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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五章 “聘礼”

    “校事府右郎中?哟,升大官了嘛。令牌拿来我看看?”

    “还不错,比我哥那块令牌还要精细一些,为什么这么重?金子铸的?”

    “可别小看这个官儿,校事府直接对诸葛宛陵负责,若是出了建邺城,你就是半个‘皇家侍卫’,任谁都得敬你三分。毕竟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去跟诸葛宛陵打点小报告,闹将起来不死也脱层皮。”

    “不信?大笨蛋,有句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不知道么?”

    一路上,秦轲听着蔡琰叽叽喳喳地说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小鬼难缠是在骂我呢,我可没想过要去打什么小报告。”

    蔡琰横了他一眼,脚下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道:“你想不想是一回事儿,人家敢不敢是另外一回事,懂不懂。哎呀算了,反正你个大笨蛋对官场的事儿一窍不通,我说了也是白说。”

    看见蔡琰气哼哼地握着糖葫芦一个人加快了脚步,秦轲当然是赶忙追了上去,陪着笑脸劝说了几句,总算又让蔡琰重新露出笑颜。

    “总之,不要太小看自己。就你现在的位置,看似还不足以撼动什么大人物,但若是有什么人被打落尘埃,抄人家家的时候也不会少了你一个。”

    蔡琰咬下一颗红润酸甜的糖葫芦,嘻嘻一笑,又四下张望了几下,好像恨不得把一切景象尽收眼底:“建邺城真是好看,一点不比定安城差,你姐姐住在哪儿?”

    对宁馨,蔡琰还是颇有几分好奇的。

    秦轲看着蔡琰腮帮子微微鼓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指向前路道:“过了这条街,应该就快到了。我走之前给她盘下了一处小院子,虽然不大,不过还算安静,不吵闹……”

    他一时想到了张芙,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不过随即脑海里浮现出了高长恭先前带给他的一封信件,似乎张芙和乔姑娘都已经搬离了姐姐家,接受了诸葛宛陵那边的安排——大概也是不想自己来自群芳的身份暴露,给姐姐增添麻烦吧。

    然而当两人走到那处院门口,发现院门竟上了一把铜锁,紧闭的大门横在两人面前,倔强地不肯动摇半分。

    “姐姐大约是出门去了。”秦轲皱眉看着那只略微有几分沉重的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要不我们四处走走,等会再来?”

    蔡琰没有回应,因为她的目光正投放在对门一个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女人身上。

    女人年纪不小,全身发福,可若仅仅是这样,蔡琰自然不会这般聚精会神地看她。

    之所以蔡琰觉得女人奇怪,是因为这个女人从两人触碰门锁的时候,就一直死死地盯着两人,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一般。

    “你们……该不会似宁馨的亲戚吧?”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秦轲和蔡琰,认出秦轲身上的牛皮甲后神情微微松动,“诶哟,辣你们阔似来得晚了哟……”

    “什么意思?”秦轲和蔡琰交缠的手下意识地用了些力量,蔡琰的眼角微微一动,手指感受到了一阵疼痛。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跟着一起加大了力量,反握住了秦轲的手,像是打算把自己手心的温度最大限度地传递给秦轲。

    “你先坐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动,我去里面看看。”轻而易举地越过高墙之后,秦轲站在了阔别已久的小院中,同时也看清了刚才那女人口中所说的一箱箱“聘礼”,艳阳照耀下箱子上的红漆几乎像鲜血一样要流淌下来,四周一圈用棉纱编织的红花也栩栩如生。

    可秦轲的眼神逐渐阴冷,如果事情真如刚才那胖女人所说,那这些聘礼的背后到底蕴含着怎样的危险,不言而喻。

    秦轲没有再多看,又是轻身一跃离开了院落,在胖女人有些呆滞的目光之中走向了蔡琰。

    “怎样?”蔡琰凑了过去。

    “我很快回来。”秦轲的脸色少有的难看,与蔡琰擦身而过缓缓走出了巷子。

    “又把我丢下了。”蔡琰咕哝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院墙,一只手摸着腰间的那块令牌,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要我等在此处不要走动?可笑可笑,这样矮的墙垛子,哪能拦得住本姑娘?”

    日落之后的城东依旧繁华喧闹,因为这一次荆吴军凯旋而归,四处都还挂着彩灯红绸,有那么一刻,秦轲以为自己回到了定安城的灯会上。

    不过很快,他看到了前方有一处挂起的灯笼与大多数百姓家的都不同,脚下步伐加快,他走进了城东繁华地段的龙虎街,整条街锣鼓喧天,酒气冲天,一场大寿的流水席才刚刚拉开帷幕。

    今日是城东双刹帮帮主的六十大寿。

    秦轲站在街道对面,看着那大红匾额和门庭若市的朱红大门,心中觉得分外讽刺。

    这个双刹帮在两年前还只是个破落的小帮派,帮众大多不过是脚夫苦力出身,之所以能在如今异军突起,与当初的鱼龙帮倒台关系甚大。

    和高易水交往久了,秦轲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山里出来的穷小子了,而且他读过不少书,见识过不少阴谋阳谋,自然不可能还对官场的事情一窍不通。

    鱼龙帮没了,官府肯定得扶持一个新的帮派,重新补上这个空缺,对于官府而言,江湖帮派看似与他们并行且互不干涉,然则是那些有些力气或者武功的人不错的去处,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想为官府效力,而入了帮派,这些人相应地要遵守帮派的规矩,城中便少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贼、身怀绝技的恶霸……

    秦轲攥着菩萨剑的剑柄,他并不在乎眼前的这个双刹帮。

    他迈开脚步,逐渐靠近了那块匾额,可一旁家丁殷勤的那句“大人,看看您的请柬”根本没有入他的耳,显得模糊不清。

    请柬他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的请柬与旁人不同。

    随着一声砰然巨响,那块看起来全新的匾额顿时咔嚓断裂成两截,重重地坠落在地上,震得周围人四处逃窜。

    菩萨剑沉重的剑鞘几乎像一把重锤,在秦轲刻意加力的投掷之下,即便铸铁的匾额也得砸出几道裂缝。

    而后秦轲接住了落下来的菩萨剑,动作行云流水,潇洒不羁,就这么单枪匹马地跨过了门槛,一时间院落里响起了无数的痛呼声与惊叫声。

    从墨家回来之后,他已经稳稳地踏进了小宗师境界,放在江湖上也应该算个上流高手了。

    何况,菩萨剑在手,风雷在身,他自信只要不遇上像曾舆、哲别格,程双斧那样的小宗师佼佼者,即便如公输察那样水准的小宗师,也不再会是他的对手。

    自然他这一路势如破竹,菩萨剑还不曾出鞘,仅仅靠着钝重的剑鞘就已经砸得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七荤八素。

    “你是谁!”眼见这样一位杀神如此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流水席上的宾客也随之大乱,双刹帮正在与宾客大碗喝酒的双鹿堂主一把操起了流星锤,却一下子愣在当场没敢挥出,只望着秦轲一身还没来得及卸下的黑色甲胄,瞳孔微缩。

    军中的高手?

    双鹿堂堂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知道面前这位绝非善类,可他们双刹帮又是什么地方没打点妥当,惹上了这样一位麻烦人物?

    从这气势和出手的速度……至少该是一位快要破三境的修行者吧?

    “宁馨在哪里。”与双鹿堂堂主不同,秦轲心无旁骛,有的只是一股子决然和冷厉。

    儿时失去至亲,少时师父远去,因此现在的他对于每一份感情都十分珍视,哪怕他与宁馨只是近乎于萍水相逢般的短暂相处,却已经成为了他回忆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宁馨?”双鹿堂堂主微微一怔,眼神有些茫然。

    但秦轲看着他的神色,失去了耐心,左腿一进之间,整个人像是凭空向前移动了五步的距离。

    “不知道?那就让知道的人出来见我!”

    接着是一声闷响,似乎还夹带着骨骼断裂的声音,双鹿堂堂主一瞬间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直接软倒下去,口鼻跟着喷涌出了大团大团的鲜血。

    秦轲的靴底在地上踩出了朵朵红花。

    血色。

第六百五十六章 帮主

    现在他还没有把菩萨剑出鞘,不过刚刚那名堂主结结实实地挨了剑鞘的痛击,想来等他醒后,他的江湖之路也将与刀光剑影无缘了。

    而秦轲此刻不屑于再多看他一眼。

    换成是两年前的他,必定不会这般杀伐果决,甚至当他得知对方是一个正在发展壮大的江湖帮派后,应该会第一时间转身溜走吧。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两年来所经历的事情,已经彻彻底底地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加之那日在干河上的一场惊变,虽说成功剥离了神龙心魔的那颗龙心,但依旧没能阻止大量的毒血渗入了他的肺腑,这更是加剧了他心性的变化。

    杀气在秦轲身上自然逸散而开,双刹帮的帮众们到底带着几分血性,可惜三番五次冲上去都被秦轲毫不留情地击退之后,心中也畏惧起来,握着兵刃簇拥成一团,逐渐往后院退去。

    唢呐和锣鼓的声音换成了宾客们大呼小叫的喊声,演奏的乐师们则是慌乱得不成样子,有的往大街上跑,有的往后院里逃。

    与此同时,双刹帮的帮主薛弓正在房内更衣。

    清水沾湿脸颊,洗去这些日子以来操劳的倦容,铜镜里呈现出斑白的两鬓、微微松弛且起了皱纹的脸颊。

    确实,他现在已不再年轻,原本健壮的身子也没了肌肉的线条,多了不少赘肉。

    但他能一路摸爬滚打地最终把双刹帮发展起来,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一双苍鹰般的眼中闪烁着世故与城府,转头看向了窗外,喧哗声似乎从刚才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他起身走到门边,正巧管家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岂有此理,谁是宁馨?”薛弓听完了管家的叙述,压低了喉咙咆哮道:“只来了一个人,居然能直接打进中庭,这不是让江湖上的朋友都看我薛某人的笑话么?你们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

    帮主多年积威,下人向来敬畏,老管家在外头本就受了惊吓,这回更加抖成一团,颤声道:“不是下面人做事不力,实在是那个人太过厉害,王供奉倒是在场,可一见那人的身手,便立刻让我来禀报老爷,说……若没有二爷在,怕是只有老供奉能与此人一战了。”

    “他真这么说?”薛弓听到这样的话,也皱起了眉头。

    作为修行者的供奉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证明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才会畏缩不前。

    “看来是个军中高手,不可小觑。”薛弓挥退了侍女,有些头疼地坐了下来,捏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道,“二爷出去办事,估计还要一个时辰的功夫才能回来,老供奉他……旧伤发作,还在闭关,也不好让他出去应对。何况,若真是军中的高手,背景深厚,难保不会牵扯出什么大人物来……不可胡乱处置。”

    “老爷英明。”管家小小地拍了个马屁,这时候才敢把肚子里憋着的话说出来,“关键症结还是那个宁馨,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是……”

    “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快说!”

    “是。”管家点了点头,脸上犹犹豫豫地做了好几个表情,缓慢道:“前些日子……少爷看上了一个女人,那姑娘孤身一人,住在岩雀大街……好像就是叫宁馨,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少爷他谨记老爷的吩咐,一直没做什么不守规矩的事情,只是送了不少金银和礼品,结果……都被退了回来。”

    “哦?以阿泰的性子,对喜欢的女子向来不惜金银,竟然还是没能打动那个宁馨,这女子倒是刚烈有秉性。”

    薛弓当年尚未发迹之前,也在岩雀大街住过一些日子,自然知道那里富贵的住户中绝没有姓宁的。

    既然这位叫宁馨的女子秉性纯良,又不贪慕权贵,自己这些年忙于帮众事务,耽误了儿子婚事,若自家儿子真是喜欢……

    但接下来的话却让薛弓再度精神绷紧。

    “谁想,少爷想着老爷大寿,索性来个喜上加喜,一大早嚷着今日就要成亲,两个时辰之前,我看着刘管事带着人扛了好几个红底金边的大箱子出门……怕不是……”

    “老爷。老爷?”

    薛弓猛然一巴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这个混账东西!我早跟他说了京都居大不易,我双刹帮虽立足于此,可根基尚且不稳,绝不可去做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结果他还是把人给招来了!”

    想到自己刚刚还动了为儿子招妻的心思,于是越发愤怒:“那个混账在哪儿?你,你赶紧带上人,把那个宁馨带到我面前来!”

    只是还没等管家点头,他立刻一挥手,沉下脸道:“不……若是算算时间,如今生米都该煮成熟饭了……”

    薛弓骂了一句脏话,叹道:“晚了,晚了啊。”

    想到如今被动的局面,事情的棘手,薛弓不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怒骂了几声道:“你带着人,去把这孽障从房里抓出来,把他关到柴房好好醒醒那猪一样的脑子……至于那个女子,让下人好生宽待,若是……她要自尽,你们务必要护住她的周全。接下来……等我去会一会那人再谈!”

    说完,他猛地拂袖便出门去了,看方向,正是向着中庭而去。

    其实薛弓本人的武艺并不算好,放在江湖里,不过是会耍两下招式罢了。他那位受了山野隐士十年教导终有所成的弟弟才是真正的高手,帮中也只有那位小宗师境界的老供奉能战而胜之。

    可他薛弓依旧是这双刹帮的帮主,时间证明了,个人荣辱成败,并不单单只靠气血修为。

    不过当他真正看见那孤身一人立足于众人合围之中,举手投足间便能轻易断人手足的秦轲,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实在太年轻了些……”

    他这一句太年轻,不是在说秦轲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单枪匹马闯入他的府邸。

    他是感叹于秦轲青涩的脸庞和眉宇间的稚嫩,结合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不由惊叹秦轲的天赋过人。

    “至少该有第三重境界了……不,距离小宗师也不远了吧?”薛弓眼神凝重,心中暗暗猜测这会不会是哪家从军的世家子弟,背后的身世背景又如何,是否有周旋的余地……

    或许是因为他的思量,足下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显出几分不急不缓的样子,顺势藏身在帮众之中观察着。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道精悍的人影从人群之中悍然冲出,如猛虎出山一般直扑秦轲!

    “何奎!”一直身处人群后方的修行者发出一声惊叹,同时薛弓心情似乎也随着那一声怒喝而昂扬起来。

    如果不是今天眼见这一往无前的身姿,薛弓险些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想当年他发现何奎的时候,这个彪悍的汉子因为修为出了问题险些丧命,不过薛弓花了大价钱为他请了大夫梳理经脉,才免了他一场死劫。

    可惜因为这件事情,何奎的修为从此只能止步于气血第三境,再难向前一步,可凭借他自小不辍的体魄功夫,依然让那位修为深厚的老供奉称赞不已。

    不过这个何奎十分孤僻,甚少与人交流,甚至帮派有事也常常不肯出手,于是薛弓也只是秉承着“养着总没坏处”的原则,把他安排在宅子里,没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场。

    铁指套重重地击打在剑面上,声音好似重锤打铁,那一路来好似杀神一般的秦轲横剑身前,双脚在地砖上拖出一道崩裂的痕迹。

    秦轲抬头,也是被这个汉子微微惊讶了一下,不过最大的惊讶还是在他趁着拳势空隙撇出一剑的时候,这个人却毫不畏惧,靠着**的双臂就把菩萨剑拍开了开去。

    这样的横练功夫,秦轲在公输察身上见过,甚至公输察也没有他练得好,看来这世间还真是藏龙卧虎,什么人都有。

    当然,若是公输察真的亲身在此,以他的气血修为,手持一把“斩虎”足以在两个回合之间把何奎劈成三段。

    秦轲虽心怀愤怒,却还没有丧失理智打算大杀四方,所以在众人眼中,这一回合看上去好像被压制住了一般。

    “何供奉!打垮这小子!”大多数江湖双刹帮的帮众并没有达到修行者的层次,在面对两人在电光石火之间的连续交手只觉得眼花缭乱,纷纷叫起好来。

    躲藏着的薛弓也正是眼见这样的场景,所以也不再急于出面。虽然他心中已经定了下谋略,不与秦轲成生死之敌,可若是秦轲真能被何奎打垮,他今日大寿丢的面子自然也就回来了。

    一石二鸟,岂不是正合心意?

    一声剧烈的闷响,靠近门口的那一张刷着红漆的八仙桌终于被一拳打成无数木屑,秦轲侧身再退两步,眼角看见一条如铜铁浇筑的腿撕裂了裤腿,轰然落在地砖上留下一个大坑。

    何奎的身躯并不算高大,但健壮得就像是一头猛虎,同时动作还快得像是一头猎豹,可以在一眨眼之间就挥拳无数次,带着铁指套的拳头每一次挥出,都在空中发出一声如鞭响,直震得他额头几根发丝不断地颤抖。

    秦轲在不断地后退,但每一步后退却都并非出于慌乱,精准得就好像踩在梅花桩上,于毫厘之间,避让开何奎的拳势。

    但他今日是来救人的,可不是来跟这些人切磋耍把式的!

    想到久违的宁馨那柔和的笑容,不断后退着的秦轲胸中有些消退的怒意再度升腾了起来,风视之术中的一缕缕风似乎浸透了他的双耳,在他的脑海之中汇聚成了一幅只有他自己能看得懂的图画。

    菩萨剑的剑鞘终于向上,如一头怒龙般昂起了头颅!

第六百五十七章 周旋

    “嘭”地一声震响,地面的灰尘呈现出如涟漪一般向四周扩散,铁指套和菩萨剑那不知道什么木料制成的坚硬剑鞘在空中相撞。

    站立在原地的秦轲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力量顺着手臂透入,只不过他低哼了一声,把力量顺着自己的身体从脚下传出,震得地板一阵“咯咯咯”的爆响,再度呈现出无数龟裂的痕迹。

    何奎则是连续后退了五步,手指关节隐隐作痛,心中也是震惊不已,甚至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这些预感并没有错。

    不想再留手的秦轲终于再度踏步向前,体内气血勃然而发,激得他全身的毛发在一瞬间轰然竖起,隐约间他的身姿似乎都高大了许多,随后又是砰然一声碰撞声,菩萨剑再度和铁指套相撞。

    但这一次,秦轲没有再给何奎后退的时间!

    “难道你们觉得我不杀人就真的好欺负?”

    秦轲冰冷地说着,同时脚下抬起到膝盖的位置,迅猛又刁钻地向下,直接踩在何奎的脚背。

    何奎的嘴角顿时微微抽搐,终于知道面前这个人的修为绝不会只是第三重境界那么简单,同时也知道,他踩住自己的脚背,是要逼得他无路可退!

    这一进一踩,只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何奎的脑中转过了数十种想法,却最终还是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收拢双臂,护在自己的胸前和面部。

    不过秦轲却并不急于出拳,而是再进一步,侧身把自己的肩膀直接狠狠顶在了何奎那抬起的臂膀上。

    贴身靠。

    这一招还是阿布教他的,毕竟两人这一路上时不时会有切磋,彼此肚子里那点技巧也早已拿出来揣摩了太多遍,学会个一招半式不在话下。

    何奎终于失去平衡,向着后方倒去,同时瞪圆了的眼睛里包含着许多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人的动作会这么快,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强,强到可以每一次打击几乎穿透他结实的身体。

    膝撞、肘击、拳击这些平日里秦轲少有使用的手段,在这一次却被秦轲毫不吝啬地炮制在了何奎身上。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原本还气势如虹的修行者供奉,此刻竟然变得像是沙袋一般被人拳肘交加,打得双脚离地而无法反应。

    或许是因为要发泄心中的怒火,秦轲最后一拳已经完全用上了小宗师的力量,直打得何奎两眼一黑,整个人飞出三丈,越过人群的头顶,狠狠撞进内室厅堂,哗啦啦地把座椅、花瓶撞得稀烂。

    “住……手!”

    也是在这个时候,焦急的薛弓才终于喊出声来。

    “帮主!”沉吟之间,帮众们看见了薛弓的身影,心中无疑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纷纷聚拢到薛弓的身边,形成如铁桶一般的防卫。

    “去看看何奎的情况,带上人去找大夫,用最好的药!”薛弓冷静下来之后,阴沉地摆了摆手,让下属们撤开一条道路。

    “这位公子,老夫是这里的当家人,不知道我们双刹帮哪里做得不地道,引得公子上门打闹?难不成非得闹到官府出面么?”

    江湖中人说出官府出面这样的话,放在以前恐怕会被人嗤之以鼻,毕竟江湖仇杀这种事情,就好像学堂里的学子们私下打架,打不过要去找先生仲裁,着实可笑。

    但薛弓知道,这个年轻人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不是他手下这些帮众能应付的,估计只有老供奉和自己那位弟弟才能比上一比,若是自己还强撑着面子以江湖规矩解决,只怕事态会越发超出掌控。

    “当家人?”刚刚打飞一个修行者的秦轲把目光落到薛弓身上,冷哼了一声,“非要等我下重手你才肯出来。”

    “你……”薛弓眼里闪过怒意,心想从双刹帮发迹以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这般冷嘲热讽过了。

    不过他的城府还是让他收敛了情绪,深沉道:“公子不上拜帖,破门而入,老夫自然来得慢了一些。”

    秦轲却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我分明看见你躲在后面等了一会儿,我打完了刚刚那个才钻出来了……”

    未等薛弓回答,他直言道:“不必多说,我只是来找宁馨,如果你不知她在哪里,那就把你儿子带来我面前。”

    这世上,总有如仲夫子那样能察觉到风视之术的高人存在,但薛弓与之相比好像草鸡与鸾鸟,燕雀与鸿鹄,又怎会知道秦轲究竟为什么能察觉他的踪迹。

    不过薛弓到底还是江湖里摸爬滚打上来的人,即便是是颜面无光,也只是拂袖收敛情绪,只是声音更沉了一些:“公子居然十招之内便战胜了我手下一员好将,薛某钦佩。至于你的来意……不知这位公子,是宁馨姑娘的什么人?”

    “她是我姐姐。”

    果然如此。

    听见回答的第一时间,薛弓又在心里把自家那个蠢儿子骂了十来遍。

    以薛弓的毒辣目光,在这样近的地方,早已看清了秦轲一身牛皮甲胄虽品级不高,但左肩的位置绣了一道印记,这是代表着大将军府亲卫的标志,这整个建邺城乃至于整个荆吴、整个天下,谁不知道大将军高长恭的赫赫威名?

    深深吸了一口气,薛弓强行压下情绪,拱手行礼道:“原来如此,薛某知道了,只是这里太过混乱,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公子入室内一叙,薛某自然会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明。”

    入室?看见薛弓的态度陡然转弯,也引得秦轲心里多了几分怪异。

    他微微抬眼望了一眼室内的厅堂,远远可以看见几人还在费劲地搬弄何奎的身体,恐怕就算薛弓要设什么圈套,也不可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完成。

    既然来了,也没必要有什么顾忌,于是微微点了点头,一路被薛弓引入了厅堂之中。

    其实薛府迎客的厅堂布置不错,相比一些达官显贵家也不逊色,只可惜秦轲那一拳将何奎轰了进来,毁坏家具的同时还撞碎了一排古玩架子,混着地上的鲜血看上去十分狼藉。

    薛弓看到这样的景象,眼角也是微微抽动,挥手让下人扫除了一片混乱的桌椅残渣甚至血迹,恢复了正厅一幅祥和的景象后又轻声说了一声“奉茶”,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茶水盛在瓷碗之中送到了秦轲的面前。

    “不必,我没有太多耐心听你的长篇大论,我是来要人的,把人交还给我就好。”

    秦轲甚至没有坐下,更无意去碰那杯茶水,只是一只手握着菩萨剑,直直地盯着薛弓。

    “好!好!是个爽快人。”薛弓看秦轲的态度,心里不悦,脱口依旧是一句夸赞,“既然如此,薛某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她怎么样了?”下意识地,秦轲握着菩萨剑的手掌骤然紧了许多。

    “无恙,我已经派了人好生照顾,定然不会让宁馨姑娘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情来。”薛弓没有亲眼见过宁馨,但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虽说因为幼年就开始跟他闯荡江湖,有几分浪荡子心性,却还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物。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大概因为喝多了酒闹的,可既然宁馨是儿子喜欢的女子,他就必然不至于辣手摧花,现如今的问题只是……宁馨自己能不能过心里那一关,还有就是,面前这个修为不凡的秦轲……

    秦轲自然不知道薛弓心里的思量,但两年在外游历,又被高易水影响颇深,对于人心也有几分自己的观察,可以听出薛弓话语里隐藏的意思,身体微微一僵,随后目光严厉地开口质问:“想不开?为何会想不开?”

    “这……”薛弓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起来,怪我教子无方,平日里忙于帮中事务,少有管教儿子,三十了也没给他找个管家的媳妇,才害得他今日头脑昏聩,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老夫在这先说声对不住了……只是这会儿已过了不少时候,想来……情到浓处有些事情怕是……”

    他没有说完,也许是因为那件事情实在难以启齿,但秦轲很快懂得了其中的意思,手上的力量越发大了起来,菩萨剑的剑柄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心中一阵绞痛,只觉得里面翻涌着一层又一层愧疚,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太不称职了一些。

    如果当初他能多花些心思,譬如把宁馨托付给太学堂的同窗家人,或是直接拜托高长恭他们也照顾一下宁馨将她安排继续与张芙她们同住,也不至于让她独自在家遇到这种无赖二世祖。

    他知道,宁馨虽出身风尘,却绝不是个不自爱的女儿家,甚至某种程度上,她会更加看重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身……如果这回的事情她真的接受不了,非要自寻短见,自己又该如何劝解?

    他此刻的心中有多痛,对于那个劫走宁馨的薛家公子就有多恨,连食指都不自觉地开始推动菩萨剑,仿佛下一刻就会拔剑出鞘。

    下意识地,薛弓退后了一步,只觉得秦轲身上传来的那股寒意让他战栗,同时菩萨剑的锋芒闪得他眼睛一阵刺痛。

    “公子,不知可否听薛某一言?”薛弓低声道。

    “说!”秦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薛弓,如果不是还守着最后一丝清明,并且隐约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失控,可能会导致十分可怕的结果,只怕他会当场出手把薛弓格杀。

    可即便是他按捺住了杀意,这些浓烈的情感也已经向外逸散,尖锐的“吱吱”声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小黑从他的胸口钻了出来,龇牙咧嘴的地发出鸣叫,一点点地爬到肩膀上用猩红的眼睛注视着薛弓。

    原本它光滑的背部,此刻已经炸裂开一片片鳞片,每一片都锋利无比,恐怕换做谁都很难相信,明明是这样纤细的蜥蜴,却拥有着如一头巨型猛兽般的威势。

    与此同时,内院一间贴了大红囍字的房里,有一个人悠闲地坐着,手中轻轻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龙凤雕花杯盏,一边赞叹道:“居然还真有这样厉害的畜牲,看来李四说的没错……”

第六百五十八章 迷惑行为

    摆设整齐的房间,无论是陈列着旧书的书架还是触感光滑的花梨木的桌椅,从内到外到处都充斥着一种精心设计的典雅。被点燃了的香炉里缭绕着深邃的芬芳,是价值昂贵的唐国沉香,沁人心扉的同时,又能安人心神。

    只可惜的是,一声声鼾声却破坏了这种绝妙的意境。

    一身朴实装束的宁馨带着几分忧色地坐在桌前,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那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薛家公子,又看向坐在身旁那略显高大,衣装雍容华贵甚至带着几分贵人威仪的人,低声道:“大老板……”

    “不用这么称呼我。”端坐着喝茶的贵人露出微笑,看了一眼宁馨道:“你已经赎身,离开九江城,现在是自由身,不必对我这般拘谨,称呼我名字就好。”

    宁馨轻轻地点了点头,举止却依旧显得有些不安,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裙摆道:“赢……先生,你刚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贵人,又或者说荆吴四大财神之一,九江城富商赢真嘴角依旧带着微笑,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饶有兴趣地回答:“哦,你看不见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现下,你的那位好弟弟正在中庭的院中,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入内来见你。”

    “阿轲?”宁馨惊喜道:“他回来了?”

    虽说一直听闻荆吴军凯旋而归,但宁馨并不知道秦轲也会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回来,开城门的那天人山人海,她也一向不爱去凑这种热闹,自然没能看到秦轲策马过街的英姿。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知道秦轲回国的消息,心里还是涌出了一阵喜悦,双手顿时捂住那正在剧烈起伏的心口,道:“那我现在能出去找他么?”

    赢真刚想回答,房门却突然开了,面色如霜的李四好像一阵风般飘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赢真的背后。

    “外面的人都处理好了。”李四道:“按你说的,一个没杀,不过估计得好些时辰才会醒来。”

    “干得不错。”赢真简洁地做出了评价。

    与此同时他在宽大的袍子里摸索了一阵,居然摸出了一只手掌大小的茶壶,随着微烫的茶水被缓缓倒出,他接着问道:“库房里的东西你确认了么?消息没有出错吧?”

    “是,和消息里说的一点不差,你的这份礼物对荆吴来说很有用。”李四接过茶杯,皱眉看了看漂浮在茶水里的茶叶,发现正是自己最不喜欢的普洱,因此猜到赢真大概又是有心戏弄。

    不过赢真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点头,神情颇为严肃道:“不是对荆吴,而是对诸葛宛陵,会有大用处。荆吴和诸葛宛陵,还是要分清楚一些的。”

    李四却不这么看,一面把茶水倒掉并故意溅了很多在赢真的靴子上,一面反问道:“对荆吴有用,不就是对诸葛宛陵有用么?这两者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赢真低头看了眼脚背,苦笑着道:“虽然对诸葛宛陵是没什么区别,但对于我们来说,总要明确初衷的不是么?荆吴的兴亡,我从不关心,我关心的还是诸葛宛陵这个人,因为,哪怕荆吴灭亡了,只要诸葛宛陵还是值得期待,那便足够了。”

    李四耸耸肩,从怀里掏出一只几近透明的皮水袋,打开喝了一口,似乎对赢真这种自以为运筹帷幄的迷之自信有些厌烦,但最后他还是看了一眼窗外,道:“你说如何就如何。”

    赢真看着李四面无表情的侧脸,露出几分无奈,叹道:“老爷子去世之后,你好像变得更加无趣了,我真的很担心……再过几年你会不会变成一根木头?”

    “不用你管。”李四的神情和他的语气一样,平静得可怕。

    两人说着话,宁馨显然是插不进嘴的,所以她只能怯生生地坐着,眼神在赢真和李四之间飘来飘去,慢慢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事情……

    一开始,她确实抵挡不住双刹帮的人,被迫坐上了花轿,吹吹打打一路来到了薛府,然而一进房间,许多事情却完全脱离了她的意料。

    先是喝得醉醺醺的薛公子,进了房门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被突然出现的李四一击打晕,随后赢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比主人还主人地坐到了椅子上,悠哉悠哉地和她说起了好些有的没的闲话。

    之后,薛府管家带着人急匆匆赶到,结果才到院子里,李四又从天而降,将他们挨个打晕,一路拖进了花圃里。

    现在赢真说秦轲正在外面,而且看他的态度,似乎早在等待这一刻,难不成这一切是冲着阿轲去的?

    尽管不知道赢真和秦轲之间会否有什么联系,但宁馨越想越是面色苍白,越觉得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好的,心下更加不安起来。

    “别担心。”似乎是察觉到宁馨心中所想,赢真轻轻敲了敲桌子,拉回了宁馨的思绪,宽慰道:“我和你弟弟并无仇怨,我这次过来,也只是机缘巧合……不信?我可从不说谎,我若是半句虚言,便让老天降下一道天雷,将我劈成焦炭。”

    宁馨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慌乱地挥手道:“您,您这是做什么……哪里需要您发这样的重誓,我宁馨何德何能,怎敢质疑大老板……我……”

    只是赢真还在忍笑看着宁馨慌了神的样子,李四却冷冷地打断道:“你放心,他对老天向来没什么敬畏之心,天雷那种东西他更是没在怕的。”

    一句话,场面立刻变得有些尴尬。

    “咳咳咳。”赢真面子有些挂不住,一口气喝光了壶里的茶水,重新揣回衣袖内,站起身道:“也罢,接下来的事情我也不想看了,这封信你留着,等见了你弟弟,记得亲手交给他,至于我来过的事情,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一切随你心意。”

    说完赢真打开房门,迎着天上一轮明月,转头对李四吩咐了一句继续保护宁馨的话,一晃眼消失了踪影。

    与此同时,厅堂之上,薛弓正对秦轲耐心劝解道:“我儿虽说有些出格,但对宁馨姑娘当真是一片痴心,手下回报说平日里每次去拜访宁馨姑娘,都带着十二分的厚礼,从不多加叨扰,今日哪怕喝多了酒,去的时候也不忘带着聘礼和花轿,若说是劫掠良家,只怕没有这样肯下功夫的匪徒了。何况,我儿与宁馨姑娘相识已久,一来二去宁馨姑娘总也该对我儿生出些情分来,算算我儿今年已过三十,也少有流连烟花之地,宁馨姑娘独居伶仃,若能与我薛家结亲,也未必是件坏事。”

    这正是薛弓心中所想的计划。

    既然生米已经成了熟饭,老谋深算的薛弓自然不会愚蠢地想要去挽回,而是顺水推舟地要把这件事情推向一个对他更有利的方向。

    反正他的儿子对那宁馨十分上心,薛家如今也的确需要一位当家媳妇做主,好管管内事……

    或许,他还可以借此为基,和面前的秦轲拉上亲族关系。

    如今的建邺,可谓是“天子脚下”,江湖从来就不可能脱离权力的控制,甚至方方面面,双刹帮都少不了要跟官府打交道,光是每月的“贡银”,双刹帮已经连续送了多年。

    然而,靠金银维系的关系终归不如血亲来得稳固,薛家一旦和秦轲结成了亲家,再稍加运作,帮助秦轲在军中更快地脱颖而出,凭他如此年轻的一位小宗师,何愁将来不能有所作为?他双刹帮又何愁不能宏图大展?

    看着秦轲神色有几分松动,薛弓心中一喜,趁热打铁道:“公子放心,既然宁馨姑娘和我儿这般有缘,我这个当爹的必定不会亏待了她。婚嫁的一切仪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明日便一一补足,绝不会少了半分。而且日后这薛家的内事,全然交给她打理。虽说我薛家出身江湖,比不得那些高门显贵,却总比那些官宦人家更讲恩义,宁馨姑娘未来的日子绝不委屈。”

第六百五十九章 动手不动口

    平心而论,薛弓的提议绝非一无是处,甚至可以说,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且在当下别无他选的、最好的选择。

    假定宁馨真的出了事,哀痛显然无济于事,顾及她接下来的生活才是重点。

    此时此刻,还不知道宁馨实际情况的秦轲沉默着,思索着,许久没能说话。他眼神里的动摇放在薛弓这样的老狐狸眼中就像是最比夏日暖阳还要温暖的新曙光。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

    薛弓心中微微感叹,但同时也为自己有可能与这个年轻人而感到幸运,因为一旦两家的婚约成为盟书,这个年轻人将会得到双刹帮源源不断的帮助,进而在建邺城这座偌大的庙堂里逐渐走向高峰。

    毫无疑问,薛弓心里对自己的谋划有几分得意,自然也不愿意打破这样的沉寂,只期待接下来秦轲所做的决定。

    只是他大概也想不到,匆忙而来的他并没有了解到足够多的真相,更不知道秦轲和宁馨之间的关系绝非血缘姐弟,更不存在谁主宰谁,谁控制谁这一说。

    何况。

    秦轲从未想过自己要掌握宁馨的人生。

    “我需要和她见面,亲口问问她的意思。”少顷,秦轲安抚了小黑,抬起头以坚决的目光注视着薛弓,“这是她的事情,应该让她自己做主才对。”

    薛弓微微有些惊愕,又低沉地道:“宁馨独身一人,想必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既然如此,公子可以做她的主才对。”

    “长兄如父?”秦轲侧头打量着薛弓的神色,又带着几分轻蔑的笑容道,“可惜我是她弟弟,而且我家并不是什么士族,没那么多规矩。”

    “这……”薛弓终于有些为难起来,他确实还没来得及亲自和宁馨详谈,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决定?

    “我看还是缓一缓好些。”薛弓温和地笑了起来,“多给宁馨姑娘一些时间,想必她也会同意的。”

    “可我现在就要见她。”秦轲目光锐利,“我要亲眼见她是否安好,还有……如果她有了自己的决定,我希望你的儿子不会临阵脱逃,毕竟你是江湖人,应该知道江湖规矩,你也说了,你儿子已过而立,有些该承担的代价,也得承担才行。”

    薛弓脸色终于难看起来,他不明白秦轲为什么会这样坚决,难道只是因为年轻所以不懂得权衡利弊?还是因为一路太过顺风顺水不愿妥协和变通?

    “我若是说不……”

    “大哥!”一声低沉的呼喊从厅堂外传来,绘制着青竹的屏风后显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大约四十几岁的健壮汉子,脸庞的皮肤粗糙显然经历过风沙,眼里尽是江湖人惯有的豪放,高耸的鼻梁与厚实的嘴唇下长满了浓密的络腮胡。

    但秦轲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人的外貌,而是这个人身上的那股气息,或许是因为并不如何擅长掩饰,所以他可以轻易察觉出这个人的修为恐怕也已进入小宗师了。

    而薛弓听见这个声音,心下一阵松弛,一面略微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一面微笑着回应:“二弟。”

    来人正是双刹帮副帮主,他的亲弟弟薛洋。

    虽然薛洋少时便被一个游历的隐士选中带离了他的身边,但二十年后学成归来,薛洋成了双刹帮最强大的战力之一,建邺城的江湖水浩浩荡荡,但人人见了他都得恭敬地喊一声“薛二爷”。

    秦轲微微审视了一会儿薛洋,也明白薛弓身上那种信心来自于何处,但他并不畏惧,更不想退避任何锋芒:“你同不同意,可都由不得你。”

    “这里是薛家,你是客人,我们是主人,自然由我们说了算。”回答秦轲的已经是薛洋了。

    回来的路上,他听完了传信的人叙说的大概经过,此刻自然对秦轲这个闯入者不会太过客气。

    “客人?呵呵。”秦轲却像是听见一个笑话,转身正对薛洋道:“如果可以,我还真不想登你们薛家的门,送我姐姐到我面前,否则,我自己进去,一间一间找。”

    “不用了。”薛洋一双大脚踏在地板上站定,可以看到有两道气流在他的身下席卷起灰尘。

    如果说气血三境是打根基,而小宗师已经是登堂入室的强者,无论是筋、骨髓都强健无比,不似凡人。

    随着薛洋的双掌合拢成拳,血脉里的气血流转使得他臂膀好像灌注了精铁,只是一抖,就爆出咯咯咯好像炒豆子一般的声音。

    “薛家不是东门老街的买菜摊子,想往哪儿去就随你往哪儿去。”薛洋的背后背着一柄朴刀,轻轻一握就被挣断了麻绳。

    “且慢。”薛弓眼见场中剑拔弩张,突然微微叹息了一声站了出来对秦轲道:“晚一些,我自然会带公子去见宁馨姑娘。事已至此,我那儿子自然难辞其咎,但既然是儿子的债,我这个当父亲的自然也不可能置之度外。到时候若是公子要泄愤,我薛弓愿为儿子承担罪责,就算把我斩杀当场也悉听尊便,但还望公子能多考虑我的对你说的话。”

    生死之事,薛弓说得坦然,甚至那向前踏出的一步隐约有刀剑锋芒闪过,无畏无惧。

    不过秦轲并不吃这一套,这两年他这一路行来,已不知道见过多少死人,甚至他自己的刀锋也隔三差五沾染鲜血,如果不是他守着那份不愿滥杀无辜的良善,只怕早在大门前他的菩萨剑已然出鞘沾血。

    那么现在……

    秦轲抚摸着剑柄,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十分锋利,更带着几丝杀意:“如果待会你死在我剑下,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决定?”

    “你……”薛弓还没来得及回应,秦轲的菩萨剑却骤然出鞘,毫无征兆!

    锋芒如雷电闪过,几乎是瞬间到了薛弓的面前,卷起的疾风吹起他额前的几丝花白头发,一点光芒停留在了离他眼睛不过一指宽的地方。

    只需秦轲再把剑往前送上一送,这位在建邺城里有头有脸的双刹帮帮主就会立时成为一个独眼龙,而他若是想再向前一步,刀锋下滑,他的头颅大概也跟串在竹签上的糖葫芦差不了多少了。

    薛弓感觉到那寒芒的逼近,甚至还没被刺中就已经感觉眼睛剧痛,偏生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全身汗毛竖起,本能地往后退去。

    他退一步,秦轲就进一步。

    一直逼到墙角,秦轲终于停下脚步,因为伴随着劲风袭来,一直在侧的薛洋已经赶到,朴刀抖出惨白的刀光,直扑他的背心。

    秦轲哼了一声,身体一矮,一只手直接握住薛弓的领口,把这个并不壮硕的老人直接调转过来,用他充当对朴刀的盾牌顶了上去。

    面前就是自己的血亲兄长,薛洋自然不可能真的六亲不认一刀劈下去,只得一脚狠狠地跺在地板上,激起无数的地砖向四周迸溅,险之又险地切断了薛弓的一缕头发。

    接着,空气中炸裂出薛洋一声巨吼,就在这样一刹那,他居然还能再度变招,随着朴刀都出一个圆圈,长长的刀柄直接碰在刀柄勾向薛弓的肩膀,想要把它撇开一旁。

    只是身处薛弓遮蔽之下的秦轲却露出了几分得逞的笑容,随着他手一松,竟然直接把薛弓推了出去!

    如果换做外行,恐怕看见秦轲这么一推,还以为秦轲是被薛洋的凶狠气势所摄,心生胆怯才把薛弓主动归还。

    但薛洋却瞪圆了眼睛,知道这小子根本就是顺势而为,却使得他措手不及!

    他以朴刀用出的这“一勾”,可以说是他师父一手绝招,当年他足足练了数月,才把时机、力度、位置的把控精炼至圆满,进可以以刀锋掠人头颅,退也可以以刀柄扯动人质。

    但正是因为这样粗中带细的一招,反倒是让秦轲有了利用的机会,他顺势推出的薛弓看起来好像是把人送回,可薛洋此刻根本收不得劲力,哪里还能如预想之中把薛弓救回?

    “嘭”地一声闷响,只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朴刀的刀柄拍打在薛弓那有些苍老的背,顿时拍得薛弓口吐鲜血侧飞而出,若非他还有几分气血修行,筋骨比常人强健许多,恐怕此刻早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大哥!”桌椅崩塌之中,薛弓的在地上连续数次翻滚,终于停了下来。

    不过薛洋此刻还已经来不及去看薛弓的情况,此刻的他只觉得脊背骤然发寒,毛发根根炸起,秦轲的身影已经到了面前!

    沉重剑柄被摆放在厅堂正中的桌子上,向上看可以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幅“青山雄鹰图”,那只雄鹰的眼睛尤其锐利。

    就好像菩萨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鞘的剑锋一般。

    七进剑的剑意,早已经融入了秦轲的剑招之中,因此顺势用出,自然让人感觉浑然天成。

    可薛洋看见那剑锋逼近,只感觉刺骨的寒意,发出立刻顿时发出一声低吼,朴刀一束一转,就向那道锋芒拦截而去。

    薛家厅堂之内,骤然激射出无数气流,吹倒了屏风,上面绘制的青竹也在这样的力量之下被撕扯成无数碎片。

    两名小宗师就这样在厅堂之中连续交手十余次,期间甚至还斩断了一根承重的顶梁柱,随着瓦片哗啦啦啦地坠落下来,屋檐都垮塌了一小块。

    刀光剑影之中,受伤的薛弓默默感叹:得亏当初自家建造府邸时花了大心思,才使得一根顶梁柱的断裂没让整个屋顶垮塌下来……

    可还没来得及舒缓气息,竟又被一股席卷而来的劲力吹得翻滚数次,两眼金星飞溅。

    等到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面前再度出现了一个人影……

第六百六十章 狐假虎威(二更)

    “站住。”剑锋落下,轻轻地搁在薛弓的脖子上,秦轲的神情冷得像是一块冰。

    “你!”正追逐着秦轲身影的薛洋握着朴刀,虎口因为崩裂而缓缓溢出鲜血,正想要再度出刀,可一见秦轲居然再度挟持了薛弓,一时间只好后退。

    然而秦轲却趁着薛洋这么一时的犹豫,菩萨剑翻转之间,只是一扫,小宗师境界的强大气血便卷起了巨大力量,在一眨眼之间削断了朴刀的刀柄!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他再度随后再度搁回薛弓的肩膀。

    “别过来。”秦轲侧过头用透过眼角注视薛洋,声音有些嘶哑,“你护不住他,他的命在我的手里,如果有必要,你也会死。”

    薛洋没有想到秦轲突然暴起后的实力居然如此之强,望着手中那被一剑削断的朴刀,嘴角抽搐着向后退去。

    也是这时候,他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刺痛,低下头的同时发现那居然有一道伤口。

    两人交手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但他实际上已经输了半招,或许未必决定生死,可至少代表他面对秦轲,并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更不要说此刻他手里还有一个十分有分量的人质。

    看见薛洋不敢再动,秦轲这时候才重新看向薛弓,低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有多不好,之所以我还没有动手杀人,只不过是我不想滥杀无辜而已。可你……”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展现什么帮主运筹帷幄的风度,因为你明明很怕死,却非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慷慨陈词的样子,恶心,又可笑。”

    此刻的薛弓显得十分狼狈,非但发髻已经散乱成一团,并且上面还沾了不少桌椅碎裂开的木屑,苍白的脸上沾染着鲜血。

    大概是因为被提着胸口的衣领,受伤后的他只觉得有些难以喘气,嘴角也缓缓地溢出了鲜血。

    “你不能杀我。”薛弓很清楚地感觉到菩萨剑有多锋利,锋利到可以轻易割开他的皮肉,切断他的血脉,把他这条命彻底地送到阴曹地府的阎罗王手中。

    为了求生,他忍住了继续吐血的**,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要以为自己是高长恭的亲兵,便可以为所欲为,你如今的一举一动已与江湖仇杀无关,倘若你敢动手,江宁府尹大人一定会拿你问罪,宁馨日后的处境只会更难!”

    江宁府尹,这大概是薛弓最后的指望,尽管双刹帮一向对那个老匹夫的贪得无厌嗤之以鼻,然而这些年却也从未令他失望过。

    一旦双刹帮出了乱子,那个老匹夫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断了他钱袋子的人?

    “江宁府尹?”秦轲知道这个官位正是负责建邺城和周边地区治安的朝廷大员,只不过没想到这个薛弓倒是挺有手腕,能攀附到这样一位贵人。

    薛弓感觉到秦轲手上的力量似乎松弛了一些,还以为秦轲是害怕了,正想继续说话,却听见秦轲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厅堂之外是不断聚拢过来的双刹帮帮众,再近一些,是虎视眈眈甚至恨不得拿刀劈了他的薛洋,但他依旧放肆地大笑着。

    片刻后,他停止了笑声,凑近了薛弓的耳畔,低声道:“江宁府尹算什么?你可能不知道,我背后的靠山,那是连世族都不会放在眼里的……”

    整个荆吴,说不把世家大族放在眼里的,能有几人?

    丞相诸葛宛陵。

    大将军高长恭……

    而这两个人他现在常常都能接触到,甚至颇有渊源,并不如何稀奇。

    被他拎着的薛弓顿时面露恐惧之色,心中的直觉告诉他秦轲并没有说谎。

    似乎是为了呼应他心中那不好的直觉,一声如惊雷般的怒喝声从院外传了进来。

    “校事府办事,闲杂人等退散!”

    秦轲微微抬头,看见了一张满是冷意的俏脸,可再冷的表情,仍掩饰不了她眼睛里无时无刻存在着的灵动。

    蔡琰?怎么是蔡琰?

    望着那张冰山美人般的脸颊,秦轲一时间觉得好生荒谬,明明才分开不久,怎么那个总是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姑娘,一下子就成了校事府的人?

    而且看围绕着她的那些身穿官袍腰间带刀一身冷意肃杀仿佛秋日寒风的校事府士卒,蔡琰此刻明显是发号施令的角色,并且随着她一声令下,带刀的士卒迅速开始向内行进,将双刹帮的帮众和他们都包围起来。

    双刹帮的人虽然很少接触到校事府这个衙门,但校事府建立之初,整个荆吴都流传着校事府办案的雷厉风行,手段之高,行事之狠,整治得那些官老爷们都如同丧家之犬,何况是他们这些江湖上讨生活的人?

    一时间噤若寒蝉,众人只能主动地让开道路,任由自家帮主的院子被这群不速之客占据。

    蔡琰依旧冷着脸,一身的黑色衣裙剪裁得体,不但让她的身材更加窈窕,更带上了一股子天然的威仪。

    随着她目光流转,扫过双刹帮的帮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近来有探子上报,双刹帮私下与敌国往来,有通敌谋反之嫌疑。即刻起,双刹帮堂主以上帮众不得擅自离开院子,普通帮众一月之内不得离开建邺城,有违者……斩!”

    女声斩钉截铁地落下,顿时掀起了双刹帮帮众们一片哗然。通敌?谋反?这可都是足以掉脑袋的大罪,怎么就落到了他们双刹帮的头上?

    秦轲缓缓地站了起来,把剑从薛弓的脖子上移开,随后一步步缓缓地走到那副画下重新拿回剑鞘还剑入鞘,任由薛洋去搀扶薛弓。

    仔细想了之后,他抚摸了一下腰间,想起自己之前把腰牌递给蔡琰把玩的事情。

    既然……蔡琰已经做到这种程度,那他也不必再继续胁持薛弓了,反正以蔡琰的心智谋略,远比他要强。

    至少他是断然做不到仅仅一句话就把所有的双刹帮帮众吓得噤若寒蝉的,早知道校事府的腰牌实际上这么好用的话,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做单枪匹马地杀入薛府。

    到底是做独行侠做久了呀。秦轲心里叹息了一声,觉得以后或许可以改变一些做事的方法。

    这时,被薛洋搀扶起来的薛弓又吐出一口鲜血,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可以去了解当前的情势。

    “怎么回事……校事府……怎么会针对一个江湖帮派?”薛弓咳嗽了一声,眼见校事府的士卒正用十分粗暴的方式在自家盘查,心中倍感荒谬。

    “害怕了?”秦轲看向薛弓,有些尖酸地讽刺道:“看来用不着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看看,你们现在整个双刹帮的脖子上都架着刀。”

    薛弓阴沉着脸,正要对秦轲做出反驳,却发现有一名校事府官员靠近了秦轲,语气带着几分恭敬道:“这位公子,我家大人请你过去。”

    “大人?”秦轲微微一怔,随后看见一身黑裙已经向着后院走去,明白过来,咧嘴笑道:“好,请你前面带路。”

    看见他像客人一般被领着离开,薛弓等人的眼神终于由疑惑变得惊恐起来。

    一进后院,秦轲先是看见薛家费了不少心思栽种的花圃,而花圃的中间是一座看上去十分雅致的凉亭,假山流水潺潺环绕,蔡琰正在其中,面色冰冷,身后有侍卫握着刀柄,低头恭敬地在报告些什么。

    而眼见秦轲的走近,蔡琰轻轻摆了摆手,让侍卫退了下去,在凉亭的几十步外戒严。

    “蔡……琰……”明明现在亭子里已经只剩下两人,可秦轲发现蔡琰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甚至身上那种身处高位者的威仪都没有减退半分,她负手到背后,居然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

    这气势……

    秦轲头一次见到蔡琰这个样子,好像换了一个人,再不是那个平日里活泼爱闹的姑娘了。

    “本官面前,还不跪下。”蔡琰审视了片刻,突然从牙齿缝里挤出这样几个字。

    哈?秦轲微微一怔,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实在没有想到蔡琰会对自己这样说话。

    但随后,“噗哧”一声,蔡琰终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咯咯笑了起来。

    “怎么,傻啦。”蔡琰收敛了笑声,看了看那正在警戒着的校事府侍卫,发现他们依旧纹丝不动,不由得赞叹了一声这些人的训练有素,随后看向秦轲继续道:“看你那样子,就快真的跪下了,我有那么可怕么?”

    秦轲脸上抽搐,才知道自己又是被蔡琰戏弄了,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怎么装成这样?是不是我那块腰牌……”

    “在我这儿呢。”蔡琰嘻嘻一笑,褪去伪装之后的她伸了个懒腰道:“谁让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的,至于装……我都不用装。我可是蔡家小姐,有一年我为了躲我爹,偷偷溜进了禁军里头,连国主都没认出我来……今天这个,小事一桩啦。”

    “也是……”秦轲微微叹息一声,自己好像常常忘记了蔡琰那显赫的背景,大概是她太平易近人的缘故?

    “那通敌、谋反的事情……”

    “当然是胡诌的。”蔡琰回答得理直气壮,“这种手段本来就不稀奇,先给人扣上一顶罪名,再网罗证据就好了。反正双刹帮这么大的帮派,里面的猫腻肯定少不了,查一查是不是有走私,走私的过程中是否跟敌国的人有所接触,这些本身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顺着查下去说不定真能挖出点什么呢……”

    “呃……”秦轲也是被蔡琰这“娴熟”的样子惊到,无奈地笑了笑,“果然还是你有法子。”

    “那当然了。”蔡琰翻了个白眼,对秦轲明明寻仇却还心软的想法有颇有微词,“知道你担心我做得太过火,但还是先把你那菩萨心肠放回到肚子里去。这通敌、谋反的罪名,可大可小。大了足以让薛家全家人头落地,连通双刹帮从上到下一扫而空。可小了,顶多也只是一通盘查之后就不了了之,不会牵连无辜的人。何况这右郎中本来就是你,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秦轲被蔡琰数落,也是有些汗颜,知道自己有时候还是不够狠辣:“那我们先去救姐姐,接下来的事情,视情况而定。至少薛家那个儿子,我绝不会放过他。”

第六百六十一章 私藏

    然而真正等到两人见到房中有些正有些坐立不安的宁馨和地板上睡得像是死猪一样的薛家公子的时候,倒并没有第一时间对其发难。

    “姐姐,你没事吧。”秦轲焦急地打量着宁馨的脸,似乎是想从宁馨的神情上看出是否有什么不悦之处。

    宁馨也是有些激动地双手握住秦轲的手,露出柔美的笑颜道:“我没事,还好有人打晕了薛公子,就是这位……呃……”

    她转过头,李四的身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了房中,只有一道清风撩动发丝,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在她咫尺之间,好像一缕游魂。

    “哎……明明刚刚你们开门的时候他还在……嗯?”宁馨惊讶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却发现秦轲突然面色凝重夺门而出,凭着栏杆向着远处眺望。

    那是一棵靠近院子边缘的垂柳,春日的微风吹出了它宛如婴孩般成长的新芽,微微荡漾在暖阳之中,不过秦轲关注的地方不是柳树的生机勃勃,而是在柳树的最上方,有一个人影正静静地随着枝条一起荡漾。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个人就横跨了这样长的距离,并且他居然可以如此轻盈,站立在这样柔软的柳条上随风飘荡。

    如果不是秦轲的风视之术听见了那细微的风声,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居然有这样一名恐怖的高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从离开。

    隔了很远,秦轲看不清李四的面目,所以只能是看着李四冲着他缓缓点头,随后又像是一只鬼魅一般飘荡着消失在和煦的阳光之中。

    “巽风之术……”

    心底的一种强烈直觉告诉自己,李四在巽风之术的修为明显要比他高明了许多倍,可这个到底是谁?又是从哪里学的先天术法?

    “怎么了?”蔡琰没有修为,只能是在旁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而秦轲为了不想蔡琰担心,也是微微摇了摇头。

    “没什么。”秦轲最后看了一眼李四消失的方向,随后又再度走进房内,开始询问起宁馨这一晚的前因后果。

    “所以……那个救你的人是……大老板?那个九江城赫赫有名的财神?”

    秦轲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还会和这个人有所联系,虽说宁馨当初确实是在他门下的产业谋生,可如果他真的对宁馨好,又怎么会任由她在那样的泥潭里深陷?

    “嗯。其实在九江城的时候,他对下面人还是挺不错的,记得有一次,一个姐妹让一个不安分的客人伤了,第二天那个客人的尸体就被发现溺死在码头边的水里,人都面目全非了,从此之后再没人敢在楼子里撒野……”

    “唔……也不见得是为了下面人好,说不定只是为了自己的生意。”秦轲并不像宁馨那般乐观。

    而自小成长于风尘的宁馨也看出了这一点,心里微微一暖,抿嘴笑道:“你不必这样,其实以前的事情,我自己都看开了,何况我们这些像无根浮萍一般的女子,有什么资格去让人爱怜?就我知道的其他楼里的那些姑娘,比我们的日子艰难百倍的都有。”

    从见到秦轲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后,宁馨想起那一封信,也是立刻从怀里取了出来,交给了秦轲:“对了,这是大老板留下的信,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交给我?他知道我?”秦轲再度一怔,接过信件之后立刻抽出翻开,随后发现这封信实际上是要自己转交给诸葛宛陵的,上面的字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说薛府的院子里藏匿着几箱重要的东西,让他亲自去查看,而另外一部分,则十分简短。

    “有妖物自西北至,为言灵所使,还请诸葛兄多加防范。”

    妖物?秦轲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想来诸葛宛陵应该能看懂,所以又把帛书卷了卷,重新塞回那只丝绸编织的袋子里。

    到底是九江城的财神,一只装信件的袋子也制作得如此金贵,非但摸上去如同流水一般顺滑,上面还精致地绣着一些栩栩如生的图案,似乎是飞禽走兽互相争斗的构图,乍一看却好像那无数双眼睛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放在建邺城,这样的袋子恐怕也能卖个不少银钱。

    “不论如何,姐姐你没事就好。”秦轲收好了书信,也有些感激上苍垂怜,给了自己这样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好的结果。

    宁馨轻嗯了一声,随后把目光转移向了在一旁微微笑着却故意不发出声音,好让两人尽情抒发心意的蔡琰。

    “这位是?”宁馨轻声问道。

    “这是蔡琰。”秦轲主动地介绍起来,“我们……我们一路同行,我和她,嗯……”

    秦轲正在思量着如何介绍才显得不唐突,结果宁馨已经轻轻迈出脚步走了上去,双手亲昵地握住了蔡琰的手举到胸前,嘴角翘起道:“原来是蔡姑娘,这一路上亏得有你照顾阿轲,多谢了。”

    秦轲听了,面色古怪地转了转眼珠子,心想明明这一路上自己应该才是照顾人的那一个。

    “宁姐姐好,阿轲常常提起你,我也总想亲眼见一见的。”蔡琰也是笑着,娴静的样子既不像是刚刚扮演校事府官员的冷傲,也不像是平日里一贯的闹腾,倒真像一个出身士族的大家闺秀一般。

    宁馨转过头,看了一眼正腹诽的秦轲,露出玩味地笑容:“我们的阿轲也长大了呢,知道带姑娘来见姐姐了,还是个这样漂亮的大家闺秀,以后可不许欺负人家。”

    秦轲一下子涨红了脸,慌忙地摆起手来。

    宁馨既然没事,秦轲心里的火气也消退了许多,不过为了宁馨出气,还是把那个躺在地上睡得像是一头死猪一般的薛家公子打了个满堂彩,期间薛家公子还醒过来一次,不过又被他干脆利落地一拳给打得晕厥过去。

    等到拳脚施加完毕,秦轲看着那已经肿大了好多,甚至已经辨不清面目的薛家公子,满意地拍了拍手。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依旧没有结束,就在校事府的人在按照那卷书信中的内容,成功找到十几箱藏匿着的东西之后,竟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小楼里,一名校事曹单膝跪地,一手按着刀柄低头恭敬道:“大人,一共是八箱盔甲,六箱兵刃,兄弟们清点了一下,这足以武装一支近百人的军队了。”

    其实校事府的人最初对于这个突然拿着令牌就要领着人来薛家的“女大人”也是有些将信将疑的,只不过毕竟令牌做不了假,为避免将来被这个顶头上司找了麻烦,也就听命行事了。

    如今真在薛府找到了那十几箱东西之后,所有人都已经心服口服,并且为薛家一个江湖帮派居然胆敢私藏兵器盔甲而感到震惊。

    要知道,荆吴有法令,私藏盔甲超三具便是足以斩首的罪名,如今薛家内发现盔甲近百具,送到大理寺论罪,恐怕薛家一家从当家的薛弓到扫地的小厮,都免不了一个死字。

    薛家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情,必定已经对满门抄斩有了觉悟,可问题是,以薛家的情况,就算反了又能如何?一个江湖帮派难不成还能翻天?

    建邺城内有禁军近万,高长恭的军营就在城外不过十里,青州鬼骑动若雷霆,不过几息时间就能到达城下,想必这背后,必定有更大的人物在暗中谋划……

    校事曹气沉丹田,声音稳重,在思索之后再度开口道:“看来这薛家真有谋反之心,只是属下以为,这背后必定还有更大的人没有露面,请大人下令彻查。”

    宁馨坐在一旁,望着这样的情形也有些发愣,好在秦轲轻声解释了前因后果之后,才捂嘴低低地发出一声轻笑。

第六百六十二章 熟人

    蔡琰现如今又变回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大人”,坐姿微斜,一只手轻轻敲击太阳穴似乎在思索什么,随后慵懒地道:“把薛家人先带回校事府关起来,至于双刹帮……你去跟校事府令禀报,就说建议取来双刹帮帮众的名册,按照名册禁止所有双刹帮帮众出城,留以审问。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吧?”

    “是。”

    校事府做事,向来效率惊人,不一会儿,薛家上下近百口人就都已经被捉拿起来,仅仅从小楼上听过去就是一片哀嚎,大多数人都是直呼冤枉。

    受了伤的薛弓也在其中,勉强地支撑着沉重的躯体,听着那“私藏盔甲”的罪名落实,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冤枉!薛家绝无谋反之心,此事必有内情,还请大人明察!”

    然而他的呼喊只换来了校事曹刀鞘一次重重的击打,直接打得他重重地撞击在地上,激起不少尘土。

    “证据确凿,盔甲就是从你薛家被翻出来,还能说冤枉?”校事曹冷哼了一声,“冤枉不冤枉,审了就知道,校事府的大牢里,多得是让你开口的手段。”

    薛家的所有人都是激灵了一下,随后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天灵盖。校事府的大牢?他们可都听说过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要知道校事府这样一个衙门,办的都是钦案,连大理寺都无法与之相比,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一旦像狗一般被拖进校事府,那哀嚎声之响亮据说整条街都能听得到,鸟雀都不敢在校事府的大牢附近停留。

    很多人,甚至出不了那座大牢,哪怕是出来了,大多也已经形同枯槁……

    一时间,薛家的一众人等都放声哭了起来,唯独薛弓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只恨不得这就是一场噩梦。

    这时候,又有校事府的侍卫跑了过来,大声道:“大人!薛洋跑了!”

    “废物!”校事曹立刻就皱起眉来,道:“我怎么说的?薛洋是小宗师强者,不可力敌,先稳住他再用夺魂钩,无定锁控制住他,你都照做了吗?”

    “照做了……”校事府侍卫一时间有些羞愧,道:“但薛洋似乎很警惕,还没等我们把阵形铺开,他已经撞开两人逃了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薛弓突然睁开了眼睛,里面似乎绽放出一丝光芒。

    校事曹也是有些后悔,毕竟这一次来薛家他们并没有带小宗师高手,虽说以十名气血二重三重境界修行者构筑成的校事府阵势并非应对不了小宗师高手,可一旦小宗师高手预先有了警觉,想要捉拿就有些不容易了。

    大人算无遗策,怎么会当初没有想到要带上小宗师高手?不对,大人身边的那个轻甲少年,似乎就是小宗师高手,若是早有预料,要抓薛洋未必是难事……

    难不成大人是想放长线再做钓鱼之举?

    校事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而注意到薛弓睁开眼睛,他走到薛弓身边蹲了下来,冷冷地道:“最好不要太过高兴,就算你弟弟想跑,又能跑到哪儿去?这是建邺城,不是边境,哪怕他是个小宗师,早晚也会落网。”

    “大人,还有一人,薛家那名小宗师境界的老供奉,我们在府中搜查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校事府侍卫道。

    “没有发现就没有发现吧。”校事曹站起身握住刀柄,“薛家老供奉,成名数十年,这样的老狐狸,一听见风声跑得比谁都快。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这个老不死会不会跟薛洋汇合……不过我们手中还握着薛洋的妻儿,薛家的其他人一个不拉地在这儿,总有他自己上门来的时候。”

    说完,他带着人离开了薛府。

    “真的要弄成这样么?”小楼上,宁馨看着那些上了镣铐,哭泣着向外艰难行走的薛家人,一时间心里有些不忍。

    虽说薛家公子确实对她有“冒犯”之举,但一方面他也是喝醉了酒才做出这些举动,而且并没有成功,另外一方面,薛家许多人终归是无辜的,不至于被连坐戴罪……

    不过秦轲还是摇了摇头,道:“姐姐,这不是你的错,薛家藏匿盔甲,本就是大罪,并不是我们挟私报复,故意栽赃给他的。”

    “也是。”宁馨微微点了点头,知道这些事情终究不是她所能管的,所以也深吸一口气放宽了心情,望着两人笑道:“那我们回去吧?好歹你回来,也该好好吃上一顿团圆饭,我可以亲自下厨。”

    “好呀。”秦轲也露出笑脸,不过随后他皱眉想了想,自己还得去一趟校事府,毕竟薛家的事情还有蔡琰冒用他的身份的事情,怎么都得去校事府说明一番。

    于是他又道:“这样吧,姐姐,你和蔡琰先回去,等晚一些我回来咱们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小黑。”秦轲轻轻唤了一声,小黑从他的衣领里钻了出来,只不过此刻它已经平息了怒意,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好奇地看他,张嘴就是两个字:“笨蛋。”

    “你才是笨蛋。”秦轲无奈地笑笑,随后让它自然而然地爬到手背上,“我有事,你帮我保护蔡琰和姐姐,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们,知道不知道?”

    “好。”小黑回答了一声,随后纵身一跃,直接落到笑容满面的蔡琰手中,动作娴熟,姿态优美,甚至表现出让秦轲都有些嫉妒的亲昵。

    “蔡蔡,吃——饭。”

    “好,吃饭吃饭,一会儿就给你吃饭。”蔡琰笑眯眯地挤了挤眼,问道:“想不想吃汤圆?”

    “肉。”这才是小黑最喜欢的东西。

    宁馨则早已被这只会说话的蜥蜴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校事府。

    秦轲面色古怪地看着桌案后的那个人,看着他一手松开了官服的腰带,看起来极为散漫的样子,手中还握着卷宗一边翻看一边发笑:“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几个孩子是不是有天意眷顾,又或者说……瞎猫撞上死耗子?”

    秦轲也是没有想到,这校事府府令,居然会是当初在邬县见过的监察使周公瑾,自己还曾在他的指挥下,骑着他的马去找过治疗瘟疫的药引子,只是分别之后,他们没再见过。

    如今看来,这人是升了官?真是世事奇妙。

    “你怎么看?难不成真有人在暗中谋划,想要在某一日造反?”对于熟人,秦轲显得并不拘谨,直言问道。

    周公瑾放下卷宗,闭上眼睛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又睁开道:“告诉你倒也没什么,其实私藏盔甲这事儿,我已经查了近一月,抓了两次人,不过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具,没有这一次查出这么多。但这次来看,此事背后绝不简单,至少这幕后之人必定是有着周密的计划,只是不知道他的计划到底为何,又准备在什么时候发动。”

    “你也不必太担心。”周公瑾敲了敲桌案继续道:“现在的建邺城,可正是最稳定的时候,有长恭坐镇,哪怕真有人企图谋反,也只有死路一条,慢慢追查下去吧。”

    秦轲点了点头,也赞同他的说法,毕竟他亲眼见过高长恭在战场上的英姿,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甚至更上一层楼,又有谁能在他和他的大军面前欲行不轨?

    “不过话说回来……”周公瑾突然玩味地笑了笑,“今天你干得倒是很漂亮,虽然有公器私用之嫌,却也立下了大功。看来这校事府右郎中的位置,还挺适合你嘛……”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一碗苦药,一丝春意

    “呃……应该说这事儿实际上跟我没什么关系?”秦轲挠了挠头,如果不是蔡琰,他甚至都不会主动地使用校事府的力量,大概潜意识之中,他对于一些有关朝堂的东西还是有所排斥吧。

    毕竟有些东西,看似荣耀,实则一旦沾染就很难回头了,江湖如此,庙堂亦是如此。

    “我知道,那个姑娘拿着令牌进校事府的时候,我可都看在眼里。”周公瑾似乎洞彻了一切。

    也对,好歹他也是如今掌握整个校事府的校事府令,若蔡琰真能在他眼皮底下调用人手而他却一点都不知晓,那才是怪事。

    秦轲却皱了眉头,短暂思索还是不解地道:“你知道蔡琰是冒用我的名号,那为什么还放任她调用校事府的力量?”

    “为什么叫放任?”周公瑾却有另外的说辞,“她手上拿着校事府的令牌,就代表她足够代表你的一切,不是么?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个,反倒是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把校事府右郎中的腰牌随意给人。”

    “……”秦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哈哈。”周公瑾看着秦轲的样子,那张干净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不要把一些事情想得太复杂,其实无论是人事还是官场,都有很多漏洞可钻。就好像你家那姑娘今天拿着一块死物就能号令数十校事府的人在薛家横行无忌一样,很多人甚至只需要靠着背后那些大人物的名字,就可以在这座城市的夜色里称王称霸。”

    秦轲听出了周公瑾话里似乎蕴含着一些别的意思,不过没有深究,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言归正传。”周公瑾收敛了笑容,继续说道,“就先生的意思,他确实希望你能在校事府好好历练力量,就算你不打算一直留在建邺城,可将来你总会需要跟校事府在外面的力量打交道,提前接触一些不是什么坏事。”

    这大概才是他之前夸自己的原因。秦轲低头这么想着,终究没有排斥诸葛宛陵的安排,答应道:“我知道了。那我从现在开始就在校事府任职了?那我从今天开始每日来校事府来?”

    “不用。”周公瑾很满意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态度,有那么一刻,似乎可以看见当年那个行走江湖的自己,“校事府不是老学究钻研功课的地方,就算你愿意天天看案卷,把自己弄得满身都是防虫的线香味,我也是要把你往外赶的。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个人,他正是追查私藏盔甲一案的一份子,具体情况他会跟你介绍,你们正可以联手把这个案子办下去,看看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这个案子?”秦轲有些吃惊,“这么重要的案子,你就交给我?”

    周公瑾哈哈大笑起来:“当然不是,这样的案子,自然是我全权负责,你顶多只是我派出去的其中一条线罢了。不过我倒是挺看好你的,尤其是……你家那个聪明姑娘,就今天她那有条不紊的作为,我甚至都想让她进校事府做事。”

    所以这到底是历练我还是历练蔡琰?怎么感觉我纯粹就是个添头,用蔡琰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呢?

    秦轲有些头疼,却也知道蔡琰最喜欢凑这种热闹,查案的事情也必定少不了她,何况以蔡琰的才智,自己不用这样一个帮手才是愚蠢。

    在接下来又说了一些事情之后,秦轲也大概对校事府有了不少了解,而周公瑾似乎身体状况并不好,在半个时辰之后他就显出几分疲惫,于是秦轲也行礼准备告辞。

    不过就在他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从内室之中走出一道同样熟悉的身影,皓齿蛾眉,风姿绰约,手里端着端着一只瓷碗走得十分小心。

    “乔大夫?”秦轲轻轻唤了一声,知道这个女子正是当初在治疗瘟疫的时候有大功劳的女大夫。

    “是你呀。好久不见。”乔飞扇也认出了秦轲,微微一笑,随后又走到了周公瑾的身旁,皱眉道,“周大叔,喝药了。”

    “哎,好。”周公瑾听见乔飞扇的声音,眼睛顿时一亮,之前那些风度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当着秦轲的面仿佛一只摇尾乞怜的大狗一样起身靠近了乔飞扇。

    他才看了一眼药碗就苦着脸道,“太烫了。”

    “我吹过了。”乔飞扇有些不满地道,“这药本来就是趁热喝才好,真凉了就不管用了。”

    “那就再帮我吹吹嘛。”周公瑾嬉皮笑脸地道,“反正你都已经来帮我看病了,好人就当到底,多吹两口气儿,说不定因为你这么好的大夫多吹了两口气,我好得更快了是不是?”

    “再好的大夫吹出来的也不是仙气儿。”乔飞扇翻了白眼,好像对面前这个明明已经当了大官还如此无知的人有些无语。

    然而她也架不住周公瑾的软磨硬泡,只好象征性地又给吹了几下,递了过去。

    周公瑾抬起手去接那药碗,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之间,两人的手掌相互接触了片刻,乔飞扇的肩膀骤然颤动了下,好像是下意识想要躲闪,但最终还是因为大夫的操守,没放开药碗导致这辛苦熬好的药洒到地上。

    秦轲看着两人,心里却是生出几分古怪的情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这两个人正在酝酿。

    难不成,这两个人……

    这时候,他看见周公瑾一只手自然下垂,手掌做出一个扇巴掌一样的动作,无疑是在赶人。

    秦轲咧嘴露出笑容,立刻头也不回地就向外走去。

    整个室内如今就只剩下了周公瑾和乔飞扇,静谧之中自有温存。

    周公瑾低头喝着药,一边感慨秦轲的识相,一边抬起眼看了一眼假装四处张望的乔飞扇,心中万分得意。

    尽管自己修行不如高长恭,却也有小宗师的境界,这样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生病的?

    他娘的……要不是小爷迎着大半夜的寒风从城南跑到城北,再跳进冰冷的河水足足游了一个时辰,恐怕还真没有借口请这丫头过来……

    不过这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这么苦?还有,这淡淡的臭气是怎么回事?回味还有点……酸?

    周公瑾万分痛苦地喝完药汁,得意的心情也消失了大半,想到自己接下来还有好几天这样的日子,心里又生出几分后悔来。

    “风和日暖,春意盎然,没想到连周大人都不能免俗……”一路上带着笑意的秦轲终于回到了宁馨的住所,还没迈进门庭,便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鲜香。

第六百六十四章 门外来客,家中清冷

    荆吴本是鱼米之乡,团圆饭自然少不了一条刚刚从河里打上来、又大又肥的鳜鱼,做法也简单得很,合着葱姜蒜清蒸,肉质鲜嫩,自有一丝清甜。

    秦轲、蔡琰、宁馨三人吃得都很开心,说话之间也常常响起一连串的笑声,鱼汤浇上米饭,秦轲连吃了三大碗还觉得意犹未尽。

    “可惜芙儿似乎是被什么事情缠上了不能来,否则她一定也很高兴的。”宁馨顺口说了一句,突然止住了声音,目光在蔡琰身上扫过。

    她当然知道张芙对秦轲的情意,去年入冬之后张芙还来过好几次,给她带一些常用的东西,一直以来,宁馨觉得如果某一日秦轲要谈婚论嫁,她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但如今秦轲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面前这个叫蔡琰的姑娘是如此美丽聪慧,比起张芙那样的倾国美人也毫不逊色……

    尽管宁馨想到这件事情的发展可能会辜负张芙的痴心,可她毕竟是秦轲的姐姐,总归要为自家弟弟着想的。

    秦轲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点了点头,好奇问了一声:“张芙有事?她怎么了?”

    宁馨看蔡琰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这才轻声回答道:“应该是官府让她去接待什么人了……好像是她的同乡。”

    “同乡?群芳来的?”秦轲下意识想到那个给周公瑾熬药的乔飞扇,但想到乔飞扇在荆吴时日并不短,想来应当是群芳又来了其他人……

    但到底是谁呢?

    阿布喜欢的那个“婵儿姑娘”有没有来?

    “到时候让阿布自己去问吧。”秦轲咕哝了一声,心想这一次回来,似乎自己莫名关注起很多人的终身大事来。

    比如阿布心里记挂着的那个群芳姑娘,还有张明琦今天会去找那个姑娘提亲,也不知道成了没有,对了……路上还听高长恭说过,孙青这次回来也要成婚了?

    也是,这一场战事里,孙青的骁勇善战给了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比起许多老将都不遑多让,而且在册封之中,他也一跃成为荆吴这些年来升官最快的年轻将领。

    前一个最快的是高长恭,从一介无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直接临危受命荆吴大将军,这个记录至今没有人能破得了。

    而功成名就之后,自然接踵而来的就是成家立业,而孙青作为当今御史大夫孙既安的儿子,成婚的人选自然早已经定下,只等这一次趁势完婚罢了。

    “好像有人敲门。”秦轲耳朵微微一动,站起身来走到院落,途中经过那些依旧堆放得乱七八糟的“聘礼”,心想得找个时间把这些都送进校事府去,随后拉下门栓,打开大门。

    一个身穿劲装的身影正跪在门前,长长的马尾如同瀑。

    “这位姑娘……你……你谁啊。”秦轲只觉得今天惊讶的次数实在太多,但偏生意料之外的事情还在一桩又一桩地发生。

    这个一身江湖气的女子背上背了一把铁伞,看起来颇有几分英气,只听她双手抱拳,面容肃然地说道:“小女子公孙离,请公子明鉴,薛帮主他并未有过私藏盔甲的行径,那些箱子里的刀兵盔甲,薛帮主真的毫不知情,我可以作证!”

    “你是双刹帮的人?”秦轲扶着门,微微皱起眉头,“你先起来,如果你想举证,可以去校事府,不必过来找我……”

    然而自称公孙离的女子依旧倔强地跪在地上,清秀的眉微微蹙起:“因为我现在还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只是有一些线索,如果只是拿着这些去找校事府,根本不会有人听我的话。假如我因此被抓进大牢,只怕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请公子帮我!”公孙离再度低下头,双肩下沉同时沉重地道:“我知道公子是好人。”

    “好人?”这一顶高帽,非但没能让秦轲觉得欣喜,反倒是觉得可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就因为你来求我办事,我没立刻轰你出去?”

    公孙离平静地道:“公子自然是好人,我很清楚。公子打进薛府的时候,我一直暗中……我亲眼看见公子明明有很多机会下杀手,却始终留下了那些人的性命。公子的亲眷深陷身陷囹吾,却还能自制,绝非是什么视人命如草芥之辈。”

    秦轲沉默了一会儿,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你先起来,进来说。”事已至此,秦轲并不介意帮上一手,若那薛弓真是一无所知,自己救了他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反正周公瑾说了,这个案子,他必定是要参与进来的,多一点线索总不会错。

    “多谢公子。”公孙离听着秦轲的口风,大概也是知道秦轲已经答应,心中大喜过望,起身的同时也紧紧握住了那把铁伞,“只要公子能帮到薛帮主,就算做奴婢,也要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秦轲走在前头,闻言转头问了一句:“为了薛弓,你要做到这种程度?难道江湖帮派真就这么讲义气?”

    “不是义气。”公孙离想到自己那些过往,咬了咬嘴唇,“是恩情。我是孤儿,如果没有薛帮主,我早已冻死在雪地里,现下他蒙此不白之冤,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助他脱困。”

    听到这句话,秦轲的脚步一顿,身体略有些僵硬。

    “公子?”

    “啊。”秦轲放松了身体,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哈哈笑了笑道:“你放心,如果可以,我会尽力帮你的。”

    ……

    入夜。孙宅。

    精致的饭菜被摆放在低矮的案板上,每样都只是一小碟,包括焦香的肉脯、烹制的肉丸子、切得轻薄的鱼生、甲壳红润的螃蟹、还有六小碟蔬菜、一碗清澈的馨香的羊汤。

    在孙宅,因为当年孙钟一直喜欢席居,所以整座老宅日常使用的高桌高椅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即便是孙既安也是跪坐着进食。

    吃下一片带着醋姜水味道的鱼生,穿着月白宽袍的孙既安似乎想起什么,微微抬起头,问管家道:“青儿呢?在哪里用饭?”

    对于这个问题,管家有些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但最终还是低声道:“少爷今天回来后并未用过饭菜,径直去了祠堂,一直没再出来……”

    祠堂?

    孙青听到这个词,一时间眉头微微一挑,他当然知道孙青和孙钟的关系有多好,甚至相比较他这个亲生父亲,孙青都更听他爷爷的话。

    毕竟孙青从小就是被孙钟养着长大,自己又从来都是忙忙碌碌,少有跟他多说几句话,一直到现如今成就御史大夫,他才略微松弛一些。

    大概也是因为这种疏远,导致了他们这一代父子之间的关系如此尴尬吧。

    “一直饿着也不好,让人送些饭菜过去,吃不吃看他。”孙既安低眉看着饭菜,轻声道。

    “是。我有安排下人送过两次饭菜,只不过少爷似乎纹丝未动。”管家小心翼翼地道。

    他是孙既安一手提拔的人,之前那个服侍孙钟的老管家已经告老还乡,去孙家故地享清福去了,非但如此,孙既安还遣散了许多孙府的老人,如今的孙宅进进出出的下人们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而他也很清楚,孙既安虽然看上去闲散,却并不像是孙钟那般好服侍,如果自己不能揣摩他的意思,自行做出一些决断,恐怕他被换掉也只是时间长短的事情。

    “嗯。”听见管家的回答,孙既安发出一声鼻音,再度端起碗,但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从草席上站起身向着祠堂走去。

第六百六十五章 父子争执,暗影突现

    灵堂里没有点着蜡烛,只有草香在香炉里微微闪烁光亮,缭绕的烟雾仿佛一些发出呓语的魂灵,飘动在一块又一块的灵位旁。

    孙既安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看上去有些孤独的背影,他正坐在一只蒲团上,一杆长枪横在腿上被轻轻地抚摸着。

    “刀兵不该入灵堂,何况是战场上带回来的凶器,杀气锋芒太盛,有损祥和,对祖宗不敬。”孙既安看着那个背影,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抚慰的话。

    “爷爷一直喜欢看我耍枪,小时候,只要我一耍枪他就高兴,还说过,哪天我上阵杀敌归来的时候,他就教我酿家乡的黄酒……”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孙青便知道门口站着的是孙既安,但他并不想回头,只是自顾自地抚摸着长枪,任由烛火拉扯出他长长的影子。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啊……

    孙既安深深地感觉到了孙青的倔强,可作为父亲,终究还是无法过分苛责于他。

    叹了口气,孙既安口风渐软,道:“听下人说,你回来之后就没用过饭,先吃饭吧,吃完了,你想在这里陪着爷爷,也由得你。”

    孙青没有说话。

    孙既安又站了一会,心中逐渐生出几分怒意,微微提高了声音:“难道你这一辈子都要抱着灵位过活?父亲是去世了,可你将来还大有可为,便是荆吴……”

    “他去世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孙青突然开口打断,却依然没有回头,“从此之后,你的头顶再也没有那一片天,整个孙家都匍匐在你的脚下,无论是那些被你遣散的下人们,还是那些叔伯兄弟们……”

    孙既安真的怒了:“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孙青嘴角一扬,背对着孙既安露出轻蔑的神情:“是混账话么?御史大夫大人,你藏拙那么多年,人人都以为你只是一个能办事但毫无野心甚至心气平庸的人。如今,一招如潜龙升天,你的难道心里就没一点得意?孙家恐怕很多人都存着疑虑,你怎么能一跃成为朝堂的半壁江山?怎么领着士族与诸葛宛陵分庭抗礼?而你,等这个机会又等了多少年?为了改弦更张,你等爷爷的死又等了多少年!”

    “我这是为了孙家着想,为了士族在着想!”孙既安眼里满是锐利的光,愤怒的在胸膛剧烈起伏,使得他吐露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喷涌而出的火焰,“父亲他老了,他不知道如何带领士族走下去,我知道!父亲不知道如何让士族真正成为荆吴的一份子,我知道!父亲不知道应该怎样和诸葛宛陵共同进退,我更知道!”

    “士族……早已不能再如同以前一般只把自己当成荆吴的客人,有利则图,无利则退,长此以往,高高在上的士族总有一天会被诸葛宛陵培养出来的那些寒门子弟踢出朝堂!如今的天下正逢乱世,荆吴、唐国、墨家、乃至于沧海,谁都是一团火种,而无论是诸葛宛陵还是我们,都是举着荆吴这团火前行的人,保证火不会熄灭才是第一要务!只有火种不灭,我们这些士族才有可能继续在日后继续占据天下的一席之地,你懂不懂!”

    “所以这就是那天你爷爷的杯中下药的原因?”

    “什么?”孙既安用强大的克制力止住了愤怒,此时却露出了一丝惊愕,有些愣神地皱眉道:“什么下药?”

    “孙大人,不要再装了,我专门查过,爷爷每日喝的药里根本没有烛龙草,而爷爷去之前的那三天,恰好平荣去药铺取的药,可取回来的药方里……却多了一味药。”孙青似乎也克制不住情绪,站起身来对着孙既安低喝道:“烛龙草!康健之人吃下只会大睡个几天,然而身体衰败者吃之,此药会像毒药一般吸干他们身体里的生机。如今爷爷已经成了一块冰冷的牌位,你满意了吗?”

    孙既安一时间目光闪烁不定,他不明白孙青的这些推断到底从何而来,至于平荣……不错,是父亲身边的老仆人了,所以有时的确与他走得近一些,但这也不过是主人对下人之间的亲近,他自问从未把平荣作为自己的心腹,更无指使他的意图。

    孙既安阴沉着脸解释道:“我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那是我的父亲,我怎么会对他下药?”

    “做不出来么?”孙青冷笑道:“为了走上这个位置,你连堂叔都可以推上断头台,又何惧对一个本就病入膏肓的老人下一副催命的毒药?”

    “我制裁他那是国法不容私情!”有关于那个因罪被斩首示众的堂弟,孙既安自认自己没有做错,“但父亲的事情我真的……”

    然而孙青已经根本不想再听,嘶声低吼道:“滚出去!我在和爷爷说话,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

    孙既安的力气自然拗不过修为已入小宗师的孙青,当灵堂的大门被狠狠关上,那没有留一分情面的力量差点撞到孙既安的鼻子,他退后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门缝后的黑暗再度把孙青那张满是仇恨的脸颊深埋起来……

    灵堂里,似乎有鬼魂低低的啜泣声。

    孙既安呆呆地望着灵堂那厚重的大门,一时间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他从未想过自己和儿子的关系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几步之外,一路跟随的管家正低着头,对于这对父子的争吵,他自然是一个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如果今日之事哪怕有半句话传扬出去,天知道会在孙家,不,甚至会在整个士族掀起什么样的千层巨浪。

    不过他依旧保持着低头恭顺的样子,没有急于在这种时候立即跪下来表忠心下血誓,因为他知道,在孙家,或是任何一个像孙家这样庞大的士族宅院里,下人们永远不必去学习如何花言巧语,而唯有缄默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烛龙草……”孙既安并不担心自己挑选的这个管家会走漏风声,但孙青的一番话还是令他沉吟了许久,最后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对管家轻声道:“去查一下平荣归老的地方,看看是不是能把他接回来问话。”

    “是。”管家应了一声,但随后面色却露难色,“老爷,接回来这件事似乎不大好办……太爷去世之后,平荣也自请回了老家,可没曾想不久就接到了他家人来信,说他悲伤过度,一夜睡过去便再没起来……那时候我也没有多想,如今想来……”

    孙既安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责怪什么:“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想到这件事情还藏有隐情。”

    想了想,他又道:“这件事情交由你去查,查出结果来立刻回报于我,无论牵扯到谁,都不要声张,更不要私自决断,明白么?”

    如果说孙钟的死,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那么……

    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明白。老爷放心。”

    孙既安最后看了一眼灵堂紧闭的大门,眼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叹息一声,随后只是交代了继续给孙青送饭的事情,才缓缓离去。

    灵堂里的孙青坐在蒲团上沉寂了许久,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几个时辰,大概在听到门外有鸟雀轻轻鸣叫的那一刻,闭着眼睛的他眉头一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异样。

    睁开眼睛,他冷冷地将目光移向了一处黑暗之中,道:“自己出来,不要逼我动手。”

    烛火几乎突兀地燃起,好像有鬼魅作祟一般灵异。

    而随着火焰逐渐明亮,灵堂里的黑暗被驱散开来,黑色沉重的雾气逐渐散去,从其中显现出一个被黑袍完全遮蔽的身影。

    有些令人惊讶的是,当黑袍人开口,却是一个勾心夺魄的女声:“不愧是荆吴最受瞩目的年轻一代高手,这般修为,啧,真是吓人呢。”

    “你是谁。”孙青也不问这个人是如何在紧闭着大门的情况下进入灵堂的,只是把手中的长枪枪尖有意无意指向了那个影子。

    “你应该问,我们是谁。”

    “我们,是神灵留在人间的火种,是曾经主宰过这个天下的守护者,我们的脚步,一直延绵在万年不变的幕布之下,从未离开……”

第六百六十六章 城中有阵

    建邺城地处水乡,晨起的时候时常有雾,今日更是如此,阳光照射在层层叠叠的雾气之中,好像被一层轻纱所隔绝,始终无法让那座带着阴寒气息的王宫大殿明亮起来。

    而在大门口,老宦官王公公低着头,对着刚刚来到的高长恭恭敬道:“大将军,丞相在等你。”

    高长恭也是得到消息才穿上一件衣服过来,领口略开,看上去有些随意,但毕竟没有下人敢说当面说他“失礼”这件事情,他本人也不是太在乎那些“功高震主”的流言蜚语,点点头后又问道:“又是一夜没睡?”

    王公公目光柔和,有条不紊地回答道:“夜里睡过两个时辰,早晨似乎是宫里那几只用来捕鼠的猫经过,撞了花盆,丞相一时惊醒,就再没睡去过。”

    “我知道了,下次还是请王公公多注意一些,宛陵他向来睡得就浅,那些猫……”高长恭想了想,知道诸葛宛陵向来疼爱这些灵敏黠灵的小东西,也不能太过分,“他入睡的时候还是尽量先驱赶到一边才好。”

    “老奴知道。”王公公轻声回答,“大将军请快些进去吧,别让丞相久等。”

    高长恭也不再多说,跨过台阶从王公公刻意推开的,仅能让一人经过的门缝之间走了进去,再向前十几步,那微微摇曳的烛火已近在眼前。

    他露出一些笑颜,道:“什么事情,大清早就搅得人家睡不着觉?这可是我回荆吴的第一夜,最是疲惫。人都说宁愿三岁没娘,不愿五更离床,我可经受不得你这样的折腾。”

    诸葛宛陵正在用笔在竹简上写写画画,闻言也笑了笑道:“纵横沙场的大将军,说话却跟小媳妇般哀怨,难不成是因为一人独守空房又冷又孤单,所以到我这里抱怨来了?不如这样,宫里正新来了一批女侍,你自己挑几个回去暖床吧。”

    “暖个屁床。”高长恭走到诸葛宛陵指着鼻子笑骂道:“还有脸说我是大将军,就你还丞相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青楼老鸨都比你能说会道,好歹人家能找些文雅的字句指代指代。”

    “我倒是想含蓄一些,可惜你那位上了年纪的父亲找我抱怨了不知多少次,恨不得直接问我是不是你身体有什么隐疾不能人事,我又能怎么说?”

    高长恭瞪了眼睛,心知自己那位父亲现如今逼婚成狂,这种事情还真干得出来:“你怎么回答的?”

    “你希望我怎么说?有还是没有?”诸葛宛陵舒展眉头,“若是有,倒是一劳永逸了,可这样一来,你日后在父亲面前也就抬不起头做人了,若说没有,他非说要我强行指婚……我也是找了好几个借口,才把你父亲糊弄回去。”

    高长恭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到底还是拖字诀管用,撇撇嘴道:“还算你有眼力见,我欠你一次,日后还你。”

    两人相视片刻,双双笑了起来。

    诸葛宛陵捡起桌案上的一卷竹简,递给高长恭道:“这是秦轲让公瑾送来的,你也该看看。”

    “秦轲送来的?别是让咱们亲自去唐国蔡邕府上提亲吧?”高长恭又开了个玩笑,但掀开竹简看见里面的丝帛,目光却变得凝重起来,“有妖物自西北至,为言灵所使,还请诸葛兄多加防范……谁写的?”

    “九江城的那位。”诸葛宛陵道。

    高长恭微微惊讶:“赢真?难不成他也跟项楚一样叛了?”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对高长恭的说法不置可否:“唐国那位主上去世之后,他们没了约束,自己的想法也就多了起来。不过就我看来,他和项楚不同,项楚性情桀骜不驯,从来不肯被束缚,而赢真……却向来都是个能权衡利弊的人,恐怕他是想看看情况,考察哪一边更值得他合作一些。”

    “所以这算是他给我们的一个信号。”高长恭若有所思地看着丝帛上那一个个文字,道,“他想先预先给我们示好,表示一下他的诚意,但同时又不肯跟我们透露太多,只给这一点点的线索。啧,心机深重的人,真可怕。”

    诸葛宛陵看着高长恭,皱了皱眉,总觉得某人在指桑骂槐。

    “这字写得真不怎地。”高长恭也不管诸葛宛陵发散的思绪,哈哈一笑地扔下竹简转移话题,“该来的总得来,当初我们就商量过,那些人不可能一直对我们无动于衷,尤其是我们现如今还拿到了五行司南,交战是迟早的事情,与其担心倒不如大方些面对。”

    诸葛宛陵嘴角上扬,倒是很欣赏高长恭这种泰山崩于前非但不变色甚至还想上去看个景儿的镇定:“妖物的事情,我会让校事府的人顺着线一路去查,如果有消息,会及时跟你通气。赢真那边,我也会多和他通信,试探他的想法。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派驻一支军队去进驻九江,一来,能及时应变,二来,有一支军队虎视眈眈地看着,无论赢真有什么算盘,总归要顾忌一些。”

    “明白。军队的事情交给我,一万人够不够?足够在一天之内把赢真那些产业端个底朝天了。”高长恭哈哈一笑,“说起校事府,这事儿也给公瑾多找些事儿做做,免得他成天就知道拐人家小姑娘。”

    “周大叔。”高长恭表情夸张地模仿着乔飞扇的语气,“你听听人家怎么喊的,这差着辈分呢,天下哪里有这白捡的好事。”

    说完,他顿了顿,又低眉把目光向下,看着那竹简上的妖物二字,缓声道:“实话说,我反倒觉得这事儿不是最麻烦的,毕竟再厉害的妖物,终究不如某位‘妖女’可怕。你就不担心她在外面绕来绕去迟早有一天能找到法子,一口气钻进城里来往你床上放一把火?”

    他没有说出那个妖女的名字,但就算诸葛宛陵是个傻子,也该能猜到他话语里说的到底是谁。

    而他所说的“绕来绕去”,实际上也自有缘由。

    建邺城自荆吴建立以来,一直在暗中修建一座大阵,日复一日的过程之中不知道花去了国库中多少银钱,惹得大司农甚至多次进宫闹事,有一次还脱了官袍就直挺挺地躺在这大殿之外装死。

    有些时候高长恭也觉得这些读书人,看似儒雅,但实际上骨子里都有那么一股子地痞流氓的味道,光是朝堂之上骂街打架的事儿,武将都没有他们那般放得开。

    诸葛宛陵当初也是废了许多功夫劝解,恐怕这事儿非得传扬出去成为荆吴一大笑话。

    不过闹归闹,大阵是必须要修的,并且这座大阵的效果也是再明显不过。

    就从这些日子以来校事府查探的消息,那位从墨家战场上逃离的圣人洛凤雏,如今就在建邺城外不断转圈,如果撤去这座大阵,恐怕王宫的头顶,非得飞出一只鸾凤不可。

    “大阵至少能拖她三个月。”诸葛宛陵平静地道:“就看你能不能在这三个月里,能不能彻底地迈过那道门槛了。”

    “就知道这事儿得落在我头上。”高长恭抱怨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个大将军为了荆吴是又当爹又当妈,实在是有些疲惫。

    “可你和她那些往事……”

    高长恭戛然而止,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罢了,有些事情还是你自己决断吧,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诸葛宛陵紧闭着双唇,面无表情地从坐姿站起身来,轻轻地舒展身体,一路走到大殿门口,望向天际逐渐从白雾中升起的太阳:“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今天日子不错,你随我出宫吧?”

    “日子不错?”高长恭可从来没有出门看黄历的习惯,但微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含笑地望着那道瘦削背影,“难得你对那孩子的这一份心,正好,晨起我还没用过饭,去春华坊的铺子吃豆花如何?我出钱,管饱。”

第六百六十七章 线索太少

    另外一边,刚刚吃完清粥加肉馅包子的秦轲正在和公孙离小声交谈着,一旁的蔡琰则是把玩着有些不情愿但在食物诱惑下还是做出各种可爱动作的小黑,偶尔插几句嘴。

    “虽然我也很想帮你,但就现在而言,你给的线索恐怕还不够救你的帮主。”秦轲对着公孙离说道,“除了‘姐弟’这两个字,你还听到过别的东西吗?”

    公孙离颦着眉毛,双手紧握着腿上的铁伞,思索了许久,终究还是摇头道:“我对蛮语并不懂,那群把货物交给我们的蛮人又基本是在跟副帮主薛洋交代的事情,具体细节我一概不知,只能听见他们用中土语说了好几次“姐弟”。但我想,既然那群蛮人专门把这个词独立出来,不但重复了好几遍甚至言辞里还带几分恭敬,至少这个词必定含有什么意义。”

    秦轲点了点头,但依旧还是一头雾水,只能是低头念叨了两声:“姐弟……”

    这难道是在说人?一对姐弟?不……既然他们言辞恭敬,如果这个姐弟两个人,那也不应该是这种说法。蛮人不通中土语言,说起话来自然口音不正,甚至这个词就不是姐弟。芥蒂、结缔、结缔、借……

    一时间秦轲觉得头大如斗,转头看向蔡琰道:“你怎么看?”

    蔡琰正把手中的一点肉丁送进小黑的嘴里,随后眨了眨大眼睛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神仙,就靠甚至都还摸不清的两个字就能知道这幕后到底是谁吧?”

    “也是。”秦轲对此倒是并不例外,要是蔡琰真能单凭这点就抓到线索,那就不是凡人,而是神仙了。

    而公孙离低着头,也是有些羞愧地道:“对不起,我知道我这点线索委实不能算作线索,所以才不敢去校事府,只敢来找你们。”

    不过蔡琰还是给出了一些建议道:“就我现在而言,‘姐弟’这个词还在其次,既然知道把货交给双刹帮的是一群蛮人,那就查一查在那些日子里,进城的蛮人商队一共有多少支,其中又有多少去过双刹帮管辖的地方,然后专门细究一些可能形迹诡异的。毕竟公孙姑娘……”

    “叫我阿离就好。”

    “唔,阿离姑娘。”蔡琰点了点头道,“反正阿离姑娘你曾经见过那几个蛮人,如果到了面前,总能认出来到底谁哪些曾经在那天出现过,顺着这条线,或许就能查到一些东西。”

    公孙离越听越觉得这件事情可行,一时间也是激动起来:“蔡姑娘果然厉害,若真是如此,或许真能救帮主……”

    但蔡琰却不得不先泼一盆冷水:“先别高兴得太早,就建邺城这样的大城,有蛮人商队来往是再常见的事情,虽说相比较普通商队而言比较好区分,可按照你说的,这事儿已经过去近半月,谁知道那些蛮人是不是还在城中?要知道一旦他们出了城,就算是官差去追也很难追回来。而就算他们还在城中,层层筛查之下成为漏网之鱼也是常事,毕竟这种做法太过繁杂,总不能把所有蛮人都抓起来然让你检验。”

    她说的都是事实,但无奈公孙离现如今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只能是挣扎着求生,一时间她咬着嘴唇,突然站起身来,对秦轲和蔡琰两人恭敬行礼道:“无论如何,还请二位帮我。老帮主待我很好,我不能看着他就这样被斩首示众。”

    秦轲动作很快地搀扶公孙离起身,诚恳地道:“你先别这样,事情我们肯定是会帮的,就现在来说,薛帮主应该不会短时间内就上刑场,我们先循着着条线查一查,有结果再通知你。”

    公孙离眼眶微红,点了点头:“多谢公子。”

    等到公孙离离去,秦轲看向蔡琰,小声道:“你刚刚拉我衣角做什么,是不是还有话不方便说?”

    “你真打算帮她?”蔡琰问道。

    “有什么不对么?”

    蔡琰却摇摇头道:“就我现在看来,薛家很难排除嫌疑,所以我很怀疑你帮她帮到最后会不会有结果。别问为什么,你没听她说这件事情是副帮主薛洋负责的么?薛洋是薛弓的亲弟弟,他现在流窜在外,很有可能就是畏罪潜逃。而如果真是如此,就算最后证明了薛弓并不参与此事,可薛家还是要因为连坐为薛洋陪葬。”

    毕竟,荆吴的律法在前,薛家私藏的盔甲已经远远超过了死罪的数量,除非薛家人人都是清白无辜,否则只要任何一人与此有关,最终无论是大理寺还是校事府,都会把薛家全家处死。

    秦轲想到这个关节,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但心中依旧存着善意的他终究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总归是要查这个案子的,如果结果能如阿离姑娘的意自然最好,但如果不能……那至少也尽了力,话说这连坐的罪名真的就没有转圜么?”

    “有,只要薛家爵位够高,譬如朝中功臣,自然可以削爵来免掉一部分罪过。不过你觉得薛家有这个东西么?”蔡琰翻了个白眼。

    当然,对于秦轲的回答,她还是满意的,所以最后她又露出灿烂的笑容,两颗小虎牙看上去格外可爱:“不过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就怕你烂好人性子又发作,总想着帮人家免罪。”

    “我又不是以前……”秦轲有些羞赫地道。

    “总之,现在可以双管齐下,一边是找薛洋的踪迹,抓到他,或许很多事情就水落石出,一边,则是查一查那群蛮人商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到底跟哪家有所联系,毕竟盔甲这东西要在建邺城内使用,无论是沧海唐国,都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攻到建邺,所以更可能是内乱,不太可能是外敌。”

    其实蔡琰和高易水大概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虽然两个人看上去都很胡闹,但高易水出身江湖,摸爬滚打以至于洞察人心,自然能在其中周旋而游刃有余。

    而蔡琰出身世家,熟读经书,思维冷静、广博,往往能把庙堂之事看得清楚明白,并且从中抽丝剥茧,找到一根线头,只不过,在之前更多是高易水在主导谋划,所以蔡琰并不过分出彩。

    不过今天,秦轲听完了蔡琰的话,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心想自己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先后居然能有两位“谋士”为他一人出谋划策。

    而更幸运的是,现如今这位小谋士,依旧陪在他身边。

    于是他牵起蔡琰柔软的手,咧嘴笑了起来:“那走吧,我们先去校事府看看案卷。”

第六百六十八章 冠礼(二更)

    不过动身之前,两人还需要帮着宁馨收拾些家务。

    自从张芙离开,宁馨都是一人操持家务,从洗衣做饭,到推车买米一样不拉,这样的生活也使得她那一双本是娇养的双手变得粗糙,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微小的伤痕。

    尽管宁馨小时候出身贫寒,对这些苦楚并不陌生,可秦轲望着宁馨坐在小板凳上奋力搓着衣物的背影,总觉得自己有些亏欠于她,并且对再找一个新住处并且再请仆役好好照顾宁馨的需求更加迫切起来。

    说起来,我现在好像也还挺有钱的?秦轲低下头洗碗的时候默算了一下这一路行来的收获,先是诸葛宛陵给他的盘缠,他大多交给了高易水也没有要回来,如今看这些钱估计都得被洒在稷城的各个青楼酒肆了。

    不过公输胤雪在他离开的时候特地让人送了他一只木匣子,里面码了整整齐齐的三百金,甚至还放了几颗珍贵的夜明珠,说是这样的东西,方便携带,又能轻易地在大城里换成钱财急用——不过这财物他至今一分未动,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只是把自己的“赘婿”身份当成了与公输胤雪的一个约定罢了。

    再加上,他这一路上又是卖兽皮又是各种原因得到的钱财也不少,如今在校事府任职,也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以后想在建邺城里买上一间大宅院都不是难事。

    当然,他并不觉得高门豪宅有什么好的,这整个建邺城里最大的豪宅说起来就是荆吴王宫,可他去了那么几次,没觉得住着有多舒服,倒是从那些只敢低着头小步走路的下人还有庞大却又寂寥的大殿里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如果可以,他宁肯只有一间小院,插下篱笆栽种些花花草草,再养两只慵懒且贪吃的猫,遇上炎热的夏日,凉风习习穿堂而过,伴随着竹风铃清脆的声音,可以躺在葡萄架下面的草席上睡午觉。

    嗯,或许可以抽出一些闲工夫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信得过的人照顾照顾,这样等离开荆吴去找神器的时候,姐姐也不至于会再出什么差错了。

    阿布就是在他这样一边洗碗一边遐想的时候进的小院,第一时间先是彬彬有礼地跟宁馨行了个礼,随后对着秦轲有些匆匆地道:“阿轲,先别忙了,我才知道爹娘说今年建邺城的冠礼提早了些,说是占卜选了今日,正好一同庆贺大将军回朝,你要是再不去,只怕录不进名册了。”

    其实这也算是各地有的风俗,从礼法上说,男子二十而成年,就要加冠以表示成人,从即日开始,就算是有了成家立业的资格,放在天子之家,更是代表着一个人足以正式执掌国政,意义重大。

    权贵士族之家的冠礼,都是在自家祠堂自己举行,倒是不必要牵涉外人,但平头百姓大多不懂礼法,更弄不明白那些繁复的仪式,于是在不少地方是请当地德高望重又通晓礼法的老人们举行仪式,为年轻人加冠。

    建邺城就是如此。

    秦轲也是第一次看见建邺城里的冠礼仪式,倒是没想过居然可以举办的如此盛大,一路靠近居然人满为患,甚至街头的店铺上都挂上了红绸,卖糖葫芦的小贩声音格外响亮。

    “冠礼就冠礼,这跟庆贺高长恭回朝能扯上什么关系……”秦轲看着人群实在稠密,一时间也有些无奈。

    “毕竟按照荆吴的军制,行过冠礼的男子便可以投军从戎了,长恭哥如今名头这么大,自然有不少人都想着儿郎能随军出征建功立业吧。”阿布也是猜的,不过**不离十。

    “可你没有冠礼不还是有了军籍?”秦轲其实对冠礼并没有想象中期待,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诸葛宛陵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情,甚至那日在大殿里专门对他提了一句。

    “我们当然是不同的……”阿布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太学堂的人,本就多吃一份朝廷俸禄,一旦上面征调,我们都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拒绝。而那些士族子弟,不少更是觉得能早日上战场更好,若能早几年建功,日后升迁有望,家族地位自然更是稳固了。”

    秦轲点了点头,看向在一旁正好奇张望的蔡琰,据说她那两位哥哥都是很早就投了军,跟着蔡邕一直出征才有了那么高的职衔。

    几人一路向前,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录名的地方,秦轲和阿布出示了象征军籍的腰牌,录名的官员只不过是看了一眼,便猜到他们出身太学堂,恭恭敬敬地写下了秦轲的名字。

    “你去吧,我们就不进去了。”阿布对着秦轲道。

    秦轲点了点头,跟上那一个个同样年轻的人们,大鼎里的火焰烧得洪亮,甚至仔细观察还可以看见许多建邺城官署的差役也在其中竭力地维持着秩序,只为了让那些盛装的老人们能够不受打扰。

    不过秦轲却注意到了就在他前方隔着十几个人的位置,一个胖胖的身躯扭动着似乎怎么也无法隐藏,嘴角弯起弧度,知道这必然就是今年也要加冠的小千,而在他放眼望去,还可以看见不少太学堂的熟面孔。

    不过这场祭祀实在是有些熬人,居然一直持续一个时辰,直到太阳一直到头顶上,终于才结束一切祭祀,并且以各家的长辈也开始在老人们的指点之下,开始为自己自家的后辈戴冠。

    也是到这个时候,秦轲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亲属长辈……

    “这下丢人了,我出门之前还强行逼着姐姐休息,不让她来,现在倒好,话说回来,阿布怎么也没提醒我……”秦轲捂着头,心想难怪出门前宁馨欲言又止。

    这时候,一位主持仪式老人走了过来,看见秦轲孤零零一个人地站着,立刻眼睛一瞪:“何事啊?你家长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一会儿还有下一批人要加冠呢。人生大事这般不重视,成何体统……”

    秦轲也没预料到自己会被劈头盖脸一阵训斥,一时间张了张嘴,又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是思索着自己是不是索性离开,反正加冠这事儿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没理由非得弄得那么隆重。

    但偏偏老人看着秦轲这默不作声的样子,更是表现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甚至引经据典,逐渐开始把秦轲和他的长辈说成有辱建邺城风貌的代表了。

    声音渐大,连一些无关的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前面的小千瞪着眼睛发现被骂的居然是秦轲,面色古怪,却又不敢动弹。

    秦轲自认自己脾气还不错,但不代表他能一直忍受这个老人不停地斥责,捏了捏拳头又不可能做什么,只能摇头叹息一声,准备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本该如此吧……家人什么的……

    然而一个平静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

    “等一等。”那个人说。

    等到秦轲再度转过头的时候,那个老人已经不再训斥了,甚至站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瞪大的眼睛好像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而嘴里发出的“嗬……嗬”声更让人感觉他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直接倒地当场暴毙。

    不过秦轲看着那个身穿黑色长衫的身影,却莫名觉得老人的行为再正常不过。

    “丞……丞……”明明只是因为建邺城的内事见过一次,老人却十分谦恭地将眼前这个人的样子铭刻进了心中,如果不是他很快意识到此地不宜大肆宣扬此人的到来,恐怕自己这一双膝盖早已弯曲跪拜下去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长大了……(三更)

    “不必惊慌,我只是为了一些私事而来。”诸葛宛陵温和地笑了,随后摆了摆手示意老人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老人不敢违抗,于是不再训斥秦轲,期期艾艾地离开了。

    秦轲看着诸葛宛陵,有些惊讶,同时也有些疑惑:“你……您来做什么?”

    “不欢迎么?”诸葛宛陵有些苍白的脸露出温和笑容,“我虽听说稻香村的冠礼只需要族长或者里正来做便可,但在建邺城,冠礼却必须要亲人长辈亲至的,如此才能显出隆重。”

    秦轲很快就明白了诸葛宛陵的意思,毕竟某种程度上,诸葛宛陵是他在这个世上最符合“亲属长辈”的人,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愕然道:“就为了这个?”

    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上一次在大殿上,那名刺客握着匕首奋力刺出的景象,秦轲一时又心情紧绷起来,“这么一个人出宫,不怕外面有什么危险?最近可是刚出了双刹帮的‘谋反’一案啊。”

    诸葛宛陵看着秦轲警惕地注视四周的样子不禁莞尔,回答的时候也带上了一些轻快:“我如果不做任何防备,不会擅自来这里。有长恭保护,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刺杀我。”

    “唔。”秦轲左顾右盼,并没有看见高长恭的身影,但当他展开风视之术之后,似乎可以从人群之中察觉到一个咆哮如龙的心脏,知道他此刻正不知暗藏在何处。

    以高长恭那样的人,即便是在数百步开外,都可以转瞬即至,而且在这里不但有官差,更有太学堂的不少学子,修行者加起来足以凑成一个护卫队了,再厉害的刺客,恐怕都翻不起什么波澜。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蔡琰说自己是个笨蛋还真没说错,诸葛宛陵这样的人,每一步自有深思熟虑,哪里还需要他这样的小人物担心?

    诸葛宛陵没有在意秦轲此刻心里不断变化的想法,只是专一地从老人恭敬递来的托盘上,拾起那只虽然普通却意义非凡的乌冠,缓缓向前如其他人一般走上前,仪态庄重。

    也是在这时候,秦轲才能真正体会到诸葛宛陵的高大,这个人看似瘦削,实际上身高只比阿布稍稍差一些,一旦站在自己不到两步的地方,他伟岸的身形甚至可以把他包裹在阴影里,如同一把足以遮风挡雨的大伞。

    诸葛宛陵低着头,用一种只属于长辈对晚辈的柔和语气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一个人支撑并不容易,卧龙不在,想必你心里也很孤单。”

    一只大手缓缓地抚摸在秦轲的头上,带起微微的痒意,然而秦轲怔怔地望着诸葛宛陵,只觉得心里某一个柔软的娇弱被触碰,触不及防的刺痛和随即而来的温暖让他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

    如果说他能见到师父,最希望师父说的大概就是这一句话吧?

    山野小村居住起来虽然自由,却也清寒,师父去时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孤身一人操持一个空无一人的家,每日生火煮饭料理苗圃之后,还要在那些被风吹凉的书籍之中用一个个故事打发孤寂的时光。

    的确不易。

    一股委屈如潮水一般向外不断地喷涌出来,仿佛在经脉中肆意乱窜的酸涩感撞得他浑身微微颤抖,泪珠也在毫无知觉之中啪嗒啪嗒地坠落在地板上。

    尽管他知道面前的是诸葛宛陵,但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师父还在的那些日子,他的面前,永远是那座足以让他依靠的大山,安稳、祥和。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诸葛宛陵已经为他戴好了冠,双手落到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道:“开心一些,从今天开始你是真正的大人了,想必卧龙如果见到了你现在的样子,也会为你高兴。”

    秦轲用力地点了点头,用袖子狠狠地擦去泪水,两只拳头握得很紧。

    不过这时候诸葛宛陵又突然用几分揶揄的语气,轻声问了一句:“荆吴和唐国虽然仇怨极大,但若是有必要,我还是可以发一封国书为你提亲的。甚至蔡邕一家只要愿意,我还能想办法接他们过来荆吴,你觉得如何?”

    听完这一句,秦轲立刻把那些悲伤的情绪都抛到了脑后,傻愣愣地瞪着大眼睛,随后眼睁睁看着最后留下一句“终身大事,好好考虑考虑”的诸葛宛陵飘然离去,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什么时候堂堂荆吴丞相居然干起了媒婆的勾当?

    一路上,秦轲不免对诸葛宛陵的问题有些腹诽,但心底止不住有一股暖流荡漾,原本以前对于诸葛宛陵的那些成见和不满也顿时消散了不少。

    只可惜的是,当他隐没“提亲”部分,把诸葛宛陵能接蔡邕来荆吴的事情询问了蔡琰,得到的回答却并不那么美好。

    “把我爹爹接来?算了吧。他那个人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恪尽职守,哪怕是如今已经赋闲在家,也不可能离开唐国,更别提是让他来这征讨失败的荆吴。哪天他要真的踏进这建邺城里,只怕免不了会是血流成河的场面呢……”

    蔡琰一蹦一跳地走在荆吴热闹的街道上,一只手上提着路边买的桂花糕,左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并且嘴角粘着一点碎屑,看上去就好像一只偷吃的猫儿。

    秦轲却叹息一声,也觉得蔡琰说得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情,强扭的瓜毕竟不甜。

    蔡琰心里倒是没什么负担,反倒是因为秦轲愁眉苦脸的样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有什么好愁的,就现在不是挺好么?反正有国主在,我爹爹不会有什么危险,正好让他把那些繁杂的国事都卸下来,好好在家里养养那副老了的身子骨不好么?这世上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哪一样不比打仗有意思,说不定现在他正在家里逗鸟玩儿呢。”

    秦轲一时哑然,倒是对于蔡琰的开朗性情有了更深的体会,扁嘴笑了笑道:“也是吧。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秦轲涨红了脸,心想如果将来自己真要提亲应该怎么办?难不成自己和蔡琰还得专门偷偷摸摸地潜入蔡府,然后在夜黑风高的时候点一根红烛?

    蔡琰当然不知道秦轲心里那些小心思,只是觉得他有些婆婆妈妈,一只手顺势就握住了对方的手道:“走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你以后也不见得会在建邺城呆着,就算我爹爹肯过来又有什么用?”

    秦轲被她一路牵着手向前,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也跟着欢欣不已,便不再多想。

    校事府这座衙门其实算不得多大,相比较起京兆府仍有很大的差距,大概也是因为其中的人经手的大多都是一些重案,大多数人手又散布在四处,所以并不需要那么大的宅子来容纳。

    不过其中存放案卷的库房倒是一点不小,就在秦轲和蔡琰两人进到其中之后,发现一座座的书架整齐排列,三十余文书正在各自的桌案前一边翻阅一边奋笔疾书。

    不过这案卷库倒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这般兢兢业业,相反的,就在入门的角落里,有一人居然躺在一张躺椅上闭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

    “何事啊。”那个人感觉到案卷库有人进门,两眼裂开一条缝隙慵懒道。

    秦轲这时候才认出这个人的面貌——居然是当初在稷上学宫里和曾舆相对辩论的法家名士申道先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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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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