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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章 你可认罪?(二更)

    今天公输胤雪遇刺的事情,公输察当然清楚,只是他没想到,大哥居然会为了这件事情开祠堂,这传递出一个非常古怪的信号。

    那就是,刺杀公输胤雪一事与自家人有关。

    可既是与自家人有关,为何大哥独独点了自己的名字?公输察的脸色逐渐暗沉下去,他可以确定自己与刺杀的事情毫无关联,并且以他一向直来直去的性情,特意雇人来行凶也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他下意识地望向了公输究,但公输究似乎没有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而是半闭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高深莫测的问题。

    只是当他孤身一人站到祠堂中央,接受众人严厉审视的目光时,公输仁接下来的一句问话让他更觉荒谬。

    “公输察,你可认罪?”

    “认罪?”公输察凝视着自己这个病怏怏的大哥,凝视着公输仁那满含倦怠的眼神,却是心下一寒,别人不清楚,他这个做兄弟的不可能不知晓,眼前的公输仁,虽多年重病缠身,可从来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对象。

    “大哥,我何罪之有?”公输察沉声道:“还请大哥言明,不必遮遮掩掩,惹人不快。”

    “你不知道所犯何罪?”公输仁看着自己这个一向痴迷武学的四弟,眼神深邃,“我本想给你再留几分面子,看来……你是不肯要了。”

    公输察环顾一圈,那些族老们锐利的眼光此刻尽数刺在他身上,他只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似乎在这一刻整个祠堂的梁顶都骤然落下,覆压着他的脊背,令他喘不过气。

    而他并不肯后退半分,厉声道:“大哥是想把刺杀胤雪的罪责平白无故地堆到我的头上?”

    他冷笑着瞥了一眼一旁面色苍白的公输胤雪,道,“是,我向来不喜欢胤雪,这在公输家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可她自小到大,我也从未亏欠于她,我派人刺杀她?大哥,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我若真要害她,这么多年以来我怕是早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就亲自下手了,何必等到她成亲的时候,还拐弯抹角地使唤他人去做?”

    公输仁双目低垂,摇头道:“我也以为自己了解你,甚至这事发生的时候,我根本没往你身上做丝毫联想,可……铁证如山,容不得我不信。”

    他微微抬手,身旁的管事捧来一只精巧的紫檀木盒,只是当木盒打开来时,众人看到的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几张帛书,帛书上沾染了几点触目惊心的鲜红色,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公输仁道:“这是供词,上面还印着那几人的血手印。今日,就在列祖列宗面前,我公输仁将这几份供词呈递给诸位一览。”

    随后,先是刚刚喊开祠堂的族老看过一遍,再传阅至整个祠堂里的所有人,一时间,祠堂里满是相互耳语的声音,。

    公输察望着那些窃窃私语、不时抬头对他指指点点的人群,一人独立于祠堂中心,像一棵顶风傲雪的孤松。

    他在等,等所有人看完,最后,由公输仁手底下最得力的那名管事,亲手传到了他的手中。

    公输察摊开一份,目光森冷地开始细细阅读那帛书上的每一个文字。

    供词并非是那几名涉事官员亲手所书,而是由大牢里的文书代为记录,按上血手印,便算作是他们认罪画押的证明了。

    从字迹上,公输察当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何况他不是个书法行家,相较于武学上的造诣,他的字简直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只是……他能看懂供词上的每一个字,却看不懂这些字连起来所供述的这件事情。

    那个血手印在帛书上不安分地颤动着,但真正颤动的是公输察捏着帛书的手指,随着他胸中一股无法克制的愤怒冲上脑门,他猛地把手中的供词摔在地上,怒喝道:“这是诬陷!诬陷!我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没有做过那些安排!”

    他一双如虎豹般凶厉的眼睛直视着公输仁,低吼着:“大哥,你也是这么想的?你相信这些人在严刑之下的胡言乱语,却不信我?”

    之前在大牢中他的脸色还有几次变换,而此刻,他的脸上只有平静,令人不敢直视的平静,管事扶着他慢慢坐回到自己的轮椅上,整个祠堂中的人们都听到他冷漠的声音:“老四,我只相信证据。”

    “你为什么肯定那些人说的话就是证据!”公输察提高声音道:“大哥!这里面一定有鬼,你带他们过来,我要亲自与他们当面对质!”

    公输仁长叹一声,道:“都死了,在狱中他们熬不住酷刑,都畏罪自尽了。”

    “畏罪自尽?”公输察微微一怔,而后越发狂怒起来,“好一个畏罪自尽。一死了之,死无对证,这就是大哥所谓的证据?”

    公输仁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

    “你说话!”公输察声若雷霆,“这就是大哥你所谓的证据么?”

    “那你要我怎么做?”公输仁睁开眼睛,“我公输家传承十几代,却在我的手里出了今日这样的事情。你为了争夺家主之位,竟要杀自己的亲侄女?”他遥遥一指公输胤雪,“你仔细看看,她可是你二哥的女儿!她才十八岁!她何曾与你针锋相对过?”

    公输仁目光冰冷,竭力压制着心中怒意:“还有,你知道现在衙门口聚集了多少百姓么?他们要求官府严惩刺客,更要抓到幕后主使,枭首示众为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偿命!这件事情如果传扬出去,你想想我公输家在锦州会是个什么名声?若是传到朝堂,被别有用心之人大肆宣扬,我整个公输全族又该被置于何等尴尬之地?你知道吗?”

    “呵,说到底,还是为了公输家的颜面?”公输察凄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迫切想让我认罪?你为了这所谓的颜面,为了公输家在墨家万千百姓面前的一张脸,你宁肯让我来背这口黑锅,也要尽快把事情压下去,对不对?”

    “我如果真想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祠堂之上,还能看到这些供词?”

    眼看着公输仁的表情愈发阴郁,一直闭目不语的公输究终于凑过来安慰道:“大哥,当心身子,老四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说不定这里头还真有什么冤屈存在,要不要我再找人暗中查一查?”

    “查?你是想让更多人知道老四被卷进来了是么?你还嫌公输家的脸面丢得不够是么?”公输仁斜斜地瞪了他一眼,转而继续望着公输察,眼神中隐隐有剑一般的锋芒闪现,“公输察,你可认罪?”

    公输察的目光放到了架子上最高处的那些牌位,一脸坦荡:“我没做过,为什么要认罪?”

    他扫了一眼旁边陪着笑脸的公输究,冷冷道:“三哥,你又何必装模作样?只怕你心里巴不得我早早地定罪,此后整个公输家便不再有人能与你争了……”

    他突然眼中闪过一道杀气:“该不会是你……嫁祸于我?”

    公输究顿时面色一变:“老四!你胡说什么!我好心想帮你开脱,你竟这般不识好歹!我嫁祸你做什么?你还是早些认罪,当着族老们的面儿,大哥跟着一块儿想想办法,说不定还能保得住你……”

    公输察站在原地,一抖衣衫,腰杆挺得笔直:“三哥方才有一句话说得对,我公输察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即便你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休想让我这般不明不白地认罪!三哥,粮仓里的那些事情,当着族老们的面你又敢不敢认?”

    “住口!”公输仁一声暴喝,猛地打断了公输察的话,紧接着他一阵剧烈的咳嗽。

    公输胤雪慌忙过来帮他抚着背,关切道:“大伯,别动气,当心身体。”

    公输仁摇了摇头,抬高声音道:“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来人呐,把这个背弃祖宗的东西给我锁了!”

    话音一落,祠堂外早已等待多时的公输家护卫走了进来,几个人一齐捧着一条粗长的铁链,有成年男人的小臂粗细,可想而知,被这样的锁链铐住,就算是公输察这样的小宗师,也难以挣脱。

    只是,这几个护卫都没什么修为,他们又怎么才能将这铁链锁到公输察的身上?

    “混账东西,你们也配碰我?滚开!”随着公输察一声怒吼,先一步上前的两名护卫被他双掌狠狠推开,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公输仁勃然大怒:“公输察,你这是想在祖宗祠堂撒野?”

    “我没有做!”公输察瞪着一双怒目,“你凭什么锁我!”

    “我乃公输家一家之主,我自然有资格锁你!”公输仁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蹙缩,他艰难地吼道:“供奉何在!”

第三百九十一章 了结(超感谢订阅和打赏的朋友们)

    阴影中的回应短促而有力,公输家的几名供奉,享受着常人不敢奢望的锦衣玉食,自然也承担一份他们应承担的责任,即便是他们平日里对公输察还存有几分敬意,可公输仁的命令至高无上,他们不能怠慢。

    两名供奉,一名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另外一名却已经是过了花甲之年,两鬓斑白,但动作稳健如山,一把上前便按住了公输察的肩膀,低声道:“四爷,您就服个软吧。”

    只是肩膀上传来的,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公输察的修为早在几年前就已稳稳跨入小宗师境界,真要是全力动手搏杀,秦轲也绝不是对手。随着他浑身一震,两名供奉眼神凝重,也跟着运转起体内气血,用他们宛如铁石一般的双臂,强行压制着公输察的反抗。

    然而公输察并不打算就此屈服,当他的气血运转到极致,他的面色也微微发红,握拳向着两人狠狠砸去!

    中年供奉瞳孔微缩,与公输察交手过无数次的他自然知道公输察的厉害,不敢托大,猛然抬起双手,拦在拳头的面前。

    而老年供奉出手却要凌厉得多,这名老供奉年轻时候行走天下,曾还被江湖人冠以一个“鹰王”的称号,一手擒拿手法,足可以将一个人的骨头轻巧地卸成一节一节的。

    他的双手上下翻飞与公输察的拳头相搏斗,令人眼花缭乱,却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五指骤然收拢,一下子锁住了公输察的手臂,随着一拉一拽,公输察的一整个袖子被他的手指拽了下来。

    老供奉手下留情了,否则这一招,卸下的该是公输察的肩肘关节才是。

    公输察手臂被锁,双膝却是一沉,压住了老供奉的下盘,刚刚打退中年供奉的拳头也是一收,反过来去锁老供奉的手臂!

    四只手在空中不断地相互缠绕,锁与被锁,老供奉低喝一声,随着自己的手掌与公输察的手在空中交相碰撞之时,竟是悍然夹住了公输察的大拇指!

    公输察发出了一声痛哼。

    只是他自认骨头比谁都硬!强撑着自己大拇指被弯折的痛楚,直接反手抬起一拳,砸中了老供奉的肩膀!

    老供奉被这一拳砸得连连后退,甚至撞得身后一张椅子断裂开来。

    而中年供奉也在这会儿冲了上来,迎着公输察悍然出拳,公输察眼睛不眨,同样出了一拳,与他正面相对。

    “咔……”骨裂声清脆无比,中年供奉双脚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握紧拳头的五指已经不受控制地松开了,微微颤抖着。

    可是,公输察却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因为此刻在他的喉间,正悬浮着一柄青色小剑。

    那名曾在衙门一剑斩断武将手臂的老人半闭着眼睛,站在祠堂的门前,脸上饱经风霜的褶皱微微颤抖,声音悠长地叹道:“四爷,住手吧。”

    公输察沉默片刻,望向公输仁,突然大笑起来,直到笑得眼角有泪,他讥讽道:“如果……我打定主意不肯就范,你是不是准备让他们杀了我?”

    公输仁沉重地闭上了眼,道:“公输家自有家法,如果你继续负隅顽抗,我只能是让他们打断你的手脚,将你关进地牢。”

    “很好。”公输察凄凉地点点头,“倒还记得给我留了一条性命。不过,你不要指望我会感激你,相反,这笔账我会牢牢记着……”

    他注视着祠堂里的每一个人,最终又盯住了公输仁,“你,终究是会死的……”

    “老四!”公输究一声大喝,“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哥对你足够宽宏大量,你还要再胡搅蛮缠吗!”

    公输察无所畏惧地轻笑着,脚下猛然一跺,地砖寸寸碎裂,甚至连祠堂里的桌椅板凳都跟着震了一下。

    他鼓足了气血,又向前踩出一步。

    已经锁住他肩膀的两名供奉瞪大了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现在控制着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挣脱了枷锁的巨兽。

    他的每一步都那般决绝,气势直逼喉间停留的那柄青色小剑。

    那名修行精神的老人神情凝重,目光求助般的投向了公输仁,他不是不能刺下去,而是他不敢刺下去、不愿刺下去。

    于理,公输察仍是公输家的四爷,要杀要剐,也不是他一个供奉所能决定的。于情,平日里他们这些供奉也没少与公输察交手,虽说聊天的时候都戏称他为“武痴”,可戏称归戏称,公输察对武学的执着与一丝不苟,都是他们所敬重的。

    只是公输察一步又一步强撑着,竟是走到了公输究的面前。青色小剑在向缓慢退却,老人低沉的声音带有几分焦急:“四爷!莫要逼我动手!”

    公输察停下了脚步,但他并非因为老人的警告而停下。

    他睥睨着公输究,看到自己这位三哥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瑟缩不安,而他高大的身形如一座大山,将公输究的身形遮进了自己高大的阴影中。

    “你最好……赶紧想法子弄死我,否则,只要让我找到机会,我便会亲手拧下你的头!”公输察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令公输究心惊胆战。

    “带下去!关回到他自己的院子里!”公输仁一边咳嗽一边拖长了声音嘶吼。

    两名供奉同时发力,但公输察依旧肩膀一甩,高声道:“放开!我自己会走!”

    公输察走后,祠堂里的气氛却没有丝毫缓和,公输仁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纵然四下或站或坐的都是公输家的族亲,可他们此刻神情各异,不知道心里各自在想些什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今日,他们见到了公输仁的另外一面:狠厉、果决、无情。为了公输家的颜面,他真的可以做到大义灭亲,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弟弟,他也没有一点犹豫。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秦轲,倒是觉得他如今孤零零的像个没有朋友的孩子,眼里的神采也在公输察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一点点地褪尽了。

    众人都没有开口,公输仁却突然连声咳嗽起来,咳嗽的声音好似是冬日里呼啸的寒风,公输胤雪慌忙上去帮他拍背,一名懂得医术的族老也疾步上前来帮他把脉,一阵忙乱。

    公输仁强打精神,微微地抬起头,轻声对众人道:“今日,就散了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胤雪,你和秦轲留下。”

    很快,祠堂里人去楼空,只余下公输仁愣愣地望着那些高高摆放的牌位,还有站在他身旁的公输胤雪与秦轲,香炉内的烟雾缓缓升腾,在牌位之间缭绕,有那么一刻,秦轲好像感觉到了周围有一双双无形的眼睛正在接连睁开,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他的脊背有些发凉,却强自镇定了精神,听着公输仁与公输胤雪的对话。

    “我今天给你的交代,你觉得如何?”公输仁问道。

    公输胤雪没有急着回答,她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只是她很快想到自家大伯刚才是在向她问话,连忙道:“大伯,您认定了这件事情就是四叔做的吗?”

    公输仁望着祖宗牌位,缓声道:“不是我认定,而是证据确凿,容不得我怀疑。”

    他看到了公输胤雪眼中的犹疑,和继续沉思分析的模样,显出了几分欣慰:“大婚之日遇到了这等生死搏命之事,你却还能冷静下来思考事情,很好,我确实没有看错你,相比较其他人,你更聪慧,也更理智。这件事情……你也不必再多问了,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日后,你会明白的。”

    公输仁深叹了一声,疲惫的目光在那些层层叠叠的牌位之间游离着,最后落到了自己父亲的牌位上,一阵释然。

    他道:“我的大限……已经不远了……”

    “不,大伯您莫要多想,您的身子只需要好好养着,将来一定会……”公输胤雪咬着下唇,她看到了公输仁回过脸来,那张脸上满是沧桑与无奈。

    “我当然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好起来,最好,还能和你大伯母老来得子……我呢,会用心将他们抚养成人,直到他们懂得如何为人处世,如何为我们公输家出一份力,或许,他们当中有人能成大才,能有机会重返稷城,登上朝堂,而那时候的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我会和你大伯母一起在夕阳下钓鱼、编草鞋草帽……”公输仁笑出声,反问道:“胤雪,你觉得,我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他摆摆手,低下头喃喃:“其实你心里都清楚,只是不敢明说,是不是?”

    公输胤雪抿着双唇,眼里闪着泪花,她不想回答这种沉重无比的问题。

    公输仁将轮椅转了过来,神情郑重地望着她,问道:“如果你是家主,今日之事,你会怎样处置?”

    公输胤雪眼里饱胀的泪珠砰然掉落,胸腔里的一颗心也跟着跳得急促,她不知道大伯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难不成……他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想要试探她一番?

    “不用紧张。”公输仁自己转动着轮椅上的轮轴,缓缓地靠近了公输胤雪,目光柔和道:“你就当是……我在学堂给你们出题的那时候,我记得,你十二岁的时候答得不错,没事,你尽管畅所欲言,无论说得好说得不好,我都不会怪你……”

    公输胤雪下意识地与一旁的秦轲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更加慌乱起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幕后(感谢荒草大大推荐!炒鸡激动!五千字章节!)

    “快!给我端酒来!”公输究一进自己的宅院,忙不迭地拉住了妻子林氏的手,一路喜滋滋地说道:“哎呀!今天老四可是倒了大霉了!大哥开了祠堂,当着众位族老的面儿认定他就是刺杀胤雪的幕后主使,要不是大哥顾及兄弟情分,只怕那老四现在已经被关到地牢里去了。”

    林氏听了一阵大惊:“闹这么大?刺杀胤雪的莫非真是老四?”

    公输究神秘一笑,刀削般的面颊上满是狡诈之色:“你觉得以老四那榆木脑袋,会这么拐弯抹角地做事么?他要想杀胤雪,只怕会拿着刀直接闯进她的院子里……”

    “那怎么……”林氏小心地合上房门,有些疑惑。

    “还记得我之前认识的那个高先生么?”

    “当然记得!为了笼络这个高先生,你把太爷在时给你的那块好玉都送了出去。”提到这件事情林氏面露惋惜,“那可是不多见的好东西啊……”

    “你呀,就是小家子气。”公输究接过林氏递来的酒壶和酒盏,自斟自饮先喝了一杯,随后道:“不过是块玉,石头而已,要不是这个高先生筹谋,哪会有今天这一出?老四又怎会百口莫辩?”

    “行行行,我一个女人,我小家子气,你是男人,你大气,大气到把我的嫁妆都当了。”林氏看着他一个劲地不说正题,埋怨道:“那位高先生做了什么安排,你倒是说呀!”

    公输究得意道:“实话告诉你,今日那些刺客,是我暗中花了钱的,足足三千两!”

    “啊?”林氏捂着嘴,愕然看着公输究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惊呼道:“是你找来的?那,那你是如何……”

    “还是高先生厉害,他给了我一条路子,让我找到了这帮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可我又没直接去请他们做事,我收买了老四手底下几个人,传了些消息给老四身边的郑管事……说来也怪,平日里看那老郑胸无大志,成天只知道跟在老四后头闷不做声,这回倒是敢拿主意,自顾自地做了一番决定。为的是不让胤雪那位新姑爷进门,免得明年祭祖闯地宫的时候,挡了他家少爷的路……”

    “在高先生的安排下,那些刺客看似机缘巧合地与老郑见了面,一边是亡命之徒只为求财,一边是正愁着找不到高手做事,两方一拍即合,他还自以为是地与人家讨价还价,殊不知,我早都用钱将一切打点妥当了……”

    “可即便刺客身手不凡,难道城内巡防的那些大头兵都是死人么?”

    “哪里还有巡防的!今日车队经过常阳大街的时候,左右横竖好几条街,一个巡防营的兵士都不会有……”公输究冷笑一声,摇着头道:“不过现如今,也没人能有那个能耐,去追查到底是谁教唆了杜清和其他的几位大人……”

    “这又是为何?”

    公输究继续冷笑,“以大哥的脾气,这些人无论嘴里吐出来的是谁,只要是与我们公输家有关联的,你以为他们还能留得住性命?大哥在祠堂里已经做了决断,看样子,老四的这位管事这一回是弄巧成拙喽……”

    他又露出几分惋惜:“唉!你说胤雪那死丫头命怎么这么硬?这般周密安排,还有一个北蛮高手参与其中,竟还是让她死里逃生了!她身边那个男人,秦轲……身手确实厉害,不愧是能将剑递到老四喉咙尖的人。郑管事的顾虑也不算空穴来风了……”

    想到这里,他接连给自己倒了三杯酒,杯杯都一饮而尽,随后长吁了一声道:“不过嘛,大哥既然当着族老们的面前惩治了老四,这日后的家主之位,算是跟他彻底没关系了,呵。”

    “真的?”林氏听得一身冷汗,这时候才稍稍回过神来,“那这么说,四爷当真没戏了?”

    “大哥只要一天还在,老四就一天别想从他院子里出来。”公输究抿嘴笑道:“就他那个脑子,还有他手底下那个不靠谱的老郑,怎么和我争?”

    林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脑子里又想起公输胤雪那张清淡的面容,皱眉道:“可胤雪那边怎么办?你不是说她正收集证据,打算在族老们面前告你一状么?”

    “这倒是个麻烦。”公输究低眉,“但也没法子,只能让高先生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先解决掉那个乌助,只要乌助一死,没了人证,账簿也就不好作数了,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说她拿出来的是假账嘛。如今老四倒了,胤雪一个女儿家,你说族老们会站在哪边?”

    这么多年来,林氏一直等着这一天,如今听到公输究这番分析解释,她只觉得心中长久积压的阴云一朝散去,天高风爽,虽还没喝一口酒,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这可是大喜事。”林氏娇笑着,眉眼都眯到了一起,“爷,您稍等,我亲自下厨给您炒几个菜来,咱们呀,好好喝一顿。”

    ……

    “你觉得……你大伯并非真心要惩治你四叔?”

    从祠堂出来之后,秦轲望着天上迁徙的鸟群,轻声问道。

    身旁的公输胤雪与他并肩行走,一路上见到的仆役婢女对他们都是毕恭毕敬。

    “我只是直觉,不敢肯定。”公输胤雪神情严肃,她向来不是个自负的人,加上直觉敏锐,她总觉得自家大伯今天在祠堂里的表现有些反常。

    “所以说你们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麻烦,说话都不能明明白白地说清楚,非得相互之间猜来猜去。”秦轲忍不住感慨道:“其实,有些事情当时就说开来,或许能免去不少的麻烦。”

    好像他的师父诸葛卧龙,也不知究竟对自己隐瞒了多少秘密。

    “可有些事情,从来都不简单。”公输胤雪抿嘴笑道:“公输家家大业大,可也人多嘴杂,更是各有各的小算盘,想要让所有人一条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大伯管家的这些年,锦州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换成是我,恐怕做不到。”

    “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到。”秦轲突然笃定地朝她重重一点头。

    “为什么?”公输胤雪抬眼望他。

    秦轲耸了耸肩,“不为什么,就这么觉得而已。”

    只是这句话落到公输胤雪的耳朵里,她却远远做不到他那样的洒脱和无所谓,初冬的风寒意逼人,吹到她的脸上反而带起了一阵滚烫,她的脸颊绯红,好像抹上了浓浓的一层胭脂。

    她免不了露出几分小女儿姿态,娇声道:“嘴上说得再好听,都不算,你得拿出实际点儿的鼓励才行。”

    秦轲微微一愣,奇怪地道:“实际?什么实际点儿的鼓励?”

    公输胤雪眨了眨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凉凉的空气,道:“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起来梳妆打扮,后来又闹了这么一出,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我饿了,我想吃你亲手烤的肉。”

    从荒原到锦州这一路上,秦轲、白起、褚苟和公输胤雪四人当然不可能成天只喝清水啃干饼,毕竟干饼在嘴里实在噎得慌,又做得十分咸,吃得人直摇头。

    于是,秦轲和白起时不时会打上几只野兔野鸡,打打牙祭。

    大多数时候,都是褚苟负责宰杀,秦轲负责烧烤,公输胤雪吃过好几次,觉得秦轲在做吃食的方面还真有几分天赋,如果不是已经走了修行一途,或许倒是可以考虑去开一间酒楼当一个厨子。

    其实秦轲也很喜欢做吃的,毕竟小时候他结结实实挨过饿,甚至饿倒在路边,命悬一线。所以每每架起炉灶做吃食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安,就算天要塌下来,有口吃的填饱肚子,至少也是能做个饱死鬼的。

    “原来是这个?”秦轲失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去厨房找只鸡过来,直接在院子里架个火堆烤就行了。不过,我烤出来的那东西……真能跟公输家的好菜好肉相比?”

    “我觉得好吃就行。”公输胤雪不经意间挽起了秦轲的胳膊,“可惜四叔送来的狍子已经吃完了,那东西最是肥美,烤起来油滋滋的,一定很好吃……”

    然而她还没说完便闭上了嘴巴,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毕竟现在四叔被大伯禁了足,锁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怕以后都难以走出这个家门,更不要说外出打猎了。

    两人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却看到褚苟正老实地跪在地上,垂头丧气,满脸痛苦,好像一个挨了父母巴掌的孩子。

    秦轲走过去,狐疑地绕着褚苟走了两圈,问道:“你跪着干嘛?那什么,一会儿我们打算吃烤鸡,正好你还能帮我打个下手……”

    褚苟摇摇头,苦涩道:“师父,我是赔罪来的。”

    “赔罪?”秦轲忍不住笑道:“赔什么罪?怎么了?”

    “我,我今天给师父你丢人了……我看见那些拿着刀的人,一开始还敢拼两下,后面越发觉得害怕,一害怕脑子里就一片空白……”褚苟红着眼眶,“明明师娘的修为也不比我高多少,可她还惦记着我的安危,一脚踹开了我,让侍卫带着我逃命……我知道我很没用,我没能好好保护师娘,我真的很没用……”

    秦轲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一边和公输胤雪对视了一眼,一边伸出手去扶褚苟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又没人怪你什么,你赔什么罪……起来起来,别惹人笑话了。”

    “是呀。”公输胤雪也跟着笑道:“我也没怪你,那些刺客都是冲着我来的,你本就不该卷进来。”

    褚苟在秦轲的搀扶下站起来,愣愣地看着公输胤雪:“师娘你不怪我?”

    公输胤雪红着脸,听到褚苟一口一个师娘喊得毫不违和,一颗心也兀自跳动不安,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当然不怪你,别说是你,我当时也害怕得很呢。”

    秦轲戳了戳褚苟的腰间,安慰道:“阵前一堆人拿着刀冲你砍,周围都是死人,换谁谁都怕。你以为我和那巨高个儿打来打去,我心里就不怕?”

    褚苟嘟囔着:“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跟他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嘿。怕就一定得写在脸上?”秦轲手上用力,狠狠在褚苟背上拍了一巴掌,“你是没见过我以前,拿着刀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砍,人家追我,我连膝盖都是软的。”

    就像那天夜里,他和阿布被一群山匪追得四下逃窜,狼狈不堪,最后他躲进了一间屋子,也因此遇见了张芙,也不知道……她在荆吴如今过得怎样。

    她送给自己的那块玉,绿得仿若树上新鲜的叶子,可惜已经丢在了唐国边境的十万大山之中,不知所踪了。

    虽说时间过得也不太久,但秦轲每次想到从前都会觉得有些好笑,换成当时的他,面对今天这些刺客,也不会表现得比褚苟好到哪里去吧?

    他也是后来渐渐明白,高长恭那一晚的安排,实际上是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领略七进剑的剑意。

    虽然这一套剑法里一共七式,每一式的名字都文雅动听,可实际上每一式当中都蕴含着金铁交织的杀伐之气,如果他还像当初那样握着刀一脸茫然,杀了人会愧疚半天,即便木兰继续训练他一年半载,他也未必能踏出那决绝的第一步。

    七进剑的首要一点,就是不能软弱,出剑但凡有半点迟疑,都会折损剑上的锋锐之气,就谈不上一往无前了。

    经过几次血的历练,现在的他,完全能做到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拔剑刺向对手的胸膛,冷静地看着那滚烫的热血喷涌而出,与夕阳交相辉映。

    当然,这不代表他就成了个嗜杀之人,他始终有着一个底线,或许是处于自卫,或许是为了拔刀相助,他可不愿自己逐渐变成山匪那般蛮横无道的样子。

    正如今日,当他意识到高易水在这场刺杀的背后所扮演的角色,心中立即就产生了诸多不满。

    在这场刺杀的死伤者里,有无辜百姓,也有公输家的那些仆役和丫鬟,他们本不该死,却平白做了牺牲品……

    “师父……师父?”褚苟的声音将秦轲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师父,那我要怎么练才能做到你现在这样?”

    秦轲咧嘴给了他一个假笑,摇头道:“我觉得你还是别费心思了,说到底你当初说修行只为了不被人欺负,现在你有了修为,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大人物,也没谁能欺负得了你,再说了,打不过也不怕,打不过你不是还能跑吗?”

    “说得好有道理,而且一本正经……”褚苟撇撇嘴,“但我总觉得你是在敷衍我。”

    他突然想到了秦轲用的那几招七进剑,眼睛微微一亮:“师父,师父,你教我用剑如何?就那招刷刷刷刷……弄出漫天剑花的……还有那招比闪电还快的……还有……”

    “拉倒吧,那个真教不了你。”秦轲一掌把他推出去老远,“别贫了,快跟我去厨房,拿点调料,再抓一只鸡过来,我们都饿了,光说话不吃饭哪儿来的力气。”

    褚苟紧随其后,仍然不依不饶地道:“别呀!师父,你教教我,我都已经入门了,你教教我……”

    “谁是你师父!你再这么叫小心我削你!”

    “师父……”

    “削你!”

    当初雪降下的时候,公输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和,公输察的烈马再也出不了院子,郊外山中的飞禽猛兽们似乎都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天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几名牵涉到刺杀公输胤雪一事的官员,包括那名断了手的武将,一齐在北前门被斩了头颅,也算是给了百姓们一个交代。

    大刀落下的时候,鲜血喷溅而出,吓哭了那些坐在父亲肩膀上看热闹的孩子,男人们却大声叫好,街上一连好几天,人们都在称颂公输仁,说他这些年他把锦州治理得仅仅有条,说他仁德宽厚,说他杀伐果断。

    如此,公输家在锦州的名望不降反升,如火如荼。

    而有关于秦轲和公输胤雪的亲事,毕竟秦轲已经迎了一次亲,也就不再需要重新铺张一次,倒是轰轰烈烈地在公输家的宅子里举行了一次拜天地的仪式,又少有地敞开了公输家的大门,设下了百来张流水席,算是给足了公输胤雪面子。

    有趣的是,成亲当晚秦轲被公输家的那些酒坛子灌得晕头转向,还没进新房便一头栽倒在了房门前,睡得香甜,好似一块没有知觉的大青石,惹得众人阵阵大笑。

    不过也是因此,最难糊弄过去的花烛夜可算是歪打正着地糊弄了过去,甚至连小蝶都没再到门口来偷听。

    成亲后的第二天,公输胤雪早早梳洗出门,继续赈济流民,同时,公输家打开了征兵的渠道,不少恢复过来的流民百姓加入了锦州军中,穿上了甲胄,开始在校场连日操练,假如未来免不了要与唐国一战,至少他们还能有基本的阵列规制,能各司其职,成为锦州驻军的一方助力。

    谁知,就在某天清晨,当冬日的第二场雪正悄无声息簌簌而下的时候,有人给公输胤雪传来了讯息。

    “小姐,大爷他……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病人

    公输胤雪接连几日去公输仁那边探望,心中焦急,然而几次都被赵氏拦在了门外,这倒让公输胤雪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雪簌簌,公输家宅子旁边的飞瀑在一片雪雾中变得朦胧起来,哗哗的水声依旧,山涧中的深潭似乎不管遇到多么极寒的天气,也不会结冰。

    院子里的池塘已经上了冻,如明镜一般反射着耀眼的太阳光,公输胤雨穿着一身大红的棉服,外面罩着貂子毛的白色斗篷,捡了几块石头正往那池塘里丢。

    远远地看到公输胤雪从大伯父的院子里走出来,赶忙迎了上去,“姐姐,见着大伯了吗?他还好吗?”

    公输胤雪抚了一下弟弟被寒风冻得微微发红的脸颊,脸上略带几分失望,不过还是语带安慰地说道:“大伯母让我们都别太担心,稷城的卢神医也在赶来锦州的路上了……”

    “还是没见着大伯是吗?我有点想大伯了,上回还说带我去找兵书,让我学点兵法的呢。”

    公输胤雨默默低下了头,他和公输胤雪一样感到迷惑,搞不懂为什么自从祠堂的事情过了之后,大伯好像是忘记了他们两姐弟一般,连一次见面问安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了。

    “好了,回去吧,说不准今天又能吃你最喜欢的烤鸡呢。”公输胤雪回头又看了一眼大伯母的背影,牵起了公输胤雨的手,红扑扑的脸上露出笑颜。

    只是两人转身没走两步,迎面脚步匆匆而来的却是他们的三叔,公输究。

    公输究没有打伞,任由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他头上,与他两鬓的斑白混在了一起,他抬头望见了这姐弟俩,嘴角上翘,满脸堆笑着招呼道:“是胤雪和胤雨呀,怎么站在这里……”

    他的目光跟着瞧了一眼前方公输仁的院子,故作恍然道:“怎么了?你大伯母又没让你们进去?哎呀,这大冷天的,来来来,随三叔一起。”

    说着他想要去拉公输胤雨的手,胤雨却小心地往后退了半步,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失礼,清秀的男孩子咧嘴哈哈一笑,道:“我才不想进去呢,我要回去吃烤鸡,我姐夫给我做的烤鸡,可好吃了!”

    公输胤雪也盈盈笑道:“三叔,胤雪先带小雨回去了,改日去向三叔三婶问安。”

    而公输究刚才显然是在惺惺作态,他怎么不知道这些日子公输胤雪一直在吃闭门羹的事情,即便是他带这俩姐弟再次进去,十有**也是要被拦在外面的。

    公输究依然记得祠堂之事过后的第三天,公输仁曾叫他过去了一趟,那天的屋子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连赵氏都被公输仁打发到门外等候着,这可让公输究狠狠捏了一把汗。

    等到公输究出了那道门之后,却是顿觉神清气爽,仿佛这初冬的寒意也消散了几分,那天见到公输究的仆役丫鬟们也跟着奇怪,他们从没见过自家三爷笑得那么开怀,脚步那么轻快。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两兄弟关起门来之后,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胤雪和胤雨两姐弟便再没有和公输仁见过面了。

    ……

    公输究不过是例行上门问个安,不多时也告退离开,而一路哼着小调悠哉悠哉的他,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从长廊的另一个方向走进了公输仁的院子。

    屋内的炭火盆给整个空间提供了温暖,公输仁抖了抖老者递过来的帛书,眉头紧锁地看着。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消息哪里来的,可靠吗?”

    “绝对可靠,唐军现如今只留了几队斥候在边境游弋,不过来报都说,那些人成天到晚躲在营帐里烤火……也是,唐国气候湿暖,即便是冬天也下不了几场雪,唐国人大多不怎么耐寒。”老者恭敬地站在公输仁的床边,微微低着头。

    公输仁眯着眼睛,望向床顶彩云追云图案的雕花,道:“不可掉以轻心啊……唐国先前掠了我们边境那么些村落,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未必不是在为将来的大战提前扫平前路。”

    老者点点头,犹豫道:“唐国这次虽说联合了沧海,可是我们的探子并没探听到沧海在北面有出兵的迹象,其实,我墨家现如今依然承袭前朝大势,雄踞天下,实力远超唐国和沧海,不然这两国也不会联合起来。”

    “雄踞天下?我墨家现在还敢这般自诩吗?自从初秋上将军遭到贬黜,解甲之后在府中深居简出,我墨家的黑骑也跟着蒙了尘,这无疑是给了两国一个极大的机会,曹孟向来不愿掩饰他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而唐国的李求凰听说对天下大势并不关心,但有他那个贵妃杨太真,唐国又怎么可能自甘平凡?”

    公输仁叹息一声,摆摆手道:“有关于唐军的动向,你让人多盯着点,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发信回来!”

    “是。”老者点头。

    “逃难过来的百姓赈济一事不可怠慢,同时,也要尽快让他们在锦州有一席之地。那几家大户若是不肯开放自家田产收纳他们,你就让他们到我这里来说。”

    “是。”

    “练兵的事情,你告诉几位将军,让他们不要懈怠,冬日里也不是不能拉出去练练,新兵嘛,不必太娇气了。”

    “是。”

    一声声回应恭敬而又平稳,这是老者作为公输家多年管事人的一种自信和骄傲。

    他伺候过上一代老家主,是老家主身边的得力助手,如今到了公输仁这一代,仍然对他万分器重,这份信任,这份传承与托付,自然让他忠心不二。

    “那件事情……办得怎样了?”公输仁重新睁开了眼睛,眼里的疲倦未散,却多了几分锐利,让原本沉着冷静的老者心中莫名一颤。

    只是老者在公输家这么多年,当然不会愚蠢到听不懂公输仁的意思。事实上,相比较之前两人商谈的事情,或许这一件事情才是公输仁最为关心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件事情,既是远虑,也是近忧。

    “网已经撒出去了。”老人轻声道:“抓到的那名商人确实是个关键角色,如今我已经安排了可靠的人代替了他的身份,长则数月,短则一月,应该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些人的幕后所在。”

    “很好。”公输仁似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最好是快一些,我这身体……撑不了太久了……”

    “老爷,莫要悲观,待卢神医到了,一定能想出法子让老爷转危为安的。”老人眼神略微有几分忧伤,这是他侍奉的第二位公输家家主,岁月荏苒,这是又要离别了吗?

    生离或许还能靠着一轮明月寄托思念,可死别……

    “呵呵。”公输仁笑着,“生死有命,纵使卢先生是天下少有的神医,终究不是起死回生的神。我心里有数,你去吧。”

    有关于公输仁与老者之间的谈话,秦轲当然是没有听见的,纵然他的风视之术再玄妙,也不能当作神话里的顺风耳和千里眼来用。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在公输家的日子与之前也没什么不同:一方面,会帮着公输胤雪在外面安置那些进城的流民百姓,另外一方面,则是在院子里继续修行。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挺苦恼。

    先前他很厌烦公输察每天上门找他切磋,可自从公输察被关押之后,他莫名地感觉到自己修行的速度慢了许多。

    “这么一想,有一个不用花钱天天准时上门的小宗师陪练……我是不是太不珍惜了?”

    秦轲的汗水顺着脸颊一点点地滴落,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轻轻地把菩萨剑插回到了剑鞘里。

    接过小蝶递过来的巾帕之后,他一边擦着,边从大缸里舀起一瓢还带着冰渣子的清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一口气喝完,秦轲只觉得一阵彻骨寒意顺着喉咙一路冲到胃里,再凉遍全身。

    小蝶接过了水瓢,捂着嘴轻笑道:“姑爷身体真是好,这一瓢凉水我沾着都觉得凉,姑爷却能没事儿人一样喝得畅快。”

    “这有什么的。”秦轲继续擦着汗,咧嘴笑了笑。

    对于他们这些修行气血的人来说,强大的体魄足以让他们比常人更加耐寒,何况他此时刚刚收势,正是气血激荡的时候,一瓢凉水下去,反倒是有利于他体内的气血运行。

    然而他看了一会儿小蝶那微施粉黛的漂亮脸蛋,嘴边的笑容却渐渐僵硬起来,不由得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第三百九十四章 堆雪人与烤八哥(二更,求订阅!)

    自打公输仁病重之后,基本很少再过问家中事情了,公输究则一跃成了公输家的话事人,至少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是“准”家主了。

    可能是有了这样的底气,公输究许多方面都收敛了一些,自家侄女负责的粥铺、赈济流民等事务,他还真就没再去插一杠子,叔侄两方的关系好像暂时进入冬眠期的蛇一般,各自收起了锋芒。

    公输仁一直拒绝了公输胤雪来探病,却派人招呼秦轲过去了几次,大多是话话家常,亦或问一些他过去的事情。

    不免就要提到提到当年那场席卷墨家的灾荒,公输仁听了也是唏嘘不已,眼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惜。

    也是这时,公输仁随口提到了小蝶也跟他一样身世凄惨,结果说着说着,话题就转了方向,甚至问秦轲要不要把小蝶收入房中,做个陪侍丫鬟什么的……

    世家大族里,这种事情本也平常。

    毕竟家大业大,有时候一个正妻未必能管得过来,加上还要拴住自家夫君的那颗心,更是不易。既然如此,索性多塞几个贴心的丫鬟过去,横竖都是自己人,相互帮衬着,也省得自家夫君跑去外面沾花惹草。

    秦轲听了自然是立即变了脸色,表情恐慌,赶紧拒绝了,并且撇得干干净净,好像他真的对公输胤雪有多么一心一意似的。

    如今每每回想起来,都是一阵心悸。

    其实自打花烛夜的第二天晚上,秦轲便把铺盖挪到了卧榻上,反正他起得早,天还没亮收拾妥当了,也没让下人们看出什么反常来。

    奇怪的是,自从秦轲拒绝了公输仁的提议之后,小蝶再没有在晚上的时候守在房门外了……

    “姑爷?”小蝶看着秦轲古怪的表情和那微微走神的眼睛,心里有些奇怪。

    “啊。没什么。”秦轲惊醒过来,尴尬地摆了摆手。

    他当然不会跟小蝶说到这种事情,至于小蝶在公输仁那边有没有收到什么风声,他也懒得管。他要的只有五行司南的罗盘,然后他会离开锦州,继续踏上寻找师父和神启的漫漫长路。

    没错,经历过这么许多事情之后,他的目的已不再只是单纯地找寻师父的踪迹,他对神启一事,也莫名地有了一些兴趣。

    想到这里,他把帕子交给了小蝶,转身就往院子外走去。

    秦轲前脚刚走,公输胤雪两姐弟就回来了,看到空荡荡的院子,公输胤雨眼神复杂地仰头望着姐姐,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姐夫不在,烤鸡怕是没的指望了吧?”

    “小蝶,姑爷呢?”公输胤雪看到了正蹲在墙角捏雪团的小蝶,走过去问道。

    “姑爷……刚才出去了,没说去哪儿。”小蝶拍着冻红了的双手,又把手放到棉服的衣兜里焐着,看到公输胤雪脸上淡淡的失落模样,笑道:“小姐,记得去年你在院子里堆了个老大老高的雪人,三月里才化掉的,可把我们都羡慕坏了,不然……我们再堆一个?”

    “雪下得也不厚,不好堆的吧。”公输胤雪举目看了看院子里,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然是被扫清了。

    “后院的雪一点都没动呢,还有房顶上的,让人找个梯子,全都铲下来不就好了。”小蝶捂嘴偷偷一笑,“若是小姐喜欢,今年堆个和姑爷一样的雪人儿好不好?”

    公输胤雪耳后顿时一热,埋怨地瞪了一眼小蝶,可脸上表情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坏丫头,当心咬着舌头……你以为,随随便便都能堆出个人的模样了?又不是做冰雕,说起来……我也没有冰雕的手艺。”

    “小姐,也没让你做得一模一样吧,你有那个心,堆着堆着就像那么回事儿了!”小蝶朝公输胤雪做了个鬼脸,站起身往院子外面跑,边跑边乐呵呵地喊道:“我这就叫人来铲雪。”

    秦轲迈步走在公输家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下,是打算要去找高易水的,如今想要找他,早已不必遮遮掩掩地转到那什么劳什子客栈了。

    因为高易水和阿布、蔡琰此刻正堂而皇之地住在公输家的客房里,一日三餐好酒好肉不说,公输究甚至还托人给他弄来了一只八哥,如今的他,闲来无事就带着这只八哥,像个八十多岁的富家翁那样,摇头晃脑地在后山晃悠。

    这自然是因为公输察被关押后,公输究的地位水涨船高的缘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输仁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若不是卢神医三番五次地帮他吊着一条命,只怕他早已成了一座牌位,与祠堂里的那些老祖宗们相会了。

    至于公输胤雪,她一个小辈,先不说资历就差得太远,就算是真有人愿意支持他,可又怎么可能斗得过公输究?

    当然了,秦轲作为公输胤雪的夫君,此刻却去找公输究盛情款待的“客卿”,实在显得有些古怪。

    然而高易水不愧是个鬼才,就在几天前,他向公输究建议:“这个秦轲,实力不俗,可他一无背景,二无臂助,一辈子都得受到赘婿这一身份的束缚,你想,假如他能找到一座更大,更可靠的靠山,将来别说修行能得以突飞猛进,说不定还能力压公输胤雪一头,成为二房真正的话事人……如今公输先生离那家主之位可谓只有半步之遥,假如笼络了秦轲,公输胤雪一个嫁了人的女儿家,还能再翻出什么花样来么?”

    公输究原先还在不断地思索怎么对付秦轲对付公输胤雪,听到高易水这样“深远”的谋划,当然是大喜,立刻就安排人悄悄地传信给秦轲,高易水也拍着胸脯表示他来做说客,万无一失。

    而秦轲自然十分“顺从”地跟高易水搭上了线,于是他也“背地里”成了公输究那边的人。

    甚至公输究还专门安排了人遮掩秦轲的行踪,以免他和高易水的见面传到公输胤雪的耳朵里去……

    “真不知道将来他知道这一切,会是个什么表情。”秦轲不由得有些同情公输究,随后缓缓地推开了门。

    “咳咳咳……”

    门一开,秦轲就听见几声清脆的咳嗽声,随后是滚滚的烟尘宛如一团黑云般向着他涌了过来。

    秦轲先是一惊,随后经过他仔细观察,确信屋里并没有着火,而是一个简易的烧烤架子上正串着几只飞禽,有人在小心地对其旋转翻滚。

    “你这又是在玩哪一出啊?关着门烤东西吃?”秦轲叉着腰,苦笑着摇头。

    蔡琰坐在椅子上,动作显得不怎么娴熟,却也算是有模有样,只是这木炭看起来选的不是太好,所以烟雾大了一些。

    “阿轲?”蔡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笑容带着狡黠,“快来快来,正好快烤好了,我们一起吃呀。”

    秦轲苦笑了一声,缓缓地走到蔡琰身边,搬了一只椅子坐了下来,道:“我平日里要么是在厨房,要么是在院子里做烤鸡,你倒好,在屋子里就点起火了点,也不怕把屋子给点着了。”

    “怕什么,反正公输家家大业大,烧几栋房子不过是毛毛雨。”蔡琰耸了耸肩,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险些让秦轲一口气上不来活活噎死。

    而接下来蔡琰说的话更是让秦轲有些不知所措,只见她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道:“我要是在外面点火,被高易水那家伙知道了可怎么办?他要是知道我把他那只八哥给烤了,一准要跟我拼命……”

    秦轲像个傻子一样坐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高易水的八哥?等等……就是这些天他时不时带着溜的那只?他甚至还让那八哥学会了一句“高山先生天下第一”。

    虽然说这种自我吹捧的行为让秦轲也感觉有些恶心,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把人家变成火上的一团烤肉。

    蔡琰哼哼地道:“这家伙,大晚上的一个劲叫‘高山先生天下第一’,恶心得我一晚上没睡着觉,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本姑娘不把它给烤了就不姓蔡!”

    大概是因为“大仇”得报,蔡琰咯咯咯地笑着,一边翻弄着烤八哥,一边还语焉不详地哼着奇怪的歌。

    秦轲听得耳熟,都是一些唐国孩子才唱的歌谣,什么“给我两个钱,卖糖葫芦的大叔笑得真甜”啦,亦或者是“风筝风筝胡乱飞,飞来飞去落到爹爹头上,砸出了一个大包包,包包……”啦。

    若是那位远在唐国的蔡邕听了,只怕非得气得晕过去不可。

    不过这气晕过去的原因到底是“爹爹头上砸出包”还是自家爱女十几年的文雅教养付诸东流,秦轲就不好判断了。

    这时,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就快烤好啦,撒点盐和香料,可香可香了。”蔡琰还在继续摆弄着火上的烤肉,目不转睛。

    “小啾!”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哭喊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袍的身影直冲到火堆边,像是死了亲眷一样看着烤肉大哭起来,“小啾!你怎么了小啾!你不要死啊小啾!我半生坎坷,好不容易与你结缘!你怎么忍心离开我呢!”

    秦轲站在一旁面色发白,也是被吓得不轻,也没顾得听清高易水的哭喊声,只是不停地在脑中后悔自己刚刚怎么忘了关门。

    但很快,又觉得过意不去,毕竟这八哥也算是高易水的心爱之物,自己不劝阻蔡琰也罢了,竟然跟她一起坐着静待八哥被烤熟……

    偏生蔡琰显得十分平静,哼声道:“叫什么叫,吵死了,别跟我来这套,大不了一会分你一条腿。”

    “蔡琰……”秦轲微微皱眉,想说些什么。

    “什么话!”高易水哭喊道:“这可是我千挑万选才选中的一只,刚刚会开口说话你就这么给我烤了!”

    蔡琰捂着耳朵,瞪着眼睛:“你有完没完了!再吵,我连腿也不给你了!”

    “混账!”高易水一脸愤怒地上前,抬起了拳头。

    秦轲心中一紧,气血已经涌动起来,准备出手拦人。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高易水举起了拳头,却并不是为了暴打蔡琰。

    在他接近蔡琰的瞬间,拳头已经张开,高易水的指头平伸,以手作刀状在八哥的身上虚虚一划:“怎么说也得给我半只吧!这腿哪儿有肉!”

    “想得美!”蔡琰踹他。

    秦轲看着眼前的景象,听着耳畔传来的嬉笑打闹声,一时间真的说不出话来。

    那只八哥最终还是被高易水抢走了大半,他给出的理由是:既然他是这只八哥的主人,当然就应该品尝它身上最肥美的地方才显得公平合理。

    三人一边吃着烤肉,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之前秦轲当街遭到刺杀的事情,高易水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已经和他解释得比较清楚了,秦轲本想狠狠揍他一顿的想法最终也没有付诸实践,只是狠狠地对他谴责和警告了一番,并且逼他立誓将来不会再用这么阴搓搓的手段,将无辜之人拉下水……

    既然又坐到了一起,秦轲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直白地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不成你就打算天天在这里吃白饭,什么也不做了?”

    “天天吃白饭有什么不好的吗……”高易水的嘴里塞满了烤肉,说话声有些含糊。

    秦轲没好气地道:“别打岔!照这么发展下去,公输究可真的要当家做主了,到时候胤雪怎么办,司南的罗盘怎么办?”

    高易水皱着眉,道:“公输究要当家了?谁跟你说的?”

    “这不是秃子头上长虱子,明摆着的么?公输察关起来了,公输究一家独大……前两天公输仁找我过去,我看着他那样子,情况很不乐观……胤雪她虽然有心,可毕竟没那个实力和威望,想跟公输究正面相抗几乎不可能……”

    “先别说得那么满。”高易水打断他,摇头道:“公输仁的情况再不济,却还吊着一口气呢,公输究再怎么一家独大,也是个空架子,论实力,论威望,谁能比公输仁更强?”

    “可他病成那样,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秦轲道:“要是哪天他突然一命呜呼,你有准备么?”

    高易水咧嘴一笑,“没有。”

    “那怎么办。”秦轲猛地站了起来,不明白高易水的淡然自若从何而来,“那罗盘……”

    “罗盘并不一定非要从公输胤雪手里拿不是么?”高易水反问道。

    “你什么意思……”秦轲有些心虚。

    “罗盘在老祖宗手里,祭祖却还要等不少时日,那你有没有想过……先下手为强?”

    秦轲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问题是,我现在有一件事情弄不明白。”高易水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摸着下巴思索道:“你觉得公输仁……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三百九十五章 贼头贼脑

    “你觉得,公输仁是真的打算让他这位三弟……接他的班吗?”高易水放下手里的茶盏,也没有再去拿新的肉串,淡淡道:“公输仁其实一直在深查刺客的事情,而我,也在前些日子顺势抛了一些消息给他。”

    秦轲豁然抬头:“你是想……”

    “不错。”高易水道:“我想公输仁心中一定早有怀疑,只是苦于证据不足,而且,他确实最不喜家中手足相残,假如公输究真有一天坐实了幕后黑手的罪名,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但蔡琰却撇撇嘴道:“可是公输仁分明已经查到了那一层,却迟迟没有发难,也没有放松对公输察的囚禁,这又作何解释?”

    高易水点点头,道:“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自信传递消息的手段不会有什么纰漏,公输仁也很难想到是有人故意把人送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反正他也在查,顺藤摸瓜查到了,实属正常,可偏偏他依旧安然地躺在床上养病,反而愈加倚重公输究,这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在欲擒故纵,第二,他别无选择。你觉得是哪一种?”

    “当然是第一种。”蔡琰笃定道,顺便补充了一句:“公输仁是生病了没错,可病弱的只是身子,又不是脑子。”

    高易水与蔡琰对视一眼,比了一个大拇指,莞尔笑道:“君子所见略同。”

    冬日的白昼总是要短一些,当公输家的仆人们点上灯盏的时候,秦轲心事重重地走回了八月听蝉阁。

    这个充满夏末秋初之意的阁名,曾多次让公输胤雪萌生出想要换掉的想法,然而胤雨说很是喜欢,她也就不说二话地留到了现在。

    秦轲本来埋着头一路行走,突然感觉面前好像有一堵高大坚实的事物挡住了去路,顿时愣愣地抬起了头。

    “这……这是闹得哪一出?”秦轲不敢置信地伸手戳了两下面前的“庞然大物”,“是……雪?”

    “你回来了?”

    一丈多高的雪人身后,转出来一个轻盈的身影,眉眼带笑地看着秦轲。

    秦轲往后退了两步,总算看清了这雪人的全貌,不禁赞叹道:“这么高?你一个人堆的?”

    “当然不是,小蝶和胤雨他们都帮了忙,现在只差两个眼睛了,我找到两个南瓜,你来安上好不好?”公输胤雪背在身后的双手往前一送,手上正是托着两只巴掌大的小金瓜。

    “呃,好。”秦轲眨巴了两下眼睛,接过两只小金瓜,又仰头比划了一下雪人的头脸,气血一震之下双腿一沉,随着地砖发出一声闷响,他已经腾空而起,身子在空中拧了半圈,两手同时一推一拍。

    等他轻轻落地之时,公输胤雪却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原以为用金瓜会很好看,没想到……”

    “太,太诡异了是么?”秦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夜色下的雪人好像一个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巨兽,瞪着铜锣一般大小而又放着金光的眼睛,甚是可怖。

    “算了,就这样吧。”公输胤雪笑了一会儿,眼神渐渐柔和,小心地侧头望着秦轲,喃喃道:“这样很好,真好。”

    秦轲摸了摸后脑勺,也不知道她是在打什么哑谜,他犹豫着开口道:“早些用膳吧,晚上我……还要出去一下。”

    “嗯?”公输胤雪皱起了眉,很快却又舒展开,“好,进去吧,胤雨今天没吃到烤鸡,正堵着气呢。”

    只是在转过身的瞬间,公输胤雪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声。

    晚膳时,公输胤雨好几次谈到了院子里的那尊巨型雪人,都被公输胤雪岔开了话题,秦轲想着与蔡琰的约定,一顿饭也是吃得心不在焉。

    之后,秦轲与公输胤雪打了个招呼,一边提着灯笼出去了。

    他抬头四下张望,天上无云,月色皎洁,星星也到了最明亮的时候,犹如一颗颗宝石在空中璀璨生辉,群星之中,却是出现了一只摇摆不定的大鸟,它在风中翱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虽然形影单只,却悠然自得。

    而在它的下方,高高的墙头上,有一缕轻纱在风中微微飘荡,一个纤细的身影沿着屋脊缓缓行走,踩着底部结冰的白雪,像一位随雪花簌簌降下的冬日仙子。

    鸟不是真的鸟,那是风筝。

    秦轲微笑,轻轻一跃,一只手已经攀上屋檐,稍一用力,他钟摆一般荡了两下便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甩上了墙头,几步走到了那个身影旁边。

    “居然还爬屋顶上放风筝了……你就不怕公输家的人看到?”

    “今天星星很多,风也很好。”蔡琰嘻嘻笑着,“你怎么来得这样早?”

    “老高呢?都准备好了?”秦轲接过了公输胤雪手里的风筝线,娴熟地轻轻拉扯,风筝越飞越高,好像与月亮比肩在一起。

    “他准备没准备我不知道,反正我已经知道地方了,一会儿我带你去,现在……那里应该还没换班。”蔡琰两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那只雄鹰一般展翅高飞的风筝,笑得甜美。

    从定安城一路到伏牛山,秦轲习惯了和蔡琰一起放风筝。

    小时候,他也是喜欢风筝的,父亲教会了他片开竹子编织风筝的手艺,后来他还做过两个,一只是老鹰可惜样子画得有些丑,另外一只是白鸽,更精细一些,所以他送给了师父。

    只不过诸葛卧龙从来都是在田埂上坐着看他玩,他走了之后,白鸽便再没有飞起来过,一直挂在茅屋的墙上,和诸葛卧龙那瘦削的身影一样孤单。

    “这风筝要是再大一些就好了。”秦轲玩笑地道:“这样我们俩都可以坐在风筝上面飞起来。”

    不过他的这句玩笑话却是让蔡琰立即两眼放光:“对!我们是在公输家呢!”

    “啊?”秦轲有些摸不着头脑。

    蔡琰在秦轲脑袋上轻拍了一巴掌,笑道:“傻瓜,你忘了公输家最出名的是什么了?”

    秦轲呆了呆,望向天上风筝,思索了一下:“以前……在稷城当过大官?”

    “是机关术啦!”蔡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的大风筝,你肯定做不出来,但不代表公输家做不出来嘛……”

    秦轲恍然大悟:“这倒是的,说不定将来真能靠着公输家做出那样的大风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路乘着它,飞回到稻香村去了?”

    蔡琰嘴角微翘:“稻香村?噢,是你生活过的地方对吧?或许……还能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呢。可以飞出墨家,俯瞰沧海,越过长城,去到那极北之地!”

    秦轲挠了挠头:“长城之外啊?那里除了凶兽就只有终年不化的冰山厚雪,荒无人烟的,有什么意思?”

    “我不管,总之我都想去。”蔡琰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啊?可是风筝……”

    “不要了。”说着,蔡琰一把抢过了秦轲手里的风筝线,随手一扔,捆绑着风筝线的木棍在空中转动,无数的风筝线散落开来,好像一阵细密的雨幕。

    天上的大鸟终于隐没进一片浩瀚星海,越飘越远,而蔡琰回头又望了一眼已经得了大自在的风筝,低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秦轲从高墙一跃而下,随后转身朝她抬起手,道:“下来吧。”

    蔡琰纵身一跃,正好落进秦轲的怀里。

    说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蔡琰变回女子装束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从高高的墙头上一跃而下,跳进了他的怀中。

    秦轲还在微微发怔,蔡琰却已经拍拍自己的衣襟,拉着秦轲往另外一个走廊的方向跑去。

    晚间的公输家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氛,只有一些下人和护院会提着灯笼四下行走,所有人看到秦轲,都是露出了恭敬的神色,毕竟他是能与公输察一战,并且在那场刺杀之中力战刺客,护住公输胤雪周全的“新姑爷”,所以,即便这样的夜晚他在公输家宅院里肆意奔跑,也不会有人上前阻拦,反倒是纷纷低下了头,躬身行礼。

    只是眼见秦轲和蔡琰手牵着手,一路有说有笑的样子,他们心里免不了生出了几分古怪。

    这公输胤雪的夫君,怎么跟别家的女子这般亲近?说起来,这女子不是三爷的那位高先生带来的么……

    这要是传到公输胤雪的耳朵里,她该做何想法?传到公输仁耳朵里,又该是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他们心里也不免多了几句嘀咕:“这姑爷也太不知好歹了,靠着一身武艺入赘公输家,这才几天,就不安分起来……”

    他们是公输家的下人,自然会为公输胤雪打抱不平,等到秦轲和蔡琰的身影在转角消失,几名下人都是弯着腰,相互对视了一眼,提着灯笼,快步离去。

    在蔡琰的带领下,秦轲与她一起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花草丛中,只是这里空间实在太小,所以两人自然挨在一起。

    秦轲又闻到了蔡琰发梢透出来的兰花香,有一道调皮的月光透过叶间,照在她温润的脖颈上,好像是一尊玉雕般细滑。

    然而还没等到秦轲心乱,蔡琰已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也捂住了自己的。

    很快,一支由三人组成的巡夜队伍缓缓地从转角走了出来,秦轲可以听见他们有力的心跳和稳健的步伐,他们腰间的剑鞘与甲胄相互碰撞、摩擦,带着几分铁血的味道。

    可以肯定的是,这几人就算不是修行者,也该是军中的好手,而这么晚了,他们还在这里巡视,是在搜寻什么,还是在保护什么?

    等到三人缓缓从面前走过,去往另外一条小径,蔡琰才挪开了自己的手。

    “……你怎么还把口水沾在我手上了。”蔡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月光下,她的表情流露出嫌弃。

    “我……”秦轲脸上一红。

    “好恶心……”蔡琰使劲在秦轲衣服上擦拭着,皱着眉头。

    不过她也很快就把心思放回到了场间的局势之中,虽然说秦轲已经打算站起来,可还是被她用力地扯住,直到第二队全副武装的护卫走过,她才松了口气,从花草中站了起来,小声道:“他们一共四队人,不过我算过他们巡逻的间隔,至少有一刻钟他们不会过来。”

    她拉扯着秦轲钻了出来,七转八转地又向着更幽深的宅院里走了过去,一边脚步极其缓慢,甚至下意识地缩起了脑袋,秦轲也跟着弯下了腰,眼神警惕地两边扫视,看上去还真像两个包藏祸心的小贼。

    不过,他们本就是打算来“窃取”东西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真是好挤

    “蔡琰,蔡琰,喂,蔡琰。”秦轲感觉到蔡琰的脚步越来越快,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这四周围都是人,我听到好多心跳声。”

    “别怕,高易水之前请了公输究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喝酒,轻轻松松就套出来不少话,这里的护卫巡逻都有规律,外围巡逻的人数虽说,却都不懂修行,我们小心避开即可。至于里面……哎呀,随机应变吧!”蔡琰拉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一处屋檐的阴影下,完美地渗入进了黑暗之中。

    两人接着又爬上一座假山,再从假山翻过一个较高的院墙,秦轲搀扶着蔡琰轻轻跳下之后,立即被蔡琰强行压着脖子蹲了下来,两人蹲身前行,费力地挪动脚步,好像两只吃得太胖的土拨鼠。

    直到两人的头上都沁出汗珠,秦轲终于听到蔡琰用蚊蝇一般的声音说道:“先在这里等一会。”

    “唔……好挤。”秦轲发现如今两人的藏身之所是院中较为偏僻的一隅墙角,知道抱怨也没有用。

    远远地,两个挎着长刀的卫士提着灯笼,缓缓地往院门的方向走过去。秦轲的风视之术早已展开,听到的果然是比先前更为强劲的心跳声。

    这是气血强健的象征,当然,必要的时候,修行者也可以通过一些方式放缓气血运行,掩藏自己的气血搏动,而掩藏住真实的实力。

    只不过掩藏实力也是一件费神的事情,他们整天巡逻在此,也没必要做这样无意义的事情。

    “真冷啊,回去我可得好好烤烤火。”其中一人道。

    “啧,我们这还算好的,老刘老齐得守夜班,那滋味儿才不好受呢。”另外一人道。

    “那倒是,在这里挨冻总好过将来去战场拼杀……”先说话的那个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笑道:“咱们虽说有些修为,但也上不得台面,除了在这里当一条看门狗,也没什么其他用处了。”

    身为公输家的供奉,在内可享受公输家优厚的待遇,在外,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高人,而他们身为江湖中人最忌讳的一点,便是被卷入到大战纷争之中,尽管修行者胸中大多一腔热血,可他们也明白自己的能量究竟几何,当两军对垒,上万人相互冲击之时,声势有如江水怒涛,洪水肆虐,如此强大的力量面前,哪怕是一位登堂入室的小宗师,也是如米粒一般渺小的。

    乱军之中,凭着一腔热血,靠着一身武艺,他们又能杀死多少人?十人?百人?

    而即便他们拼尽一切去厮杀,于大局又能有多少助益?战争的胜负,终究取决于用兵的将领和那些阵前无畏迎上的普通兵将们。

    能够在乱军之中屹立不倒的,只有那些真正进入大武道,成就了大宗师境界的修行者,以他们的强大修行,进可以硬抗刀剑而不损,退可如疾风骤行而无踪。

    如荆吴战神高长恭,他那样的顶尖高手,自然能以一人之力与上千人的军阵相抗,可这些年来,也没人真正见过那气吞山河的景象,更多都只是一种传说。

    或许,只有当初与唐国大战中死于青州鬼骑铁蹄下的亡魂们,才见识过吧。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过了秦轲与蔡琰藏身的墙角,但他们没有秦轲那样的风视之术,自然不可能发现那墙角的阴影里藏有胆大包天的一男一女。

    “嘁,真要是对上唐国的那个项楚,家里的几个老家伙一齐上怕是也讨不得什么好处。”

    他提到的,正是公输家的几位小宗师供奉,这几人中,有修行气血的,也有一位修行精神的。

    项楚不光是在唐国颇具威名,这两人对其显然也不陌生,项楚是在征讨西南的时候逐渐有了“霸王”一名,这不仅仅是赞誉他的用兵风格。

    少年项楚已然是天生神力,其他孩子挑个一百斤的担子都老鼻子费劲的时候,他却能力拔垂柳,扛着数百斤的大包健步如飞。现如今他三十一岁,一身大宗师境界的修为,当初青州鬼骑横扫唐国,他正在西南一带镇压蛮匪,否则,让他上到阵前或许真能与高长恭一战。

    两人渐行渐远,直到灯笼的火光几乎看不见了,蔡琰才轻呼了一声,“哎哟,我的脚麻了……可真是挤死我了。”

    “我也觉得,真是好挤。”

    然而,这个声音可不是秦轲发出来的,就在秦轲愣了片刻之后,他猛然转过身,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角落更深处的黑暗中的那个身影,一把将之扯了出来。

    “老高!你个王八蛋,你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

    “别扯别扯,衣服要坏了。”高易水用力地拍着秦轲的手,“躲?说什么躲?对于我这种平日里坦荡而来坦荡而去的正人君子,用这个字怕是有些失礼了吧。”

    “你再瞎扯两句试试?”秦轲用手指头戳着他,哼声道:“还故意藏匿了自己的气息和心跳,一脸贼样儿还好意思和我扯什么正人君子。”

    高易水翻了翻眼睛,“嘿,你这没良心的,我可是好心来帮你做事,要说贼样儿,你比我更贼!”

    秦轲当然知道他说的“做事”是什么意思,当下也是一时语塞,只好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这会儿院子里没有其他动静了,秦轲的风视之术捕捉到的心跳和呼吸声除了他们这里的,就只剩下了两个来源,离他们至少五十步距离。

    “这里临近后山,我之前来溜过两次鸟,后来公输究家的那个胤成少爷,喝多了酒给我讲了一大通,也着实难为他,一个第一重境界的小字辈,连续三年了,压根儿没真正下到地宫里去……他说,嘶,他说什么来着?阿布,他说什么来着?”

    这时候,黑暗里一个身影缓缓站了起来,正是一脸苦笑的阿布:“他说地宫里有桂。”

    蔡琰倒是没被阿布说的“有桂”给吓着,反而咕哝了一句:“这么小的墙角挤了四个人,还有个傻大个,难怪我说这么挤。”

    阿布继续苦笑:“我长得高点壮点也不是我的错是不是?”

    秦轲可不想听他们几个闲扯,忙接着阿布的话继续问道:“有桂是什么意思?”

    高易水抬头望了望天,突然表情郑重地道:“说不定,就是字面儿上的意思!”

    他这话一说完,秦轲明显地浑身一抖,阿布笑着道:“是吧,你也不喜欢这玩意儿,我之前听到的时候已经惊吓过了……”

    “行了行了,瞧你们那点儿出息。”高易水努了努嘴,让他俩去看蔡琰那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语气略带嘲讽:“既然来都来了,我们还是赶紧商量商量,夜班应该是两个人守门,到卯时换班,都是快到三境的气血修行者。”

    “先到那边的假山后面去,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蔡琰拉了拉秦轲的袖子,“最起码,先知己知彼一下。”

    “走!”高易水眼睛一亮,他等的就是这句话,随后弯下腰,跟蔡琰一样小心翼翼地擦着墙根往假山的方向走。

    蔡琰的身形纤细,当她迈开轻盈的步伐,像极了一只灵巧的猫,而高易水紧随其后,鬼祟的样子倒像是一条伸长了舌头的狗。

    围墙的屋檐伸出去很长,院子里的高大建筑挡住了不少月光,四人免不了要在光线微弱的夜色中摸行,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他们只需保持安静,便不会容易被那两人察觉。

    这院子大的出奇,却根本没有住人的迹象,一旦少了人气,这里除了细微的虫鸣就再无其他声音,寒风吹动着几人的发梢,令人顿觉一阵阴森气息,偶尔透进来的月光被树影遮蔽又时而摇曳,仿佛是身穿白衣的桂在四下飘荡游走。

    四人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到了假山后面,而在他们正对面的地方,有一间看似很不起眼的屋子,如果是在平民百姓聚集的街区之中,有这样的一间屋子并不稀奇,可满院子高檐飞宇的大屋环绕着它,可就有些不合常理了,说是一种另类的众星捧月也不为过。

    那小屋没有透出半点光亮,像是一间封锁着无边黑暗的囚笼,令人望而生畏。

    “呵,公输胤成说的应该就是这里了。”高易水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以为他的话是藏在肚子里,而不是在他的嘴边。

    小屋的门前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护卫,面色肃然,背挺得笔直,却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秦轲低声道:“如果这里是地宫的入口,那这两个人该怎么处置?我……过去把他们打晕?”

    “当然不能打晕!”高易水邪邪一笑,“打晕了总还会有醒来的时候,他们可不是傻子,必然立即能猜到有人意图不轨,私闯地宫。”

    秦轲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倒吸了一口凉气:“你……那你是想我杀了他们不成?别……别开玩笑了!”

    “谁说我要杀他们了?”高易水眉头一蹙,白了秦轲一眼,“我说你,是不是认定我是个心肠歹毒,无药可救的坏人了?我高易水,可向来是行的正,坐得直,老人摔了我会扶,大姑娘迷路了我会送人家回家,孩子的糖葫芦被抢了我还会再买一根给他……”

    “那糖葫芦是我买给他的谢谢。”秦轲没好气地打断他。

    至于那个抢了糖葫芦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站在旁边用大大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俩。

    高易水似乎毫不在意秦轲的话,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笑道:“我呢,早料到会有这种状况,所以专门带来了这个。”

    蔡琰最先凑了上去,只见高易水的指尖捏着一支细细长长的管子,外面卷着一层糙纸,大约一根小指粗细。

    “这是什么东西?”蔡琰伸手便要去抢。

第三百九十七章 蓦然回首(二更)

    “这东西……能让我们进去?”秦轲皱着眉,仔细打量着高易水手上的细管子,“你确定不是在说笑?”

    “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高易水哼了一声,得意道:“这可是好东西,我找人专门配的,专门应对这种状况,我还给他取了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叫‘蓦然回首’。”

    蔡琰当然听过这首诗,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错,是那人踏破铁鞋无觅处。”高易水伸出一根指头在眼前摇了摇,纠正道:“简单点说,就是迷心散,采发贼常用的那种,等到人醒过来,他们只会以为自己是困怠久了睡了一觉,甚至有的还意犹未尽,想要回到美梦之中呢……”

    秦轲捂着脸:“你好像随口说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别用那眼神看我,我可没当过采发贼。”高易水道:“这都是我江湖上的朋友给我配的。”

    “懂了,所以……你的朋友是采发贼。”蔡琰认真地点了点头,往秦轲身后挪了挪。

    “呃……”高易水一时语塞,可一时又无法反驳,确实,他的朋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个曾经当过采发贼的朋友实在不很稀奇。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蔡琰从秦轲身后探出头,却是满脸兴奋,小声问道:“快说这个怎么用,教教我,哦对了,还有那个药方,你记得给我默下来,这么好玩的东西,有备无患嘛。”

    有备无患?这什么话?

    秦轲扶着额头,心下一片鸡飞蛋打的混乱场面,这好好的蔡柱国独女,现如今堂而皇之地当着三个男人的面,问出怎么配制迷心散?天知道她打算拿着怎么玩!

    将来某天送她回家的时候,可得带上阿布和高易水,说不准暴怒的蔡邕会纠集一帮家仆一拥而上把他……

    高易水一听,捂嘴偷笑起来,“知音啊!放心,到时候我把药方写给你,就是有几味药很难找,如果没这几味做引子,估计放不倒有修为的修行者,不过让那些娇弱的小姑娘昏昏沉沉肯定是没问题的,啊,就比如你这样的……”

    “老高!”秦轲低吼一声,狠狠踹了他一脚,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哎。”高易水也不觉得疼,懒洋洋地眯起眼睛,“生什么气,玩笑也开不得了……”

    不过他到底没再继续跟秦轲唱反调,小声教起蔡琰该怎么使用这东西:“从这里,点火,然后从这边,吹一下,然后等烟飘过去……”

    秦轲一边听他说,一边瞄了一眼远处那间小屋,皱眉道:“不对啊,这里如此开阔,你这烟一飘出去,怕是立刻就会散得四面都是了?”

    “呀。你竟然能发现问题,不错不错,看来跟了我一段时间,脑子开窍了,人也不傻了。”高易水伸手去摸秦轲的头,却被拍开,但他还是笑眯眯地道:“所以,你觉得你在这里是不是也得起点作用呢?秦轲弟弟?”

    “别喊我弟弟,古里古怪的。”秦轲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我懂了,你是想让我控制风……让风带着烟到他们那边?”

    “聪明。”高易水嘿嘿笑道:“我杀人你防火,我采发你背锅,是不是绝配?”

    秦轲白他一眼:“绝个头。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当过采发贼,结果让别人背了黑锅。”

    “那绝对不能!”高易水严肃道:“我高易水向来斯文高雅,怎会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可是靠着魅力让人家主动坐到我怀里的……”

    说着,高易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闲聊了,“赶紧的吧,再这么磨磨唧唧的,天都要亮了。”

    秦轲嘴里嘀咕着,却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他们的周身聚拢过来几缕若有若无的清风。

    阿布从腰间摸出火折子递给蔡琰,后者早就将管子握在了自己手中,迫不及待地将管子的一头点燃,随着微弱的火光微微亮起,她对准了那边小屋的方向,轻轻一吹。

    虽然黑暗中看不真切,但秦轲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不同于风的烟雾从蔡琰的面前喷涌出来,他眉头一蹙,巽风之术由他的心念催动,几道寒夜的微风像漫天降下的碎雪,瞬间包裹住那缕细烟,晃着荡着。

    “别让烟太散了,不然效果会不理想。”高易水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烦死了,你以为控制这个东西很容易?”秦轲没有睁眼,脸上表情凝重。

    虽然巽风之术可以让自身行动快若闪电,轻若浮云,但他平常用得并不多,相反,风视之术倒是越用越娴熟了。

    如今骤然想让他精细地控制这些无形气流的走向,还得包裹着烟雾齐头并进,实在有些困难。

    自然,第一回的失败也在意料之中。

    距离小屋还有十余步距离的时候,那团风一下子打了个旋,摆脱了他的束缚,于半空中崩解,分散,随后那团烟尘也跟着四散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行,这距离有点远。”秦轲哀叹一声,边喘气边摆手道:“我从来没试过控制风走这么远的路。”

    “再试试看。”高易水倒是不急躁,“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我不太清楚先天风术究竟是个什么玄妙的术法,不过,上次你说唐国王宫里遇到的老人,能靠眼神把人烧死,你控制点风没理由不行……”

    “你说得轻巧,人家什么修为,我什么修为,你都说人家可能真是圣人了,我呢?我这辈子能到小宗师估计也就是极限了。”秦轲一脸不满。

    “别抱怨了,又没让你一瞪眼就用风把人家千刀万剐,送一缕青烟罢了,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蔡琰急吼吼地催促他,“再来一次。”

    秦轲看着她的眼睛,顿时没了声音,傻愣愣地点了点头,再度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沉静下来,用心地感受那团卷动青烟的微风,好像伸出了一双无形的手在它周身护卫着,把它往既定的方向推动过去。

    其实秦轲在稻香村时候控风术玩得挺溜,只是这项术法大多被他用来抛树叶子,卷麦芒来玩了,而且日常之中也远没有风视之术好用,所以到了荆吴之后反而渐渐荒废,不过现如今他的修为也涨了不少,控了两下似乎已经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到底不如精神修为来得直接啊……”秦轲心里喃喃道。

    无论是在荆吴遇上的盲眼老人,还是后来遇上的路明,还有身边的高易水,他们都能在很大范围内控制利器,并控制得灵动异常,甚至兵器上面蕴含的力量也不亚于他奋力刺出的一剑。

    如果是王玄微……

    他突然想到那漫天的玄微子,晃了晃脑袋,只觉得那个人属于另类奇人,完全不能归类到普通的精神修行者群体中。

    烟雾终于十分顺利地送到了那两人的身边,高易水在配制的时候也特意加大了剂量,如此在秦轲第三次、第四次持续不断地烟雾输送之后,那两人毫无悬念地两眼一黑,倚靠在门上缓缓地软了下去。

    一见到那两人晕倒,秦轲顿时大口喘起粗气,只觉得自己仿佛是狂奔了数十里路那般疲惫。

    “下次可别再让我干这事儿了,真的……太累。”秦轲抱着脑袋蹲了下来,他的眼前一时花花绿绿一片模糊。

    “还能站起来吗?”蔡琰眼中满是对前路的期待,却还是耐着性子搀扶起秦轲,然后眼神促狭地望向了阿布:“傻大个儿,你背他一段?”

    “不,不用。”秦轲看着阿布讶异地张大了嘴,赶忙站了起来。

    几人从那两名睡着的护卫旁边经过,秦轲特意低头看了一眼,问道:“他们会睡多久?”

    高易水的迷心散药效确实猛烈,这两名护卫还未到小宗师境界,但也至少是三境的高手,能这般悄无声息地被放倒,看来高易水口中那位采发贼朋友,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至少能撑到卯时。”高易水小声回答,“不过,我们还是要抓紧些,这里头还不知道有什么机关险阻在等着我们呢。”

    秦轲点了点头,望了一眼天边的明月,身旁的蔡琰已经打算动手去推那道门了,他赶忙握住她的手,道:“还是我来吧,公输家的机关术可不能小瞧。”

    蔡琰心里有数,立即点了点头,让到了秦轲身后,只是,她被握住的那只手却没有着急马上抽回来。

    大门缓缓洞开,里面摄人的黑暗顿时翻涌而来,又像一头怪兽的巨口,恍惚间,四人仿佛听见魑魅魍魉相互交头接耳的声音,幽幽然地从黑暗的深处传了出来……

第三百九十八章 暗道的尽头

    秦轲推门的动作顿了顿,迅速用风视之术搜寻了一遍眼前的黑暗,确信刚才传出来的那阵诡异声音不过是风声,渐渐镇定了一下心神。

    等到高易水也上前查看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间屋子明明极其重要,从外面看却那般不起眼,因为与其说这是一间小屋,不如说这只是通往地宫通道的入口。

    当他们进门走了几步之后,便看到了前方一路延伸向下的阶梯。月光只投进来不到三尺,秦轲壮着胆子往那地道的深处望了一眼,他过人的目的在这种情况下也并没有显得多么有用。

    地道幽深得犹如一口古井,即便蔡琰拿着火折子照明,也基本只能看见脚下的一点点路。

    但是来都来了,况且也没有其他岔路可选,四人还是分配好了顺序,一个挨着一个地钻了进去。

    秦轲打头,蔡琰在中间,后面跟着高易水和阿布。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高易水一直顺着墙壁抚摸的手上开始逐渐有了水渍,他“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墨家的气候一向干燥,又是这样的冬天……难不成这里通往……”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此刻在秦轲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两条同样幽暗无比的通道向他们敞开着,好像在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怎么办?”蔡琰费劲地用火折子照着,道,“往哪儿走?”

    几人面面相觑,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公输家的地宫,就算是高易水也没来过,怎么可能知道应该往左还是往右?只是秦轲却闭上了眼睛,随着风视之术的展开,他逐渐捕捉到了一丝来自深处的声音:“右边好像有一些声音。”

    “什么声音?”高易水问。

    “不清楚,不过不像是人说话的声音,倒像是……很多东西咔嗒咔嗒作响的声音。”秦轲歪着脑袋感受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此刻的他疲倦得很,就算想要把听力再延展到更远,也暂时没那个力气。

    “那就走右边。”高易水不假思索地道。

    “嗯?为什么?”蔡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下了决定,难不成这声音有什么奇特之处?

    “不为什么,瞎猜的。”高易水耸耸肩,“右边有声音,好歹证明右边更有可能有人活动,那位老祖宗公输般常年生活在地宫里,总不至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吧?那不真成死人了?”

    但他接下来的的话却让秦轲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不了走错了再折回来,我不是会做分头行事这种愚蠢决定的人,嘿嘿,分头行事……通常都是分头出事……不敢想,不敢想。”

    不过话糙理不糙,这里的每一寸黑暗都可能潜藏着未知与凶险,秦轲心里也怀着几分畏惧,左边安静成那样,总让人觉得慌乱,结合之前高易水在公输家胤成少爷那里打听到的,说地宫里有桂的事情……

    四人默契地往右边通道不断深入,火折子微弱的光线非但没让他们觉得安心,反而给周围环境平添了几分诡异,秦轲这时候免不了想起了小黑,虽说他的风视之术能听到很远传来的声音,但如果真有危险,有时候往往听到并不一定能解决,而小黑的敏锐足以感知所有威胁,不管那威胁是不是冲着他们而来。

    只是,从唐国一路到墨家,小黑便一直沉睡着,如果不是胸膛里依旧传来的心跳声,秦轲甚至要往一些不吉利的方向去想了。

    有天晚上公输胤雪看到秦轲悄悄从包袱里拿出小黑,还以为他是藏了一只烤羊腿,正想调侃他两句,却一下子被小黑那通体黑得发亮的鳞片,和浑身散发的森然气息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公输胤雪很快接受了秦轲饲养这种“特殊宠物”的癖好,入冬以来还特意给小黑缝了个金线镶边的软垫子……说起来,胤雪如果没有那般对家主之位的执念,应该也会是个贤妻良母吧。

    秦轲想到这里,却是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蔡琰,而蔡琰以为他是因为火折子的光亮太暗,连忙把手伸得离他近了一些,脚步也跟着快了几分。

    渐渐地,那个咔嗒咔嗒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起来,秦轲的耳力最佳,在他的感觉之中,这个声音已不再是单独的一个,而是两个、三个、四个……一直到后面成了无数咔嗒声汇聚而成的海洋,环绕在他的耳畔,深深地印刻进他的大脑。

    蔡琰皱着眉,轻轻扯了一下秦轲的衣袖,道:“这个……听起来像不像是那个水车的声音?”

    “水车?”秦轲突然反应过来,随后仔细再一听,不错,公输家宅院依山而建,而无论在公输家的何处位置,都能听见高山上的飞瀑跌落深潭的流水声,巨大的流水声掩盖住了水车日夜不休的运转声,而那些咔嗒咔嗒的声音,应该就是由水车带动的无数齿轮相互交错、运转的声音,这也是整个公输家内部机关的动力源泉。

    高易水忍不住笑道:“这样看来,我们走得确实没错。公输家的地宫,本就是他们那位老祖宗隐居研究机关术的地方,离那水车近一些无可厚非,如今,我们或许正在深入公输家倚靠着的那座大山的内部吧。”

    “只是这一路也太黑了,连个火把蜡烛都不知道安一个,这是想养蝙蝠呢?”高易水叉着腰,重重地叹了口气。

    既然方向没错,几人只能是继续往下走,说话也越发高声起来,反正秦轲从始至终没有听到任何人类或是兽类的心跳和气息声,估计公输家的老祖宗也不想有什么护卫仆役天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所以不管他们现在怎么谈天说地,都不必担心被谁听见,况且他们这么一路嚷嚷着,也能在黑暗中壮壮各自的胆气。

    只是在道路分岔之后,高易水便时不时在墙面上摸一摸,或是轻轻地敲击两下,像是在探究寻找些什么。

    “你在找什么东西?”秦轲回头,疑惑地问道。

    高易水示意他别管,却是停下了脚步,开始用两只手摸索起来。

    “有了。”他突然面色一喜,随后两手一上一下,一齐往墙里重重地按压了一下,突然,通道的两边墙壁上响起了一阵连续不断的咔嗒声,吓得秦轲和阿布都是一颤,整个人顿时警觉起来。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通道的最深处显出了一点光亮,随后是接二连三的火光一朵朵绽放开来。

    是火把?

    秦轲眼前的黑暗逐渐被光明所驱散,火光离他们越来越近,大约只是几息之间,他们的周身已经被炽热的火焰所包围。

    高易水松了一口气,望向墙上的几道纹路,还有上下对称的一处机括把柄,咧嘴笑道:“果然如此。”

    炽热的火光自然是来自于墙壁上整齐排列的火把,而这些火把原本便收纳在通道的墙壁内,此刻,正将整个通道映照得一片亮堂。

    “公输家到底是公输家。”蔡琰也明白了过来,这通道的墙壁上,刻满了延绵不绝的纹路,而以她的知识,自然认出了这些来自上古圣王时期的“云雷纹”,只是,这些纹路大多会刻在青铜器上,刻于墙壁的确实少见。

    显然高易水一路的摸索,是在这些“云雷纹”上找出了某种规律,才顺势找到了开启墙中火把的机关。

    “我就说……偌大一个公输家,不可能缺这点烧火钱。”高易水两掌一拍,喜滋滋道:“还好我聪明,这云雷纹看起来一模一样,实际上被分割成了五段,先前的路上也有开关,只是我没有确定规律之前,不敢贸然开启。”

    于是,秦轲等人再也不必摸黑前进了,蔡琰赶紧盖上了火折子的盖子,收入到自己怀里,或许后面还能再派上用场。

    高易水心中默默感知着,估计他们已经走了快有半个时辰,无数齿轮相互咬合的咔嗒声不断冲击着四人的耳膜,令他们有些头昏脑涨,他们不禁在想,这样无止尽的动力,究竟是在驱使着什么样的机关呢?

    又是一刻钟之后,他们眼前的道路终于宽敞起来,或者说,地宫的大门已经清晰可见。

    也不知道当初建造这座地宫的时候,公输家征调了多少人,秦轲站在通道的尽头,看得一时有些发愣。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宽广的石林,四周彻亮的火把甚至无法照到那些巨石的高处,如果只以目力观察,这片石林所占的空间,足以超过整个公输家宅院的大小。

    但真正让秦轲发愣的自然不是这片石林的宏大阵势,而是因为眼前的这番景象,令他感觉格外熟悉。

    阴阳……锁龙阵?

第三百九十九章 探路

    第一次见到这个石阵的时候,还是在稻香村那片大山之中的叶王陵墓内,那时候的一番经历,头上长角的大蟒、变了形的叶王、最后的神龙阁下,还有万蛇聚集的场景……都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而这座石阵,从外观上看起来倒真与他在叶王陵墓所见到的大同小异,唯一的差别,或许只是规模小了不少,毕竟叶王要以锁龙阵压制住神龙那样的存在,而这里是公输家的地宫,每年也都准许公输家的小辈前来闯阵,想来不会暗藏着什么杀机……

    但就算如此,秦轲眼见这座阵势,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转头与阿布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是苦笑。

    “怎么了?”蔡琰奇怪地看着他们两人,“这石阵有什么奇怪的么?”

    “没什么。”秦轲耸耸肩,“只不过我们看着有点眼熟而已。”

    秦轲曾对高易水讲述过在叶王陵墓里发生的事情,所以他自然也知道众人面前这座阴阳锁龙阵意味着什么。

    “这该不会……就是你们在叶王陵墓里遇见的那个石阵吧?”

    “没那个大。”秦轲叹气,“但目测应该没错。”

    蔡琰瞪了眼睛,看着秦轲:“叶王陵墓?你都没跟我仔细说过这个。叶王是谁?”

    随后,她眼皮动了动,“封号叶王的……是吴王?”

    “是他。”秦轲摆摆手,“你想知道,下次再跟你说好了。我只知道这阵可不容易进。”

    他记忆犹新,当初那座阴阳锁龙阵,几乎把他们所有人都困死在里面,如果不是以他的巽风之术暂时控制住了那些杀人的罡风,再以玄微子入阵最终探查了整座石阵找到生门,那他们一行人的结局可真的难说。

    “阴阳锁龙阵……确实不容易进。”高长恭沉吟着,“阵中的八门变幻莫测,而以我这一段时间对公输家的了解,他们确实也有这个能力,光是机关之力,应该就能推动整座石阵运转变化……”

    秦轲点了点头:“我们当初是用了最笨办法才走出去的,可惜如今我们不可能再拉一个王玄微来。”

    蔡琰眨巴眨巴眼睛,当然不懂为什么这事儿会扯上王玄微,不过阴阳锁龙阵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十分厉害,看着一向不正经的高易水面色都如此凝重,这座大阵显然是她意想之外的困难。

    “要不,我们回去?”阿布是亲眼见过黑骑在罡风中被切成碎片的,他们这一次来,更多是因为好奇,没有必要现在就冒险,公输般用这个阵势挡住这里,明摆着就是不想让人进来,看来非得是祭祖那天才有机会了。

    高易水显然也有些失望,但眼见这座阵势横在前方,却又无可奈何,现在他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时间,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时辰,而两个时辰之内,那两个人一定会醒过来,算算回去的路程,他们也还需要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时间,要破一个阴阳锁龙阵也实在有些困难。

    他伸出手,问蔡琰道:“火折子呢?”

    蔡琰伸手把火折子交给了他,随后就看见他猛然一抬手,把火折子向着石阵之内猛地扔了过去。

    火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一溜烟落入了石阵之中,然而一直到它落了地,整座石阵之内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高易水奇怪地看了一眼:“跟预想中有点出入啊,这真的是阴阳锁龙阵吗?”

    这种问题,问秦轲和阿布当然是没有用的,尽管秦轲和阿布都是读过书的人,可对于阴阳、五行、机关、搬运之学,他们顶多只是沾了一些边,远远没有触及到深处。

    黄汉升教授的内容,除了兵事之外,主要是君子六艺,虽然里面有数术,却更多是推演财政、兵事为要,少有这些奇门遁甲之术。

    “要不然,我们下次再来?”阿布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要在今晚就拿到五行司南只怕太过困难,神情有些失望地道。

    “那怎么行。”高易水哼哼道:“我是谁?我可是高易水,好不容易进了这地方,要是空手而归,岂不是太过丢人了?”

    蔡琰本来就是对这场“探险”最热衷的一个,眼见这座石阵横在有些失望,听得高易水的话,撇了撇嘴:“你就是个臭弹琴的,又不是神偷,装什么大尾巴狼。”

    “那不能!我老高无所不能,除了生孩子我做不到,就没有我不能做的事儿!当个神偷而已嘛,就现在学习学习,说不定明天我就是道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高易水得意地吹嘘着,“要不是有我的蓦然回首,你们能进得来?”

    蔡琰用力翻着白眼,如果不是眼眶阻止了他的眼睛进一步向上,她的白眼大概能翻到后脑勺去。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进行?

    蓦地,秦轲向前一步,伸手从靴子侧边取出那柄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咬了咬牙道:“或者,我进去试试看?这座石阵没有叶王陵墓里的那么大,威力应该也有限,以我现在的境界,或许可以一探究竟。”

    事关五行司南,他还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我就试试看,如果不行我就退出来。”

    高易水深深地注视了石阵一眼,似乎也是在衡量这么做是否值得,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可以,你进去试试看,但别逞强。”

    秦轲点了点头,缓缓地把手中的匕首出鞘,道:“那我去了。”

    “等等。”正当这时候,秦轲却感觉到了手腕被一只柔软的小手一拉,蔡琰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在耳畔喷涌,“入阵之后,你试试看,向前十五步,再向右五步。”

    本来秦轲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脸色微红,但听得蔡琰认真的语气,又微微一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没等他转过头,蔡琰就在他的背上轻轻一推。

    “去吧。”

    秦轲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也是没有再回头去看蔡琰脸上的笑容,他只是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向前走十五步,向右走五步,难不成这是什么孩子的跳格子游戏么?

    “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试试看吧,别出什么乱子才好。”秦轲叹了口气,随后眼神一凝,缓缓迈开步伐,向着石阵方向走去。

    这座石阵里最高的石块大约有一丈多高,虽然相比较叶王陵墓里的石块,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以秦轲现在的实力,甚至可以在两块石块中间相互借力跳跃一直攀爬到最顶端。

    不过他还是没有掉以轻心,谁知道这石阵里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向前……十五步……”秦轲低声喃喃,脚下的每一步都踏得分外认真,生怕多踏出一寸。

    十五步的距离很短,然而秦轲却整整用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在这个两个呼吸的时间里,他不断地在四处张望,全身的精神和气血都已经提到了最高峰。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意外。

    然而没有意外,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轲回头张望了一眼,阿布、高易水、蔡琰三人也是一直在注视着他,不过阿布的眼里是纯粹的担忧,而高易水和蔡琰,却似乎是在深思什么,甚至还轻声交谈起来。

    秦轲听不懂他们有关于“天干地支、元亨利贞”的话语,也懒得听懂,但也有些惊讶的发现蔡琰居然可以跟高易水说得有来有往,甚至从高易水的神情看,他对于蔡琰的话语显然十分赞同。

    看着两人融洽的样子,他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古怪的感觉来。

    “然后,向右五步?”秦轲用力收回了目光,再度缓缓地迈步,一步接着一步向右,等到五步走完,还是没有发生什么异样,而他的身位也正好停了一块巨石面前。

    与叶王陵墓里的巨石相比较,这座石阵里的石块外表圆润光滑,像是被人精心打磨过一般,少了那种天然生成的自然感,但也是因此,秦轲注意到了这些石块与众不同的地方。

    “像是……雕刻?”地宫昏暗的火光照亮了那些显然是以刀斧造就的流畅线条。

    顺着这些线条,秦轲的目光一路向下,却是微微惊了一下,下意识喊了一声:“咦?”

    尽管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在石阵外的三人却是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听他的声音,立刻就有了反应。

    “阿轲!阿轲!”阿布下意识就想要上前,然而高易水上前拦住了他。他只能止住自己的脚步,站在原地神情焦急,“你怎么样?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半个身体被巨石遮蔽的秦轲发出含糊的声音,“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第四百章 雕刻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眼见那隐没在黑暗中的雕刻。

    那是一头豹子的头颅,只是与真正的豹子相比,这颗头颅显得太大了一些,它的双眼镶嵌着两颗黑色的宝石,在黑暗中,仍然发出莹莹的亮光,仿佛鬼魅一般,显得十分可怕。

    也是因此,秦轲才被吓了一跳,如果这些雕刻是朝着外面,他们一开始早就看见了,但这些雕刻都朝着内部,所以在入阵之前,根本没有人能看清。

    秦轲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只豹子的头,感觉到上面渗出的寒意,随后深吸一口气站立起来,向着阵外的四人描述了一下它的外观以及那双发着幽光的眼睛。

    “豹?”高易水微微皱眉,尽管只是秦轲简单的描述,他脑中却已经是有了一些轮廓。

    说起来,这世上有能力布阵的奇门遁甲大家,以物件为阵者有之,以山川地貌为阵也不少,雕刻、纹路这些东西,向来普遍,没什么稀奇。

    但既然有雕刻,这座阵法自然就有迹可循,如果说要破阵,想必跟这些东西就有很大关系。

    他沉思片刻,抬头道:“你再看看,其他的石头上是不是也有雕刻?”

    秦轲点了点头,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结果:“我看到一……不……两个雕刻,一个像是人的脸,另外一个看不清,其他的,我只能再往里走才能知道。这些雕刻的方向全部朝向内部,只有进到里面才能看清楚。”

    “也就是说,你现在唯一能看见的两块石头,里面都有雕刻么?”高易水沉吟片刻,终于苦笑道,“我想,我们或许都弄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阴阳锁龙阵。”

    蔡琰眼睛眨了眨,似乎已经意会了他的话,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高易水含笑点头:“我现在觉得,你要是修行精神,说不定比我还有天赋。”

    蔡琰咧嘴一笑:“承蒙赞誉,我可就不客气地受了。”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高易水摆摆手,继续道,“我当年在拜在道家前辈门下学习修行,他的第一课就告诉我,这世上的万物都是天地中生长,在天地中成形。而人做的东西,不管如何精致,终究是偏离了自然,有了瑕疵。”

    “所以呢?”秦轲的声音传来,“这跟这石阵有什么关系?”

    高易水白了他一眼:“虽然这座石阵看起来跟阴阳锁龙阵很像,但阴阳锁龙阵是天下奇阵,能沟通阴阳,凝聚天地气运,布置之难,远超你的想象,哪怕是一点不对,只怕都会影响到阵法最后的状态。巨石生于自然,所以才能成为阴阳锁龙阵的载体,若是在上面做些什么雕刻美化,反倒是破坏了原本的意境,影响原本的威能。”

    “所以,你觉得这些雕刻,不可能出现在阴阳锁龙阵里?”阿布若有所思道。

    “答对了。”高易水懒洋洋地笑着,“听见没有?阿轲,阿布都比你有脑子。”

    “我又不是没听懂。”秦轲在石阵里有些恼怒,“可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屁话又有什么用?不是阴阳锁龙阵,那你知道这是什么阵吗?”

    高易水眼睛一眯,“不知道。”

    “你……”

    “我又不是公输般,这阵也不是我布的,天知道他在布阵的时候在想什么。”高易水嘻嘻笑道。

    阵外的三人还在吵吵闹闹,然而秦轲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他现在人还在石阵里,蔡琰给的步数他也走完了,接下来,他踏出的每一步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这让他怎么有心情听他们吵闹。

    怀着几分忧虑的心情,秦轲弯下腰,再度把目光放到那头“豹子”的身上。

    其实这个豹子雕得有些古怪,尽管栩栩如生,但他的位置却是在距离地上三寸的位置,而且从四周的纹路上看,并非勾勒出它的身躯,而是显得毫无章法,不知道是在绘画些什么。

    仔细看,这颗豹子头甚至还有一些陷进巨石中,就好像……

    “就好像是一只豹子被卡在了石头里?”秦轲自言自语道,实在弄不明白公输般弄出这样一个东西的意义何在。

    豹子那双黑宝石的眼睛仍然散发着莹莹的幽光,在阴影里,显得格外阴冷可怖,有那么一刻,秦轲甚至感觉这豹子头微微动了一下。

    只是,一头卡在石头缝里的假豹子,怎么可能如活物一般做出动作?

    这只能说明,公输家的老祖宗,不单单是个机关术大师,他在雕刻上的造诣也已经登峰造极了。

    只是下一刻,秦轲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

    豹子……真的动了!

    这不是他臆想出的画面,而是切切实实,正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情!

    那原本只是死物的豹子,在秦轲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双微微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接着,它缓缓地张口,露出了他嘴里那尖锐的尖牙。

    “啊啊啊啊!”就在秦轲张口大喊的时候,整座石阵犹如回应他的大喊,轰隆隆地发出了沉闷的巨响,整座石阵的巨石都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在秦轲面前,那只“潜藏”于巨石之中的豹子抖擞了一下钢铁塑造的头颅,原先覆盖在它身上的巨石已不再是镇压着它的负担,而是化作了它的身体,在机括咔咔咔的运转之下,以一种秦轲根本难以理解的方式伸展开四肢,高高地翘起坚硬的尾巴,犹如风中屹立不倒的标杆。

    秦轲只来得及猛然扑倒,从他眼角划过的残影里,钢铁打造的豹子矫健犹如活物,从他的眼前一掠而过,轰然扑在了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眼角里,秦轲可以看见一旁震动之下巍巍倒塌下来的巨石,和那只正在巨石旁挣扎着起身的石豹,来不及多想,气血灌注全身的同时,秦轲一跃而起。

    整座石阵竟是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不仅仅是那头凶残的铁豹,在秦轲刚刚起身的瞬间,一座犹如高山般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笼罩住了他,从顶端席卷下来的,是一柄两尺多宽的重锤,力量之大,犹如暴雷。

    秦轲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自己在这样一柄锤子的重击下会变成什么模样,而他更清楚的是自己还没有打算变成一团难看的饺子馅。

    猛地深吸一口气,他右腿悍然一跺,整个人向后一跃,背心撞上了一块巨石,强忍住背后传来的一阵闷痛,秦轲将将躲过了那柄巨锤的攻击。

    “轰”的一声,巨锤落在了地上,迸溅出无数颗火星,坚硬的地砖随之崩裂出了深深的一道裂痕。

    “阿轲!”

    “我没事!你们别进来!”在烟尘之中,秦轲咳嗽了一声,抬起头看了巨人一眼。

    这巨人有一丈多高,身体由巨石和金铁共同构成,仍然是巨石构成,从下往上看,能在他身体环节露出的身体内部,看到许多金属的机括飞速转动着,为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并不像那头豹子一般拥有双眼,但这绝不代表它就是个瞎子。

    一锤子没有击中秦轲,他看起来却没有什么气馁的情绪,而是像一名老实诚恳的农夫一般,用他那几近人腰一样宽的铁臂,轻松地甩动着他那柄大锤,再度把手臂抬了起来。

    秦轲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显得极其渺小的匕首,暗骂了一声,根本没有打算一战的意思,而是放开脚步,向着早已惊得发愣的高易水等人逃亡而去。

    只是还没等他跑出几步,一柄长刀横劈而来,再度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是一具显得瘦小一些的“巨人”,却也足足有九尺,手中的长刀看一眼就能让人心生畏惧也不知道公输般是怎样造出这样的东西,尽管浑身金石交融,动作却不怎么僵硬。

    秦轲才刚刚避开那横劈来的一刀,这头巨人就向前迈出了一步,流光一闪,长刀斜斜地向着他劈斩而来,带着锐利的风声,仿佛不把秦轲劈成两截决不罢休。

    秦轲一退再退,直至退到那名持锤巨人的面前,终于不得不双腿一跺,猛然地止住退势,手中的匕首一抖之间,就已经从正握变为反握,一声爆喝,硬是对着长刀劈了过去。

    一声铿锵的响声,匕首和长刀砰然相撞,从昏暗的火光中迸发出明亮的火星。

    持刀巨人竟然被秦轲的力量所暂时压倒了,笨拙地向后退了一步。

    但相对的,秦轲也是闷哼一声,靠着一身气血修为才强行没有后退。

    至少是第二境界的实力吗……

    秦轲微微苦笑,尽管他从来没有小觑过机关术,但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只是机括和齿轮的结合,这些大块头竟然能发挥出这样强大的实力。

    如果公输般用这样的东西组成一支军队,这世上,岂不是难逢敌手?

    微微转头之际,他却意外地发现持锤的巨人并没有追来,从秦轲跑出他锤子所及的最远处后,他一直像个傻子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四百章小结(据说写这个可以求票票和订阅?)

    兜兜转转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反而文中人物却在北方过着寒冬,此时此刻,不禁想起了那句“时光荏苒,岁月如歌,转眼又到了19……”,咳咳,想来这样的玩笑如今是开不得了。

    发文以来的种种,都在碎碎念里有所提及,这里不再赘述了,既然是小结,还是说一些有关于文的内容吧。

    进度至此,我的小男神秦轲,七进剑已使出了第三进,修为进入第三重境界,正在努力往小宗师发展,但是这种修炼速度相较于传统武侠好像也稍逊了一筹。

    毕竟很多传统武侠里男主都能先抑后扬,或是凭借某本秘籍,或是经历过一番机缘巧合的奇遇,或是得到了某个世外高人的点拨,即可达到那种令围观者叹道:“嚯,这不是失传已久的xxxx**吗?这小子居然能使出这一招……”

    的效果。

    而这些都与秦轲的经历不同,先天风术的秘籍,早在师父的潜移默化下就已经学成了,机缘巧合的叶王陵墓之旅在他看来也更多的是惊吓多过于惊喜,世外高人点拨?神龙阁下给的“不知道有什么用但看起来好刺眼”的那团光大概勉强能算一个吧。

    正经的高人点拨当然是木兰传授给他的七进剑,但实际上,木兰也不是七进剑的创始人,或者说,她甚至不能算正式的传人。长城受恩于一个人,七进剑是那个人的绝学,也是那个人,曾经帮助长城抵挡住了最大规模的一次凶兽入侵,让千年长城依旧岿然不动,像一头不怒自威的巨龙,横亘在苍茫的北方大地之上。

    这些都发生在木兰少时,以后会详细写到。

    第二,关于男主的性格塑造。

    之前有书友提过意见,觉得秦轲有时挺莫名其妙的,怒不知从何起,一会儿像个蝇头小民,一会儿又能端起架子去狐假虎威;表面上看起来谨小慎微,却又会对一些脸上写明了“不可得罪”的人暴露出自己愣头青的一面;看似是个“混吃等死”,想要对各种危险避之不及的样子,却又总是削尖了脑袋迎难而上,结果被卷进越来越大的危险漩涡之中……

    对于这些,我当然不能只用“剧情需要”或是“导演安排”这种敷衍之词,我有我的考量,比如:人性总是多面的,尚未到弱冠之年的秦轲,当然不可能像个小老头那般沉稳,那般面面俱到。

    万幸的是,他还在成长。

    第三,有关秦轲的情感问题。

    生活中的我对于各种外表美好的事物都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所以我希望我的主要角色,都是俊男美女,虽然俗套,但是我自己赏心悦目。毕竟,我离烟雨江南大大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无法塑造出一个像罗格那样长相平凡无奇,臭毛病一大堆,却又十分魔性地招人喜欢的角色……

    那么,像男主这样的俊俏少年,一身正气,又身怀奇术,傻得可爱,怎么会没有小姑娘喜欢?于是,他遇到了温柔知心大姐姐甄芙,古灵精怪向往自由的小野猫蔡琰,还有女霸道总裁弟控公输胤雪……当然,典型形象的塑造还是欠了不少火候,这一点还需要向一些前辈和大神学习,他们常常用三言两语,或是一个简短的侧面衬托描写,就能给人物加上一笔鲜活的色彩,仿佛跃然于纸上,萦绕在眼前……

    然后,有的读者朋友认为秦轲太无情,离开荆吴没多久,怎么就忘了甄芙,简直渣男,可我只想说

    剧透狗不得好死,所以这里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反正,我的无敌俊郎小男神不是渣男。

    绝不是。

    第四,是《关于消失的小黑究竟去了哪里作者是不是忘了它》的深入研究。

    不过目前这个课题已经没有研究价值了,因为小黑失踪的问题已经圆回来了,详见第三百九十八章。

    其实,并不是忘记了它,而是一段时间都没有它的戏份,总是突兀地寻找存在感也不大自然,等到一个激灵之下满脸惊慌地拍打着键盘喊道:“糟了糟了!男主的神兽写丢了”的时候,一切已然恍若隔世。

    最后,重点讲一讲江湖客的牛肉。

    确实,从西周时候,就有了天子祭祀才能宰牛,诸侯无故不得杀牛等等规定,而汉朝,杀牛更是需要偿命,即使是牛的主人也不行,到了唐宋时期,律法依然森严,耕牛基本都可以活到寿终正寝,哪怕瘸了腿,拉不动犁……甚至一直到新中成立初期,依然禁止无故私杀耕牛……

    但是。

    我这不是历史文,更不是教科书……

    本文分类:江南南丶武侠武侠幻想。

    是不是?都不是传统武侠,而是武侠幻想,是带一点点浪漫主义幻想风格的武侠作品,是一部经过一定文学加工、艺术渲染的武侠小说,而本人,正好介于素朴诗人和感伤诗人之间,既想用现实主义带给人一种仿若游子回归故土时的脚踏实地,又想用浪漫主义带给人一种仿若遨游梦境轻若云霞的亦真亦假。

    所以,江湖客们整天在外风吹日晒的,也就在文学作品里吆喝一声:“小二,来三斤黄酒,五斤牛肉!”

    也没有很过分,对吧?

    也对得起咱这江湖客的身份,牛肉天天见,对吧?

    好了,暂时就这么多,我可真能水。

    再次感谢一直在看的朋友们,还有给我纠错捉虫的朋友们,还有投出宝贵推荐票和月票的朋友们,当然,还有正版订阅的朋友们!所以,继续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用一毛钱两毛钱三毛钱砸向我吧!让我早日成为编辑大大的宠儿吧!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秋狩(感言之后就是今日更新!)

    这个大块头其实是个傻子?

    秦轲转了个念头,却不敢真的用自己的身体去靠近试探这家伙是不是真的不动了,随后他再度回头,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冲向了小巨人的刀光之中。

    昏暗里,一大一小的影子相互纠缠,时而合成一团,时而分开两端,发出的声音宛如一只猖獗的鬼魅受困于地宫而不住地在怒吼呐喊,齿轮的咬合旋转声和兵刃的碰撞声让没有修为的蔡琰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十息之后,伴随着秦轲的一声爆喝,趁着匕首格开长刀的同时,他仿佛一个投入母亲怀抱的孩子,直接蹿进了巨人的两手之间。

    “咣”一声爆响,秦轲一拳正中小巨人的腰腹,随着他手指伸进那铁石相接的上身与腰部的空档,一拉一扯之间,一只不断旋转着的齿轮被他生生掰弯,连带着一小段链条都被扯出了体外。

    这是秦轲早已经注意到的位置,在他看来,不管是人也好,机关人也好,总得有东西支持着他们的动作,而机关人没有筋骨,有的就是这些不断运转的齿轮,自然是最显眼不过的目标。

    不过,因为担心仅仅拆下这一只齿轮尚不足以达到摧毁小巨人的程度,秦轲还是用了灌满气血的一拳,狠狠地击打了一下小巨人看似最为薄弱的铁石相连处。

    也不知是他扯下的那只齿轮过于重要,还是他刚刚那奋力的一拳终于震散了小巨人内部机括的排列,当秦轲向后退出两步,依旧保持警惕的时候,小巨人的身体开始抽搐颤抖起来。

    伴随着“咔咔咔”的声音,小巨人腰腹间不断迸溅出明亮的火星,紧接着好像有什么外壳坚硬的东西破裂了,一团清汪汪的液体顺着小巨人粗壮的腰身流淌出来,又被火星点燃。

    “油?”秦轲看着小巨人慢慢停止了抽搐,面朝下地扑倒在地上,终于长长地了出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手指一阵发麻,痛感随之涌上大脑,他一下子扔掉了齿轮,握着自己的手在原地跺脚:“疼疼疼……”

    毕竟是铁石混合铸造的躯体,即便秦轲现如今第三重境界,到底也不能与铁石相媲美。

    他一边使劲地“哈呼哈呼”吹着自己的手背,一边用眼角看着那身上覆满火焰,明亮而又壮烈的巨人,心想:尽管这家伙的力量大约在第二重境界,可有了它这铁石融合的躯体,只怕对上第二重境界的修行者也能轻松压制。

    公输家的底蕴,果然不是他这样的人能想象的。

    “阿轲!干得漂亮!”眼见秦轲一击得手,在阵外的阿布也是精神振奋。

    “现在怎么办!”秦轲转过身,看了一眼那虎视眈眈的石豹,从刚刚开始,石豹就一直在用那双发着幽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它并不敢上前,而被限制在一个范围之内无法动弹。

    放眼望去,整座石阵仿佛褪去了伪装,在众人的面前展现出了千奇百怪的形态,至少有一半的巨石显出了它们的真身,都是由铁石混合铸造的人或兽,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形状。

    石兽不单单只有豹子,更有雄狮、猛虎、长蛇,还有一只仿佛小黑一般长相的蜥蜴潜藏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就像是放大之后的小黑,一双眼中满是阴森。

    再观人这一边,除了少数几座一丈高的巨人之外,还有着各种体形不一的铁石人组成了几个不同的阵势,它们手中握着各异的兵器,枪、矛、弓、戟……不一而足,加之精细雕刻描画下一张张肃穆的面容,使得整个阵势看起来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

    就仿佛……是一群来自远古的战士。

    高易水同样也在观察石阵,在情况紧急的时候,连蔡琰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个。

    从那些雕像上,他似乎意会到了什么东西,突然沉声道:“这好像是……秋狩图?”

    “什么图?秋狩图?”秦轲完全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这里除了各种机关齿轮组成的人和兽,哪里有什么图画?

    蔡琰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该不会是……上古圣王秋狩图?”

    高易水点了点头,微微眯起的眼睛带着几分睿智的光芒:“一开始我还没察觉,仔细看了看,倒琢磨出几分意思来了。这整座石阵里每一座机关人和机关兽,都有自己所限定的范围。这也就是为什么阿轲一旦跟持剑巨人交手之后,持锤的巨人就在原地不动了。”

    “那跟圣王狩猎有什么关系?”秦轲在石阵里问道。

    “你急什么,让我说完不行吗?”高易水无奈地道。

    秦轲抬头望着那名高如铁塔一般的巨人,声音里带着恼怒:“废话,我在石阵里,你在石阵外,你当然不急,天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突然动了给我一锤子。”

    “你要是因为这一锤子死了,我在你坟前一头撞死行么。”高易水翻着白眼道。

    蔡琰突然捂住了嘴,可还是露出了几分奸笑:“这是要殉情吗。原来你们竟然喜欢这种调调……”

    “我呸!”秦轲和高易水居然少见地异口同声。

    不过接下来,高易水还是清了清嗓子,用略微严肃的语气道:“当年上古圣王有一张秋狩图,一直传承至今,稷朝皇帝退位之后,这东西就保存在墨家国库里。我虽然没见过真迹,不过摹本倒是有幸得见过一次。”

    “一张狩猎图而已,有什么珍贵之处么?”秦轲问。

    高易水摇了摇头:“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先不说这是圣王留下的真迹,光是这秋狩图中所描绘的内容,就值得万年称颂。”

    “那时,圣王平定水患,天下初定,可各地蛮荒时常有妖兽出没,侵扰百姓,时常惹出祸乱。于是圣王登基之后,领着麾下最器重的九位将军领兵出征,出帝都,扫蛮荒,一路杀到极北之边,斩杀妖兽近十余万,这才有了之后的盛世太平。”

    “我听过这个故事。”阿布点头道:“据说圣王的年代,妖兽成灾,远不像今时今日的妖兽,只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间蛰伏。圣王的那一场秋狩,几乎把天下妖兽一扫而空,甚至连幼崽也斩草除根。也是因此,许多上古妖兽绝迹于天下,只能从古书上了解一二。从那之后,人族开垦荒地,遍种粮食才,从此成了这片广袤大地的主宰。”

    高易水眼睛里透着向往的光芒:“那是。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能平水患,扫蛮荒,直至建立偌大功业,万年后还能让众人瞻仰,真是让人神往。”

    神往?秦轲却是不那么觉得,他只在高易水和阿布两人的叙述中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虽然说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换做是他,怕是没法对那些幼崽下狠手。

    当然,他也没有想过建立什么功业,如今看来,这反倒是让他觉得欣慰的一件事情。

    “你继续说。”秦轲看高易水光顾着神往,扬声喊道。

    高易水收回心思,笑了笑,道:“我们站在阵外,也见不到这座石阵的全貌,但我刚刚仔细在脑中排布了一番,有这几个一丈高的巨人鹤立鸡群,他们的兵器又各有不同……如此想来,你身后的那位执锤的巨人,该是‘廉将军’。”

    高易水侃侃而谈,道:“圣王当年麾下九位大将,流传至今还有名字的,也只有四人,分别是廉、项、赢、张,现在倒是成了四个姓氏。”

    “四个姓氏?”秦轲微微一怔,“那岂不是说,拥有这四个姓氏的,都得是那四位将军的后人了?难道……那个唐国的项楚也是?”

    “那怎么说得清楚,说到底,姓氏传承历经万载,有什么变故都不奇怪,比如这位张将军,当年在九位将军之中被称作智将,所以后世的君王也时常喜欢把这个姓氏赐给一些有功的谋臣,以示看重和嘉奖,光这一项,就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姓张的人来了。”

    高易水笑道:“何况那些达官贵人啦、富贾之家啦,甚至平头百姓,为了面子,也时常会杜撰出一个姓张的先祖,不是么?”

    蔡琰轻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两千年前有个朝代,打下偌大江山的皇帝出身低微,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拐了十八个弯,硬生生把自家祖宗变成了廉将军的嫡亲子孙。我爹每每说起这事儿,都要批他没有前朝开国皇帝那般气魄,索性说自己贫寒出身,从无显贵之亲朋,更无流传青史之祖辈。”

    “罢了,不说这个,我管他项楚祖上是什么人呢,就算他祖上真是项将军,那又如何?万年前的事情了,他祖宗也早已烂进了泥里,现如今连骨头也找不着啦。”

    高易水伸了个懒腰,道:“那些矮一点的铁石人,应该就是九位将军麾下的兵卒了。而这些石兽形态不一,指代的该是当年圣王秋狩所斩杀的各大妖兽。你背后的这头石豹,头顶长着一根钝角,其后一尾分散如五尾,大概是‘狰’,还有那个……”

    秦轲顺着高易水指过来的方向,正看见一头脑袋像是雕鹰,头上却长着鹿角,四蹄着地的石兽。

    “这应当叫蛊雕,据说这东西叫声跟婴儿哭起来一样,但却会吃人。”

    秦轲看着蛊雕那深邃的眼睛,总感觉它在打量着自己,说不定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好吃,一时有些发毛,立刻移开了视线。

    高易水又指认了几只石兽,从他们的外貌上也猜出了他们的名字,然而这上古的妖兽早已经绝迹,光靠典籍里的粗陋形容,要分辨也十分困难,所以他也就不再多说。

    “所以呢?”秦轲听了这么多话,还是没听出重点,“所以要怎么破阵?”

    “这不是阵,谈什么破?”高易水摇了摇头,在秦轲再度发问之前,他缓缓地道:“这是一盘棋,一盘大棋。里面的这些人、兽,都是棋子。如今你斩杀了一个人,你也就成了棋盘里的棋子之一。”

    “棋子?”秦轲瞳孔放大,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高易水歪头诡秘地笑了起来:“下棋,自然是要定输赢的。你已经选择了人的一方,接下来,自然是要在人的那一方去赢下这一局。”

    “我他酿的什么时候选了?它拿着刀就冲我劈过来了,我不得自卫吗?”秦轲大声喊了起来,“那你现在知道这是一盘棋了,你告诉我,要怎么赢!”

    高易水低头思索片刻,嘴角上扬,两掌一拍,道:“难怪公输家的规矩,闯阵可带三名随从同行。这么看来,也就是……”

第四百零二章 棋子与执子者(二更)

    高易水轻轻松松走进了石阵,穿行于那些形态各异的巨人巨兽之间,却根本没有引起石阵的任何变化。

    就连那被称作“廉将军”的巨人,对于从他面前笑眯眯经过的高易水也是无动于衷,所有的机关人与机关兽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一动不动。

    等高易水走到阵中一位稍显矮小的巨人面前时,他缓缓地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顿时,空气中响起了锐利的呼啸声,秦轲一眨眼之间,一柄小剑随之从他的袖中迅捷而出,在半空转了个方向,生生地没入了矮小巨人的胸口。

    见得次数多了之后,秦轲也是渐渐了解,精神修行者的飞剑到底是怎样稀有的存在。

    不知多少铁匠,终其一生都未必能锻造出这样一把飞剑。据说,锻造这种精神修行这专用的飞剑,不光凭借铁匠精湛的手艺,更是在考验铁匠经年累月的道行,当飞剑完工之时,也是这铁匠耗尽毕生气力,日暮西山之日。由此锻造出的一把飞剑,必然是历经千锤百炼,锋芒逼人。

    很快,柳叶剑从小巨人的背后蹿了出来,打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一路飞回到了他的掌心。

    被刺穿胸膛的小巨人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身体里数个齿轮的咬合处也在这一刻发出了刺耳的断裂声,之后,这尊还没有在石阵中展露手脚的小巨人,已然成为了一堆无用的铁石。

    “阿布,你去取代那名长戟兵的位置。”高易水一个健步跳到了小巨人的身侧,对着阿布扬声喊道。

    阿布不疑有他,立刻抬脚走进了石阵,尽管他这一趟来,并没有携带长戟,但他气血修行之强大不弱于秦轲,只听见他张口一声爆喝,紧接着用他那蛮牛一般的身体撞向了一尊手握长戟的小巨人,将之轰然撞在一块高耸的巨石之上,身体内部的零件、齿轮,身体外部的石块尽数碎裂,咯嘣咯嘣落了一地。

    只是阿布的目光依然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巨人,等了一会儿,他脚下猛然一跃,上前双手一抓一举,取下了小巨人紧握在手里的长戟,跟着原地挥舞了两下,点了点头:“虽说长了一些,但勉强能用。”

    秦轲瞠目结舌:“还能这样的?”

    说着,他也尝试着走到之前被他摧毁掉的小巨人身旁,看向了那柄落在地上的长刀,可惜,刀的长度让秦轲望而却步,重量更是他难以接受,因此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将长刀捡起,又放下了。

    “好!三枚棋子已进棋盘。”高易水大笑道:“这棋局,也该开始了吧。”

    秦轲与阿布静静地站着看他,莫名地觉得,此时他的眼睛里,似乎迸发出了少有的光彩,如阳光般炽热,却并不灼人,从里到外,都是一股自信满满的味道。

    只是……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秦轲站着的脚微微有些发酸,整座石阵却什么也没发生,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一切都定格在高易水大笑之前的那一刻。

    “咳咳咳……”高易水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起来,咳嗽了几声,挠着头道:“不好意思,可能……姿势不太对。”

    他低声朝自己的脚尖咕哝了一句:“难道不是这么说的?”

    他想了想,抬起头又高声道:“开棋!”

    “芝麻开棋!”

    “开局!”

    “开动!”

    “谁先下?”

    “是不是还得先猜子?”

    “歪,歪,有人吗!”

    秦轲和阿布面面相觑,完全没明白他这是在发什么疯。

    两人神情尴尬,看着高易水已经在原地做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嘴里神神叨叨喊着诸多乱七八糟的口号,像个在祭祀典礼上装疯卖傻跳大神的蛮荒祭祀,然而石阵依旧纹丝不动,他们的周围依旧鸦雀无声。

    那只狰仍在它限定的范围内虎视眈眈。

    所有的巨人,或者说铁石机关人,都手握兵器,肃穆地站着,像是帝王陵墓里的陪葬陶俑。

    也正是这种静默,莫名地让高易水感觉他们正在发出一阵阵无形的嘲讽。

    “他娘的!”

    高易水终于消停下来,抬起手“咣当”一声将自己的柳叶剑砸到了地上。

    也可怜那柄小剑,明明是工匠耗费无数心力锻造,放在那些精神修行者的眼里宝贝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这样胡乱抛出。

    如今,它在高易水这里却成了一件可以随意用来发泄心中情绪的便宜货色,柳叶小剑在地上砰砰地滚动了几下,委屈地缩到了一尊机关人士兵的脚下。

    高易水冲着地宫内部破口大骂:“既然是棋局,棋子也都入了盘中,怎的还是这般大眼瞪小眼?难不成,是要老子们一路杀进地宫里去才对?”

    当然,高易水这只是在逞口舌之快,真要说一路杀进去,难保这些机关兽不会对他们做出攻击,单从数量上来看,就算他们三人联手,也难以打烂所有的机关兽,一路突破进去,何况谁又能知道,这些机关人不会同样出手阻拦?

    光说刚才那个“廉将军”的一锤之威,力量之大,已经十分逼近小宗师境界,想要击垮他,也不知得废多大的功夫。

    而在石阵之中,一共有九位将军。

    秦轲皱着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可就在高易水骂完第一句,叉着腰还想继续的时候,整座石阵却突然震了一下。

    所有的机关人和机关兽身上的机括都在这一震之下缓缓运转起来,齿轮的咬合加上机括的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咔嗒”声,响亮清脆,顿挫有力。

    像是得到了感召一般,所有的机关兽像是活物一般抬起头来,纷纷看向了他们的前方,原先还一直盯着秦轲的狰,此刻失去了对秦轲的兴趣,抖擞了身躯,一身猛兽之王的威仪尽显,凶残可怕。

    它的四肢刨着地面,整个脊背一寸寸收紧,甚至从它的大口中还发出了低沉的吼声,犹如虎豹扑杀前的前奏。

    秦轲毫不怀疑,它随时都会扑将出去,用他的利爪和尖牙撕裂开前方那名机关人的身躯,但偏偏它又带着几分克制,似乎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它,让他没有这么做。

    而在它的对面,机关人同样带着威严,手中的长枪锐芒一闪而逝,随着他膝盖缓缓地下沉,枪尖一直下垂到了与胸口齐高的地方,直指狰的头颅。

    明明是一具死物,但他简洁的动作和肃穆的表情,比真人还有杀气。

    高易水眼见这煞气四溢的石阵,脸上并没有畏惧的神情,反而像是一个孩子一般惊奇地笑着:“咦,难不成这盘棋非得骂人才能开启?”

    “我要是你,就不会有心情说这种话。”石阵外,传来了蔡琰显得有些疲倦的声音,“你只凑齐了棋子,却忘记了下棋最重要的东西,你要怎么开始?”

    “最重要的东西?”高易水心中一动,猛然地转过头,眼见蔡琰的面前的地砖不知道什么时候高了一截,犹如从地底绽放出了一张石桌,而石桌之上,一只大约有两尺见方的铁盒子稳固地立着,铁盒也是与石块相互混合着打造而成,但那其中的石块仿佛天然生成,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高易水双目一蹙,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他依稀能辨认出一些小小的影子镶嵌在那些石块之间这不正是石阵里的机关人和机关兽么?

    只不过在铁盒子上,这些机关人和机关兽都被缩小了太多,显得玲珑娇小,反倒是少了一股兵杀之气。

    “原来如此。”高易水拍起手来,“我怎么忘记了,下棋最重要的,不是棋子,而是棋手啊。少一颗棋子,尚可以下棋,若是少了棋手,又该由谁来执子?”

    而高易水先前以为的破口大骂就能开启棋局也是无稽之谈,开启棋局的机关,正是由一直没有说话的蔡琰找寻到的。

    开启棋局的机关沉重无比,尽管蔡琰并非是那种柔弱的官家小姐,而是骑得了马举得起刀的将门虎女,可她没有修为,方才抬起机关的把柄还是费了不少力气。

    然而此刻她盯着这一整盘棋,久久地陷入了沉思。

    公输般设下的这一棋局,和她之前见到的各式棋局都大相径庭,棋盘看似以先天八卦为根基,人和兽相互混杂,可如今她手边没有任何依凭,究竟该从何处下手,又该怎样去控制棋子,她简直云里雾里。

    恐怕再高明的骑手,遇上这样不知规则的棋局,也会两眼抓瞎。

    “我该怎么办?”蔡琰大声朝秦轲那般喊了一句。

    “你看着办!”高易水同样喊了回去,“反正你在这方面知道的,不比我少。”

    蔡琰一跺脚,却知道此刻自己不能乱了方寸,强自按捺住一颗稍显不安的心,她静静地盯着那些错落摆放的机关人和机关兽棋子,终于咬了咬牙,轻轻地用手推动了其中一颗。

第四百零三章 局中对抗

    当蔡琰的手还停留在那颗“棋子”上的时候,石阵中已经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仿佛石阵里的每一块巨石都同时发出了咆哮!

    “廉将军”在这一刻终于迈开了脚步,随着他那双强健有力的双腿缓步上前,每一步踏出都是一次震动,手中的巨锤一起一落的重击之下,那头刚刚还在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狰已然支离破碎,成了一地的废铁碎石。

    “哦哦哦!”秦轲张大了嘴巴,叫唤起来。

    高易水也惊喜地大叫道:“漂亮!这一锤简直举世无双,我敢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锤!”

    而在石阵之外,蔡琰却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对整盘棋局的控制权,无论她再怎么用力推动,那颗近三寸高的棋子都不肯再往前一步,似乎是下方的机括,咬死了它。

    她知道,这意味着她走完了一个回合,而接下来,自然是她的对手出手的时间。

    谁是她的对手?公输般?还是这看似不存在、冥冥之中的那些机关自己的意识?

    “嘎达嘎达……”回答她心中疑问的只有齿轮的咬合声,就在蔡琰的眼前,棋子顺着一种既定的轨迹,缓慢移动起来。

    棋子移动的动作僵硬,却带着十足的力量感,而当它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的情形,远比在场所有人感受都要深刻一些。

    钢铁与硬石混合铸造出的上古凶兽在此刻终于张开了爪牙,一个照面之中,就扑倒在一位手持长刀的机关人身上,一场激烈的搏杀就此开场,却又在短暂的几个呼吸之间,就结束了。

    齿轮和精铁外壳散乱得到处都是,剧烈的声音让秦轲都生出几分心悸来。

    机关兽踩在机关人的残骸上,高高地昂起头,似乎在以活着的姿态嚎叫。

    蔡琰面前骤然发出一声爆裂声,在蔡琰微微的惊呼之中,那颗缩小了无数倍的棋子突兀地爆裂开来,声势虽然不大,却显得同样惨烈。

    但就当蔡琰还没有来得及再度推动棋子,铁盒棋盘上代表着另外一头机关兽的棋子却再度动弹起来。

    “怎么会……”蔡琰睁大了眼睛,一只手捂着嘴唇,但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尖声尖叫起来:“阿轲,冲你来了!”

    “啊?”秦轲微微一愣,眼前一头机关兽身体“咔咔咔”地运转,刹那间就已经扑了过来。

    这是一头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尖尖的头下,裸露出犹如利箭一般的门牙,尽管从这种东西秦轲在山中见了也不少,大多是一些胆怯而又弱小的动物,一身的尖刺也只能保护自己不受捕猎者的捕杀罢了。

    但在石阵之中,这只刺猬的身体足足有半人高,身上的尖刺每一根尖锐得像是铁钎,让秦轲立即在脑中勾画出自己被铁钎插满全身,最后凄惨无比地挂在刺猬身上的景象。

    他打了个寒噤,气血却毫不怠慢地灌注到了双腿中,一步上前的同时,他手中的匕首顺势递了过去,正好斩向了大刺猬咧开的大嘴。

    他手中的匕首虽然不如菩萨剑锋利,可也不会弱上太多,只听得铮铮响声过后,刺猬两颗尖锐的门牙齐刷刷地被斩断跌落下来。

    而秦轲眼见这样的情况,也是知道机不可失,再次大大地向前进了一步,弯着身子的样子像是一只灵动的猫,猛地蹿至刺猬身下。

    好在这刺猬虽然大,但结构仍然与他在山里见到的刺猬一般无二,在它的腹部一片光滑,没有一根尖刺,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公输般刻意的设计,只不过是中了他的一脚,刺猬身体的机关就齐齐开始崩溃。

    秦轲连滚带爬地从刺猬身下钻了出来,眼见刺猬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很快失去了所有动静,心下稍安,却也十分疑惑。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只机关兽动了?”秦轲对着蔡琰问道。

    “不是两只!是三只。!”正当此时,高易水突然面色微微发白的插嘴道:“你看!”

    秦轲顺着高易水指着的方向看去,又是看见别样的景象,同样是一头机关兽和一名机关人,然而这次的结局却是两者以一种眷侣一般的姿态紧紧相拥在一起。

    长枪贯穿了机关兽的胸膛,然而机关人的却也因为爪牙的撕扯而破损严重,大概是不可能再有动作了。

    “这是什么意思?”秦轲吸了口凉气,“我还以为这步棋是‘吃子’呢。”

    “显然不是,若是吃子,刚刚你就该死在机关兽的利齿下,也就没机会在这里跟我说话了。”高易水转头望向蔡琰,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蔡琰点了点头,眼睛里的光芒微微闪烁:“难不成,是因为我动的是廉将军,所以机关兽的一方可以连下三次?”

    “只能这么解释了。”高易水望向石阵里的那些机关兽,“从数量上来看,机关兽确实比机关人更多,这大概也是规则的一部分。”

    “可是就算它能连走三步,却也是一胜一负一平,对我们来说好像没什么坏处?”秦轲微微一呆,“这有什么意义?”

    “蠢!”高易水白了他一眼,“当然有意义,这本就是对人的考验,而不是对棋子的考验。如果还按照刚刚的走法,每一次都让机关兽连走三次,若这三次每一次都冲着你来呢?你力气再好,修行再高,又能挨过几次?如果你真那么厉害,大可以直接出手把这里的机关全毁了,哪里还需要智取?”

    秦轲哑然,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

    也对,如果每次都让敌方走三步,哪怕并不是每一次都有好几头机关兽冲着他,可这样一来,他遇上机关兽的机会就大了不少,就算他气血充沛,仍然经不起这样轮番折腾。

    就算再强的修为,也是畏惧车轮战的,何况这些机关人并非是路边的杂鱼,能随手解决,而是秦轲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对待的罕见敌手。

    蔡琰静静地看着铁盒上的棋子,思索片刻道:“棋子与棋子之间的胜负,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之所以胜,是因为你们本就要比普通棋子要强,而换成是棋子与棋子之间的战斗,又能有多少次同归于尽?如果不解开棋局之中的奥妙,哪怕你们强大到能毁掉所有机关人和机关兽,地宫的大门也一定不会打开,而我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她撅起小巧的嘴唇,一双好看的柳叶眉拧在了一起。

    虽然她自认自己博览群书,杂学也看得不比高易水少,可这棋局从棋盘到棋子,都与世上的棋局相差甚远,根本没有规则可以参照,这又该让她怎么走下去?

    “该怎么走呢……”蔡琰望着身处棋局中的三人,也是明白棋局之中的机关兽一头接着一头,自己若是再跟之前一样乱走一气,就算是秦轲等人个个是小宗师也难以招架。

    只有棋子,才能对抗棋子!

    那么胜负的关键,终究还是要落在执子者的身上。

    可如果什么也不做……事情总是无法解决。

    好在蔡琰向来是个能决断的人,这得归功于家学渊源,在别家小姐尚且牙牙学语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兄长骑着高头军马在校场中驰骋开弓,百步穿杨。

    她的父亲蔡邕,虽说就任的是治国安民辅佐君王的左仆射,可在当年,也是唐**中第一人,南征北战,不知立下多少功勋。

    虽是女子,却也有虎虎生气,巾帼不让须眉。

    白皙的手在棋盘上微微挪动,石阵里的机关人和机关兽也就在昏暗的火光之中搏杀起来,双方的影子拉长了之后就像是两条长蛇紧紧环绕,短短的几十个呼吸里,蔡琰一共尝试了近十余种下棋方式,却始终不得要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秦轲、阿布、高易水三人也是着实受了不少苦头。

    伴随着“咣当咣当”的声音过后,一颗变了形的机关兽头颅终于不再继续滚动,而是显得颓丧地在地上原地打转。

    刚刚解决完一头机关兽的秦轲喘着气,算下来,他已经一共击溃了四头机关兽,每一头的实力至少都可以匹敌气血第一重或者第二重境界的修行者。

    而阿布和高易水显得好一些,却也显得有几分狼狈,足以看出他们的胜利并没有来得那样轻松写意。

    不过几人都没什么怨言,在他们看来,这实在怪不到蔡琰身上去。

    高易水的棋艺或许能和蔡琰势均力敌,但秦轲和阿布自认换成他们去执子,只怕做得还不如她一半好。

    在她这一连串的摸索之中,机关兽也有近十余头被毁坏,两边也算是勉强形成了一个“均势”,只是“机关人”这一方仍处于下风。

    有些担心的秦轲还是忍不住问道:“蔡琰,你摸清楚了没?知道怎么下了么?”

    “快了!”蔡琰有些不耐烦地撇嘴道,“你急什么,我总得弄明白才行,万一弄错了问题可就大了。”

    蔡琰微微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目光落在那高高的巨人身上,心中却是微微一动:“九位将军……九……”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放到了她身前的“棋盘”之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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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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