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深埋的情意
“喂。”正在这时候,张明琦拍了拍秦轲的肩膀,把秦轲从思索之中拉了回来,嗤笑道,“你该不会是在为我难过吧?虽然我说了这么多,但可不代表我真就一直在自怨自艾。虽然说我现在是穷得叮当响,不过日子还是得过不是?”
张明琦安慰地捏着秦轲的肩膀,此刻的他脸上笑容竟然是那样和煦:“放心,我只是有些时候会头疼于不知道怎么在他们中间插话,但还不至于真的自暴自弃,我家可就剩下我和我爹两个人了,我要是不撑起这个家,我爹下半辈子怎么办?至于一个人喝酒的事儿,我只是纯粹不想跟他们拼酒而已,这么好的酒,我已经两年没喝到了,哪能跟他们一样牛嚼牡丹一样往下灌?那和喝水有什么区别?”
秦轲一时哑然。
过了一会儿,他也露出笑容,知道眼前这位曾经的公子哥远比他想象得要坚强,所以举起了酒碗,一直到张明琦的面前,真挚地道:“敬你。”
张明琦点了点头,虽然之前他说不想拼酒,但还是把酒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两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现在可也是个会上房修瓦的人了,说起来,以前一直没觉得这事儿有这么难,不过真做下来之后,还是觉得自己挺有用的。”张明琦咧嘴笑着,“还有一件事情,我正好可以跟你说说。”
“你说。”秦轲点头道。
“我要成亲了。”张明琦郑重地道:“等回荆吴,我请你喝酒。”
秦轲吃了一惊,没想到张明琦要说的事情竟然是这个:“成亲?什么时候的事儿?是哪位世家小姐?”
“说什么胡话。”张明琦吐了口气,摊开手表示无辜道,“就我现在这样子,哪个世家愿意把自己姑娘嫁给我?”
“唔……”秦轲自然不可能应和他说出“也对”之类的词汇。
不过张明琦的眼睛里洋溢着百般柔情,倒是让秦轲相信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有这样一位姑娘正在荆吴等着他。
“我也是打完这一仗之后才下定决心的。”张明琦抬着头望着星辰,“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来这世间一遭,要是真就死在战场上,连个姑娘都没讨回家,岂不是亏大发了?虽说我那些年青楼是逛了不少,可那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如果能有一个人,跟你成一个家,哪怕这个家很破,至少让人觉得暖不是?当然了,这次回去,我应该也能拿些赏金,总还是能换个住所。”
秦轲点了点头,为张明琦感到高兴:“那不是再好不过?缺钱找我……”顿了顿,他对自己这种说法觉得有些奇怪,“我还算有点钱,不过都不是我自己的,嗯,怎么说呢……”
“知道你小子现在有钱,公输家主的姑爷嘛。不过好歹是我自己娶亲,可不想让你给我出钱,要不然这婆姨到底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张明琦揶揄道,当然他私下底也知道秦轲这个姑爷的来历,只是他现在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不过我还头疼一件事情,我好像从来对那丫头表示过什么,万一那丫头不同意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问题,恐怕谁都不可能给出答案。而让秦轲有些无语的是,明明张明琦之前说得那么笃定,结果实际上却连和那个姑娘都还没有提过。
一种滑稽充斥心头,秦轲人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地把嘴里的酒给喷了出来,一次性把酒水全洒在了张明琦的身上。
“哈哈哈哈哈。”秦轲大笑着,“你都没跟人家说?那你还说要请我喝酒,该说你胸有成竹呢还是死不要脸呢。万一那姑娘不跟你成亲,你怎么办?”
张明琦有些狼狈,抹了一把身上的酒水,瞪了秦轲一眼:“我相貌虽不及大将军,好歹也比你俊朗几分,你都能混个公输家的姑爷当当,我即便家道中落了,想娶个寻常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秦轲做了个鬼脸:“你继续吹……话说,那姑娘到底是谁啊?我见过没有?”
张明琦嘲讽地看着他:“你当然没见过,你这么个大忙人,天天在外面飘着,又是跟人成亲,又是跟墨家上将军四处征战,还变成了……”他突然停了下来,在秦轲有些疑惑的神情之中,随意哈哈哈笑了几下,把这个话题略了过去,“不过,那姑娘大概是这世上最不会嫌我穷的人,等回荆吴,我引见给你看看。其实打理打理,她长得还挺秀气。当然,比不过你家那位姑娘……”
秦轲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把目光往右侧转了过去。
酒桌上发出一阵哄闹,随着一个人倒地的声音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也随之再起,犹如银铃般清脆。
“之前怎么说的来着?这可是第三个了,就你们这点酒量还跟本姑娘斗,快,还记得该叫我什么了?”秦轲清晰地看见蔡琰正在酒桌上,一手握着翻到下来不留一滴酒液的酒碗,豪气干云得活像个山匪头子,而一桌人眼见这样的场景,也是瞪大了目光,不得不服气地喊起来,“蔡老大。”
“叫齐点,这么叫我可不认啊。愿赌服输愿赌服输!”蔡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红红的脸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蔡老大!”随后太学堂的学子们叫声连成了一片,酒桌上的喧闹越发大声起来,甚至引的不少公输家的人也为之侧目。
秦轲哭笑不得地看着那桌的样子,本想上前阻止,但想想还是没去打扰明显兴致正高的蔡琰,任由她在那里当“山寨大当家”,看向张明琦无奈地道:“她?她可不是我家的……”
张明琦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你这话说出来谁会信?我听大将军说,这姑娘从唐国开始就跟着你们了,我看你对她的情意也不浅哪。”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秦轲抱着头,痛苦地道:“难道我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
“写脸上倒是没有,但我估计你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这么一位漂亮姑娘在旁边天天晃荡着,说你要是能不对她有点情意才有鬼。”张明琦仔细观察着秦轲的表情,眉头一挑,讥讽道:“看你这样子,该不会比我还要不如吧?好歹我还下定了决心要回去娶那姑娘,你现在连自己的情意都不敢跟人家说说?”
“你说得轻巧。”
秦轲别过头,手托着腮心想你真是不知道蔡琰的性情有多难捉摸,万一说错了话惹毛了她,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张明琦一边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一边道:“你若不主动些,当心人家最后跟了别人,那你就等着后悔吧。”
秦轲还想辩驳什么,张明琦却突然站了起来,耸耸肩道:“我去休息了,再喝下去,今晚我也得跟那个家伙一样睡草丛了,大冷天的,也不怕着凉。”
说归说,他还是从地上把沉重的小千抬了起来,架着胳膊一拐一拐地离去了,只留下沉默的秦轲还在原地思索。
第五百六十七章 陈年的老酒(上)(给大家拜年啦!)
平心而论,秦轲自然是喜欢蔡琰的,至于这种喜欢到底是什么时候萌发的绿芽,大概是当初蔡琰高喊着“秦兄”随后从高高的墙头上纵身一跃的时候?
他现在还能回想起那天,她一身华丽的长裙,脸上的妆容精致,如同一位仙女一般从天而降,随后把自己的柔软身躯送进了他的怀里,木兰花一般的体香至今还在他的鼻尖徘徊不散。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尽管他可以确定自己喜欢蔡琰,可喜欢这种事情如果只是一个人坚持那想必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天荒地老,若变成了两个人的事情,他又怎么能知道蔡琰的心意会和自己相通?
他不能肯定,因为蔡琰从来是那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无论如何他都把握不到她内心的想法,就更不要说下一些论断。轻易地去表明心迹后迎来的,或许不会是他想要的一个结局。
只是张明琦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依然还在他的脑中盘旋:“你若不主动些,当心人家最后跟了别人,那你就等着后悔吧。”
他当然也害怕过这个,可要怎么主动些?
秦轲眼神复杂地望着酒碗中的酒水,随后把它咕噜咕噜地喝完,感受着那股灼热逐渐在胸膛之中迸溅开,却依旧无法驱散心中的凉意。
酒桌上的拼酒已经到了最后一轮,一桌的太学堂学子竟然都被蔡琰一个姑娘家给喝得横七竖八,等到最后一轮,所有人无论是已经醉倒的还是没醉倒的,都已经对这个美丽却又豪爽的姑娘心服口服。
而蔡琰依旧笑着,随后离开那张桌子,迈着小碎步,一路走到了秦轲的身后,猛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嘿。”
秦轲一下子跳了起来,随后看见那张脸后,嘴里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话:“蔡琰……其实我……额……你……”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蔡琰的眼睛竟然那样明亮,像是天上的星辰,随后拉着他起身道:“走啦,真无聊,我们去院子里逛逛,老高和阿布呢?”
“老高……”秦轲下意识地往草丛看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原本还睡在那里的高易水已经消失不见,随后恍然大悟高易水之前压根就是装醉,只能哭笑不得道:“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阿布也一直没见人影,也许还在高长恭那吧?”
“噢。”蔡琰的脸上被酒气染出一片红润,却依旧是那样兴高采烈,“不管了,那就我们两个去呗,快走啦,园子里的梅花应该开了,我们去看!”
秦轲自然是拗不过她的,而且看着她那走路轻飘飘的样子,估计也已经有些醉了,放任她一人乱走也不合适,也就站起来,跟着她一路向着花园方向行去。
夜里的园子里虽然有些寒冷,却因为灯笼的光芒一片明亮,墙檐上还披着层层积雪,清一色干净的素白,看得人心情舒畅。
蔡琰就像是一只金丝雀一般叽叽喳喳,却并不让人觉得吵闹,清脆的笑声一直回荡在园子里,像是奏响一首乐曲。
“他们还跟我拼酒,他们哪里知道,我私下底偷偷把我喝的几坛子酒中换了几坛水,就算他们再来一轮,也不是我的对手,哈哈哈哈。”蔡琰做着鬼脸,把之前酒桌上的秘密分享给了秦轲,惹得后者一阵摇头,随后又开始向着前方走去。
梅花确实开了,开得红艳,像是一团团火焰在枝头尽情地招展,即使在这样寒冷的雪夜,它们顽强得像是身体里孕育着太阳,竟然硬是把这这满园失去的春色再重新带回了不少。
只是秦轲的眼睛却一直停留在蔡琰的身上,一边凝视,一边小心翼翼地又掩饰着不让她发现。
他知道,园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下人们不是在宴席上服饰就是已经回房休息了,此刻这里是最为安静的地方,甚至不会有第三个人来到这里。
倘若他真的要表明心迹,这样宁静的园子里,在这样美丽的梅花之下,无疑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或许真的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他的犹豫,在暗中对他进行着催促?
说吧。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总比这么藏下去更舒服。
秦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希望把自己所有的勇气都搬出来,似乎不这样做,他就无法撑起自己的沉重的嘴唇,把他肚子里不断打转的那些字眼给说出来。
“那个……蔡琰……”秦轲终于开口,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
“等等,我给你变个东西。”蔡琰打断了她,嬉笑着抄起一旁的一根结实的枯枝,随后用力地在梅花树下挖掘起来。
秦轲不明白她这是在做什么,但看见她认真的样子,也只好也同样找来一根枯枝,跟着她一起在梅花树上挖掘着,不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的枯枝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有了。”蔡琰眼睛一亮,再度用力地刨开土块,随后弯下腰,用力地把土中的东西给拾了出来,竟然是一坛子封好的酒,而且从酒坛子绘制着的古朴纹路看,绝对不单单只是普通货色。
“这是公输家几个老人私下里说话被我听见的。”蔡琰喜滋滋地把酒递到秦轲手上,又弯腰拿出一坛子,“这才是真的好酒咧,据说藏了足足有百年,光是酿造的材料就十分难得了。”
原来你要来看梅花,不是因为梅花好看,而是觊觎着梅花树下埋藏着的百年好酒?
秦轲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酒,道:“这不好吧,人家藏了那么多年的酒,我们偷偷拿出来喝,等到将来他们想要喝了,却发现都被我们喝完了,岂不是要难过死了。”
“怕什么,反正他们也就只敢过过嘴瘾,小气那劲儿,估计一辈子都舍不得喝。好酒嘛,总是要喝下去才对得起它,不然它天天在地底下埋着得多难过呀。”蔡琰理直气壮地说道:“而且你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公输家姑爷,喝几坛子藏酒算什么,反正公输家多得是好酒,不差这几坛。”
秦轲苦笑着,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她的“歪理”,但等到蔡琰真把泥封弄开,却也能闻到那股醉人的酒香,于是带着小小的罪恶感,也跟着蔡琰喝了起来。
确实是珍藏了很久的好酒,尽管味道醇厚,却并不火辣,在嘴里的时候像是迸溅开了果香,随后化作一道道暖流,在身体的各处荡漾。
甚至,秦轲还感觉到身体里的气血都被这股酒劲给引得动了起来,缓缓地开始运转。
“好喝吧?这里面还加了不少药材,对修行都有些好处,我小时候就在家喝过,不过爹爹也当宝贝一样供着,只是在我或者两个哥哥受了风寒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蔡琰坐在一块石头上咯咯笑着。
“还真挺好喝的。”秦轲点了点头,“比宴会上好喝多了,我本来还以为那些酒就已经很不错了呢。”
“十年陈酿,放在寻常人眼里当然是不错了。”蔡琰也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地品尝,“不过这个可不一样,基本上都是几代人传下来,就算有钱也不会酿太多。”
“你这么说我的负罪感更大了。”秦轲扁扁嘴,却还是舍不得放开酒坛子。
两人就这么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酒,很快手中那不大的酒坛子就见了底,那股被酝酿了百年,看似柔弱实则浑厚的酒意直冲秦轲的大脑,像是在他脑中开出了娇艳的花,使得他胸膛之中燃烧起了熊熊烈焰……
第五百六十八章 陈年的老酒(下)(加油!抗击病毒!必胜!)
火,通常代表着勇气。
因为用力,秦轲捧着酒坛的双手指尖微微有些发白,而蔡琰正坐在离他只有一臂远的地方,这一刻他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定了定神,他努力抑制住了美酒带来的些许眩晕感,终于再度鼓起勇气打算说出自己的心意。
然而还没等到秦轲张口说话,蔡琰突然回过头,极其兴奋地望向他,那张清丽的脸庞更是变得比先前更红,红中带着透亮的光彩,仿佛是要与枝头的红梅一争高下。
她显然有些醉了,大咧咧地凑到秦珂身旁靠着他坐了下来。
秦轲迷蒙的眼前不断晃动着她满头垂顺的青丝,木兰花的香气甚至盖过了醇厚的酒香直冲他的大脑。
不管了!先抱住她吧!
他将双臂伸展过去,蔡琰却猛地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大腿上,高声道:“我跟你说哈!高长恭长得可真是太好看了!”
说完,她撑着秦轲的肩膀站起身,一边放声大笑,笑得连手上的酒坛子都没拿稳,剩下的一点酒水尽数倒在了秦珂的脑袋上。
冷酒浇头,顿时令秦轲脸色骤变,醉意也跟着散了大半,可眼看蔡琰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黯然伤神还是该跟着应和。
“哎,你说说,同样是姓高的,老高长得其实也不差,可怎么看起来就那么猥琐呢?”蔡琰补了一句,紧接着又是一长串放肆的大笑。
秦轲苦涩地皱着眉,有些垂头丧气,不过因为蔡琰的这两句玩笑话,他倒是可以将之前那个不大愉快的梦完全地抛诸脑后了。
至少他可以确定,身边最有力的两位高姓竞争者,都已经沦为了蔡琰闲来无事的调侃对象。
喝醉了的蔡琰不停地围着园子里的梅树转圈,一会儿摇摇晃晃,一会儿大呼小叫,一会儿对着天空大喊:“我想跳舞,我想跳舞!”
之后,蔡琰站在月光下,真的跳起舞来。
当她纤细的腰肢和飘动的裙裾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白,秦轲听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声,恰到好处地给她做起了伴奏。
这个带着几分醉意潇洒舞动着的姑娘,早已不在乎自己身处何方,也不在乎自己的舞步是否优美,她只是轻跳着,旋转着,好像是一只掠上云端起舞的燕子,又像是山间小溪里自由灵活的游鱼。
她看到秦轲还在发愣,笑着上前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一同跳起舞来,月光中,两人的影子不断重合、分开、重开、再分开,好像正在亲吻和拥抱。
不远处的高楼里没有一丝灯光,却有一人倚窗而坐,面前一古琴,身旁半坛酒,一双修长的手轻轻地抚过琴弦,悦耳的旋律随之飘上半空。
望着那两个在园子里舞动的身影,高易水咧嘴笑了起来:“这两个家伙,有好酒喝也不叫上我。”
“挺般配的。”
一直闹到二更天,秦轲终于把醉意渐深,慢慢睡过去的蔡琰送回了房间,关上房门的时候,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回想着刚才两人共舞的情景,小小地叹息了一声,却并没有先前那般沮丧了。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不论他是否表白心意,蔡琰都会如现在这般与他共处下去……
只是当他转过身,正想返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却一眼望见了那个站在廊下的身影。
那个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有些落寞。
他微微一惊:“胤雪?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公输胤雪的肩膀靠在墙上,带着一丝微笑,随后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东西,借着灯笼的光亮,秦轲很快发现那正是蔡琰和自己从花园子里挖出来的酒坛子。
蔡琰醉倒了,他本来大蒜把蔡琰送回屋子里,再把酒坛子给埋回去,谁曾想到就这么点时间,竟然会出了这样的变故。
毕竟这里是公输家,公输胤雪作为这个家的主人,自家的酒被他们两人偷喝了,还直接拿到了面前来,秦轲的脸上顿时升起一团红晕,只不过酒气尚且还在身体里发酵,反而看不怎么出来。
“我……本来是打算少喝点的。”秦轲心想自己这句话真是无耻,低下头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犯了错被先生责罚的学生。
公输胤雪噗哧一笑,并没有怪他,而是轻声道:“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正好你把这酒都给挖出来了,陪我喝几杯吧?”
秦轲哪里还有二话,自然是用力地点头,随后跟着胤雪一路离开客房,去往她的房间,路途还遇上几个下人,公输胤雪的声音清淡:“园里梅树下的酒,都帮我拿出来吧,送到我房里,再把土给填平,免得看着难看。”
“是。”下人们并不知道梅树下藏着酒的事情,所以一开始还有些懵然,但听着公输胤雪的吩咐,也就恭敬地应和了一声,随后就快步离去了。
秦轲有些惭愧,心想这自己和蔡琰偷喝了人家的酒,结果还得让人家帮忙擦屁股,实在是有些混账。
两人进了房间,对立而坐,公输胤雪却只字不提梅树,而是倒了酒,柔声地道:“愣着做什么,坐呀。”
秦轲点了点头,搬过凳子就坐了下去。
这间房秦轲自然再熟悉不过,就是在这间房间里,公输胤雪和他度过了不短的一段日子,两人同床共枕,虽然说只是假结亲,但是除了一开始彼此还有些尴尬,后来两人也都放开了不少,也不再拘泥于一些小节。
其实公输胤雪继任家主之后,本可以搬到更大的住所,但她却说已经住习惯了,搬来搬去反倒是不便,所以一直就住在这里。
“蔡姑娘不但聪明,对酒的品鉴倒是也一流,居然知道梅树下埋着的百年陈酿,说起来,我上次喝这些酒也是好几年前,都快忘记这酒的味道了。”公输胤雪轻笑着,举起酒盏,与秦轲轻轻一碰,随后仰头喝了下去。
晶莹的酒液一路滑入她的喉咙,没有喉结的喉咙微微颤动,在烛光下她的皮肤有着一种温润的感觉。
秦轲看着公输胤雪喝得这样畅快,自然也快速地把酒往嘴里稀里哗啦地倒了进去。
“好酒。”公输胤雪喝完了一盏,抿了抿嘴唇,像是在感受,“我记得,这里面好像是加了六种药材,还有三种果子,还得是公输家酒坊备份最大的那几个老人才酿得成这样的酒。”
秦轲点了点头,却听见公输胤雪下一句突然道:“怎么不向蔡姑娘说你的心意呢?”
秦轲的表情顿时变得惊恐起来。
“你别这样看我,我又不是瞎子,从蔡姑娘住进公输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对她不会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公输胤雪嘴角带笑,却并不让人觉得她很高兴,只是带着几分疲倦,“也对,蔡姑娘那样美丽,聪慧,大方,喜欢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不喜欢她才不奇怪吧?”
秦轲摇了摇头,道:“也不是这样的……”只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对于蔡琰的那种感受。
公输胤雪轻轻嗯了一声,也没有过分逼迫秦轲,只是继续跟他一盏接一盏的喝酒,一直喝到第六盏,她的脸上起了一阵明媚的红,才继续道:“我听高大将军说,过些日子你们会跟着他去稷城?”
秦轲对这件事情知道得也不多,只记得高长恭是提过这么一句:“嗯。他的受伤后,好得一直很慢,听说他在稷城有个朋友,医术很是高明,应该能帮上他。至于我们……五行司南已经好了,下一步应该是回荆吴把东西给诸葛宛陵,只要找到其他神器,我应该也能找到师父的线索吧?”
公输胤雪点点头,道:“也是,总是要走的。褚苟前些日子已经离开了锦州,给你我留了一封信,说他准备回唐国看看叔叔,如果有机会,还希望你去他叔叔那做客。”
“是吗?”对于褚苟这个跟屁虫,秦轲平日里觉得很烦,但自从他回到锦州之后,倒是一次都没见到过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回了唐国。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的亲人都在唐国,离家千里,总要回去的,至于日后再见,谁也不知该是何年何月了。
想到这里,秦轲莫名有些惆怅。
公输胤雪看着他的眼睛,浅浅一笑,道:“其实我知道,你迟早是要离开的……”
话语中,是掩藏不住的不舍和寂寥。
第五百六十九章 酒后的真言
两人说着话,一盏接着一盏地喝酒,很快一坛子酒见了底,好在先前吩咐去挖出其他老酒的下人们也十分恰当地在这时敲响了房门,把好几坛子酒放到了桌面上。
其实到这个时候,两人都已经有些酒气上头,时不时发出的笑声也显得格外融洽合拍。
自然而然的,两个人就聊到了最初相遇的事情。
公输胤雪带着追忆的神色:“还记得我们是怎么遇见的么?在那座荒凉的戈壁上,我的粮队遭受了一场屠杀,就连最疼爱我的二爷爷都没有幸免,那时候我藏在一杆旗子的下面,像是一只受惊的老鼠一样瑟瑟发抖。”
她低下头,缓缓地揭开酒坛子的封口,随后继续开始了倒酒的重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活下来,但我知道我还不想死,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去做,弟弟在家里孤单一人,也还需要我去保护,那时候我的眼前好像看见很多东西,父亲、母亲、弟弟、大伯……”
“可无论我心里怎么呼唤,同时也很清楚他们不可能突然出现,更不可能把我从那样的死地之中带出去。有那么一个时候,我几乎已经绝望了,我想我就这么死了也太没用了,哪怕我冲出去,死在刀枪下总也比这样蜷缩着好,可我却一点都动不了。”
“可你还是那样坚强。”秦轲看着她轻声说道,“哪怕是你被我发现的时候,你也还是拿着匕首,拼尽全力要杀死我不是么?”
公输胤雪当然记得这事儿,莞尔一笑说道:“是啊,可你的修为太高了,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虽然我刺出了那一下,可就连你的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不是么?”
公输胤雪和秦轲彼此都是笑着,又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公输胤雪继续道:“也正是因为感觉到你的修为很高,所以我才萌生出了让你娶我的想法。这么看来,我的动机倒是不太单纯。”
“我那时候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想着你这么年轻就修为这样强,相比较公输家的几个小辈甚至都要超过许多,若是真能闯过老祖宗的考验,或许一切都还有转机……但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我实在太单纯了,也是在当家主这些时间里,我不断地处理事务,对许多事情都有了新的看法,也大概能理解大伯,更能理解那时候自己的幼稚。”
秦轲点了点头,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或许从一开始,这个计划本身就是只是两个年轻人的异想天开:“是的吧?其实我也觉得这种办法有些不太靠得住。不过我也是急着想要五行司南,所以也就同意了。虽然结果还算不错,但如果我们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或许都不至于做这种事情了。”
“不。我并不后悔,能遇见你,或许是我这些年最幸运的事情。”公输胤雪平静地注视着秦轲道,“还是说,你后悔了?”
秦轲避开她的目光,随后低声道:“也不是,只不过……你本该拥有更多,遇见一个足够好的人,成家,生子……”
“然后把你忘了?”公输胤雪反问道。
秦轲又沉默了,他不明白今天晚上的公输胤雪为什么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字句之间,竟然是那样锋利,戳人心扉。
但下一刻,公输胤雪站了起来,狠狠地把秦轲拥进怀里,那样用力,就好像把这一次拥抱当成最后一次一般,骨骼咯咯地作响,那股温热的呼吸一直吐到秦轲的耳垂。
秦轲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公输胤雪,但当他的手触碰到公输胤雪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好像有些不忍,又好像……不舍?
公输胤雪大概是第一次带着这样的感情去拥抱一个男人,因为全神贯注,她可以感觉到秦轲结实的胸膛,健壮的臂弯,甚至是因为有些慌乱而颤抖的眉毛和手掌。
“我不会忘记你的。”公输胤雪终于满足地闭上眼睛,或许是因为做出了决定而感觉到喜悦和放松,“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心意,只是不敢承认或者不愿意承认罢了。不要害怕,我不会逼迫你做什么,也不会逼迫你留在这里。今天我把事情挑明,只是不希望当你以后想起我来,只是一个‘共患难的朋友’。要知道,我喜欢你的时日也不短了,凭什么不能在你记忆里留下一道足够深刻的影子?”
秦轲神情复杂,心中有如五味杂陈,终究是没有推开公输胤雪,而是颤抖着把手搂在了她的腰间,声音沉闷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公输胤雪闭上了眼,淡淡笑着:“你知道么……前些日子,我还认真思虑过,既然前方战事暂休,我是不是可以借此时机辞去家主的位置,跟你一起离开锦州,为了这个,我甚至还专门挑选了几名得力的帮手,至少保证我离开之后,家里也不会乱套。”
“况且我也并不担心你心中还有蔡姑娘,因为我明白,一个人一生总会不可避免地喜欢上很多人,就好像我娘一开始也只是因为家里的安排和我爹爹成亲,可慢慢地还是恩爱欢喜。只要能一直与你同行,想必日后能有许多机会扭转你的心意……”
“今天的那道旨意来得突然,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时离开的公输小姐,从我接过公输家主印信的那一刻,便也是接过了整个公输大族,接过了许许多多的责任,包括我的弟弟,大婶、四叔……我终归是不能离开的,毕竟这里是我的家,如果因为我的任性让这个家陷入混乱,我会非常难过。”
“嗯……”秦轲低低地应了一声。
公输胤雪感受着秦轲的温度,任由眼角的眼泪流淌,落到秦轲的肩膀上,然而她的话语坚决:“不是你没有选择我,而是我……放弃了你。”
随后她又露出了笑容,“虽然听起来像是戏文里休夫的故事……”
秦轲跟着笑了起来,环抱着公输胤雪的双手渐渐放松了一些,道:“你说的那个故事我似乎也看过一点点,那位妻子确实是个妙人。”
“我很快就要去行州上任,或许以后我们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但如果将来某一天,你发现蔡姑娘并不喜欢你,甚至离开了你……你可以来行州找我,好不好?”
“呃……”秦轲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但在这时候,他实在不忍心拒绝,恐怕正是因为他这种不合时宜的心软和犹豫,才会令两人之间的这段感情变得如此复杂纠结吧。
他叹息了一声,同时也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通又一通,只是始终都没能生出勇气推开那温软的身体。
相处这么久,他也并非真的是块木头,对于公输胤雪,自然会有些真情实感,只是造化弄人,两人注定了不会有结果罢了。
公输胤雪听见秦轲的回答,眼里涌出了更多的泪水,好像源源不绝的两道涓流,有一个念头开始在脑中生根发芽,盘桓回转,挥之不去。
突然,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全身的勇气,微微退了半步,同时,将自己的两瓣樱唇贴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秦轲骤然睁大了眼睛,全身一凛,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下子在胸腔内爆裂开来,气血运转也变得如疾风虎豹一般生猛。
整整一刻钟的时间里,秦轲一动不动,刚刚放松的双臂绷得笔直,甚至忘了第一时间推开面前的女子。
只是慢慢地,他眼底的震惊悄然转变成了顺从,再到沉溺,心中带着几分负罪感,闭上了眼睛。
第五百七十章 趁手的兵器
翌日清晨,秦轲在自己的房间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尽是血丝。
昨夜他一再逼迫自己入睡,可事实证明所有的努力都是一种徒劳,公输胤雪那轻轻一吻不断重现,使得他精神稍有放松甚至迷迷糊糊即将睡着都会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
于是经过数次辗转反侧之后,他只能像一条死狗般趴在床上装死。
公输胤雪并没有缠着他,当那个有些笨拙的吻结束之后,
人生第一次,和一个女孩亲吻,他曾经以为那个人会是蔡琰,但可惜的是,昨夜他想跟蔡琰表明心迹却一再失败,而扑向自己怀抱并彼此感受唇齿相依的人,是公输胤雪。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秦轲拍着后脑低声自言自语。
秦轲当然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有些事情或许在发生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虽然他能坚信自己喜欢的肯定是蔡琰,可或许是酒醉之后她的那些话太过真情实意,或许是她的坚强与大义取舍太过令他敬佩,那一刻,怀中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公输胤雪,居然真真切切地挤进了他并不算宽敞的内心。
说起来,他以前还经常唾弃高易水的花心行径,可昨夜的事情岂不是说明他本质上跟高易水没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这就是男人的本性,亦或是说他多年以来自诩专一诚恳,其实都是在自欺欺人?
也是这种时候秦轲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似乎在感情部分好像一张白纸,多思无益,反正也没有办法在脑中清理什么头绪,继续躺着又无比煎熬,索性他一骨碌爬起来,迅速地下床穿衣,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朝阳。
昨夜里喝的酒确实不错,明明喝了不少,可今天并没有感觉什么不适,打开一条门缝感受冷风袭来的同时,秦轲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向着外面的黎明中走去。
昨夜一场大宴,不知道有多少人狂放豪饮,长廊两旁的厢房内依旧鼾声阵阵,只听见一些并未迁徙的小鸟在枝头鸣叫。
秦轲一路轻慢地散步,走过昨晚藏酒的梅树,也走过昨晚还是一片狼藉的宴席大厅,不知不觉走到了公输察院子的外围,听见里面兵器舞动的呼呼风声,感觉有些惊讶:“这么早就起来修行?”
公输家上下都知道这位四爷是个武痴,而武痴到什么程度,秦轲也是在公输家不断被他拉去切磋才有了真切的感受,如今天还蒙蒙亮,鸡也才开始鸣叫,公输察已经在院子里修行,更让秦轲心生敬佩。
只是当他轻轻推开公输察院门,看见那个在里面正挥动长兵器的高大身影却是下意识地一怔。
“阿布,怎么是你?”
只见那院子里那个身影穿着一件薄棉马甲,裸露着大半的胸膛,似乎并不畏惧严寒,甚至憨厚的面庞上已经挂满了汗珠,随着他吐气发声,手中的大戟猛然挥动,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
阿布听见了背后的声音,微微一呆,停下了动作。
那柄大戟显然十分沉重,被阿布猛地拄到地上,顿时激起了不少砖石的碎屑,阿布眼下有些青影,胸膛伴着沉重的吐息令人仿佛能听到他激荡的心跳声。
他的笑容依旧爽朗:“阿轲,你来了。”
“我散步路过,听见里面的声音还以为是四叔,没想到居然是你……对了,昨晚的酒宴你咋没去,一晚上不见人影,倒是起了个大早在这里修行?”秦轲看见一旁架子上挂着的汗巾,一把捞到手里递给了阿布。
“公输察一早就赶往军中去了,不过我昨天陪他打了两场,他很高兴,便将自己的院子借给了我,让我留在这儿练武。本来我昨晚是想去酒宴的,结果练着练着……我就给忘了。”阿布擦着脸上的汗水,疲惫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歉意。
只是这杆大戟……秦轲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十分眼熟。
“不记得了?”
“这……该不会是……”秦轲眼睛一亮,惊讶地转头看向阿布。
阿布眉头微动,眼里满是兴奋,“来,试试!”
说着,握紧大戟的手往前一推,大戟顺势向着秦轲倾倒过去。
秦轲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接,只是当他的手指抓紧了大戟的长杆,正准备发力握住的时候,发觉有些出乎意料。
不妙!
这杆大戟握在手中为何如此沉重?
猝不及防之中,秦轲没能握紧大戟的长杆,而是任由它倒了下去,戟头重重地与地面撞击到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砖石应声而裂,狰狞的裂纹一直延伸到一尺开外的地方。
秦轲这才回过神来,有些震惊地俯下身,抚摸着这杆大戟的长柄,道:“这……好像是项楚的那一杆?”
阿布点了点头,看着秦轲震惊的样子,终于大笑起来:“是项楚的,但现在是我的了,长恭哥昨天把它给了我。”
“难怪你这么兴奋,连酒宴都不去了。”
那天项楚败在高长恭手下,秦轲也曾经亲眼所见,只不过他还以为这杆大戟已经丢失在乱军之中,却没曾想被高长恭给收了回来。
秦轲这回做好了准备,用尽力气从地上提起这杆大戟,却完全没办法像阿布那样轻松地挥舞起来,只能狠狠地将末端拄在地板上,感受着直逼全身而来的那股重量,惊叹道:“这得有多重?该不会和高长恭那杆银枪差不多了吧?”
阿布点了点头:“差应该还是差一些,不过毕竟是项楚的兵器,唐国花费了很多年才打造出来的,我拿到手的时候也适应了好几个时辰,而且以我现在的修为去驾驭这种重量,也很难练上太久。”
虽说如此,阿布还是十分满足,正如高长恭所说,自从他拿上这大戟之后,先前感受到的问题竟真的完全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挥动兵器,全力舒展筋骨的畅快感。
甚至因为这种挥动兵器之后,带动着气血运转,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那层更高的门槛——几乎近在眼前。
秦轲重重一推,将大戟交还到阿布手上,笑着道:“也就是你这蛮牛力气才能用得了这种兵器。”
阿布咧着嘴笑了笑,又摇头道:“你跟我走的本就不是一条路子,兵刃的重量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何况你的那把菩萨剑,也算是天下神兵之一,不见得弱于这把大戟。”
“那当然。”秦轲是菩萨剑的主人,自然知道那把剑的珍贵,不过看见这杆大戟,他的手也痒痒起来。
“怎么样,要不我们切磋看看?”秦轲提议道。
阿布眼睛一亮,他正缺一个合适的对手,立刻点头答应:“那当然好,我喝口水,你去拿剑?”
秦轲轻嗯一声,很快走出了院门,消失在小径尽头。
高长恭送菩萨剑的时候其实并不如何严肃和郑重,甚至还随意地开过几句玩笑,不过秦轲在后来的日子里,却也真切地感觉到了菩萨剑这份礼物有多厚重,因此格外爱惜,每次清洗擦干之后都好好地摆放在房间的刀架上。
而当秦轲再度把菩萨剑握在手中的时候,胸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壮阔之气,只觉得自己有这样一把剑,天下大可去得,昨夜那些烦忧纠结的情绪顿时扫清了不少。
随后他抚摸了一下剑鞘上那句佛家箴言,轻声念了起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把菩萨剑,真就像是他的幸运符一般,即使多困难的情况,只要有它在身边,他就总能转危为安,因此如今秦轲早已经把当成了如自身臂膀般的存在,与师父送给他的那把匕首一样重要。
带着菩萨剑,一路兴冲冲地去往公输察的院子,阿布已经擦干了汗珠,一夜练戟却并未消磨他的气势,握着大戟的手掌依旧那样有力,好像只需要心中一动,大戟便会化作大山一样倾倒下来。
第五百七十一章 友好的切磋
本来阿布打算等秦轲站稳之后才动手,但或许因为实在有些等不及加之一阵兴奋劲儿涌上心头,所以他索性直接挥动大戟,刹那间一声暴喝,右脚大大地向前迈出一步,直冲秦轲而去。
面对这样汹涌而来的大戟,秦轲也没什么准备,怪叫了一声:“阿布你耍赖!”
话音未落,菩萨剑沉重的剑鞘中吐露出白色的锋芒,横着向上迎了上去。
只是当菩萨剑与大戟真正碰撞的那一刻,秦轲才感觉到不好,大戟上附着的力量竟然是那样可怕,明明他已经在刹那间引动气血,迸发出七成力量,可那股力量依旧像是排山倒海一般向着他的身体压了下来!
秦轲暗暗咬着牙,手臂一退再退,甚至眼看着剑锋快要触到自己的胸口,脚下的地砖也跟着开始寸寸碎裂。
他猜想毕竟这是切磋,不是真的生死搏杀,阿布应该不会任由自己的强大力量将他逼到绝境,但如果这般横挡着剑锋一直遭到压制,那无疑两人的切磋也会立刻分出胜负。
他当然不想就这么败,所以他长长吐气,同时,将左手上的剑鞘也伸了过去,正好抵住了剑锋的后方,抵住了那不断后退的势头,双手鼓足全力之后,才算挡下了阿布的这一记迎面竖劈。
而就在这么短暂的一瞬,秦轲嘴角微弯,借着反抗的力道,身体里的气血终于喷薄而出,迅疾如闪电般激射向全身各处。
阿布在大戟上施加的力量已经到了尽头,便逐渐开始衰退,而秦轲此刻却有了一股新生的力量,轰然灌注到双臂之上。
只见他双臂一颤随后竟生出几道残影,一脚前迈,竟是把大戟生生地推了回去!
“好!”阿布大笑着后跳一步,称赞的同时,却也不忘这场切磋还没有结束,大戟的戟头轰然砸到地砖上,随着他移动的步伐而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迸溅出火星。
以阿布现在的修为,要灵活运用如此沉重的大戟肯定不易,他昨日适应了一番之后,也是找到了不少节约体力的方式,虽说二人难得切磋,能多过几招固然美妙,但秦轲走的是敏捷、变招多样的路数,战斗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对他有利,阿布一贯憨厚,甚至有时因为反应慢了些被蔡琰笑称为“傻大个”,却并不代表他真的有勇无谋。
想到这里,他再次高高扬起大戟,横扫而去。
秦轲当然也深知二人修行路数的不同,只是看到阿布攻势猛烈,先前脸上的疲态更是消失不见,顿时暗叫不好,右手手腕半转,菩萨剑没有向之前那样迎头横档,而是随着自己的身影一同变换了方向,大戟斜斜地掠过他的胳膊,身旁萦绕的风却恰如其分地截断了大戟裹挟而来的汹汹气势。
与此同时,秦轲脚步诡变,几个呼吸间绕到了阿布的背后,菩萨剑的剑锋好似一只冰冷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袭向阿布的背。
阿布看清了秦轲的脚步,却没能捕捉到他的落点,直到感觉身后有一道锐利的风刺得脊梁生疼。
他猜到自己不可能摆脱秦轲奇快的身手,也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他根本不打算避让或是妥协。
阿布转身,之前横扫落空的大戟拖在地上,跟着调转了方向,将地砖划出一道火星四溅的痕迹,如巨龙摆尾般气势更甚!
秦轲见过这一招,记得高长恭就曾经在演武场用过,拖枪只是蓄势,犹如长弓的弓弦逐渐被拉紧,一旦释放,这一记横扫之快,仿佛只是伸手在空中点画出一道银色圆圈那般随意和理所当然。
阿布算是高长恭的半个学生,能使出这一招自然不稀奇,只是秦轲没曾想当阿布以项楚的大戟施展这一招,威势居然如此惊人。
尽管与高长恭奔雷破天的那一枪比,仍旧有着不小的差距,但大戟本就是适合战场群战的杀伐兵器,横扫的威势扑面而来,带动的迅风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甚至秦轲本来随心操纵的那一点风势都跟着转了方向。
此刻的秦轲只能高高跃起,然而大戟激荡的气流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让他一时无法找到适合的落脚点。
阿布抓住时机双手握住戟身,毫不犹豫地将戟头递到了秦轲的眼前。
秦轲一咬牙,在身影逐渐下落之中,骤然翻转了起来!
明明是半空之中,可他那不受控制的身体却像是被灌注了一股全新的动力,竟没有被大戟袭来的气流掀翻,戟头也只是顺着他的鼻尖将将掠过,击中了一旁公输察常用的铁人桩。
轰隆一声,原本牢牢固定在地上的铁人桩发出一声巨响,飞上半空再重重落下,撞得地砖寸寸碎裂,尘土飞溅。
而秦轲迟迟没有落地,反而轻如鸿毛般又连翻了几次,随后双膝弯曲着落到了地上,露出得意的一笑。
先天风术的玄妙,普通人必然难以明了,而自从修为不断增长之后,秦轲对于风的把控也咫尺杆头更进一步,阿布的这一记横扫来势汹汹,带来的巨大风力更是一度压过了自身周围可掌控的气流,但很快他顺势接纳了那阵狂风,只是稍加尝试,便又成功了。
既然能在极短时间内接纳并灵活运用对方攻势带来的劲风,借此半空翻转移位又有何难?
阿布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诚恳夸赞道:“还真有你的。”
“厉害吧?”秦轲嘿嘿一笑,此刻的他距离阿布已经只有不足两尺,而大戟作为长兵器,一旦用戟之人被贴身缠上,自然会处处受制,想到这一点,秦轲信心满满,菩萨剑紧随其后刺了出去。
下一刻,秦轲的眉头却突然一跳,随后立即收起了剑,双腿在地上狠狠一跺,整个人疾疾地退出了两丈开外。
对面的阿布大戟一震,正打算以末端反制秦轲近身,却没有想到秦轲会突然放手离去,原本蓄势待发的一击落到了空处,只能是怏怏收回,轻轻“咦”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还留了一手?”阿布对着几尺开外的秦轲笑着喊道:“我本来猜到你可以化解我的横扫,更猜到你一旦避让开我的横扫,就会紧紧跟上,所以才特意留了这么一手,宁可击中铁人桩,也要停住攻势,结果……”
秦轲站在地板上,眉毛一扬,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没有多说。
阿布以为他只是提前预料到了变招,所以才急流勇退,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一退,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中产生了预料不到的变化,需要时间去消解,所以才硬生生止住攻势。
就在刚刚,他打算再一次动用先天风术,以更快的速度贴近阿布,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内部却好似正在发生一场异变。
与精神修行者的普通修行方式不同,先天风术的力量并非藏于脑域,而是存在于腿部的各个窍穴之中,正因如此,一旦他用上这股力量,自然而然他的身形会比普通修行者更快。
但当他企图增强自己对风的掌控之力时,却感觉到了一股刺痛麻痹的感觉,骤然从脚踝迸发,随后顺着大腿直透全身,让秦轲不得不往后撤退。
然而这道令他发颤的痛感究竟因何而起,又从何而来?
他不得而知。
只是下一刻,他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战场上掀起的那场大乱。
云层之中,他曾多次感受到耀眼的雷光,随着惊雷震天,随着浓墨般的云团每一次被照亮穿透,似乎都有那么一两阵类似这般刺麻的感觉袭来,有的时候刺得他皮肉痉挛麻痒,有的时候又仿佛刺入了他的骨髓深处,痛彻心扉……
秦轲没有动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开始以内眼观想的方式开始搜寻身体深处的那股异动。
阿布握着大戟直直地挺立着,也没有急着追击,只看着秦轲这个样子觉得有些疑惑,不明白秦轲为什么突然进入了冥想状态,难道是因为刚刚的短暂接触和退避,他就领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成?
不过秦轲很快睁开了眼睛,神情中带着淡淡的遗憾,他什么也没能找到,那股力量好像一条藏匿于湖底洞穴中的水蛇,不断探出头来暗中窥伺着他,可一旦他想伸手去抓的时候,它便一下子隐匿了身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留下。
“难不成是巽风之术的修行出了岔子?”秦轲想了想,也只能以这种答案暂时搪塞过去。
当他抬起头,看见那一直等着的阿布,重新露出了笑容,高声喊道:“阿布,我上了!”
阿布耸耸肩,也昂了昂头,笑道:“有本事你今天把我打趴下。”
“换了兵器,你现在倒是自信得以得很嘛,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秦轲哈哈一笑,觉得这应当是一件好事。
随后他倒提菩萨剑贴着他的肘,步伐一路向前。
阿布同样迎上前去,大戟与地上的砖面不断摩擦出难听的噪音,估计两人这场切磋之后,公输察的这间院子也得好好翻新一遍了。
转眼之间,两人已碰撞了十来个回合,院子内狂风纵横,连地上的碎砖落叶都被扬上了半空,越过了高高的院墙。
一声铿锵的金属碰撞声之后,秦轲向后整整平移了两尺的距离,正好脱出大戟的范围,随后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渗透出来的汗珠,却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因为那股震荡而有些颤抖。
……
两人斗得酣畅淋漓,自然不会去注意院旁的小楼之上,高长恭正环抱着双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战斗,姿势之慵懒,完全没有半点统御万军的大将军模样。
尽管阿布的大戟气势汹汹,秦轲的动作飘逸如风,可在他看来,两人的动作如同小儿打闹一般幼稚有趣,连一些微小的腾挪和迟滞都无法逃过他的双眼。
甚至,他的目光逐渐失去焦距,似乎看见了一些曾经看不见的东西。
猛地回过神,高长恭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似乎是感觉到了脑仁深处迸发出的剧烈痛楚,他双目眦裂,眉头紧锁,眼底的金色光芒不受控制地透了出来,并且越发浓郁,仿佛融化的黄金在里面不断流淌。
粗重的咳嗽声响起,每一声都好像费了他很大的力气,感觉到有液体顺着嘴角滴落,他微微低下头,在脚边看到了几滴金色沙浆……
第五百七十三章 雪林,熊掌,鱼
一片大雪覆盖的山林之中,一双同样孕育着金色流沙的眼睛正在四处观察着,一只狼头则在他的上方,眼神中带着几分蔑视和凶狠,好像随时都可能向前扑杀。
可事实上,这头狼早已死了,之所以它还没有腐烂,是因为它只是一张狼皮,披在了一个雄壮高大的男人身上,遮住他一身紧实健美的肌肉,顺便挡下那些时不时飘落飞舞的漫天风雪。
雪覆盖下的山林很安静,仿佛一切的声音都被这一地银白所吸收,连鸟雀震动翅膀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树枝轻轻摇晃了一下,一小片雪沫随风坠落。
那个人动了。
仅仅只是站立而起,他已经高大如一头巨熊,而当他真正迈开双腿奔跑,竟好像是要在山中掀起一场雪崩!
毛皮只是微微裹住了他的下半身,他的小腿和脚大楼是**的,每一步都深深地陷入雪地,可即便如此,那双腿双脚依旧显得无比坚韧,完全没有一丝冻伤的痕迹。
每一次当他的脚步接触到厚厚积雪下的黑土地,都会发出一声剧烈的炸响,带起无数的碎雪和泥土。
一棵五人才可环抱的老松树后面,响起一声极具威胁的低吼,却也带着几分受惊的恐惧,随着庞大的身躯直立起来,高得仿佛一座小山,铜铃般的巨眼里也瞬间染上一片猩红色。
这是一头近两丈高的巨熊,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松被它愤怒地拍打着震颤摇晃,好像一株毫无气势的野草,而那个人影并没有畏惧,奔跑的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转眼化作了雪林中的一道残影!
影至!
山谷之中回荡起一声绝望的巨吼!
无数飞禽走兽在这一刻受到了惊吓,呼啦啦地开始四处逃窜,整座寂静的山岭变成了一口炸开的烧锅,沸腾而喧闹。
巨熊抬起肥硕如箩筐般的熊掌,轰然拍下,一阵狂风卷过,几道深长的爪痕划破了老松粗糙的皮肤。
又是重重的一掌,竟险些将树干从中劈开。
这样的掌风如果落到一个普通人的头上,会不会直接将他的脑袋拍成一滩烂泥?
可那个人不是普通人。
他也不会退。
他甚至没有一丝避让的心思,冷哼一声,直直地迎了上去,右拳紧握如铁榔头,全身肌肉也好像汇聚成了一头咆哮的怪物,手臂则化作了一条怒龙。
他呼气,出拳!
那头怒龙真就狂怒地咆哮而出!
从体型上看,这怎么都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可偏生败退的却不是看上去十分渺小的人,而是那头大山一般的黑熊。
同时从它的身体里好像响起了一阵咔咔咔的响声,顷刻间,那头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向后瘫软地躺倒下去,轰隆隆地在雪地中震出一个大坑。
那个人影依然昂首屹立,好像他才是真正的猛兽。
“虽然你已是这座大山的山神,可终究只是一头不入流的畜生。”那个人有些遗憾地说了一句,随后解开捂在面部的兽皮,露出面容。
那是一张长满了络腮胡须的脸,他是项楚。
项楚顺着巨熊的身体,一直走到了他的腹部,摸出腰间悬挂着的匕首,开始切割巨熊的腹部。
巨熊的毛皮很韧,但项楚也确实很有耐心,加上他的力量其大,也给了匕首巨大的动力,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在巨熊的腹部划拉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随后他解开裹着身体的兽皮,不顾血腥,直接就钻了进去。
片刻后,一身猩红色的项楚找到了他要的东西,那是一块灰粽色的熊胆,因为巨熊的身躯奇大,项楚也并没有进行什么烹调炙烤,而是趁着巨熊滚烫的体温,直接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熊胆当然不好吃。
而生的熊胆自然更加苦涩难以下咽。
但项楚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仔细咀嚼,慢慢下咽,甚至因为雪地天冷,他索性钻回了熊的身体,靠着熊的体温让熊胆继续保持温度。
很快,一整个生熊胆已经被他吃完。
感觉到身体里气血翻涌,他满头大汗地钻了出来,又**着用雪擦遍全身,把那些粘稠的血液擦了个七七八八,再度裹上狼皮,沉默地离开。
这些日子以来,他逐渐感觉自己的伤势好转,加上不断在山林之中猎杀妖兽,以他们身上的精华为食,他甚至感觉自己体内有了一种别样的变化,否则他也不会想到要来找这头“山神”的麻烦。
杀了山神,这座山上的妖兽必定会产生一些暴动,有的猛兽会因为不知从何生出的胆怯远离山林,下山祸害村庄和百姓,可显然那样的后果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往前走着,他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捏紧的铁拳,似乎是体会到了久违的力量与强大。
可以离开了。
有些人的干脆,在于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项楚就是这样干脆的人,因为他这么想了,所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一路下山,准备重新顺着干河找到唐军大营。
当他终于走出这片山林的时候,却看见远处正有一人一马在雪地里艰难地缓慢前行。
他打起眼帘,遮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而骑在马上的那人似乎也看见了自己。
下一刻,马儿骤然加快了速度,马背上那人的身影愈发清晰。
项楚眯着眼睛,站在原地没有做什么动作。
从他坠入干河之后,他的一切踪迹都被掩盖,想来墨家即便要搜寻自己也不太可能,更不可能会派一人一骑漫无目的地奔走于大雪中。
他的脸上逐渐露出一丝笑意,神情变得十分放松,静静地等待着那一人一马的走进前来。
马是黑色的马,是战马,更准确的说,是他的战马。
他曾亲自驯服,亲自养育,并取名叫乌骓。
这匹乌骓,本是沧海送给唐国的一匹神骏马驹,因为过于凶猛和桀骜,被杨太真指名送给了他。
据说整个唐国只有霸王项楚能让这匹神骏俯首帖耳。
当然也有例外。
随着那人越发靠近,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人互相对望着的眼里流露出的喜色。
项楚的脚上没有鞋袜,全身都覆盖在各种猛兽皮毛之下,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与野人无异。
而对面那人的装束也并没有多么整洁干净,厚实的棉袄和披风脏污难看,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些本来的月白色,显然是穿在身上很久没有换洗。
黑色的高大马匹距他还有几丈时,项楚突然迈开脚步奔跑起来,猛然一跃之后,落到了乌骓的背上,乌骓一声长长的嘶鸣,四蹄欢快地踩踏着松糕一般的积雪,马上的人很快扯紧了缰绳,让乌骓的脚步停了下来。
项楚粗壮的双臂一把抱住了身前的那人,虽说穿着厚实的棉袄,可他依旧能感觉到棉袄内包裹的身子是那般曼妙而温暖。
他的脸紧紧贴上那人的背,轻轻叹了一声。
像是满足,像是无奈。
“大雪封山,你也敢一个人在此奔走,不怕出出?”项楚手指一弹掀开那人的兜帽,如瀑的发丝无声地洒落下来。
如果说阿布此刻在这里,大概会非常惊讶于眼前这人的样子,因为他曾经差点被她的羽箭射中,又在机缘巧合之下与她并肩作战过一阵,只是今天的她憔悴不堪,完全没了当初在使馆和街巷里的英姿飒爽。
“放开!”鱼儿被项楚拥抱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愤怒起来,用力地一掌打在项楚的胸口。
可项楚的修为,即使是他的胸膛也像是铁壁一般,根本不是鱼儿可以撼动的,但她不肯放弃挣扎,一下子从乌骓背上跳了下去,站在雪地上怒视着项楚。
项楚也跟着跳了下去,抚摸了几下兴奋着想要过来蹭蹭的乌骓,随后失笑地看着鱼儿:“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鱼儿冷冷地道:“既然没有死,为什么今天才出现?”
项楚咧嘴笑了笑,迈开脚步想要往前靠近,却又被那杀人一样的目光瞪了回来,只好在原地道:“王玄微最后那一下,我受伤有些严重,只能是先想法子恢复伤势,所以在山里呆了几天。”
“你自找的。”鱼儿冷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要这样一个结果?你难道没曾想过自己也会败?”
换成别人这样说话,恐怕项楚早已经变了脸色,但偏生在鱼儿面前,他居然老实得像是一个安心挨训的孩子,无奈地笑道:“王玄微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他能在那种情况下破境,确实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不过我终究是活下来了,不是么?”
“倒不如死了,你要是真死在战场上,我也就省心了。”鱼儿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脚尖发力,又狠狠地往他裸露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项楚扯着嘴角露出苦笑,知道鱼儿是真的生气,可看着她那一身狼狈,显然这些日子在大雪中寻他吃了不少苦头,心里生出几分少有的柔情,想要上前拥抱,却又被鱼儿凌厉的眼神逼退,只好任由她冷声训斥,低下头唯唯诺诺。
唐国的霸王项楚,被唐人誉为一代天骄的大英雄,却如此畏惧一位小女子,这大概也是世间的一道奇景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人心,离间,叛
当然,鱼儿虽是个女子,却自小习武,自带一股干脆利落的劲头,不会一直婆婆妈妈说上一大堆。
她只是严厉斥责了几句,也没有过多地停留在那些无意义的话语上,直奔了主题:“你知道现如今定安城什么样子了吗?”
项楚摇摇头,笑道:“你说说看。”
鱼儿看着项楚这幅闲散样子,冷冷嘲讽道:“项将军,你的养气功夫倒是不错,希望等我说了之后你还能继续这样悠闲。”
顿了顿,鱼儿继续开口把她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如今的定安城,早已经不是你刚刚出征时候的样子了,如今的定安城内,到处都在传你这位霸王的言语,说你以前在军中就嚣张跋扈,不听上命,肆意妄为,现如今你虽然执掌唐国二十万大军征墨,可依旧我行我素。”
“近期的几场败仗,都是你一意孤行的结果,若非李昧李将军顾全大局,保住了唐国的主力,唐国已经无可用之兵。更有甚者,有传言你早有叛唐之举,有人见过你曾经在坊间和另外几国的人对坐喝酒,你的门客里,也有不少出身不干净的人。”
“这一次你因为不满唐国虽让你执掌大军,却不封你为大将军,于是你阴谋叛逆,意图暗中指使唐军落败,并以此作为投名状,投往他国……”
鱼儿咬了咬牙,恨恨地看着这个男人,发现他依旧不为所动,跺脚道:“对这些,你就没有点想说的?”
项楚当然有些想说的,只不过他还需要做一些思考,少顷,他眼睛里的金色一闪,随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鱼儿皱着眉头:“什么意思?什么原来如此?”
项楚缓缓开口道:“王玄微果然厉害。”
“王玄微?”鱼儿这些日子以来自然也听说了王玄微破镜入圣人之后又因为境界反噬而去世的消息,但她有些不明白项楚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突然提起好像无关的王玄微。
但她也不是蠢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沉重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王玄微刻意所为?”
项楚微微地笑着,感觉到鱼儿对自己已经不再如刚刚那般排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其实也不奇怪了,要知道王玄微之所以被贬黜,我唐国同样也在里面有推波助澜的的作用。否则何来的这一次大动干戈?正是因为知道王玄微已经失势,杨太真和曹孟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趁着数十万墨家军群龙无首的情况下,率先打破这四国鼎立的僵局。”
说到这里的时候,项楚似乎颇有不屑,只觉得这种阴谋之事,实在不如战场上的对决令人畅快:“这一次王玄微虽然确实是死了,可他却依旧还是留下了一些后手。我虽然不能猜透他的所有后手,但你说到定安城内的谣言,大概便是他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
鱼儿也是颦着眉头,心中有些担忧,若真是这样,恐怕有些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另一边,项楚也还没停下话语,继续说道:“杨太真这个女人,在治国上虽有几分独到之处,可惜终究摆脱不了那股子小家子气。此番之所以她会用我,说到底还是因为蔡邕已经不能再用,可她从未相信我会是唐国的忠臣,所以才派了李昧来节制我。既然从一开始就谈不上信,要离间又有何难?”
“王玄微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故意在唐国境内大肆散布谣言,想要让杨太真心生疑虑,更是让唐国朝堂那些本就不喜我的人有了名头大肆弹劾我。一旦杨太真对我产生了疑虑,又或者扛不住朝堂的压力,唐国就没了足以统兵大将,要想再继续攻打墨家已不可能,只能是撤军退却。他这一招,虽然用心险恶,却也是阳谋。”
当然,他还没有把这件事情联想到墨家有可能变法的事情上,如果他能看见这一点,想必更会清楚不少,逼退唐**队,其本身,就是为了在给变法争取时间。
“那按照你的估计,杨……太真会怎么做?会遂了王玄微的意么?你呢?你又会如何?”对于那个名字,鱼儿现如今说起来还是有些变扭,说起来,当年她也是很喜欢这个聪慧无双的杨姐姐的,可世事变迁,这些年她越发有些看不懂杨太真这个人了。
“我不知道。”项楚摇摇头道。
“你不知道?”鱼儿突然提高了声音,那股怒意再度涌了出来。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
下一刻,项楚突然迈开步伐走到了鱼儿的面前,几乎蛮横地把她拥入了怀中,不论她怎么挣扎,又怎么可能在项楚那可怕的力量之下脱身?
那股带着血腥和汗水的男子气息像是汹涌的潮水钻进了鱼儿的鼻腔,好像要把她淹没一般。
片刻之后,鱼儿终于放弃了挣扎,叹息一声,像是认命一般任由他抱着。
“不要以为你可以这么混过去,该说的事情总是要说的。”鱼儿缩在项楚的怀里,倔强地道。
“我确实不知道,并不是不想说。”项楚感受着鱼儿那柔软的身体,听着她那坚韧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动着,终于满足地露出笑容:“说起来,这天下四国的君主,墨家巨子已经老迈昏聩,受制于朝堂,不复当年雄心壮志,我唐国国主则是不理政事,真正能算得上明主的,也只有沧海那位北方之虎曹孟、荆吴那位深不可测的诸葛宛陵……”
鱼儿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有些吃惊地道:“你是……想要叛唐?”
“叛唐?”项楚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冷哼道:“我本就不忠于唐,何来‘叛’字一说?”
鱼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消化着放在任何一人耳中都犹如雷霆霹雳一般的话。
唐国的霸王项楚,被所有人都认为是必定接任日后唐国大将军之位的项楚,从一开始就对唐国没有什么忠诚?
但鱼儿对此并不是没有预感,只是她从来不愿意跟那些深宫中的女子一般耍弄聪明,也从来没有去刻意窥探过项楚心中的想法。
只是身为项楚的红颜知己,她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项楚的心里埋藏着的那个巨大秘密。
项楚会离开唐国么?而她身为附庸国群芳的一员,又该怎样做?这世道……还真是让人身不由己啊。
项楚当然也知道怀中人的性情,轻轻用手指抚弄着鱼儿那多日在外奔走后已经纠结在一起的发丝,轻声安慰道:“你放心,虽然我这么说,但不代表我真的就要离开唐国。这一次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但接下来怎么做,终归还是要看杨太真怎么做。”
他望着千里雪原,冷冷地道:“这个女人若是真想做些什么,可不要指望着我会是蔡邕那个老匹夫……”
鱼儿轻轻地点头,闭上眼睛:“不要太过分自负,你知道她并不好对付。”
“我知道。”项楚轻笑道:“不过我倒是有件事情麻烦你。我知道你有一位姐姐如今正在荆吴的建邺城中,若你去荆吴的时候,帮我带一封信过去罢。”
“给谁?”鱼儿看着他,有些奇怪。
“找的自然是你那位甄姐姐,但信……并不是给她的。”项楚感觉到鱼儿眼睛里的光芒,微微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顶,“这一战令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但还有更多事情尚不明朗,我想寻个机会能与诸葛宛陵对话,或许只有你方便做这个中间人。”
第五百七十四章 紫光,小蛇,猫
秦轲盘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夜里的房间漆黑一片,门外刮着寒风,透过窗缝吹动烛火摇曳。
其实他这样的气血修行者来说,其实盘坐的时间并不像是常人想象中的那么多,毕竟武士真正上阵,要的是热血如涌,热流激荡胸腹咆哮如龙,若是真如精神修行者那样去做数十年枯坐的野狐禅,反倒是会失去气血的锐气,损伤自己的根基。
当然,这也不代表他们就不会静坐,毕竟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若把一张弓天天拉扯到极致,早晚都会崩断,适当地平稳气血,向内观想肺腑经脉,感受全身周天也是有不少好处的。
只不过秦轲这一次的盘坐,并非是在修行气血。
在他的身体里,还有另外一股远超常人概念中的力量正在缓缓地运转,从未停止。
闭上眼睛的秦轲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青色的力量,它是轻盈的,自有的,好像一只灵动的小猫,时不时地还会突然飘动起来,在他的四处游荡。
但秦轲却还记得自己当初修行这巽风之术费了多大的功夫,甚至如果不是为了这团如小猫的青色力量,他的气血修行进展还会比现在更快一些。
不过师父向来不是个私塾先生那样严厉的人,对于他的修行更是几乎采取了一种顺其自然的方式,除了要秦轲每日完成功课之外,基本就是任由他自行修行,从不对他的修行进展过多询问。
秦轲曾经也有一次因为巽风之术迟迟没有进展,惴惴不安地问师父,觉得自己修行速度这么慢,会不会是自己的天赋真的很差,所以你才这样放任自流?
但那时候师父只是摸摸他的头,轻声道:“这世上每个修行人都有自己的一条道路,没有快与慢之分,只不过是路子不同罢了。你只需要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就好。”
从那之后,秦轲也就坦然了许多,甚至开始不再把修行当成一种功课,而是把修行当成了一种和下地插秧、割稻捞鱼之类的琐事,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种态度的关系,他在修行巽风之术的时候反倒是有了不少改观,之后不过半年的功夫,这只青色的小猫就出现在他身体里。
大腿的位置是它的栖息地,但秦轲其实并不知道它到底是藏匿在哪个位置,只是觉得它像是透明的一般,并不需要在经脉之中运转,而是轻易地到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不受拘束。
这么多年,这只小猫一直陪伴他不断成长,也在不断地增长,尽管看上去并不明显,看上去身姿依旧玲珑娇小,可相比较最早的时候也已经灵动不少。
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他肩膀上耷拉着脑袋趴着的小黑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从嘴里咕哝出几个好像是“肚子饿”的词汇,随后又无趣地趴着闭上了眼睛。
神龙逆鳞开始在它的身体上生长,如今已经完全压制了心魔的存在,似乎也是因此,它成长的极快,也睡得越来越少。
在语言方面,他甚至展现出了惊人的智慧,这些天更是学会了不少词汇,譬如秦轲、蔡琰、傻大个、笨蛋、吃饭、肚子饿等等字眼都已经驾轻就熟。
只不过除了“吃饭”和“笨蛋”之外,它并不太爱说话,又或者是觉得跟这些“愚蠢”的人类闲聊太掉自己的身价了?
秦轲不知道,因为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那个黑暗看似漫无边际的世界里。
白天的事情现在他还十分深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催动巽风之术的时候,会突然出现那种刺痛和麻痹的感受,难不成是因为上一次被心魔控制了身体,对巽风之术产生了什么影响?
秦轲骤然有些紧张起来,虽然过了很多天,可只要他一回想到被心魔控制时的状况,还是心悸不安,他这条命等于是捡回来的,若不是紧要关头神龙精魄凭借最后一点力量修复了他的伤势,重生了他的血肉,恐怕他现在早已是个死人了。
可内观了很久,还是没能感觉到那股青色力量有什么异样,它依旧是那样散漫悠闲,像一只贪玩的小猫,乘着一缕无拘无束的的风,自顾自地四处飘荡。
说不定催动之后会有一些变化?
秦轲闭着眼睛开始做一些尝试,随着他心意流转,青色的力量好像得到了什么感召,越发欢快热闹起来。
从窗缝透进来的一缕缕寒风不再与那烛火去做斗争,而是逐渐汇聚到了秦轲的身边,随着他的一呼一吸,一起一伏,吹动床帏,抚摸小黑的身躯,又在身后回旋。
控风。
这种技巧其实对于精神修行者并不算太稀奇,甚至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不少的学究所摒弃,毕竟以精神力量控风看似奇妙,实际上却并没有太多用处。
风是那样不可捉摸的东西,就算以精神力量可以暂时把风聚拢在一起,相比较灵活锋利的飞剑,依旧差了不止一筹,可秦轲的控风术却有些不同,他并非通过什么精神力量强行控制风向,而是通过体内那股青色力量发出感召,这些风自然而然就会聚拢过来。
这也是为什么秦轲可以把风控制得那样精妙,非但可以融入身法,甚至可以用来隔绝自身与外界的声音的原因。
而随着风力越来越强,这股风也带上了几分凌厉,好像化作了一把把细小的刀子,在床帏上留下了一个个细小的孔洞。
只不过这种伤害实在微乎其微,甚至趴在他肩膀上的小黑在这股风之下也只是挪了挪身子,甚至还把吹这种风当成了一种十分惬意的事情,发出了一些代表愉悦的咕咕声。
但闭着眼睛的秦轲,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把巽风之术催动到了八分,也正是在此时,他终于看见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只见除了那代表着巽风之术的青色力量之外,从他的脚踝位置正迸发出一道蛇形的紫色光带,向着那股青色力量追逐而去,而青色的“猫儿”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条“紫色小蛇”,非但没有畏惧或者是反抗,反倒十分亲切地靠了过去。
紫色小蛇穿过他的小腿,于是他感觉到一股麻痒向上升腾,一直到他的大腿,不断地向上,一猫一蛇汇聚一处的时候围绕着他的胸腹相互环绕,像是在嬉戏玩闹一般。
第五百七十五章 狂风,霹雳,火
秦轲可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一个宠物养殖场,至少青色小猫诞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里未来还会加入一条来历不明的紫色小蛇。
可是这条小蛇就这样凭空出现了,甚至没有跟他这个身体的主人打过一个招呼,唯一让秦轲感觉到的,就是那在肌理之中,那股奇怪的麻痹和刺痛感。
这什么啊?
秦轲有些傻眼。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住了很多年的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并且这个陌生人在家里肆意行走,无拘无束,甚至还和你相濡以沫的发妻玩耍跳舞,让人以为他才是这地方的主人……
当然了,秦轲还没有成亲,但如果说他真的有一天娶了妻,面对这样的不速之客,必定没有什么好心情,更不要说这不速之客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身体。
仔细想想,万一他在搏杀的时候,这股麻痹感突然迸发,把他推入死地怎么办?
可只是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把这条小蛇赶走?
秦轲深思了一会儿,随后决定先将自己的意识贴近那条紫色小蛇,感知一下它的反应。
这是他控制巽风之术的手段,只是对于这条小蛇,他并没有把握会奏效,但既然好不容易又寻到了一些小蛇的踪迹,总要试试看。
然而,紫色小蛇给予的反应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秦轲的意识触及到紫色小蛇的那一瞬间,它突然警觉地向前翻腾起来,不再和青色小猫相互玩闹,而是加快了速度,开始按照某种既定的路线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游走前行。
前行。
最后暴戾咆哮。
秦轲面色骤变,豆大的汗珠顿时无声无息地爬满了额头,这一刻,刚刚还活泼灵动的紫色小蛇竟变成了一条活生生的,腾空而起的巨龙!
那是一股仿若天地初生便拥有的力量,充满着原始的侵略性情,一面横冲直撞,一面四散而开蔓延到他全身经脉,令他有一种错觉,好像四肢肌肉剧烈震动着凝成了一块块生铁,变得更加紧实坚硬。
原先微微的刺痛,也在这阵痉挛般的震动中成了无法控制的战栗和灼痛。
秦轲的脸苍白如雪,终于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只是此时此刻,他抛出去的意识都在剧烈颤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无法收回。
紫色小蛇化作了紫色巨龙,疯狂地撞击着他的经脉,企图寻到一个出口,重见天日!
可经脉毕竟是筋血所筑,如何能承受得住这般冲击,其间气血更是因此紊乱不堪,仿佛形成了多处决堤的洪流,搅得整个身体一团糟。
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觉到了秦轲身体内部的变化,小黑再度睁开双眼,额头处微微隆起,像是做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双眼之中一道猩红跟着一闪而逝。
小黑吱吱大叫一声,远远地离开了柔软的床榻,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而秦轲逐渐从那阵混乱之中找到了几息短暂的休憩,经脉的破损也似乎被那一次次微麻的刺激修复,他神情略松,不知不觉也沉浸到一片紫色世界,甚至看到巨龙四处碰壁无法突破的样子焦急万分。
可是他要怎么才能将这条紫色巨龙释放出去?秦轲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
浑浑噩噩之间他的意识下沉,再度催动巽风之术,带动那青色力量向着紫色巨龙追了过去。
紫色巨龙难以控制,身躯庞大,青色小猫虽说平常有些自由散漫,关键时刻却还是乖巧又靠谱。
眼看青色小猫终于贴上了紫色巨龙的尾巴,猫儿突然身子一震,张开嘴巴的同时,身体也跟着长大了无数倍,直到几乎顶天立地,一口将那条紫色巨龙吞下了肚!
做完这些,秦轲已经满头大汗,脸上的苍白倒是褪了几分,但他当然不会以为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那个紫色“入侵者”,接下来,他还需要通过巽风之术的法门将之搬运出去。
只是自他幼时开始修行巽风之术,可从没有做过这样离奇的训练。
而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用猫儿控制那条紫色巨龙是多么不易,好几次猫儿紧闭着的嘴巴里都发出了极不舒服的呜咽声,若不是秦轲心志坚定,专注一意,恐怕巨龙早已脱离桎梏,再掀风浪了。
结果,秦轲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巨龙似乎是眼见无法逃离,竟像吹气一般地膨胀起来,身上泛着紫光的鳞片不断伸长,甚至深深刺进了猫儿的内脏,不消片刻居然将青色猫儿的背部染成了一片紫色!
我去你妈……秦轲忍不住在心里怒骂,先前伤了自己不说,现在还想弄死他身体里的“原住民”?
想到这里,他胸中怒意更甚,一鼓作气地凝聚出一阵卷天灭地的狂风,催动猫儿直上青云!
夜空骤变!
凌厉的青光乍亮,随即一条细长的龙卷风高速旋转着升空而起,其间紫云翻腾,星辰湮灭!
秦轲的房间里也是一阵狂风大作,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噼啪声轰然响彻云霄!
眨眼之间,空中一道紫色雷光降下!
楼阁应声坍塌,无数东西吱吱呀呀坠落,有一个人在嘈杂中痛呼出声,火焰燃起噼啪作响,残垣断壁之间有一道气浪炸开,带起周围一阵扑面而来的灼热。
这里是重兵守卫的公输家,更有众多下人依旧在宅子里做事,并未睡去,此时听闻这番响动纷纷大惊失色,一名婢女率先反应过来,惊叫着摔下了手中的水盆,撒腿向着人多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呐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姑爷的小楼倒啦!快来人呐……”
婢女奔跑时不忘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那些越发猖狂跳动着的火焰,带着哭腔补了一句:“来人呐!姑爷他……他烧起来了!”
公输家不愧是公输家,自公输胤雪当家主事之后,整个宅子里非但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散漫,甚至比当年公输仁在时更加严明。
短短的几个呼吸过后,一队配刀的侍卫便闻声赶来,身后还带着一群家丁。
众人抬着几架木制的器械,有长长的皮管一路连接着后院的池塘。
公输家面对千军万马都不生畏惧,更何况区区火势。
只是为首的中年侍卫眼见熊熊火焰,心中一紧,想想这大半夜的,怎的就着了火?着火便着火,从有人喊起火到现在,一共也没过去多久,怎的火势会大到将整座小楼都烧塌成这样?
中年侍卫不敢怠慢,一推刀鞘便抽出刀斩出,把面前正在燃着火焰的几根梁柱斩断,随后带领手下踩在一地狼藉之上,向深处行进,同时对着各处坍塌废墟嘶吼道:“姑爷!姑爷!”
叫了两声,他却愣住了。
他本以为小楼坍塌成这般,火又烧得这么厉害,姑爷纵使修为精深也应该凶多吉少,只是当他真正踏入大火的中心,看见的却是另外一派景象。
秦轲之前所在的房间尚且是个囫囵样,只是里面的家具都已经破碎,无论桌椅、书架、古董架到卧床都无一幸免。
而秦轲一身衣衫破烂,像个刚刚经历一场大灾的难民,裤子也被烧了大半,露着屁股坐在破碎的废墟之中,傻傻地瞪着眼睛,嘴里还在不断吞吐着黑色的烟雾。
秦轲从头到尾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更是想不通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不得了的坏事,竟会引来天雷降世……
“姑爷……您……”
“别叫了,我没事儿。”秦轲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看周围的火焰,轻声叹道:“找人,先把火给灭了,还有,给我找身衣服……”
第五百七十六章 胡言,隐伤,谋
一场闹腾过后,秦轲换了一处房间,洗去一身脏污,穿上新的衣服,总算摆脱了“灾民”的身份,只不过他房间着火的事情却在公输家里不胫而走,并且愈演愈烈。
刚开始,一些人只是闲聊大约是姑爷在房间里熟睡忘记了火烛,导致火烛被风吹倒,点燃了房间,形成了大火。
但这种太过寻常的说法一经提出之后就遭到了否决,毕竟若只是如此平淡,又怎么解释着火之前的那一声炸响?
于是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涌了出来,先是有人说秦轲的房间莫名其妙被天雷给劈中了,另外一个人立刻就接过了这个人的说法道:“对!我也看见了,着火之前突然像打雷一样炸响了一声,随后是一道雷光忽然一闪,没错了!”
这说法还算比较有理有据的,尽管大多数人并没有看见从天而降骤然一亮的那道光芒,却都听见了那一声炸响。可到了后来一些人的嘴里,就变成了:“嘿哟喂!你们知道吗?我可是亲眼看见姑爷被雷劈了!”
“听说是传说在战场上出现过的那头龙又来了!看见姑爷独自在房里,说要替天行道,顺手就对他劈了一道雷!”
秦轲初听这种说法也是哭笑不得,但还没等他出去解释,听说他干的坏事居然是“跟公输胤雪新婚不久便分居而歇”之后,也是只能是憋屈地躲回了房间里。
对于公输家的人来说,公输胤雪无疑就是他们的天。而且从公输胤雪当家掌权之后,也在所有人面前展现了她的贤淑有能,非但一人支撑着公输家不倒,甚至还护佑了一方百姓。
如今就连巨子都认可了她的德行与能耐,给她行州郡守的职位,这样一个女人,又生得漂亮清丽,能娶到她得在上辈子修多少年的功德才行?
可偏偏这个姑爷,非但跟那个姓蔡的姑娘不清不楚,还跟公输胤雪闹得如此之僵,早早地搬出八月听蝉小阁,自作主张地去了偏院居住,这像个什么话?
公输家在锦州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秦轲也知道自己没法解释,只能苦笑一声,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房间里,闻声而来的阿布和公输胤雪都已经离去多时,蔡琰是女眷,住得远一些,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而高易水……那家伙晚上喝醉了酒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房间里却还有一个人。
“看来你这个姑爷在公输家可不怎么得人心。”高长恭坐在凳子上,轻声调笑道。
得知秦轲这边出现的情况,高长恭反应无疑是迅速的,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来了,可秦轲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来帮自己解决问题,反倒像是奔着看笑话和专程来听公输家流言蜚语来的。
“能不提这个了吗。”秦轲坐在凳子上,双手撑着下巴苦恼道:“非要我冲出去对他们大喊我跟公输胤雪一直以来都是清白的?那胤雪的脸面要往哪里搁?那些家中本就对她有意见的老人们还不逮住这事儿大做一番文章?”
“以前在荆吴也没见你这么怜香惜玉。”高长恭耸了耸肩,并没生出半点同情之心,反正是这小子自己惹的麻烦,总得自己承担后果。
“言归正传……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那种力量是神龙心魔在你身体里留下的东西?”
秦轲点了点头:“也只有这种可能了,虽说眼下看来这东西还不至于伤了我,但总归有些担心。”
“我反倒没觉得不是什么坏事。”高长恭闲散地伸了个懒腰,“天降惊雷劈了你,你除了头发有些糊味完全没见一点伤,看起来这力量非但伤不到你,或许还能为你所用不是么?那天之后,我也派了修行精神的大修行者给你检查过,至少表面上一切正常。想来如若真有什么,短时间内也显现不出来。”
“那神龙心魔……”
“神龙心魔已经被逆鳞镇住了。”高长恭清淡道:“何况你身体里神龙精魄的力量已经耗尽,剩下的不过是个空壳子,即便神龙心魔还留了什么东西在你身体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刚好这次你跟着我去稷城,我让那个大夫顺便也帮你看看,要是他解决不了,回荆吴不是还有宛陵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唔……”秦轲低下头,觉得确实该操心的都被高长恭想到了,自己除了静观其变似乎也没什么法子,刚刚他已经全力催动先天风术想要“赶走”那条紫色小蛇,可引来了天雷不说,那股刺痛和麻痹的感觉倒是一分一毫都没消除……看样子这东西是想在他的身体里安家落户了,与其自己瞎折腾再惹出祸端,还不如跟着高长恭去见见他口中那个“大夫”。
高长恭说过,那个大夫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神医,从前公输仁重病缠身,不知多少医家束手无策,直至这位神医出手,硬是帮其续命二十余载,最终将公输家平平稳稳地交到了公输胤雪的手中。
高长恭观察着秦轲神情的变化,用拳头掩住嘴角笑道:“行了,军中的先生不是也说你身体康健,气血充沛如大江大河么?别想太多了,再怎么……”
正说到这里,高长恭突然眉头一颤,似乎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名的痛楚,立即用拳头压住了一侧的太阳穴,却阻不住眼底里的那抹金色再度透了出来。
秦轲略一迟滞,像是被高长恭的样子惊得呆了一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赶忙扶住了他,关切道:“你怎么了?你不是说伤已经好些了么?”
高长恭忍着痛楚摇了摇头,好在这个状态维持时间不长,当眼底的金色再次褪去,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秦轲,微笑道:“没什么,偏头痛罢了……还不是因为你,本来我今晚可以好好睡上一觉的。”
秦轲听了心中也有几分感动,挠挠头道:“那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得多休养休养才好。”
高长恭也不反对,站起身笑道:“难得听到你这么关心我,我真是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不过说归说,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哪里会有半滴眼泪。
于是秦轲刚生出的一些感动立刻变成了白眼:“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挖苦我?怎的我感觉自从你受伤之后,嘴是越来越闲不住了。”
“是吗?”高长恭摸了摸没什么胡须的下巴,假装认真在思考,道:“那大概是因为受伤之后不能常常动手,只能多动动嘴了?”
秦轲将高长恭安顿睡下之后才离去,不免又多听了几句冷嘲热讽,但好在他并不像阿布那般对高长恭充满敬畏之心,自然也不会在口舌之争上落了下风。
然而当秦轲合上房门转身的那一刻,躺在床榻上的高长恭再度觉得头疼欲裂,眼里灿亮的金色几乎浓烈到即将夺眶而出。
强忍着全身滚烫如岩浆般的气血在经脉中游走,高长恭低声喃喃:“难道是……进展太快了一些?”
那个高不可攀的境界,不知不觉间似乎离他又靠近了一步,正如不久之后肯定会如约而来的暖春。
但高长恭知道,现如今他的情况根本不适合破境,若他忍受不住诱惑强行翻过那座高峰,最有可能看见的不是一片美景,而是万丈深渊。
化身尘埃的王玄微正是他的前车之鉴。
比起王玄微,他有更多时间。
自然也要求他能有更多的耐心。
……
唐国,太史局。
张言灵望着那陈旧的浑天仪,想象着它或许有一日还能再次转动起来,震惊世间。
许久之后,他转过身,望着眼前正恭敬跪地的一位黑袍人,轻轻抚了抚他遮住脸面的兜帽,微笑道:“埋下的种子已经发芽,去吧,神灵会见证你的功业。”
黑袍人沉默点头,俯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飘然离去。
第五百七十七章 离别,启程,血
虽说高长恭自己认为他的伤势有所好转,可稷城来的那位神医首徒莫先生却不像他这么乐观。
莫先生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两鬓略有些斑白,双手伸出、衣袖挥动间带起的风都是一股药香味。
早几日前他便先过来了锦州,多次给高长恭诊脉后,脸上愁容日渐多了起来。
他是跟随神医日子最久的大弟子,从前调理公输仁的身体,也多半是他在稷城和锦州之间往来奔走,如今看到发生在高长恭身上的异状远超出了他的经验学识,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只能不断地从旁诚恳相劝,希望高长恭能尽早启程前往稷城。
“或许,整个世间唯有老师一人能找出病因了……”莫先生的手搭在高长恭的腕脉上,表情无比凝重。
高长恭明明气血受损严重,却为何会有一股极盛的阳气从内腑散遍全身?
依照常理,阳气充盈对于气血修行者的伤势恢复有益无害,但高长恭的情况完全不同。
“从来没见过如此浓烈的阳气,感觉近乎一团火……倘若任其发展下去,恐怕最后高大将军你全身都会被焚烧殆尽,尸骨无存……”莫先生收回了手,怔怔地望着指尖似是被灼伤的红色印记,加重了几分语气道:“事已至此,以我之力仅能先护住你的心脉不受这股力量的侵蚀,之后高大将军还是应速速赶往稷城,万不可再懈怠下去了。”
高长恭倒是显得平和,躺在椅上含笑点了点头:“多谢莫先生,我知道了。秦轲,送送莫先生。”
秦轲收敛了担忧的神色,站起身对着莫先生行礼道:“有劳莫先生了,请。”
“不敢当。”莫先生叹了一声,转而微笑道:“我随着老师行医多年,此番能有机会给荆吴战神问诊调理,是我的福分,这世上宗师境界的高手加起来也没几个人,可他们个个体魄强健如龙,哪里用得上我们这些寻常大夫?这段日子我多次查看高大将军的体魄,也增长了不少见识,日后帮助老师编纂入册,也能传至后世医家,是无上功德。”
秦轲哑然失笑,心想这位莫先生倒是个再纯粹不过的大夫,令人肃然起敬之余,也缓和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只是莫先生离去了,高长恭身上的问题终归还是要解决的,如今这件事情既然已经成为了迫在眉睫的事情,或许只有尽快把他送到稷城才是最为实际的做法。
秦轲站在长廊之中,望着莫先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细碎的脚步自身后而来,公输胤雪缓缓走到了他的身侧,跟他一样望着莫先生的背影,柔声道:“其实你不用强留下来陪我的。”
秦轲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公输胤雪,从她的眉毛一直看到红润的嘴唇,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你怎么来了?”
公输胤雪轻轻点头,道:“此间的事情,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明日一早我会给你安排好车马,大船已经入港,乘着化雪的时候一路到稷城也用不了多久。卢老他……的确是当世医术大家,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医治高大将军的伤势,也非他莫属了。我听说高大将军和卢老有些旧交,想来解决你身上的事情也是顺手为之。”
秦轲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显出愉悦的神色,只是站在原地,不发一言,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公输胤雪露出如花笑颜,似乎是从秦轲脸上看到了令她出乎意料的迟疑,很贴心地靠了上去,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道:“不必担心我,原本等我整理好公输家的事情,也得动身去行州赴任,即便多留你几天,也终究事务缠身与你聚少离多。高大将军的事是大事,你身体的事情也是大事,日后你若有心……可以给我写信,我会仔细看的。”
“还有,记得我说的那句话。”
秦轲恍恍惚惚地回想起那一晚,想到公输胤雪或许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要放弃,不禁越发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但其实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当那个听起来很是荒唐的计划开始的时候,就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这条路终究还是会走到头的。
他和公输胤雪,注定了只能是彼此的过客,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偶然相遇,又在一个看起来十分恰当的时间,必须挥手告别,从此以后南辕北辙,天各一方。
“对不起。”秦轲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踟蹰了半天,从嘴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公输胤雪依旧是淡淡地笑着,从缕清两人关系之后,她也变得明朗起来:“你没有对不起我,本来就是个约定,你不必承担起这份不属于你的责任。”
然而她的坦荡,却让秦轲心里的内疚更加浓郁。
她的这份情,大概自己一辈子都还不了了吧。
五天后。
早春的风带着些许寒意,像一双双力量无穷的手,鼓起了大大的船帆,而在船帆之下,大船破开破浪,掀开脆薄的冰片,驱赶跃起的大鱼,快得就像是一支离弦的利箭。
而在大船上,有人忙着捆扎缆绳,有人忙着追赶滚动中装满了活鱼的木桶,有忙着在这样的摇晃起伏之中擦着甲板,满满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当然,之所以所有人都能这般放松并且按部就班地做着事情,自然也是因为这条大船足够稳定,即使已经张开了所有的风帆,两岸的景象后退得那样快,却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甚至还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忙里偷闲,小小地喝上一口烧酒暖身。
秦轲倚在栏杆上,望着那远处正在不断放大的高墙发呆。
严格来说,是高墙后的城池。
天下第一城,前朝的国都,墨家如今的权力中心,稷城。
某种程度上,他如今也算是墨家子民,只不过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座雄城。
对于一穷二白的墨家百姓来说,这座雄城就好像只是一个名字,又或者是梦境里的一处地方,那样的高远,几近无法接近。
好比稻香村里的叔叔婶婶们,大概他们一辈子也只能用双脚丈量出从村里到县城的那几十里吧?再远一些的地方,他们想也不会想,毕竟外面再好,终究不是一隅安身之地,几亩稻田虽贫,至少能保他们少受饥饿之苦。
秦轲这一路,先是去了荆吴的建邺城,又去了唐国的定安城,现如今又到了这座天下第一雄城之下,除了沧海国的国都他还没见过,这天下四国的国都,他已经见了三个,算得上见过世面的人了。
只是……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微微侧头看去,蔡琰正站在船头大呼小叫,满脸的红润都透露着兴奋,只觉得书中所描述的都在这一刻成为了现实,这座高耸入云的雄城上方真就弥漫着低低的云层,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与天界接壤一般。
而在稷城的中心位置,高高的宫阙拔地而起,顶天立地的同时,带着一种难言的威严。
船工们已经开始逐渐收起风帆,大船的速度也开始变得缓慢起来,但已经可以看见那熙熙攘攘的船港,在几名青州鬼骑小心翼翼的动作之下,高长恭躺在担架上抬了出来,身上还盖着一层棉被,面色苍白。
大船驶入既定航道的时候,高长恭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咳血症状了,但让众人震惊的是,他咳出来的全是不似常人那般鲜艳的红色血液,而是宛如融化的黄金,甚至连他皮肤上能看见的血脉都变得透明而耀眼,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有着某种神圣的光辉。
到了这样的程度,他还是个人类么?
高长恭勉力撑起身子,看了一眼远方的稷城,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微笑起来:“许久没来了,倒是雄伟依旧啊。”
第五百七十八章 寻医,诊病,针
城门口的时候,早已经有人等待多时,他们自称是卢府的下人,在经过高长恭点头之后,众人也就不再怀疑,跟随着几人一路城门口进城,中途经过的关卡非但没有阻拦,甚至卫兵们还恭敬地拱手行礼,这种特殊待遇,倒是让那些早已经排队多时的商人们羡慕得眼睛发红。
一直到卢府,秦轲也是惊了一下,看着那庞大的朱漆大门和那延绵不知道多少里的院墙,心想这规模就算跟公输家大宅都还要大上几分,可公输家的宅子住着一大家子人,据下人说这卢夫子膝下儿孙不过十人,难不成这卢夫子是皇家亲戚不成?
而卢家下人看着秦轲这幅震惊的模样,也是挺起了胸膛,显得无比骄傲地道:“老爷是稷上学宫医家一门的总教习,在朝堂上也是位列前茅的,虽然他并不喜欢参与朝政,可巨子还是给了他这一座宅子,以表示对他的尊重。”
“乖乖……就因为这个,所以就送了这么大一座宅子。”秦轲惊叹着,心想在荆吴这事儿虽然不是没有,可送出的宅子少有这般气派,毕竟南方之地,虽然富庶,却不如北方这般宽广……
高长恭倒是不以为然:“就这样的宅子,在稷城还有二十几处呢,这前朝的皇城,规模自然不小。”
秦轲听了暗暗咋舌,一旁的蔡琰却已经满脸好奇地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蔡琰……”秦轲急忙喊了一声,可蔡琰全然当作了耳旁风,继续大咧咧地往里走。
下人神情谦恭地在一旁给众人引路,很快将一行人指引到了正厅前。
一位身穿淡色宽袍的年轻人立于厅堂之中,嘴角含笑。
这就是……卢夫子?
秦轲还没来得及质疑,那人却笑着开口道:“上次我怎么说来着?像你这种闲着没事儿净喜欢作死的人,迟早还是得再来找我的……”
秦轲微微一怔,躺在担架上的高长恭已经笑骂回应:“我说你个当大夫的,就不能留点口德?什么叫迟早再来你这里?你要是个漂亮大姑娘也就罢了,偏偏你只是个臭卖药的,谁还稀罕来找你?要不是别人都没法子了,我才懒得见你这张老脸。”
但厅内这个人的脸显然并不老,甚至,感觉看上去比高长恭更青涩一些。
这真的是卢夫子?
是在公输仁生命最后的时光,还能找到法子帮其续命的那个人?
当时秦轲正烦恼于五行司南和一些繁杂的问题,并没有在公输家见到这位卢夫子,如今看清了眼前此人,免不了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毕竟那位年过半百的莫先生每每提到他的老师,用的都是最为敬重的语气,很多时候还会朝着稷城的方向虚拜一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对墨家巨子恭敬有加。
而公输胤雪也曾郑重地称呼他为“卢老”——或许唯一能与这个“老”字相符的,只有卢夫子那一头斑白如雪的发丝了。
说笑归说笑,卢夫子走近高长恭身前看了几眼,顿时皱起了眉,表情也严肃了许多。
他摆手示意道:“先放到塌上吧,动作轻一些。”
抬担架的几人点了点头,动作十分默契一致地开始把高长恭转移到厅内的一方床榻上,说来有趣,秦轲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厅堂正中摆着床榻,不过联想到这位卢夫子是医家第一人,自然也可以理解一些了。
只可惜,尽管几人手脚轻慢,高长恭还是无法控制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不少金色液体,顺着床榻一滴滴落到地上,却因为太过黏腻浓稠没有丝毫流动的迹象。
卢夫子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负手在身后绕着床榻看了几圈,抬头问高长恭道:“看你信上大概说得清楚,我却没想到你的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你的血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也没多久。”阿布在一旁万分担心,顾不上礼节主动回话道:“之前都没见长恭哥有什么不妥,许是在江上吹了风?”
“吹风?”卢夫子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躺着的高长恭有些费力地笑了起来,淡淡道:“阿布,半月前我已经是这样了。”
“半月?”卢夫子微微掐了掐手指,“那着实太快了一些。”
顿了顿,他推开一脸惊愕的阿布,凑到高长恭近前仔细观察起那双泛着异样金色的眼睛,一边喃喃重复着:“太快了,太快了……”
“将他的衣服解开。”
秦轲和阿布两人动作奇快,眨眼间脱掉了高长恭的上衣,只是早春风寒,阿布担心他会冷,又替他盖回了一层棉被。
卢夫子叹了一声,轻声道:“不用盖了,他根本不冷。”
“不冷?”几人都是一怔。
气血行为精深的大修行者确实能够做到寒暑不侵,但那基本都是在气血运转旺盛的时候,事实上,没有谁会每时每刻调动全身气血,却只是为了抵御严寒酷暑,更不要说高长恭早先还身受重伤,多处经脉骨骼受损,气血耗尽。
卢夫子注视着高长恭,郑重问道:“你自己说,你现在还能感觉到冷热吗?”
高长恭咳嗽了一声,脸上依旧带着无所谓的笑意:“十天前还略微能感觉到一些,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
“你竟已到了最后那一步。”卢夫子叹息道。
随后他猛然抬手,止住了秦轲和阿布张口欲出的发问,对着不远处站着候命的管事道:“把我的银针拿来。”
管事默默点头,转身离去。
卢夫子朝着管事背影特意强调了一句:“记着,要巨子赐我的那一套。”
管事身子微微一震,回头惊讶地望了一眼卢夫子,脚下的步伐跟着快了许多。
多年来老爷一直没再碰过那套针?如今居然要破例?
管事不会多问,他知道卢夫子既然这般吩咐,必定是意味着眼前这个病人的情况已经到了凶险异常的地步了。
不一会儿,管事从厅堂外回来,双手沉稳地捧着一只玉盒。
卢夫子接过玉盒,立刻拿出整套银针,开始在高长恭**的胸口一根接一根地下针。
他下针的速度看上去并不快,但偏生秦轲和阿布只觉得眼花缭乱,心潮汹涌,似乎那一根根扎下的不是银针,而是一排排气势凛冽的剑阵,又或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直冲苍穹的高塔,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十几根银针布满了高长恭的前胸,从上方看去,好像一朵迎风而开的木兰花。
而秦轲和阿布作为修行者也很快看出了门道,这些针刺入的位置,分别都是气血脉络汇聚的关键位置,毫无半分偏差。
只是,区区十几根银针,真能令高长恭的状况有所好转么?
不多时,银针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回答了秦轲心中的疑问。
银针还是那些银针,只是自下而上逐渐透出淡淡的金色,像是染上了一抹灿烂的阳光。
秦轲很快发现这种变化并非是来自于银针本身,相反的,是银针褪去了本来的银白色金属光泽,变得通透如琉璃,之所以现在呈现出金色,是因为吸取了高长恭经络中的金色血液,正好灌满了每一根银针中空的位置。
“这是穹窿之海里找到的一种水晶,平时看上去好像白银一般,却自有它的玄妙之处。”卢夫子从阿布脸上看到了担忧和惊恐,赶忙轻声解释道。
这时,金色的血液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开始源源不断地从针尾流溢而出,与先前不同的是,银针引出的血液虽也金光闪耀,却不再浓稠得如沙浆一般了。
“你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在精炼自己的气血?”卢夫子对着高长恭沉声道:“你该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
高长恭淡淡地笑了笑:“有些事情总得试试看,何况这已经不是我能阻止的了。”
“莽莽撞撞。”卢夫子哼了一声,话语里却满是关心,“你要是再多耽搁些日子,我都没把握能救你了,到时候你就等着跟王玄微那个疯子一样化作尘埃吧……圣人境界何其高远,岂是说进便能进的?尤其是你这样的气血修行者,想进那个境界更是难上加难。虽说我很佩服你能将自己的气血精炼到这般程度,可你也该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才是……”
“少说废话,能治就治。”高长恭懒洋洋地咕哝道:“难不成你还怕我付不起诊金?”
“诊金?你,你当我是什么人?乡间的赤脚大夫?”卢夫子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索性不再和他贫嘴,而是凝神静气地闭上了眼。
他的手平移到那些银针之上,看似平淡地伸出了一根指头,轻轻在某根针尾上弹了一下。
仅仅只是一下。
银针微微颤动起来。
因为这跟针的颤动,高长恭胸口上所有的针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仿佛雪崩之下摇摇欲坠的针叶林……
第五百七十九章 致命疗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秦轲很难相信这世上能有如此神奇的医术。
一百多根琉璃针竟好像全部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极有规律地跳跃震动起来,而每当它们相互碰撞,便会有不少金色血液从琉璃针的尾端溢出,宛如灼热的岩浆,将高长恭裸露的前胸绘成了一幅山河锦绣的亮眼图画。
而同为精神修行者的高易水则是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之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些针……难道都是你的本命物?”
秦轲和阿布两人看向高易水,一时震惊无语。
卢夫子的动作依旧稳重如山,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答道:“不错,一百八十根琉璃针,我花了十年时间一一融合,如今已然大成。”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高易水惊叹着拍起了手,道:“本来王玄微那种以虫后控制数百万玄微子的秘法令我大开了眼界,可那终究不是真正意义上地控制多件本命物,只是利用了虫子本身的习性作为引导。而你……却是真的做到了……”
“我的针比较细比较轻,精神力融合之后更是比御使飞剑容易一些,而且对于我这种大夫来说,也不必常常于阵前搏杀,自然不必走多数人走过的路子。”卢夫子温和道。
随后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做了一个如剑诀一般的姿势,琉璃针再度深入了一指的宽度,金色血液越涌越多,几乎快要铺满高长恭的上身。
大概是血液流失的关系,高长恭的面色逐渐苍白,眼皮一张一合,似乎随时都会睡去一般。
秦轲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方式治病,眼见床榻被金色血液浸染了大半,眼角下意识地抽搐,可卢夫子的动作还在继续,好像依然不打算停止。
秦轲紧张道:“放这么多血真的没事吗?照这个速度,他的血岂不是很快会被放干?”
卢夫子摇了摇头,眼神坚定道:“就是要把他的血放干才好。”
阿布震惊地望向了他,拳头紧握,要不是一早知道这位卢夫子是高长恭的老友,他甚至会以为这是一场谋杀。
“这是什么道理?血放干了,人岂不是就死了?这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阿布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卢夫子倒真是个好脾气的人,即使不断有人插话也没见他生气,依旧语气平静道:“换成常人,自然是活不下去的。毕竟气血是人一身精髓,有气血,人才能支撑全身肺腑脏器运转,并以此生存,没了气血,人就没了根基,脏器会衰弱,肺会无法进气,最终肯定逃不过一死。”
说到这里,他摆摆手,从他另外一只手上的琉璃针中再度漂浮起三十根,分别落到高长恭健壮的手臂和大腿上,末端也开始流淌出金色的血液。
卢夫子继续解释道:“可高长恭不同,他可是宗师境界的高手,体魄强健远超常人,气血浑厚程度就算是妖兽也难比,如今他更是朝着宗师之上的境界迈出了一步,开始熔炼气血……”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可这千百年来,统共才出过几个武圣?人的体魄,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超凡的变化,愈发浑厚的气血会一点一点摧毁他,直到最终浑身血脉炸裂而死。”
高长恭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津津有味地听着卢夫子说话,微笑道:“这下场,听起来还真挺凄惨……”
“话多,你还当这是儿戏呢?”卢夫子瞪了他一眼,“你们这种武夫成天到晚都是一根筋,只知道凭一腔热血做事,宗师境界已经是凡人巅峰,还不满足?为什么非要去触碰那凡人不可触碰的天堑?”
阿布听得眉头直皱,低声道:“那若是依您的法子放干了血,长恭哥是不是就会没事了?”
“没事?哪有那么简单?”卢夫子哼了一声,一脸长辈正为惹事的后辈头疼不已的神情,叹道:“以他现在这身体,即便现在放干了血,三天之内,身体也会自行将血重新造出来,除非他肯自毁修为,否则任我给他放十几次血也是白搭。”
“啊?自毁修为?”阿布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可以……”
修行者都知道宗师境界的修为世间罕见,其中非但有十年如一日的苦功,更有一份得天独厚的天赋,甚至有时运气不好,也会影响境界的提升与稳固。
将心比心,若真要高长恭自毁修为,那跟杀了他又有什么两样?
床榻上的高长恭却嗤笑了一声,道:“死老头儿,臭卖药的,别成天在这里危言耸听吓唬小孩子,自毁修为?你还真想得出来……我要是想自毁修为,何必要迈出那一步?”
“血都放了大半了,还有力气在这里说笑,你真那么有本事,何必还来找我?”卢夫子一边跟他斗着嘴,手上动作倒是一点不慢,虽说他打算把血放干这件事情听起来十分粗暴,但真正想要做却是个十分精细的活儿,从哪里放,怎么放,速度快慢,如何保证维持正常的身体机能运转,细说起来,怕是足足能写一卷书了。
这其中容不得半点差池。
或许是体内气血流失太多,高长恭的呼吸声都变得轻若蚊蝇,勉强晃了晃悬在床沿的手,他对秦轲等人道:“你们出去走走吧,总在这里让你们看着我也不自在,不必担心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随后他终于昏沉睡去,金色的血液在他的全身四周荡漾开来,从上往下看去,好似融入了那些金色血浆之中,组成了一幅精致美妙的绣画。
秦轲他们几乎是半推半就着被拉出了卢府,四名身材高大的青州鬼骑一直送他们到到了大门口,恭敬又不失气度地一拱手,道:“将军有令,我等不得不从,得罪了。”
虽然褪去了牛皮甲胄,只穿着一身常服,可这些人对于高长恭誓死效忠的心却不会有半点改变,他们的眼底,始终蓄满了如山一般的坚定。
不难想象,倘若高长恭真在这卢府横死,恐怕随之而来的这些青州鬼骑会毫不犹豫地杀性大发,屠戮全府,最后再抹了脖子随高长恭归去。
面对这样的人,秦轲当然不可能真的大打出手,原因之一是这些青州鬼骑并没有什么错处,原因之二嘛……
是因为就算把他、阿布、高易水加在一起,估计也打不过这么多个小宗师境界的高手。
“第一天来稷城,怎么感觉我们像是一群被大户人家门房扫地出门的乞丐?”高易水的语气听不出半点生气的样子,伸了个懒腰,笑道:“现在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在这门口干等吧?刚巧,我知道稷城有一家点心坊,那桂花糕做得一绝,要不我们去尝尝?”
秦轲心里其实也有些担心,但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这边听见高易水的话直翻白眼,冷冷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这城里有家楼子不错,里面的姑娘又大又白……”
“诶!你还别说!我真知道一家,要不然我们先……”
“打住!”秦轲十分悲哀地发现自己再度低估了高易水的厚脸皮,随后用力地摇了摇头,叹息道:“还是吃桂花糕吧,你带路,我们也正好看看这天下第一的稷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秦轲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清楚他身旁的蔡琰早就迫不及待,这不,东张西望的同时,竟已经一路小跑去买回了几根糖葫芦。
按照惯例……依然没有他的份儿。
第五百八十章 稷上学宫
事实证明,高易水除了是一个好琴师,好向导之外,还是一个好吃货。
尽管几条街的路程显得有些漫长,可买到的桂花糕确实比秦轲这辈子吃过的任何糕点都要好吃,非但清香四溢,而且软糯细腻,吃进嘴里融化的那一刻的甜味正好堆积在舌尖,多一份则腻,少一分则淡。
就连平日里锦衣玉食,就连唐国宫廷专供李求凰的糕点也蹭过不少的蔡琰也是眼睛一亮,随后大呼小叫着又买了几斤装进了包袱。
“这家点心坊在这里可是开了一百几十年了。”
高易水看着几人这样高兴,也是呵呵地笑起来,只可惜嘴里塞满糕点的样子笑起来实在不太雅观,说话也带着几分含糊,“看见这块匾额没?这还是前朝皇帝亲题的,要不是当时的店家死活不肯进宫,恐怕我们今天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桂花糕咯。”
“这么厉害?”秦轲也是微微惊讶。
随后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匾额,几个字倒真是龙飞凤舞,尽显皇家气派,右下角的印章则证明了这题字人的身份,若是放在一百多年以前,这样的匾额恐怕万金都买不来。
高易水哈哈一笑,道:“那当然,这是哪儿?稷城!作为前朝的国都,当年稷朝稷献帝是自己退的位,把位子禅让给了当年那位墨家巨子,所以这国都虽换了主人,可并未历经战火,大多东西都还是保留了下来,就这样一百多年的老店,全城至少还有几百家,要是时间充裕,我能带着你一一看上一遍。”
“几百家?”秦轲只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座雄城浑厚的历史。
毕竟,对于他而言,除了他看过的那些有关于稷朝的书籍和故事,这个朝代的一切都距离他很远,只觉得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可没想到这个朝代依旧还有这么多东西活到了今天,没有消亡。
只是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没兴趣,这城这么大,一家一家的逛,怕是几个月逛不完,高长恭也不可能真在这里安家,我也还要去找我师父,你就挑些好看的带我们逛逛就好了。”
这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包袱里一阵耸动,随后小黑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鼻孔一张一缩,似乎是闻到了桂花糕的香味,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秦轲!”
“啊……”秦轲微微一怔,随后立刻捂住了小黑的头,四下地看了看过往的行人,发现并未有人发现异常,随后低声严肃地批评着,“小黑,以后不要在人多的地方说话知不知道?万一有人看见你的特殊,对你起了坏心,那就不好了。”
毕竟这世上会说话的八哥不少,可会说话的蜥蜴可是天下独一份,妖兽一旦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简单的“不凡”二字形容,不论是谁,都得生出几分渴求之心来。
而小黑用力地挣扎了几下,从他的掌心中脱离出来,随后一跃就攀爬到了秦轲的肩膀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骄傲且冷漠地凝视着他,那样子,几乎就快要把“没用的怂货”挂在那如蛇一般的脸上了。
秦轲倒是没生气,与小黑相处日久之后,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条蜥蜴的臭屁习性。
从那一日与它相融之后,他也看到了许多有关于它曾经的记忆,知道它当年也算是一位“山大王”,而且从他后面吃了神龙一半躯体并且成功褪去了原本的蛇身来看,这家伙也有骄傲的资本。
金色的逆鳞仍旧在他的喉间,反射着阳光,微微闪耀,令人不禁想起神龙的威严。
“给你吃,给你吃。”秦轲翻了翻眼珠子,把手上的糕点往上一抛,甚至都不用去看上一眼,就知道那糕点已经被小黑一股脑地咀嚼吞咽进了腹中。
持续的吱吱声,则是它不满于糕点太少的抱怨。
“说实话,我要是有这么一只东西,非得把它供起来一天七八顿养成一头猪不可。”高易水看着秦轲和小黑的动作,沉默片刻之后,用有些夸张的感叹,“真不知道你上辈子是修了哪门子福分,居然还能让这么一只妖兽主动亲近你,难不成就因为你身上那到狗屁一样的神启?”
对于这一点,小黑倒是十分认同,用力地点了点头,同时发出更强烈的吱吱声,要求秦轲扔出更多糕点填饱他那怎么也不会满的肚子。
可当它发现秦轲并没有那个意思之后,它纵身一跃,就落到了蔡琰的肩膀上,用小脑袋蹭了蹭蔡琰的脖子,惹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你才狗屁一样。”秦轲啐了他一口。
虽然说他说得有那么点道理,那虚无缥缈的神启到现在依旧没有展现出太多作用,可用狗屁来形容也实在过了一些:“言归正传,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稷城你熟。”
“我哪里不熟?某种程度上,你也是修了八辈子福分才遇上我这么个朋友,要真让你自己在外面行走,够让人卖十回不重样的。”高易水耸了耸肩,“接下来去哪儿这事儿,那得看看你想去哪儿了,不过我倒是有个说法,既然来了稷城,有个地方倒是不得不去看看。”
“什么地方?”秦轲问。
“那当然是……”
“我知道我知道!”高易水还没说完,蔡琰却穿插了进来,肩膀上的小黑正捧着整包桂花糕吧唧吧唧,可丝毫挡不住蔡琰兴高采烈的声音,“既然来了稷城,怎么能不去看看稷上学宫?”
“稷上学宫?”秦轲微微一怔,道,“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吗?”
“当然了。”蔡琰嘻嘻哈哈地道,“有句话说得好,去稷城,没见过稷上学宫的吵架,就跟没去过一样。”
“看吵架?”秦轲有些弄不明白了,“吵架……也有那么好看吗?”
“笨!你会这么说,就证明你不是个文人,更不是个读书人。”蔡琰翻了个白眼,像是恨铁不成钢一般,跳起来重重地在秦轲脑袋上敲了一下。
“这跟我是不是文人有什么关系,而且我读过书……”秦轲抱着头无奈地道。
“你只是读过书,可骨子里却不是个读书人,这才是最让我觉得无趣的地方。”高易水笑着握住秦轲的肩膀,“当然,这也不失为你的可爱之处?至于吵架为什么好看,我想你亲眼见识见识就知道了。百家争鸣,可比什么戏曲都有意思得多,尤其是看见那些学子们在一间屋子里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抡起袖子打架的时候,可有趣了。”
抡起袖子打架?秦轲只以为是高易水在添油加醋,当然,也是在一个时辰之后,他才终于明白,高易水所说的竟然半点不假。
稷上学宫。
这天下学子们心中最为重要的殿堂,但与其说是殿堂,倒不如说是在稷城城北整片建筑群,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建筑居然像是一片起伏的山峦望不到边。
其中不断穿梭的人群里,富贵者有之,贫贱者同样不少,可这种在荆吴太学堂里曾经水火不容的组合,在稷上学宫却十分融洽,甚至还可以看见他们十分认真地在交谈一些书本上的问题,根本懒得抬起头看秦轲一眼。
而在那座显得宽敞的殿堂之中,数十人已经正襟危坐,百余人则在外围楼上楼下面容肃然,听着殿内的辩论几如星火燎原,没有硝烟,胜似遍地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