位公输家的供奉则是眼神凝重,步调保持着一致,身体里的气血也已经调整到了最高峰。

    在公输仁派来的下人说出请他们来的原因,他们也已经做好了与公输察对阵的准备,常年在公输家接受供养,自然平日里也没少被公输察请去切磋武艺,也是知道这位四爷到底有着怎样强大的实力。

    一个后辈小子?只怕在公输察面前还走不过一个回合,只是听说他是胤雪小姐未婚的夫君,希望他不要被脾气火爆的公输察打个半身不遂,让胤雪一辈子守个活寡才好。

    只是当他们到达公输胤雪院门前却见到了让他们震惊的一幕。

    原本他们心中秦轲被打成猪头的场景并没有发生,相反,在院子里的秦轲完好无损,手臂稳健地举着菩萨剑,直指公输察。

    而那位他们心中无比强大的四爷公输察,在这会儿却是……双掌合十,犹如一位入定的老僧?但还是可以看见,一抹剑锋已经从他的双掌间隙透了过去,剑尖已经落在了公输察的喉间。

    “这……”一名供奉呆呆地望着这样的场景,“一个后生小子竟然能……把四爷……”

    公输仁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望见里面的场景,也是吃了已经,呆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在院内,公输察低下头望着那已经贴着自己喉咙的菩萨剑,眼睛里不再愤怒,反倒是有几分好奇:“这招叫什么名字?”

    “朝露。”秦轲轻声回答,却隐去了七进剑这三个字。

    “朝露?”公输察反复地重复了这两个字,最后还是露出了几分不屑,“招是好招,只可惜名字取得一股子酸腐味。”

    他抬起头,平视秦轲的眼睛,再度道:“你很好。”

    在之前,他也曾说过“你很好”这句话,只是那时候他是含怒而发,现在却已经是真心实意的称赞:“虽然是靠着出其不意才有了这样的效果,但我确实输了,不必要多做争辩。”

    秦轲听着公输察这一本正经的话语,反倒是有些发愣,心想他这到底是真的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

    “还不肯移开你的剑?难不成你真打算在我公输家的宅邸里杀了我不成?”公输察皱了皱眉,望着发愣的秦轲道。

    “哦……”秦轲终于惊醒过来,随着他微微发力,贴着公输究肌肤的剑尖收了回去,同时还顺便抖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倒握在了背后。

    公输察深深地望着秦轲,道:“看来胤雪的眼光要比我想象得好一些,既然你有这样一身武艺,至少胤雪跟着你不至于受人欺辱,而我公输家对外至少也能有个交代。你们的婚事,我不再阻拦,随你们的意吧。”

    秦轲微微点头:“谢谢四叔。”

    只是这个谢谢怎么这么奇怪呢?他不阻拦,怎么弄得好像是在对自己施恩似得?

    只不过公输察下一句却是让他不得不苦笑起来:“如果有机会,我会再向你讨教。不过到时候,我会用刀,因为你已经配得上我用刀了。”

    “这个……讨教嘛……”秦轲无奈地道,“就不必了,打打杀杀多伤和气。”

    公输察却摇摇头,道:“既然你喊我四叔,那我就是你的长辈,长辈找你讨教武艺,你觉得你有拒绝的权力么?”

    我的娘咧。刚刚说好的不让我叫,现在这个变得也太快了吧?而且还直接拿“长辈”来压人是怎么回事?

    秦轲只觉得头大,但公输察似乎也不打算再等他回答或者拒绝,直截了当地转过头,招呼几个仆人,喊了一声“回去。”就向着院子外走去。

    院子外,几名供奉也傻傻地看着公输察与他们擦身而过,一直走到公输仁面前,放低了声音,道:“大哥。”

    公输仁望着自己这位四弟,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少顷,只能是叹了口气,道:“日后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长辈,跟小一辈过不去是怎么回事?”

    “我是在为公输家的脸面考虑。”

    “脸面?你一个长辈,修行了数十载成就小宗师境界,结果跑来欺负胤雪的未来夫君就有脸面了?”

    公输察拱手行礼,随后看着公输仁有些厌烦的摆手驱赶动作,也一点也不懊恼地就带着人迅速离去。

    秦轲才刚刚从地上捡回剑鞘,沉重的剑鞘把菩萨剑的锋芒重新收敛,公输仁则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笑着道:“我原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高看你,但却没有想到这样还是低估了你。秦轲。”

    “大伯。”公输胤雪看见几位供奉站在院门口,其实就已经知道公输仁就在院外,早已经穿好靴子,一手牵着秦轲的袖子走了过去,带着几分歉意,“本不该打扰大伯修养,只是这事儿……”

    公输仁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四这人,是混了一些,做事不经大脑,全凭一己好恶,今天来你院子里闹事,我也是始料未及。等之后,我会好好教训他几句,想来我这个大哥的话,他还是听的。”

    公输胤雪低着头谦恭道:“胤雪哪里敢让大伯教训四叔,胤雪派人去请大伯,只是为了解救燃眉之急罢了。”

    公输仁哈哈一笑:“燃眉之急,不过你的旁边倒是正好有一口泉水。秦轲呀,你很好,非常好。”

    秦轲忍不住苦笑,心想这么一会儿,自己就听了三次很好,现在又来了个非常好,所以说这亲兄弟连口头禅都一样不成?

    当然这只是他心里的几分抱怨,表面上他还是尽量恭敬地道:“不过是尽力而已,四叔手上没有兵器,所以吃了些亏,并不是我有多厉害。”

    “就算你是持剑,能做到这种程度,也已经十分不错了。”公输仁看向一旁的几位供奉,几位供奉齐声应和:“是呀,姑爷就不必自谦了,就算换了我们要能他剑递到四爷的喉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秦轲感觉自己莫名被一群马屁精包围了,明明这些人一个个年纪比自己大了几十岁,修为也一个个都不见得比自己低,但是拍起马屁来,倒是一个胜一个好听。

    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有些飘飘然,毕竟这公输察是他生平少见的劲敌,能胜过他,足以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就连鱼龙帮那盲眼老人都得打上半天的少年。

    谁都会希望自己能更强大些,至少有些事情,或许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发生变化。

    他如此,公输胤雪如此,阿布如此……这世上小到锦州城外那些即将饿死的流民,大到如朝堂的丞相国主,其实都是一样的。

    (打完收工,没有校对,有错别字明天再改。)

    (看去喽……)

第三百六十二章 补肾佳品

    夜间的时候,公输仁派下人送来了厨房专门做好的饭菜,秦轲和公输胤雪两人相对而坐,各自举着筷子在盘子里拨弄着,窗外漫天都是繁星,吹进来的风虽然有些寒冷,却也给人清爽。

    “还真没想到,你四叔真够直接,感觉,还是有几分可爱。”秦轲一边吃饭一边笑着道。

    公输胤雪也是轻声笑着:“直接?倒不如说蛮横。不过相比较三叔,他确实要好得多,至少不会玩什么阴谋,所以这么些年,我最多只是见他不喜欢我,却从来没有被他算计过。今天你的身手算是让他高看了一眼,以后他也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我可不这么觉得。”秦轲无奈地摇摇头,“你没听他那话?日后还得找我切磋,还要带上刀,这还不叫找麻烦?”

    公输胤雪笑着回答道:“切磋是切磋,相比较今天的凶险,我四叔还是会把握一个度的。否则,这公输家上上下下还有哪个供奉愿意陪他交手?只怕都得躲着他走才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秦轲想到公输察那张刻板的脸,还是高兴不起来,苦着脸道:“在我看来,这两者都很糟糕。”

    公输胤雪捂嘴轻笑,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好奇:“不过我倒是很惊讶,你竟然真的能胜过四叔。”

    “靠着出其不意而已,真打起来,结果可说不好。”当然,是谁的结果不好,这就不好说了。秦轲如果真能放手使出七进剑,公输察纵然比他高了一个境界,未必不会死在他的手上。

    从进入到第三重境界之后,秦轲对自己的身体掌控力几乎是一日千里,仅仅只是从伏牛山一路到锦州的路上就又有不少新的领悟,如果把时间倒转一些时日,让现在的他回到当初伏牛山上的时候,就不会那样狼狈了。

    公输胤雪也是修行的人,虽然她的气血修行才到第一重境界,但生在公输家这样的大家族,也是有眼界的人:“你说你用的那招,名字叫朝露?很凌厉的招式,公输家里供奉不少,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招式。这也是你师父教的?”

    “不是。”秦轲想到那段被战刀砍得十分凄惨的日子,忍不住一阵恶寒,浑身一抖,“是一个女人教的……一个彪悍到你都不敢相信的女人……”

    “彪悍的女人?”公输胤雪当然想不到秦轲口中的所谓“彪悍”的女人竟然就是长城那位大将军、木氏家族的继承人木兰,只是看着秦轲咧嘴笑的表情,还以为他只是在开个玩笑,也就摇摇头,不再询问。

    有关于武学,总有不少隐秘,而她是个知进退的人,秦轲不愿意说,自然有他的原因,过分逼问反倒是不好。

    秦轲低下头,筷子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菜肴,饱满的肉质浸透在在酱汁里,咬上去却有着一种不错的韧劲。

    他吃得满足,好奇地道:“这是什么鱼?”

    公输胤雪微微一愣,看了看,却也是摇摇头,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个。”想到这里,她唤来丫鬟,“小蝶,你来。”

    穿着一身鹅黄衣衫的丫鬟步伐优雅,一举一动尽皆妥帖,足以看出公输仁这份赏赐的用心。

    “小姐怎么了?”小蝶轻声问道。

    毕竟还是花季少女,还是有那么几分活泼,加上公输胤雪又是个平易近人的主子,所以小蝶笑得十分灿烂。

    “这是什么菜?”公输胤雪指了指,笑着问道,“这是大伯派人送来的,我从来没吃过。你一直在大伯房里做事,应该知道。”

    小蝶点点头,低下头看了看,哦了一声,依旧是笑眯眯的:“小姐,这是穹窿之海的墨鱼呀,在锦州不多见,毕竟锦州不靠海,从海边运来路上要废不少功夫,都是放在冰里镇着才能保证新鲜,就这么一盘,就得要几十两银子咧。”

    “墨鱼?”秦轲又夹了一筷子,“几十两这么贵。”

    他在荆吴听说过这种满是触手的东西。

    荆吴靠着南边,连着大海,甚至有着二十万水军,数不清的大船,遮天蔽日,出海打渔是不少渔民赖以为生的本事。

    只是这些东西,他也只能在阿布的讲述之中想象一二,从他进荆吴之后,有一大半时间都呆在建邺城里,要么是在太学堂里修行,要么是跟着阿布大楼小千他们四处乱逛,混迹进人群之中听先生说书,然后再去那间老店美美地吃一顿肉包子,自然是没机会亲眼见证的。

    当然,建邺城有着水运的方便,许多货物也畅通无阻。在几间大酒楼里,一直有挂着写着墨鱼两个字的牌子,只不过秦轲那时候觉得太过猎奇,其次也是因为价钱不菲,所以一直不愿意点了尝尝,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公输胤雪却是颦着眉头,敏锐如她,自然而然就在其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墨鱼?我记得大伯不是不喜欢吃海鲜么?”

    “是呀。”小蝶眯着眼睛笑道,“大爷向来不喜欢海鲜,说旁人吃起来没什么,他吃起来总觉得那股腥味太重。”

    “那他怎么会想到要送墨鱼来……”公输胤雪奇怪地道,“大老远从海里运来的东西,也不会天天有,大伯不喜欢吃海鲜,也不该会专门备上一份。”

    小蝶笑着道:“小姐这是哪里话,这可不是大爷房里的,我听厨房说的,大爷专门找人去了一趟白鹤楼,从那买回来的。带回厨房的时候就连厨子都为难了一会儿,毕竟平时从来不做这东西,也怕做不好呢。现在看来,小姐姑爷倒是喜欢,他们也能松口气了。”

    听着小蝶的回答,公输胤雪非但没有释怀,反倒越发觉得奇怪,她总觉得有关于墨鱼这事儿,公输仁表现得太过热切了一些,

    难不成下了毒?公输胤雪很快又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公输仁没理由害自己,哪怕是要加害,也不会选这样下作的手段,以他管家大爷的权威,要找个借口处置自己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小姐你怎么了?”小蝶也觉得公输胤雪有些奇怪。

    公输胤雪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奇怪,大伯平日里不是个在乎口腹之欲的人,这一次为了一条墨鱼这样大费周章,有些不像他。”

    小蝶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公输胤雪是在想什么,顿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公输胤雪怔怔地看着小蝶,不知道她为什么发笑。

    “小姐你原来不知道呀。”小蝶嘻嘻笑着道。

    “什么事情。”公输胤雪看了一眼不断夹菜吃菜的秦轲,他的嘴角有些酱汁,他自己没发现,所以她十分顺手地就把巾帕向着他递了过去。

    而就在两人刚刚接触的那一刻,小蝶的话却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墨鱼……还有这猪腰、这枸杞人参炖鸽子、这驴肉、这泥鳅,这虾,据说都是能补肾壮阳的菜。”

    空气一时凝滞,犹如纠缠在一起的水雾,最后结成了冰晶,秦轲握着巾帕一时无语,直到半晌才反应过来,口齿不清地喊道:“壮……壮……壮他娘的什么?”

    小蝶捂嘴轻笑:“姑爷就不要逗小蝶了,这种事儿,姑爷是个男人,总比我清楚。大爷说,你和小姐同床共枕,夜里行……那事,多了容易伤身子,所以才吩咐下人做了这些菜送到我们这儿来,都是为了给姑爷补身子的。”

    “吧嗒”一声,秦轲嘴里咬着的虾坠落在了桌面上。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炸了。晌午的时候他跟公输仁、公输究等人一桌吃饭,自然不可能敞开肚皮吃,而这晚饭是在公输胤雪的院子里,自然就恢复了平时的大块朵颐,这桌上的菜至少有一大半进了他的肚子里。

    可任他想破天,也不会想到公输仁送来这些菜竟然是这个意思。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公输仁欣赏他之前胜了公输察,才送来的这些东西。

    壮阳?补肾?补他个大头鬼啊!修行气血之人……还需要壮阳?不对,好像不该往这方面想……

    随后,他低下头,下意识地望了公输胤雪一眼,结果发现公输胤雪这会儿也正好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触,这秋夜里像是吹来了一阵滚热的风,把他们两人的脸都给吹得红了起来。

    小蝶看着两人的样子,轻轻一笑,自认为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小姐和姑爷真是腼腆,明明都已经是夫妻了,却还如此害臊。

    只是她哪里知道,这屋子里坐着的,是一对假夫妻?

    “咳咳……”秦轲望向这桌子上的菜肴,本来澎湃的食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说他心里知道,食补这种东西也不是喝汤药,不至于真有什么夸张的效果,只是心里生出了疙瘩,他自然也就没法再下筷。

    “我吃饱了。”秦轲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打算找个地方睡觉。

    公输胤雪咬了咬嘴唇,低声提醒道:“你忘记了?我们今天只能睡在一间房间里。”

    秦轲刚迈开的脚步顿时顿住,这是他最不想回想起来的事儿,只是事到临头,他已经避无可避。

    “这事儿怎么看……都是你的损失更大一些。”秦轲突然转过头,看向公输胤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甚至还必须睡在一张床上,今夜一过,谁还会相信公输胤雪是清白之身?

    公输胤雪低着头不看秦轲,沉默半晌:“不,这是我自己选的。”

    然而秦轲还是看到了她那握紧的手,和被手指揪出褶皱的裙摆……

    (很担心,这个题目会不会被屏蔽?)

    (没错,就一更,看去喽……)

第三百六十三章 同床共枕

    吃完饭后,两人并肩走进房间,房门在秦轲的手中缓缓地关上,房内的烛火被火折子点燃。

    公输胤雪正要说话,秦轲却是神情严肃地制止了她,同时风视之术已经在无形之中展开,听觉一直扩大到院子之中,才缓缓开始往房内收缩。

    从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异样,所以现在他仔细一探查,自然就发现了丫鬟的存在。

    这个呼吸声,是小蝶?秦轲睁开眼睛看向公输胤雪。

    公输胤雪看着秦轲,低声道:“果然外面有人?”

    秦轲点了点头。

    “是……大伯母身边的那个小蝶么?”公输胤雪又问。

    秦轲再度点了点头:“应该是。”

    公输胤雪猜得没错,公输仁确实没有这样简单地就相信公输胤雪,甚至他早已经想到了公输胤雪利用秦轲当幌子的可能,所以晚宴才会送来那一桌菜,现如今又指派丫鬟暗中监视,就是为了弄明白秦轲和公输胤雪是不是真的有男女之情。

    秦轲想到那一桌的“壮阳菜”现在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低头看着公输胤雪:“那现在怎么办?”

    公输胤雪咬着嘴唇,迟迟不肯说话。

    秦轲继续看着他。

    “你脱衣服。”憋了半天,公输胤雪才说出这样一句话,却已经满脸通红。

    秦轲一时也是有些发愣,望了望自己的衣服,心想我在这里脱衣服和耍流氓有什么两样?

    “快脱。”公输胤雪望着秦轲,“和衣而睡会被看出来。”

    还没等秦轲做出动作,公输胤雪竟然是已经紧咬着牙关走上前来,看样子,竟然像是要主动替自己宽衣!

    “我自己能行我自己能行……”秦轲结结巴巴地回答,随后笨拙地开始解开自己的外衣,脱得只剩下一身内衣,才终于停下,他可怜兮兮地道,“可以了吧……再往里脱,就什么都没穿了。”

    公输胤雪红着脸,点了点头:“你先上床吧。我等会儿就来。”

    秦轲犹豫了一下,望着那张已经铺好了大床,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缓缓地走了过去。

    床很大,棉花垫在下面很软,可以说这是秦轲睡过的最奢华的床,只需要一躺上去,困意就开始涌了上来,不由自主地开始打起呵欠。

    只是他仍然直愣愣地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是在等待些什么。

    随着一阵的声音,梳妆台前公输胤雪松开了发髻,终于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只剩下一件轻薄单衣,铜镜的面前,她甚至可以透过单衣看见里面的妙曼身躯。

    她本来就是个生得不错的姑娘,明眸皓齿,眉如柳叶,淡粉色的耳垂下,白皙的脖颈欣长,卸去装扮之后,更多了几分灵气和柔和。

    只是从今天开始,她却要开始当一个“假妻子,真寡妇”。

    她想了许久,终于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近床沿:“你……睡着了吗。”

    “还没呢。”秦轲瓮声瓮气的回答,他要是有这么心大也就好了,估计换成高易水,甚至还会高兴自己有这么一件好事儿呢。

    “那……你闭上眼睛。”公输胤雪咬了咬嘴唇,低声道。

    “唔……”秦轲用力地闭上了眼睛,甚至还用双手捂住,“我不看,我什么都不看。”

    公输胤雪走了出来,正站在窗前,看着秦轲的样子,倒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随后,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掀开被子的一角,像是一只没有骨头的鱼儿一般钻了进去。

    秦轲只觉得自己身旁多了一具温热躯体,顿时浑身僵硬,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又怕冒犯了公输胤雪,只能继续地捂着眼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直到公输胤雪轻声道:“好了,你睁开吧。”他这才缓缓睁开,侧过头,正好看见公输胤雪那散落的长发,和那张清秀柔美的脸。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终于,公输胤雪脸上一红,移开目光:“你看什么?”

    “哦……”秦轲赶忙移开视线,“我没看,我没看。”他感觉到公输胤雪身体的温度,下意识把自己移开了一些,诚恳地道,“我们是不是得在中间放一碗水?”

    公输胤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秦轲这个主意实在是有些乱来:“放碗水做什么?还嫌麻烦不够多?到时候打翻了怎么办?大半夜的,是你收拾还是我收拾?”

    秦轲闭着眼睛,苦着脸道:“也是……我就觉得说书先生的故事不太靠谱,在床中间放碗水?第二天早上起来那不成尿床了嘛。”

    两人同时轻笑起来,只是又感觉这样同床共枕还窃窃私语显得过分暧昧,又尴尬地停了下来。

    公输胤雪其实一直把双手护在胸口,想着转移注意力,于是轻声道:“你还能感觉到小蝶还在外面吗?”

    秦轲闭着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道:“她比刚刚还近,已经贴在门上了。”

    公输胤雪点了点头,轻声道:“就这样睡吧,或许过了今夜,大伯相信了就不会再让小蝶监视我们了。”

    秦轲看着窗外的繁星,微微点了点头,这种时候,也只能是这样了,如果被公输仁发现他和公输胤雪的秘密,他们所做的一切安排必定是前功尽弃,所以只能忍。

    估计就连公输仁也没想到,公输胤雪要比他想象得更能隐忍,即便与秦轲同床,却仍然没有发作吧。

    只是他这会儿脑子里去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天夜里陪着蔡琰一起看星星的场景,那时候,蔡琰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一只风雨里想找一处温暖钻的小猫。

    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公输胤雪说得没有错,公输察还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甚至这个说到做到可以说是分秒必争,不过是第二天清晨,他就上门来找秦轲切磋,只是身旁没有带哪怕一位仆从,手上握着刀。

    秦轲辗转反侧一夜,终究是没有睡好,毕竟他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同床共枕,甚至是有了某种意义上的肌肤相亲。

    倒是公输胤雪很快就熟睡而去,像是一只躲藏在被窝里的小老鼠,看她的样子,也是累极了,毕竟一路赶路到锦州,后续还要跟公输仁公输究公输察三人勾心斗角,她就算有些修为,也早已经疲惫不堪。

    秦轲也是体谅她的困倦,所以早起的时候特意没有叫醒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就从床上一跃而下,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还阻拦了正端着脸盆进门的小蝶,叮嘱她先不要打扰公输胤雪。

    小蝶昨夜藏在房门外听了大半夜,却没听见什么动静,本以为两人夜里什么也没做,但听见秦轲说公输胤雪还在睡,加上看见秦轲眼角的黑眼圈,相互联想了一下,顿时捂嘴轻笑起来:“好啦,姑爷,我知道啦,我等过几个时辰再来叫小姐。”

    对于她的反应,秦轲只是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想,毕竟公输察名义上终究还是他的“四叔”,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他也必须得和他打交道。

    穿好鞋,秦轲走进院子,公输察正坐在石凳上,桌子上的阔刀长三尺八寸,令人望而生畏。

    “四叔,这么早?来做什么?”秦轲明知故问,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那柄阔刀,心想这样的刀跟木兰手里的战刀相比,到底哪件更强呢?

    当然,这种比较估计是没有结果的,木兰手里的战斗,长近四尺,比这柄阔刀更厚,也比这柄阔刀更加粗犷,毕竟长城军面对的敌人,并不是人,那群比人更凶恶,也更嗜血的猛兽,也只有那样战刀,才能与饕餮正面交锋。

    若是换成了平日里富家子弟用的短剑长剑,只怕一个回合就得被饕餮的力量拍断,即使是这样的阔刀,锋锐也很快会在饕餮坚硬的毛皮上迟钝。

    公输察坐得端正,在秦轲观察阔刀的同时,也在上下打量他,早起的秦轲衣衫不整,同时一夜没睡好的黑眼圈也毫无掩饰就这样显露在脸上,哼了一声,分明有些不悦,道:“刚进公输家第一夜就如此不消停,须知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女人就算手无缚鸡之力,却最能消磨男儿胸中之气,若克制不住这点**,你的这点修为只怕都要被色字这把小刀子给刮干净。”

    秦轲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后来才明白公输察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倒是闹了个大红脸,但觉得公输察是在有些荒谬,忍不住笑道:“四叔这么说,难不成你没成过亲?”

    谁知道公输察却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膝下一双儿女,并非是我亲生,而是从偏房过继而来,保证子嗣延绵足矣。”

    (今天酒喝多了,只一更。)

第三百六十四章 武痴

    秦轲目瞪口呆地看着公输察,心想这公输胤雪可没跟他提过,没想到这公输察竟然是真的武痴到了一定境界,为了练武,甚至不惜终生不娶。

    他心里顿时生出几分肃然起敬的心思,只是这其中也夹杂着几分哭笑不得,至少换做是他,绝对不至于会为了练武做到这种地步,而且他也从来不觉得成亲这事儿和武学境界有多大关系。

    这最大的榜样就是高长恭,虽然说他也没成亲吧,但他不成亲自有不成亲的原因,至少在秦轲看来,他是因为跟那个木兰将军旧情难了,而不是为了练所谓的“童子功”。

    公输察看出秦轲对此的不屑一顾,虽然脸上表情有差,但还是没有再继续追着说下去。

    这么些年,他也早已经习惯了旁人古怪的眼光,公输家最后也接受了他以过继儿子的方式继续传承公输家。

    甚至在他觉得,那些不理解自己的人,其实都是些蠢货草包……

    “罢了。”公输察看着秦轲,突然握住了刀,“我说过会来找你切磋,你的剑呢?”

    秦轲听到这话,顿时露出苦笑,这公输察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倒是有那么点一诺千金的意思,只是他的这一诺,却根本没顾及过他的想法,实在霸道了一些。

    “我还没吃早饭。”秦轲微笑道。

    “一会儿再吃。”公输察握着刀走到了宽敞院子的一边,与秦轲遥遥相对。

    秦轲摇摇头,道:“我剑在屋子里。”

    “现在去拿。”公输察将刀扛在了肩膀上。

    “非得现在就打?”秦轲终于服了公输察的坚持,无奈道:“也才过了一夜,你到底是在急什么?”

    公输察眼睛露出冷厉的光芒,道:“我想再看看你昨天的那一招。那一招,很不错,我从没见过。”

    原来是想来看看七进剑?秦轲恍然,终于明白了公输察为什么这么着急,对于一个武痴来说,昨日朝露一剑,必然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只是,今天他只怕要失望了。秦轲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那行吧。我去拿剑。”

    秦轲脱鞋走上台阶,缓缓地上楼走进卧房,公输胤雪仍然在熟睡,表情安详如婴儿,秦轲看着她这样子,微微笑了笑,缓缓走到桌前,伸手拿起菩萨剑。

    “怎么了?”背后传来公输胤雪的呢喃,显然她还没有完全醒来,只是因为秦轲的动静有了一些反应,“出什么事儿了?”

    秦轲提起菩萨剑转身微笑道:“没什么,你四叔找我切磋,你继续睡吧,没什么大事。”

    公输胤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本的困意也少了不少,她吃吃地笑着:“他这么急呀。”

    “对啊。就这么急。”秦轲无奈地摆手,“你这个四叔,说雷厉风行都不够,想一出是一出,大清早的就来找人切磋,也不想想别人也是要睡觉的。”

    “他向来是那个性子。”公输胤雪笑道,“不过也是因为你引起了他的兴趣。这可是你自己惹的麻烦,昨天我本想拖时间让大伯来解决这事儿,结果你却要亲自上阵去跟四叔打上一场,你要不是用出了那一剑,他也不至于这么上心不是?”

    秦轲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现在已经后悔了。”但他看向门外,又摇摇头,“不对,也不后悔,本来就是他先说到我父母的,我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还算个儿子么?”

    公输胤雪点了点头:“也不是坏事,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的么?四叔既然是找你切磋,手下自然会克制不少,就算这次他会带着刀,你也不用太担心。”

    秦轲轻嗯一声,笑道:“你继续睡会儿吧。我跟小蝶说了,晌午前他不会打扰你的。”

    公输胤雪听见秦轲这么说,心里又是一暖,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那……四叔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秦轲歪头一笑,向着卧房外走去。

    “男子汉,拿把剑也婆婆妈妈的。”秦轲和公输胤雪说了些话,自然拿剑就慢了一些,引起了公输察的不悦,但看着秦轲手里已经握着菩萨剑,他也就满意地点点头。

    右手握住刀柄,缓缓出鞘,阔刀的锋芒反射着清晨的晨光,映亮了公输察一双如虎狼般的眼睛,他把刀鞘扔到一旁,看着秦轲,郑重地道:“我这把刀叫斩虎,十八岁那年,我父亲把这刀送给我,一直到今天,我已经用它已经斩杀过五十四头妖兽,老虎、黑熊更是数不胜数。能让我拔刀,你当自豪。”

    五十四头妖兽?还老虎黑熊?你这是上山去打猎还是去清剿。秦轲心里暗暗地道。

    这是戏言,他当然知道公输察所说的成果,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完成的事儿,不过他还是想在心里讽刺两句。

    “剑名菩萨。”秦轲轻声道,“我没杀过多少妖兽,不过据说这把剑原先的主人倒是用他杀过不少人。”

    “菩萨?”公输察眉头微皱,似乎是在脑海中思索,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什么高手用过一把名叫菩萨的剑。

    “名字有些古怪。”他只能这么评价。

    “你大概没听说过佛家。”秦轲微笑着道:“墨家朝堂之上百家争鸣,自然很少有庙宇。”

    公输察轻轻点了点头:“但这并不重要,不是么?拔剑吧,如果你现在还要在我面前玩昨天那一套把戏,只怕撑不过几招。”

    秦轲当然也知道他说得没错,所以也是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剑柄,菩萨剑如流水一般的剑锋从剑鞘中吐出,从荆吴到今天,这把剑仍然是这般锋利,没有半点损伤。

    随后公输察大步流星,握着手中的斩虎就冲了过来。

    晨光逐渐升到最高的位置,远方的云层皑皑,在蓝天中漂浮犹如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航船,叮当的碰撞声音在院子里不断地响起,间或伴随着男人的呼喝。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院子里却响起了公输察恼怒的声音:“你怎么不用昨天的那一招!”

    院子一角,喘着粗气的秦轲弯着腰,一手用菩萨剑拄着地,一手则捂着自己有些干瘪的肚子,翻了翻眼睛:“那可是我的绝学,哪儿能天天跟耍猴一样拿出来给人看?”

    “……”

    “那小子真那么说的?”公输仁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手臂的剧烈抖动,他筷子上夹着的酱瓜顿时落在了桌面上。

    站在他身后的,是他送到公输胤雪和秦轲身边做事的小蝶,当然,也是她专门指派过去的耳目,这上午发生的事情,自然一点一滴地都通过小蝶的口述进了公输仁的耳朵里。

    “我这个四弟,平日里谁对他都没辙。”公输仁仍然笑着道,“结果这次倒是吃了瘪,秦轲硬是不肯用出昨天那一剑,他估计也是憋了一肚子火,但偏偏昨天他已经承认秦轲够格做我公输家的人,既然是自己人,他的刀下总是会留些情面的。”

    “是呢。”小蝶笑眯眯地道:“我看四爷回去时的表情,感觉就是在肚子里塞了一炉子炭,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

    公输仁一边笑一边叹息着摇摇头:“四弟在武学上是足够用心的,要不然也没有这小宗师境界,但说到底他在其他方面太过淡漠,将来如果要让他管家,实在有些难办。”

    小蝶赶紧低下头,恭敬地站着,作为下人,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话都有资格插嘴的,尤其是这种管家大权有关的事情,她哪怕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要给自己惹来祸事。

    公输仁继续夹了一片酱瓜,扑哧扑哧地在嘴里咀嚼着,又喝了口混了些药材的粥,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问道:“那么……昨天晚上他们俩同房了?”

    “同房了。”小蝶点点头,“确实是睡在一张床上。”

    “就没有点别的?”公输仁又问,“比如?”

    “不好说。”小蝶轻声回答,“今天早晨小姐确实起得晚了一些,似乎有些疲倦,姑爷倒是起得早,但看起来睡得不是特别好。或许他们昨天晚上……”

    “我知道了。”公输仁点点头,“张嬷嬷也说光靠眼睛看,只能看个大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也不可能绝对准确。或许是她看走了眼……”

    一旁的赵氏也赞同着笑道:“我就说,胤雪这孩子,不会骗你。名节对她一个姑娘家是多重要的事,她就是再胡闹,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名节来胡闹。”

    “妇人之见。”公输仁瞥了赵氏一眼,“这世上,什么事情不可能?”

    他看向小蝶,道:“你继续帮我看着,有什么异动,随时来报我,明白么?”

    小蝶恭敬地鞠躬:“那是自然,小蝶听老爷的话。”

    “下去吧。别让胤雪发现什么端倪。”公输仁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小蝶回去八月听蝉阁,小蝶施了一礼,静静地退了下去。

    (明日钓鱼要早起,先一更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官仓

    打发走了小蝶,公输仁放下了勺子,望着妻子赵氏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我公输家的这些说起来都是小事……据探子回报,唐军最近又多了两路斥候,一直在平城县周围徘徊,前日平城的米大人莫名坠下城头而死……”

    “米大人坠下城头死了?”赵氏本来还笑颜如花,听到这里眼神有了几分惊恐,“怎么会这样的?平城距离锦州八百里,也就是说,唐军已经不远?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朝廷呢?朝廷都不打算往边境再多派些援兵么?”

    “稷城啊……”公输仁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暗淡,“近来朝中儒法之争形同水火,如今彼此都想派自己的人入军建功,一次次闹到巨子面前,只怕巨子现在也是头疼无比。平城到锦州虽说八百里之距,可若有一日唐国真要铁了心一路铁骑践踏过来……十日内就可兵临锦州城下。我锦州驻军少,真要抵御唐军简直如痴人说梦。如果到时没有朝廷的援兵,我锦州……”

    赵氏点点头,也是忧心忡忡,可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更没有读过兵书不能领兵打仗,只能是唉声叹气。

    “要是王玄微还独掌军权,边境又何至于被唐军的小股部队骚扰,那些流民又何至于背井离乡……偏生他上次在朝堂顶撞了巨子,被解除军职赋闲在家,这世道,真是越发艰难了。”

    公输仁提到“王玄微”这个名字,也跟着妻子长叹了一声,“利刃如今被迫封于匣中,可惜,可惜啊。”

    他的神情有些寂寥,望着桌上的清粥小菜,心中越发烦闷。这些年,他远离墨家中枢,只能如隔岸观火一般冷冷看着墨家上层无休止的混乱局面,甚至连上头派发下来的政令,也有可能在一个月内出现两次反转,毫无规律可循。

    各种制度也是在这些反转中改来改去,光说锦州,一会儿改叫郡一会又改回去叫县,导致他顶着的头衔也跟着不断变换,可不管怎么变,百姓依旧还是种地为生的百姓,难不成他这个州官变个头衔,百姓的收成就能多翻一倍不成?

    有些时候,上面派人下来说,今后在各地要施行新法,行连坐制,弄得人心惶惶。有些时候,又说要以仁德治民,要收民心归朝廷……

    在公输仁看来,不管是律法也好,还是仁治也好,至少得从一而终,否则这样混乱不堪,首尾不一,只能是白费力气。

    “接济流民的事情,还是让胤雪去做吧……”公输仁突然道:“老四管着粥铺这才几天,居然已经约束不住手下人了……今天还有人来报,说有百姓哭着说从粥里喝出了半碗沙土……再这样下去,我公输家的颜面丢了不要紧,只怕这些流民闹将起来,锦州得出大乱子。何况将来唐军真的兵临城下,这些流民也好帮着守城,就算是从来没有握过兵器的农夫,能抬抬滚木石,修理修理城墙也是好的。城中驻军满打满算不过五千余,还是要尽可能地把百姓们用到最合适的地方去。”

    赵氏当然不反对,连忙点头道:“应该的,胤雪之前管着粥铺的时候,一直没出什么岔子,不光城中百姓,连流民们都跟着念公输家的好,还称赞老爷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咧。”

    “天下第一大善人?”公输仁听到这个称呼,自嘲地笑笑,“我算什么善人?这锦州是我管辖的地方,我只是尽职尽责罢了。之前我递上去的公文已经获批,如今官仓也可开一部分来接济流民,到时这件事情也交给胤雪一并去安排。”

    赵氏露出笑容:“真的?官仓能开,城门应当也能开了罢?而且还不必出去买粮,这真真是在替老爷行善积德,或许哪天老天开眼,你的病就不药而愈了?”

    公输仁忍不住笑起来:“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不药而愈的病,老天爷、神仙,也不过是人心中的臆想。行善积德,为的只是填补自己良心的空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事情,大概只有戏文里才会有。”

    赵氏却固执地反驳道:“这世上肯定有神仙的,当年上古圣王成就丰功伟业,不是还引来鸾凤,口衔神器赠予圣王?鸾凤可是神仙座下的灵兽,既然灵兽存在,神仙自然也不是假的。”

    公输仁伸手轻抚赵氏柔软的背,他当然知道赵氏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为何会如此固执,若不是自己无药可救,她何至于日日夜夜乞求上苍,去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笑着道:“上古圣王是成就了千古大业,才能得上苍垂怜,我公输仁何德何能,能与上古圣王相提并论?”

    但他也怕赵氏心里难过,于是低声安慰道:“你放心,有你在,我能撑多少时日,就撑多少时日,绝不轻言放弃。”

    赵氏眼里有泪花闪烁,她呜咽着,揽住了公输仁,低声哭泣起来……

    送走了暴跳如雷的公输察,秦轲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武痴虽然值得尊敬,可也着实让人头疼,这一个多时辰的切磋下来,公输察为了逼他用出七进剑,几乎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一个小宗师,虽然招式上有所克制,但这般认真地与自己对打,简直比被一群人涌上来围攻还要让他感觉疲惫。

    秦轲接过小蝶手里的汗巾,瞥了一眼她脸上古怪的表情一眼,无奈道:“想笑就笑,我又没让你忍着。”

    顿时,院子里响起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小蝶捂着嘴,看着秦轲:“姑爷真是厉害,这么年轻就能和四爷相持一个多时辰不败……听说姑爷已经是气血三重了,那是什么意思?”

    秦轲仰天呆望了一会,他当然没法三言两语给一个完全不懂修行的人解释清楚到底什么是第三重境界,只得摇着头岔开话题道:“不败?你倒不如说,我其实是挨了一个时辰的打吧?”

    小蝶用袖子掩着唇,咯咯笑着:“哪里,我是真的觉得姑爷厉害,这府里能和四爷过手的人本就不多,能保持不败甚至战而胜之的也就那几位老供奉。可那几位老供奉的年纪,最小的都能做我爷爷了,小姐说姑爷如今二十不到,这还不厉害?”

    被小蝶“诚恳”地拍了一个马屁,秦轲心里多多少少也是受用,毕竟夸赞来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妙龄少女,而不是昨晚那几个老态龙钟的老供奉……

    小蝶看到秦轲低下头开始摸自己干瘪的肚子,立即止住了笑,往院子旁边的偏厅一抬手,道:“粥早已经熬好了,就在偏厅桌上摆着呢,这会儿冷热正好。姑爷,我带你过去吧?”

    “好。”秦轲点头,跟着小蝶一路走去。

    刚一进房门,秦轲就看见公输胤雪正坐着吃饭,一碗黄白相间的小米粥冒着热气,缓缓进入她殷红的嘴唇里,她的长发仍然披撒着,还没来得及收拢,有个个头不高的丫鬟在她身后用梳子一点点地捋顺了,正在帮她打着发髻。

    “四叔走了?”公输胤雪看见秦轲握着菩萨剑走进来,笑着说道:“刚刚小蝶过来我就想让她叫你来着,不过远远看见你和四叔打得火热,我也就没管了。”

    “其实你应该管。”秦轲无奈地笑笑,“我饿着肚子跟他打了那么久,多少次都想下跪求饶……”

    看着她十分贴心地给自己盛粥,秦轲心里微暖,轻声道:“怎么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晌午。”

    公输胤雪把粥碗推到秦轲面前,抿嘴笑道:“够了,能多睡一个时辰我精神好多了。刚刚大伯派了人过来,说官仓能开了,接济流民的事情也继续让我来做,一会儿我得出门,你要不要一起?”

    “接济流民?”秦轲这时想到了他们之前进城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百姓们,当即点头道:“我当然去,能帮点忙也好。生火、熬粥、搭棚子……这些事情我都干得了。”

    “我当然知道你能干。”公输胤雪摇头,“但你现在是公输家的姑爷,身份不能忘了。”

    “我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身份。”秦轲伸手从一旁的盘子里挑了个最大的白面馒头,夹着桌上的酱菜就咬了一大口,“事情虽小,好歹能帮得上大家,只要不饿死人,要我做什么都行。”

    公输胤雪继续摇头,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筷子轻轻敲击了瓷碗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这碗里的粮食固然重要,可一只碗两只碗的事情,于大局又有几分助益?施粥这种事情,公输家随便抓来几个家丁都不会做得太差,而你这一过去就干得比任何人都卖力,反倒是会让下面的人束手束脚,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想帮那些流民,你当然有更大的用处。”

    秦轲这才听懂了公输胤雪的意思,有些自嘲地笑笑:“这话听着耳熟,之前好像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的……”

    (前面一章被屏蔽,还一下子给我发两条站短,我以为我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错,吓死我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闭门羹

    在唐国,高易水就曾斥责过他,散兵游勇,做事情只想着一个人,不懂得用人御人。如今公输胤雪对他说的这些话,与高易水所说的倒是十分相似。

    “我们该做些什么?”秦轲问道。

    公输胤雪道:“现在要做的有两件事情,一,是尽快把可以开仓的官仓粮食清点确认,做好计划,再按照计划分发粮食到各个粥铺,同时,再在城东南、城西南增设两处粥棚。二,开放城门之后,流民一定会大量涌入,我大伯得到了消息,平城那边也不太平了,或许不久平城附近村庄的百姓也会逃来锦州寻求庇护,如果放任不管,怕到时候人一多容易生事,大伯的意思,是不管多少人都放进来,养着他们,说不定将来开战的时候,他们能成为锦州的臂助。”

    秦轲点了点头,公输胤雪的话让他感到安心,当年,假如他的父母能走到哪座大城,得到一碗稀薄的米粥,别说将来让他们帮助守城,即便是上阵做先锋敢死队,他们都不会有半分迟疑……

    秦轲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的粥和手上啃了一半的白面馒头,这两样食物比起昨晚那一桌“饕餮盛宴”,简直犹如一根筷子和一棵百年老树的区别,只是如今,城外的、流亡路上的,不知有多少人求之而不得,只能在一群群秃鹫乌鸦的注视下,忍着腹中饥饿,像鬼魂一样飘荡在茫茫荒原之上。

    他长长叹息道:“这世上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战火呢……”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自嘲地在心里笑道:“人一多,自然就会抢,什么都要抢,小到一个公输家的家主,大到这个天下……”

    用完早饭,秦轲和公输胤雪两人并肩走出八月听蝉阁,却不是急着出门,而是先去了一趟公输仁的屋里请安,公输仁看着两人,眼神温和,大概交代了一些事情,又拿了一块印信给公输胤雪,随后在赵氏的催促下继续回房躺着养病。

    临走之前,他对公输胤雪道:“你一向懂事,事情交给你,我本是放心的。不过,你出去的这段日子粥铺粮仓的事都是你三叔在管着,你这次去需要谨记,三叔毕竟是你长辈,人前人后不要轻易拂了他的面子,当然他真有什么地方做的过了,你尽管回来告诉大伯,大伯给你撑腰。”

    这番话听下来,公输胤雪心下明了,公输仁虽然卧病,却从未有一丝一毫想要放手家主权威的打算,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万事都只会以公输家的颜面为重,不论是她三叔,还是她自己,一旦触及到家族颜面,都不值一提。

    宅子外,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刚一上马车,秦轲就开口问道:“你大伯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他面子,却又要你放手去做?”

    公输胤雪示意车夫启程,听着马蹄声咔嗒咔嗒地响着,轻声笑道:“哪里是要我放手做?你没听到大伯说的那句‘尽管去告诉他’?这一道可是万万省不得,你以为,我捉到了三叔的错处,就能一顿穷追猛打?不能。要打,也是得大伯先做决定,到底该不该打,到底该谁来打……”

    “这么说,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你三叔做的事情喽?”秦轲问道。

    “在我们看来,三叔做的都是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但是大伯或许并没有放在心上,大伯病重之后,更加少了年轻时候的杀伐果决,只期盼着家宅平安,兄弟和睦,所以很多事情,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对我四叔早些年与人‘切磋’失手伤人的事情,他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压了下去……”

    秦轲叹息一声,问道:“所以你三叔……到底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你其实也很清楚,对吧?”

    公输胤雪冷笑道:“他?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懂,明明是个锦衣玉食的富贵之人,却非要和那些快要饿死的贫民百姓争夺那一碗又一碗的稀粥……”

    “稀粥?你是说这赈灾的粮食,他也要贪?”秦轲这一声叫得有些响,随着公输胤雪轻轻一咳,他立刻使劲在车厢里干笑了三声,想要借此掩饰住自己刚才的失言。

    公输胤雪苦笑,摆了摆手,“没事,车夫是我们二房的。”

    “他就这么不管那些流民的死活?都是一条条人命啊!”秦轲点头,却还是压低了声音。

    “在他心里,流民的一条命当然抵不过他用那些粮食换来的真金白银,他不像四叔那样身负修为,没有大伯的默许他又不敢公开地招募门客供奉,只能是私底下重金豢养一些江湖客,好在将来和四叔相争的时候不至于落于下风。这也是我最看不起他的地方,私心太过,他就没有想过,若我公输家因为流民一事在锦州失了人望,就算他养再多的门客供奉又能如何?相反,四叔性格确实蛮横了一些,也恨我弟弟一无是处,却比他更有更有资格继承公输家,可他一向少有什么坏心眼,喜怒哀乐也都表现在脸上。”

    “那为什么你大伯不让四叔做事?”秦轲问。

    “因为四叔脾气不好,一言不合便会动手,可是与人交往,少不得要有几分圆滑和怀柔的,若是他一味只凭性情做事,只怕底下人都要怨声载道了。”

    公输胤雪看着秦轲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正义凌然的样子,心里越发生出欣喜来,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劫后余生,遇见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这些年,她一直一个人努力撑着二房的一片天,努力地充当一棵遮风避雨的大树,树底下护着她唯一的弟弟。其实她早已经身心俱疲了,而昨天秦轲英勇挺身,虽说不是为了她,可她依然觉得温暖。

    秦轲是一个热忱、善良、真性情的男人,是个好男人。

    公输胤雪暗暗捏了捏拳头,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要是能……一直和他过下去,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她默然想着,却很快红了脸,为了不让秦轲看出来她神情的异样,她假装掀开小窗的帘子看向窗外,用眼神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一并都扔到了喧闹的大街上。

    车夫赶车很稳,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城北官仓的门前,只是,当秦轲扶着公输胤雪下了马车之后,却发现眼前遇到的已经是个难题了。

    官仓的门前三三两两站着公输胤雪一早就安排过来的脚夫,牛车驴车一辆接着一辆分散在大门两侧,上面摆放的都是空桶和扁担。

    官仓大门紧紧闭合着,脚夫们有的靠在车旁闲聊,有的坐在一起玩骰子,倒是也没赌钱,纯粹只是为了个消磨时间。

    但公输胤雪此时的眉头已经皱到了一起,一身白衣的她款款向前,望着脚夫们问道:“马六呢?让他出来跟我说话。”

    众人一阵骚乱,很快就有位瘦削的中年人从一辆驴车里探出头来,看到是公输胤雪,赶忙恭敬地道:“小姐,我在这儿。”

    说着,他用看起来和自己的年纪极不相符的敏捷跳下了驴车,三两步小跑到公输胤雪面前。

    公输胤雪仔细地打量着他,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马六,但这一眼却格外深邃,看得马六有些发慌。

    “大伯让你带人来这里是运粮的,不是让你的人来闲聊和赌钱的。”公输胤雪冷声道:“难道大伯派过去的人没有跟你说清楚?”

    马六惶恐地道:“小姐这哪里的话……大爷派来的人当然跟我说清楚了。可不是我不想在里面翻账本,对账目,而是这里面的人压根儿不肯开门,我这也是没法子呀,我想着我总不能强行撞门进去,所以大家都在等小姐您过来,这些脚夫……向来都没什么规矩,等了一会儿也就懒散起来,让小姐见笑了。”

    公输胤雪侧目望着马六脸上不自然的笑意,声音越发严厉,道:“你没有告诉他们这是大爷的意思?”

    “说了……可他们隔着门就光喊,说这一处官仓一直都是三爷在管的,从来没听说大老爷打算换人……他们在们里头,我在门外头……我一个下人,又能怎么办?”马六哭丧着脸,看起来为数不多的皱纹,仿佛都跟着马六的表情一同沮丧起来。

    公输胤雪细细观察了一会,感觉他不像是在说谎,一边颦着眉头,点头道:“知道了。”

    随后她竭力收起了自己的怒气,和秦轲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走到门前,她握住门上的铜环,敲响了大门。

    大门内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还有完没完了?都说了,这个官仓是三爷管的,你们说要进来看账就进来看账?”

    公输胤雪眼睛里利芒一闪,低沉地发声:“我是公输胤雪,把门给我打开!”

    大门内那个声音似乎一窒,片刻之后大门还是纹丝不动,里面换了个人高声道:“什么公输胤雪,你诓我呢。公输小姐早些日子出城买粮,至今未归,你哪儿冒出来的黄毛丫头?”

    公输胤雪勃然大怒:“我是公输胤雪,我昨天回的公输家!我手上有掌家大爷的贴身印信,还不快快给我开门!”

    她这一声吼,就连身边站着的秦轲都被吓了一跳,然而大门内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这会儿竟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还是应该振作起来,今天一定好好更,先睡觉去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蹊跷(二更)

    等了许久都听不到里面的回应,公输胤雪又狠狠地砸了一下门,愤然走下台阶,一边对秦轲道:“不对劲。即便这些官差不知道我已经归家的事情,我说带了大伯的印信他们也总该开门出来验上一验,为什么非要紧闭大门,装聋作哑?”

    “为什么?难道你三叔心有不忿,给他们下了什么命令不成?”

    “不知道。”公输胤雪摇头,“如果只是这样,反倒简单,给个下马威罢了,我担心的是……”

    她沉思片刻,望着秦轲道:“你能撞开这大门么?以你的修为,应该做得到吧?”

    秦轲神秘一笑,道:“撞开?不用,我倒是有更简便的法子。”

    这一次出门,他特意带了菩萨剑,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会遇上什么危险,但随身带着兵器总归能应对一些不时之需吧。

    清晨的阳光穿透北方深秋特有的稀薄云层,映照着剑身反射出道道如流水一般的亮光,剑锋森冷,随着他一声低哼,长剑一递就已嵌入到官仓大门的门缝之中。

    神兵的锋锐足以切断普通铁器,加上秦轲的体魄强健得超乎常人,纵然官仓的门栓分量沉重,却也难以承受秦轲这一剑之威。

    剑锋斩断门栓几乎只在一瞬之间,随着利刃向上一抬传出的一声轻啸,秦轲紧跟着一脚踹到了大门上,大门应声洞开,门口院中站着的几名官差,顿时一脸惶然。

    “这……你……你们……”官差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大白天见鬼了,门栓这样粗沉,怎么会在一个眨眼之间被削成了两段?

    秦轲持剑而立,菩萨的剑尖直指三人,决绝的样子让那场中三人大惊失色,一人战战兢兢道:“你们这是想做什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擅……擅闯官仓可是死罪!”

    公输胤雪眉头一挑,抬脚跨过门槛,毫不客气地举起了手中印信,道:“这是公输大人的贴身印信,你们可都认得?我是公输胤雪,受命前来核对官仓账目,而你们一直闭门不开,这又该当何罪?”

    官差怎会不认得她是公输胤雪,甚至之前领头的那名官差都听出了她的说话声,毕竟从前公输胤雪跟着公输家已故的二老太爷也来过好几次。

    可以说开门之前他们三个都相信站在门外的公输胤雪等人没有说假话,只不过公输究的吩咐仍在耳畔回响,他们这时只得强挤出笑容,硬着头皮道:“我……我们哪里知道门外真是公输小姐呢?之前那个马六,什么也没说,扯着嗓子便要进来查账,我们还以为这又是他找的人在说胡话……”

    公输胤雪眼神锐利,看着官差道:“你以为是马六的人?是不是我三叔跟你们交代了什么,才让你们迟迟不肯开门的?”

    “没……没……”官差连连摆手,道:“三爷能交代我们什么,我们都是按照规矩看着官仓,这都是一场误会,误会,公输小姐这说的哪里话……”

    公输胤雪环视三人,冷笑一声,朝门口喊道:“马六!”

    门外的马六早已经看见这边的状况,只是一直躲着往门里窥视,听见公输胤雪一声喊,他浑身一激灵,赶忙跑进来:“小姐。”

    “既然是一场误会,印信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总能让马六进去查账了吧?”公输胤雪一字一句道。

    然而听见她这样说,几名官差却依然在互相对望,面色都有些发白,支支吾吾。

    公输胤雪也不指望他们能说些什么,径直带着马六往粮仓内走去。

    只是刚刚走了两步,就被官差们拦了下来。

    “小姐……”领头官差一个劲赔着笑脸,“虽说您有公输大人的印信,可平日里大人这头都是交给三爷在管,您要查账,总得先等三爷过来做个交接,也免得我们这些小的一时做不好出了什么差错,跟着受责罚不是?。”

    公输胤雪道:“我大伯已经跟三叔说过,城北这几处官仓的事情今后都由我掌管,我今天过来,三叔自然是知道的,查账而已,也没什么可交接的,你们翻出账簿交予我便可,何必再请他过来?”

    她朝那三人打量了一下,扬着脖子道:“管粮仓的官呢?”

    “仓吏有事……出去了,好像是去了城东,至于什么事,我们这些小的也不知道。”官差倔强地往公输胤雪面前挪了挪,坚持道:“公输小姐,您还是通知一下三爷罢?”

    公输胤雪不耐烦地道:“我刚刚已经跟你说过了,难不成现在还要再跟你解释一遍?让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墨家的制度混乱,郡县不像是郡县制,分封又不像是分封制,上面往往掌控不了下面,能力又不够强势,因此屡屡出现一些官宦世家权柄滔天的状况。

    比如锦州之内,公输家其实就等同于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所以,就算公输胤雪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握着公输仁印信的她却能不怒自威,官差这时终于不敢再继续阻拦,只能像几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退到一边站着。

    “马六,你让人搬点桌椅过来。”公输胤雪转过头,又看向那名领头官差,“你去把账本拿出来,就在这院中查。”

    一捆一捆的书简被堆到了桌上,马六也顿时展现出他得力的一面,毕竟是公输家几个拔尖的账房先生之一,看账一目十行,心算速度竟然也能同步跟上。

    “这一千石是去年入仓的……只是我对了另外一本账本,从这里却变成了八百石,少了两百石不知道去了哪里……”马六突然小声地对公输胤雪道。

    公输胤雪点点头,伸手接过账本,一边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个圈:“这个暂且记下,一会儿去仓内确认,你先把整座仓内应有粮食算清楚。”

    “是。”

    秦轲不懂看账,也帮不上公输胤雪的忙,收了菩萨剑的他只能是百般聊赖地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

    当他的眼睛落到公输胤雪身上时,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声,倒真是个聪慧能干的姑娘,能武也能文,那些令人一听就头疼的长串数字,她却只需听一次,就能记个大概,甚至跟着能指认出马六心算中的些微偏差,让马六低着头连声道歉。

    或许是因为感觉到秦轲的目光,她微微抬起头,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公输胤雪莫名地红了脸,又赶紧认真地与马六说话,只是话语多多少少没有一开始那么利索了。

    几名搬账本的官差累得直吐舌头,像是几条可怜的流浪狗,相比较马六和公输胤雪,他们和秦轲一样不通账目,被公输胤雪问到的时候基本是一问三不知,最后只能是瑟缩在一旁远远地望着。

    秦轲看着他们交头接耳,有些无聊的他心里一动,风视之术无形展开,那几人说话的声音也顺着风一股脑灌进了他的耳朵。

    “这可如何是好?以前只听说这胤雪小姐是个精明人,可没想到这般精明,这马六也真是不识好歹,就算看出不对,也不知道打打马虎眼装聋作哑一下,再让她这么查下去,我们怎么向三爷交代?”

    “是呀。这么下去,只怕我们几个都得被三爷剥皮抽筋了,要我说,我们还是应该把账簿都抢回来……”

    “抢账本?你抢还是我抢?人家可是公输家的小姐,是公输大人的亲侄女!你是什么身份?你连官都不是,就是个末流小吏,上去抢账本,不要命啦?还有,你看看那个握剑的年轻人,你看他时不时还盯我们两眼……能一剑断了门栓的,能是个普通人?那肯定是个修行高手!”

    秦轲忍不住偏过头去笑了笑,心想自己难不成看起来已经这么可怕了?好像自己从来也不是个嗜杀的人呀?长得也没那么凶恶吧?

    不过接下来几人说的话却让秦轲越发觉得有意思。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查下去,我们粮仓里那点破事儿你们自己不知道吗?账本上写的那么多粮食,我们这哪儿有?到时候公输大人问起罪来,我们还不是得上断头台?”

    “你冷静点……我们粮仓里确实没那么多粮食,可她也不见得查得出来。双层仓的事情,她一个娘们哪里懂?她要查就让她查,反正领到仓房看,她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的。”

    “那她要运走的粮食怎么办?”其中一人又忧虑道。

    有人出谋划策:“从前几个仓里先取,她总不可能一次性把粮食全都运走,前面几个仓不是双层仓,她应该瞧不出什么端倪。”

    “也对……眼下只能这样了……”

    ……

    秦轲听到这里,握着菩萨剑的他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公输胤雪的身边。

    公输胤雪看着他走了过来,心里微乱:“怎,怎么了?”

    秦轲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公输胤雪看着秦轲的眼神凝重,也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看了马六一眼,道:“你继续算,一会儿我们再接着对。”

    随后她跟着秦轲一起走到了一旁,轻声问道:“什么事儿,你说吧。”

    秦轲看了那些官差一眼,声音迟疑道:“双层仓……是什么东西?”

第三百六十八章 解释(三更)

    公输胤雪眼睛微凝:“双层仓?你从哪儿听来的?”

    “还能从哪儿?那几个人嘴里呗。”秦轲之前告诉过公输胤雪有关于他听力的事情,只不过他那时候说的是“天赋异禀”,也没说先天风术的事情,但这也足够她明白过来,脸上顿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双层仓……我三叔真这么大胆?”公输胤雪喃喃,随后抬头看着秦轲,“这东西,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过。粮仓里摆放的是一人多高的木桶,粮食放在木桶里,这样防潮,容易存放。一只木桶大约能存放近两百石粮食。而双层仓……则是专门在这种木桶上做了改动,木桶的中间加了一块隔板,这块隔板悬空着,然后在这个隔板上面堆满粮食,你从外面看,只能看见确实是满满一桶,但实际上,这样的仓桶里,最多只堆了一半的粮食……”

    秦轲震惊地望着公输胤雪,道:“还有这种事情?”

    公输胤雪点了点头,眼神晦暗:“难怪这些人不肯让我们的人进来,他们心里有鬼,这粮仓里的粮食肯定不足数。”她看了马六一眼,伸手牵着秦轲走了过去,“马六,怎么样了?”

    马六抬起头,握着一卷书简递给她:“小姐,粗略算了之后,这粮仓大概有三千六百七十二石,但有近六百石的粮食对不上这个数目。”

    公输胤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你继续把这些账本理理,我拿着这卷账本去看看仓房。”

    相比较存量一万石以上的官仓,这间官仓并不显得很大。秦轲随着公输胤雪缓缓走进仓房,映入眼帘的就是黄橙橙的苞谷,这些苞谷都已经被晒干,储藏在这仓房之内,看似沉寂,却是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希望。

    然而双层仓的事情卡在公输胤雪的心中,让她的脸上增加了不少忧愁。

    其实她应该高兴,双层仓这样恶劣的事情如果在公输仁的面前暴露,只怕公输究在公输家会彻底失去公输仁的信任,日后家主之位更是不可能再把他列入考量之一。

    只是这样做真的合适么?如果说把这件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固然可以把公输究拉下水,可百姓一旦知道这样的事情,对公输家的人望必然是一大折损。

    最重要的是,如果稷城朝廷听说了这件事情,会怎样看待公输家?不说公输仁的官位能不能保住,这公输家在锦州还能如现在这般兴盛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她身为公输家的女儿,必须要为整个公输家考虑,何况她要为自己弟弟争取的,是一个强盛的公输家,而不是一地的残垣断壁。

    “小姐,这仓里都是满的,有六百石粮食,要不然小的再领你去看看下一个?”此刻,官差心里也是不住地打鼓,他当然知道双层仓这件事情被揭破会引起多大的震荡,所以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僵硬。

    公输胤雪摇摇头,道:“我会自己看,你把钥匙给我,你们几个去院子里等着就行。”

    “这……”官差愣了愣,脸上顿时露出为难来。

    “去。”公输胤雪心里有怒气,说话也沉重了一些,顿时压得官差不敢说话,把钥匙交了出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而公输胤雪则是带着秦轲向着里面几间粮仓走去,钥匙伸进锁头,咔嗒一声,响起清脆的响声,随后呈现在两人眼中的,是小山一般白花花的大米。

    可公输胤雪看见这样的景象,却高兴不起来,她向前走了几步,握住了梯子。

    “我来吧。”秦轲伸手握住了梯子,望向公输胤雪。

    公输胤雪看着秦轲,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轲从梯子上一直向上,一直爬到木桶顶端,随后看着这堆积着的大米,深吸一口气,把菩萨剑向着米堆中插了下去。

    带鞘的菩萨剑要插入米中并不怎么容易,但秦轲的力量之下,要做到自然不难。只是随着菩萨剑一直向下,却是遇上了一层阻碍。

    “应该这就是了。”秦轲看向公输胤雪,手上再度用力,菩萨剑碰到了那层木板,发出“咚”的一声。

    随后他又试了几个仓,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形。

    公输胤雪咬着嘴唇,心里的怒火几乎无法掩饰:“他怎么能这样?账本上该有三千六百多石的粮食,这样一来,就连一半都不到,这哪里还是粮仓?”

    没有想到公输仁给自己这样一个烂摊子,公输胤雪几乎急得都快流下泪来。

    秦轲按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太生气,你三叔是个混账,可你不是,这也不是你犯的错,只要你私下跟你大伯说,我想你大伯会有决断的。”

    公输胤雪手上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道:“是。这种事情,我只能让大伯来决断了,这已经不是面子上的事儿了,这事儿关乎锦州的生死,关乎公输家的生死,也只有大伯能做决断。”

    但就在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官差大喜过望的声音:“三爷!您可来了!我们可等死你了。”

    秦轲转过头,公输胤雪的眼睛正闪着如黑宝石一般的光芒。

    公输究不是一个人来的,甚至也不是两个人来的,他来的时候,竟然带来了一整只队伍,把整个粮仓的大门口塞得严严实实,从秦轲这边看过去,这像是一支运粮的车队,只是没有实际确认。

    但看着公输究的样子,他心情不错,当听了一句官差们的逗趣话后,还爽朗大笑起来。

    公输胤雪走了出来,与他面对面看着,两人的眼睛里似乎都有一道闪电。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公输究就已经能确定,公输胤雪看出粮仓里的猫腻。

    但他毫不慌张,反而用长辈式的温和笑容望着胤雪:“胤雪呀,这么快就来看账了?你昨天才回家,可别累着了。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门外的车队上运的粮食,原本都是这处粮仓的,前些日子因为粥铺的事情,我临时调拨了一部分去往别的粮仓,现在我全都给运回来了,你点点,应该正好能和账本上的数字对上。”

    公输胤雪点点头,不动声色,仿佛刚刚在仓内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浮云,她转过头对着马六道:“去点点粮食。”

    马六恭敬地点头,把毛笔搁下就领着人向着门外走去。

    公输究看了一眼马六,又继续看向公输胤雪,脸上仍然堆满笑容:“怎么了,胤雪,看你这样子倒像是有些不太高兴?是不是累了?我就说嘛,我这个大哥呀,一点也不知道体恤孩子,你这回出去遇到那么凶险的事情,怎么才在家呆了一天就让你接手这麻烦事儿。”

    他拍了拍胸脯:“你不是没几天就要和秦轲成亲了嘛?不然三叔给你去说说,让大哥先别让你在这外头抛头露面的,人都说女儿家出嫁最是事多,你在家,也好跟着你三婶婶一同料理好成亲的事情才是。”

    公输胤雪看着公输究,没有多说,只是微微展露笑颜道:“成亲的事情有大婶母和三婶婶在帮忙,哪里需要我多操心,这不,大伯想让我帮三叔您分担一些,我才过来了,只是我刚接手,有些事情还不大适应,毕竟这些粮仓平日里都是三叔在管……有的事情,我其实也是来了才知道,倒是吓了我一跳呢……”

    公输究听出了公输胤雪话里有话,望着她一脸甜美的笑,微微怔了一怔,立即明白她肯定是知道了双层仓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有所察觉的,眼下他到底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发作,只能暗地里咬牙切齿。

    不过,他必须维持面上的坦荡,跟着笑道:“那是,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一时不甚明白情有可原。这个……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来问三叔,三叔别的不敢打包票,这粮仓里的事情还是能拍着胸脯说得上话的。”

    公输胤雪缓缓一礼:“那就先谢过三叔了,如果有事,我一定向三叔请教,不过大伯交予我的事情,我总也不能还依靠着三叔帮我去做,我早一日接过手来,不是也能替三叔分忧的吗?”

    公输究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分忧?横插一杠这叫为他分忧?这小丫头明摆着是想挑事儿的啊……

    热脸贴了冷屁股,自然不会太舒服,公输究只能是找了个借口走到马六那边去跟着一起清点粮食,同时还主动地解答了一些账目上的问题。

    毕竟是公输家的三爷,马六在他面前不过是个下人,眼见他这般为自己解惑,心里自然是感恩戴德,两人的笑声一路传进粮仓,鸟雀在屋檐上悠然自得地叫着。

    秦轲远远地看着公输究的身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倒是真能忍,你这样刺他,他还笑得出来。”

    公输胤雪也是小声地笑了起来:“别看着他脸上笑得高兴,只怕现在心里早已经把我骂了不知道多少次,粮仓里的猫腻,他自己清楚得很,要不然不会这么着急的运粮食来。什么叫调拨?就算是大伯亲自做,也得留下文书,写明粮食去向,什么期限之内归还。可这些,他一样都没有,这算哪门子的调拨?”

    (感谢盟主钟馗小号号,超感谢~当然,加更是不可能加更的)

第三百六十九章 会师

    秦轲不太懂这些,但还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那他哪里来的这些粮食?如果粮仓是个大窟窿,他要填上也不容易吧?”

    “容不容易是他的事情。”公输胤雪冷笑了一声,“反正他总会有办法,我只要这些粮仓里的猫腻能清理干净就行。”

    秦轲点点头,他的风视之术仍然开启着,远远听见那几个官差的谈话,洒然笑道:“那几个人正因为这事儿骂你呢,你这么一弄,他们也就没油水可捞了。”

    “他们骂我,我不担心。”公输胤雪摇摇头,“我只怕大伯骂我。我倒是真想把这件事情捅上去,可这样一来,就算三叔下场不好,我在大伯心里也会落下一个‘阴刻’的印象。我大伯他最想家宅安宁,兄弟和睦,或许他会因为这件事情严惩三叔,可他也绝不会允许像我这样阴刻、忤逆长辈的人坐上家主之位……”

    秦轲听得直摇头,道:“你家里的事情,是在太复杂了一些,听着得我头疼,犯了错的要罚,揭发的却也得受到牵连……”

    但他看见公输胤雪眼神苦涩,就像是一只孤立无援只能藏在墙角的小动物,心里还是忍不住柔软下来,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我还是信你的,哪怕将来你能坐上家主的位置,也一定不会对你三叔四叔赶尽杀绝。”

    “反倒是。”秦轲望向远处站着和马六说话的公输究,叹道:“你三叔未必会放过你。”

    其实这话他不用说,公输胤雪心里也十分清楚,就在荒原上的那天,她的眼前都是漫天血光,如果不是二爷爷的那位供奉足够骁勇,如果不是公输究找的那群“江湖客”太过惜命,或许她早已成为众多死尸中最惨不忍睹的那一具了。

    只是她现在还活着,或许是老天垂怜她,也垂怜她那个懂事的弟弟,所以没有把她带往父亲和二爷爷的那个世界。

    既然如此,她自然要坚定决心:“我明白。但我即便是坐到那个位子上,也绝不会痛下杀手绝后患,最多,只是让他们不再有机会威胁我罢了。”

    公输究紧急调拨而来的粮食最终还是对上了数目,双层仓则是在暗中被拆了下来,被无数的大米、苞米、小麦充盈,再也无人可以看出这粮仓原先的巨大窟窿。

    公输胤雪划定了调拨的粮食数量,就让人把这些粮食都装了车,运往各处的粥铺继续接济流民。

    而她和秦轲却是再度坐上了马车,向着其他的粮仓而去。

    出了这档子事儿,她对公输究已经不再放心,非得把全城的官仓审查一遍才能放心,秦轲也知道她心里所想,所以只是静静地陪着,好在后来也没有遇见仓门紧锁不让进门的情况,事情还算顺利。

    从这一点看,公输究也确实是个厉害人物,纵然他留下了这些窟窿,却能及时补救,也算是难得。

    两人忙了一整天,到黄昏的时候,公输胤雪仍然还抱着一卷书简,借着车内蜡烛的光亮仔细地看着。

    “晚些再看吧,事情总不能一天就做完了,放粮也不是一天的事情。”看着她这不辞劳苦的样子,秦轲关切地道。

    公输胤雪听着秦轲的话语,心里微暖,笑了笑顺从地放下书简,点点头:“好。”

    她这样听话,反倒是秦轲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对于男女之情是云里雾里不甚明白,却也能感觉到公输胤雪这一天下来与自己似乎亲近得过分了一些。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还有哪座仓还没看?”

    公输胤雪抿嘴轻笑:“我们不去粮仓了。”

    “不去粮仓?”秦轲疑惑地望着她,道,“你不是急着要把所有的都查上一遍?”

    公输胤雪点点头,继续笑着道:“你不是说,也不是一天的事儿吗?今天你陪我忙活了一天了,我也该帮你做些事情。”她掀开马车的布,看向那街道上逐渐点燃的灯火,道,“你的朋友们应该是在禄乐居,是吧?”

    秦轲眼睛一呆,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当初高易水是远远地说话告诉了他会在锦州最大的客栈住下,但公输胤雪又没有风视之术,怎么可能听得清楚?

    公输胤雪看出他的疑问,轻声笑道:“我确实不知道你和你朋友是怎么传的消息,不过你早晨的时候问了丫鬟锦州最大的客栈是哪一间,在旁人听起来好像是无心,但在我这样的人听来,就是有意了,以后这些事情,你可以问我,毕竟家里人多口杂的……”

    秦轲这才明白公输胤雪为何能轻轻点破自己打算要去的地方,苦笑道:“你们这些人,真是一颗七巧玲珑心,让人觉得可畏。”

    “敌人可畏。友人可敬,不是么?”公输胤雪的眼睛明亮,看着秦轲竟然有着几分炽热。

    秦轲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望向马车外气派的楼阁:“该不会……就是那间吧?”

    公输胤雪含笑点头,等到车夫把马车速度放缓,她轻声道:“我就不陪你进去了,目标太大,容易被我三叔察觉,马车也不会停下,会一路转向直接回公输家。一会儿你自己想法子回去,我在家里等你。”

    我在家里等你。

    这句话说得实在是有点暧昧,但这恰恰是秦轲和公输胤雪两人如今古怪关系的最好写照。

    “好。”既然如此,秦轲也不再犹豫,单人钻出马车,整个人像一阵轻飘飘的风,直接落到了地上,再一转身,犹如一条滑腻的游鱼很快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公输胤雪望着秦轲的背影,轻轻微笑,随后对着车夫道:“回府。”

    马车再度加速起来。

    时值深秋,可能不过半月就会有第一场雪降下,秦轲穿着一身丝质长袍,外面罩了一件短毛狐裘,头顶的玉冠将他乌黑的发丝尽数收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贵气非凡。

    所以进入三必居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伙计阻拦,甚至几名在门口迎客的伙计都是摆着笑脸不断地迎着秦轲往里行进:“公子里面请,公子我们今天正好来了一条穹窿之海里捞来的龙鱼,正等着客人品尝呢,您来的正是时候。”

    秦轲笑着点了点头,他不好吃鱼,但也不介意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一路走进客栈,想想高易水倒是对鱼感兴趣,有龙鱼这样稀少的东西,他必然不会错过。

    果不其然,秦轲刚一进客栈之中,就听见高易水的笑声,中间还包含着古老而又悠远的琴声,只是客栈内略有些嘈杂,倒是让这琴声染上了几分凡俗之气。

    秦轲嘴角露出微笑,对着伙计道:“你不用招待我了,我朋友在这儿,我自己去找他就是。”

    “公子是有朋友先到了?”伙计笑着道,“那好,我们就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公子但有吩咐,喊我们一声,我们随叫随到。”

    秦轲点点头,就顺着那个声音向着里面的雅间走去。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光是在门外听着那个声音,秦轲就知道高易水又喝多了,这是李求凰的诗句,高易水向来喜欢,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喝酒得喝出风格来,瞧瞧李求凰,那就是一个能扯淡的好手,吟诗作赋,让人一听就觉得是个雅人,光喝酒不说话,那就无趣了。”

    不过秦轲倒是没听出“雅”字来,打开门只看见高易水像是个疯子一样摇头晃脑,做“琴魔”状疯狂地蹂躏着旧琴的琴弦,声音一时犹如魔音灌耳,令人忍不住脸上抽搐。

    阿布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口,一看开门进来的是秦轲,顿时眼睛一亮,猛然起身:“阿轲!”

    秦轲笑着道:“阿布。”

    两人相互靠近,相互拥抱,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背心,算是各自给了对方一份宽慰:“可算是能说上几句了,昨天你在公输家都做些什么呢?”

    “呃……跟一个武痴打了一架,然后……就睡觉了。”跟公输胤雪同床共枕睡了一觉?他小心地望了一眼同样有些醉意,玩弄着酒杯蜷缩在椅子上像是一只迷糊猫一般的蔡琰,还是没敢把这话给说出来。

    高易水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看向秦轲,嬉笑道:“来了?来来来……坐下,陪我喝酒,这鱼可不错,肉质鲜嫩,入口滑而少刺,跟烧酒实在是绝配!”

    秦轲看了一眼桌上的托盘,上面有晶莹的冰块,粉嫩的鱼肉在酱汁上如同绽放的鲜花:“鱼生?”他还记得当初在那条去往邬县的船上,他每日切鱼片做鱼生的日子,虽然那段时间他被木兰“砍”得很惨,但也有几分意思。

    他接过阿布递过来的筷子,夹起一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不住地点头:“确实很嫩很香。”

    一桌人再度重聚,除了中间多了一个白起之外,一切与之前都没有什么区别,仍然是那般融洽。高易水伸手搂着秦轲的肩膀,嘿嘿笑道:“你小子倒是厉害呀,不声不响就搭上了公输家的二房小姐,手段可比我们还利索。”

    秦轲微微一愣,阿布则在一旁微笑着解释道:“我们来到锦州之后,为了跟公输家搭上线,高先生索性让我们扮成匪徒直接把公输究给捆了……之后就是那天你在公输家看见我们时候的样子了。”

    听到这里,秦轲忍不住笑了起来:“倒确实是老高的流氓风格。”

    “流氓?”醉醺醺的高易水有些不满道:“这我可就不爱听了,我能有你流氓?你可都成人家公输家的姑爷了,那公输胤雪好吧,我看着身段不错,肤白貌美,眉眼清秀,最关键是,家世好啊……”

    秦轲捂着头,心想这又开始了。

    高易水继续说着:“更重要的是,她胸口那两团……嘶……”

    高易水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瞪着眼睛看着蔡琰发起飙来:“你踩我干嘛,不知道我没修行过气血,身上骨头都是软的吗!”

    蔡琰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烂:“哎呀,我也不知道我的脚怎么踩到你脚背上的,可能我有点喝醉了,控制不住它。要不然,你再继续说说看?”

    “呃……”高易水望着蔡琰那清澈如水,里面闪烁着星光的眼睛,一时语塞,最终决定还是没有再把原先的话说下去,而是继续道:“说正事儿。你打算怎么干?”

    “啊?我?”秦轲看向白起,眼神疑惑,“我不是让白兄跟你们解释了吗?”

    高易水翻了翻眼睛:“所以你真就打算靠着那个虚无缥缈甚至说不定已经在地下密室嗝屁了的老祖宗,就把这事儿给办完了?”

    秦轲看着他:“不然呢?你鬼点子多,我可没那么多鬼点子,你想说什么,赶紧说,总吊人胃口多没意思。”

    高易水嘿嘿笑道:“大餐总是得吊吊胃口吃起来才可口。不饿两天哪儿能吃出肉香?”

    秦轲撇撇嘴:“那你先别吃肉了,饿两天再说。”

    高易水也不在意,继续醉醺醺地笑道:“也不是我想吊你胃口,只不过有些事儿,你知道早了,容易露馅。我现在问你点事儿,你老实回答我就行。”

    秦轲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点头道:“好,你问吧。”

    说着,他端起阿布递过来的酒碗,喝了一口,可这一口下去,却很快被他喷了出来……

第三百七十章 目的

    “你和公输胤雪,什么时候成婚?”高易水的声音带着几分飘渺。

    “咳咳咳……”秦轲用力地咳嗽着,怎么也没想到高易水会问这个,“你问这个做什么……咳咳……”

    高易水笑得邪恶:“跟我装什么装,就在今天,公输家的人出来大肆采买,光是红布就买了上百匹,难不成都是带回家擦屁股?”

    在饭桌上说擦屁股说得如此自然,想来也只有高易水做得到。秦轲也是知道高易水的脾性,他要雅的时候能弹奏一曲《高山流水》,曲调高远,悠然自得。

    要俗的时候就如同现在这样俗不可耐,他并不觉得出奇。

    只是公然谈到他和公输胤雪的婚期,还是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只能是借着吃鱼肉的时机掩饰一下尴尬,但实际上脸上的红色早已经出卖了他。

    “可能就在这几天了,具体时间,我可能得等后面再告诉你。”秦轲进公输家也才两天,有些事情,公输仁肚子里清楚,可他却一无所知。

    蔡琰的眼睛像是星空般深邃,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看着他。

    高易水点点头,并不意外,随后又问第二个问题:“你今天去做了些什么?”

    “主要是清查粮仓,公输仁打算开一些官仓,增设粥棚放一些粮食给那些逃难来的流民,原先这些事情是公输究在做,但是……”

    “但是他做得并不怎么好,对吧?”高易水微微笑道。

    秦轲看向高易水,皱眉道:“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至少你跟公输胤雪这事儿我也不知道。”高易水哈哈一笑,又喝了口酒,脸上的红色更深了,他朦胧地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继续道,“我来锦州比你早,自然查的事情也比你多。城内各处粥棚我都去过,流民的抱怨的声音很大,说粥是越来越稀,喝下两碗都填不了一个底。”

    “所以我又打听了一下锦州城几间大米铺,你猜怎么着?”高易水笑着道,“公输究的心可贪得不得了啊,不仅仅只是那些公输家自己的粮仓他要贪,就连那些官仓他也从中贪了不少,什么粮食混上沙土,什么双层仓他是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这些粮食,最后都进了各个米铺,换来真金白银,供他挥霍。”

    秦轲怔怔地看着高易水,有关于公输究在粮仓里的猫腻,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没想到高易水的速度比他还快,甚至不像是他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是直接从粥棚再到米铺顺藤摸瓜就把这件事情摸了个大概,比起他不知道要厉害多少。

    高易水继续笑着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想你那个‘未婚妻’死?因为赈灾的事情本来是公输胤雪在做,他只是在公输胤雪出去调粮的时候才接管,可公输胤雪一旦回来,他在官仓里的猫腻很难藏得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没想到,公输胤雪竟没能死在他的屠刀之下活了下来。”高易水道:“当然让我也有些惊讶的是,他昨夜忙活了一晚上,从城东跑到城西,又从城南跑到城北,硬是给他把这个大窟窿给填上了。只不过那些钱嘛……估计他自己还得倒贴不少。”

    秦轲点点头,高易水所说的,与他今天和公输胤雪查粮仓事情大致不差。不过昨夜公输究跑了一整夜这事儿他倒是不知道,难怪他今天看公输究的动作有些不太和谐,眼睛也有些浑浊,大概就是一夜奔波造成的结果。

    可秦轲还是不明白,高易水想做什么。

    高易水看出他心中所想,笑着道:“你说……如果我把这事儿让公输仁知道,会怎么样?”

    秦轲眼中一道光闪过。

    是啊,公输胤雪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她所处的位置就不适合她这么做,可换成是高易水,一个公输家的外人,把这件事情捅给公输仁,这岂不是既不折损公输胤雪同时又能搞倒公输究的最好法子?

    “指望公输家老祖宗出来做主,就好像求神拜佛指望上天垂怜,那不是我的风格。”高易水笑着道。

    “你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帮你把消息传到公输仁耳朵里?”秦轲问。

    “不是传到公输仁耳朵里。”高易水笑得诡异。

    “不是传到公输仁的耳朵里?”秦轲奇怪地问,“那是传到谁的耳朵里?”

    “公输察。”

    ……

    “砰”地一声碎裂声,上好的官窑瓷器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公输究坐在厅堂里,浑身颤抖,早已经不复白天那般笑容满面:“混账东西!还敢讽刺我?真是反了!一个小辈都敢骑到我头上了来了!该死!该死!”

    林氏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她很少有见公输究这般大怒过,但昨天一晚上的奔波,他一夜之间散去黄金白银无数,甚至为了填补那个漏洞,把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都给典当了一些,这才救了个急。

    想到自己那些嫁妆,林氏心疼不已,可还是得安慰道:“爷,消消气,身体要紧。”

    但公输究反倒提高了声音:“我消什么气!老子活了半辈子,还不准发怒了?大哥明明让我管着这事儿,结果胤雪那死丫头一回来,急急忙忙又把这事儿交给了她去,这是什么意思?不信我吗?”

    如果公输胤雪在场,只怕会冷笑着嘲讽他在官仓里做的事情,实在配不上公输仁的信任。

    但林氏毕竟不是公输胤雪,在她的心里,反而不觉得公输究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这世上大官大贪,小官小贪,自家夫君所做所谋不过是为了至亲之人一辈子的富贵荣华,这何错之有?

    “爷,你也是太慌乱了,这窟窿填不填有什么要紧?胤雪那丫头就算知道了你做的事情又能如何?难不成捅到大爷那去?大爷平日里最重视兄弟和睦,若她真的这么做,只怕大爷第一个饶不了的不是您,而是她。”林氏道。

    “妇人之见。”公输究冷笑道,“我难道把宝压在她不敢说上?万一她疯起来,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拖我下水呢?何况她凭什么替我们填那个窟窿?现如今大哥身体已经这样衰弱,最忌讳的就是节外生枝,这件事情非得抹平了才行。等到将来我当家做主,那就不必再看这死丫头脸色了。”

    林氏点点头,道:“还是爷高瞻远瞩,不过昨夜到今天也是把爷累着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公输究点点头,也露出几分疲倦,叹息道:“只要这件事情能平了,也不枉我劳累一场。”他捏了捏自己发酸的腿,林氏看了一眼,赶忙地替他捏着。

    “跑了一整天,我这骨头都快散架了。”公输究龇牙咧嘴道,“我要是有老四那身体……”

    林氏忍不住笑道:“四爷那身体可不是白来的,你也该看见他对自己有多狠,一年四季,他每日练功,日日不辍,就算是天寒地冻也不眨一下眼睛。”

    “我就是这么一说。”公输究抱怨道:“我将来可是要管家的人,老四修行再厉害又如何?我公输家家大业大,难不成还差一个武夫不成?那么多供奉总不能都当摆设。就老四那样子,哼,真不知道他拿什么跟我争。”

    “四爷毕竟小,一直得家里老人喜欢。就算大爷也时常关照,再或许……他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公输究哈哈一笑,道:“大哥可不傻,公输家要是落到这么个莽夫手里,整天横冲直撞,像头发了怒的公牛,有什么好?哎哟……轻点,这腿一捏就跟针扎似的。”

    他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成儿呢?怎么今天没见到他人?”

    “今天钱家公子生辰,他早早就出去了,这会儿估计正跟人家喝酒呢。”林氏一边给公输究捶腿,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又喝酒去了?”公输究一瞪眼睛,“我让他做的功课做完了吗?今年祭祖这些个小辈连地宫第二重都没下得去,再不知道收收性子,就他那一身稀烂的修为,明年怎么可能胜得过老四家的儿子?”

    公输究的眼里闪着光:“老祖宗可立下了规矩,只要能闯过机关阵的,便会收做关门弟子,到时候成儿有的是机会一飞冲天!老祖宗当年可是稷上学宫的总教习,甚至与当今巨子是师兄弟……”

    他面色一变,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用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随后龇牙咧嘴疼痛地道:“我说胤雪这死丫头干嘛着急忙慌地从外面带回来一个野男人!”

    林氏看着他这样子,也有些好笑,其实他对于那个从来不在家族中露面的老祖宗倒是没太多感想,纵然有那个“收徒规矩”在又如何?

    这么多年,也没见哪个公输家的年轻一代能闯过机关阵,得老祖宗收入门下,她自己的儿子,她自己知道,虽然有些武学禀赋,但也做不到出类拔萃,与公输察那过继来的儿子两个半斤八两,他家儿子闯不过机关阵,他老四家的儿子一样不可能。

    不过公输究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大惊:“那个秦轲!那个秦轲就是胤雪的下一枚棋子!她想利用秦轲去闯机关阵,得老祖宗的亲睐,这样她在公输家的位置自然水涨船高,就算我能当上家主,她也有资格指手画脚了。”

    “老爷当真?若真是那样,可不是什么好事。”林氏忧心忡忡地道:“只怕胤雪一朝得势,老账新账都要一股脑来跟我们算……只怕……”

    公输究冷哼一声,道:“难怪她要找一个没家世的穷小子,原来不仅仅只是看上了他能入赘,更是希望他在入赘之后能替自己做事情啊。那小子虽然没有背景,可一身的武艺当真惊人,竟能与老四打个平手,又是年轻一辈……正好可以闯机关阵。”

    他站了起来,眼神沉重:“不行,绝不能让她得逞。我得想个法子把这个叫秦轲的给挤出公输家去,让他进不得祠堂,下不了地宫……”

第三百七十一章 考量

    “老四虽然是蛮横了一些,但胜在简单直接,未必就不适合当家。”院子里,公输仁躺在床上,身旁的赵氏如小猫一般匍匐在他的怀里。

    两人相依多年,早已是老夫老妻,这样的温存时刻常常都有,只是公输仁身体越发不济,两人的亲密之事自然断了多年,不过赵氏却一点也不在乎,能这样偎在他的怀里便是满足。

    “老三……”公输仁叹息一声道:“心思活络,说话办事都能做到滴水不漏,可惜,少了几分真,几分明。这也是为什么我迟迟不敢把管家大权交给他的原因。我公输家是锦州世家领袖,行事要有方有圆,不能一昧的只顾着眼前那点好处。接济流民本来是一件大好事,一来得人望,二来,也能让朝堂上弹劾我们作威作福的人无话可说。可老三这次做的……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他怎会不知道公输究心里那些小九九,想到第一次看到马六暗中拿回的几本手抄账的时候,他几乎气得晕厥过去,当即就想要开祠堂、召宗族,打算严惩公输究,只是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是亲兄弟,若他真的把这件事情揭破,只怕日后公输究在公输家,甚至是在整个锦州,都没法做人了。

    他只能把事情暂且交给公输胤雪,也是借此敲打一下公输究,至于他能不能意识到……那只能看他个人的悟性了。

    “倒是胤雪这孩子,识大体。”公输仁拍着妻子的手背,道:“今天马六回报的时候都跟我说了,她竟能忍住不把官仓里的事情捅到我这里来,证明她还是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的……”

    轻轻一句,却已经点出了马六的身份,估计公输胤雪也不会想到,这个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为人低调圆滑的马六,会是公输仁的耳目之一。

    赵氏静静地道:“胤雪是个好孩子,可她既然在外面遇了险,你把事情都交给了老三,怎么这会儿又交还给胤雪了呢?这样一个烂摊子,胤雪能应付得来吗?”

    公输仁微笑着道:“当然不会让她接一个烂摊子,你还不知道吧,我那个弟弟,为了填上大仓里的窟窿,又不敢动用太多明面上的银钱,今天硬是把弟媳的嫁妆都给当了好些出去……”

    “把嫁妆都当了?”赵氏微微一惊,“这可是大事,老爷你怎么由着他胡来?这些嫁妆若是流了到市面上,总会有人认出来这是我们公输家的东西,到时候外人还得笑话我们公输家竟沦落到要卖媳妇嫁妆……你还笑……”

    公输仁笑得眉眼弯弯,摆着手道:“我哪儿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我早就料到老三会这么干,所以提前就跟当铺老板打了招呼,那些东西,他会给我一直压在底下,等到什么时候老三有钱了,再去赎回来。你放心,这不过是小事。”

    “现在有胤雪接手,我倒是放心了很多。”公输仁道:“她向来不会让我过多操心的,说起来,我倒是……有些亏欠她了。”

    赵氏含笑点点头,道:“好在你同意了她的婚事,我听小蝶说,她是真心喜欢那个秦轲,如今你又准备给她大操大办这场婚事,她应该会明白老爷的一片心意。”

    公输仁道:“要说心意,那也是你给的最多,这采买布置,一应都是你在操办,她要感激也该感激你。”

    “你不是也请城里的平汝先生给她选了个吉日嘛?听说那位先生脾气怪的很,谁人来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你恐怕废了不少心思吧?”赵氏突然抬起头道:“不过为何要这么着急?三日后就成亲?怎么也不等个十天半月的,好让下面人多些准备……”

    公输仁摇摇头,道:“我怕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今儿卢神医又差了人来看过了,我这身体……”

    他的嘴被赵氏的手捂住,赵氏眼中含泪:“不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都不许说!”

    公输仁心里也是有几分悲切,他知道妻子一直以来的苦楚和不易,只能用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轻轻拿开了她的手:“好,好,不说那丧气的话。只是,还有一件事,我是真的担心。”

    “担心什么?”

    “唐国和沧海迟早要犯我墨家……今天,又收到一封北边来的传书,三千边境军被围歼在如火岭……这唐军的动静是越来越大了,可偏生朝堂还是那个样子!墨家领土广袤,边境线绵延几千里,可也不至于就羸弱成这样……要换作王玄微来领兵,哪里会容得那群跳梁小丑闯我墨家境内烧杀抢掠?”

    赵氏将头埋进了公输仁的怀里,两人一齐发出了一声深长悠远的叹息。

    夜色深邃,星光却仍然如一双双明亮的大眼在空中忽闪忽闪,注视着苍茫大地,和这世上的万千黎民。

    秦轲伸出手,握住屋檐的一角,随后整个身体顺着这个支点一晃,轻飘飘犹如一片叶子一般就飘了上去,随后双脚落在屋檐上,随后他才抬起头,望向那个背影。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坐在屋檐上,单薄得就像是一只即将飞走的鸟雀。

    他咳嗽一声,道:“这里这么高,你也敢爬上来一个人看星星,一点也不害怕吗?”

    蔡琰没有转头,只是继续望着天空,道:“你不是也不怕?还专门爬上来。”

    “那可不一样。”秦轲道:“我有修为,上到这里轻而易举,可万一你没抓牢,摔下去怎么办……”

    蔡琰嘴角微弯:“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到时候没法子跟我爹交代?”

    秦轲微微苦笑,走了过去,自顾自地坐在她的身旁,也仰起头,任由星光沐浴着他的脸庞。

    “我和你爹也不认识,要交代也交代不着。当然是担心你,你这么上下乱窜,迟早有一天会脚下打滑……”

    蔡琰歪着脑袋,微微眯了眯眼,好像被星光闪到了似的,“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蔡琰托起下巴,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这会儿可不早了,家里不是还有一个你快过门的美娇妻等着你回去么?就好像我哥,每每只要下了朝,想到我嫂子在家等他,恨不得要在马车前面多挂几匹马一路飞回家里去……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秦轲被她莫名其妙的话猛地刺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这算是什么展开?自己和公输胤雪认识也没多久,怎么就能扯到蔡襄和他妻子相亲相爱上面去了?

    他只能挠了挠头,道:“呃……我刚把老高送回房了。”

    说来也好笑,高易水本来打算给秦轲细说一番自己的整个计划,只是说到一半,他喝下的两坛子酒最终还是像海潮一般淹没了他的清醒的大脑,冲走了他所有的思绪。

    结果就是,他开始不断地上茅房并像是开闸放水一般尽情释放,最后因为夜黑风高,他又一路鬼哭狼嚎般高歌不止,于是吓到了隔壁茅房那位大腹便便的富商,人家连裤子都没提好就一路哭喊着:“妖怪妖怪啊……”

    落荒而逃。

    而他整个人在上完了第八次茅房之后,终于发酒疯到了极致,舌头打结,说话糊里糊涂,用一种罕见的古怪发音唱着李求凰的一首诗词,一边想要当众脱下鞋袜给大家表演如何用脚指头弹奏古琴……

    白起的额头上中了他一脚,阿布一身都是他踢翻的汤水,他们和秦轲三人手忙脚乱,花费了巨大的力气才把高易水扭送回了房间里去。

    倒是苦了阿布,现在还得承受着高易水的不断骚扰,比如把他当成美娇娘非得要凑上来亲一口什么的……

    秦轲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偷溜出来了,虽说他和阿布关系极好,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当个鸡贼的逃兵。

    “我那边……没什么事。”秦轲故作发笑道:“胤雪已经回去了,想来有人问起,她也能应付,我晚一些回去没什么的。”

    “听起来你倒是很信任她。”蔡琰幽幽地道:“所以,你真是要和她成亲?”

    秦轲看着星星,又看看蔡琰那张在月光下看起来吹弹可破的侧脸,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尴尬。

    事实如此,他也只能老实地回答:“是。”

    但他很快又否认道:“不过,我和她只是假成亲,在来锦州的路上,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我帮她闯机关阵,助她获得老祖宗的信任,等她坐上公输家主的位置,她会尽一切所能帮我们拿到五行司南的罗盘,之后,我们各自分道扬镳,两不相欠。”

    蔡琰点点头:“听起来很公平。”

第三百七十二章 你漂亮些(二更)

    “可你们总要拜堂的吧?拜了堂,她就是你妻子了。”蔡琰望着他,眼神深邃如一口深井,又像是阳光下瑰丽的琉璃,五彩的光芒在里面旋转,这一刻她像是能看穿人心的巫女,“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拜堂之后,第二天,你的名字,就会写进公输家的祠堂,你和她的百年之约,会在锦州人尽皆知,你的影子,会像是一个烙印一般,在她的身上刻一辈子。即使她如愿得了家主之位,可为了维系住威信,她也不可能让你休了她,否则这等于是对公输家的那些宗族长老们直接宣告,她和你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所以,从此以后,她再也嫁不了人,你一走,她只能当青灯孤影,守着清白名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加重了语气:“然后……你就这么狠得下心,一走了之?”

    秦轲沉默着,没有回答。

    蔡琰所说的后果,他也不是不清楚,所以他一开始对公输胤雪的计划并不赞同,只是公输胤雪十分坚持,而他心系五行司南,也就一拍脑袋地同意了。

    但同意归同意,愧疚还是会愧疚的,毕竟公输胤雪是个不错的姑娘,善良,聪慧,像是静静开放的海棠花,虽然无香,却清丽动人,让人心安。

    她本应该拥有更好的、值得与她相守一生的男人,结果她却心甘情愿地为了弟弟,或者说,为了她心中残存的一丝不甘,将一生托付给了一个原本跟她毫不相干的人。

    “笨蛋呀!”看着他沉默的样子,蔡琰却突然发了怒,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老猫,对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敲了一下,声音锐利,“等你找到师父,你不就不必在外流浪了吗?你可以带着师父来到锦州定居,这样,你既有了如父的长辈,又有了温婉管家的妻子……今后,你们还是可以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的。况且,公输家是锦州大族,一生尽享富贵,她成了家主,你这个姑爷自是能跟着呼风唤雨……”

    那一下敲得秦轲倒不是很疼,但蔡琰所说的却实实在在地如同一记重拳砸得他一时有些呆滞,他吃惊地看着蔡琰,瞠目结舌:“可……可是我跟她是假成亲……”

    蔡琰撇撇嘴:“假成亲怎么了?反正你们只要朝夕相处,说不定她哪天就会对你动心……就好像我嫂子,刚开始家里安排的婚事她也很不看好,在闺中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两家都快崩溃了,可后来她进了门,没几天就跟我哥如胶似漆……啧……我看了都觉得……”

    蔡琰用一双小手捂住了眼睛,只露出一点点缝隙,一边摇着头。

    秦轲傻傻地看着蔡琰,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她在给自己细细筹谋着将来。

    这么说,他其实有很大的机会能假戏真做,把这个与公输胤雪的公平交易,变成真的白首之约?

    “怎么,你不愿意?”蔡琰淡漠道:“是公输家的家产不够多,还是公输胤雪不够好看?”

    秦轲有些受不了蔡琰这步步紧逼的追问,只能低下头,有些头疼地回答:“公输家的家产多得我数都不知道从哪里数起,至于胤雪……她当然是好看的……”但他看向蔡琰那双凌厉如山猫般的眼睛,突然一阵发毛,赶忙补充道:“可是,没有你好看。”

    “说事儿呢!严肃点!”蔡琰不买他的帐,反而瞪他一眼,“既然这两样公输家都有,那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秦轲轻轻咳嗽一声,眼神飘忽,公输家家大业大,如果说他一点也没有想法那是假话。可他顶多只有一种乡巴佬第一次进城,看到腰缠万贯的王公贵族从身边走过的那种感觉,心里有些痒痒的,有羡慕,但也就是羡慕而已。

    他从没想过要把自己和公输家的财富,和公输胤雪这样一个美好的姑娘捆绑在一起,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躺在金山银山上能睡得安稳,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不是自己的归宿……

    “不要钱,也不要色。”蔡琰看着秦轲一脸受气包沉默不语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也不考虑去对公输胤雪负责?一个姑娘家,你真想让她孤独终老?”

    这一点,秦轲倒是迟疑了一会儿,随后依旧摇了摇头,为难道:“当时答应了,我确实没有想得如你这般全面,我现在……知道错了,假如可以,我会尽我一切去弥补她。”

    他郁郁地想着,自己和公输胤雪根本谈不上什么白首之约,他从来没有爱上过公输胤雪,纵然对她的身世有几分怜悯,对她的为人处事有几分敬佩,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朋友层面。

    这时,秦轲却听见了身旁蔡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本脸上的怒意此刻消弭于无形,眼底的星光璀璨之中,像是藏了一张坏坏的笑脸。

    “算了。逗你呢,一点也不好玩。”蔡琰轻哼一声,“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也懒得管你。只是,你别忘了你和我的约定。”

    “约定?”秦轲一时脑子有些懵,傻傻地问道。

    蔡琰一瞪眼,抬起手作势要打他:“要不要把你当初说的话刻在你的脸上?你在唐国答应过我什么?”

    秦轲这才明白过来,赶忙喔喔喔地答应起来:“我当然没忘,我说过要带你游历天下的嘛。我只是一下子有点懵,还以为你说的是去伏牛山路上,我答应给你买桂花糕的事……”

    “对哦。”蔡琰这才想起来,眼睛瞪得更圆了,“桂花糕呢?”

    她伸出一只素净手,五根青葱般的手指摊开在秦轲面前,“你说好给我买的,现在连朵桂花都没见着。”

    秦轲这才发现自己多说了一句多么愚蠢的话。

    他提起这事儿做什么呢?这一天他随着公输胤雪出门,辗转各处粮仓,直到傍晚才到这里和他们会面,哪里还有时间去买什么桂花糕?

    只是眼下蔡琰的手已经递到了面前,他憋红了脸,只能吐出几个字:“我……下次买……下次买……”

    蔡琰的手凌空对他扇了几个巴掌,哼声道:“就知道你靠不住,你还是趁早回去,和你那公输二小姐腻腻歪歪去吧。”

    “不是……”秦轲急得不行,“之前确实打算离了伏牛山就给你买的,结果不是打起来了嘛……然后今天,我其实是和胤雪跑了一天的粮仓……”

    不过他很快就怔住了,因为他发现蔡琰望着天空笑得十分灿烂,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她伸出了小指头:“再拉钩,下次记得给我带来。”

    秦轲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小指缠在一起,他郑重地答应道:“好。再忘记我就是小狗。”

    “又是小狗……”蔡琰看着秦轲,眉眼弯弯,“不然,先叫一声听听?”

    秦轲愣愣地坐着,憋了半天,终于发出一声:“汪……”

    蔡琰忍住笑:“让你叫你还真叫,你不是说忘记了是小狗吗,现在就学狗叫,你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忘的?”

    秦轲额头满是冷汗,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一环套一环的大圈圈里,立即摇着手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

    “不说这个了。”蔡琰一把捧住他的脸颊,认真地问他道:“刚刚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你说……我和公输胤雪比,是谁比较漂亮来着?”

    秦轲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庞,突然想到了那天她站在高高的围墙上,兴奋地喊着“秦兄”的样子,那时候,她一身锦衣华服,如飘散在天边的一团云彩,美得不可方物。

    他咧嘴笑了起来:“是你漂亮些,我没说谎。”

第三百七十三章 花香

    当秦轲回到公输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楼阁之上亮着灯火。

    “姑爷?”院子里的小蝶听见秦轲上楼的脚步声,抬头望了一眼,顿时笑了起来,“这么晚才回来,小姐都等你好久了呢。”

    秦轲微微点头笑道:“有点事情耽搁了。”

    说着,他收回目光,没去理会待会儿小蝶是不是也要跟着上来继续“旁听”他们的动静,只心无旁骛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公输胤雪没有睡去,仍然坐在桌前的灯火下,捧着一卷书简细细地看着账目,时不时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在一些不确定的数字下面标记画圈,她的眼神显出疲惫,一只手撑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见过了?你朋友们怎样?”公输胤雪没有抬头,一句话问得坦荡。

    “都很好。”秦轲关上门,“怎么还在看?都这个时间了,你不是说明天还要继续查仓吗。”

    秦轲看公输胤雪没有作答,走到桌边倒了两杯热茶,递了一杯给她,一杯自己喝着,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你大伯他……是不是已经定下了婚期?”

    公输胤雪这时抬起头,接过了茶碗,只是听见这个问题,免不了脸上红了一红:“好端端的,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总得问问,毕竟也算是件大事……”

    公输胤雪把朱砂笔放在了笔架上,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应该是……三天后,是锦州最有名的那位算命先生选的吉日,大伯母昨天得了消息已经是在置办了,估计明后天也该来打理我这里了吧?其实……你也不必紧张,那些繁琐的事情,自有人去做。”

    三天后吗?

    秦轲沉思片刻,眼睛在公输胤雪身上扫了扫,踌躇道:“那你呢,你真的决定了吗?”

    公输胤雪微微愣了愣:“什么意思。”

    “成亲这件事情。”秦轲索性不再绕弯子,道:“为了家主的位置,值得么?”

    公输胤雪的眉间已经皱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这件事情她本不愿去想的,如今提起,无疑是在她心里重添了一片阴霾,但她终究还是冷静地开口道:“这件事情我们之前就谈过了吧,你……不必为我考虑。”

    秦轲喝着茶,眼神微黯道:“我不替你考虑,可你自己该为自己多些打算才是……”

    公输胤雪注视着秦轲:“是不是你的朋友跟你说了些什么?”

    秦轲依然是喝着茶,避开了公输胤雪的目光:“没……没说什么,我就是再多一句嘴罢了。”

    “我已经做好了决断。”公输胤雪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我不会后悔。”

    公输胤雪会这么说,秦轲心里其实早有准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一方坚守,就好像他也对寻找师父的这件事情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执念。

    对于心中有执念的人来说,他们不会放弃一切希望,因为一旦放弃希望,则意味着即将拥抱未来的那个后悔的自己。

    只不过……谁知道他们将来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放弃希望呢?其实,不管怎么选,都会有所失去,世人想要的两全之法,根本不存在。

    秦轲仰头喝掉了杯中的茶水,望了一眼窗外深邃的夜色,道:“我先去躺着了,跟昨天一样。”

    他这会儿已经听见了小蝶在外面均匀的呼吸声,或许经过昨夜公输仁还是不肯放心,又或许小蝶接受的命令就只是一直监视着他们二人。

    屋子里很快灭掉了烛火,一片寂静。

    公输胤雪听到了秦轲平稳的呼吸,如一只在山间闲庭信步的公鹿,又像是山谷之上悠然自得的微风。他的肩膀并不十分宽阔,可连着那双精壮的手臂,却能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渐渐地,有一股淡淡的木兰花的清香,飘过了她的鼻尖,她轻声问道:“你身上带了香囊?”

    “嗯?”秦轲一时也没睡着,这会儿正在脑子里默默地摆棋盘来助眠,结果被公输胤雪这句话打断,有些莫名地回答道:“没,没有啊。”

    不过,蔡琰倒是很喜欢木兰花的香气,不浓烈,有几分若即若离的孤高之意,难道……

    “可能……是路过花园的时候沾上的。”秦轲慌忙把头偏向了另一边,下意识地隐瞒道。

    公输胤雪点点头,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敞亮,木兰花开在二三月,即便秦轲刚才在花园里打几个滚再回来,也不至于能沾得上……

    但秦轲既然不愿明说,她也就不再想去追问。

    一夜长眠,直至清晨。

    秦轲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睁了一刻却又因为从窗外投进来的天光有些刺眼,就又把眼睛闭了回去,半梦半醒之间,他几乎以为这是自己在稻香村的家,只是没有听见清晨该有的鸡鸣犬吠,只是流水声依旧。

    一旁的公输胤雪气息平顺,似乎还没有醒来,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甜美的笑,估计还沉浸在美梦之中。

    秦轲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出去,随后用一只手撑着半边身子,跳下了床。

    等他的身影带着几分慌张逃也似地冲出了门,公输胤雪才缓缓睁开了她的眼睛。

    小蝶不在,秦轲算是微微心安了一会儿,可还没等他一个懒腰伸完,镂空的院墙外已经现出了一个威武高大的身影。

    秦轲吓得转头就想往楼上跑,然而公输察踩着有节奏的步伐,却反应比他更快,大踏步走进了院子,跟着冷笑一声,喝道:“跑什么?怕四叔吃了你不成?”

    听见这话,秦轲只能是带着一脸勉强的笑意,垂头丧气地向着公输察走去,“四叔,这么……这么早啊。”

    公输察哼了一声,手上一抬,连鞘的阔刀“斩虎”呈现在秦轲的眼前,“我向来早起练功,这时间我本来也不在睡觉。昨天你一直没有出那一剑,我体谅你是一夜疲惫,今天,我非得看见那一剑不可。”

    想看那一剑倒是自己去长城找木兰将军去啊,看她会不会拿着战刀劈死你!

    秦轲心里愤恨,嘴上却是无奈道:“四叔啊,你干嘛非得执着于那一剑呢?那可是我最后的底子,平时都是压箱底的东西,怎么能轻易给人看。要是四叔看全了,这招也就不出奇了,不是么?”

    “什么压箱底的?”公输察盯着他,沉声道:“自家人面前,有什么压箱底不压箱底的?我若不是你四叔,你藏着掖着我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如今我已经是你的四叔,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藏着掖着是有何企图么?想要对付谁?对付我吗?”

    “怎么会呢。”秦轲心里暗骂,神情依旧谦恭,道:“我对付四叔做什么?四叔已是小宗师的修为,如果不是手下留情,我又怎能与四叔战了三百多回合都毫发无伤呢……”

    公输察这才稍稍满意,点头道:“既然如此,有什么不能看的?”

    秦轲只得苦笑道:“四叔,你同意和我胤雪的事,该不会……只是为了用这理由搪塞我,好看到我出手这一剑吧?”

    公输察立即摇头,脸上表情严肃:“我是好武,可还没有混球到那般地步。我同意你和胤雪的事情,是因为你在我面前证明了你并不是个废物,勉力能配得上胤雪罢了。至于我想看你那一剑,只是因为我想看,没有别的理由。”

    还真是符合他的性情。

    秦轲这样想着,叹了口气,面前的公输察始终保持着一副“你不给我看我就不走”的架势,实在令他毫无退路。

第三百七十四章 急事(二更)

    秦轲转了转眼珠,突然笑道:“那……是不是我给四叔看了这一剑,四叔就不再这么一直找我切磋了?”

    公输察皱了皱眉,轻轻点了点头,但还是理所当然地道:“习武之人相互切磋,乃是常态。修行是一条漫漫长路,须知相互扶持的重要。”

    “可我还是习惯一个人修行。”

    至少,他不想和公输察一起相互扶持……秦轲留了半截话没说,反正他如果想要练手,有阿布,有高易水,单从做对手来说,怎么也比公输察这样钻牛角尖的麻烦人物要好上许多倍。

    “算了。四叔,你等会儿我,我去取剑。”说完,秦轲一路走了回去,打开房门,公输胤雪本来正要起床,听到门响又赶忙地闭上眼睛装睡,好在秦轲只是偷偷瞄了她一眼,就握起桌上的菩萨剑,再度走出了门。

    院子里,公输察已经跃跃欲试,手上的阔刀锋芒毕露,他的双眼如即将捕食的鹰,闪烁着不定的利芒。

    而秦轲则是双手握剑,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握着剑柄,随后,开始缓缓拔剑。

    “就一剑,四叔,我先说好,我这只出这一剑。”

    “可以。”公输察跃跃欲试道:“来!”

    只是正当秦轲拔剑到半截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人的高声呼喊:“四爷!四爷!”

    公输察眉间顿时露出几分厌恶。

    他向来讨厌有人打断他修行,更讨厌有人干扰他与人切磋,秦轲那一剑在他心中缭绕已经有一日多,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机会再见到这一剑,却突然然了个打扰他兴致的不速之客,心里自然生出几分怒意来。

    只是他也听出了这个声音是他房里管事的声音,既然喊得这样惶急,必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他总得耐下性子听一听才行。

    “四爷……”管事刚刚跑进院子,双手就撑着膝盖弯腰咳嗽起来,显然这一路过来他花了不少力气,但看见公输察就在面前,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勉强抬起头道:“四爷,出事了!”

    “什么事情,急急忙忙的?没看见我正在和人切磋吗?”公输察含怒说话,声音中自然带上了几分威严。

    管事看了一眼秦轲,又看了一眼公输察,一刀一剑正在手上,他心里也大概明白了大半,立刻就跪下身来,嗫懦道:“对不住,四爷,我坏了你的规矩,打扰了你和姑爷的事儿。等下回去,我自领责罚去。”

    公输察虽然蛮横,但也并非刻薄的人,尤其是对手下的人,所以他只是摇摇头,道:“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责罚你做什么?”

    “起来吧。”他淡淡地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慌里慌张的?”

    公输察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顿时锐利起来:“是不是……大哥他……”

    “不是不是……”管事的连连摆手,否认道:“大爷的身子暂且没事,昨天稷城那边的大夫还托了人给大爷带了药,听说这两日已有些好转了。”

    公输察轻轻点头:“那就好。”

    看着公输察短短几息之间的言谈反应,不大像是在装模作样,秦轲一时倒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公输察看着管事,低着声音问道:“既不是大哥出事了,这家里难道还有什么新鲜事能让你这么着急忙慌的?”

    “是……”管事瞥了秦轲一眼,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低下头去。

    公输察看出他的意思,踌躇了半晌,握刀的手一紧一松。以他的性情,自然不愿意在这种紧要关头退去,刚刚秦轲的剑已经拔了一半,或许他房里管事的晚来那么一步,他应该就能看到那一剑了……

    不过秦轲倒是笑着替他解了围,道:“四叔这会儿有什么急事还是先去处理,这切磋嘛,日后总是有机会的。”

    公输察看着秦轲,狐疑道:“你肯等到下次?”

    是你不肯等到下次……秦轲心想,脸上笑得灿烂:“有什么不能等的,四叔什么时候得闲,再来找我就是。”

    公输察点了点头,眼神欣慰:“那好,这一剑我记住了,我会回来。”

    说着,他把阔刀重新入鞘,转了个身,就向着院子外走去,地上跪着的管事也是赶忙起身,拍拍自己粘着灰尘的膝盖,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说些什么。

    秦轲正打算展开风视之术听个一二,然而门外却又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面孔,白起仍然是那一身如墨的黑,手上握着剑,回头望了一眼公输察的背影,嘴角带笑道:“看来我错过了一场热闹?”

    ……

    公输察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才终于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平日里自己的院子肯定没有今日这般严谨。

    他一向喜欢清静,下人们平时都是距离他的屋子远远的,可今天看去,下人们却个个一脸警惕地把守着各处,像是一只只等待捕猎的鹰隼。

    “这是我斗胆替爷做的安排。”管事一边走,一边回头解释道。

    公输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原本没有兴趣的他反倒是提起兴趣来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般紧张?是胤云出事了吗?”

    “少爷没事。老爷你跟着我来就知道了。”管事的口风严谨,在门口依然一点都不肯透露。

    两人一路进到深处,直到公输察宅院里的柴房,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四下张望了一眼,向前走了一步,推开了柴房那粗陋的门。

    “啊啊……”只是在那一瞬间,却有一个全身血淋淋的人影大喊着冲了出来,直扑管事。

    管事先是吃了已经,随后却已经听见了公输察的一声暴烈的怒吼,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就是转过身来,对着已经拔刀出鞘的公输察喊道:“四爷……停手!你看看他是谁!”

    阔刀在空中突然停下了,就停在那满是血的人面前,停在他的脖颈上,纵然还未入冬,可刀锋上的寒意,却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让管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脊背发凉。

    公输察看清了那张满是脏污,凄惨不堪的脸,却终于想起了这张脸的主人到底是谁,平日里,他也见过他不少次,但多是在公输究的身旁因为他不正是公输究身旁最得力的管事吗?

    “乌助?”公输察手上的阔刀仍然没有放下,言辞冷厉,“你怎么在这里?还弄得一身血污?”他看向管事,“是你派人打的?”

    “不是……”管事赶忙地否认,这时候,那浑身是伤的乌助也终于在公输察的刀锋下回过神来,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啊……”乌助哭出声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四爷救我!四爷……有人要杀我!你救救我呀!”

    公输察疑惑地看看管事,管事做了“无妨”的眼神,公输察这才把阔刀放开,就算是个歹徒,在他面前也很难行凶,何况这乌助虽然是公输究的得力助手,却并不精通武艺,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做出什么事儿来,他也就不必再架着刀了。

    “我救你什么?你在老三身边好好的,还有人敢害你不成?”公输察与公输究最是对不过眼,对他身边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话,声音冷漠。

    乌助哭得撕心裂肺,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娘的孩子,非得把心里的委屈都给哭出来不可。

    只是他这幅样子,倒是刚公输察更是觉得怪异,就好像人家的孩子,莫名其妙跪在自己脚下委屈地哭泣,可自己又不是他的爹,凭什么替他出头?

    公输究可还没死,他要找也得是找公输究去,找自己哭丧是怎么回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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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神启者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启者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启者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