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大将军?叛了?
五天后,当黄曜再度见到由石块与泥土夯造的城墙时,他所带领的这一支斥候队伍已经变得十分残破。
这一路上不可谓不狼狈,尽管大刘子用自己的一条命为他们争取了许多时间,可那些唐国斥候依旧还是追了上来,双方短暂地几个接触中,就有两人中箭,好在都不算要害部位,不至于当场落马殒命。
但多日的阴雨与和疲劳的身体却打垮了傻子和老七,只需要黄曜回头看上一眼,就可以发现这两人的面色苍白,身体虚浮,完全是靠着一股意志力握着缰绳,随时都可能倒下。
布条临时包裹的伤口已经开始散发出一股**的臭味,这种伤势十分麻烦,若是没有医官妥善安置,死去只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
不过黄曜此刻心里想的却依旧还是大刘子那坚定且从容的背影,想到他走上最后的战场,就像是回到温暖的家园一般,就不由得腹中一阵绞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顺着胸膛喷涌出来。
他用力地捏着缰绳,随着大门轰然地打开,他看见街道,看见无数正在搬运着军备的军士,还有那面露喜悦的岩渠关将军彭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下马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居然也站不直了。
“回来就好。”彭勇没有发现大刘子的身影,自然也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情,战场上就是这样,老卒带新卒,老将带新将,一代接一代不断循环,总会有太多老人逝去,而年轻人则会在这样的血火磨洗之中替代他们。
黄曜咬咬牙,拱手道:“将军,我得到一些消息,唐军似乎是在图谋什么东西,而且就他们的说辞来看,他们已经在行动了。”
彭勇微微点了点头,似乎不怎么惊讶,只是一边吩咐医官把那些人抬进去,然后一边搀扶着黄曜道:“这些事情,也不必再说了,你先赶紧准备准备,一会儿我们要撤出岩渠。”
“撤出……岩渠?”黄曜瞪着眼睛,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军营中看起来十分忙碌,可他不明白的是这岩渠关在边境的位置十分关键,就算唐军势大,却也不必怕到这种地步吧?
身经百战的老将彭勇自然知道这个好学的年轻人心中疑惑,所以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国中出事了,大将军和孙同一起叛了。现在整个西边都一团糟,朝廷担心岩渠一旦被截断后路无异于孤城一座,不如直接撤走,既能保存力量,也免得军备粮草被唐军所用。”
“不……不是……不是?他娘的……谁……谁叛了?”黄曜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
彭勇倒也能理解黄曜的心情,当初他接到消息的时候,估计也没比他好多少,所以只是叹息一声道:“大将军。”
听到这样的消息,黄曜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重复问了几次之后,才震惊地盯着彭勇,声音也变得怪异起来:“大将军不是去平叛?他怎么会叛?他为什么要叛?谁说的他要叛?”
一连串的问题从他的嘴中吐出,显然他依旧还在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毕竟朝堂政敌污蔑他人谋反古已有之,那些世家大族为了争权夺利,什么腌臜事情做不出来?
彭勇也不急着让他接受,只是摇摇头:“撤走是丞相的命令,我等只需要听从命令就好,至于大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我们该想的。”
说是这么说,可他的眼中依旧涌现出忧虑。
或许整个荆吴的军旅之人都不可能接受高长恭叛乱的说法。
在军中将士们的心目中,高长恭绝非是什么普通上级。
荆吴初立时候,他力挽狂澜,带着八千铁骑生生逼退了数十万唐军,成就了荆吴战神的名号,更是后来决胜千里,为荆吴带来一场又一场胜仗,官拜大将军大司马。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不断地在将士们心中累积,早已经成为了一座高耸的丰碑。
而且他和丞相的关系更是亲如手足,这样的人怎么会叛?
想到这里,彭勇也深吸了一口气,下了一个决定道:“你料理一下伤势,我想交代一件事给你。”
黄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彭勇。
“你是黄老将军的侄孙,比任何人都更方便打听消息,我想让你尽快赶回建邺,看看事情缘由到底为何。”
一片阴云正在不断地凝聚,看上去有像是要下一场大雨,彭勇望着那片阴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即将到来的风雨,声音也变得低沉不少:“现在军心不稳,若国中事情无法解决,恐怕荆吴会有一场大难啊。”
边军军心动摇,而建邺城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当高长恭打出“受吴王衣带诏,起兵以清君侧”的旗号并大张旗鼓地宣传的时候,建邺城中也是一片风声鹤唳。
吴王?这些年来,百姓们早已经习惯了头顶上的天是丞相,对于那个不过孩子年纪的国主实在没什么概念。
毕竟这整个荆吴天下,都是在诸葛丞相的治理下才欣欣向荣,物阜民丰,结果如今却闹出一个衣带诏,却把荆吴的两大支柱,诸葛丞相和大将军变成了敌人,谁能接受?
相比较之下,朝廷倒是显得沉稳许多,只是抓了一些造谣生事的好事之徒,然后张贴布告把高长恭的行为定为“受小人蛊惑”,也算是给了百姓一个心里还算是能接受的答案。
但接下来就要打仗,荆吴的军队自己人打自己人,谁知道这荆吴会变成什么样子?
从荆吴建立以来,好不容易有了七年的安稳生活,谁也不会想再回到当年世家大族割据斗争的混乱日子了。
“老将军已经拔营出城了。”军中一片忙碌,阿布和秦轲走在道路上,不时地遇见经过的兵卒,大多都会对两人行礼示意。
大战将起,又是用人之际,上头自然在提拔军官上也变得慷慨起来,不少人因此被提拔升官,阿布的名字恰好就在其中。
现在的阿布,已经是暂代建邺护城军的典军中郎将,职衔一跃升到了四品,手底下有一个精锐营,算得上是年轻一代的新锐了。
但显然阿布对此并不如何得意,反而满脸忧愁,低声道:“张明琦跟着长恭哥出去了,大楼小千王祝他们又跟着黄老将军走了,反倒是我像是个废人一样只能在这城里调拨城防,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别这么说。”秦轲倒是不这么认为,笑着道,“蔡琰跟我说过,你之所以被留下来,反而证明你足够被看重。建邺城是荆吴中枢,一旦出了问题,就算黄老将军那边打得再好,也无济于事,所以你只要安分地守住自己的职衔,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这是肺腑之言,阿布自然也相信蔡琰的分析,叹息一声,只好点了点头。
只是他心里那一抹阴霾始终无法散去,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心里最大的包袱并非无法出征,而是他根本无法弄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到了今天这一步。
高长恭是他最崇敬的兄长,他当然知道他绝非是一个贪图名利的小人,但他又为何助纣为虐,帮着孙同搞什么“清君侧”,甚至还和唐国暗通款曲,摧毁荆吴根基?
他去问过诸葛宛陵,但诸葛宛陵什么都没有对他说,黄汉升似乎是知道一些内情,但也只是带着安慰意味地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就奉宫中的命令,带着十万大军离开了建邺。
被长辈们当作孩子一样保护,甚至隐瞒,这大概是阿布最为痛苦也最无可奈何的事情。
秦轲看着阿布,其实也想尽可能安慰他,但最终踌躇了许久,还是把那些话塞回了肚子里。
“希望老将军能得胜吧。”秦轲望着前方,心情沉重地说道,“虽然我平日里一直觉得老将军有些古板,但听说他一生历经战事比高长恭还多,又有宗师境界修为,未必会败。”
其实秦轲还是有所保留,因为黄汉升虽然是宗师高手,但真交起手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胜过盛年且已经开始攀爬圣人境界那座高峰的高长恭,不过这一次诸葛宛陵跟他说,这一次随军的还有洛凤雏,总能压制高长恭一筹的。
世事变化如此之快,前些日子洛凤雏还是敌人,现如今洛凤雏却成了他们这一边的人,并且要随军去“讨伐”高长恭,真是不知道如何评说了。
“现在是朱然将军管着建邺?”迎面又是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卒擦身而过,秦轲望着他们的背影,问了一声道。
“是,虽然说建邺的兵大多都被带走,但城中还有三万募兵、五千禁军和三千青州鬼骑,加之粮草充足,城防坚固,就算是十万大军围城,也足以坚守。”阿布细数着。
可不知怎的,秦轲想起虎下落不明的事情,想到建邺城里似乎未被揭开的幕布,心中总有一块大石无法落下。
“希望一切如你所说……”
第七百三十二章 起事
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建邺城的的军民们已经在一片喧哗与恐慌之中接受了现实,并为此开始了紧张的备战,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亢洲,有人依旧还在做最后一次奋战,想要力挽狂澜,拯救这一切。
深邃的夜色笼罩着大营,延绵不绝的锅炉在造饭中生出袅袅炊烟,像是一团团升腾起来的乌云,有一只孤单的鹰则从其中穿行而过。
张明琦不觉得自己孤单。
因为此时的他的身边围绕着许多亲卫营的精锐,都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东边的振英准备好了么?”
“好了,只要大火一起,他就会在营中制造混乱,尽可能把事情弄大,把注意力引到那边。”
“很好,穹庐你人手够不够?我知道你性子要强,从来不肯张口要帮忙,但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的那一套,如果在今天还敢拿出来,我先拿刀砍了你。”
营帐里没有生火,甚至没有点燃火烛,因此被称作穹庐的青州鬼骑站在一片阴影里,面目不清。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发出一些尴尬的笑声道:“虽然我手下已经有了一队人,不是不能做,不过明琦你这么说……”
“再给他一队人。”张明琦打断他,也不管他接下来说什么,只是转头对着一名将领道,“你和你的人,从现在开始听穹庐的命令,如果有什么不同意,趁现在该说就说,如果耽误了大事,你知道后果。”
逐一安排好事情之后,张明琦才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身穿盔甲,或来自青州鬼骑,或来自步军的军官们,沉声道:“诸君,今夜之事,关乎我荆吴之根本,大将军数日不曾露面,结果却发出这样一道乱命,背后必然是有小人挟持。我等身为荆吴人,自然要抛头颅洒热血,宁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荆吴酿成一场内乱。”
“明白!”
在场的人,都是对高长恭忠心耿耿的下属,否则也不可能听张明琦的聚拢在一起谋划一场惊天计划。
此时虽然压抑了声音,这些雄壮的军中猛汉依旧答应得斩钉截铁,好像一把利刃已经在黑暗之中铿锵出鞘。
“都各自去吧。”张明琦也重重点头,一只手握上了腰间的刀柄,缓缓地闭上眼睛。
从不费一刀一枪就进入亢洲开始,张明琦就已经感觉到军中的一些奇怪变化。
首先开始的是高长恭身体不适,然后负责给高长恭诊脉的医官离奇染病身亡,紧接着高长恭的亲卫都莫名其妙地被换了人,有几人甚至还因为犯了罪被关押了起来。
再后来,整个军营中就再没有几人见过高长恭本人,就连张明琦也被大将军需要静养为名被拒绝进入大帐。
而且随着大帐之中一道道命令传出,不少军官的职衔也被更改,不是被派走就是被隔开……
若是放在大战之后,这种军官职衔变化稀松平常,就算是和平时期也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可这才刚刚进入抗皱不就,孙同还不知去向,军营之中却已经开始改弦更张,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直到那一天,衣带诏的事情被传遍全军,人心动乱之际,张明琦才猛然意识到,恐怕一场危机已经到了眼前。
此刻,张明琦深深地吸了口气,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些什么,恐怕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起事。
对,起事。
这正是他所谋划的事情,也是如今唯一可能挽救荆吴的办法,如果他这些人能够成功地迎回高长恭,一场兵祸或许可以消弭于无形,但如果说就连他们这些人也都死了,那荆吴真就要面临一场浩劫了。
“说起来人的际遇真是有趣,前几年我还只是个每日不务正业,只知道遛狗玩鸟上青楼的纨绔富家子,如今却……”张明琦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却开始担忧起家国之事,甚至还敢豁出性命去维护一些事情了。”
可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倩影,想到和她的相识,想到她平日里的小鸟依人,想到那一夜她在婚床上,一开始的娇羞和之后的热情回应……
婚姻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不单单只是鲜血和体液的交融,而是真的可以让人感觉有一种无形的联结,从此两个割裂在世间的人重新归回一体,从此感同身受。
荆吴安,则她也安。
荆吴不安,她如何安?
“起事。”张明琦口中吐出这两个字,随后下定了决心,猛然地睁开眼睛,掀开营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头盔上的红缨飘荡在风中犹如旌旗。
四更五更交替,正是人睡眠最沉之时。
然而今夜潜藏在黑暗里并不只有草丛里的蝈蝈,也不止有树梢的鸟雀,更有无数潜伏着的黑影,就像是幽灵一般从军营中不断地向前进发。
高长恭的亲卫营一直名声不显,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比大多数人都强的大将军。
但这不代表他们的实力有缺,相反,这支亲卫营集合了军中最精锐的好手,几乎人人都是修行者,一旦发动,必然是势若雷霆。
随着第一道身影翻过营寨,第二道、第三道也就紧随其后,顺着营寨摸上了瞭望台,只听见几声短促的闷哼,几处瞭望台就已经在无声之中换了一批人。
“孙家的兵,不过如此。”一名青州鬼骑看着那具躺倒尸体,虽然穿着的是高长恭麾下的盔甲,实际却是孙家的兵,不由得轻蔑地吐了一口唾沫。
这并不意外,孙家的兵这些年久未厉战火,在这富饶之地甚至养出了一身赘肉,动作迟缓,麻痹大意,在虎狼之师面前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沐猴而冠的可笑存在。
但这群臭鱼烂虾一样的东西如今却能摇身一变守在大帐之外守望,显然高长恭所在的营寨已经出了什么问题。
可笑他们这些亲卫一开始居然还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命令,自行调离了营寨,离开了高长恭身边。
在夺取了瞭望台之后,青州鬼骑并没有急于行动,只是握着刀柄站在黑暗里,一根手指轻轻地打着节拍,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
而在手指一直轻敲到一百二十下的时候,他突然看见远处一片火光冲天而起,就像是翻涌的红潮,把驻扎在外城的军营都给照得透亮!
站在瞭望台下方的张明琦知道火焰烧的不是什么稻草或者马草,而是货真价实的粮食,只有这样,才真正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至少有十余万石粮食都会受到波及,事后还不知道能保存下多少。
从军的人,没有不爱惜粮食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粮,什么时候会饿肚子,如果说打起仗来,有没有粮草几乎就是决定胜负的事情。
可今夜张明琦就是要借这样的势头,一举拿下营寨!
当大多数人都被吸引着离开营寨附近之后,张明琦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一声大喝道:“杀!”
那些潜入营寨的亲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动作。
与普通人不同,他们不需要从瞭望台一步步爬下来,而是直接双腿在瞭望台上一跺,整个人就跃出了瞭望台,张开双臂好似落下的雄鹰,利芒一闪之中就没入那几名卫兵的后心。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而另外一处则是火势熊熊,把这亢洲的数十年祥和重新染上了一层血红色。
第七百三十二章 起事
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建邺城的的军民们已经在一片喧哗与恐慌之中接受了现实,并为此开始了紧张的备战,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亢洲,有人依旧还在做最后一次奋战,想要力挽狂澜,拯救这一切。
深邃的夜色笼罩着大营,延绵不绝的锅炉在造饭中生出袅袅炊烟,像是一团团升腾起来的乌云,有一只孤单的鹰则从其中穿行而过。
张明琦不觉得自己孤单。
因为此时的他的身边围绕着许多亲卫营的精锐,都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东边的振英准备好了么?”
“好了,只要大火一起,他就会在营中制造混乱,尽可能把事情弄大,把注意力引到那边。”
“很好,穹庐你人手够不够?我知道你性子要强,从来不肯张口要帮忙,但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的那一套,如果在今天还敢拿出来,我先拿刀砍了你。”
营帐里没有生火,甚至没有点燃火烛,因此被称作穹庐的青州鬼骑站在一片阴影里,面目不清。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发出一些尴尬的笑声道:“虽然我手下已经有了一队人,不是不能做,不过明琦你这么说……”
“再给他一队人。”张明琦打断他,也不管他接下来说什么,只是转头对着一名将领道,“你和你的人,从现在开始听穹庐的命令,如果有什么不同意,趁现在该说就说,如果耽误了大事,你知道后果。”
逐一安排好事情之后,张明琦才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身穿盔甲,或来自青州鬼骑,或来自步军的军官们,沉声道:“诸君,今夜之事,关乎我荆吴之根本,大将军数日不曾露面,结果却发出这样一道乱命,背后必然是有小人挟持。我等身为荆吴人,自然要抛头颅洒热血,宁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荆吴酿成一场内乱。”
“明白!”
在场的人,都是对高长恭忠心耿耿的下属,否则也不可能听张明琦的聚拢在一起谋划一场惊天计划。
此时虽然压抑了声音,这些雄壮的军中猛汉依旧答应得斩钉截铁,好像一把利刃已经在黑暗之中铿锵出鞘。
“都各自去吧。”张明琦也重重点头,一只手握上了腰间的刀柄,缓缓地闭上眼睛。
从不费一刀一枪就进入亢洲开始,张明琦就已经感觉到军中的一些奇怪变化。
首先开始的是高长恭身体不适,然后负责给高长恭诊脉的医官离奇染病身亡,紧接着高长恭的亲卫都莫名其妙地被换了人,有几人甚至还因为犯了罪被关押了起来。
再后来,整个军营中就再没有几人见过高长恭本人,就连张明琦也被大将军需要静养为名被拒绝进入大帐。
而且随着大帐之中一道道命令传出,不少军官的职衔也被更改,不是被派走就是被隔开……
若是放在大战之后,这种军官职衔变化稀松平常,就算是和平时期也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可这才刚刚进入抗皱不就,孙同还不知去向,军营之中却已经开始改弦更张,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直到那一天,衣带诏的事情被传遍全军,人心动乱之际,张明琦才猛然意识到,恐怕一场危机已经到了眼前。
此刻,张明琦深深地吸了口气,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些什么,恐怕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起事。
对,起事。
这正是他所谋划的事情,也是如今唯一可能挽救荆吴的办法,如果他这些人能够成功地迎回高长恭,一场兵祸或许可以消弭于无形,但如果说就连他们这些人也都死了,那荆吴真就要面临一场浩劫了。
“说起来人的际遇真是有趣,前几年我还只是个每日不务正业,只知道遛狗玩鸟上青楼的纨绔富家子,如今却……”张明琦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却开始担忧起家国之事,甚至还敢豁出性命去维护一些事情了。”
可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倩影,想到和她的相识,想到她平日里的小鸟依人,想到那一夜她在婚床上,一开始的娇羞和之后的热情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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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吴安,则她也安。
荆吴不安,她如何安?
“起事。”张明琦口中吐出这两个字,随后下定了决心,猛然地睁开眼睛,掀开营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头盔上的红缨飘荡在风中犹如旌旗。
四更五更交替,正是人睡眠最沉之时。
然而今夜潜藏在黑暗里并不只有草丛里的蝈蝈,也不止有树梢的鸟雀,更有无数潜伏着的黑影,就像是幽灵一般从军营中不断地向前进发。
高长恭的亲卫营一直名声不显,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比大多数人都强的大将军。
但这不代表他们的实力有缺,相反,这支亲卫营集合了军中最精锐的好手,几乎人人都是修行者,一旦发动,必然是势若雷霆。
随着第一道身影翻过营寨,第二道、第三道也就紧随其后,顺着营寨摸上了瞭望台,只听见几声短促的闷哼,几处瞭望台就已经在无声之中换了一批人。
“孙家的兵,不过如此。”一名青州鬼骑看着那具躺倒尸体,虽然穿着的是高长恭麾下的盔甲,实际却是孙家的兵,不由得轻蔑地吐了一口唾沫。
这并不意外,孙家的兵这些年久未厉战火,在这富饶之地甚至养出了一身赘肉,动作迟缓,麻痹大意,在虎狼之师面前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沐猴而冠的可笑存在。
但这群臭鱼烂虾一样的东西如今却能摇身一变守在大帐之外守望,显然高长恭所在的营寨已经出了什么问题。
可笑他们这些亲卫一开始居然还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命令,自行调离了营寨,离开了高长恭身边。
在夺取了瞭望台之后,青州鬼骑并没有急于行动,只是握着刀柄站在黑暗里,一根手指轻轻地打着节拍,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
而在手指一直轻敲到一百二十下的时候,他突然看见远处一片火光冲天而起,就像是翻涌的红潮,把驻扎在外城的军营都给照得透亮!
站在瞭望台下方的张明琦知道火焰烧的不是什么稻草或者马草,而是货真价实的粮食,只有这样,才真正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至少有十余万石粮食都会受到波及,事后还不知道能保存下多少。
从军的人,没有不爱惜粮食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粮,什么时候会饿肚子,如果说打起仗来,有没有粮草几乎就是决定胜负的事情。
可今夜张明琦就是要借这样的势头,一举拿下营寨!
当大多数人都被吸引着离开营寨附近之后,张明琦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一声大喝道:“杀!”
那些潜入营寨的亲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动作。
与普通人不同,他们不需要从瞭望台一步步爬下来,而是直接双腿在瞭望台上一跺,整个人就跃出了瞭望台,张开双臂好似落下的雄鹰,利芒一闪之中就没入那几名卫兵的后心。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而另外一处则是火势熊熊,把这亢洲的数十年祥和重新染上了一层血红色。
第七百三十三章 皓月
“亲卫营!那是大将军亲卫营的人!”
“他娘的!我们是自己人!自己人!”
不是亲眼见证,很难想象仅仅是一支百人队居然可以在上千人把守的营寨中四处冲击,把阵形撕扯得七零八落。
然而这就是高长恭的亲卫营,他们的实力、他们的团结、他们的战斗意志,都使得他们在战场上变成一头出笼的猛兽一般,无法阻挡。
不过士兵们最不解的,是这支本该标记着鲜明的“自己人”记号的亲卫营,却突然变成了黑夜里的饿狼,张开獠牙狠狠地嵌进他们的胸膛,撕扯下他们的血肉,就好像是仇敌一般毫不留情。
“不要恋战!把他们逼到西边去!”张明琦嘶哑地吼声在亲卫营中尤其响亮。
亲卫营军士自然也坚决地执行这他的意志,强大的修为使得他们可以把一支百人队当成千人队在用,不但如此,甚至还带着一种压倒般的力量,杀得驻守士兵不断地后退。
西面是木墙形成的一处转角,上面还设立了一座让弓箭手站立的高台,一般情况下都可以用来抵御敌兵,防止突袭。
然而今天这一堵墙却像是专门为张明琦建立的一般,借着地势,这一处如漏斗一般的角落直接封住了敌方的退路,无数人拥挤在一起好似被被赶进了羊圈的可怜绵羊,左右前后都被封堵,只能发出绝望的呼声。
“放下兵器者不杀!”张明琦并没有杀他们的打算,毕竟都是袍泽兄弟,就算他真的下命令去杀,恐怕其他人也下不了这样的狠手。
既然如此,招降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那支千人队本已经在这样的暴烈攻势下快要绝望,在发现有一线生机的时候也没有再挣扎,开始挨个扔下自己手中的兵器投降。
有几人甚至还哭丧着脸,对着亲卫们大声哭诉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张明琦却已经没有功夫再去听那些声音,在基本控制整个营寨之后,他留下了五十余人看守近千俘虏,就带着人向着营寨最心脏的位置而去。
此战的目的,在于扯掉那荒谬的“清君侧”的旗号,把这支属于荆吴的大军重新回到诸葛宛陵的手中。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高长恭本人。
张明琦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然掀开大帐的毡布,把火把对准内部照明,却发现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
“大帐……是空的!”面对空空如也的大帐内部,张明琦如遭雷击,整个人就僵直在了原地。
高长恭什么时候离开了军中?又是谁劫持了他?而自家的大将军不在大帐中的时候,又是谁越俎代庖地发出军令,控制着整支军队?
只不过是一瞬,张明琦的脑中就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想法,遗憾的是,这些问题根本没有人能为他解答。
“明琦,现在怎么办?”同样也震惊无比的亲卫营将军狼青问道:“大将军现在可能在哪儿?”
张明琦摇了摇头,只能是做出一些简单的推断:“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孙家的人藏在亢洲城的什么地方了,从一开始亢洲不战而降就让我觉得有些怪异,向来从那时候孙家人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安排。从上次出征以来,大将军的身体一直有些问题,若是真的被孙家趁机……”
他没有说完,因为他无法想象这种事情发生会带来多可怕的后果,也更难以接受高长恭可能被劫持了的事实。
然而还没有等他继续深入思考如何摆脱困境,一名亲卫营的人已经狂奔而来,用急促的声音道:“外门突然出现一队骑兵攻门,是青州鬼骑!”
众人面色骤然一紧,就连张明琦也是一惊:“怎么会这么快?”
而当他向着远方眺望,发现那本该冲天的火光居然已经被遏止并且正在逐渐暗淡,却突然接受了显示,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都已经到这地步,兄弟袍泽一场,还不能直接站出来么?”张明琦目光望向身后那一队亲卫营的军士,冷冷地询问道。
就在郎式震惊的目光之中,人群微微动了动,随后有一名身穿着青州鬼骑黑色甲胄的亲卫缓缓走了出来,低头对着张明琦行礼。
“黎柱……”
张明琦伸出一只手,止住了狼青话语,脚下迈出一步像是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人,目光有些冰冷:“我不明白,若你真的要报信,早几个时辰之前我们就已经被抓,但既然你抱着觉悟杀到了刺出,为何又会把事情告知给他人?”
一颗硕大的汗滴缓缓地从黎柱的额头缓缓流下,尽管他低着头,却依旧可以感觉到周围全是同袍兄弟们冷厉如刀的目光。
毫无疑问,只要他有什么可疑动作,就会被格杀当场。
但他依旧握紧了拳头,保持着拱手的姿势道:“几年前孙家曾许我金银,但我从未答应过。从我入青州鬼骑开始就誓死效忠大将军,以前没有变,现在没有变,将来也不会变。今日的事情,我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而已。”
“好一个份内的事情,但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份内是谁的份内。”张明琦声音尖锐仿佛夹着刀枪,“大将军现在正被人挟持,我们拼死解救,结果你却以出卖我们来报答大将军?”
“我没有出卖大将军,只是……”黎柱抬头看了张明琦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我不能说。”
“我也不想再听你说。”张明琦眉眼间露出疲倦之色,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几人把他带走。
此番起事,他选择了向来对高长恭亲卫营,除了亲卫营实力强劲之外,就是为了避免风声走漏。
但他没有想到,即使在这些人本该最为忠诚的人们之中也出现了叛徒,现在看来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荆吴难道注定又要动乱?”张明琦望着天际,低声喃喃。
虽然军中也有一些人说高长恭甚至有把他当成继任者的意思,但张明琦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做高长恭的继任者。
那是一颗天上的星辰,谁敢想象自己会有一天能与他并肩,甚至夺去它的光芒?
这一次的事情也证明了,他距离高长恭依旧有着太大的距离,至少若是高长恭本人,必然不会被抓到这样一个疏漏而满盘皆输。
可他依旧不甘心,即便他不能成为那颗星辰,但又怎么能就此止步?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期待着他在这样的绝境中能说些什么鼓舞他们低落的情绪。
但他突然不想再说,只是握紧了拳头,张明琦握住了刀柄,不发一言地开始逆着人群开始向着反方向走去。
周围是一张张或年轻或老成的面孔,他们的神情或疑惑或惊讶或深思,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目光全部停留在张明琦身上。
张明琦经过所有人的身侧,把他们的面孔重新一张张印入脑海中,直到最后走出人群,一只手开始把刀身出鞘,仿佛一个背负着沉重负担的老卒,佝偻着背向着战场走去。
不需要言语,很多人就自然而然跟上了他的背影,一个,两个,三个……人数不断增加,最终数百人全部跟上了他的步伐,银色的刀身出鞘,汇聚成一片月光。
张明琦想,他可以不做那颗启明星,只要能纯净如皓月当空,走好这最后一程,哪怕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所以他不需要说话,因为他的举动就是最好的证明,比任何言语都要有力量。
第七百三十四章 囚徒
张明琦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耳畔是自己脚上镣铐的叮当声,眼前那道身影静静地站着,好像一座守望着田野的高山,几乎听不见一点呼吸声。
他略略地看了一眼,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躺在稻草上伸了个懒腰,笑了笑:“偷看别人睡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何况一个又脏又臭的死囚,没什么值得一看的吧。”
昨夜的厮杀,使得他如今身上满是暗红色的血迹,一头脏乱的头发间还夹杂了一些枯黄的稻草,额角同样板结了一块淤血,使得他看上去脏乱且狼狈。
站姿笔挺的孙青听到这样的话,眉头微微一扬,随后对着牢门外的狱卒轻轻道:“烧些热水,给他清洗一下。”
军中并没有临时的监狱,但这座亢洲的监狱却是建立已久,一应物什俱全。
只是平淡的一句话,那些急于讨好孙家大少爷的狱卒们很快就忙碌起来,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几名狱卒抬着热水进了牢门,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张明琦这时才坐了起来,望着孙青,轻笑了一声,倒也不客气,直接拿起水瓢,接过雪白的毛巾,开始认真地清洗身上的血迹。
冰凉的井水和滚烫的热水混合着滑过皮肤,带走那些凝结的血块,同时也掠过背上被刀割裂而出的伤口,他这才感觉到些许疼痛。
但张明琦眼也没眨,只是一瓢接着一瓢,认真地清洗着身体,似乎将这两桶水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份珍贵的礼物。
换去了一身脏破的衣服,倍感干爽洁净的张明琦长出了一口气,顺手用水瓢喝了一口井水,满意地点了点头。
“出来吧,一起喝一杯。”看着张明琦料理好了自己,孙青转过身,任由牢笼的大门敞开,径直向着狱卒平日里用的桌子走去。
不做任何看守,也不派狱卒押送,自然是因为孙青有那样的自信? 即使张明琦想要逃脱? 他也能保证在一息之间把这个高长恭最为看重的学生手刃身前。
张明琦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昨夜的那场大战之中,他亲眼看见孙青一人对阵三名小宗师并且一一将之杀死,这个原本就是孙家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如今越发变得像个怪物。
或许,他真能打破高长恭破镜的速度,成为当世最年轻的宗师高手?
所以他大大方方地跟在孙青的身后? 只是脚下拖着镣铐? 走得有些缓慢? 拉下了几个身位。
桌上的是烧鸡、肘子、加上几道碧绿的小菜,张明琦坐了下来,看见孙青正要给他倒酒? 摇摇头:“不必了,我戒了。”
“戒了?”孙青停在半空中的手稳得没有半点颤抖。
“戒了。”张明琦肯定地点了点头,伸出双手去撕扯那只烧鸡,笑着道:“你知道的? 我最近成亲了? 内人总管着我不让我喝酒? 怕我耽误正事。”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喝酒,尤其是雨霖居的杜康。”孙青还是缓缓地倒满了白瓷的酒杯,又给自己也倒满,端起了酒杯,“我敬你。”
既然提起了以前,就算是张明琦也不得不卖孙青这个面子了,于是他同样举杯,和孙青共进了这一杯,发现这杯中的酒水居然真就是雨霖居的杜康,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
雨霖居远在建邺,自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运送到此,想必是孙青提前就备了一些在亢洲。
虽然当初张孙两家交好的时候,他也曾经来过亢洲游玩,孙青甚至和他同行在山中猎过野熊,烤过兔子,眼下虽时过境迁,孙青依然还记得那些存着的好酒,也算是有心了。
其实和孙青真正相处过的人都会知道,虽然这个人面上十分冷漠,却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只不过他的性情太过骄傲,始终不愿意把温情软弱的那一面展现给人看,才给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聚拢在他身边的,要么是为了结交这位代表着孙家未来的青年才俊,又或者是为了从孙家得到一些好处。
这些人或许可以在平日里为孙青摇旗呐喊,但真正到生死之时,恐怕没有一个会愿意为他两肋插刀。
张明琦想到这里,也是微微叹息一声,道:“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只为了和你父亲为敌,就要拉上整个荆吴,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孙青没有急于回答,只是继续给自己倒酒,这一次他是独酌,目光里似乎蕴含着一些思考。
张明琦眼见孙青似乎有几分松动,也继续道:“何况你劫持了大将军又如何?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有一天这十万大军都会意识到问题。你那个叔叔孙同实在是个蠢货,他打出的‘清君侧’旗帜根本就是个笑话。整个荆吴都没有几人在乎那个年幼的小国主,他却要以这样的名头让自己人打自己人,最后失败的也只可能是他。”
虽然这样的话有些不敬,但确实是实话。
只要是真正了解荆吴朝堂的人都知道,诸葛宛陵当初之所以会选择那有叶王血脉的刘家孩子作为国主,其实是和士族之间相互退让的结果。
士族绝不可能接受诸葛宛陵自己称王,因为这就意味着诸葛宛陵是“君”,而他们变成了“臣”,两者之间的合作也就变成了不平等的合作,到时候诸葛宛陵以君父之名把他们列为叛逆,他们要如何自处?
抬出那个孩子,却可以作为缓冲,使得荆楚帮、士族两方互相制衡,以免任何一方轻易坐大。
虽然这样一来会牺牲一个有些无辜的孩子,但这些事情显然不在双方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完了么,那我说说吧。”孙青听到最后,瞳孔中的眼神重新凝聚,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地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昨夜会败在我手下么?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弄错了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劫持大将军,也不需要劫持大将军,因为这本就是大将军自己愿意去做的。”
张明琦先是一怔,随后立刻断言道:“不可能,大将军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信不信由你。”孙青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一只手轻轻晃动着酒杯让里面泛起波澜,“我现在只想问你,你降还是不降?”
“降又如何,不降又如何?”张明琦露出惨淡的笑容,知道这就是孙青的来意,可他又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么?
“降了,我们依旧可以是手足,甚至将来我还会帮你重新夺回你父亲失去的一切。”孙青的目光深邃,“我记得你曾经发过誓,一定会把自家失去的东西都夺回来,甚至要从那些背弃你父亲的人身上一个个讨回代价,如今机会就在你面前,不是正好合你心意么?”
失去的一切……张明琦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还记得他当初父亲被关入大牢时候的无助,尽管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敲在那些厚重的朱漆大门上,可得到的回应不是沉默就是“无能为力”的劝说,甚至还有避之不及惊恐和满怀恶意的驱赶。
原先还十分和蔼可以谈笑风生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似乎在一夜之中换了一张面孔,显出了本来的青面獠牙,真真切切地让他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
就在那场大雨里,他对着紧闭不开的孙宅大门,终于愤怒地冲着天空发出控诉。
他说如果有朝一日能重新得势,一定要夺回张家的一切,并且让所有背弃张家的人都受到惩罚。
原本这只是他愤怒绝望之中发出得怒吼,却没想到孙青还能记得,并且在此情此景说了出来。
然而那时候孙青始终没有露面,更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反而是高长恭重新收留了他,秦轲、阿布等人又放下成见接纳了他,那么这些话在今天说出,还能如在那场雨中说出一样么?
第七百三十五章 送我回建邺(二更)
张明琦低下头,略带几分苦涩地笑了笑,脑海则开始浮现出一张张年轻面孔,那些面孔里有的胖有的瘦,有得笑得豪放,有的则笑得腼腆,但无论哪一张,都是那样的亲切,真实,仿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两年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家,一无所有,但如今,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家,有了妻子,身边都是真心实意与他交往的伙伴。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背弃他们,背弃这重新给他归处的荆吴?
“不。”他缓缓地说道。
想来每个人做出重大决定都不容易,尤其是当这个决定关乎生死的时候,即便是平日里再洒脱的人都会变得踌躇不前,但张明琦回答得很坚定,甚至目光都没有丝毫颤动。
“为什么?”孙青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着张明琦,就好像在观察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人。
他不明白,难道只是因为失去了家产,失去了爵位,一个人就会堕落得如此彻底?难道他心里的骄傲一点都没有留下?
张明琦也不管孙青此时是如何看他,只是自嘲笑着,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把整个荆吴拖入泥潭。孙同那头蠢猪自以为可以利用唐国,但一头闻着荤腥的饿狼是靠三言两语就能哄走的么?大战一起,荆吴大地再无一处祥和之地,又有多少人要化作田间枯骨?”
孙青眉头一扬,对张明琦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道:“这世上的功业,何时不需要死人?大将军当年带八千青州鬼骑横扫唐国境内,也埋了四千尸骨,而唐国人那一战又死了多少人?近三万人!从荆吴立国以来,至今不过七年余,可加起来死伤近三十万,投入河中足以断流。可即便如此,可又有谁记得那些死去的士卒?”
也正是因为提起这脍炙人口的一战,孙青的眼神里似乎也冒出了光芒:“他们当然只会记得大将军骑着赤火神驹走过街道,万众欢呼的景象。可这世道本就如此,强者可以提着刀站在所有人的顶端,享用一切好东西,而弱者被踩在脚下,面对刀枪只能乖乖献出自己的一切,事后还会自己找理由解释自己的无能,以此谋求一种虚假的安慰……呵? 你为这些懦夫却要放弃自己的一条生路? 难道你就不觉得可惜?”
说到这里? 孙青望着眼帘低垂的张明琦? 收敛了一些声音? 平缓地道:“至于唐国的事情,并不需要过分担心? 我们得到了一个人的承诺,唐国人并不会久留? 只要我们掌控了荆吴,他们很快就会退兵? 最多也不过是割让一些土地,日后再夺回来就是? 算不得什么。”
“割让一些土地,算不得什么?”张明琦低声重复了孙青的话? 嘴角却露出几分戏谑,“是啊,对你这个孙家未来的凤凰来说? 死一万人只是个数字,死十万人也只是一个数字。或许你已经习以为常? 很多人都习以为常,甚至早些年我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对,但……”
顿了顿,他一只手用力地握着桌子的边沿,语气沉重道:“我亲眼见过那些因为毁堤淹田一案里流离失所的百姓,明明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甚至每一日都很勤恳,从不敢有一丝懈怠,却只是因为一些人的私欲而家破人亡。难道你觉得这很正常?”
“不要忘记,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你父亲。”孙青冷笑道。
“是啊。这一切都因为我父亲。”张明琦轻声地回答,“所以我更觉得自己没资格去指责什么。两年前的那天,我看着他们的时候,就一直在对自己说,这些都是我父亲造的孽,是张家欠下的债,总有一天我必须偿还。”
“不过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说服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个可以被三言两语就被说服的人。”张明琦淡淡地笑着,明明还在说着话,却已经伸手开始去撕扯那只烧鸡。
烧鸡的皮很脆,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糖,看似没有热气,实则内里依旧温暖,而当被撕扯开的时候,那些嫩白的鸡肉立刻就喷薄出胡椒的浓烈香味,显然做这只烧鸡的人是个手艺不错的大厨。
张明琦刚刚已经尝过几口,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放开一切架子,把半只鸡放到嘴边大快朵颐,直到这半只鸡全部下了肚,才继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两年我知道了许多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我第一次住进那座又漏又旧的小破屋,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脏乱的地方。第一次下过田地插过秧苗,感受过烈日炽热,才知道百姓每日之辛苦。但即便是如此辛苦,他们也没有抱怨过,而是日复一日地耕耘,以此来养活一家数口。若说他们是懦夫,这世上哪里有比他们勇敢的人?”
孙青沉默着,眼神冷漠,腰杆子依旧笔挺。
“所以我并不认为你们会赢,哪怕我输在你们手上,也一样会有人站出来,成为你的对手。因为从一开始,民心就不在你们这一边。不要忘记了,奠定这座荆吴的是丞相,虽然我跟他确实有仇,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崇拜。一介书生,只身入江湖,以大智慧大谋略建立如今之荆吴,世上有几人有这样的气魄?”
接下来,两人也没有更多的言语,孙青也不再劝说,大概也是看出张明琦的心意已决,所以只是看着他一点点把盘子里的烧鸡、肘子全部吞入腹中。
一刻钟之后,张明琦在衣服上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随后叮叮当当中站起身笑着道:“说吧,给我准备了什么东西?断头台?还是五匹马?”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以为的死法,在张明琦被带着走到城头下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断头台,也没看见什么刽子手,更没看见套在手脚脖子上的绳圈,倒是抬头可以看见一排墙垛上静默着,像是木头人一般的弓箭手。
“比我想得要仁慈得多,至少还给我留了全尸。”张明琦微笑着问道:“等我死之后,你们会把我埋在哪儿?”
“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送回建邺,也算是全了我们的一段交往。”孙青依旧冷漠地道。
张明琦点了点头:“很好,你们孙家的地头躺的都不是同路人,我睡不惯。我还是回建邺的好,还能跟我爹葬在一起。”
说着,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午高挂在空中的艳阳,眯起眼睛。
城池的外墙太高,他当然是看不见更内部的情况的,但此时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感觉到城头上似乎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事实上,他的感觉没有错,因为此时的城头上不止有一双熟悉的眼睛看他,青州鬼骑的都尉黎柱此刻正站在多日未见得高长恭身边,面色十分苍白,右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大将军,张明琦虽然谋反,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心,记挂大将军的安危而已,罪不至死,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饶他一命吧。”
然而无论黎柱如何求情,多日未见的高长恭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还举起了一只手,轻飘飘的,却又承载着一条人命的重量。
随后他挥了下去,弓弦崩响的声音之中,一朵云团遮蔽了天日,天色暗淡下来……
第七百三十六章 友人归来
就在这春日的尾巴上,建邺城又迎来了一场大雨,没有电闪雷鸣,只有一片弥漫的水雾和满耳的雨声。
南方的百姓们对雨季习以为常,所以也乐得在这会儿放下事情歇息歇息,除了一些人家在冒着雨一边疏通着拥堵的排水渠,抱怨几声老天爷不给面子之外,一些孩子们反而是睁着大大的眼睛,被长辈们严令禁止的出去玩水的他们满是天真地望着天空,好奇地想为什么天上的神仙今天又哭得这么厉害。
“蔡琰。”秦轲站在房间里,怔怔地望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她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望着雨水落在水缸中。
睡莲开放了,洁白的颜色里晕染着一些粉,素净之中又带着几分妩媚。
秦轲打开了伞,垮过门槛的时候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心里却有些压抑。
听到秦轲的声音,蔡琰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把自己的肩膀贴上秦轲的肩膀,就此并肩走上街头,动作并不急促,相比较满街匆忙躲雨的行人,两人就好像游玩的来客。
但蔡琰却知道秦轲此刻的心情沉重,之所以走得磨蹭,其实是在畏惧,畏惧着把一条残酷的消息交给那位十分年轻的未亡人。
她也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哪怕鞋子已经因为迸溅的雨水越来越湿,依旧没有半点怨言。
“黄老将军的大军已经和高长恭对峙近一个多月了吧?”秦轲突然开口,眼中闪着复杂的光,“那么算来,张明琦已经走了有一个月了。”
走,其实这个字眼并不十分准确,因为张明琦没有走,而是回到了建邺,只不过他这一次回来却不是骑着战马身穿盔甲,而是一具棺椁,尽管里面铺设了防腐的香料,可漫长的运送和连日的下雨依旧还是还是让尸体已经开始**。
站在棺椁旁,能看见张明琦穿着一件轻薄的丝绸衣衫,脸上盖着的一块金丝织造的巾帕遮住了一双满是释然的眼睛。
可秦轲现在闭上眼睛,那张脸依稀还在眼前,甚至好像街头巷尾,他会在某一刻突然出现,带着他那个深爱的姑娘,满怀笑意地对着两人打着招呼,又坐在一起喝酒到微醺,小声说着从军以来的事情? 尽兴后又各自归去。
原来得到好朋友的死讯是这样的感觉,很难哭天抢地,也做不到嘶吼抓狂,只是胸口慌得厉害,好像里面藏着一只恐惧的小狼,在其中不安分地抓挠着。
你其实很清楚这种恐惧来自何处。
因为从此之后? 你再也看不见那张熟悉的脸? 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仿佛是一块本该完整的拼图就此缺了一块,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雨水一滴滴地顺着伞沿滴落在青石铺设的街道上? 滴答的声音被淹没在漫天大雨之中。
走到张家的时候? 秦轲发现阿布已经先他一步在门外等待了。
在这些日子以来,阿布已经在军中事务的处理之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以至于就连朱然都对他十分赏识? 商量军务时都不忘把他带在身边? 足见信任。
然而此刻的阿布却丝毫没有一点军中红人应有的英武? 不但一身的黑色牛皮甲胄已经完全湿透,眉毛的末端也还挂着雨水? 眼睛又红又肿? 显然是在军营里已经哭过一场。
在他的身侧,被牵着缰绳的战马在身旁有些无趣地摇晃着脑袋,鬃毛上也正在滴落着雨水。
得到校事府传去的消息,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但一直到张家的门口,他反而有些不敢去敲响那道门,哪怕他知道里面一定生着微微的炉火,甚至还会有热茶和巾帕,可心里的冷意,又哪里可以被这些所驱散?
但事情总归是要去做的,特别是当张明琦去世之后,作为建邺中他最好的几个朋友,秦轲和阿布只能是硬着头皮敲响了门扉。
几乎是在敲门声落下的瞬间,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大门就已经被打开,三人都看见了那位年轻的姑娘,盘着的发髻让她身上更显出几分新妇的温柔。
她咬着下嘴唇,一双眼睛满是哀伤,像是已经预料到什么一般,臂弯里的菜篮子被挤压得不成形状。
有时候事情就像是一层窗户纸,只是看谁敢于先捅破罢了。
校事府。
“看样子,黄老将军也是遇上了难缠的对手啊。”最新的军报呈上来的时候,周公瑾上下看看了整整三遍,直到把整篇军报都印入脑海才把竹简抛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其实这种情况也在预料之中。
高长恭用兵,擅长火中取栗,往往不动则已,动则如霹雳弦惊,哪怕是一点漏洞,他也会准确地抓住并且化作一支箭一般直接射入心窝。
即便黄汉升是纵横沙场多年,经验丰富到足以写成一部兵书的老将,然而面对高长恭这个后起之秀,依旧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况且这这一战对于黄汉升来说更难的是两边都是荆吴的军队,无论是哪一边损失实际上都是荆吴的损失,若是两军真打成浆糊,死伤惨重,那荆吴真就是精锐尽失,唐国日后南下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难呐。”周公瑾看了一眼正因为连日公务劳累而闭目养神的申道,叹息了一声,“若是把我放在老将军的位置上,恐怕真不如两眼一翻直接睡死过去得了。”
申道听着周公瑾的话,突然笑了一声,道:“睡觉是死不了人的,反倒是我觉得大人你这么连日不睡觉,就算有那位女大夫的照顾,也迟早会死在校事府里。”
虽然不乏调笑的成分,但却也是肺腑之言,此刻的周公瑾简直是灰头土脸,双眼顶着深邃的黑眼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校事府令。
不过被下属这么嘲笑,身为上司的周公瑾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瞪了一眼申道之后又自个儿笑了起来。
“我是真的弄不明白,明明你也没怎么睡觉,怎么你看上去倒是挺精神的?就因为在稷上学宫里学的调息法子?这稷上学宫的东西,真就那么管用?”周公瑾发揉了揉自己有些油腻的头发,无奈地发着牢骚。
听得周公瑾的话语,申道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轻声回答道:“我五岁跟随老师修学,老师给了我权力可以自行翻阅学宫典籍,算算到如今已二十六年。”
前朝时,稷上学宫号称藏书百万,为天下人好学之人的文库,哪怕在前朝覆灭时爆发的一场兵变毁过几座藏书阁,但深厚的底蕴和墨家后续大力的修复,这座薛弓依旧是如朝日一般睥睨天下,使得众星都暗淡无光。
申道虽然没有再说下去,潜台词却已经十分明显:稷上学宫如此之多藏书,有些养神功夫也再正常不过。
然而周公瑾不但没有释然,反而神情更是塌了下去,重重地把自己的下巴砸在桌案上,抱怨道:“知道你是天之骄子,有商大夫从小教导,还有在稷上学宫里随意通行的特权。不过你是不是得考虑一下在你面前的这个校事府令大人是个半路出家的家伙?你这么炫耀,我很受伤啊。”
申道微微笑着,睁开眼睛十分真诚地道:“大人虽然起自江湖,然则世事通透,洞彻人心,能为人所不能为。荆吴形式错综复杂,大人却依旧能把校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比起稷上学宫的学子也不逞多让,让在下佩服之至。”
周公瑾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稷上学宫的名士,拍起马屁也是一套一套得。”
虽然心里知道这是拍马屁,但周公瑾听得也是浑身舒坦,毕竟申道这样的人,有几人配让他屈尊拍一个马屁?
见好就收,周公瑾也没有再让人家夸赞自己的意思,话题一转就说回了正事上:“说起错综复杂,现在就有一件错综复杂的事情,秦轲那小子怀疑虎的失踪背后是一股势力策划的阴谋,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建邺,对此你怎么看?”
关于这件事情,申道其实一直有在关注,所以回答得也很快:“还需要更多的线索,但现在看来,秦轲至少已经说对了一半。”
第七百三十七章 全城封锁(二更)
“哪一半?”
“建邺城内,确实有一股我们都查不到的势力,这股势力到底是来自何方,又是效忠何人,到底有何图谋,我们依旧一无所知,甚至只要一查到中途,所有线索都会被切断。”
“虎应该就是接触到了这股势力。”周公瑾点了点头,道,“敢动我校事府的人,还是一位侦缉尉,就这么看,这势力的能力不弱啊,会是孙同的人么?”
申道依旧没有做出回答,只是微微摇摇头。
没有得到回答,周公瑾只能耸耸肩,知道眼前这个法家名士向来讲究实事求是,没有根据不会轻易做出结论。
他所以也不为难为申道,只是眯起眼睛道:“虽然说要顾及事情很多,但这股势力既然已经先对校事府出了手,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何况我可不想在睡觉的时候,总有人拿着刀藏在黑暗里盯着我。”
申道同样赞同周公瑾的看法,甚至轻轻叩响了身前的案板,让校事府的文书去他的房间拿了一卷竹简,轻轻摆在周公瑾的面前。
“大人既然有心,我这个下属自当为大人分忧,这是我早些时日就已经写好了的废稿,你看看是否合适。”
周公瑾才掀开看了几眼,生着大大黑眼圈的红肿眼睛中亮起一道光:“封锁城门,全城搜查?”
“是,原先我觉得是时机不成熟,所以封存了起来,但现在孙同之事爆发,朝堂百官都不是观望就是急于和孙同撇开关系,只要大人借搜查孙同同党的名义去做事,也不会有人胆敢阻拦。”
“可这么大规模的拿人,抓错了怎么办?要知道现在校事府可是树敌众多,光是弹劾我的卷宗都能堆起一座小山了,你用这么狠辣的计谋,不会是是害我吧?”周公瑾突然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对着申道问了一句。
“不抓起来审一审,怎么知道是抓错?”申道反问道。
两人对视沉默许久,目光之中似乎有刀枪碰撞,但随后彼此都是大笑起来,笑声穿透厅堂,惊得一旁匆忙走过的文书浑身一抖,只是又碍于规矩,不敢轻易去打探,最后匆忙走开。
厅堂中? 周公瑾笑得最为大声,在这些日子以来他难得有这么开怀的时刻,他用一根指头有些无礼地指着申道? 笑骂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法家名士。”
“彼此彼此。”申道收敛了一些笑容? 微笑之中自有一种名士的风度,“大人也不是什么正经大人? 既然弹劾大人的人已经很多,那就不必在乎再多一些。”
这两人? 一个是法家名士? 却敢不按律令就大兴刑狱? 另外一个身为荆吴最重要的官员之一? 却因为并不如何循规蹈矩,甚至敢于冒险用申道的计谋。
然而这世上的许多事情? 却非得剑走偏锋不可? 若没有火中取栗的决心,又哪里能在荆吴这一团乱麻的局势之中准确地揪住那势力的狐狸尾巴?
乱世,当用重典。
一日之后,建邺百姓们突然发现包括建邺城门口、菜市口外的柱子上,都有人开始都开始张贴告示。
建邺士子众多? 识字的人自然也不少,有人望着告示伸出指头一边指着文字一边对着告示小声地念着,但随着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他的声音也不得不越来越响:“……孙同之党羽,如野地之豺狼也,潜藏于暗处,虽未显山露水,然噬人之性不可改……我荆吴之百姓,当秉承报国之志,铲除奸恶,涤荡逆党,以全大义……若有消息报之于官衙者,赏十金!”
如果说有什么人最让百姓们怨恨,自然是夺走他们财货的人,而在告示上,官府把孙同的党羽描述为野地豺狼,之所以潜伏在城中就是为了伺机而动,趁机毁灭建邺,有谁能不惊恐且愤怒?
在告示张贴的第一时间,百姓们几乎是群情激奋,加上十金的奖赏,更是让不少人目光中似乎都带上了一些冷厉。
当他们注视四周的时候,似乎就像是一只只搜捕猎物的鹰隼,恨不得把周围的人都给看出个窟窿。
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校事府和另外几个衙门就连续抓捕了近百人,其中达官贵人有之,平民百姓也有之,甚至还真有几个百姓的通报起到了作用,在当众得到了十金奖赏之后,惹得围观着一阵叫好。
而与之相反的,朝堂上则是一片谩骂之声,不少人当夜就写了弹劾校事府令周公瑾的奏章,大肆抨击周公瑾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居然硬生生要把这整座城都翻个底朝天!
“国主明鉴!若是依照周家小儿的做法,建邺必然会人心动荡,难道这不是给孙同逆党可乘之机么?这到底是在为国还是为敌?”
大殿之上,一名出身孙家派系的老臣吹着苍白的胡须,瞪着眼睛怒声喝道:“老臣甚至以为,周公瑾此举,乃是借搜查逆党的名义打击报复,铲除异己,祸乱朝堂!”
话音落下,整个朝堂又是一阵应和,声音之大几乎要掀开大殿之顶,吓得年仅十六岁的小国主刘三双肩一抖,双腿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虽然说朝堂之争向来有之,平日里小国主听了不少,但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应接不暇。
先是孙同叛乱,再是唐国大军压境,现在就连荆吴大将军高长恭也成了逆党,这明明是一座广厦的荆吴,突然一下子变得四面漏风,让他这个端坐在朝堂的国主脊背发凉。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以为所谓衣带诏只是孙同等人自行伪造的,然而他却知道,那衣带诏确确实实出自他的手笔!
只不过,他畏惧疼痛,本该用血写就的衣带诏,变成了朱砂毛笔的字帖,但在他看来,如今的局势变换,几乎是他一手造就。
丞相诸葛宛陵静静地跪坐在位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朝堂中的吵闹和谩骂根本不值得他有半点在意,但其实他的目光一直朝着一个方向,眼眸里就像是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孙既安低头不语的样子。
有些时候,事情往往有完全不同的两个面,就好像浮在湖面上的小纸船,尽管看上去他已经因为剧烈的波涛快要翻覆,但对于一整面湖来说,却不过只是清风吹动而掀起的淡淡波澜。
处于庙堂多年,并且才智过人的诸葛宛陵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的,而他也很清楚无论百官如何怒骂,声音犹如滚滚雷霆,但若是乌云没有动作,就只可能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
孙既安就是那一团乌云。
孙既安作为孙钟去世之后的士族领袖,孙既安的分量可想而知,甚至他只需要走上一步,说一句话,就可以真的领着愤怒的百官,把那位站在前排始终默默忍受着谩骂的周公瑾生生撕成碎片。
然而今天朝会,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当然不是说孙既安没有那个胆量,要知道他就任御史大夫一职时,已经多次公开地和诸葛宛陵打过擂台,对于校事府这个权力大得有些畸形的衙门也做出过数次攻击和打压,但这一次他的沉默,本身就代表了他得一种态度。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诸葛宛陵所预料的那样,这场朝堂上的闹剧虽然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但因为一直没有足够分量的人领头,最终只能在他的几句话中平息了下去。
第七百三十八章 当机立断
在这场斗争中,周公瑾可以说是取得了全面的胜利,虽说诸葛宛陵也以“做事不懂分寸”之类的话语训斥他了几句,但既然没有罢免他校事府令的官职,那么就伤及不了他的根本。
而且,诸葛宛陵也并没有就封城的事情明令禁止,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其实就是一种默许了。
心中得意之下,走出大殿的周公瑾故意把自己走路姿势摆得十分嚣张,甚至还撅着点小屁股昂着头,好似一只蔑视众人的大鹅,就差在脸上写上一句“来打我”了。
对于这种公然挑衅的行为,一旁聚拢着的孙派的官员看得牙痒痒,有几个体格健壮一些的已经有些憋不住怒火,挽起袖子来就想要把这个混账打上一顿,但很快又被人使劲拉住,好言相劝之下再度归入百官之中。
建邺城的百官们对周公瑾熟悉得很,知道这个看上去有几分文士外相的家伙实际上却是个小宗师修行者,在场的真正能有如此修为的才有几人?傻子才自己找不痛快。
周公瑾看着那些心中愤怒,却又发不出火来的官员们,不由得摸着自己的下巴,笑着道:“小爷我纵横江湖官场这么多年,就你们这群老王八能奈我何?不过这无敌于朝堂,真是寂寞如雪呀……”
不过正当他陶醉于自己的英武时,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了那走在人群最后方的孙既安。
眼睛转了转,他突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迈开两条腿一路小跑了过去跟这位孙家当家人并肩而行,一边走还一边嬉皮笑脸地道:“孙大人,这朝会完了准备去做些什么?回家吃饭?”
这也得多亏孙既安是个要脸面的人,周公瑾才敢这么做,弱国换成一个武官,才刚刚才朝堂上败了一场心情必定不好,结果自己的政敌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假惺惺地关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非得握起砂锅大的拳头把人痛打一场才算解气。
不过让周公瑾有些意外的是,孙既安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看了一眼周公瑾,十分有礼地回答道:“离用饭还有些时候,我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做,西北边来的几卷文书也得尽快批阅,怠慢不得。不过若是周大人不介意,可来我府上先喝口茶,待我批阅了公文,正好我们可以坐一桌喝一杯。”
“那就免了,劳烦孙大人招待我也过意不去。”周公瑾哈哈一笑,心里对孙既安的评价又上了一层,道,“不过我倒是得谢谢孙大人今日在朝堂上放我一马? 否则今天我可就难过了,下次我做东,请孙大人吃酒? 如何?”
孙既安却摇摇头道:“无功不受禄,周大人说我放了你一马从何说起?难不成周大人以为我认为你做得不对?”
“难道你认为我做得对?”周公瑾惊讶地看着孙既安。
在周公瑾看来? 孙既安平日里是最反对校事府的? 甚至多次上书要诸葛宛陵削减校事府的职权,这样一个人? 怎么可能会同意校事府如今的作为?之所以他今天不说话,顶多只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就算闹到最后也毫无意义罢了。
申道不愧是商大夫的学生? 看待局势的眼光很准? 知道此时正值非常之时,追查逆党本就是校事府的职权,只要拿捏住了“孙同逆党”这个词? 校事府的一切行为就都师出有名。
就算百官都会反对? 可只要周公瑾拿出点真东西,诸葛宛陵又在背后撑腰? 谁又能把校事府怎么着?
“想来周大人是因为我多次弹劾和反对校事府? 所以才以为我是故意和周大人……甚至丞相过不去。”
孙既安教养极好,一言一行都能显出文士风范? 说话声音的大小都恰到好处? 让周公瑾挑不出一丝毛病? “但孙某之所以反对校事府,和党争并无关联。只是在我看来? 校事府这个衙门太过超然,虽然看似和廷尉府没有什么分别,但权力却远超廷尉府,能越过荆吴法度直接拿人,甚至一道命令就可以羁押朝廷命官,这对我荆吴日后来说恐怕并非是好事。”
周公瑾看了一眼两人正在经过的门洞中,那些整肃统一的禁军侍卫,再对比一下那些酒囊饭袋们,鼻息之间嗤笑了一声道:“孙大人何出此言?校事府建立以来的功绩有目共睹,我等每日辛苦办案,至今经手过的案子已经数不胜数,其中贪赃枉法的官员就抓了数百,清查谋反、抓捕敌国奸细,打探消息等等也都是校事府在做。”
“而廷尉府又如何?毁堤淹田案相关的东西放在他们案牍库里生了灰,敌国奸细潜入建邺他们也一无所知,就连个江湖帮派……”
说到这,他摇摇头露出不屑的神情:“就之前的鱼龙帮、现在的双刹帮,哪一个不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出的事?就这样一个庸碌的衙门,能指望他们办成什么事情?何况据我所知……廷尉府有些人也跟几件大案有牵扯吧?只是丞相仁德,放他们一马,不去追查罢了。”
孙既安也不着急,静静等着周公瑾说完后才道:“我自然知道廷尉府有很多问题,但这和校事府之间并没有关系。不错,校事府确实做成了许多事情,然则校事府之所以能如此快速的把这些案子办成,和校事府那超然的地位脱不开关系。”
“不错,这一点我承认。”周公瑾沉声道,“若没有这些,校事府也会受到不少阻碍。”
孙既安欣慰地看了一眼周公瑾,点了点头道:“可你也该知道,超然的地位看似稳固,实则最不牢靠,周大人的前任诸葛大人是个能办事的人,且忠心耿耿,把校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而如今后起之秀的周大人你青出于蓝,比起诸葛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诸葛大人和周大人之后,你们又该让谁去接你们的班,又如何保证接班人能如你们一般做事?”
这个问题倒是把周公瑾给问住了,平心而论,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本人还十分年轻,并不像是之前的那位诸葛大人一般白发苍苍,急需要找人接班。
然而在这乱世,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白头?若是自己有一日遭到不测,那谁能接替他的位置?
秦轲?他还太年轻,需要许多历练。申道?虽然说他并不觉得申道会叛荆吴,但这个人的城府太深,他自认很难看破,要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也让人有些不安。
这么想来,唯一比较合适的反倒是秦轲身边那个小姑娘,聪慧机智,且日后若是跟秦轲成了婚,自然也算是荆吴的一份子,忠诚总是没问题的,只是现在还是小女孩心性,太爱玩了一些……
想到这里,他咧嘴笑了笑,知道此时根本无法下决断,同时他也明白了孙既安所说的问题,道:“孙大人的意思,也不无道理。可既然如此,孙大人为何这一次又支持校事府了?难不成你又改主意了?”
两人一直走到河畔,正好遇见校事府得人正在查抄一间屋子,一名富商哭爹喊娘地被上了枷锁镣铐,随后又被粗暴地扔上囚车,随后在百姓们的注视下逐渐远去。
道路尽头,连日的雨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仿佛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这座城池,让人不由得心生几分压抑。
孙既安知道自己心中的压抑来自于何方,是来自于那位纵横沙场的大将军,是来自于那十几万本该保护荆吴的将士,也来自于那个倔强到叛逆的儿子。
他突然叹了口气,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一直认为,孙家需要荆吴这片天,无数人都需要荆吴这一片天,把而现在的荆吴,正需要校事府,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当机立断。”
第七百三十九章 夜色里
如果说以前的周公瑾对于孙既安还有一些偏见,那么今天和孙既安简短地交谈,却已经让他有了极大的改变,尽管他依旧觉得自己和孙既安不可能成为朋友,但至少在一些时候,他们可以不做……敌人?
石板桥下,有船娘划着小舟,带着一些笑容地亮出歌喉,唱着荆吴流传甚广的小调,说的是一对船头父子的故事。
周公瑾站在原地聆听,听到那一句“父背虽弥坚,白发如染霜”那一句,望着那个孑然独行最终淹没在人群之中的背影,突然唏嘘道:“只可惜,这士族之中,又有多少人会真正在乎?就连你自己的儿子都没能理解你。”
孙青如今正处于叛军之中,从校事府的探子传来的消息,这个年轻人在军中的地位不低,甚至在话语权上不弱于孙同,若真是如此,那么日后必定会是荆吴的心头大患。
真到了那一天,孙既安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么?在他的骨肉至亲和背后的庞大家族之间,他会选择哪一边?
“如果可以,希望不会有为敌的一天。”周公瑾静静地吐出这一句话,随后又自我解脱式地耸了耸肩,转了个方向往校事府而去。
校事府前期的布局完成的很顺利,这一次突然发难,根本没有给很多势力一个反应的时间,几轮抓捕之后,成群结队被送入校事府大牢的犯人直接就把那不算大的牢房给塞得满满当当。
与此同时,一群探子和士兵还在城中不断地行动,对那些原本还只是抱有疑虑的地方一一打击,一幅宁肯抓错不肯放过的样子。
“牢房不够了,那就塞到廷尉府的大牢里去,廷尉有意见?那让他们有本事自己来找小爷说话。”
站在校事府厅堂中的周公瑾一边阅读着案卷,一边发号施令,同时还不忘记自得地嘲讽了一句,“呵,今天朝堂上一群人都没能把小爷怎么了,就他们那群软蛋怂包能把小爷怎么地?”
坐在一旁的申道则是要稳重许多,虽然眉间也带着几分笑意,不过很快又被一抹冷冽所覆盖。
他这一抹冷冽自然不是冲着周公瑾去的,而是冲着那些自己的的下属去的,尽管他来到校事府之后,已经把校事府的文职官员精简了一遍,把许多不够格的官员都安排到了外围。
但因为这一次的事情过分繁杂,又只能把那些暂且还在观察中的官员给提溜回来用着。
大概这些官员也不会想到? 他们才刚刚逍遥了没多久? 结果居然又会回到这座原本让他们感到亲切现在却无比可怕的衙门里来。
在亲身体会过之后,他们都知道申道是个过目不忘的怪物,甚至隔了半个月他还能十分准确地报出一个又一个数字? 把那些想要自辩的官员反驳得抬不起头来? 于是“申魔头”的外号也在校事府内部不胫而走。
申道本人对这个外号倒是并不在意? 反而觉得自己来校事府本就是当魔头来的,因为这就是一座狼窝,他如果不能有压倒一切的气势,又怎么以一介书生的身份降服那些资历老、立功多的官员们?
一连几日就这么匆匆而过,朝堂上的谩骂声依旧不绝? 然而校事府依旧安稳如山? 在两人的安排之下,几乎是运转到了极限。
兵不够就去军中借兵,牢房不够就占用其他衙门的牢房? 钱粮不够就去找管钱的要钱要粮,看那架势,好像恨不得把整个荆吴翻个底朝天。
校事府大门口? 一身黑衣如鹰隼的秦轲抚摸着腰间的菩萨剑,回头望了一眼被绳索连成一线的人犯,对在门口笑脸迎上来的官员拱手简单行礼,就开始解释起来。
“替我告诉周大人一声,均输令董义家搜查到一些和孙同往来的信件,我看了下,其中三卷中都有外通逆党字句,可以让人好好审一审。”秦轲平静说道,“我一会儿还要去城南,就先不进去了。”
“好。一切事情我都会告知周大人,右郎中大人请放心去。”那名接应的官员回答得极快。
“你是……我好像没见过你?是军中来的么?”秦轲略略打量了几眼,也可以看出这名官员一身刚毅的腱子肉,年轻的脸庞上一对目光带着一股凛冽之意,不由得问了一声。
“是,不过不是右郎中大人以为的那个军中,我是边军来的,前些日子刚到建邺,今日临时被周大人调来帮忙而已。”年轻官员的笑很干净,虽然因为历经不少风霜,却依旧亲和力十足。
“那我知道你是谁了。”秦轲听到这句话,眼睛微微一亮,笑着道,“周大人提过几嘴,你是,黄曜对吧?黄老将军的侄孙,阿布也提过你,说你因为跟当初大闹了太学堂,一人去了边军。”
被人突然提及当年往事,黄曜略显尴尬,摆了摆手,“这些事情就不要提了,都是当年干的蠢事儿,谁还没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你现在也不老。”秦轲笑了笑,承诺了一句下次请人喝酒之类的话便离开了校事府。
统筹全局的周公瑾和申道很疲惫,他这些天在外面带着人抓人同样不怎么轻松,有几次还和一些公然抗捕的官宅家丁和供奉起了械斗,换成是普通衙门还真有些头疼。
在校事府做事以来,秦轲也是越来越感觉到诸葛宛陵的艰难,不说那些涉及谋逆的大案,这建邺的达官贵人谁家里没有豢养些修行者?一旦这些人被拧成一股绳,在建邺里故意作乱,只怕衙门也不是轻易能解决的。
校事府的建立实属无奈之举,大概也只有拥有如此强权的衙门,才有能力在建邺这样庞大的城市中遏制那些看似融入人群,实则十分危险的修行者。
“希望这场闹剧,不会草草收场吧。”秦轲心里想道。
其实相比较周公瑾的筹谋,他其实更关心虎的下落,虽然他也知道这么多日下来虎还活着的机会已经十分渺茫,但至少他也不希望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人世间。
张明琦去世之后,他越发担心起身边的人来,而从高长恭突然成了逆党之后,他已经可以感觉到整个荆吴已经掀起了一股无法阻挡的大潮,如果可以,他不希望任何一个朋友死去。
抓捕的行动一直持续了七日,混乱扩散到整个建邺,整个荆吴朝堂更是风声鹤唳,不少人被打成了孙同逆党,头戴枷锁脚戴镣铐地被驱赶着锁进又脏臭的牢笼里——并非是牢狱无人打理,只是不少人在牢狱里听见那件房中传出的拷打声和哀嚎声后,直接就吓尿了裤子。
家属日日来校事府门前哭泣,但铁石心肠的校事府卫士们依旧只是静静地把守着大门,不让任何外人进入。
而直到这一天的黄昏,就在校事府庭室之中,周公瑾细细地看完秦轲新写就的一份案卷,突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对着一直在静坐的申道说道:“看来时机已经到了,今夜可以开始了。”
听到这一句话,申道猛然睁开眼睛,深邃的黑色眼眸里,满是如利刃一般锋利的光。
没有人知道他们心中的盘算。
但就在夜色里,却已经有几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已经在乌鸦的注视之下,逐渐靠近着建邺城的城门。
货车很大,对方的货物很多,因此吃重不小,如果是行驶在泥地上准会轧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而城门的守卫注意到了这支队伍,立刻就发声喝止道:“停下!你们干什么的?”
虽说这几年建邺律令并不严苛,也并未施行宵禁,但这些日子以来,随着校事府得事情逐渐扩大,城门的管控也越发严格,夜间除了有调令的军队或者是差役,几乎没有人能进出。
第七百四十章 伏击
显然这支队伍并非不了解时局,在听见一声喝止的同时,所有人就就很自如地压停了马车,把货物停放在了城门口,动作娴熟且一点也没有慌乱的迹象。
领头人是个健硕的中年人,或许是因为怕热,他裸露着两个健壮的膀子,看上去孔武有力。
虽然夜色深邃,但在他跳下马车的第一时间,他已经认出那名士兵身上穿着的是城门侯的盔甲,立刻恭敬地行礼道:“大人,我们是给军营运送肉食的,一个月一趟。”
“可有文书?”城门侯听见这样的话,一只手提着长矛向着前方靠近,同时身后的几名城门士兵也紧随其后,用审查式的目光对着整支队伍上下打量。
“这是文书。”中年人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卷用羊皮包裹着的竹简,双手递给了那位士兵,同时还对着一旁正在查看货物的几名士兵笑着道,“各位大人可真够辛苦的,大夜里还得守着门。”
“你是韩忠?”城门候略略浏览了文书,确认了最末尾的那个记号,放下警惕的同时也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特别是这些日子管得严,都是三拨人轮着值守,夜里连个盹都打不得。不过看文书上的日子,你这送肉也早了几天?”
说着,他也向前走了几步,对着那几名士兵喊道:“好好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放他们过去。”
正如韩忠所说,车上装着的都是肉食,有的是用荷叶包着,有的则是装在桶中,包裹着酱汁,只需要打开就能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两名查验的士兵一路过去,倒也没做些顺手牵羊的恶劣事情,只是顺手摘下一些尝尝味道,最后又撮着指头继续查看。
韩忠也十分懂得做人,恰到好处地对着几人笑道:“正好小的还备了些猪肘子,一会儿军爷们可以拿一些去吃吃,解解馋也好。”
“那可太好了。”城门侯不急于去跟着“揩油”,但也不代表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虽然说看守他职衔大小也是个城门侯? 可头顶上的城门校尉才是真正掌权的人? 相比较之下那些坐在室内休息的大人物们,他这样的不过就是个做苦活的人。
他顺手把长矛搁在肩膀顺口问道:“对了,去军营不是走东边的朝宗门么?怎么今天倒是走咱们这道门了?”
“以前是走朝宗门? 不过从那边换了城门侯之后? 新来的荣大人实在不太不好说话。”说起这事儿? 韩忠脸上露出几分苦相,“他非说这现在荆吴时候戒严? 夜里不准出城? 就算是给了文书他也不准? 我们也是没法子? 才走了这一头。”
“换了个姓荣的?这事我倒是不知道。”城门侯笑了笑,又揶揄道,“不过这也正好便宜了我们白得这些油水是不是?只是韩老板你苦了些,一会儿从咱们这道门绕道去军营可得多走半个时辰。”
谁也没有注意到? 韩忠在阴影里的拳头突然握了起来。
但接下来,他又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你说说? 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 若是真不送了,军中不得拿我们这些苦哈哈问罪?”
很快,那两名检查货物的士兵也走了回来,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表示车上没发现什么异常,随后城门侯点了点头,回头对着城头上喊了一声道:“放行。”
“多谢军爷!”韩忠大喜? 随后立刻让下面人拿了几提肘子来,甚至还抱出了一坛子酒,都一股脑地交到了几人手中。
城门侯自然是笑着接下了那些东西,摆摆手示意让他们过去,然而等了一会儿,城门却始终不开,城洞里的黑暗依旧,倒是让他有些尴尬。
“娘的,这些王八蛋,老子非得把他们扔进护城河醒醒脑子才行。”荆吴的几座城门都连接着城头的机括,虽说城门侯掌握着钥匙,真要打开还要让城头的人帮忙才行,既然这城门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城头上的人是偷懒睡着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去一会儿。”说着,城门侯就带着几人向着城墙方向走去,背影也被黑暗所遮蔽。
失去了人声,城门口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就连蝈蝈的声音都听不见,只剩下天上一轮残月像是在一只因为困倦而眯着的眼睛,正静静地俯视着他们。
韩忠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城门侯回来,站在一片阴暗里一时沉默,越发感觉到心脏的跳跃声在不断变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或许城门侯上楼光顾着教训那几个偷懒的士兵,又或者是机括出了问题正在修理?
但多年血火中生还的经验,却让他没有再盲目等待,而是低声对着众人道:“兵器。”
没有人回答,但随着铮铮的金属出鞘声,随行的数十人都已经从那堆砌着的肉类中抽出了兵器,一片如匹练般的刀光在月色下迸发。
但还没等韩忠带着人杀上城楼,城头上却已经响起了无数机括的声音,城门依旧紧闭,而弩机已经上弦!
火光骤然大盛,被点燃的火把与火盆仿佛一颗颗太阳,带着一种逼人的光亮,似乎要把他们所有人照得无法睁开眼睛。
城头上,是城门侯的脸庞,但此刻他已经不再如刚才那般亲和,眯着的眼睛里一片冷色。
“周大人打草惊蛇的计谋有效了,这些藏在水底下的东西都钻出来了。”城门侯,黄曜这样说道。
站在他身旁的,正是一直处于城楼上观望着的秦轲,从一开始他就收敛了所有气息,但一双眼睛从未偏离下方。
他的身份在建邺城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甚至已经有太多人见过他的这张脸,自然他不可能再扮成城门士兵。
不过今天夜里他的事也不是为了搞什么鱼目混珠的把戏,菩萨剑早已经在他的手中吐露锋芒,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去痛饮人血。
“只是不知道另外几处是否能保证不出问题。”秦轲神情有几分忧郁。
黄曜则要比他有信心得多,爽朗地笑着道:“放心吧,周大人算无遗策,那另外几处安排的不但有校事府高手,还有雷军,那些老卒虽然看上去身体受过伤,但我敢说,就算是十倍于他们的敌人也未必能破开。”
秦轲点头,回想起当初第一次来建邺时候看见的那些老卒风姿,知道黄曜并不是盲目自大。
这些老卒都是从当年最残酷的战场上走下来的,尽管在建邺城这座祥和的城市里养了许多年,身上却始终有一股锐利之气,好像一把不断磨洗的剑,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不会钝滞,反而会越发可怕。
韩忠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逃离了,尽管那片夜色依旧深邃温和,带着几分神秘,却已经无法成为他们的庇护,相反的,他们可以看见无数的阴影正在靠近,组成队伍,组成人墙,组成……军阵。
今天的夜里,每一座城门都埋伏了伏兵,这些伏兵有些是老卒组成的建邺第一城防精锐,雷军,其他的则是校事府这些日子以来不断从军中调拨来的队伍。
谁会想到,周公瑾从军中借兵的真正目的,并非是为了在城中搜捕奸细,而是要用在城门这种地方用来把守关隘?
其实从一开始,这场看似浩大的搜捕行动,都只是掩盖在真相上的一层皮,但也正是因为这场搜捕不断地扩大,韩忠等人终于开始因为畏惧而惶惶不可终日,最终才冒险决定出城躲避。
可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只不过是钻进了周公瑾和申道精心为他们设计的陷阱里。
明白了一切的韩忠有些后悔,但却也只能咬了咬牙,看着城门四周不断包围过来的士卒,嘶声道:“跟我杀上城楼!”
追随他的本就是死士,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反对,而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当此之时,他们在建邺内已经完全暴露,只有最快地夺取城门,逃出建邺。
即便希望渺茫,可谁又能放弃那哪怕一点点的机会?
站在城头的黄曜神情不屑地望着那些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攻上城头得人,看得出来,这个领头的韩忠修为不错,至少已经是第三重境界,再进一步或许就是一位小宗师。
可他哪里知道,就在他身旁,正站着一位真正的小宗师?
“我先去了,虽然他们跑不了,但终归还是会有些人受伤。”秦轲对着黄曜说着,其实心里也有些失望。
那天他在虎家见到的两名高手,一个刀客一个箭手并没有出现,不知道是否是在其他城门,亦或者是早已经离开了建邺避风头。
不过他也没有消极怠工的意思,随着他菩萨剑微微一震,整个人就已经顺着城楼的墙边高高地坠落了下去!
第七百四十一章 大狱
有句话说,孩子长大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
对于建邺这座如母亲一般的城池来说,秦轲、阿布等人正如它养育的孩子,尽管他们依旧年轻,依旧稚嫩,然而他们的天赋与恒心已经使他们迈过了许多人一生都无法迈过的门槛,站在了一个足以让许多人仰望的高峰。
从城楼上到城墙下方足足有三丈多,落到地上的力量换成是普通人足够摔个脑浆崩裂。
可秦轲就这样毫无花巧地落了下去,甚至就连在半途都没有以城墙减缓速度,就任由身体如同一颗沉重的石块一般直直地下坠,倒是也惊了黄曜一跳。
然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却也亲眼看见秦轲的特异之处——明明身处半空之中,可在他猎猎作响的下摆飘动之中,他却突然像是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推动,整个人精准地向前腾挪了两丈有余,直接落到了韩忠的上方!
手握着刀正在想着城楼上杀来的韩忠表情狰狞,刚刚捅死一人的同时,一掌就把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打得飞了起来,轰然撞在城墙上后又顺着城楼的台阶砰砰砰地滚落了下去。
但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却已经是一片黑暗覆盖,就好像深邃的夜色突然化作了鬼魅,轰然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先是感觉身体猛然一沉,随后是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双肩上开始蔓延,一直顺着手臂直到虎口,骨骼的碎裂声音好似一种催命一般的可怕尖叫直接灌入他的耳膜,银亮的刀咣当地落到了地上。
秦轲甚至没有给他自尽的机会,只是一轻轻调转了菩萨剑的剑身,把剑柄对准了韩忠的嘴巴,硬是给塞了进去。
“呜……”韩忠感觉到那坚硬的剑柄几乎卡进他的喉咙,一种强烈的呕吐感和剧烈的疼痛使得他顿了顿,却感觉脸上又挨了一拳,满口的牙齿都被震得松动起来。
“你不要死。”秦轲冷冷地说道。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情人之间的话语,若是由说书先生来讲述,恐怕还得在其中添油加醋地说一下那小娘子到底如何梨花带雨,但秦轲做到这一点的方法是顺势再给了韩忠一巴掌。
小宗师的一巴掌,力量可想而知,韩忠的半边脸颊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肿了起来,月光照亮了韩忠吐出的无数牙齿,其中还混合着一颗微小的毒囊,其中流淌着的黑色液体,不用猜就知道是见血封喉的矿毒。
从这场战斗的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秦轲甚至都不需要打信号让埋伏在暗处的校事府高手出手,只是接过一旁士兵递过来的火把晃了三下。
阴影里,似乎有人拱手之后迅速消失,他们化作了建筑之间的鬼魅,在满是肮脏老鼠和野猫的小巷中向着另外一个城门支援而去。
随后,秦轲转身对着那些还沉浸在激烈战斗中没有回过神的士兵们道:“把还活着的人都押走,死的装上车,一并带回校事府。”
一网打尽固然痛快? 但校事府真正要的还是这些人嘴里的消息? 好在从建立以来,这座权势滔天的衙门本身就是一个擅长审问的地方,秦轲只是把人一路带到牢笼中? 训练有素的狱卒就以十分粗暴的手段把那些人扔进了囚笼中。
秦轲则是静静地坐在大牢的入口静静地等待? 亲眼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犯被带进来? 又被一个一个地带往更黑暗的深处。
囚牢惨嚎声响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就连那些擅长审问的狱卒们都已经感觉到了一些疲倦,反倒是后面到来的周公瑾的耐心很足,甚至还有心情合着茶,对着秦轲笑道:“放心? 这些人可都是好手? 就他们这一辈子,天天看着别人难受和疼痛,怕是连产婆都不如他们哩。”
“这笑话可一点也不好笑。”有些疲倦的阿布坐在一旁无奈地笑了笑? 这些天来军报繁忙,他一日只睡两个时辰,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人用? 今夜的事情他更是参与了谋划。
“阿布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秦轲有些担心阿布的身体。
“我没事,好歹这么多年修行,没那么容易就垮。”阿布喝着茶笑了笑,又站身来,晃荡着那叮当响的甲片,“我得先回军营了,按照时间,今夜还有一份军报会来,我得去等着。”
“这是大事。”周公瑾点了点头,“记得一会儿跟我们通个气,我也想知道老将军和那个混账玩意儿到底如何了。”
混账玩意儿,自然指的是高长恭,尽管对于他们这几人来说,高长恭有可能神智出了问题已经不再是秘密,可他对这个好友依旧是腹诽不已。
“那家伙仗着自己的修为整日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结果现在倒好,终日玩鹰,现在反倒是被那些雀儿啄了眼睛。”
阿布有些不悦,但也知道周公瑾这些都不是真心话,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牢房。
又过了半个时辰,新牢头终于带着疲倦走了出来,两只手上至少捧了三十几卷竹简,每一卷上都印着一个血腥的手指印。
“大人,不辱使命,这些死士里终究还是有几个软骨头,特别是秦大人带来的那个韩忠,他还想保住自己一条命见见妻儿,所以把知道的都说了。”牢头道。
“当死士还敢有妻儿?看来是个废物。”周公瑾冷笑了一声,“把他妻儿带来,如果日后他肯为校事府出力,那我就把他的案卷先压着,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就连秦轲都听出了他唇齿间血淋淋的杀意,如果韩忠不肯屈服,周公瑾甚至会拿着那对可怜的母子的性命做威胁。
但他没有说话,因为这本就是校事府的风格,以他的能力,实在做不到成为照亮阴暗的光,既然如此,也不必把那些多余的同情在这时候展现出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似乎从他踏进建邺城以来,他就越发变得不像是自己了,有时候他早起在脸盆里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的脸,都觉得那个人有些陌生。
那封辞呈已经交给了周公瑾,如果不是因为这后来的一切使得他无法离开荆吴,恐怕他现在已经和蔡琰在天下游历了吧?
可有时候,人真是身不由己啊。
但之后,他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菩萨剑几乎像是血肉的一部分一般直接贴上了他的手掌,小黑则是从胸口冒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周围。
“那就动身吧。”秦轲道。
虎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鼻尖嗅到的是混合着一些泥土和**的味道,耳畔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额头有些疼痛,但他没有伸手去摸,因为知道他的手此刻正被牢牢地捆缚在百余斤的铁球上,铁链的每一根铁环仿佛婴儿手臂那般粗,即便是他一个小宗师高手也很难挣脱。
何况,此刻他的气血已经完全弥散在身体之中,散功的药物已经充斥着他的每一滴血液里,把他浑身的力量抽得一干二净,就连动一根指头都十分费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于找回了一些神志,目光也在逐渐适应这片黑暗,微微转头之间,看见了一旁沉睡着的俏脸。
“阿离……”虎低声唤道。
没错,就在这片黑暗里,在他身旁得正是公孙离,只是现在的她和之前行走江湖的女侠样子完全相去甚远,蜷缩在角落里酣睡的样子全然是一只病弱的猫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见了什么,她的睫毛微微颤抖,身子也不自主地轻轻收缩,像是想把自己蜷得更紧一些,好让自己暂时离开这片黑暗,又或者,更融入这片黑暗。
第七百四十二章 “神之使者”
一刻钟之后,她醒了过来。
“你醒了?你没事么?”大概是发现虎在看着他,惊喜的公孙离露出几分羞怯,好在黑暗隐藏了她脸上的红晕,使得尴尬少了几分。
不过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虎额头的伤势,在到这里之前,虎的额头被那些人重重地砸了一下,当场晕厥了过去,如果不是因为她等得实在太困小憩了一会儿,现在应该还在虎的身旁看着。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罢了。”虎微微笑了笑,虽然他可以感觉到额头的疼痛,但为了安慰公孙离,他还是选择了隐瞒。
“那就好……我手头上没什么东西,只能帮你揉搓了一会儿,然后用……”公孙离戛然而止,想到自己临时用了些口水给虎处理额头的伤势,脸上刚刚才消退一些的红晕又变得浓郁起来。
但随后她又叹息道:“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同时都陷入了沉默。
谁都知道在人屋檐下的日子不好过,然而他们两人比那更糟,因为他们都是囚徒,甚至就连手腕都因为在镣铐的摩擦中生出老茧,并且逐渐适应。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习惯,可除了他们能适应习惯了被囚禁的自己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无论是虎还是公孙离,两人的气血境界在这时候根本提不起来,戴着那沉重的镣铐,即便是想逃也逃不掉。
“如果……我们有一天有一个人先死了……”公孙离眼泪汪汪地看着虎,突然道,“那……”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胡思乱想。”虎打断他,语气低沉地道:“我们会出去的,你,和我,都不会有事。”
长时间的共同磨难,本就是推动情感最好的东西,黑暗里,两个人影逐渐汇成一个,像是无助的两个人,最终在对方身上找到了一片温暖。
然而正在两人昏沉欲睡的时候,暗室里的门却猛然被打开,烛火伴随着一个爽朗的笑声出现在房间里:“两位善客在这里倒是你侬我侬,看来我这个媒人没有白做。”
公孙离毕竟面皮薄? 立即有些脸红地离开了虎的胸膛,而虎的眼神则显得放肆一些,带着一股杀意肆无忌惮地盯着面前这个身穿红袍,外表庄重雍容的修士。
很多人没见过他? 但也听说过他。
摩诃教的信徒们则是把他奉若神明,认为他就是那个能倾听苍天启示的人。
但谁也不会想到,此时这位德高望重的金池长老? 居然会在这样的暗室里,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面对着一对被囚禁的男女。
虎突然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他身上的铁链也微微颤动? 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大师这个媒人? 在下自然是要感谢的? 等我们两人成亲的时候,自当还要上门送请帖的……不过? 现在是不是应该先解开我们身上的镣铐?这么一直锁着我总不是个事儿? 我一个男人,总不能次次都让姑娘家投怀送抱不是?”
“你突然胡说些什么呀。”坐在一旁的公孙离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虎居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甚至还提起成亲的事情? 心里如同小鹿乱撞? 又是喜悦又是羞赫。
“放自然是要放的? 只不过两位善客和我神有缘? 我神降下法旨,想要借我的手收两位善客皈依我摩诃教。为了以免遭到天谴,我也只好厚着脸皮请两位善客继续留在此处啦。”
金池长老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脸上依旧是那副和蔼的模样,大大的耳垂和低垂的眼脸看上去倒真有几分慈悲神像。
但公孙离和虎早就知道这个老家伙的真面目,自然不会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鬼话。
又困又饿的公孙离气愤地对着金池长老喊道:“什么缘不缘的,你就根本没想放我们走,你只是想继续折磨我们而已!”
“女善客你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哪里是想折磨你们?”金池长老祥和地笑着,“只是两位虽然和我神缘分深厚,要皈依我神却依旧要经历磨难才行。想当初创立我摩诃教的十三修从天边而来,每行到一处,都会虔诚跪地以马鞭抽打背部,直到马鞭被鲜血浸透,身体血肉模糊才停止……”
说起这件事情,金池长老闭上眼睛静静地双手交叠行了一个摩诃教的礼节,感慨道:“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在我神面前发了大愿,想要替这芸芸众生分担一些苦楚啊。虎善客刚毅怒目,正如同当年心怀大愿的修士一般。岂不知,这苦楚就是一种我神的磨练,这挥下去的每一鞭子我神都看在眼里,迟早有一天,他会亲自接你进他的神国……”
“那么你这个摩诃教长老又承受了些什么痛苦?难不成就是变成阴阳人?”虎突然打断他,用最刺耳的言辞讥讽道。
这本是一个秘密,但虎经过多番追查,才查到了这个老人的一些过去,原来这个老人曾经因为在流民潮中偷东西,被几个悍匪直接提着刀阉了。
按说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一个人受了那样的伤,十有**是活不下去,但偏生这个人活了下来,甚至还在十几年之后找到了那群悍匪,一直把他们折磨了半月,直到流干鲜血才罢休,尸体则扔下山崖,任由老鹰野狼啃噬。
不过这样的消息,对于案子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虎也就没有专门写进案卷之中。
但如今他一经说出,正像是一支利箭一般直接刺中金池长老最避讳不及的弱点,迫使他喋喋不休的传道停了下来。
“怎么,现在想杀我了么?阴阳人?”在公孙离担忧的阻拦下,虎却依旧不肯停下,甚至要把言辞变成刀子,继续戳向金池长老。
昏暗的烛火的照耀下,金池长老苍老面容上的阴影不断地摇动,深邃的目光之中也像是闪着一颗不详的星辰,不断地吐露着一股杀意。
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男人真正能做到不在乎那个东西,而作为一个残缺的人,他对于当年的事情只会更加执着。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的散尽,只留下嘴唇还有一点点弧度,同时他双手交叠,这一次声音里已经不带有那种悲天悯人的气息:“看来善客距离我神还有很长的距离啊,既然如此……伽罗,带善客去那个房间,再承接一些神的旨意吧。”
黑暗里像是突然生出摇曳的影子,烛火之下,一个窈窕的身影被裹在贴身的皮甲之中,宽大的兜帽盖住了她的半张脸颊,但依旧可以看出一些美丽的线条,一点发丝在外面微微地晃动。
似乎是因为带着一些异邦的血统,女子的眼睛并不是纯粹的黑色,烛火之中瞳孔就如同瑰丽的宝石一般闪耀着一些紫红。
而这样一个女子,身上却背着一柄和她体形并不怎么相称的大弓,从上往下看,精致的线条如同鬼斧神工。
虎和公孙离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事实上,正是这个被称作伽罗的姑娘把公孙离带来的。
她是金池长老的养女,天赋十分惊人,年纪轻轻已经修炼至小宗师境界。
虎也和她交过手,虽然他自信可以在近身战中取胜,但无奈的是挡在他面前的却是另一位神秘刀客,一人就压制住了他的一切进攻。
随着伽罗走上前,一双纤细灵敏的手十分利落地打开了虎身上的镣铐,但因为如此,公孙离反而越发惶恐起来。
“你做什么!”公孙离大声地喊道:“不准带他走!你放开他!他得伤还没有痊愈!”
伽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把软弱无力的虎直接背到了肩膀上,好像背一头丧失了抵抗力的猎物……
第七百四十三章 大火(二更)
“不要……我求求你们了……让我替他一次只求你们放过他……”公孙离愤怒的喊声也在伽罗的强硬之下变成了求饶,然而无论她怎么说,伽罗都没有任何心软的迹象,只是转过身就带着虎离开了房间。
“傻姑娘,这男人的事情,哪里轮得上你?”最后的黑暗里,虎轻轻地笑了起来。
房门重重地关上,烛火也被激起的风所吹灭,隔壁的房间里随后响起了公孙离最不愿听到的一些声音,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中间有多次间断,但随着泼水声之后,一切又会继续。
公孙离面色苍白,用自己的身体贴紧着墙壁,双目早已泪如泉涌。
她呜咽着:“求求你们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可那些声音从未因为她的苦苦哀求而消失,反而其中甚至多出了金池长老癫狂的笑声:“虎大人果然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日后……必定会成为我摩诃教最忠诚的修士,你要知道,你这是在为可怜的众生承受痛楚……为我神之使者承受着痛楚!”
终于,满身血腥的虎被伽罗背负着回到了公孙离身边,烛火这才重新亮起。
“虎!你怎么样!”
公孙离想要迎上去,却被镣铐生生捆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昏迷的虎被有些粗暴地扔到地上,重新锁上镣铐。
“如果不想他死的话,给他上些药。”伽罗面无表情,抬手扔了一个瓷瓶,想了想之后,又顺势从身上摸出一卷裹伤的麻布一并给了公孙离。
眼睛红肿的公孙离也不去管伽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心疼地看着遍布伤痕的虎,一边流泪一边为他擦拭身上的鲜血,在那些骇人的伤痕里撒下淡黄色的药粉。
这些日子,虎每次被带离房间,回来的时候伽罗都会扔下一瓶这样的药粉,虽然看上去平常,但实际效果十分惊人,否则虎恐怕早已成了一具尸体。
药粉被血液融化,渗透进伤口里,剧烈的疼痛又把虎从昏睡中唤醒,使得他重新回到了这个人间地狱之中? 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冷汗淋漓。
看着虎这个样子? 公孙离忍不住又哭出声来。
“哭什么? 没什么大事。”虎露出几分笑容? 费力地抬起手臂擦拭着公孙离脸上的泪水? “你再这么哭下去? 待会儿怕是要多出一只红眼的小妖怪了。”
公孙离哭着哭着又噗哧笑了一声,随后埋怨道:“我都这么难过了? 你还有心情说笑? 看看你这身上,伤口才刚好些又成了这样……”
“我死不了。”虎躺在公孙离的怀里,虽然感觉浑身无一处不痛,可眼底都是担忧? “我只是有些急。”
“急?”
“对。”虎望向最高处,从一个窄小的通风口外透进来一些皎洁的月光,它像是洒在高处的一片冰霜?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么?”
公孙离摇摇头,从被转移开始,她和虎两人就被戴上了头套? 一路上摇摇晃晃,谁又能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但虎知道。
身为校事府的侦缉尉,他有着比超乎常人的洞察力,能去应对各种突发的情况,就好比这一次。
只见他嘴唇微张? 吐出一些奇怪的话语:“行十里? 入城,向前五百步,右转,左边有水渠声,再向前五十步,左转,过水渠桥,右转……”
“你是……记住了马车走过的路?”公孙离震惊地看着虎,要知道这马车一路有一个时辰时间,虎明明是晕厥了过去,怎么还能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
更重要的是,虎居然可以在蒙住眼睛的情况下,推测出马车到底走了多少距离,甚至就连旁边有水渠都记得清清楚楚。
“知道我为什么要讥讽那个人么。”虎低声说着,满是伤痕的手臂又抬了起来,这一次,公孙离分明看出他抬起手臂的样子有了一种力量感,甚至隐隐带起了一阵疾风!
“疼痛,有时候是刺激气血最好的手段。”虎淡淡地笑,“如果我要把气血修为重新拿回来,就必须受这一阵痛。”
“可即便这样,你要怎么逃出去呢?”公孙离怔怔地看着虎,实在不明白他腹中到底有着怎样的盘算,“你身上还有铁链,外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算你想走,恐怕也走不了多远。”
“我当然走不了,但你可以。”
“你的意思是……”公孙离突然明白了虎的意思,立刻摇头,“我不要!你……”
她的嘴被捂住了,那是一只充满血腥味的手,但此刻显得那样温暖,并且坚毅如铁,完全不容置疑。
虎忍受着药物在身体上的刺激,深深地吸气道:“阿离,这对我很重要,答应我,如果你有机会逃出去,一定要把消息送到秦轲手里,否则荆吴可能会迎来一场浩劫……丞相……帮主……他会很危险。”
“我从小就没过什么好日子……”
“但我遇见了荆楚帮,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使命。荆吴百姓在有丞相之前,活得牛马不如,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我不能容忍那些过去,又重新变成现在,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情……”
公孙离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牢狱里充斥着血腥味和一丝丝悲伤的离别气息。
……
火光如同怒龙冲天而起,席卷着滚烫的浪潮,几乎把周围的一切都给吞噬。寺庙的轮廓已经变得逐渐模糊。
庞大的铜钟在其中变得通红,随后被坠落的梁柱所撞击,发出一声绝望的闷响。
救火的人在拼命呐喊,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拿水桶之类的东西,因为仅仅只是几桶山泉水,根本无法浇灭寺庙的大火了,大概只有天降一阵暴雨,又或者能引来河流水脉冲过寺庙才有机会结束这一切。
整个山头都已经被一片血红色所笼罩,仿佛在这无边夜色之中点亮了一轮残阳,凄美之中,却也震得秦轲一阵呆滞。
寺庙里还是有不少人困住,有的是一些修士,有的则是信徒,即便是被救出来,这些人多数都已经在大火之中被焚烧伤痕遍布,一些人甚至在松了那一口气之后当即在寺庙外断了气。
“什么时候烧起来的?”秦轲静静地望着这一切,突然对着一旁的下属问,“那些人有没有说,这大火到底是因何而起?”
身穿黑衣的校事府探子在救人过程之中也受了些小伤,但这些铁铮铮的汉子一声不吭,依旧力量十足地拱手道:“大约在一刻钟之前寺庙开始起火,只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蔓延到了整座寺庙,至于起火的原因,众说纷纭,恐怕都不怎么可信。”
这时候,组织人救治伤员的黄曜也赶了过来,站在秦轲的身侧喘着气道:“这火太他娘的邪性,我刚刚带人看了一圈,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如果不是老天爷降了天谴,那只能说这场大火根本就是人为得。”
“我猜也是。”秦轲沉重地点了点头,面色有些沉重。
其实他也知道这一点,之所以会去问下属,只不过是一种疏解心中压力的做法,这场大火的发生时间可以说是巧之又巧,可以说是校事府前脚把答案审出来,后脚这里就烧了起来。
这天下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第七百四十四章 军报
“我看过案卷,这寺庙从建造之初今做过防火,也没有太多堆放究燃之物的仓房,至于那些人为什么在起火之前一点预知都没有,想来这些人是从最外层堆了干柴和火是,直接从几个方向一起点燃,封住了整座寺庙。”
校事意才刚刚我到寺庙,寺庙今别烧了,而且烧得如此迅因,丝毫没有犹豫。
这群人的果决狠辣狠辣,足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等,而在这场大火的背后,秦轲似乎看见了黑暗里藏着一把杀人的利刃,不知量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刺出,让人不得不惶然。
“这大火看来能烧到明天,今反是里面还能找几效尸西也于事无补。”黄曜量:“看来下大人今天晚上要抓狂了,眼看着到嘴的鸭子今这么飞了,谁能不疼?”
“我更在乎的是,到底是谁能先我们一步把向息透露出去,是校事意里还有奸细吗?还是说,那个藏在暗处的人……”说到这里,秦轲脑中浮现出金池长老那和蔼的脸庞,想到这张脸颊的背后居然藏着这样凶恶的一幅面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黄曜接过了他的话头,沉重地往下说了下去:“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居然可以预测到我们的每一步举动,甚至看穿了下大人的人很。”
两人对视了半晌,又都只能自下头去。
如果可以,他们希望是第一委可能,因为校事意今反是出了奸细,总能去追我,而如果是幕后那个人真有如此的心智,那么他所图谋的东西必然不会小,到时候建邺到底会陷入怎样的危险?
一夜未眠,秦轲虽然还不显疲态,但也已经有了想休息的意思,可惜的是,今夜看来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因为今在天边微微翻起鱼肚白的时候,一名骑着快马的信使终于到达了建邺大营。
“快!扶他下来!给他喂水!别让他睡着!”阿人早已经在大营门口等候多时,眼见那匹快马进入大营,而上面的骑手摇摇欲坠的时候,他已经知量不妙,立刻厉声大喊。
几名军士听了命令,迅因围了上去? 偏生那名军士根本没有停下战马的意思? 依旧握着马鞍上的铁环,不停地向前奔驰,只差几步的距离? 今已经要迎面撞在阿人的身上!
“将军……”正在下属想要拖着阿人让开的时候? 阿人却突然伸手先一步推开了身旁的下属,随着他抬起右腿踏出一步? 目光之中满是沉静与肃穆,高高的身躯好像一尊巨神。
今在一人一马安将接触的那一刹那,阿人动了,动作之快今好像电闪雷鸣? 在第一时间今从侧面扯住了那匹战马的缰绳!
这匹战马显然已经跑到了是尽灯枯的时候? 不但双眼发直,今连马嘴里都吐出白沫,但安便是如此,它冲击的力确依旧克得可怕,换成是一个普方人? 足以被这样一匹疯马拖倒在地上。
但阿人的身躯没有丝毫动摇!
健壮的双臂被裹在铁甲之下,肌肉却已经如一头怒龙一象鼓胀起来,随着阿人猛然一扯,所有人都看见那匹战马今这样凌王飞了起来,越过了大营的顶端,飞过瞭望台的侧面,随后轰然地落在了满是碎石与砂砾的土地上!
“水囊!”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阿人已经抱着那名嘴唇干裂,疲惫不堪的军士,一只手接过水囊,开上往嘴唇里倒入冰凉的河水。
“妳放心,这里是建邺大营,妳已经做到了妳该做的事情,接下来今好好休息吧。”阿人也不去看那满是鲜血的马尸,只是定排人把那名军士抬走,随后打开那卷军报开上看了起来。
但只是看了几眼,他的手下意识握紧了:“八万人主力做诱饵,究黄老将军追击,然后自己子着三万人直奔建邺来了?”
如果要细数高长恭这一生的战事,恐怕脱不开一个“奇”字。
他成名的那一战,今是以荆吴主力在边境诱敌深入,拖住那二十余万唐军,随后自己则带着八千青州鬼骑绕过唐军防线,直入唐国境内长途奔袭,几乎势如破竹地一路杀到了唐国国都定定城之下。
去年,他带着人十余万荆吴军北上支援墨家,也是一次奇袭,一路上兵分多路以掩盖行踪,终于在干河战场骤然现身,打了唐军一个措手不期,如果不是鸾凤突然现世,恐怕唐军的主力非得统统折损在干河不可。
而这一次也不百外。
如果把时间拨转回半月之前,那距离亢洲三百里外的土城山峦,正是高长恭和黄汉升两员大将对峙之地。
残阳正渐渐地沉入山峦之中,只露出摆个圆滚滚的脑袋,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可爱,只可惜小千坐在土坡上感觉屁股下总有一块碎石戳着,只能挪动了一会儿,顺手折下一根草茎叼进了嘴里。
“死胖子,妳别挤着我行不行?”一旁的部祝显得有些不满意,“让妳画图,不是让妳在这里扭屁股,我这果挪今该从这土坡上滚下去了看不见啊。”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方的小千翻了个白眼,揉了揉自己被戳疼的屁股量:“我又没让妳非得坐着。”
眼见部祝有发飙的前兆,小千也不好果多说什么,只能哼哼两声,随后继续把土地上的简式军防图画了个七七八八。
“妳们看,这今是我们的位行,这里则是长……嗯那人军队的位行,我们中间有两座山,半条河,这里是洼地,这里是泥沼。”小千一边用树枝捅了捅地图,嘴上不停地讲解着。
“老将军把主力营寨建在这座山头,敌方要过来,今只能走这一块洼地或者渡河,但问题是,要渡河的话敌方一时没有这么多运兵的船,若是运兵少了,又在式被打乱阵除。”
“可若是他们要走洼地,实际上老将军在这后方又埋了伏兵,一旦发动,至少也能拖住十万军队,到时候他们前进后退都是麻烦,老将军正好带兵从后方路抄,这样一来,这十万军队今成了一步死棋。”
黄汉升成名比高长恭早许多,虽然说并未像是高长恭那象一战而惊动天下,但从他入军以来几乎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到了今天,连高长恭本人都不得不给予这位老将十分的尊敬。
在干河一战之中,荆吴军突然拿出巨斧阵,和天下第一步军的神武天军正面对敌许久而不败。
这巨斧阵今是由黄汉升所创,并且在荆吴秘密操练一年之久,才有了干河一战的大放光芒。
老成,稳重,多智。
这大概今是黄汉升用兵的风影。
而在这样一位老将所打造的铜墙铁壁面前,安便是高长恭也是多日而不能突破,甚至几次小规模身战中还落了败仗。
小千等人也是十分佩服黄汉升的才智,所以才在这里程盘研究,好从中学到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