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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鏖战(二更)

    他胯下的马匹已经冲向了前方,他听见了身旁无数刀剑出鞘的声音。www.uu234.cc

    他再想看清楚战阵,可眼前似乎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

    这场战斗刚刚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最火热的阶段,两军的前排军阵已经交织在了一起,长木杆相互碰撞,最前排的士兵则放弃了这并不适合于近身作战的长木杆,抽出了腰间的刀,相互用盾牌抵着地方,狠狠地斩落。

    去掉了箭头的箭矢从弓兵的手中激射而出,一直攀升到最高处,然后是从天空向下坠落,如一场瓢泼大雨洒落在地方的身上。

    从城墙上往下看去,整个军阵宛如两条饿了许久的狼张开他们锋利的犬牙在相互撕咬。

    孙青指挥下的军队宛如一把钢刀,以锥形的姿态狠狠地扎入阿布这方的军阵之中,直直地向着中军而去。但中军的阵形仍然保持着稳定,拦截住了这只锋芒毕露的军队,只是显得有些吃力。

    两军对垒,如东风压倒西风,一旦成势,就能气吞万里,而孙青显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想要深入腹地,直插地阵,以最快的速度,夺下胜机。

    而看见己方一开始就落入下风,小千有些不安,他也是第一次真正地用兵,但看着这样的场景,他哆嗦着道:“这样不行,如果任由孙青他们压进来,我们这边的阵形迟早会被切断,到时候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阿布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用沉重的眼神扫过全场,看着对面那脸上带着几分不屑的孙青,低声道:“论兵法,我们都不是孙青的对手,要赢,就必须得用点非常法子。”

    步军前方阵列冲锋之中完全变成了一场混乱,但孙青指挥下的步军阵形仍然在艰难维持着基本的形状,反观阿布指挥下两仪被切断的步军已经像是一盘散沙,只凭借着本能在乱军之中厮杀。

    大楼身披铁甲,在乱军之中仍然怒吼连连,手上的长木杆连续刺出,穿过盾牌之间的缝隙,硬生生地捅中了其后的军士。

    有几根长木杆想要捅向他的面门,但他侧过头,长木杆在他的耳畔穿越而过,他没等长木杆再度向他压来,就地一滚,一脚踹在一面盾牌上。

    在这种时候,太学堂里那些有修为在身的学生们发挥了作用,他们个个虽然不能说以一当百,但却能在这样混乱的军阵之中闪转腾挪,也着实给对方制造了不少麻烦。

    但大楼刚想顺势再给面前的军士一顿好看,却有一柄木刀向着他狠狠地劈斩过来。

    大楼面色一变,伸手举起长杆,封住那柄木刀,但那柄木刀却顺着他的长杆向着他的手指斩来,他闷哼一声,松开了长木杆,伸手抽出腰间的刀,看向木刀的方向,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正在对着他轻蔑地笑。

    “王祝!”大楼恶狠狠地喊道。

    同样是一身甲胄的的士族子弟笑道:“怎么,想跪下求饶了?”

    “我求你爹!”大楼低吼一声,举着长刀向着他斩了过去。

    两人在乱军之中搏斗,木刀相互碰撞之间发出响亮清脆的“啪啪”声响,大楼的背心中了不知道从何处伸出来的长木杆一杆,只感觉背心火辣辣的疼痛像是钻入骨髓,但他看着面前的王祝,手上却没有丝毫减缓,只是一架一扯之间,他击中王祝的手腕,王祝闷哼一声,木刀坠地,他整个人也隐入了军阵之中。

    “有本事别跑。”大楼冷笑道,他想要追,但无数长木杆涌了过来,他扔掉了盾牌,一手握着王祝的木刀,一手握着自己的木刀,双刀架开长木杆,但有更多的军士向着他逼了过来。

    他怪叫一声,避开了他们,向后退却而去。

    与大楼这般状况的还有不少,这乱军之中,本就混杂着太学堂的不少学生,而这一次军演把士族子弟和寒门子弟分别放在了不同的阵营,更让他们满腹的仇怨有了发泄的地方。

    自然手上也不会有什么“同窗情分”,双方都想着更快,更狠地将对手打倒在地,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受伤。

    但这也恰好合了城楼下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兴致,从一开始步军冲锋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为之惊叹:“仅仅只是高大将军带了数月的步军,就有如此风采,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懂行的孙既安则是看出几分端倪:“这两支军队本就是招募的新军,年轻体壮,虽然还缺一些火候,但将来必然是我军主力之一。能有如此气象,倒是也正常。”

    刘奕哈哈笑了起来:“看这样子,必然是孙青胜出了。果然,论到学识,太学堂还是不如孙家的底蕴深厚。孙青的修为又是荆吴年轻一代中可称第一的俊才,他若得胜,再正常不过了。我听说这场胜负可是有个彩头的,不知道孙大人知不知道?”

    “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孙既安微笑道,“听说丞相是打算安排一个偏将的位置,以表现最优者所得。不过这个最优如何评定,也无定论。”

    “无非是高大将军来评定,在咱们荆吴,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也是。”孙既安微微偏头,正好看见与木兰相对而坐的高长恭,他似乎兴致不错,微风吹动他的衣袍,有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花瓣轻轻地飘落在他的酒碗之中,如蜻蜓点水。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木兰看着军阵,轻声道:“看来你的学生要输。军阵一旦被切割成两队,相互不能呼应,阵形溃散之下,战力必然大减,就连中军只怕都保不住。”

    “太学堂里的学生都算我的学生。”高长恭笑着回答,这不是假话,毕竟他在太学堂里也算是挂了名的,只不过他平日里忙于军务,少有去太学堂开课的时候,“确实看起来阿布这小子快要落败了,不过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大将军,这么说,你已经心里有底了?”坐在椅子上看得摩肩擦掌十分兴奋的小国主问道,“那个阿布……还有孙青,他们俩谁更强一些?”

    高长恭跪坐着拱手,笑道:“国主静看吧,这种事情,若长恭轻易说破,也就无趣了。何况战场上瞬息万变,我又如何能轻易地下定论?”

    “哦。”小国主看起来有些失望,但他也认同高长恭那“不能说破”的道理,伸手又从老宦官手中盘子里拾起一颗葡萄,胡乱地扔进嘴里。

第一百六十六章 雁形(三更)

    孙青看着眼前那混乱的局面,微微冷笑了一声,道:“继续推进,把敌方阵形撕开。www.uu234.cc”

    整支军队的前行就宛如一头钢铁巨兽,纵然长木杆并不会真正地伤及生命,可被捅一下仍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而当孙青麾下的步军向前推进之后,阿布这边的阵形就越发地岌岌可危。

    这般如利剑一般直插心脏的阵势,正如同孙青眼里的刀子,当它真正展露出来的时候,凌厉而不可逼视。

    小千担忧地道:“阿布。”

    “等等。”阿布打断他,像是在对小千下命令,又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再等等。”

    小千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之前他和阿布连夜推演战术,得出的结果是,他们两人要与孙青一战,胜算只有三成。

    他们推演的战术是示敌以弱,保持阵形的同时收缩战线,消磨敌方气势,等到恰当的时机,再伺机一点突破如利箭一般直接穿刺敌方军阵。

    届时,只要能以小股部队压到孙青面前,夺了那杆火红色的大旗,纵然大局如何崩溃,也算是扭转了败局。

    这很险,但值得一试。

    但此刻阿布却根本没有收缩战线的打算,在他的几个命令下去之后,全军反而越发分散,甚至有向着两边蔓延的趋势。小千紧皱着眉头,只要再过几刻时间,自己的军阵就要被切断,中军眼看着就要崩溃,这算是什么战法?

    而就在他还在发愣的时候,阿布眼神中的利芒一闪,他大声吼道:“中军向后退却,全军变阵雁形阵!”

    就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战鼓隆隆响起,这是变阵的信号,而在这样的声音之中,阿布麾下的整支混乱的步军随之一变,原本溃散的阵形也在逐渐被重新稳固下来。

    阿布紧闭着嘴唇,他知道,如果不是高长恭训练出来的士兵,只怕就算他现在擂鼓变阵,整只军队早已经散乱成一团,仓促间甚至还会相互干扰。

    他其实是占了一点小便宜的,但这点小便宜能否能转换成局势上的优势,仍然难说。

    想到这里,他看向正满眼都是茫然的秦轲,手上毫无知觉地握起了拳头。他知道,如果说要逆转局势,秦轲所属的这支骑军可以说是重中之重。

    “雁形阵?”小千愣了愣,却突然震惊地道,“原来你是要引他们进来?”对于他来说,雁形阵可以说是十分熟悉的一种阵形,与孙青突进用的锥形阵一样,是太学堂教授的“十阵”之一。

    锥形阵主攻,军阵前窄后宽,从上往下看,就好像是一个锥子,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的锋锐,能如钢刀一般直插敌阵中心。

    但雁形阵却恰恰相反,这种横向展开,左右两翼向后梯次排列的的站队队形,好像是张开的大嘴,当敌人突进来之后,两翼就可以如猿猴的双臂向前伸出一般,包抄迂回。

    只是兵力分散,中军的防御便显得薄弱许多,但只要能形成合围,足可以造成巨大的战果。

    阿布的手心全是汗水,看着那逐渐成型的雁形阵,其实他也是在冒险:“孙青的实力你我都知道,如果我直接展开雁形阵,他完全来得及变阵,而雁形阵兵力分散,容易被各个击破,我们只会败得更快……”

    “所以你先是以最密集的数阵来抵挡他的进攻,然后再部队被切开的同时,借着这个时机迂回部队的身后?”小千眼睛一亮,他知道这种做法有多难,诱敌深入四个字,读起来简单,可孙青不是什么蠢人。

    相反,孙青入太学堂之前便已经是荆吴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不管是修行还是其他,都可以说出类拔萃,简单的引诱只能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阿布这一次的变阵可以说是毫无预兆,从一开始看出孙青的战术,然后借着孙青进攻之势顺水推舟地让整只军队向两头扩散等到孙青的军队完全进入之后再结阵迂回。

    即使孙青想要撤出军队也已经来不及了。

    在阿布的轮番命令之下,整个雁形阵彻底稳定下来,弓手连连发箭,遏制了敌方那势如破竹般的气势,而当雁形阵真正发挥起威力之时,孙青的军队终于开始呈现颓势。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而锥形阵的锋芒却只在前方,他们如何抵御这样不断压缩而来的攻势?

    “你们要输了!王祝,别跑啊!来跟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大楼哈哈大笑起来,他追着王祝挥刀练练劈砍,王祝一开始用长木杆抵挡,可两人都是修行者,长木杆支撑不住这般的挥砍,咔吧一声断成两截,王祝扔掉了长木杆,握住木刀的刀鞘,深深呼吸之间,挥出一刀。

    大楼知道王祝家传的“拔刀术”威力无匹,瞳孔微缩,向后退却腾出足够的空间,然后一声大喝,一刀斩在了王祝木刀的刀刃之上。

    两人俱是因为碰撞的力量一震。

    大楼狰狞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谁知道呢?”王祝哼了一声,同样也不肯认输,手上的木刀连出,战场上喊杀声震天。

    孙青看着那逐渐被包围的军阵,远远地把视线落到阿布的身上。他弯起嘴角,对于阿布的变阵,他确实有些意外,但军演总要有些意外才有意思。

    若阿布真如蝼蚁一般被他轻易踩死,这才无趣。

    他一声大喝,对着传令兵道:“让骑兵出阵,冲击敌方侧翼,中军向前推进,压制敌方迂回之势!”

    阿布听见了马嘶声,孙青那边战鼓如雷,而战马随着这阵鼓声同样开始奔跑起来,四十名轻骑听起来虽少,但在这种胶着的状态下,骑兵的冲击力足以改变整个大局。

    这也是为什么双方都按压着骑兵不动的原因。

    “阿轲!”阿布发声大喊,秦轲转过头,阿布正对着他继续大吼,“拦住骑兵!”

    拦住骑兵?

    秦轲秦轲正浑浑噩噩地看着战场上的情形,骤然听见阿布的喊声,脑海中想了想,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患上了失语症一般,完全听不懂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快!”而阿布继续扯着嗓子嘶吼,秦轲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白光也终于如白雾一般散去,他牙根一紧,手上的缰绳一扯,猛地一架马腹,一声大喝,“冲锋!”

    四十骑轻骑随着他列队而出,他感觉到劲风吹动他发丝,吹入他的铠甲,他手上的木刀拍打马臀,眼前骑军在不断地在眼中放大。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被沙子迷了一下,他眯起了眼睛,骑兵和骑兵在这时候狠狠相撞,无数的马匹的哀鸣之中,他的风视之术捕捉到了那些凌冽的风声,他侧身避开一柄木刀的同时,手上的木刀一转,就把一人打得坠马。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凭借敏锐的知觉而避开那些即将而来的攻击,双方的不少骑军手上握着长木杆,几乎是同时击中对方的胸甲,马匹的冲击力之下,当先的骑军两人同时坠马,而就在坠马的那一刻,两人还不忘记从腰间抽刀,其中一人的速度更快一些,他向前踩出几步,用力挥出一刀,想要把这个对手打翻在地,但从身后却来了一刀,正好击中臂膀,整个人来了个狗吃屎。

    秦轲收回了木刀,双骑直直从从他正面袭来,长木杆几乎压制了他所有的空间。他索性从马上一跃而下,正在两人准备扔掉长木杆抽刀劈斩之时,他顺势地扯住了一人的腿,把他整个人从马上拉了下来。

    然后自己翻身上马,继续拼杀。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七进

    为了区分双方,所以双方的甲胄颜色并不相同,秦轲这边是以黑色为主的皮甲,深邃沉重。www.uu234.cc

    而孙青麾下的则是一色的火红,如燃烧的野火。

    秦轲催马前行手上的木刀斜斜劈出,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而在马匹的冲劲之下,与他迎面相对的骑军则是在一个照面就坠下马去。

    第一轮冲锋之后,两支骑军的阵列已经混乱成了浆糊,虽然近一大半人还在马上,但有小半人已经从马战变成了步战,在不断躲避马蹄与木刀的情况下,与那些同样步战的敌人近身厮打。

    一名黑色甲胄的军士和一名红色甲胄的军士先是在冲锋之中两马撞在一起,两人在马匹倾覆之前都是一脚踩在马背上跳了起来,长木杆在空中交织碰撞。

    两人一起坠地,彼此都握住了对方长木杆的尖端,不肯有丝毫放松,也不知道是谁先意识到他们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难以分出胜负,拔刀之声响起,两人抛开了长木杆,双双向前挥刀,在木刀碰撞的时刻,两人的肩铠也贴在了一起,就好像两头牛在用角相互顶撞。

    有没有了骑手的马失去控制横穿了过来,两人几乎是同时一顶,借着这股力量向后退去。

    让过马匹之时,两人仍然低伏着背部寻找着对方的踪迹,而当马臀越过两人之间,两人再次出刀,一人斩向肩膀,一人则是上撩击中对方的小腹。

    两人都是一阵痛哼,但身体里鼓动的气血仍然维持着他们的身体,红军一阵嘶吼,放弃了木刀的他扑了上去,把对吼扑到在了地上,不管不顾地挥拳。

    而黑军则是双臂横在头前,避开要害的同时,抬脚踹在了红色甲胄的背心,两人在地上再度翻滚成一团。

    虽然骑军的人数很少,但孙青和阿布几乎是同时把宝都压在了这上面,不管是士族子弟还是寒门子弟,只要有一定的气血修为的,一大半都在这两支骑军里。

    自然,双方也没那么快就能分出胜负,马匹嘶鸣铁蹄践踏之中,秦轲一夹马腹,眼前的是他熟知的士族子弟,名字叫卢定,他的母亲是孙家外嫁的女儿,他从小就与孙青一同长大,修为不弱。

    卢定也发现了秦轲,他同样催马,两人的木刀在空中一次碰撞,发出噼啪的声响,秦轲皱了皱眉,他的风视之术听见了自己手上木刀的轻微断裂的声响,刚刚他连续挥刀,击中了三四名骑兵,纵然这木刀用的木料不错,可在他这样的力量之下也已经难以承受。

    如果说他再一直挥刀,只怕他手上的木刀会比卢定手上的木刀更快断裂。

    两人两马交错而过之后,都是在不远处就转了圈,把马头调转过来,再度发动了冲锋。

    秦轲压低了身体,避开了一根从身旁而来的长木杆,而卢定则是一刀劈中了想要从身后企图把他从马上拉扯下去的军士,军士头盔上挨了一记猛击,就像是个滚地葫芦一般倒在了地上。

    卢定大声嘶吼:“来啊!”

    秦轲没有说话,压低身体的他抬眼死死地盯着他,就像是一头阴鸷的野狼。

    既然不能久战,那就干脆一鼓作气!

    两马相交,卢定慨然出刀,木刀破空而至,直指秦轲的脸。

    纵然手上只是一把木刀,但在他充沛的气血之下,他挥舞出来的力量足可以把一个普通人打到重伤。

    他不指望自己能凭借这么简单的一招就把秦轲打倒,论修为,他和秦轲只在伯仲之间,虽然他自信自己必然能胜过秦轲,可要分胜负也不会是短暂几息的事情。

    但只要把骑军能突破重围,直击步军迂回的部队,这场军演就是他们赢了!

    想到这里,他兴奋得额头青筋都微微爆出。

    秦轲闭上了眼睛。

    周围似乎一瞬间都寂静了下去,只剩下了马蹄声啪嗒啪嗒地在脑海中响起,随后是一道风声,那是他手上木刀掠过空气的声音,它随着马背的一起一伏,也在上下的晃动。

    要排开杂念,听起来像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但实际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而且在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之下,要做到就更是困难。

    但秦轲毕竟被木兰训练了那么久,总还是抓到了几分诀窍。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一声,又一声。

    胸腔里似乎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它在流淌,伴随着他身体的力量,不断地向着他心中的那个点流去。

    虽然这个过程中在秦轲感觉中好像很漫长,但其实只有短短的一个呼吸时间,很快,他的耳朵里出现了第二个马蹄声……第三……第四声……

    他感觉到整个战场的洪流重新在灌入他的耳膜,喊杀声让他的气血涌动,胸膛像是有一股气劲快要炸开一般。

    他猛然睁开眼睛,卢定的木刀已经在他的眼前。

    他刺出木刀,纵然眼前是一片黑暗,但在他的‘剑尖’上,似乎有一道光芒绽放。

    卢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木刀掠到了秦轲的面前,这一刀如果劈中,秦轲至少也是个重伤坠马的结局。他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得意的微笑,只是让他有些疑惑的是,秦轲难不成是吓傻了,竟然连抵挡都不做?

    然后,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一痛,原本就快要击中秦轲的木刀开始距离他越来越远。

    他皱了皱眉,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他微微低头,终于看见了那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抵在了他心口的木刀。

    这是谁的木刀?

    他疑惑着,顺着木刀的刀柄看去,秦轲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在头盔之下,缓缓地显露出凌厉的杀意。不过这股杀意很快就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秦轲略带茫然又十分清澈的眼睛。

    随后,卢定感觉到一股剧痛传遍了全身,他惨叫了一声,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倾覆。巨大的力量让他脱离了马背,失去控制的身体在空中翻转,等到他不断地攀升到最高处,秦轲收回了木刀,他的整个人也开始了坠落。

    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群人的惊呼。那些官员们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们也认识这位与孙家的卢定,平日里,士族们交往甚深,自然也知道卢定的气血修为已经到了融入骨骼的程度,放在年轻一代,也算是出类拔萃者。

    可偏偏他竟然在一个照面就败了,败在了一个不知道诸葛宛陵从哪里找来的穷小子手上,难不成,这个穷小子竟然是已经突破了三境,已经是能登堂入室的武士不成?

    “这是什么刀法?”有孙家一派的官员失声道。

    “这不是刀法。”孙既安猛地站起身,一只手握在城墙的垛口上,看着秦轲那一刀,他心中一紧,手上微微用力,竟然是从城墙上抠下了几寸碎屑。

    “这是剑法。”孙既安缓缓地把自己的手收进袖子,宽阔的袖口掩盖了他手上的碎屑,他沉声道,“简单的一记直刺,只是太快,太果决,卢定甚至还没感觉到就已经中了。如果说他用的是真剑,只怕卢定早已经死了。”

    众人顿时沉默下去,他们知道孙既安同样也是一位不弱的武士,能看出更多细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们怎么也无法理解卢定落败得如此之快的原因,只能是私下抱怨了几声。

    孙既安居高临下,看着秦轲的背影,低声喃喃道:“看起来,有点像……”

    他看向高长恭,“有点像是他的枪术?”

    但他又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神似罢了,何况就算这招真的是高长恭教的也不奇怪,毕竟高长恭和诸葛宛陵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他的心必然会更偏向寒门士子一些。

第一百六十八章 和风(二更)

    高长恭已经喝完了桌上的两壶酒,虽说他一直吵着要与木兰对饮,但木兰喝得很少,看到秦轲“一剑”把卢定给弄下马背,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显得有些遗憾。www.uu234.cc

    “怎么样?”高长恭笑了笑。

    “还是差了火候,招式是有了,但七进剑之所以叫七进,说的就是那有进无退,有死无生的气势,现在他会的四招,只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木兰看向高长恭,“不过这毕竟不是生死搏杀,或许换一个时候,他会用得更好一些。”

    “这我倒是不怎么担心,这小子看起来什么都怕,其实挺皮实,一到关键时刻还算可靠。”高长恭看向下方的乱局,纵然整个军阵十分混乱,但他仍然可以把握住整个局势的动向,这归功于他从小所受的精英教育,更归功于他这么多年在战场上纵横的经验。

    眼下阿布麾下黑军的阵势已经完全铺开,孙青的红军虽然还是如一把利刃一般无可阻挡,可毕竟锥形阵的侧翼薄弱,被雁形阵两面压缩,整只军队两面受敌,有些疲于应付。

    而如果这时候黑军的阵形真能迂回到他们的身后,红军的败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也是因为如此,孙青才要派出骑兵支援,目的是切断黑军的迂回攻势。

    阿布的雁形阵纵然成势,但要以四百多人铺开整个阵势还是略显不足,等到骑兵切断了黑军的迂回部分,完全可以让骑兵从侧翼直接冲击黑军,雁形阵只要被撕开一边,剩下的一边基本上可以说是不攻自破了。

    只不过阿布也留了一手,他压着骑兵不动,等到孙青动用骑兵,他就用骑兵去拦截骑兵,两边一打,就好像一池子清澈的水,瞬间糊涂成了一团泥浆,骑兵一旦陷入胶着,哪里还有足够时间和空间重整旗鼓,发挥他们的冲击力?

    “但孙青真的会败在这种战术下么?”高长恭微微笑了笑,应该不会。

    以孙家的家教,孙青的战略推演足以能胜过太学堂的任何一位学生。

    他的老师吴国老将孙吉,当年正是他指挥军队抵御住了唐国的全线入侵,给自己的青州鬼骑足够的时间,他才能趁唐国内部空虚之时横扫四方,论战略,就连高长恭都要佩服上三分。

    既然如此,他的学生孙青,必然会有其过人之处吧?

    秦轲伸手一抄,把卢定扔到了马背上,看着已经晕厥过去的卢定,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任由卢定这么坠落下去,很有可能会在马蹄的践踏之下出事。或许换做小千,估计只会在一旁幸灾乐祸,但秦轲还是狠不下那个心。

    昏迷的卢定呼吸散淡,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很大问题。

    他这是他第一次对除了木兰以外的人用七进剑,但显然这一剑的威力超出了他的想象。

    七进剑第一进,和风。

    虽然名字显得诗情画意,但实际上这一剑并没什么阳春白雪,也不怎么风和日暖,这是一道凌冽迅捷的风,只不过并不怎么温暖,也不怎么柔和,只有那超乎知觉宛如神鬼般莫测的速度和杀机。

    当他第一次见木兰用出这一剑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木兰是如何发力,只是一个眨眼,木兰的战刀就已经停留在了他的胸口,他感觉自己就好像在生死关之中走了一个来回,全身汗流浃背。

    如果木兰真的要杀他,他早就死了。

    看似简单的一记直刺,却能带动全身的气血,脚掌到腰胯,肩膀到掌心,当他推出剑的时候,那种不顾一切的壮烈,就好像是向着死亡张开了怀抱。

    又或者,是在向死亡发出挑战?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自己的身体似乎生生地被灌入了另外一个人的灵魂,那个人在嘶吼,在呐喊,他不愿意在牢笼中受到牵绊,他需要冲出去,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他的意志,他必须冲出去!

    冲出去!

    秦轲记得师父说过的一句话:“不平则鸣”。

    于是秦轲刺出那一剑,那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随着这一剑,他化作烟尘,然后是一股力量的洪流从他的全身到达了剑尖,最后全数地冲进了敌人的身体。

    七进剑他学了四剑,也就是这一剑,他用得最好。

    卢定败在这一招下,也实属正常。

    秦轲听见背后有一道冲着他来的风,他不假思索地转身,一刀劈了过去,他感觉一股巨大的震动顺着刀尖传导到他的手腕,他闷哼一声,手上木刀断裂成两截,一支去掉了箭头的箭矢斜斜地插入地面。

    他抬起头,正对上孙青冰冷的目光。

    他手上的牛角弓仍然在微微颤抖。

    “放箭。”孙青冷冷地道。

    然后在他的身后,如飞蝗一般的箭矢腾空而起。

    秦轲瞳孔微缩,这些箭矢竟然是冲着他们来的!此刻两边的骑军正在麝战,混乱之中早已经分不清彼此,孙青此刻下令放箭,分明是把自己人也覆盖了进去。即使可以借此来打击骑兵,可他自己的骑兵也会因此而失去冲击阿布阵形的能力。

    难不成他疯了?

    还没等秦轲多想,那如飞蝗般的箭矢就已经到了面前。

    军演的箭矢都已经取下了箭头,纵然射中人,也不至于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毕竟荆吴的长弓从未吝惜过材料,所射出的箭矢力量自然也不会太小。

    向上的抛射更是让这些箭矢上的力量进一步地增强,当这些箭矢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像是利刃一般切开空气,带起锐利的风声。

    在场上相互搏斗的骑兵根本没有想过孙青会做出这种决断,预先都没有防备,加上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骑兵轻甲,相比较铁甲,这些轻甲更适合劈砍搏斗,但对箭矢的抵御能力就差了不少。

    一时间,骑兵群中不知道有几人中箭落马,原本就已经十分混乱的骑兵战场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秦轲纵马奔腾,迎面避开两根长木杆,木刀猛然劈出,其中一根长木杆咔吧一声,从中折断。然后是数根箭矢穿过他的肋下,他整个人一跃而起,在马鞍上一脚踏下,扑到了一位还在骑手的背后。

    骑手感觉到秦轲的接近,抽刀就要劈斩,秦轲看清他的脸,这又是一个士族子弟,只不过修为距离卢定差了不少。他抬起一脚,踩住了他的肩膀,在他发力之下,骑手顿时一沉,向前扑倒。

    人的身体有时候就这么奇怪,原本他是打算向后劈斩,但因为整个人向前扑倒,他立刻就中断了原本的劈斩,双手下意识地向前,撑住了自己即将撞在马鬃上的脸。

    而秦轲顺势握住了他手上的木刀,抬起一肘,硬是把骑手给打下了马背,再度避过两根迎面而来的箭矢,一刀斩落了向着他脸来的箭矢,他的瞳孔猛缩,孙青的箭又来了!

    秦轲握住缰绳,压低身体,猛然一夹马腹,战马在他力量之下因为疼痛而猛然人立而起,却正好挡在了秦轲和那支箭的中间!

    眨眼间,箭矢正中战马的胸口,在这股力量之下,战马全身一震,后腿随之一软,整匹战马向后倒了下去。

    秦轲在原地翻滚,险险地避开战马身躯的碾压,眼神所及之处,孙青已经再度搭弓上箭,随着他身后的箭矢升空,他再度松手,弓弦发出“嘣”地一声。

    “又来?”秦轲顾不得太多,连滚带爬站起身向后退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人一骑(三更)

    他知道孙青的修为比他强,但刚刚的一箭,足以让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鸿沟要比他想象得还要大一些。www.uu234.cc难道是易髓境界?

    秦轲甩甩头,知道自己此时不能陷入到这样的思考之中,他压低身体,尽力想在一群乱跑的马儿身后躲藏起来,但奔跑了一会儿之后,他有些泄气,难不成自己的行迹已经被那个人完全锁定了么?

    或许,那人修为还要更高……

    秦轲低头感受着自己仍然微微发麻的手腕,那一箭上蕴含的力量着实可怕,如果说正面与他一战,自己不知能有几分胜算。

    恐怕一分都没有。

    但此时他也必须要保持住心境,只得深深吸进一口气,拽住了一匹战马,偷偷地想要从马臀后面看一眼孙青现在的动作。

    仅仅只是冒出了一个头,他立即怪叫了一声,整个人向后猛地缩了回去,一阵凌冽的风声过后,他看见一簇红色长缨缕缕飘散那是头盔顶上装饰的东西。

    孙青的羽箭简直就像是幽灵一般如影随形!

    如果不是他反应得快,现在脑门上估计已经中了一箭。

    这时,飞蝗般的箭矢再度从空中坠落,混战之中,马匹的哀鸣与人们吃痛的闷哼连成一片,有人坠马溅起满地尘土,有人则在马上用力劈斩羽箭,却很快又被敌人趁势捅中肋下,一股剧痛直窜脑门,滚落马背之后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仿佛一只煮熟的虾米。

    聪明一些的,则是在箭雨来的那一刻迅速地躲在了战马的一侧,借着宽阔的马背抵挡一面而至的箭矢。

    不管哪一方,此刻都还没缓过神来,也没有时间没有力气对孙青这般不分敌我的箭雨破口大骂或是嘲讽挖苦。

    而秦轲这会儿却觉得自己倒像是个局外人了。

    战友、敌人,好像在这一刻都忽略了他,只自顾自地在场中奋力拼杀着,那些侥幸还能坐在马背上的人,早已是凤毛麟角了。

    怎么回事?

    秦轲深呼吸了一口气,越发不明白孙青到底在想什么,现在步军阵列上,明摆着是他的军阵陷入了苦战,他应该是想法子尽快让自己的骑军突破出来,为自己的步军撕开一个口子才对,可两支骑军这般打下去,不管是哪一方都不可能有突破的机会,对于孙青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难不成是疯了?”秦轲忍不住道。

    他身上那种被人锁定的感觉消失了,他的肩膀也不再感觉有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制着他。孙青放完了几箭,似乎就对他失去了兴趣,马背后,不再有箭矢破空而来。

    但秦轲仍然小心谨慎,他怕这只是孙青一时的掩饰,所以只是从马后冒出半个头,又很快地向后收回。

    “人呢?”秦轲感觉心脏狂跳,但心中的疑惑如潮水般涌动,在军阵中心,他没有再看见那个傲然独坐于马上的身影,取代孙青的,是他的副手名叫穆泰的太学堂世家学子。

    等到他第二次冒出头去的时候,马蹄声与马嘶声已在他的耳畔如雷滚滚,他看见了那匹来自北蛮之地的红色骏马,也看见了骑在马背上仿佛天地苍穹之下独他一人驰骋的骑手,一人一骑,有如一团滚动着的焚天烈焰。

    一人一骑。

    却已如千军。

    此时此刻,红军的最后一批步军也在隆隆的战鼓声中被催动,向着前方压了过去。

    阿布的雁形阵几近完成,包抄的部队逐渐逼近了红军的后方,侧翼牢牢地控制着红军的阵列,如同一只坚硬的铁桶,锁住了里面所有的军队。

    只要完成包抄,这场战役的得胜者,就必然是阿布他们这边了。

    但孙青毫无征兆的突进,以及他随后部队的推进却让阿布和小千都大吃一惊,包抄渐入收尾工作,但在这支生力军的猛烈冲击之下,顿时变得有些混乱了。

    不过即使如此,这支生力军的人数还是太少,阿布和小千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只不过是旗语兵几次挥动,包抄的军队再度结成了阵列,像是一面铜墙铁壁一般,向着这支军队压了过去。

    然而,那匹火红色的战马却蛮横地突破了他们的封锁!

    孙青在中军纵马奔驰,眼神冷静锐利,他所到之处,军阵顿时裂开一条道路,像是提前就已经预备好了一般,红军所有人望着他那孤独而又强大的背影,眼神之中满是狂热。

    “杀!”与大楼不知交手多少次的王祝突地大声嘶吼起来,整个红军的士气跟着为之一振。

    一群身穿甲胄的军士们用肩膀顶着盾牌,鼓起残存的所有力量狠狠地向着四面挤压而去,兵刃碰撞之中,甚至雁形阵的整个阵型都一下子被撑开了数丈的距离。

    小千面色大变,看着那一人奔袭军中却犹如无人之境的孙青,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本是他想过的冒险战术,只不过孙青却做得比他更绝。他想的是以一支精锐直插敌阵强夺主帅旗帜,孙青却是直接以前冲部队为诱饵,而自己充当了那根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利箭!

    王……对王!

    挡住他……挡住他……小千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声音,他嘶哑着对旗语兵呐喊道:“全军后退,挡住他!“

    “不。”阿布却突然开口了,“雁形阵继续压制敌方阵型,弓手放箭!“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弓箭手拉满了弓弦,去掉了箭头的箭矢仍然带着杀伐的冷厉,抛射之后,直直地向着孙青落去。

    孙青嘴角微微翘起,即使是他,在这军阵之中仍然忍不住热血喷涌,而这样的箭矢,又如何能阻挡他?

    抬手之间,他的长木杆已经破空向前,而在他的长木杆的尖端,却是捆绑着一根粗长的草绳。他的肋下、手臂、手腕同时发力,单手一抖,长木杆猛地一震,在空中抖出一个大圆。

    “这是……长恭哥的枪术……”阿布望着孙青那强健有力的身躯,高长恭虽然只来过太学堂几次,但他从未在枪术上藏私,只不过因为演示得太多太快,他只能勉力记住一部分。

    但孙青却是那个太学堂之中,唯一一个能记全高长恭所教枪术的人,若将来荆吴会出一个高长恭第二,只怕非孙青莫属。

    长木杆抖出的大圆圆润如盘,带动着那根粗长的草绳也猛然旋转,如雨的箭矢向着他的周身落去,仅仅只是在这个圆盘的边缘一碰,便失去了原本的锐气。

    随后则是如乱石一般四处崩飞,一轮齐射,竟然没有一根箭矢能近他的身。

    阿布面色微微发白,他如果此刻把军阵后撤,此刻有些不稳的雁形阵必然会被撕开口子,到时候军阵散乱,首尾不能相顾,只能是沦为砧板上的鱼肉,无力反抗。

    可孙青……

    “再放!”小千大声怒喝道。

    第二轮齐射再度到了孙青的身前,结局却仍然如上一次一般惨淡,而等到第三轮齐射,孙青距离阿布已经不足八丈。

    那匹火红色骏马似乎因为冲入战阵而兴奋起来,它那扩张的口鼻中喷涌而出的狂热气息甚至连阿布和小千这边都有所感应。

    小千瞳孔猛缩,孙青终于到了,他甩去了长木杆尖端的草绳,带着劲风,直刺而来!

    小千张嘴正想大喊,阿布是已经一马当先挡在了他的面前,手上的长木杆随着他用力的吐气,如一条毒龙般窜出!

    两人枪术都学自高长恭,而一见面,便都使出了最为暴烈的“毒龙翻江势”。

    明明只是一场演武,却硬是生出了一股战场上生死拼杀般的酷烈气息。

    孙青微微冷笑,随着他的长木杆与阿布的长木杆猛然相撞,他的手上轻轻地一推一绞,带着霸道的冲劲缠住了阿布的长木杆,不堪重负之下,阿布的长木杆发出了“咔嚓”一声悲鸣,猛地断裂开来。

第一百七十章 追逐

    阿布低低地叹了一声,孙青一人一马,冲破军阵,携着如狂风骤雨一般的气势直逼而来,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以自己一人之力阻挡他的锋锐。www.uu234.ccwww.uu234.cc

    只是他没有想到,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他已经败下阵来。

    手上折断的长木杆与孙青居高临下审视他的目光,无一不像是根根利刺般戳进他的心房。

    但眼下他所有的部队都在场中胶着作战,难以脱困,秦轲更是深陷骑军混战之中,不见人影,此时,他身旁只有一个不懂修行的小千,他又能如何?

    弓箭手们开始丢弃手上的长弓,纷纷拔出腰间的木刀向着孙青两侧包抄而去,而没有了箭矢铺天盖地的压制,红军突破的势头越发猛烈,如一头狂怒的巨虎,正吼叫着撕裂束缚它的枷锁。

    雁形阵纵然强大,却需要足够的人数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阿布手上的这四百多步军还远远不够。

    难道就这么输了?

    刹那间,阿布的脑中不知道闪过了多少想法,但最终这些想法都被他一个接一个的否定,一股无助涌上他的胸口。不知道长恭哥看见自己这般无能的样子,会不会有些失望这数月来对他的锤炼?

    “不对……还没有输……我只是逊于孙青一招……但我还没有输……”阿布对自己道。

    一股热血像突然倒灌一般冲向他的心口,然后轰然爆炸开来。他感觉到那股滚烫带来的力量,气血在身体里几乎是一路狂飙,把他的根根经脉冲击得生疼。

    “孙青”

    一声怒吼,纵然孙青手上的长木杆已经直指他的胸膛,但他不退反进,手上半截木杆迎着孙青手上完好的长木杆再度刺出!

    仍然是毒龙势。

    但孙青的眼睛却是微微亮了一下,他嘴角微翘,尽管仍有些不屑,但清冷的声音里还是带上了几分欣赏:“倒还有几分样子了。”

    阿布不知道他所说的几分样子,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样子,是足以做他的敌人,还是确实没有给高长恭和太学堂丢脸?

    但这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他的全部心神都压在了那半截木杆上,长木杆折断之后,断裂之处自然露出尖锐的木刺,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杆枪了。

    所有人都明白,以阿布这般的力量刺出,如果真能刺中,只怕孙青真会被穿胸而过。

    孙青冷笑地盯着“枪尖”,手上的长木杆没有迟疑,仍然向着阿布的脸推了出去。

    等到两人手上木杆的去势几乎用尽,孙青的长木杆已经到了阿布的眉间,而阿布的枪尖距离孙青的小腹还差着三尺距离。

    毕竟是断了半截的长木杆,一寸长一寸强,这在长兵器上可以说是所有人公认的至理。孙青确实欣赏阿布能在这种绝境之下还奋力一搏,但可惜,羚羊如何能与狮子搏杀?

    但就在这时候阿布却已经收回了手上的木杆,坐在马背上向后用力地躺倒下去!

    孙青看着阿布,他知道自己的长木杆还没有碰到阿布,但他退得如此决绝,甚至要比刚才出枪那一刻更加决绝,到是让他有些意外。

    下一刻,阿布纵马狂奔,向着侧翼狂奔而去。

    孙青看着阿布的背影,侧头看了一眼正双目死死盯着他的小千,随后把目光落到他身后那名举着大旗的军士身上。

    这场军演的胜负,一是在于两军对垒谁能站到最后,二是在于哪位主帅能在乱军之中屹立不倒。

    而除了这两项判定标准之外,最后一项就是这杆高高耸立的军旗了。眼下,他只需要手上长木杆一抖,直接把这军旗打落在地,他麾下的红军自然就能得到这场军演的胜利,而他本人,则会得到那个“副将”的奖励,首次在荆吴的军界展露头角。

    但……这般的胜利,真的是他要的吗?

    他转过头,看着阿布那与其说是纵马狂奔倒不如说是狼狈逃窜的背影,想到他出那一枪的眼神,微微笑了起来。

    “也罢。就陪你玩玩。”孙青一拉缰绳,火红色的战马长嘶一声,抛下面前面色发白的小千以及那些包抄上来的弓手,扭头向着阿布追踪而去。

    “他这是在做什么?”

    “明明都已经站在黑军军旗面前,主帅逃窜,更无一人可以阻挡他的马蹄,他却扭头直接走了?”

    城墙之上,有人失声尖叫,几乎人人都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场军演从一开始就已经让他们十分惊艳,双方都不过是荆吴的年轻一代,两只军队也是完全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军,能打出这般的气势,足以让达到他们“博木兰将军一笑”的效果。

    但孙青既然已经稳操胜券,胜利已经是唾手可得,可他偏偏就这么调头去了?去追敌军主帅?有这个必要吗?

    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都是面色难看地摇头:“这也太过狂妄了一些,难不成他觉得这样的胜利太过无趣,非得去俘获敌军主帅才行?”

    一名老臣一身衣冠整洁,腰背因为年岁微微佝偻,脸上的褶皱随着他的叹息而微微颤抖:“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太过胡闹。”

    孙既安沉默这望着那骄傲宛如雄鹰一般的儿子,他骑着火红色的战马,宛如一团升腾起来的火焰,冷漠眼神中丝毫没有波澜,手上的长杆一抖一戳,前方的阿布险些被他掀下马来。

    孙既安也没有开口为他辩解什么,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的名字叫孙既安,取得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而他的做事风格也确实被人夸赞“温文尔雅,有古人风范”。

    而孙青则与他不同。

    “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当他尚在襁褓之时,孙钟就为他定下了这个名字,其中蕴含的期许,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比谁都要清楚。

    孙既安相信孙青将来会建功立业,而孙青也如是想着,他必将建功立业!

    但……即使是雄鹰也有落地休憩的时候,这孩子,虽然有天纵之资,终究太过傲气了一些,未必是什么好事……

    坐在最高位上的小国主同样看得有些发愣,当然相比较那些臣子,他却并没有想那么多。

    对于他来说谁胜谁负都无所谓,难得今天相父不在,他能好好放纵一下,看得开心就好。

    他一张嘴从老宦官递过来的葡萄串上咬下晶莹的一颗,一边咀嚼,一边又张了张嘴,唇边老宦官的手掌已经伸了过来,接住他吐出的葡萄皮,他的双腿在王座上晃来晃去,笑道:“真有意思。这位……叫什么来着?孙青?倒是霸气得很,将来我要是有机会,也想这么来一回。”

    老宦官同样微笑,宫中鲜有人知他这个垂目老人居然也曾上过战场,他当然知道战场的残酷,那种你死我活的斗争,可不是霸气不霸气的事儿,有时候,若没有牢牢把握那稍转即逝的胜机,只怕后续付出的代价之惨痛,无人能承受。

    但这些事情,年少的小国主并不需要知道,他轻声道:“国主将来是要在后方运筹帷幄的人,何须在马背上如武夫一般征战四方?”

    但小国主却不怎么开心,听见老宦官这么一说,他苦着脸,双手撑着下巴:“可我每日只能打一个时辰的马球,整天背的都是那些田亩之学,圣人之道……弄得我脑子里乱哄哄的,还不如强身健体来得实在呢……”

    老宦官温和答道:“圣人之道,修身而齐家,治国更平天下。国主将来是要心怀天下的人,丞相不允国主沉迷马球,也是不希望国主玩物丧志。”

    “知道知道。相父没少这么说。”小国主摆了摆手,葡萄又送到嘴边,“今天不说这个,烦人。”

    小国主舒展了一下眉毛,把目光转向了高长恭与木兰身上,看着那两人相对而坐,各自都带着几分笑意,只不过高长恭是散淡的笑意,而木兰脸上的……却显得有些刻意。

    毕竟在诸葛宛陵身旁数年,小国主也学了不少察言观色的本事。于是他猜想,或许是因为这么些年在长城抵御凶兽,所经历的战事远比这场演武酷烈太多,所以提不起太多兴趣实数正常。

    高长恭桌上的糕点和菜肴丝毫未动,倒是酒喝了不少,两颊的红润衬着他那英挺的双眉,令他看起来越发地温润与柔和,但小国主看到的只是侧脸,也只有木兰可以正视到他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绝世面容。

    他们都没有说话。

    但小国主却觉得,他们之间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却又好像隔着万水千山,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很多年前,那些本该说出口的话,就已经随风四散而去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入阵(二更)

    秦轲挥出六刀,与他对阵的士族子弟挡住了前五刀,但第六刀破开了他士族子弟的木刀,直直地穿过他的手臂,刺入他的肋下。UU小说UU小说

    士族子弟肋骨遭到重重一顶,虽然说事后不至于有什么后遗症,只不过看他表情抽搐着倒下去的样子,显然这股剧痛不怎么好受。

    秦轲呼出一口气,气血再度涌动,他握住身旁黑色战马的马鞍上的铁环,一跃而上。

    有长木杆如毒蛇一般紧随其后,他伸手挑开了两根,伸手又握住一根,屏息发力之间,那名没有修为的军士一个踉跄之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秦轲催动战马,战马四足由慢转快,硬生生地拖拽着军士奔驰起来。

    很快,那名军士就放开了双手,他也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不可能阻拦战马的奔跑,只能是看着秦轲和战马的背影越来越远。

    而秦轲环顾四周,希望能用最短的时间了解战局,骑军的马战早在之前就已经打成了步战,一时间竟然没人能追击拦截他这单薄的一骑。

    秦轲同样也没有预料到孙青的打算,没有想到孙青在这里派出骑军,竟然不是为了从侧翼冲击雁形阵,而是要引诱这只骑军的拦截,把他们拖入泥潭之中。

    军中唯一一支骑军正陷入胶着之中难以自拔,还有谁能拦截他直插敌阵?

    秦轲暗暗地骂孙青狡猾,却也知道这种时候就算他问候孙青一家老小也毫无用处,赶忙地催着马向着另外一头奔去。

    哪怕自己这时候冲出来没什么意义,但他也不愿意看着阿布被孙青追得抱头鼠窜。

    阿布和孙青已经冲出军阵,完全脱离了人潮,绕着城墙的边缘一前一后。

    阿布座下的战马不如孙青,不仅拉不开距离,反而被长木杆连续几次突刺逼得无法专心驾驭马匹,情况岌岌可危。

    “驾。”秦轲一声低喝,身下的战马四蹄张开,马蹄铁与地面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喊杀阵阵的战场,他撞开一名手持圆盾的军士,空中却传来簌簌的声音。

    是箭!

    接替了孙青的穆泰早已经把一切尽收眼底,既然能接替孙青指挥全局,自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他熟悉秦轲,而在战局之中秦轲一击将卢定打得晕厥过去,也着实让他小小地吃惊了一把。

    当然,他依旧相信以孙青的实力想要解决秦轲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这种时候,他逮着了机会,又怎会愿意就这么让秦轲从他的眼皮底下逃脱?

    “既然是王对王,你这个小卒有什么资格参与?”穆泰看了一眼阿布,嘲讽道:“虽然一个是真王,一个……是乞丐王。”

    而后他的眼神凌厉起来,吩咐那些因为连续放箭依旧显出疲倦的弓箭手们道:“把那小子给我射下马!”

    秦轲当然熟悉这个让他吃尽苦头的声音,他微微偏头,空中正有如雨般的箭矢向着他坠落而来。

    他心中一紧,猛地一夹马腹,整个人压低得几乎伏在马背上,战马再度加速,竟然是硬生生地冲出了这片箭幕!

    但秦轲知道自己没有时间高兴,他已经感觉到弓弦在猛然地弹回,那股力量带动着羽箭,再度向着他的方向飞来。

    这一次,他再也避不开,而他也不可能如孙青那般弹开周身的箭。

    阿布和孙青还在他前方数十丈之外,他又能怎么做?

    眨眼间,头顶的箭雨已经落了下来,带着因为坠落而显得决绝的姿态,就算它们失去了箭头,可那股力量仍然让人感觉发寒。

    秦轲只能大力甩起他手上那抢来的一柄长木杆。

    他不会枪术,但至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随着他的双手发力,长木杆在空中如风车一般旋转起来,无数的羽箭就被他这般舞动所打飞出去。

    只是一轮齐射,他就算舞动得再快,也不可能做到阻挡所有的箭矢,肩膀突然一疼,他很快地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上也“中”了一箭,虽然没有箭头的羽箭不至于扎入他的血肉,但他还是感觉到大腿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疼痛。

    更加糟糕的是,随着他胯下战马的脖颈中了两箭之后,它矫健的身躯明显抖动了两下,四蹄也在这一时间放缓了许多。

    战马痛得嘶鸣起来,但终究还是稳住了身形,没有倒下,继续向前玩命地奔跑着。

    秦轲长木杆侧握,战马在战鼓声中奔跑如风,数十丈的距离在在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内就已经缩短了一半,而这时候,第三轮箭雨也到了。

    秦轲咬了咬牙,仍然是以刚才的法子挥舞木杆抵挡箭矢,腰腹又各自中了一箭,剧痛深入肺腑。

    但秦轲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胯下战马一声悲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它突然一跃而起!

    秦轲死死地握着缰绳和鞍座上的铁环双腿奋力地夹着马腹,整个人几乎是“躺”在了半空之中,而随后秦轲感觉到自己的身形仍然在不断下坠,面色一变,双腿松开,一脚踹在了马鞍上,借着这股力量,总算避开了战马倒下的碾压。

    抬头之际,他终于看清楚了战马马臀上那深入数寸的羽箭,上面有血正在流出,逐渐沾湿了战马那满是汗水的毛发。

    “怎么会?”秦轲喃喃。

    穆泰缓缓地收回手,嘴角微翘,缓缓地把刚刚削尖羽箭箭头的匕首插回了腰间用这种手段,并非他所愿,但他更加不希望孙青与阿布之间毫无悬念的对战,会受到什么不应有的打扰。

    “反正你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既然如此,不如就留下来吧。”穆泰看着秦轲,轻声道。

    秦轲听不见穆泰的声音,战场上的剧烈声响在开启了风视之术的听来,简直就好像是漫天的大潮翻腾,遮天蔽日,想要在这其中分辨出一些声音已经十分困难,何况他距离穆泰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看着穆泰那嘴角轻蔑的笑,他心里实在有些不舒服。

    转头看了一眼战马,显然自己已经无法再指望它重新站立起来,虽然靠着安抚和驱使未必做不到这一点,但他没有这个时间。

    看着眼前距离自己仍然有十丈之遥的阿布与孙青,虽然这距离说长不长,但要以人力追逐两位坐在奔马上的人,谈何容易。

    “或许,可以跟孙青一样,直接穿过敌阵,去抢红军的军旗?”秦轲想了想,看着穆泰身前那些肃穆的护卫和距离他不过十步距离的弓手,如果他一开始就这么决定,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战马,而且他的实力也不如孙青,如何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可是,那股不甘心从他的腹中不断地攀升,占据他的肺腑,几乎要窜出他的喉咙。他似乎听见有人在骂他懦弱,他找了片刻,黑军正在努力地阻挡着红军的阵型,红军则被雁形阵围在了中间奋力挣扎,根本没有人有空去理会他哪怕一下。

    他明白过来。

    骂自己懦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他咬了咬牙,压低了背,手上拖着长木杆,竟然就靠着双腿向着孙青和阿布两人狂奔而去!

    阿布手上的半截木杆打了个旋儿,自右向左地一棍让他切中孙青直刺而来的长木杆侧面,正好可以卸开长木杆上的劲力并且不至于被孙青那霸道的力量所震伤。

    冲出军阵之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全局的掌控,现在的战局如何,雁形阵是否能在主帅遇袭逃窜的情况下重振士气堵截红军,这些他都无法在关注。

    他只希望小千能够把局势稳住。

    毕竟只要能在军阵上彻底打垮红军,这场胜负也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场胜负实际上是孙青送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仅仅只是他的一个挑衅不至于对时局有什么影响。如果孙青不是执着于心里那点骄傲,追着自己而来,而是一击把军旗打落地面,这会儿,军演早已经尘埃落定。

    只不过,他把孙青这头猛虎引走,就好像是在玩火。

    玩火的人,**者十之**,纵然他拖延了军演的胜负,但谁知道,他还能在孙青的手上坚持多久?落了军旗固然是输,但主帅被打落马下,更是偌大的耻辱。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用力打(三更)

    阿布面色一变,就在他架开孙青长木杆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孙青这一记直刺根本没有任何力量!

    他顺着长木杆看去,孙青嘴角带着冷笑,他单手握着长木杆的末端,却并不是以出枪的姿态,他的手是反着的,就好像是倒拖着长木杆,随着他架开的力量,他拖着长木杆向后退却。www.uu234.cc

    阿布瞳孔猛然收缩,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而眼前的画面也让他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长木杆收回的速度远远比他想得要快,而驰骋在马上的孙青浑身气血鼓胀,手臂到腰腹之间都犹如金铁浇筑一般坚硬,借着他击打的力量,孙青手上的长木杆反着旋转起来,随着孙青长长的吐气声,他长木杆已然是以一种“横扫千军”一般的姿态向着他的脑后扫来!

    孙青的修为远比他强大,而长木杆在这一记横扫上卷起冷冽的风直扑他的脖颈,凉意让他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而他刚刚发力,余力已尽,新力还没能涌出,如何能抵挡这样一记威猛如雷霆般的横扫?

    挡不住!阿布脸色发白,奋力地用手上的半截木杆抵挡孙青的攻势,但心里却已经是凉了大半。

    ……等到他落马,禁军统领朱然也该敲响那代表这军演结束的大鼓了吧?

    想到这里,他竟生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来。

    他现在很累,从一开始的军阵推演,到现在的追逐,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耗费他大量的心神,如果不是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孙青指挥下的红军的敌手。

    他闭上眼睛,或许,真的到休息的时候了。

    “阿布!”

    秦轲的声音却在他耳畔炸响,他猛然地睁眼,正好看见孙青眉毛微微一皱,而后那凌厉的一扫已经没了踪影。

    秦轲显然是拼尽了气力赶来的,他没有骑着马,皮甲头盔已经不知道丢失在哪里,肩甲也少了半边,倒是腰间多了挂着的木刀,一左一右,加上手上握着长木杆,就好像是刚刚拾荒归来一般,看起来分外滑稽。

    他从侧面狂奔而来,长木杆直指孙青。

    孙青稳坐马背居高临下,秦轲在枪术上没什么造诣,用起长木杆来也就好像是屠户用宰牛刀杀鸡的一般粗糙,但能感觉到他刺出的这一次用了不少的气力,就算没法把他打落下马,至少也得给几分难堪。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秦轲一边狂奔,手上的长木杆却并非刺向他,而是在他双臂猛然发力之下,转而变为向着地面狠狠地刺下,秦轲随之一跃,整个人竟然撑着长木杆高高地跃了起来!

    空中划过的,不只是秦轲那单薄的身影,更有他夸张的惊呼:“哎哟妈诶!”

    然后是宛如流星坠落一般,秦轲整个人向着下方坠落而去,险而又险地落在了阿布战马的马臀上。

    “呼……呼……”好不容易从侧面靠上来的秦轲感觉自己的胸膛像是快要爆炸了,一下子趴在马背上开始大口喘气,这一路的追赶,他在巽风之术上的消耗甚至让他有了一种窒息感。

    以他现在的修为,还远远无法承受这样的负担。

    他已经能在脑海中想象出自己在松懈下来之后,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样子,但好在这番努力没有白费,他还是追上了两人,并且借着这出人意料的“撑杆跳”飞身上了马。

    不过,这还远远没到他能松开这口气的时候。

    阿布正有些惊喜,张嘴想说些什么,而秦轲却是先他一步大喊起来:“趴下!”

    阿布微愣,却感觉到一股凌厉的风席卷而来,他来不及多想,就整个人趴了下去,嘴里甚至吃进了几根带着战马浓重臭味的鬃毛。

    而秦轲手上的长木杆则在他头顶一掠而过,狠狠地扫向了孙青。

    孙青神情冷漠,刚刚他顺势一杆刺出,直指战马的前腿,秦轲见状不好,才赶忙出杆拦截。

    只不过他这一记横扫相比较孙青刚刚那带着凌冽气息的横扫相差甚远,虽然确实把孙青的木杆打偏了些许,但在孙青的力量之下,也是发出了惨烈的断裂声,直接脱落了一小节。

    “你的身法倒比你的枪术更有意思。”孙青清冷的声音响起,“只是多你一个,结果却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然而秦轲苦着一张脸,压根没打算理睬孙青的嘲讽,看着刚刚交手就已经断了一小节的长木杆,叹气道:“我就不该用这个跟他打。”

    阿布同样也愣愣地看着断掉一小节的长木杆,无奈地道:“现在察觉好像已经晚了……”

    秦轲啧了一声,直接把长木杆递给阿布,道:“总比没有好……你手上那根太短了,换这个。”

    阿布一把接住秦轲递过来的木杆,在手里比划了两下,竟发觉这个长度似乎还挺趁手。

    军中提供的长木杆更适合于军阵之中的冲杀,对于迎面的厮杀显得过长了一些,而断了这一小节之后,这根长木杆的长度正好跟长枪一个长度,虽然这种区别看似不大,但阿布足以凭借这种长度的变化,更大地发挥出他枪术的精髓所在。

    秦轲大声问道:“这死冰块到底什么修为?”

    死冰块?嗯……大约是在说孙青吧。

    孙青于是挑了挑眉。

    阿布忍住笑意回想了一下他与孙青的几番交手,没有像秦轲那般大呼小叫,而是低声回应了一句:“估计已到了三境……”

    “哈?那我们还打啥,干脆直接下马投降得了……”秦轲瞠目结舌地瞟了一眼孙青,三重境界,分别是炼筋、炼骨、炼髓,若是能突破这三重境界,便已经是能登堂入室了修行武者了,再往上是小宗师,可孙青还这么年轻……

    这冰块到底是怎么修行的,天赋?还是过分地勤学苦练?他怎么能这么强?

    “想个办法,我们接着打。”说到底,纵然孙青已到了三境,他们两人心中却都不想就此认输。

    秦轲的感受则更深刻一些,他是从骑军混战之中冲出来的,骑军从马战打到步战,从手持兵器打到空手,而空中的箭雨一波接着一波,从未停止。

    秦轲无法理解,明明同样在奋力作战,孙青却也得承受背后来自友军的箭雨,难道他真的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冰块?

    阿布一时哪里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只能是闷闷地回答:“那就……用力打吧。”

    “废话。”秦轲顿时觉得两眼一黑。

    阿布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从刚才到现在,我们好像一直在说废话……”

    秦轲瞪着眼睛,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听话地往前一个冲刺,他立即感觉到一阵直击尾椎骨的颠簸感,刚刚他坠过一次马,落到地上的时候屁股摔得生疼,他转过头,正好对上孙青冷漠的眼神。

    从刚才开始,孙青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从他的表情里能看出,他丝毫没有打算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介入其中,简直就像是坐在马上的雕像。

    不过秦轲当然不会蠢到以为他真的是雕像,几个熟悉秦轲的人都不住地称赞他是“天赋异禀”,可他真的从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特殊,或许巽风之术还算有些玄妙,但这巽风之术来自于他的师父,他觉得自己只是运气不错罢了。

    一个侥幸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捡回的、没爹没娘没饭吃的可怜孩子,修为到今天为止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好像也不算什么天赋异禀吧。

    不约而同的,两人都放缓了战马的速度,两匹荆吴的好马在这样剧烈的奔跑后喘息沉重,汗液在毛发之间蒸发出淡淡的雾气。

    孙青看着两人,缓缓开口道:“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秦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总要试试看。”

    说着,他伸手抽出腰间的木刀。

    “其实,我还是感觉咱们要输……”阿布看着孙青,神情有些忧郁,小声道。

    “不是吧你?这种时候你不说点漂亮话,等会儿被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岂不是显得更蠢?”秦轲撇了撇嘴,哼哼道。

    “你也觉得会满地找牙是么……”阿布苦笑。

    “我”秦轲没来得及继续和他调侃,瞳孔猛然一缩,眼前一团火焰般的孙青已乘着战马咆哮着向他奔袭而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送别(四更)

    两国使团离去的时候,已是暮色低垂。www.uu234.ccwww.uu234.cc

    阴沉的天空愁云惨淡,但晚霞的光亮点缀了那层层叠叠的灰色,给了它们几分生机,金红色从人们的头顶一直蔓延向那无始无终的远方。

    已经不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微凉的风更让人感觉秋意中的萧瑟已经逐渐靠近。它会踩着细碎的脚步,抚摸每一片逐渐发黄的叶子,看着它们沉寂在一年的尘埃里。

    建邺城的城楼上,高长恭身穿一身白衣,坐于一方垛口,眼神迷离,望着远方越飘越远的那些旗帜。

    他黑亮柔顺的发丝在风中微微荡漾,一双满是英气的眼中略带几分惆怅。

    “走好……”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她走远之后,是否还会回头再看一眼这高高的城墙,是否会想到,有一个人正坐在夕阳之中,遥望送别。

    他握着酒壶,今天已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但他气血鼓动之下,那些酒意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从他的毛孔溢散到空气之中。

    但现在,他显然并不想过快地让酒意散尽。

    “躲在这种地方一人喝酒……那可喝不出好味道来。”周公瑾缓缓地走近,他着一身朝服,戴着高冠,周身弥漫着森然的古意与威仪,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笑道:“既然这么不甘,跟着人家去长城不就得了?”

    高长恭也笑:“反正你瞎说不用打草稿……看你这一身朝服,是进宫把事情都报告完了?”

    “不是报告,只是说说……”一个清淡如水的声音。

    高长恭面色一变,回过头去,诸葛宛陵那瘦削的身影竟然这么突兀地从城墙阶梯的尽头出现,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单手叉着腰,似乎有些气喘,说道:“是公瑾猜到你大概会在此处,想来看看你。”

    高长恭一下子站起来,大步走到诸葛宛陵身侧,替他挡住了那些过度喧嚣肆意的风,他知道诸葛宛陵近来身体不怎么好,太医也说要尽量静坐休养,秋风萧瑟,一入了冬这药罐子如果再得个风寒就麻烦了。

    “也不好好在王宫养病,一国丞相还整天乱跑。”高长恭嘴上虽然不客气,但眼神里全是关切之意。

    “我在宫里不动的时候你总说让我多走走,现在又怪我乱跑?”诸葛宛陵微微笑了笑,看向远方的晚霞,“今天的晚霞不错,我也来看看。”

    高长恭微微有些疑惑地瞟了周公瑾一眼,周公瑾耸了耸肩,表示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长恭只能是无奈地摊手道:“看吧看吧,反正我从来也劝不住你。”

    诸葛宛陵抿了抿嘴角,他仍然能感觉到高长恭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在帮他阻挡那些微凉的风,他心里有暖意,但远远看见长城沧海两国使团的大旗在大道尽头越来越小,眼神里的光芒也微微地黯然了几分。

    ……

    “你可以算计别人,唐国也好,沧海也好,毕竟都是你现在或者将来的敌人,与敌人说仁义,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木兰将军,她为这天下安宁甘守苦寂,戍卫长城,你却暗中利用她?这……恕我断然不能接受。”

    刘德冷冷的声音似乎又回来了,它就在耳畔,不断地徘徊着。

    “我本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你成了荆吴丞相,统领万民,或许会有一些改变,但可惜的是,你还是当初的那个你。即使换了面孔,换了身份,成了如今的这个‘诸葛宛陵’,但你骨子里的冷酷、阴险、不择手段却丝毫没有改变。”

    临走的时候,刘德突然道:“相聚两次,每一次我都问你是喝酒还是喝茶,你可知这两者间的区别?”

    诸葛宛陵抬起头来看他,而他继续把话说了下去:“酒,越喝越暖,而茶,越喝越凉,现在想想,我们之间的那点情分,早就跟你杯中茶水一般,凉透了……”

    “十年之内,引兵灭你荆吴!”

    他掀开草席,随手一扔,碎银子落在柜台,发出宛如一声叹息般的敲击声。

    诸葛宛陵剧烈地咳嗽起来。

    高长恭心中一紧,伸手搀扶住诸葛宛陵的肩膀,关切地道:“怎么了?不太舒服?”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道:“大概是吹了些风的关系。”

    “就说了,你现在的身体吹不得风。”高长恭翻了个白眼,同样看了一眼那远去的两国使团,夜色已将一些零星的星辰撒上了穹顶,他摇头叹了一声,随后跟周公瑾一起搀扶着诸葛宛陵从城楼高高的台阶往下走去。

    阶梯上,周公瑾笑道:“等会儿去我那?正好我差人准备了羊肉。”

    高长恭也笑,但却是拒绝:“孙家今日宴请百官,请帖都已经送到我府上了,我要是不去,又得被我爹念叨。”

    周公瑾没有收到请帖,不过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被算进“百官之内”,不过这也好,诸葛宛陵一系和士族一系本就不怎么和睦,如果孙家真请自己赴宴,自己还得为去还是不去为难。

    “也对。孙青今天可以说是赢得漂亮之极,一人纵马穿过乱军,迫使敌军主帅狼狈逃窜。麾下的红军又借着敌军主帅逃跑士气大跌之时变为六花阵破了雁形阵,俘虏了那个胖军师。军旗、主帅、军阵,三样他等于是全胜,遇上这种对手,我都替秦轲和阿布两人悲哀。”周公瑾说是替人家悲哀可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输是意料中的事。”高长恭也笑了笑,“但,不过是一时的胜负,决定不了一生。他们这一次输了,却不会一直输下去。”

    “看来你对他俩很有信心?”

    “不是对他们。”高长恭回忆起孙青,那青年确实很强,可一只飞在高空不知下落饮水的雄鹰,迟早会被自己的傲慢所累,他有些感慨道:“我只是坚信没有不败的人。”

    “就比如你?”周公瑾揶揄道。

    在荆吴,高长恭被称为战神,所有人都相信他不会失败,毕竟……神怎么会失败呢?

    高长恭摆摆手,笑得苦涩:“你知道的,我也不是没败过……”

    他转过头,此刻他们已经下了城楼,高耸的城墙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两国使团在暮色中最后的一抹淡影,即使他现在再跑上去,也已经不可能再看见那个身影了吧……

    周公瑾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怎么不去送送?哪怕跟着多走一些路也总是好的。”

    “不必了。”高长恭收回目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如此,送与不送又有什么区别。她一向不喜欢婆婆妈妈,以后……自然有再见的时候。”

    “那好。老规矩,我给你留点酒,等你赴宴回来我们喝点。”周公瑾笑着,两人的手掌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高长恭只身离开,走得洒脱,如一阵清风。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夜宴

    “点上!点上!诶……你等等,这挂得歪了些,右边向上!下点……上点,好嘞!”

    “什么?红烛不够了?这还要我教?还不赶紧叫人买去?知道你为什么当不上管家吗?就是不动脑子!”

    天空还未完全暗去,孙府的下人们却已经忙得热火朝天,原本只有在节庆日才挂出的大红灯笼已经被孙府下人们擦去了灰尘,从孙府大门再到宅院长廊一直到院子里,到处都是一片火红,就连匆匆来去的侍女们的嘴唇也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红艳。www.uu234.cc

    管家今年五十有六,从小长在孙府的他已经算是孙府不折不扣的“老人”了。

    像是孙家这般的名门士族,十分讲究资历,前一任管家是孙家老爷子孙钟的伴读,据说跟孙钟私下之间甚至以“兄弟”相称,只不过年岁太老又过分操劳,今年患了不知什么病痴痴呆呆地说不了话,他这才能坐上这个看似人下人实则比起一些京官都要尊贵的位置。

    门口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轿子也是一顶接着一顶。他看着大门的情景,低低地在嘴里念叨这:“贾正贵大人到了,吴崇喜大人到了……”

    他知道这些名字到底蕴含着怎样的重量,今天晚上,可以说只要是荆吴朝堂上有头有脸的官员,都会来孙府赴宴。

    但与其说他们是来讨一杯贺酒喝,不如说他们是专程来与孙家表示自己的恭敬。

    孙家当年吴国就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世家,而在荆吴立国之后,孙钟作为诸葛宛陵的支持人之一,更是领着孙家一跃成为这荆吴最炙手可热的家族。

    从建邺大都的官员到地方官员,大大小小的官员里,不知道有多少出身孙家一系,而孙家也凭借着这股力量,在朝堂上拥有了它们强大到近乎于大山般的力量。

    今天是孙既安站在门口亲自迎客,这些举足轻重的人一下轿子就向着孙既安靠拢过来,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孙大人,恭喜恭喜啊。”

    “令郎今日可谓是出足了风头,将来荆吴的军界,必然少不了令郎这颗新星了。”

    孙既安则是谦恭地低垂着头,对众人一一微笑回应道:“多谢各位,先入席先入席……”

    站在他身旁的下人同样满脸笑容,弯着腰则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恭敬,一面接过众人沉甸甸的礼物,一面喜气洋洋道:“各位大人请随我来。”

    “大将军!”孙既安抬头,突然大笑起来,大红灯笼把他身上整洁的衣袍映得一片通红,他主动走上前去,“我还以为您此番不肯赏光,心里正有些难受呢。”

    高长恭一身白衣,走在夜色之中平静温雅,大红灯笼的光芒并未落在他的肩膀,他的脸颊在黑暗之中却依然像是在散发着光芒。

    这位荆吴女子心中的“美战神”,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显得像一位天人下凡,令人怀疑他是否只是个虚幻的假象。

    他不是坐轿子或者马车来的,而是像平民一般一步一步踱到孙府面前,但即使如此,没人会认为他的身份不够尊贵。

    高家本就是士族之中力量十分强大的家族,虽然相比较其他士族来说显得低调,可当他们真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会迸发出旁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但孙既安也知道,他并不能把面前的这位荆吴战神跟高家完全捆绑起来。

    高长恭是高长恭,高家是高家,这两者或许有所交织,但高长恭背后站着的是诸葛宛陵,那个……就连士族们都无法压制的人。

    荆吴建立起来之前,在他们眼里的诸葛宛陵只不过是个江湖帮派头子,纵然手里有几分力量,值得被士族争取,但终究只是一介布衣。

    而高长恭则是高家的头号纨绔,最大的喜好是四处游历,欣赏各地风土人情。

    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两个人,当他们联合起来的时候,竟然能够建立起这样的不世之功。

    “孙大人。”高长恭走到红灯笼下,红艳的光芒一下子映上了他的白衣,像是一片怎么也擦拭不掉的血迹,这让孙既安立即联想到今日的军演,那战马的嘶鸣与兵刃交接时的喊杀声似乎还在耳畔徘徊。

    他心中莫名一紧,高长恭是如何成为荆吴大将军大司马的,他这个当年的参与者自然十分清楚。

    当年吴国四分五裂,唐国冷眼旁观,顺便派人悄然介入,挑起各个小国之间的争斗,借此来削弱他们的力量。

    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等到吴国内部的力量在不断的内乱之中消耗干净,距离荆吴最近的唐国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平乱保民”的名义南下,占据这片天赐之土。

    所以在得知吴国的士族竟然联合起来建立荆吴的时候,唐国才会那般气急败坏,想要直接派军南下攻打荆吴。

    但有了高长恭领着八千青州鬼骑横扫唐国境内之后,荆吴的根基也算是稳固了下来,唐国也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件事情认了下来。

    “孙青今日在军演之中的表现可谓出类拔萃,军中即将有这样一位年轻将领,我怎么能不来?”高长恭微微笑着道。

    孙既安脸上表情一变,竟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拱手道:“这是哪里话,犬子尚且年轻,许多事情全凭一人好恶,不顾大局。等他入军之后,还得大将军多多提携。”

    他指的是孙青今日在军演之中弃军旗而去追逐阿布的举动,说这话,无疑是在试探高长恭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孙青有所芥蒂。

    高长恭耸了耸肩:“年少轻狂,没什么稀奇,若少年就如老人一般瞻前顾后,那就无趣了。”想了想,他又道:“想想当年我也是个浪荡子,没少被父亲骂……”

    “高老爷子现在必然是以大将军为傲的。”孙既安放心下来,抿嘴轻笑。

    军中不比孙家,如今的荆吴军,可以说是高长恭一人的天下,既然高长恭这么说,孙青的将来也就有了保障。

    “孙大人这可就说错了,我现在还是最让父亲厌烦的那一个。”高长恭爽朗一笑,“没能跟孙大人结成亲家,并非我对孙家有什么偏见,只是情之一字,实在难说得很。”

    孙既安先是愣了愣,然后同样跟着大笑起来,有关于高家“催婚”的事情,他本就是其中主导者之一,虽然也十分希望自家能与高长恭结成姻亲,不过也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而且孙钟后来对这亲事表示了反对,他也没放在心上。

    “那我可得好好听听大将军的这个情字了。”

    从公事谈到了私事上,原本两人的一些隔阂也就如冰雪般消融了,虽然说两人之间的笑容难说是十成的真诚,可他们相互扶持着进了孙府的大门,看起来就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寻常人根本无从分辨这两人其实是分属不同阵营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高瘸子

    而就在今日,原本显得冷清的大将军府邸也显得热闹非凡,只不过相比较孙府,这里更轻松融洽。www.uu234.ccwww.uu234.cc

    小鼎在炭火上被那股温度炙烤而变得滚烫,里面乳白色的汤水咕噜咕噜地沸腾着,羊肉混合上姜片、蒜苗、葱段,那股浓郁的香味,几乎可以顺着清风传到院子里去。

    今日太学堂参战的寒门学子们都聚集一堂,提议这么做的是周公瑾,只不过他这位“监察使”身份确实有趣,说官小却能监察各地,简直宛如诸葛丞相的“千里眼”,说官大,在建邺城内他却连一座像样的府邸都没有,高长恭豁达,也就让他把这些孩子们安排到了他的将军府里。

    反正高长恭尚未娶亲,平日里又习惯了住在军营与将士们同吃同睡,因此这座府邸只留了管家与少数几名下人日常打理,一到晚上灯火都没有几盏,跟一座鬼宅似的,这会儿热闹热闹,倒让这座在建邺城中数一数二的宅子多了不少烟火气。

    “能吃了没?”小千眼巴巴地看着小鼎,他的肚子早已经不甘地抗议起来,手上的筷子更是在他胖胖的手指之间对着空气一张一合。

    那股香味似乎顺着他的鼻腔钻进脑子里去了,他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之中,口水顺着他的嘴角缓缓地淌了下来。

    安排的是两人一席,大楼坐在他的对面,头上裹着一层白布。

    在那场激烈的军演上,身为步卒的他免不了磕磕碰碰,而在雁形阵溃败之后,王祝找准了机会,用手上的木刀狠狠地给了来了一下。

    只不过在同一时间,他也被大楼踹中了裆部,在地上翻滚了不知道多久才被同僚们用担架抬了出去。

    他捂着头哈哈大笑:“怎么着?滋味不好受吧?输了怎么了,输了你也得疼上半天!”

    虽然军演输了,但他倒是也不太难过,只是他现在很不高兴自己跟小千一桌,怒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往前凑了?你口水都快掉进去了!”

    小千刚刚慌忙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众人则是大笑起来:“小千,你肚子比这汤还能咕噜!”

    小千恼羞成怒道:“老子饿了,不行吗?就你们在阵前拼杀要力气,老子在后面排兵布阵就不要力气?”

    有人笑着喊道:“得了吧,就你这一身肥膘,什么时候你瘦得跟秦轲差不多再说排兵布阵要力气。”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小千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布则满脸苦笑地坐在一张只有他一人的案板前,案板上同样也有一只正在沸腾的小鼎,荆吴并没有这种吃法,倒是沧海那边很流行这种炭火小鼎煮食。

    北方苦寒,在寒冷季节常常能见大雪漫天,冷冽的寒风据说能把人裸露在外的指头都给冻坏。

    而能在屋内一边伸手在炭火旁烤手,一边吃上一口沸腾之中捞出来还热气腾腾的吃食,也就成了一种难得的享受。

    阿布只知道周公瑾平日里的一大爱好是下厨,但没想到他真什么都会做,就连沧海的烹饪手艺也如此熟络,这让他莫名地感觉有些荒谬。

    正当他微微抬头,眼前的两个人让他赶忙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来人是秦轲和张芙,只不过一人是站着一人是坐着。

    一张显得有些宽大的轮椅,张芙站在后面缓缓地推着,秦轲左腿绑着太医院细细打磨过的夹板,满脸苦相。

    阿布看他这副样子,疑惑道:“接骨都已经大半天了,你还疼?”

    秦轲闷闷不乐不说话,张芙则是捂着嘴轻笑到:“他不是疼,只是刚刚喝完了药,嘴里含了糖。”

    秦轲抿嘴半天,感觉到嘴里的麦芽糖把苦味压制了一些,勉强张嘴看着阿布做惨烈状:“我真是天真……本以为接骨就是最难过的一关,谁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喝药!我现在怀疑这些太医是不是在故意整我,这药苦得……就跟我小时候偷喝隔壁张婶的安胎药一样!”

    “安胎药你也偷喝?”阿布愣愣地看着秦轲,片刻后忍不住扑哧一声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师父骗我,说安胎药都是甜的,像蜂蜜水一样,我很好奇就……”秦轲想到那件糗事,脸上的表情很臭。

    但听着阿布有些刺耳的笑声,他瞪大了眼睛,故作生气道:“笑笑笑,笑你个头啊,要不是为你,我哪儿能受这伤。”

    阿布好不容易忍住笑,搓了搓有些发酸的鼻头,其实他也知道,秦轲这次受伤完全是因为自己。

    就算他们两个人合力与孙青一战,可孙青的实力摆在那里,这又不是什么说书先生的英雄演义,自然也就不会出现什么“濒临绝境之时,只听得他一声大喝,刹那间风云变作,虎啸龙吟九万里,一剑寒光十九州”的剧情,可以说,他们败得水到渠成,甚至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只是这种结果说出来,不免让人感觉有些挫败。

    秦轲的七进剑确实给孙青带去了一些麻烦,但他除了第一剑还算有点样子,剩下几剑的运用都不纯熟,最后是被孙青以枪术破开了剑圈,长木杆一抖,带着巨大的力量捅在了他胯下战马的马腿上。

    阿布是整个人翻滚出去的,而秦轲则因为连连递出七进剑,精力消耗太大,直接被战马压在了身下。或许是苍天觉得他还不够惨,正好他的左腿抵在马鞍的凸起上,受了不小的伤。

    “你只是运气不太好。”阿布安慰道:“不过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你现在已经把气血修行到骨骼,恢复起来也会比普通人快许多的。”

    “你这种安慰我怎么听起来一点也不高兴。”秦轲翻着白眼,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安慰人都如此蹩脚的朋友而感到十分沉痛。

    但羊肉的香味和那咕噜咕噜的声音让他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张芙抿嘴轻笑着,缓缓地推着他到案桌旁,阿布给他递上筷子。

    秦轲伸出筷子,但想到身后的张芙,又收了回来:“你也找个地方坐吧,我没事的。”

    张芙轻轻点头,却还是道:“不急,我等等扇子,她一会儿也来。”

    “乔姑娘?”秦轲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周公瑾正从前厅走了出来,手上托盘里摆放的都是些时鲜蔬菜,被清水洗得翠绿欲滴,一边走一边招呼了几个人让他们去厨房端东西,然后看着秦轲,笑着道:“我就说这轮椅能派上用场,还好没丢掉。”

    秦轲有些疑惑,呆呆地问道:“这轮椅是你的?你哪儿来的轮椅?”

    “这是将军府,又不是我家,哪儿会是我的轮椅,那是长恭的。”周公瑾拍着手上的水,轻松笑道:“前些年他找人打架,打得一身是伤,在这轮椅上老老实实坐了一整个冬天,我那会儿还给他起了个别号:叫‘高瘸子’,他推着轮椅又追不上我,只能一直被我嘲笑着,现在想起来……真是有趣。”

    秦轲和阿布瞪圆了眼睛,就连张芙也捂住了嘴唇,但还是不免发出一声惊呼。

    秦轲失声叫道:“高……高长恭?你确定你没记错?高长恭他……他会被打得一身是伤?”

    周公瑾神秘一笑:“难不成,我说话大舌头?”

    秦轲默然不语,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高长恭一身是伤的样子,毕竟以高长恭的修为,就连神龙的爪子都没能把他压制住,甚至还被他的一枪戳得鲜血淋漓,说他去找人打架还被打得一身是伤,谁敢相信?

    只怕整个荆吴都没几个人敢信吧。

    半晌,他好奇地问:“那个跟他打架的……是谁?”

    周公瑾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据说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整天不是躺在牛背上,就是躺在大石头上……睡觉。想来高长恭是在帮那人掩饰什么,才故意这么说的吧?这世上哪会有老头子能打得过他?”

    “我觉得也是。”秦轲点了点头,这大千世界藏龙卧虎,大概这个人是什么隐世的高人,并不喜欢出风头,所以才让高长恭不要到处宣扬他的名号吧。

    想到这里,他有些神往,能有这般修为的高人,该是怎样的威风凛凛?

    ……

    不知多远之外的一座山上,一头老黄牛悠闲地咀嚼着嘴里鲜嫩的野草,牛眼木呆呆地凝视着远方。

    躺在他身上的老人睡得四仰八叉,令人怀疑是不是打个喷嚏都能把自己震落下来。

    睡梦中,老人“噗哧”一声还真的打了个喷嚏,结果他只是半梦半醒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含糊不清地道:“哪个小王八蛋又在咒我……”

    挠了挠裤裆,他翻了个身,又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一百七十六章 恰同学少年

    周公瑾在做菜上是一把好手,自然在挑选羊肉上也不可能被那些黑心商贩讹诈了去,这些羊肉据说还是专供荆吴宫廷的牧场所产,肉质鲜嫩有如白玉,翻滚在汤水之中更是诱人无比。www.uu234.ccwww.uu234.cc

    太学堂的一众寒门学子们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个个都是狼吞虎咽,把平日里黄汉升所教的“礼仪”、“谦恭”尽数抛却,小千吃得满嘴油水,香料和姜蒜的味道在他嘴里四处碰撞,羊肉如冰块一般融化在唇齿之间,伴随着滚烫的热气直通肠胃。

    片刻后,他张开嘴轻轻吐出一股白雾,脸上只差用毛笔大大地写上“满足”两字了。

    大楼则是一边往小鼎里放蔬菜,一边对着他怒斥道:“能不能慢点!你都吃完了我吃什么!你多吃点菜!给我留点肉!”

    一时间,打闹和欢笑的气氛在厅中弥漫,有人更是熟门熟路地从厨房抱来了几坛子米酒,分酒的吵吵嚷嚷更是把众人的嬉闹畅快拔高了好几个级别。

    秦轲也吃得合不拢嘴,他出生在墨家境内,算不得苦寒之地,但这种吃法对他而言并不稀奇。

    平时他和师父只是清粥小菜再添点面饼,果腹为上。

    不过有一年冬日年节,村里杀了一头合养了近一年的白胖母猪,在一片喜庆欢腾之中,秦轲和师父也分得了半扇肉,佐料当然不如今天这般丰富,但回忆起那天晚上和师父两人围着炭火吃肉的情景,至今依然满口留香,仿佛那是自己一生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如今他已尝不到那般好的味道,却能在这荆吴跟朋友们一同在欢声笑语之中吃着羊肉,也让他在这离家千里的地方莫名地找到了一种家的温馨感。

    听着满屋子的笑声与叫骂声,他手上的筷子拨弄开整块的羊肉,吹了吹正打算塞进嘴里,突然想起自己身后的张芙至今还没能吃上一口,暗骂自己疏忽,侧过身,张芙那双清亮中带着几分妩媚的眼神正注视着他。

    “吃不吃?”秦轲当然指的是自己筷子上那饱含汤汁的羊肉。

    张芙微怔,没有想到秦轲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其实她倒是不饿,但秦轲把吹凉了的羊肉递到了她的面前,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用过的筷子,这算不算是……按照群芳国的礼节,一男一女做这种亲密的行为,无疑是在宣告两个人已经私定终身。不过张芙知道,秦轲并没有这个意思,可莫名感觉脸上一阵滚烫,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她低下头去,避开秦轲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

    “怎么了?”秦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板,“簪子掉地上了?”

    他记得当初庆婶就没少发生这事儿,每次她一掉了簪子,就得嚷嚷着让季叔帮忙找,季叔则是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回答:“正找着呢……找着呢……”

    不过……秦轲后来总算发现了些端倪,每次庆婶丢了簪子的时候,季叔的脸上难免还得多几道抓痕,而他那跪着找簪子的模样通常是: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姿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那簪子结了什么深仇大恨呢。

    秦轲用十分怜悯的目光看着季叔,心想季叔那马裤的下面估计还垫着一块粗糙的搓衣板,真是难为他了。

    “没,并没有。”张芙咬了咬嘴唇,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但感觉到那股尴尬气氛持续发酵,她有些慌了神,尽管他不断地在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反而像是山洪暴发一般冲垮了她。

    也不知思绪飘到哪里去了,她干脆心中一横,竟是带着几分决绝,冲着筷子一口咬了下去。

    秦轲被她这凶狠的气势吓了一跳,看着她几乎都不咀嚼就把羊肉吞咽下去,还以为她真是饿了,赶忙伸筷再去夹了一块羊肉,又递到张芙面前。

    张芙单手遮着自己的嘴唇,看着秦轲那殷切的目光,她就是心再大也做不到真的让秦轲这般一口一口地喂着,含糊道:“没事没事……你吃……我不饿……”

    万幸的是,乔飞扇这会儿正好从门外踱步进来,张芙眼中一喜,连忙顺势站起来,朝着乔飞扇走去。

    两位姑娘家没有在外面陪着众人疯闹,周公瑾她们安排了里间,秦轲奇怪地看着周公瑾那副殷勤的样子,感觉好像只要乔飞扇在场,他都会露出这种类似小厮跟班一样的神情,连一双眼睛都是发光发亮的。

    他想知道阿布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但阿布埋着头吃肉,似乎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关注,他也就把这事儿搁置一旁不再多想。

    “高长恭怎么没在?”秦轲突然想到这件事儿,好奇地问道,这里是大将军府邸,高长恭既是主人,却连人影都见不着,实在有些奇怪。

    “孙府今天设宴百官,长恭大哥自然也收到了请帖,这会儿应该还在孙府……”阿布嘴里含着吃食,说话有些瓮声瓮气。

    “哦。”秦轲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不就赢了一场么,瞧他们还神气起来了,大摆宴席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阿布知道秦轲是有些不甘,其实他趴在地上看到他们这边大旗倒下的时候心里同样难过,但过了这么些时间,也就逐渐平复了。

    高长恭对他说胜负不在这一日两日,尽管现在他还是不太能理解,但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他现如今不如孙青,但未必不能在将来有所改变,他放下筷子道:“孙青今年就会离开太学堂入军中,这场演武等于是他给所有人交上了一份最好的答卷,孙家当然重视。你也别置气了,赢了又能怎的,你根本也不想从军,就算有了那个副将的头衔,又有什么意义?”

    “是没意义……”秦轲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哼哼,“那个孙青整天牛皮哄哄的,看谁都好像欠他几百两银子,我就是不高兴。”

    “孙家可看不上区区几百两……”阿布苦笑回答,以孙家的做派,如果真要借人钱,几百两不过是个零头,哪里值得孙青在乎?当然,孙家若真要掏大钱,只怕事后索要的回报也绝不止一两倍。

    就如当年荆吴建国,孙家坚定地站在了诸葛宛陵的这一边,由此换得了如今“荆吴第一门阀”的地位。

    说到高长恭,高长恭正好从门外进来,老仆人恭敬地为他脱去外衣,高长恭则是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能治理这荆吴的铁军,但并不怎么擅长收拾日常琐碎,这座大将军府,全靠这位老仆人一力掌管着。

    “辛苦了,蒲伯。”

    “少爷哪里话。”一个少爷,就代表了老仆人作为高家一系的身份,纵然高长恭现如今在荆吴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依然是高家人眼里那个最不受拘束,最洒脱不羁的小少爷。

    脱下鞋靴的高长恭走在光滑的地板上,两旁案板前太学堂的寒门学子们早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有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有人倒躺在地板上说着胡话……还有人突然高声唱起了一首插秧时的民谣,被身旁觉得难听的同学顺手用桌上的抹布堵住了嘴,也不知是抹布的味儿太臭还是同学用的力气太大,他两眼一翻,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板上。

    片刻后,他发出了绵长的鼾声。

    小千抱着酒坛子,稀松的睡眼却肿得像是核桃那么大,满脸红色快成了猴屁股,大楼醉醺醺地要去抢他手里的酒坛子,他哼哼唧唧地死抱着不放,嘴里说着:“别抢我的肉,这是我的肉。”

    “你……的肉?你的肉……不好吃……都是肥的……”大楼现在也有点大舌头,站不稳的他顺势就扑倒在小千抱着的酒坛子上,嘴里嚷嚷:“给老子放开……你个死肥猪……”

    小千笨拙地挣扎:“不放,我娘来了都不放……”

    “我是你爹!”

    “……爹也不行!”

    其实,酒坛子里早已是空空荡荡,但他们两个人就是乐此不疲地你争我抢,最后两个人在争抢之中一起滚落在地板上,一人压在一人身上,就这么昏沉睡去。

    纵观全场,也就是阿布和秦轲两人还清醒地坐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剑名曰“菩萨”(二更)

    “所以……我喝醉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看?”秦轲认真地问道,在建邺城这么久,他也不是没有跟众人一起喝醉过,这一次要不是因为太医让他在痊愈之前少饮酒,只怕他也会加入抢酒的那几人当中了。www.uu234.ccUU小说

    阿布苦笑道:“你喝醉的时候我什么时候醒过?”

    秦轲叹息一声,心想下一次喝酒的时候自己要多个心眼,免得跟小千一样丑态尽出。不过这也只是心里想想,真是一坛酒下去,后劲直冲脑门,到时候他未必还能记得多留一份清明。

    不过阿布这话,让他心中有一股暖流荡漾。

    酒可以暖身,也可以暖心,喝得越多,心中越暖。若能这般放肆大醉一场,哪怕明日便分道扬镳,也不枉相识一场了。

    高长恭不是空手来的,在他的左手上,握着一柄三尺多长的宝剑,剑鞘朴素中略带几分庄严,上面镌刻着几行细小的文字。

    秦轲看不懂,只能把视线放到剑柄,一抹火红色映入眼帘,飘逸的剑穗在高长恭一步一步之间轻微摇晃,像是一团骄傲的火焰不断跳动。

    “这么早?”周公瑾已经听见了动静,从里间走了出来,“还以为你得再晚一些,你这是……要不要等会儿,我再给你准备准备?”

    高长恭摇了摇头,径直走向秦轲,拉了块垫子跪坐下来,笑道:“何必那么麻烦,就这里吧。”

    周公瑾咧嘴笑了笑,他和高长恭都不是那么拘礼的人,点头道:“那我再去给你切点羊肉。”

    两人一案变成了三人一案,原本的宽敞略显出几分拥挤来。高长恭接过蒲伯拿来的一副干净碗筷,在小鼎里夹了几片细碎的羊肉放进嘴里,闭眼品尝片刻,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他知道周公瑾为什么今天会准备这种在沧海颇为流行的鼎食。

    长城和沧海离得很近,近到两国在吃喝饮食上也极为相似,也不知那位从不穿女装而只着甲胄的女将军,现在是不是也在吃着这样的晚餐?

    睁开眼睛,他环顾秦轲和阿布,眯眼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继续吃呀。”

    “我差不多吃饱了。”阿布声音有些低,与高长恭对面而坐到底有些拘谨。

    秦轲看着高长恭被鼎火蒸腾地微微发红的脸庞,毫不避讳地扬声问道:“孙家的宴席不好吃吗?”

    高长恭继续夹着小鼎里的吃食,好像一瞬间丢掉了大将军和“美战神”的形象包袱,嘴里羊肉嚼得汁水四溅,一边道:“这种宴会,谁真会埋头苦吃?所有人都忙着拍孙既安的马屁,我要是一个人坐着大吃大喝,不是显得我好像在给孙家脸色看嘛?”

    “唔……”秦轲沉吟片刻,他不太懂这种事情,耸耸肩道:“你们这些人真累,吃个饭都讲究这么多,不就是桌子大点,菜多点,请客吃饭嘛,大家热热闹闹的多好。”

    “是挺累的,所以还是早些回来得好,还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羊肉。”高长恭用筷子捞了半天,皱着眉吩咐秦轲道:“再下些白菜叶子,还有那盘肉丸,脆肚片也来点……”

    “把我当小二使唤了……”秦轲小声咕哝着,端过丸子菜叶,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他倒是忘了自己在稻香村的时候,可不就是个客栈小二么……而且季叔家那客栈还是农家院临时改建的。

    “说什么呢。”高长恭听力敏锐,不过这时候也懒得跟秦轲计较了,随手一甩,他左手一直握着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向了有些手忙脚乱的秦轲。

    秦轲愣愣地看着自己怀里的长剑,有些难以置信地伸手触及剑鞘,看起来是木料的材质,却丝毫让人感受不到原木的那种粗糙,再次细细抚上,仅是那种光滑温润,便能让人立时体会到工匠在这鞘上花费的精巧心思。

    “干嘛?”秦轲隐约感觉到什么,但不敢确信,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担心会不会只是短暂的妄想。

    “给你的礼物。”高长恭缓缓吞下一口羊肉,眼神玩味地落到秦轲受伤的腿上,“算是……犒劳一下你今天……的苦劳?”

    输了军演,当然没有功劳,但伤了一条腿,总归也有些苦劳。

    尽管苦劳这个说法,让秦轲有些无奈,不过心中的喜悦冲淡了他的挫败感,他开始有些放肆地抚摸起剑鞘,直到一手握住剑柄,随着他一阵咬牙发力,长剑无声之中吐露半截,一道光芒闪亮,让他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这是怎样千锤百炼的好钢啊!

    剑身上古朴的纹路让人联想到层层叠叠的白云,它们栩栩如生,似乎正在一上一下地缓缓飘动,随着流淌的光芒,变换出各种不同的形状。

    “这材质,跟你的那把匕首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切成薄片的豆腐在汤水之中如滚动的白绫,高长恭夹起一块,放在嘴边吹了吹,接着道:“以古法锻造,长合三百六十周天,宽合天罡半数……只是曾经沾血太多,是柄森严之剑。”

    秦轲没敢把剑完全抽出剑鞘,但仅凭露出剑鞘的一小部分,就足以让他知晓这柄剑绝非凡品。

    他触摸花纹的时候,似乎能隐隐感受到这柄古剑的律动,好像他不是在抚摸一件死物,而是在与之灵魂相交。

    它在沉睡,秦轲心想。

    虚无之中好像有一个心脏在“噗通”、“噗通”地跳动着,或许现在这柄长剑显得十分娴静祥和,但等到它完全苏醒,天知道它会露出怎样的峥嵘面貌。

    他不清楚高长恭为什么说这柄剑曾经沾血太多,明明这上面光洁如新,甚至连一星半点的缺口、划痕都没有。

    忍着好奇心,秦轲把剑压回剑鞘内,问道:“这剑叫什么?”

    “以前有个名字,不过废弃了。有位佛家大僧亲自打造了这剑鞘,带在身上,日日诵读经文,终究洗掉了剑上的戾气。现在这柄剑……名曰‘菩萨’。”高长恭目光沉静,眼睛似乎穿透了咕噜咕噜翻腾的羊汤飘向远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佛家?”秦轲呆呆地看着他,儒道两家早已深入人心,而佛家却是近百年以来才逐渐为人所知,秦轲也只在儿时听师父略略地提过一二。

    儒家之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不可损毁。

    而佛家却是讲究削去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六根清净。

    不过小时候的秦轲总觉得,天天顶着个光头四处讨饭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所以竟常常生出许多同情来,现在想起,他可真是俗不可耐。

    高长恭坐直了身子,将筷子轻轻担在碗沿上,说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以而用之。不过……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我想既然已经铸造为剑,总归是得出鞘的,至于将来上面会沾多少血,就看你自己的决断了。”

    秦轲看着高长恭,心想你这个荆吴大将军不是应该说些更慷慨激昂的话么?比如:希望你用这把剑大杀四方,希望你能仗剑天下,建功立业什么的……这会儿怎么反倒说起兵者凶器的言论了?

    不过他暗暗握了握剑柄,想着自己肯定会尽量让这柄剑少沾血。

    他不喜欢杀人,相比正面对决,他更喜欢像泥鳅一样滑溜溜地逃跑。

    不过高长恭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全身一震:“吃完了,进宫去见见宛陵,他在安和殿等你,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也该是你听一听的时候了。”

    秦轲抚摸着“菩萨”,沉默不语。

    他知道这个时候迟早会来,只不过当它真的降临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让他觉得有些突然。

    他闭上双眼轻叹一声,师父那张清瘦俊朗的面庞已经在他梦境之中徘徊数月,千里迢迢来到荆吴,总要有一个结果的。

    不论结果好坏。

    没错。

    不论好坏。

    秦轲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迫不及待,重重地点头道:“好,我马上就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宫里的小宦官

    这不是秦轲第一次在夜色之中凝望王宫,但即使是现在,他仍然对这座王宫抱有几分排斥之意。

    夜色下的王宫沉寂如一座黑暗森林,夜枭在月色之中悄然拍动翅膀,发出尖锐的“笑声”,围绕着宫墙的禁军步伐整齐如一,甲胄的摩擦声里,他们手持着兵刃从秦轲面前渐次而过,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就好像是去投胎的鬼一样……”秦轲打了个寒噤,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实在有几分不敬。

    而他抬起头,凝望着王宫中细微的烛火,仿佛一时间化作了宏伟殿堂的一双双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是秦轲么?”内宫的大门缓缓地裂开了一条缝隙,里面走出一名身穿禁军盔甲的军士,眼神冷漠如冰。

    秦轲按捺心神,点头回道:“是我。”

    “公公跟我打过招呼了,随我来。”军士机械地转过身。

    秦轲点了点头,轮椅缓缓地向前行动起来。但随后禁军低沉的话语却让他停了下来:“你一个人进去,她……不行。”

    秦轲微愣,转头看向张芙,张芙却显得十分平静,对于宫廷的规矩,她绝非第一次接触,秦轲能进去,是因为被召见,而她……不过是个外人。

    “我在这里等你。”

    秦轲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不该麻烦你陪我来的,你要是觉得困了,或者累了,就先回去休息,我没什么关系。”

    张芙摇了摇头,眼神温柔:“我没事,你进去吧。”

    军士催促道:“快些,宫门禁地,容不得你们这般闲话家常。”

    张芙对着军士微微一礼,就从一侧退了出去,秦轲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收回目光,带着几分歉意,他缓缓推动轮椅,越过那微微打开的宫门,随后宫门在他的身后轰然闭合。

    “说是让你自己一个人过去,所以没有人接引你。我的职责是守卫宫门,不能离开半步,所以这段路你自己走。”关上门,军士的话倒是多了起来,开始缓缓地给他解释,“安和殿在……”

    半晌之后,秦轲还是有些茫然,不过大概明白了军士所指的方向,一个人推着轮椅在空旷的广场上慢慢行进着。

    道路的平坦没有给秦轲任何阻碍,毕竟宫内的每一块地砖都会有专人定期维护,若是在这其中偷工减料中饱私囊,以荆吴的律法,至少是个发配充军的下场。

    只不过秦轲在意的却不是这平坦的路途,而是王宫内那股阴森可怖的气息。

    夜色里的王宫寂静得可怕,即使偶尔能看见宦官和侍女走过,也都是低着头,步伐谨慎惶恐。

    高高的飞檐上,有檐兽或立或卧,静默在夜色之中的他们庄严肃穆,让秦轲联想到叶王陵墓之中的“龙生九子”雕像,而黄汉升在太学堂讲课的时候,也略微提到过檐兽的事情。

    这些身形各异的檐兽立于飞檐的最高处,如帝王般俯视众生,看似不可一世,但飞檐最高的地方,正是这飞檐的最前端,若它再向前进哪怕一步,便真的会从这飞檐上跌落下来。

    建筑行内把这私下里称作“走投无路”,已不知道传袭了多少代多少年。其意在警示帝王,同样也是警示臣子们,告诫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如这檐兽一般,行事需得谨慎,不可轻浮放纵,否则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在这里面,没人能真正过得开心……秦轲心里莫名地生出这样一个念头。想想他刚来荆吴,就撞上荆吴朝堂内部波谲云诡的争斗,这其中死去者不知多少。

    九爷、油铺老板和伙计、那个后来在断头台上凄惨无比的白衣人,那些因为涉及毁堤淹田案件的官员们……

    就连诸葛宛陵自己,也险些葬身于朝堂的那场刺杀之中。

    换作是他真到了绝境,大不了一鼓作气逃回稻香村里,继续过着自己平淡如水的山野日子,可诸葛宛陵呢?他又能逃到哪儿去?

    “这位……大人……您这是去哪儿?”正当秦轲神思飘忽之际,他的面前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略微稚嫩的声音,秦轲回过神来,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位年轻的宦官。

    他看起来跟自己年纪相仿,甚至还要小一些,笑起来有酒窝,脸上还因为上火长着几颗痘痘,在这一片死寂的王宫里,他笑得如此纯真,让秦轲都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我不是什么大人。”秦轲解释道:“你叫我秦轲就好了……”

    “哪里的话?”小宦官眯着眼睛笑道,“宫门禁地,此刻又是‘夜禁’之时,若是外臣擅闯,恐怕在宫门口就得被禁军抓起来了。大人您畅通无阻地穿过宫禁,直入深宫,肯定是个大人物……”

    大概是秦轲和陈楚两人交谈惹来了注意,很快从一旁走近一位中年宦官,声音尖锐甚至带有几分阴寒:“阿楚……你在此处自作聪明了?”

    小宦官脸色一变,赶忙侧身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张公公。”

    刚刚走来的中年宦官冷冷地看着他,声音虽轻,但训斥之间,颇有几番锐利:“什么时候……这位大人的行动需要向你报告了?大人想去哪儿,轮得到你在这里多嘴多舌?让你去办的事情呢?”

    秦轲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一没有万丈功名,二没有显赫家世,怎么刚进宫摇身一变就成了“大人”?难不成自己身上这件麻布衣衫还显得不够土气?

    “是……”陈楚低着头,肩膀瑟缩着,像是一只见了猫的老鼠,“小,小的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中年宦官冷笑起来,“那就是还没做咯?正事不做,光知道四处油嘴滑舌。我就知道你那老鬼师父教不出什么正经人来……我看哪,今晚就该让你师父带着你这小崽子一同滚出宫去才好!”

    陈楚瞪大了眼睛,没有料到多说两句话竟会招致这样的结果,直接噗通跪了下来,声音颤抖道:“张公公……这都是小楚的错,小楚多嘴多舌,惹得大人不高兴了,这错小楚愿意一力承担,只求张公公不要怪罪师父……他老了,再过几年就能恩准出宫养老,若是这时候被赶出宫门,他晚年可怎么活呀。”

    他在砖面上重重地磕头:“张公公开恩,求张公公开恩。”

    秦轲坐在轮椅上,很想去扶一把小宦官,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太学堂里书籍众多,杂七杂八的他也看了不少,所以他当然清楚宫中这些宦官“老人带新人”的传统。

    宦官没有生育能力,自然也没有子女,虽说世上也不是没有生儿育女之后再入宫的宦官,却凤毛麟角。大多数进宫当了宦官的人,家中都是一贫如洗,若能有份生计,谁愿意真把自己传宗接代的东西给阉了?

    这群残缺的人相互抱团,老人与年轻人之间,也就建立起了没有血缘的父子关系。

    他们很少以“干爹”称呼,觉得太过谄媚,“师父”这个称呼便更加顺理成章。

    老人教新人如何在宫中立足,教他们如何侍奉主上,同样也称得上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不过,显然陈楚的这位师父在宫中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或许只是位于底层的宦官,半生操劳,到老依然得看人脸色做事。

    看陈楚二话不说就能下跪哀求的姿态,恐怕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毫无尊严的生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张郎?蟑螂?(二更)

    “磕头有什么用?做错了事情,就得认罚。www.uu234.cc”中年宦官却连看都没有看陈楚一眼,小碎步越过不断磕头的陈楚,走至秦轲的身边,谄媚道:“这位……大人,老奴对属下管教不严,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这位大人,看您行动不便,是否需要奴帮帮忙?”

    中年宦官的责怪未必没有道理,这算是王宫内务,秦轲觉得自己并没什么插嘴的资格。

    只是这中年宦官的做派,分明只是不满陈楚跟自己说话,怕陈楚占了他的功劳,这就惹来责罚?未免有些太不公道。

    看着中年宦官那一副讨好的脸,秦轲分外厌恶,他冷冷道:“这位张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中年宦官愣了愣,也不知道面前这贵人的气从何而来,在他概念里,他不过是责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宦官,就好像一个人拿着鞭子抽打了一条不听话的狗,哪值得这位贵人多看两眼?

    然而他弄错了一件事情。

    秦轲不是贵人,曾经他,也跟张楚一样,是个活得如狗一般的小人物,挣扎在饥饿战乱的逃荒之路上,尊严这种东西,他丢过不知道多少回。

    但每丢一回,他就越觉得这份尊严的可贵,小人物的膝下没有黄金,但小人物的膝盖跪久了,也是会疼的。

    既然被当成是“大人”,那今天狐假虎威一次有何不可?

    反正自己也不可能天天进宫,就算事后被发现了,这中年宦官也不可能出宫去找他的麻烦。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张……大人是吧?”

    “当不起大人这个称谓,老奴张耳,大人您有事吩咐?”中年宦官低下头,谦恭地如一条老狗。

    “张耳?”秦轲想了想,哼了一声,“你耳朵确实不错,大老远就能听见我在跟人说话,不过你这名字……不大好。”

    名字不大好?张耳不明白秦轲是什么意思,依然谄媚地笑道:“不知道奴这名字哪里不好?”

    “当然不好,光写个‘耳’字怎能体现你远超常人的耳力?在我看来,你的这个耳朵的耳字,该在前面再加一个良字才好,良嘛,好的意思,良耳良耳,这才显得搭调。不过呢,既然耳朵前面加了个良字,这就不能念良耳了,应该念做郎了。”

    “良耳?郎?”张耳看来没怎么念过书,但能走到他这个位置,总还是能认识几个字的。良和耳摆在一起,不正是念“郎”?

    想到这里,他心里大喜,立即躬身道谢:“多谢大人赐名,老奴感激不尽。”

    秦轲忍着笑,道:“不谢不谢。新名字要多念念,这样才好适应嘛。”

    张耳用力作揖,郑重道:“郎!”

    “姓呢?”秦轲笑着问。

    “哦。”张耳点头,再度深吸一口气,大声念道,“张!郎!”

    这下,即使他再蠢,也立刻听出一些端倪,皱了皱眉,他把两个字在嘴里反复念了几次,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随后一瞪眼,看着秦轲,眼神中已经有了几分愠怒,“蟑螂?你,你在涮我?”

    “怎么叫涮你呢?”秦轲笑道:“蟑螂是你自己说的,我明明给你取的是‘良耳’一字。”

    “张郎,蟑螂,那有什么区别!”张耳大怒,说道:“给你脸你还喘上了?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你又知道我是谁?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秦轲面色一变,嘴角笑意尽数敛去,眼睛里似乎有刀光亮起。

    本来修行者精神体魄在修行之后就比较常人强大许多,而宦官身体残缺,如果没有修行的底子,更是比常人还弱一些,在秦轲这一眼盯来,张耳简直觉得那柄刀子是真的飞了出来,戳进了自己的心窝里。

    他这才想起面前这位爷可是在深夜之中入宫的贵人,要自己死还不是易如反掌?顷刻间,他汗如雨下,打湿了背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噗通一声,用跟陈楚一样卑微的姿态,跪倒在了秦轲面前,用力磕头道:“大人……贱奴一时忘记了身份,说话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贱奴这一次。”

    秦轲面无表情地道:“磕头有什么用?做错了事情,就得认罚。”

    张耳听得耳熟,这不正是自己对陈楚说的话?只不过这世道变迁如此之快,他方才还对陈楚的磕头不屑一顾,现在自己处在跟陈楚一样的位置,也太过讽刺了吧。

    难不成这位大人,竟是想为这小子出头?

    “既然要罚,我就得想怎么个罚法。”秦轲看向正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的陈楚,笑道:“唉,今天我心情好,暂且饶你罢。”

    “多,多谢大人……”

    “不过,我这人信天道轮回,这饶了你一回,你也得饶别人一回,你说,是不是?”

    张耳哪里还听不懂秦轲的意思,跪在地上连忙点头:“那是自然,老奴就当今晚未见过陈楚,从未见过……”

    “这样正好。”秦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挥了挥手道:“你走吧,我挺喜欢他的,让他留下推我,顺便跟我说说话。”

    “这……”

    “还想再让我给你取个名字?”

    “不不不……”张耳摇晃着脑袋,自然不愿意久留,赶忙起身一礼,快步离去。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像是只刚从猫爪下逃生的老鼠。

    “还跪着做什么?都没人罚你了。”秦轲嘿嘿一笑。

    陈楚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看着秦轲的笑容,他顿时也破涕为笑,一挺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秦轲身后,殷勤道:“大人您这是想去哪儿?”

    秦轲其实心里也颇不平静,想想说书先生常说的那些帝王将相喜欢装成百姓四处游历,可要让一个百姓装成贵人怕是少见得很。

    感受着自己仍有些剧烈的心跳,心想自己这个“大人”真是当得糊里糊涂,也不知将来是不是会留下什么隐患。

    不过这结果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我去安和殿,你推我过去吧?”

    “安和殿?容易,别的我不敢说,带路我可是一把好手,您就坐好吧。”轮椅的轮子滚动起来,陈楚欢快的声音在耳畔如一阵自由的风,秦轲听着他的笑声,也露出了笑容。

    这宫内大得像是一座迷宫,但陈楚确实没吹牛,一路上竟没绕半点远路,只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写着安和殿三字巨大匾额就已经呈现在秦轲的面前。

    宫殿之外设有台阶,秦轲的轮椅上不去,索性就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像是个孩子玩游戏一般单腿一级一级地向上跳,陈楚倒是想追上去搀扶着,但被秦轲拒绝之后,只能老实去抬那仍然在台阶之下的轮椅。

    大殿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微微闪烁着烛光。

    秦轲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宫内见诸葛宛陵的样子,这会儿他是不是又在案牍前劳累?

    “当丞相还真不是什么舒服差事。”秦轲咕哝着,大殿外的阴影里却缓缓露出一个人影,吓了秦轲一跳。

    “是秦轲么?”

    听着那个声音,秦轲皱着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正是主持军演的禁军统领朱然,他一身甲胄未卸,一手按在刀上,眼神似乎有几分冷厉。

    “是我。”秦轲解释道:“是诸葛……丞相让我来的。”

    “我知道。”朱然纹丝不动,没有继续说话,手上依然按着刀柄,好像整个人都是一柄即将出鞘的钢刀,随时会朝他劈砍而来。

    秦轲莫名有些发怵,总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难不成……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否则,朱然身上的这股杀意,从何而来?

    “大人,轮椅来了,坐……”陈楚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这台阶虽不长,可他一个人搬着轮椅上来也得费些力气。

    可就在他话音未落的刹那,朱然手上的刀已经被推出刀鞘,映着天上明亮的月光,他竟这么直接地一刀斩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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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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