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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劫道(三更)

    马队未至,猎猎疾风却已如急先锋一般,吹动了沈藏的发梢。UU小说www.uu234.cc

    话音刚落,峡谷对面烟尘滚滚,一支马队如一柄尖锐的刚锥直刺而来!

    马队的人数说多不多,十五人而已。

    只是令沈藏惊讶的不是人数,而是他们奔袭之间周身所生出的气势。

    纵然他们胯下的马匹颜色不同,从白马到棕马到黑马称得上是五花八门,然而他们冲锋的态势,却始终如一,伴随着一声声有力的呼喝,马匹在他们的操控下宛如一体。

    “山匪……也能有这样的队列?”沈藏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而就在他们离商队不到五十步的地方,领头之人嘶吼出一声:“候!”

    整只马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牵动缰绳,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马队已经由疾驰转为极静。

    速度之快,动作之整齐,令人惊叹。

    沈藏当时并没能入选荆吴骑军,但他也曾经在骑兵营中为青州鬼骑打扫过马棚,见识过青州鬼骑训练的场景。

    骑军奔袭之要,在于阵势,若是一支骑军零零散散,稀稀拉拉,首先第一就无法发挥骑军的冲击力,甚至,在冲击敌方阵形之前,己方就会因为这种混乱碰撞成一团,更不要说对敌人造成杀伤了。

    所以高长恭临危受命,接过青州鬼骑指挥权的那天,没有让青州鬼骑出战一次,却是一直在军营之中进行着艰苦卓绝的训练。

    等到整支战力平庸的荆吴骑军,在这样的捶打之中融合为一体,他才带他们走上真切的战场,磨刀不误砍柴工,那支骑军在与唐国无数次的战役中迅速成长起来,终究扬名天下。

    但那是青州鬼骑啊。

    他们此生何其幸运,能遇上高长恭那样一位举世无双的大将军,因此能在唐国疆土如入无人之境,气吞万里如虎。

    可面前这不过是山匪的队伍,或许他们相比较青州鬼骑仍然差了太多,可有这样的气势,已经足够令他震惊。

    “沈镖头。”正当沈藏发呆的时候,他的身旁有人骑马靠了过来,他转过头,走来的是商队其中的一位领队。

    “这就是你说的……黑鹰岭彭瞎子的人?”领队的眼神之中有些惊惧,显然被这支骑军震慑,说话有些颤抖。

    沈藏摇了摇头,低低地道:“这不是彭瞎子手下的山匪。我半年没有走这条路,或许……这半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总之,来者不善啊……”

    “那怎么办?”商队领队险些握不住缰绳,“我这边除了那几个护卫,就没有能握刀的人。”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是谁的队伍,都是求财,我手下也有十几号人,打起来他们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按理说,做匪的也没理由非得跟我们过不去……”

    “那就好。那就好。”商队领队连声道:“那就拜托沈镖头了。”

    沈藏点了点头,但眼中依然闪过一丝异色。

    其实他也没有把握。

    镖局确实有十几号人,虽然说对上普通山匪绝对没问题,可眼前的马队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以他们精湛的马术和骑阵,一旦冲锋起来,他们的败落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他唯一指望的,就是这群人只是单纯的求财,那还有得谈,毕竟对方训练这样的马队必然不容易,就算他们稳操胜券,应该也不愿意在这里莫名折损个几人。

    而且看马队领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应该也是有和谈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伸出有力的左臂,按住石头那蠢蠢欲动的手,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沉默凶悍的山匪,心里已经露了怯,弄不好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忍不住拔出刀来。

    沈藏催动马匹缓缓向前,看着山匪领头人,朗声道:“敢问好汉姓名,不知道好汉是属于哪位爷麾下?是彭爷吗?”彭瞎子只是他私下的说法,若彭瞎子真是这些人的头儿,只怕听他这么一句,直接就要杀上来了。

    彭爷?

    马队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露出讥讽的笑,领头那人端坐在马上,看着沈藏,眼神深邃:“彭爷?是彭瞎子吧?他死了,中了七刀,叫得比猪还难听,尸体……早被我们喂了狗。”

    “果然……”尽管早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沈藏心中还是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彭瞎子一直管着这黑鹰岭,手下山寨人也不少,怎会下场如此凄惨?

    他知道山匪之间黑吃黑向来残酷,但能将拿尸体喂狗一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的人……或许会比普通山匪更加难缠。

    想到这里,他脸上挤出几分笑容,道:“原来是这样,那不知道各位道上的兄弟是那位爷的手下?我是长荆镖局的镖头沈藏,这次接了趟镖,路过宝地……改日若是有暇,定然按照规矩,亲自带着猪头烧鹅去山门拜会。”

    “我们是丁爷的手下。”领头人笑了笑,道,“没事,不知者不怪,我们也是几个月之前来的这里,沈镖头不知也在常理之中。”

    “哪里,还是我沈藏消息闭塞之过,本该早些来拜会的。”听着领头人的语气,他放松了些许,既然不知者不怪,那就是有得谈了?

    只不过这批新的山匪刚刚占据了这块地盘……这第一笔过路费,必定得贵上许多,真是流年不利啊!

    不过,走镖几年,这种事情他也没少遇见:“既然各位来此,想必都是求财,不知丁爷这回想收多少钱?”

    领头人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赞同沈藏的说法:“我这帮兄弟们也是无处可去,这才会落草为寇,大家都是求财,和气才能生财嘛,沈镖头,不知我说得对是不对?”

    “当然当然。”沈藏也跟着笑了起来,“和气生财,谁都不想打打杀杀。”

    领头人听着沈藏的回答,眼中露出几分讥讽神色,他对着商队高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各位把货物和钱财都留下,哦对了,还有马匹,骡子和板车就准你们带走,路,还是要赶的嘛。”

    最后,他竟看向了已是满脸惊诧的沈藏,笑道:“沈镖头,你这些兵器……也留下吧。”

    “哈?”整支商队经过片刻宁静,顿时一片哗然,货物和钱财都留下?这怎么成?

    要知道,商队中的诸位商人虽说都有些家底,可一大半的钱财都已换了这马车上的货物,本指望把这些运到唐国甚至是沧海能卖个好价钱……可若是在这交了出去,岂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而跟着商队一路行来的那辆板车上,许多人也是满脸惊慌,虽说他们没有货物,可出门在外总还带了不少盘缠钱物,没了盘缠,此去唐国千里迢迢,他们该如何是好?

    “这群人……味道有点不对啊。”尽管周围人俱是惊慌失措的表情,高易水脸上倒是没什么惊慌,反而眼光一直没离开不远处的那队人马,神情颇有些玩味。

    秦轲却不像高易水那么洒脱,他可担心着自己包袱里的钱财,于是手上攥紧了‘菩萨’,抬头问:“你刚说什么,什么味道?”

    “明明是一群山匪,却像是训练有素的官兵,你说呢?”高易水看着阿布,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阿布在太学堂时间久一些,还隔三差五去军中替高长恭跑跑腿,也没少因为想多摸摸战马,自告奋勇地跑过去洗刷马棚马匹。

    他的见识,终究要比秦轲广一些,但阿布只是憨憨一笑没有说话。

    秦轲眼神一凝,仔细回忆着刚才马队出现的场景,没错,确实很古怪,他们的许多动作带着一股子军中的铁血味道,只不过……跟高长恭麾下的青州鬼骑不同。

    “官兵?难不成他们是唐国官兵打扮的?”秦轲没敢大声喧哗,压低了声音凑到高易水旁边问道。

    这种事情未必没有,他甚至听说过一位州官为了赚钱,把麾下的官兵扮做强盗劫掠财货的事情,也正是在诸葛宛陵的处置之下,这位州官被罢免所有官职,最后死在了建邺城的断头台上。

    “不。”高易水摇了摇头,“说他们像正规军,但不代表是正规军。他们肯定只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山匪,但……或许有军中的人在训练他们?有意思……”

    高易水睥睨了一眼那些正在捂紧钱袋子的同行者们,突然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战起(四更)

    “军中的人?那肯定不会是荆吴,是哪边?唐国?沧海?”阿布看着山匪,惊讶地问道。www.uu234.cc

    “看样子有点像沧海的架势……以前我在草原上见过沧海的骑兵。”

    “虎豹骑?”秦轲顿时来了兴趣,天下三大骑军之一,黑骑和青州鬼骑他都算是见识过了,而这三大骑军中唯一的重甲骑兵,至今尚未得见,他的确有点好奇,想想全副武装几十斤重铁铠的骑兵,得是如何可怕的存在?

    “绝不是。”高易水立即摇头道:“沧海国主把虎豹骑当成手里最强的一张底牌,动则如雷霆万钧,所到之处,只留尸骨。这样的骑军……我要是见到了,我不早成了死人?”他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双手勾起在前,翻着眼睛咧着嘴,“嗷……我其实是个鬼……一个女……呸……男鬼!”

    “哦。”秦轲嫌弃地看了一眼高易水哈喇子快流到衣襟上的样子,转头对阿布道:“那说不定会是沧海的普通骑军。”

    “极有可能!”高易水正了正脸色,也没管阿布是不是正准备接话,插嘴道:“不管怎样,这支马队不简单,真打起来,我们这边讨不了好。”

    秦轲心中微紧:“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高易水动了动嘴型,却没有发出声音,秦轲和阿布都看得真切,那个口型,分明就是一个“逃”字。

    “喂。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他们所说的东西,旁人未必听得懂,坐在离他们不远地方的人,都没机会见过真正的军阵,至于风格不风格的差异,就更显得像是天边的浮云,遥不可及。

    “什么沧海?还虎豹骑,乱七八糟的……”老儒生哼声道:“沧海远在天边,哪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落草为寇?尽是胡说。”

    秦轲看着老儒生,有些不满他那股倨傲,太学堂里教书的黄汉升同样推崇儒学,可他那气度比起这位老儒生,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秦轲不服道:“怎么就胡说了?我们只说看着像,又没确定。”

    “山匪就是山匪。”老儒生看着那支马队,毫不掩饰他的厌恶,“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照我看,人家就是说句狠话,长荆镖局这里有十几个人,他们也是十几个人,人家除非不要命了才要硬抢。各位都别怕,我敢打包票,我们绝对能安然走过去。”

    老儒生的话语起了作用,车上的人确实心安了一些,毕竟谁都希望自己这一路能平平安安到达唐国,听着老儒生的分析,他们不由得都点了点头。

    他们看向高易水和秦轲三人的眼神变得更加不屑了。

    “我看也是,还是老人家见过的大风大浪多,山匪而已,不足为道。”

    “没错。”众人振奋起来,甚至有人露出了笑颜。

    秦轲翻着白眼,心想这群人真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难道就凭老儒生吃过的盐比他吃的米多?哼,也不怕死……

    沈藏此时脸色难看,跟那些强自振作的人不同,他没从领头人的脸上看出什么玩笑之意,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强笑道:“这位好汉,这种玩笑可不好轻易开,一整支商队,车上载得也都是众人的身家,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若是各位想多要点银子……倒不是不可以谈的,就当我恭贺丁爷称霸黑鹰岭,如何?”

    “你是没听清,还是听不懂?”领头人脸色冷了下来,笑容也变得有些刺眼,“他们要货物,那是他们的事儿,我要货物那是我的事儿,若真是有几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兄弟们也就是劳动劳动,亲自剁了他们的手便可。至于多要点银子……我都说了,你们的钱全得交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多点少点?”

    这时候,领头人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山匪显得有些不耐烦,大声道:“别跟他废话了二哥!谁不听话,就砍了他丫的。”

    听到这里,石头同样也是怒火上涌,伸手就要拔刀。

    沈藏面色凝重,再度按住石头的刀柄,道:“好汉,我们长荆镖局走镖多年,虽然不说横行天下,可道上的朋友我们结交得也不少,凡事都得讲个规矩。我们路过宝地,交些银两,然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总归是件美事。可若是有人不讲规矩,硬是要蛮横地胡来,我们不见得就怕了谁。我这里有十几位弟兄,不说武艺精湛,可走江湖多年,也算耍得几手好刀枪,硬来,好汉自认自己就能必胜……呃……”

    然而就在他还没说完,场间却骤然响起了一声弓弦“嘣”的声音,沈藏刚刚反应过来,一支羽箭已经从山匪队伍之中激射而出,直指石头!

    箭太快,即使沈藏已经在第一时间抽刀出鞘,却仍然没能斩中箭矢,而石头更是反应不过来,就连拔刀的时间都没有,只见箭矢一瞬间钻入他的肩膀,没入皮甲三分,一声闷哼之中,他已经从马上坠落下去!

    “石头!”根叔一声大吼,双目通红的他催马已经冲了上去,手上的朴刀直指领头人。

    然而领头人微微一笑,却是从马鞍上一跃而起,抽刀出鞘,从上而下猛然劈下,连人带马都给劈成两半。

    众人看着这般情景,先是一呆,沈藏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自小与他一同修习武艺的兄弟会死得如此轻巧。

    而方才看到领头人显露出了这般身手,他已经笃定自己这方根本毫无胜机,或许他早该放下傲骨,留下兵器退逃而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他感觉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随着一股气上涌,他咬了咬牙,人活一口气!好兄弟死了,这趟镖大概也是要折,自己这帮人就算回去还能有什么脸面?

    想到这,他一声嘶吼:“长荆镖局的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镖局众人轰然响应,他们相依为命多年,早已经把彼此视作血亲,看见根叔死状如此之惨,他们不可能就此退却,瞬间,马匹嘶鸣,众人已聚集一处,策马向着山匪头领直冲而去。

    擒贼先擒王!

    然而头领看着众人,嘴角却是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猛然抬手一下子架住沈藏迎面而来的刀锋,他能感觉到明亮的刀锋上正在不断积攒着浑厚的力量,他赞了一声道:“沈镖头倒是有一把好力气。”

    可他随后沉声大喝道:“盈!”

    山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都解下硬弓,搭弓上箭。

    “平!”

    就在领头人这一声响亮的喊声中,十几根箭矢列成一排,宛如一面长满尖刺的墙一般,向着长荆镖局的方向射了过去。

    顷刻间,有四人坠马,甚至有一人被箭矢直接从眼睛贯穿头颅,整个人倒飞出去,一声闷响坠到了道旁的草丛里,再无声息。

    “盈?平?”

    当高易水听到这两声,猛地一拍大腿:“长城的箭阵?”

    他正想拉过秦轲说上两句,却只见身旁嗖嗖两道人影闪出,秦轲和阿布已经跃下板车,一人手持菩萨一人赤手空拳,竟是朝着战团的方向直冲了过去。

    两人脚步俱是奇快,但毕竟距离战团甚远,仍然不是一步两步就能跑到的距离。

    而前方已经又发生了变化,就在那箭矢平射之后,山匪是十四人分作两排,每排七人,共同抽刀,纵马向着长荆镖局的人迎了上去,后面的七人则再度举弓,但这一次山匪头领喊的是“天”,于是他们举弓向天,一轮抛射,竟然向着那转身想要逃跑的商队领队。

    商队领队纵马狂奔没两步,两支箭就贯穿了他的身体,他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剩下的几箭已经把他的胸腔射成了筛子状。

    不到片刻,整支商队慌乱得就好像一锅糊粥。

第二百一十二章 父死子亡

    战端开启的那一刻就已白热化,谁也没有想到这群山匪会如蛮横不通情理,一时间,商队和行路人都在一阵惊慌之后开始四下逃窜领队都这样白白被射死了,死守着那些货物,难不成以为这些山匪会放他们一条生路不成?

    而或许是为了证明他们心中的猜想,就在商队之中,一位因为全部身家都搭进货物里的中年商人围着货车踌躇不定,脸上表情要多纠结有多纠结,可凭空一声尖啸,一支箭矢猛地穿透了他的胸膛,他胸口中箭处淌出的血很快沾满了货车,而他颤抖着,终于还是抱紧了那些本该给他妻儿带去财富的货物,临了闭上双眼的时候,他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声。UU小说

    但谁也不会知道,他究竟是在叹息什么。

    山匪和镖师们终于碰撞在了一起,然而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原本在他人看来气势雄壮的镖师们,不仅没能在交锋之中冲散山匪七人的阵形,反而是被这七人以一种尖锐的阵形突破,而擦身而过的刹那,七人向外吐露出刀锋,顷刻间带走了两人的性命。

    山匪头领看着这样的场景,似乎并不意外,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后右手持刀压低身体,随着他猛然出刀挥向前方,一名手握朴刀骑马而至的镖局壮汉,竟完全避无可避地被削去了头颅,碗口大的伤疤上血涌如柱。

    刚刚被他逼退的沈藏看见这样的场景,双目怒瞪,手握着那柄“传家刀”再度疾行向前,腰背弓起如一只猛虎,一声大喝之间,刀光斩落,斩得山匪领头抬起的阔刀上,火星四溅。

    然而他一个人的勇猛,却根本无法阻止整个场面的颓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藏都不会相信自己手底下的镖局兄弟会打得如此之惨。

    山匪七人队在杀入战团之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直接散开各自为战,他们一直紧紧地保持着一种古怪的阵形,动作整齐,纵马奔腾之时,就宛如一头巨大的猛兽在镖局兄弟的群体之中撕咬着。

    这种场景,沈藏并不陌生,想当初,他作为荆吴军的一员,就曾经接受过这样的训练,阵形的统一,便于让整只军队的力量凝聚到一点,而在它的前方,所有妄图单独对抗的散兵游勇,都显得十分可笑。

    只是……这怎么可能?

    “明明是一群山匪……”沈藏咬着牙,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梦中一般,然而周围不断响起的惨呼,却让他不得不认清自己正处于残酷的现实之中。

    “沈镖头如今还有闲暇去顾及他人?”山匪头领笑道,他的身法并不怎么快,但足以应对沈藏那凌冽的刀势。

    不得不说,沈藏确实是个不错的对手,单论武学而言,他的实力已经十分接近修行者。

    “沈镖头,看来你该是个军中退下来的老卒吧?果然……能从当年的铁血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不同凡响……”头领一边应对着,却不忘继续说上两句,像是借此在显示自己还留有余力,颇为闲暇。

    阔刀擦着沈藏的脖子,割断了他的几缕黑发,而沈藏双手持刀于前,咬牙把刀锋完全架开。他已经不再去看那些在战团中刀坠马的兄弟们,只因为他现在清晰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已经败了,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他亲手杀死面前这位山匪的领头人,只有杀死他,商队、镖局,才有一线生机。

    “哈……”沈藏鹰眉上挑,那种在战场上的感觉重新回来了,而他握着刀,向前,有死无生!

    或许是因为沈藏突然迸发出的杀意惊到了山匪头领,山匪头领在接下沈藏一刀之后,终于开始了后退,而沈藏知道这时候决不能让他有喘息的余地,他再度踏前一刀再出!

    山匪头领再接下一刀,那股力量直透他的手臂,震荡之中,他的手像是被锤子击中一般坠落下来,再退一步。

    沈藏气势已经到了最高峰,他怒目圆瞪,一进再进!

    似乎……山匪头领避不开他的刀。

    然而就在这一刻,山匪头领笑了,笑得险恶,就在沈藏手上的刀落下的那一刻,他突然松开手,手上的阔刀顺着他的指尖下坠,他双手一紧,已经是逆向握刀,随后他双腿一顿,腰腹同时发力,阔刀自右向左斜斜地上挑,竟然是一刀挑飞了沈藏的刀!

    沈藏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山匪头领,那股巨大的震动伤到了他的手腕,他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却感觉到一股痛楚顺着自己的肩膀蔓延而上。

    他扭过头,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山匪头领接踵而来的一刀斩断,而还没等他惨呼出声,山匪头领已经顺势用双手把手上的阔刀深深地捅入沈藏的小腹。

    沈藏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但他狠狠地瞪着山匪头领,头上青筋暴起:“你……”

    “你确实很强。”山匪头领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只可惜……仍然是一个普通人。”

    说完,他双手一拧,手上的阔刀在沈藏的小腹之中旋转,绞烂了他的内脏。

    伴随着大量涌出的血和内脏碎片,沈藏的脸色灰败,他伸出手,抚上山匪头领的脖颈……他本该用力……用力掐死这个人。

    但他最终还是失去了力气,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双目瞪着天空,不知道是恨和不甘,还是悔和不安。

    “传家刀”落了下来,直直地插进土里。

    “爹!”

    这时候,石头终于站了起来,他拔去了肩头的箭矢,然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的父亲被人杀死在面前,他的心中似乎有了一团火焰在灼烧,理智早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拔出刀,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一路奔跑向着山匪头领而去。

    山匪头领侧头看了看那边的战团,镖局的十几人现如今只有半数还在马上,其他的大多成了地上的尸体,他的手腕轻轻一转,阔刀在地面拖出长长一条血线,面对着极怒奔来的石头,他的脸上满是戏谑。

    石头终于到了他的面前,手上的刀狠狠地向着山匪头领斩了下去。

    而山匪头领只是阔刀一挥,身子退后一步,石头正想要再度向前追击,却已经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不受控制。

    他竟是被山匪头领一刀拦腰斩断!

    摔落地面的石头感觉不到自己腰部剧烈的疼痛,他看着自己仰面倒下的父亲,他现在早已经不在乎什么传家刀,他只想回到父亲的怀里,继续当那个顽皮的孩子。

    他双手用力地刨着地面,一点一点地靠近了沈藏,嘴里喊着:“爹……爹……”

    而就在他即将触摸到父亲的时候,山匪头领似乎有些无聊,一步上前,手起刀落,石头的头颅被无情地斩下,鲜血喷薄而出,溅到了他的鞋面上,随后他抬起脚来用力地一踢,那只头颅滚出去数十步,瞬时被战团之中的马蹄踩成了肉泥。

    而这时候,山匪头领对着身后那群持弓的手下笑道:“这小子脾气挺大,可惜……不怎么经踩……”

    众山匪跟着大笑。

    然而还没等山匪头领笑上多久,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第二百一十三章 盈!渐!(二更)

    那是一声剑啸!

    秦轲凌空而起,一脚踩过石头过的那匹坐骑的马鞍上,手上的菩萨已经出鞘。UU小说

    日光照射在上面,特殊精钢铸造的剑身如同飞溅而起的一泓流水,而后,秦轲落下,菩萨也随之刺出,看似潇洒,但实则其中力量之大足以将人刺个对穿。

    山匪头领瞳孔猛缩,在这种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动作,而这一剑上所带的威势,也让他失去了硬接的信心,他怪叫了一声,整个人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像一条被乞丐暴打了一顿的野狗,满身沾上了沙土。

    不过,到底还是被他避开了这一剑。

    秦轲一剑没中,倒也没继续追上第二剑,他只是站在原地单手持剑,看了一眼在地上仓皇打滚的山匪头领,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沈藏,还有那个离沈藏不远,即将触碰到但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他父亲的石头。

    石头没了头,脖子上一个碗口大的伤,依旧在喷涌着滚热的血花,地面已逐渐聚积起了一小滩鲜红。

    “我来晚了。”秦轲低下头,声音带着歉疚。

    他脚步沉重地走了过去,伸出手,也不管尸体上满是鲜血,也不管石头的尸身残缺不全,他缓缓地向着沈藏,将石头拖了过去,终于,他让石头的手指触碰到了沈藏,而秦轲微微用力,石头那无头的尸身终于再度和他的父亲紧紧相拥。

    或许,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会这般相亲相爱。

    山匪头领摸索着站起身来,眼中的惊惧仍未散去,他望着秦轲的背影,胸中燃起一股莫名的火气,怒道:“你是谁?镖局的人吗?”

    秦轲没有理睬他,又小心地拉回了石头剩下的半个身子。

    而此刻,那边的战局也发生了变化。

    刚刚的山匪本以差不多把镖局的人一扫而空了,七人七马便也不再保持着原有的阵形,而是各自笑着去追杀各自的目标,可就在这看似已经摧枯拉朽的时候,阿布已单枪匹马地冲进了人群之中。

    他的背上背着个挺大的皮质口袋,奔跑之中能听到里面装着的器物互相碰撞发出的金属声,当快要冲进战团之时,他突然伸手从背囊中掏出了两节短棍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两节短棍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这短棍的两端都包着一层精铁,形状也微微有些奇怪。

    有一名山匪看见了阿布,先是放声大笑,随后道:“见过不想活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一个呆子上赶着要往人刀口上撞的!”

    说着,他冲着周围人喊了一声,“都别跟我抢啊!这个归我!”

    另外六人有的大笑有的叫骂,声音中都带着几分嘲讽,还有人扬声道:“老马!你不说这人我也得送你,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只配追这么一只小绵羊去!”

    老马呸了一声,一夹马腹,胯下马匹奔驰起来,他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手上端着还在滴血的大刀,他吹了个口哨,整个人向着阿布倾斜,自上而下地劈砍下来。

    然而下一刻,随着马匹一声凄厉的嘶鸣,周围的其他六人都是瞪大了眼睛。

    他们没能看见预料之中那只“绵羊”冲天而起的头颅,反而看见了老马被抛上半空、完全不受控制的身影。

    老马的坐骑中了阿布满含怒气的一棍,马脖子处甚至出现了几分塌陷,一声嘶鸣之后,跟着老马一同摔落在地。

    老马被坐骑压住了半个身子,动弹不得,他使劲地用手推动马背想要脱身,一边骂道:“畜生……畜生,要死好死,别赖上老子!”

    然而阿布已经开始奔跑,他虽年少,身形却雄壮魁梧如山,而当他全身气血涌动,大步奔跑之时,老马甚至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一位巨人!

    阿布不断靠近,老马的脸上终于露出万分惊惧的表情,他更加用力地推着马背,向四周大叫起来:“你们都愣着干嘛!这点子扎手!快来!快来帮帮……”

    其实不用他说,一旁的山匪们早已经注意到了阿布,只是他们还在为阿布那宛若千钧之力的一棍挑击而惊叹,一时间,竟忘记了去救自己这位同伴。

    不过很快,六人已经催动胯下马匹,向着老马和阿布的方向赶了过来,想要形成包围之势。

    反是镖局那些已经被杀破了胆的镖师们,看着转身离去的山匪,终于松了口气。

    阿布跑得很快,并且越来越快。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气血的涌动,澎湃而滚烫,就在接近老马大概五步距离的时候,他已经高高跃起,整个人像一只俯冲而下的展翅雄鹰,又如一块飞天陨石,轰然坠落到了一名山匪身上。

    山匪抽刀砍出,阿布却以一节短棍封锁压制住马刀,另外一节棍子像是一柄千斤大锤震落下来。

    “嘭”地一声闷响,那名山匪脸上中了一棍,口吐鲜血,整个人从马上倒飞了出去,再落地时只抽搐了几下,眼见是活不了了。

    阿布杀死一人之后并未停留,他猛地在那空无一人的马鞍上一跺脚,就向着另外一匹马的马背之上纵身一跃,三把刀一同砍向了他,他手上的短棍却快如闪电,正中其中一刀的刀脊,抬腿之间,直接将离他最近的一名山匪踢向了另外两柄刀的方向。

    被踢了一脚的山匪只觉这一脚踢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而两柄明晃晃的刀刃就在他的眼前,他几乎是心如死灰。

    但好在这两把刀最终还是强硬地收了回去,没直接切断他的喉咙,他也因此逃过一劫,哎哟一声坠落马下,连滚带爬地往丛林中跑去。

    阿布借着这样的空档,再度向着另外一人冲锋,六人的阵势竟一点阻止不了他的攻势。

    “你是谁?”秦轲做完了想做的事,走到了山匪头领面前,冷冷地用头领刚才的问话反问道。

    山匪头领看着秦轲兜帽下年轻的面容,微微一惊。

    他听秦轲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头领忍不住笑出了声,心下稍安,想着:这莫不是个初入江湖的雏儿?

    于是他嘲讽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老子要钱,他不给,还不是他自己找死?”

    秦轲看了一眼远一点的阿布,知道他已经完全把控了局势,七人山匪若一直保持着阵形,或许阿布还会有些棘手,但既然这山匪在战局之中自己四散而开,这会儿根本不可能再次凝起能与阿布抗衡的力量。

    “是吗?他找死?还是你……找死?”秦轲盯着山匪头领,手上的菩萨剑轻轻一抖,或许是察觉到秦轲憋在心里的狂怒,菩萨剑跟着轻吟起来。

    这本就是一柄凶煞之剑,当年也不知沾过多少人的鲜血,只是后来高僧将它带在身旁,日夜诵读佛经,再以神木制作剑鞘,铭刻真言,这才把它变作了如今的中正之剑。

    然而神剑会随着用者心境变化,此刻感觉到秦轲满腔的杀意,它也逐渐激发了当年的凶性,一点一点兴奋起来。

    “那我现在杀了你,也不需要为什么吧?”秦轲沉声道。

    山匪头领呵呵一笑,脸上表情骤然冷了下去,他突然大喝:“平!”

    弓弦再度从绷紧中释放,七支羽箭立即离弦而出,直冲秦轲正面而去,既然已经确定了秦轲是修行者,那么抛射或许可以增强箭的力道,可若不能把他圈死在一地,他还是可以轻易地脱出这七支箭的范围。

    而就在箭矢射出的同一时间,头领已经双腿一跺,整个人向后急速退去,他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这七支箭就可以射死一个修行者,就在秦轲以菩萨剑挑飞箭矢的同时,他再度大喝:“盈!”

    秦轲微微挑眉,还来?

    “渐!”山匪头领这一次的命令却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七人再度放箭,却不再是一轮齐射,而是有先后次序之分,三支箭居前,成为一条横线,而后续四根箭却是分别以不同的角度一根接着一根。

    秦轲深吸了一口气,手上菩萨剑一抖,迈开步伐就向着前方奔跑起来,同时长剑挥动,一剑便斩落了三只居前的羽箭!

    而后的四根箭也到了他的面前,他偏过头,一剑直接穿过他的耳畔,带起尖锐的风声,秦轲再出一剑,却不再是用锋锐去切断羽箭的箭头,而是用剑面去拍一支羽箭的箭身,就好像打马球一般,他用剑面带着一支羽箭,继续向下,硬是拍飞了第二支羽箭。

    而最后一支则掠过他的头顶,射入马车厚厚的木板,发出咄的一声闷响,拉车的马匹一阵嘶鸣,奔跑起来。

    山匪头领心中再次有些震撼,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会出现这样一位高手,而且完完全全可以确定的是……这年轻人的修为绝对在他之上,头领却不肯服输,咬了咬牙,继续喊道:“盈!渐!”

    “盈?渐?淫?贱?呵呵……确实够淫、贱的。”高易水歪着脑袋躺倒在板车上装死,远远地听见了这个喊声,嗤笑了一声,叹道:“流年不利啊,这可是你自己惹的他。”

第二百一十四章 菩萨染血(三更)

    山匪一共一连五轮共射出三十五支羽箭,然而也正是这五轮羽箭射出的过程,秦轲已经再度逼近山匪头领。他毕竟也不是什么在世的神仙,在这样几轮齐射之中,还是中了一箭,箭头直透过麻布衣衫,刺入箭头的肌肤。

    秦轲皱了皱眉,知道自己刚刚因为避不开这支羽箭,所以选择了侧身用肩膀来承接这支羽箭,虽然他已经有了预料,不过疼痛总还是有的。

    然而以他的身体,气血鼓胀在肩头之上,紧实的肌肉就像是一只嘴一般死死地咬住了那侵袭而来的箭头,最后这箭头只是钻入了肩头半寸,便无力再度前进。

    秦轲没有停留,双腿大步如流星,手上菩萨剑锋芒毕露,他抬手,直刺山匪首领!

    山匪首领看着秦轲这般神勇,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对敌,只能是惊慌地向后退去,然而秦轲的步伐每一步都指着他的咽喉,菩萨的剑尖简直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他咬着牙,举起阔刀相迎,叮当一声响声之后,一股巨大的劲力直透刀柄而来,他闷哼一声,看着阔刀锋刃上多了一道细细的口子,知道菩萨剑也不是什么凡品,但好在阔刀刀身厚实,倒是能承受这样的劈砍而不至于断掉。

    但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受不了秦轲的力量了。那股渗透到手臂的力量让他已经彻底清醒,秦轲的修为甚至远比他预估的还要高!

    娘的,这种荒山野岭,一个破商队里如何能跑出一个这样修为的修行者?若说境界,这至少也得是初境顶峰了吧?

    山匪头领心中暗骂,而秦轲则是冷冷地看着他,道:“疼吗?怕是还不够吧?”

    山匪怒火上涌,正想破口大骂,然而秦轲的菩萨剑已经再度劈斩而来,他避无可避,只能是双手握住刀柄死命格挡,又是叮的一声,那股力量比上一次还要更大,震得他右手颤抖,几乎握不住阔刀。

    他突然扯着嗓子大声嘶吼起来:“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过来帮忙!”

    在他身后不远的七名山匪齐齐抽刀,声音连成一线,然而他们却仍然没有向前冲去,而是相互对视,似乎有些犹豫。他们也知道自己头领的能力,作为修行者,他完全可以一人抗衡他们所有人,或许不可能短时间分出胜负,但这也足以证明了一个修行者有多强。

    而就在这时候秦轲再度劈出一剑,山匪头领瞪大眼睛,就在他抵挡的那一瞬间,他的整个人都是一震,而后那股力量猛然迸发,竟然硬是把他劈得向后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山匪头领嘴角抽搐,他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秦轲的实力,但却没有想到,即使这样,秦轲还是有所保留!

    “你已经在锤炼骨骼……”修行三境,每一个境界,都是一个关隘,有些人甚至一辈子处于关隘之中不得寸进,然而总是有些人……明明年轻,却远比他们走得更远。

    眼前的秦轲,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秦轲给了他一些喘息的时间,但也仅限于让他可以从地上爬起来,他颤抖的手仍然在那一击之中无法平稳,他的阔刀竟然也有了一道远超之前深入的豁口。

    他再度嘶吼着想让自己的手下帮忙,终于,他的深厚响起了马蹄声,然而就在他刚刚安心一些之后,马蹄声却是逐渐远去。

    “你们……”山匪头领看着自己仓皇逃窜而走的手下,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虽然他知道山匪之间所谓的“兄弟情谊”未必可靠,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时刻,失去了自己最后的臂助。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目光从眼前静静立着的秦轲,落到了那躺在血泊之中的两具尸体。

    刚刚他还在笑这两人不自量力,然而现如今,他却成为了那个不自量力的人。世道变化之快,实在让人应接不暇。

    他自嘲地道:“原来……是这样吗?你想让我死得跟他们一样?”

    秦轲想起了一句老话,沉重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多行不义必自毙?”山匪头领低着头,重复了一遍秦轲的话,莫名地笑了起来,“这世上,有谁真的仁义?”

    “你说。谁真的仁义?”山匪头领问他,“是沧海?是墨家?是唐国?还是荆吴?他们要天下,他们要打仗,打仗就要钱,所以就抢走了我家里的所有粮食。我弟弟饿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岁。你告诉我,谁仁义了,是给他给他一口饭吃了,还是给他收尸了?老子要是能过好日子,能不愁吃穿,谁他娘的……”他指了指那些逃走的山匪,“谁他娘愿意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你有选择。”秦轲低下头,轻声道,“现在已经不再打仗了。你也……有这一身本事,做点是什么不好?”

    “哈哈。做点什么不好?老子难不成跟躺在那里的家伙一样一辈子做个窝囊的镖头,走哪儿都要跟当地的山匪打交道,又是送钱又是当孙子?还是回去当个种地的农户?”山匪头领冷笑道,“老子已经没家了,就算种了粮食,又端给谁吃?还是说,又等着天下打仗,再把我家抢一次?老子如今是修行者!老子不窝囊!”

    秦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沉默。

    山匪头领张开嘴,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包含着血的痰,刚刚被秦轲的一击,他震伤了肺腑,喉咙涌上的鲜血虽然被他咽了下去,但嘴里仍然有些许残留。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却突然跪了下来。

    “我知道我不是东西。”山匪头领眼中有泪,嘶吼道,“但老子也想活着。今天算是老子栽了,来吧,杀了我,往这儿砍!”

    秦轲一时间有些懵,一时间满腹的杀意散了不少,他看着山匪头领,莫名地有些同情,或许,这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想给我留一条命?”山匪头领就这么跪着,一步一步地向着他靠近,“要杀就赶紧的!老子自作孽,死不足惜,快点动手,给老子一个痛快的!”

    秦轲仍然没有动,只是看着山匪头领,略微有些踌躇。

    而山匪头领低着头,眼中闪出了奸诈的阴笑,他猛然起身,手上一路拖行而来的阔刀横在了胸前,就在秦轲还没动作之前,一记上撩劈了上去!

    “一个雏儿……”山匪双目通红,阔刀直冲秦轲的咽喉,他知道自己只有这样一个机会,所以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他气血像是大潮一般拍打经脉,他的手臂几乎在这一刻胀大了起来。

    不胜,则死!

    菩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轨迹。

    明明快要抹上秦轲咽喉的阔刀无法再向前哪怕一丝,甚至,开始了坠落。

    山匪瞪大了眼睛,他的小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就在血珠飙飞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菩萨剑。

    仁善最终还是化作了冷酷的杀意,它再度饱饮了鲜血,一颗砰然跳动的心脏最终被它以可怕的锋锐贯穿。

    秦轲一拧,菩萨剑旋转,最终把那颗心脏绞烂。随着山匪头领头领的倒下,他猛然一挥剑身,无数的鲜血顺着剑脊剑锋哗啦啦地溅了一地。

第二百一十五章 神秘小剑

    秦轲微微有些出神,他看了看菩萨剑上面仍然残存的血迹,心想这个场景,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那晚在宫中,朱然杀人之后顺手做的一个动作。

    他想到自己刚刚刺出的那一剑,几乎是完全发自直觉的一剑,仅仅只是心念一动,他的气血已经随着他的动作贯通全身,七进剑第一进随之而出,直接就穿透了山匪头领的胸膛。

    他总感觉这套剑法和菩萨剑有着莫名的契合度,而他的身体竟也随之迎合,好像他们本就该是一体的。

    那种不悲不喜……

    或许才是七进剑的真容?纵然他可以做到暂且抛开杂念,可这样刺出的七进剑,仍然还比木兰预期的差了许多吧?自己将来会不会对杀人失去感觉?秦轲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阿布这时候也已经解决了那些山匪,有一人见势不对,想要纵马奔逃,被镖局剩下的兄弟们用弓箭射穿了胸膛,剩下的几人,除了有两人重伤在地上哀嚎之外,其他全部没了声息。

    阿布站在满地的尸首中心,皱眉思索。

    刚刚他险些中了一发暗箭,而就在那时,有一缕极快的风从他的身边划过,直接就与暗箭一碰,暗箭的箭头被立时削掉,锋芒不再,力道也弱了大半,跟着直接坠落到了土里。

    而他追逐着那道风看过去,只看到了一柄小剑很快消失在了混乱的商队之中。

    “难不成……商队里还有一位高手?”阿布喃喃自语。

    不过至少这位高手并不是与自己为敌,他也知道要在杂乱的人群之中找到那位隐藏的高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总不能擎着背囊里的那件兵器去要求和每个人交一次手……

    他撩起衣襟擦干净了两根短棍上的血迹,把短棍塞回到背囊,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十分清脆。

    “阿轲。”他走到秦轲的身旁,秦轲正在为沈藏合上双眼,只是沈藏睁得太用力,那双眼睛怎么也合不上。

    阿布想了想,伸手握住石头的手,去合沈藏的双眼,才终于是合上了。

    恶战结束,所有人都在欢呼。

    而幸存下来的镖师们此刻却没有那个心情,他们在地上收拾着弟兄们的尸骨,脸上神情涣散,十几号人,原本满心欢喜地等着这一趟出行可以给他们带来的钱财,想着能为家人多添一件衣裳,能为自己多添几壶好酒,而现如今,竟然是这样的惨烈结局。

    有人哭出声来。

    一阵狂吼声中,阿布跑了过去,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那两名重伤未死的山匪没能逃过镖局几人蓄满仇恨的乱刀,即使他们身中无数刀早已死得透透的了,那几人仍然在尸体上砍着,一刀接一刀,直到把那两人剁成了肉泥。

    阿布想要去阻拦,却突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臂。

    他转过头,高易水对着他摇了摇头。

    “让他们发泄一下吧,毕竟死了的都是胜似亲人的好兄弟,何况,你不杀那两个山匪,又能怎样?难不成把他们绑起来交给官差?”

    阿布苦笑了一下:“也是,这种荒山野岭,哪里有官差……若有官差,又何至于发生这种事情。”

    而秦轲站起身来,道:“现在怎么办?”

    高易水看了看商队,又看了看镖局残余的几个人,沉吟道:“还是等他们商量吧。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主事的人,不过估计得磨蹭很久。毕竟两个主事的人,都……”

    他没有说下去,其实所有人都清楚,沈藏是镖局的镖头,现在跟他的儿子死在了一起,而商队的领队也死在乱箭之中,虽说商队中不缺乏德高望重者,可谁都想当这个主事人,其中没点争论,不太可能。

    既然如此,秦轲和阿布也不打算闲着,镖局只剩下了五个活人,其中两个带伤,要埋尸体也不太容易,他们也就加入了拖尸体的队列,在镖师们的千恩万谢之中,他们用铁锹在地上挖了深坑,一起把一具一具的尸体摆了进去。

    墓碑是临时砍的树劈成的,粗糙而且简陋,但想来地下的人也不可能有机会反对。

    秦轲从商队找来墨和笔,帮不会写字的镖局兄弟们写下墓碑上的名字,高易水处理完了伤者,走了过来,竟然是抱着古琴来的。他端坐到墓碑前,轻轻地拨动了几下琴弦,眼皮抬了抬,看向墓碑,叹息道:“江湖儿郎江湖死……也算死得其所,此曲……权当安魂之曲吧。”

    秦轲没听过高易水弹的曲子,但却也慢慢能听出曲子里那股寂寥和落寞,哀而不伤,或许是对这首曲子的最好评价。正如高易水所言,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琴师,虽然牛皮不小,但也不算玷污了这个名头。

    宁静之中,几个大好儿郎的镖师竟又忍不住哭出声来,而后一人把一坛米酒恭恭敬敬地倒在了墓前。

    商队那边的商议终于有了结果,新被推举出来的领队略显肥胖,但能从满是风霜的脸上看出他的干练,而跟着他一起来的则是那位老儒生,此刻他现在脸上的轻蔑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秦轲阿布等人的姿态再谦卑不过,左一个恩公右一个恩公,倒是让秦轲和阿布都觉得聒噪。

    而老儒生也知道自己先前的态度不好,自然只能讪讪地笑着。

    “两位……英雄……”新领队姓焦名阳,说是三十岁,但看起来倒像是个五十岁的人,“我先在这里谢过两位,若不是两位英雄出手相助,只怕我们这些人……就算能保住性命,也得是财货两空。”

    秦轲摇了摇头,道:“商队没嫌弃我们,让我们进了队伍,带我们一路去往唐国,我们还没谢过,只能算是互帮互助。”

    焦阳眉开眼笑,道:“哪里哪里。带上几位去唐国,算不得什么恩惠,本来商队就会捎带一些同路人,相比较起来,两位力挽狂澜,才是真的恩情。”

    高易水看着焦阳的样子,嘴角微翘,露出几分讥讽的笑容,他道:“焦老板,你就不必要跟我们这几人客套了,有话直接说吧,你要是再继续这么东拉西扯下去,估计天黑也走出不了这黑鹰岭。”

    焦阳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高易水,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被说破,咳嗽了一声,道:“那我就……也不藏着掖着了。两位英雄,你们也看见了,现如今,长荆镖局只剩下那几人,镖头也死了,怕是无力再保护商队……虽然我们也考虑过回头,但若是如此,我们今年在过冬之前,就不可能做成生意,等到了明年,只怕大部分货物都会卖不上原本的价钱了。”

    “所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商队能否请两位英雄,接替长荆镖局,带我们去往唐国?”焦阳小心地注意着几人的表情,看着秦轲和阿布两人脸上有些怪异,赶忙地道,“当然……也不可能让两位白白做事,商队当然会出一笔酬金,还有什么要求,两位也可以尽管提。就算两位不能走到底也没关系,只要到了唐国昌源,我们自然可以再在当地雇佣镖局,二位到时候可来去自由。”

    “我有一个问题。”秦轲道,“如果你们雇佣了我们,你们怎么安排镖局的人?”

    焦阳一时没想到秦轲会这么问,想了想,道:“当然是会带上他们,只不过,他们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本来付了定金,等到目的地再付接下来的钱,现在的情况,我们也只能是意思意思,他们如果想回去,也尽可以回去。”

    秦轲免不了心中生出几分悲哀来,他想到镖局的人们为了商队拼命杀敌,结果最后得了这么个结果。当然他也知道这是规矩,只是他这一次,还真就想违反一次规矩。

    只是,他刚想开口,高易水就摆手拦住了他,他明白秦轲的意思,笑了笑:“我们可以帮这个忙,不过除了我们那一份,你还需要把原来说好的钱付给镖局的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规矩(二更)

    “镖局的那一份?这……”焦阳一时没想到高易水竟然会这么说,有些发愣,正当这时候,却有一名镖局的中年人快步地跑了过来,手上还握着染血的刀,左手一把扼住了焦阳的喉咙,猛然地把他压在了马车边上。

    “咚”地一声闷响,焦阳身体谈不上柔弱,但镖局人毕竟习武,又没有留手,这一下险些把他撞得背过气去。

    他耳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焦阳!长荆镖局可是为了保护你们的人才死了这么多人,你现在过河拆桥,就想临时卖了我们?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场面一时混乱,老儒生在一旁连声地劝架,而也有商队的人赶来想要去拉开两人,然而剩余的镖局几人知晓了商队的安排,都是怒气冲冲,拔刀拦住了商队的人,他们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身上血腥味未散,没人敢在这种时候招惹,一时间倒是成了僵局。

    焦阳看着眼前那张带着愤怒与屈辱的脸,粘着血液的刀尖就在自己的鼻尖,血腥味直冲鼻腔,他的心中已经胆寒,要不是被他压着,只怕整个人都得软下去。

    他颤抖着道:“你找我有什么用,这也不是我决定的,是领队之前跟沈镖头谈好的,我们预付三成定金,剩下的等送到了目的地就给,可你们这样子,还怎么送我们去唐国?只怕半路上就得被山匪劫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镖局人大声厉喝。

    “怎么就因为我们了,是沈镖头说要走这条路……之前说的跟彭瞎子熟,过路费都能少收点,结果呢?遇上这群悍匪……领队都死了!”

    “我们又不是神仙,我们怎么可能预料到彭瞎子不在了?”

    “那我也不是神仙,请镖局的钱是商队出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我要真是财大气粗,多给一些给你们也无可厚非……可……”

    “焦阳!你他娘的是拿我们当乞丐吗!老子杀了你!”镖局人再度大喊,双目通红。

    然而就在他猛然刺出的那一刻,却感觉自己的手上一松,他平衡一时不稳,手上的刀“咄”地卡在车轮子里,他猛然转头,秦轲正扶着身子发软的焦阳在一旁,沉默不语。

    “气可以撒,但伤人就不应当了。”高易水清淡道:“我虽是局外人,但也知道镖局护送的规矩,若到不了地点,定金不必归还,但后面的钱,镖局没资格拿。现在你们这样逼迫人家,若是沈镖头地下有知,只怕也会因此不悦。”

    镖局人知道高易水是和秦轲、阿布同行的人,虽看不出他身上藏着什么武艺,却也不敢轻易得罪,听见高易水后面的那一句话,一时又眼红落下泪来:“可沈镖头已经死了,他看不见了!”

    “九泉之下,总会有一双双眼睛。”高易水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没有这笔钱,回去了也没法跟镖局死去人的家眷交代,可你们要是强抢,等到百年之后,又该如何去见沈镖头?”

    焦阳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缓和了过来,应和道:“高先生说得是,事情总得按规矩来,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焦老板。”高易水却打断他,继续之前的话道,“不知道我刚刚所说的条件,你怎么说?”

    “刚刚所说的条件?呃……”焦阳没想到高易水在这种时候将自己一军,一时有些局促,“两位英雄那份钱,我们商队当然是要给的……可镖局的钱……我也做不了主啊。”

    “明白了。”高易水笑了笑,对着秦轲和阿布道,“既然谈不拢,规矩总是规矩,我们也不好强抢,那我们走吧。过了黑鹰岭,到附近人家买几头驴或者骡子,总还是能继续赶路。”

    阿布有些无奈,而秦轲转过头的时候,嘴角却是微微上扬,他已经知道高易水的打算,这个“讲规矩”可真是击中了焦阳的死穴,毕竟商队请他们两人护送,本就是谈价,如果价格谈不拢,他们是自由之身,来去自如,谁也无法束缚。

    焦阳愕然地看着三人背影,没想到这三人竟然如此坚决,说走就走,一时愣住,而背后商队的人顿时大喊起来:“焦老板,不能让他们走啊!”

    他们很清楚,如果秦轲和阿布一走,他们根本独木难支,不可能再继续前行,这一路上危机四伏,天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能有今天这般好的运气度过劫难。

    可他们若想回头去找一个大些的镖局,先得花上十天半月走到之前的那座大城,而这种情况下去和镖局商谈,人家肯定也会坐地起价,再拖延拖延,只怕一个月内都出发不了。

    这满载的货物,若变不成现钱,岂不是就得砸在手里了?

    不少人都往三人离去的方向追了去,打算拦住他们。

    高易水笑了笑,他当然会预料到这种反应,而他吹了一声口哨,轻声道:“阿轲,把你那串葡萄拔出来,不要太多,一点点就好,转过头去,装冷酷,懂不懂?”

    “是菩萨……”秦轲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他倒是没有反对高易水的话,顺从地握住剑柄,菩萨剑“噌”地出鞘一些,露出精芒,而他转过头,冷冷说道:“一路上承蒙照顾,但我们已救了你们一次,两清了,再多……最好还是不要逼我。”

    众人心中一寒,脚步顿时就慢了下来,他们回想起刚刚两人的可怕实力,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焦阳苦笑着,心想自己这个领队上任还不到一时半刻,就被人一下子抓住了痛脚,这三人,秦轲和阿布的武修深不可测,他并不担心,结果没想到的是,高易水却是个游历江湖的老油条,三言两语,让他不得不就范。

    他对着三人喊道:“三位……留,留步。再等等,等我和他们商量商量,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而高易水脸上皮笑肉不笑,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对两人道:“矜持,矜持,这种时候,正是我们坐地起价的好机会……”

    秦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刚才是想说要把自己护送的钱交给镖局的兄弟们分了,可他听高易水现在的意思,还是打算大捞一笔?

    “你干嘛?还想多要钱?你要这份钱做什么啊?”秦轲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废话。白给的钱你不要啊?”高易水手一招让秦轲和阿布都附耳过来,说道:“我知道你俩确实心善,但也别把个个都当成是像你们一样的好人,行走江湖,这是大忌!”

    他点了点秦轲的肩头,接着道:“就好像刚才那个山匪头头,人家一通鬼话连篇你就心软,呵,你要是武艺差一些,可真得中那一刀。先声明,你要是不小心死了,我可不会在你坟前哭得撕心裂肺,要哭,也是你那宁馨姐姐和那位身份不明的张姑娘的事儿……”

    “谁要死了!谁要你哭了!”秦轲狠狠瞪着他道:“还有,什么叫身份不明,你说什么呢……”

    “就是一种‘傻子不懂’的俗称。”高易水耸了耸肩,想到了张芙的一言一行。

    稍微有点见识的都能看出张芙那姑娘出身不凡,不是宫廷也是大富之家,而她送出的那块美玉,明摆着是产自群芳的通山玉。不过……这小子不知道也好,免得到时没来由地生出穷小子的自卑来,人家姑娘有意,要是因为门当户对这种过时的理由坏了一段缘分,那他的罪过可大了去了。

    秦轲眉毛一挑,怒道:“谁是傻子?”

    “你猜。”高易水嘿嘿一笑,拍着两人肩膀,继续低下脑袋道:“总之……商队说到底也是有求于你,你要是对他们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就算你背后有那位‘诸葛丞相’撑腰,肯定不缺钱花,但此去千里迢迢,难不成荆吴的钱还能长着翅膀飞到你手上不成?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哈哈……”

    高易水笑得就差没捂着脸蹲下去了,“何况,钱多了,我还能请人喝酒不是?到时候我到唐国包一间酒肆,请酒肆里的所有人敞开了喝,让那些苦于没钱的醉鬼也有酒喝,这才叫做好事儿呢。”

    秦轲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是在九江城的你自己吧。”

    高易水突然正了正脸色,道:“你得知道,这世上,可从来不缺没钱喝酒的家伙。”

第二百一十七章 商人逐利(三更)

    焦阳和众人的商议说慢不慢,其实他和商队众人都很清楚,他们眼下,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否则他们根本不必要求助于秦轲和阿布这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www.uu234.cc

    焦阳缓步向前,声音柔和,甚至带着几分恭维,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如果能把事情办成,或许将来,自己还能坐稳了商队领队的位置,有得是油水可捞:“三位。”

    高易水笑了笑,转过头去,秦轲和阿布随之转头,高易水道:“焦老板,有话直说,我们听便是,至于马屁,留到来日再拍也来得及。”

    焦阳又被戳中了心事,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在高易水面前根本无所遁形,干脆也就大大方方地道:“你们的条件,我们商队同意了。”他先是说了一个可观的数字,然后准备开始说起此行的路线,但却再度被高易水打断。

    “焦老板。有一点,我不太满意。”高易水道。

    “什么?”焦阳眼睛一凝,有些呆滞。

    “给我们的价钱,再加三成。”高易水道。

    “三……三成?”焦阳一惊,顿时有些急了,“怎么……又多三成?这怎么能临时涨价?”

    高易水抿了抿嘴,笑道:“第一,你一开始也没跟我们说到底给多少钱,我们这只能说是议价,算不上涨价。第二,有句话说千金难买一刻钟,刚刚我们提出了条件,你们不同意,现在一刻钟也过了,你再要我们改主意,护送商队上路,那自然总得付出点代价。第三……”

    高易水用狭促的眼神看着焦阳,突然小声道:“焦老板,我想你跟商队商议的也不是这个价儿吧?这三成……若我不要,不是可惜了?当然我也知道这三成的钱自然会有人收起来,不过我嘛,钱不嫌多,更可怜它们在钱袋子里‘叮当’‘叮当’叫,不如还是让我花出去好。”

    焦阳顿时无语,少顷,他当然知道高易水所说的“有人收起来”,到底是谁收起来,除了他这个领队,还有谁能有这机会沾手这笔钱?其实这种事情,商队中的商人未必不知道,只是没人会真的说出来。

    他苦笑道:“高先生。今日真是见识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您这么懂行的人,您要是做生意,只怕九江城的四大财神未必只是四大财神了。”

    高易水笑眯眯地点头,拍了拍焦阳的肩膀,回答道:“财神?我这人不爱财,所以也无心做那‘第五财神’,倒是焦老板今日成功帮商队化解危机,日后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谢高先生美言……”焦阳心中暗骂,你不爱财?那你提这三成做什么?只是高易水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三成油水,而是坐稳商队领队的位置,只要有了这个位置,将来难道还怕没钱?细水长流才是正道。

    怀着骂娘的心情,焦阳点头笑道:“好好……就按照你说的,再加三成,与高先生做生意,实在是……痛快,痛快。”

    只不过不知道这个痛快里,到底包含了几分骂娘。

    等到焦阳转过身离去的时候,秦轲和阿布都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以前阿布对于秦轲找高易水当向导还半信半疑,总觉得高易水不像是个靠谱人。

    但仅仅只是看现在他与焦阳的几次暗中交锋,他完全把控了局势,并且还把焦阳心中想法摸得一清二楚,这份资历,足以令人赞叹。

    “高大哥,你真是厉害。”阿布笑道,“你是怎么猜到这三成的?”

    高易水风骚地抖了抖腰,展示了一个胜利的姿势,结果被秦轲踢了一脚:“等你多走走看看,你也就懂啦。如今这乱世,有一颗善心是好事,但反过来被利用,就是坏事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敢说,焦阳回去,还会跟商队的人说我们加了钱,借此机会,再向那些商人们伸手要一笔钱,你信不信?”

    “不会吧?”秦轲一呆,“他胆子这么大?敢这么贪?”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看着就好了。”高易水笑道。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了高易水说的没有错,就在焦阳回去跟众人商谈之后,虽然商队中的商人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欢呼,只是秦轲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有不少不善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刚刚他们看待自己几人还是感激,而现在,就已经变成了轻蔑与厌弃。

    秦轲看了过去,那些目光又很快就收敛了,但秦轲还是能看出,他们对自己有些不友善。

    “这个混账。”秦轲哼了一声,就想走过去揭穿他。

    然而高易水却拉住他,摇了摇头:“算了,这种事情太多,就好像路上的坑坑洼洼,难不成你每遇上一次,就得去用铁锹铲平才行?焦阳固然贪婪,但商人逐利是天性,换做其他人,也不会有太大区别。反正我们只是借商队车马一行,就当两清吧,谁也不欠谁,挺好。”

    焦阳很快就拿了钱来,一共是两份,一份是给镖局的,一份是给秦轲阿布的,只不过秦轲阿布的那部分是定金,相比较起来少一些,但秦轲接过袋子之时那种沉甸甸的手感,也知道,这一袋钱不少。

    “那我就先去准备启程。”焦阳笑了笑道。

    高易水则是把钱交给了秦轲,让他拿给那些镖局的兄弟们。就在秦轲递出钱的那一刻,五名铁铮铮的汉子一下子跪在了秦轲的面前,他们早已经没有太多指望可以拿到这份钱,除非他们真的不做押镖人,而改行做山匪。

    但秦轲却给了他们新的希望。这笔钱……或许不足以补偿失去家人的那些家眷伤痛之万一,但至少他们还算有了点交代。只是这长荆镖局……只怕是不可能再开张了。

    秦轲本想让他们拿着钱直接回荆吴,不过镖局人接下钱之后,仍然坚持要把这趟镖走完,一是给地下的沈藏一个交代,二则是觉得秦轲也需要人手打点路上的山匪,毕竟秦轲几人再强,却也不通路,不懂得山匪的分布,迟早得被零零散散如苍蝇一般的山匪烦死。

    商队整理货物,清理血迹,准备重新启程,虽然路上少了些笑声,但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秦轲等人没有再坐车,而是骑马在最前头,高易水轻声问一名镖局兄弟道:“大有,你们以前有没有遇见过刚刚这批山匪?”

    镖局兄弟想到这伙子人就满腹怒火,只可惜不能把那逃跑的几人都抓回来杀个干净,因此声音咬牙切齿道:“有几个人认识,但基本上都不是这附近的山匪。”

    “那就奇怪了。”高易水沉吟道,“要不是这片区域的山匪,为何会突然抢了那位瞎子的地盘,又这般强硬地要抢光商队的钱财?而且……长城的箭阵……”

    “高先生,你说什么?”

    “没什么。”高易水笑了笑,骑着马向着秦轲靠近了一些,小声道,“我估计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最好路上还是小心些。真见状不好,就风紧扯呼。”

第二百一十八章 营寨(四更)

    “风紧扯呼?”秦轲惊疑地看着高易水,他倒不是听不懂风紧扯呼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没有想到高易水竟然如此忌惮这隐藏于背后的秘密,想来这背后的文章必然不小,“有这么严重吗?”

    “说严重可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我只是说做准备,又没让你见到人家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开溜……判断情况,你自己不会?”高易水白了他一眼,“至少在我看来,这件事情不简单,隐藏在幕后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小角色。长城的箭阵只此一家,加上他们远离纷乱之地,拱卫长城,他们的箭阵出现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本身就有些问题。”

    难不成,长城也想在这乱世之中插一脚……高易水低着头,心中自问。

    阿布和秦轲两人对视一眼,他们都认识木兰,也认识苏定方,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高易水微笑道,“难道是因为长城的烤羊腿很好吃?”

    “吃你个头。”不过烤羊腿确实很好吃,被他这么一说,秦轲又怀念起那条来自宫中的烤羊腿,“我们只是觉得,木兰将军不会做这种事情,她对天下毫无兴趣。”

    “这个我也信,那女子……”高易水想到自己游历长城时遥遥地惊鸿一瞥,木兰就站在城头,面对洪水般席卷而来的饕餮冷静指挥,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不为过了。

    能有这样气度的女子,绝看不上这中原的权力之争。

    “不过,长城可不止木氏家族一家……数千年来,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边防,甚至会指派将领支援长城,一来二去,不少名将后代也就在长城扎下了根,我只怕木兰将军不做,其他人难免动了心思。”

    秦轲和阿布沉默不语,他们对长城的了解有限,仅仅只是见过木兰和苏定方,实在没什么发言权。

    “不过呢。也不必太担心,想来我们不可能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你、你,还有我,都没有那么值钱。”高易水宽慰着,从马背上摘下鹿皮水袋,其实里面是从商队要来的好酒,他举高了鹿皮水袋,酒水如一条银线落入他的嘴中,他擦了擦嘴,哈哈笑道:“痛快,人生几何,去他娘的,反正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越不要脸活得越长。”

    秦轲无奈摇摇头,阿布也是失笑,咳嗽了一声继续看着前路,高易水那句“人生几何,去他娘的”倒是十分潇洒,气度非凡,只是配上后面那句,则是显得太过不伦不类了。

    商队十数里开外。

    一支马队正在荒野上奔驰,踏破地上积攒着雨水的水洼,灰暗的云层黑压压的,就犹如一座随时可能倾覆的大山。而马队现如今也不在如之前的不可一世,他们出来的时候,一共十五人,领头更是一名修行者,即使是在山匪之中也算得上是“虎狼之师”。

    现如今,他们只有七人,虽然身上并未受伤,但失败的屈辱压在他们的背上,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们不知道自己这番回去之后,那位爷会怎样责罚他们,但他们还是希望可以回到那支队伍之中。

    正是因为那位爷的训练,他们才从散兵游勇的日子,成为一群真正可以烧杀抢掠横行无忌的凶徒,若是离开了他,只怕他们很快又会回到以前靠打家劫舍、收收过路费也紧紧巴巴的日子去了。

    人总是这样的,见过高处的风景,就再难离开了,让他们从高处下来,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大约在奔驰一个时辰之后,马队终于到达了一处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山坳,穿过细密的灌木,很快就听见了马蹄的嘶鸣和淬火打铁的声音。

    圆木打入地下堆砌的简陋木墙后,有一座不高不低的望塔,正好可以穿透丛林观察前方又不至于被繁茂的树冠给遮住,上面站着一名身穿兽皮衣的山匪,背负弓箭,手按阔刀的刀柄。

    七人马队从山坳口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清,等到马队到达门下,他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哟,乔扒皮!怎么这次回来的这么早?剩下的人呢?你们让他们运货,自己骑着马一路兜风快活吧?”

    乔扒皮真名叫乔巴,这支马队他是副领队,也正是他在山匪头领求援之时,带领着马队逃窜而去,对于这事儿,他并不觉得有错,落草为寇,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行当,平时大家都喊着兄弟,可真到生死之时,谁会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

    何况,他并不是修行者,简单评判一下,他就知道那个少年不简单,即使他们七人一齐冲上去,只怕也救不了头领,更可能的是他们七人全部搭进去。

    他还不想死,他还想过有酒有肉的好日子。

    “放什么屁,快给老子开门。”他沉声道。

    “哟?脾气还挺大,怎么?看上的娘们被头领抢走享用了?”望台上的山匪一边笑着一边顺着楼梯爬了下来,掀掉门栓打开门,道:“这有什么的?女人再好看,来了山寨也是……”

    然而马匹嘶鸣,七人马队已经在他身侧擦身而过,只留下一地烟尘。

    看门的山匪看了一眼乔巴的背影,总觉得他们有些狼狈,摇了摇头,骂了一声:“自己受了气,给老子脸色看,什么东西!”

    乔巴下了马,一路向前,穿过火力正旺的熔炉,他看了一眼,里面无数抢来的铁器正在逐渐融化,在锅中烧成铁水,等到工匠把这些东西倒进模子,铸成阔刀,就会是他们上阵杀人的家伙事。

    而从商队掳回来的铁匠有些怯懦,看着路过的乔巴,低声道:“大人好。”

    乔巴面沉如水,也不看他,直接走过他,向着山寨中最大的那个兽皮营帐而去,营帐的门口站着两位神情肃穆的山匪,按着阔刀,如两位门神。

    “我要见大人。”

    “大人正在见客。”那两人齐声道。

    “见客?”这个原因倒是让乔巴想不到,此处十分偏僻隐蔽,又是山匪这种下三滥的聚居之所,会有什么客人?难不成是哪座山的山大王特地来拜会?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那位爷可不是什么善人,几月之内,他连番派出人马,已经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山大王,其中大如藏青山的“怀爷”都死在了他的手上,难不成,里面的人能比这位“怀爷”来头更大?

    想来不是山匪,或许是什么荆吴的大人物?乔巴想得清楚,以那位爷的能力,这天下大可去得,甚至在任何一国的朝堂都可谋得一席之地,若说他是因为穷困潦倒才不得不落草为寇,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而庙堂巍巍,斗争层出不穷,不知道有多少王侯公卿葬身其中,那位爷或许就是在官场惹上了什么麻烦,才不得不在这种地方过活。

    就在他刚转过几个念头不知所措的时候,兽皮大帐内却传来了一个清淡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第二百一十九章 流浪者、影中人

    乔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刻就拱手低头,恭敬道:“爷,是我,乔巴。www.uu234.cc”

    “进来吧。”里面的那个声音道。

    乔巴急不可耐地掀开大帐的布,帐内陈设简单,甚至是有些简陋,因为已是傍晚,虽说大帐内点了一根蜡烛,但还是显得昏暗。

    而站在中间的那个人身材瘦削,一身棉布衣衫,背影并不怎么高大,倒是有一股文士风骨,不过……不是说爷正在接待客人么?此刻帐内却不见他人踪影,难不成客人早已经离去?

    那人转过身来,乔巴赶忙低头做礼,道:“爷……”

    假如此刻,高长恭或木兰在场,必然会十分惊讶。

    被乔巴称作“爷”的人,居然正是之前建邺使团宅邸地牢中备受酷刑,后又被木兰放逐的路明!

    只是这个曾经长城使团的二号人物,现如今却成了山匪头头,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令人难以想象。

    路明负手于后,轻声慢语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我……”乔巴张了张嘴,本来打好的腹稿却好像在一瞬间都被忘却了,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实话实说?那自己需不需要说自己出卖了头领,自己带着人马逃窜?

    而队伍死了一半,他又应该负起怎样的责任?

    路明许久没有听到回应,突然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乔巴,冷漠道:“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乔巴心中一凛,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被看出了端倪,赶忙跪了下去,道:“不不不……爷,我不是一个人逃回来的,实在是局势已经兵败如山倒,我只能是带着六位兄弟回来,不然,只怕我们整个队伍都得死在那里。”

    路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乔巴,神情中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点头,问道:“那张拓呢?”

    “头领死了。”

    应该是死了。

    乔巴想到自己离去时的场景,他不相信那位拿剑的少年会放过他。

    “哦。”路明的应答听不出什么人情味,“这一次,你们去的是哪里?劫的是哪一家的商队?”

    乔巴低着头,低声道:“属下是按照爷规定的那几家劫的,没去碰那几家大商行。本来我们已经控制了局势,镖局的人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却没想到从商队里跑出两个煞星来……”

    “煞星?”路明微微皱眉道。

    “是两个年轻人,大约十七八岁大。”乔巴道:“一人用剑,一人用两根短棍。头领就是死在用剑那人手里,看他的实力,比头领还高出一筹,头领为了让我们逃走,单枪匹马拦住了他,这才……”

    “单枪匹马?”路明却笑了起来,他微微低头,眼神深邃,看着乔巴,“我倒是不知道张拓有这样的英雄壮志,还会为你们去死,继续说……”

    乔巴只感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硬着头皮道:“我们知道上去帮忙也无济于事,那年轻人分明实力远超头领,只能是赶紧回来告诉爷。”

    他猛然握拳,道:“爷,只要您说一声,乔巴一定带着人杀回去,那年轻人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只要我带上五十人……不!三十人……他独木难支,一定会死在我们的箭阵之下。”

    他这句话说得义正言辞,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真实的情况。只是他说完了这句话,却没听到路明的回答,在他面前,路明似乎是呆滞了,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

    他看见路明的脚尖,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顺着路明的身躯向上,一点一点的,他终于看见了路明在火光之中闪烁的眼睛。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好像在打量一件古董一般,每一呼一息之间,都让他毛骨悚然。

    少顷,路明轻声道:“假话连篇。”

    乔巴骤然毛发炸起,他明白自己说的话根本就没能取信路明,他此刻的每一眼,每一次神情闪烁,或许都是在考量到底应该让自己怎么死?

    乔巴几乎是在瞬间磕起了头,帐内并没有铺设地砖,只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土地,但土中多少也有几块硬石头,此刻他这样磕头,很快额上便破了皮,开始流出血来。

    但乔巴满不在乎,如果可以,他甚至能去亲吻路明的脚背只要路明能饶他不死。

    而路明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在乎的,不是张拓死了这件事情,你逃就逃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卖了张拓也无可厚非,毕竟我清楚你们这些山匪的本性……只是我十分讨厌有人在我面前卖弄小聪明。”

    乔巴继续用力磕头道:“爷……乔巴知错了。”

    路明转过身去,懒得看他:“你既然还能回来,至少证明你还清楚自己的斤两。至于张拓……死了就死了,死人没有价值,你……倒是对我还有那么点用。商队里遇上两块难啃的骨头只能当作是你们运气不好,我可以不怪你。”

    乔巴听见这话,心中大喜:“谢爷仁慈……”

    “不过。”路明踱着步子:“你这一次竟敢对我面不改色地撒谎……不能姑息。你那左手的小指头和无名指……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你看着办吧。”

    乔巴两眼一黑,只觉得又从天际跌落到地面,摔得骨断经折。

    他跪在原地愣了半晌,单手颤抖着去抚摸自己的两根指头,确实,他不是左撇子,右手或许因为握刀,每一根手指都不可或缺,即使是小指头,也影响巨大。

    而他的左手,砍掉两根指头,却一样可以握缰绳,一样可以用三指控弦开弓射箭……

    只是,这终究是自己的指头啊。

    他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一会儿悲哀一会儿愤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咬了咬牙,猛然拔刀!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嚎,大帐外的两位“门神”都惊了一下,忙不迭地掀开大帐的布跑了进去。等到他们看清楚发出惨嚎的人正是刚刚进去的乔巴,而两根指头正在地上冒着血花,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路明踱到虎皮椅子旁缓缓坐了下来,端起茶盏,神情平静:“带他下去包扎吧。”

    而乔巴脸色惨白,忍住剧痛的同时,又在原地跪好,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才被两人搀扶起来走了出去。

    路明看着火光,大帐内空无一人,而他轻声道:“你的背后是谁?”

    在大帐角落一处浓郁的黑暗,有个人影缓缓地站了起来,宛如鬼魅,他走出黑暗,半边脸被火光照亮。

    李四。

    “你应该问,我们侍奉谁。”李四静静地道。

    “我向来对你们这种存在敬而远之。”路明摇了摇头道,“但不要以为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你们。侍奉神灵?这世上哪里真的有神灵?你们只不过是一群骗子罢了,唯一的差别,就是你们不光骗别人,还骗自己。”

    “或许你对我们有些误解。”李四脸上的神情和路明一样冷峻,道:“但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让你明白,只要……你加入我们。”

    他走出了阴影,但步伐轻慢就好像一只慵懒的老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他一直这样走着,直到沿着大帐的边缘把整个大帐用脚步丈量了一次,他抬头道:“尺寸方圆之中,难不成路兄想让自己一身的才华就此埋没?在这种地方,当一个土匪头子,就算手下再多,劫来的财货再多,又能如何?”

    路明半闭上眼睛,他当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心中仍然有一团火,他还想要看见自己所希望的将来,只是……

    “我没什么才华。”路明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我只不过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罢了,你们太高看我了……”

    “我们从来不看错人。”李四沉静地看着路明道:“路兄的心里有一团火,它还没有熄灭,木兰将军不理解路兄,但这世上,并非只有长城是路兄的归宿。”

    “木兰将军……木兰她放逐我,自有她的道理,从始至终我也未曾责怪她分毫,也正因为她是那样一个人,我才会倾尽一切去侍奉……哪怕双手沾满血污,哪怕筋骨寸断……至于我心里的火,即使要点燃它,那个人也不该是你,或你们。”路明干脆仰头躺靠在椅子中,随意地摆了摆手道:“李先生,请恕陆某照顾不周,我疲了,敬请自便吧。”

第二百二十章 过境(二更)

    李四站到了大帐的中间,深深地看了路明一眼,旅途还长,而说服路明仅是诸多待办事项的其中之一。www.uu234.ccwww.uu234.cc

    他没想到路明会如此顽固,想了想,李四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掀开门帘走了出去,两旁看门的山匪都是吓了一跳:刚刚他们进去的时候,明明没有看见其他人,怎么这位客人离奇失踪之后又会再次离奇出现?

    该不会,见鬼了吧?

    只不过李四一步一步,倒是没表现出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来,他走到门口,有人把准备好的马匹交给了他,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山寨,就向外奔袭而去。

    坐在大帐之内的路明似乎是真的累了,他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呼吸逐渐散漫,蜡烛逐渐燃尽,加之天色彻底暗淡下来,整个大帐笼罩在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爷。”这时候,门外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呼唤。

    跟着一人进来,他并没有请示,由此可见他在山寨中的身份地位。

    而路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黑暗里,他的一双眼睛就像是黑暗中的宝石一般,微微发亮。

    “爷。”来人轻声道:“老姚那边来消息了,他们已基本确定那东西就在唐国国都定安城内,我们的人已经抓到线头,只需要时间,就可以连根拔起。”

    “时间?”

    “或许……需要几个月时间。”

    路明缓缓地坐起来,摇了摇头:“太久了,带上你的人,我们去一趟唐国。”

    “是。”那人想了想,又小声道,“爷,按照您提前的吩咐,让老五去跟踪那位……客人,但那位客人的行踪诡秘,等我们找到老五的时候,他已经晕在林子里了,老五实属尽力,请您不要责罚。”

    路明摇头道:“本来就只是试探,失败实属正常,谈不上责罚。”

    “爷,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个疯子。”路明望着大帐顶端的黑暗,“但他只是一群疯子中的一个……”

    商队一路向北,从荆吴国境一路向着唐国进发,商队一路上也遇上了不少麻烦,但大多都只是马匹生病、车轱辘卡在岩石缝中、马蹄铁磨损过度等等小事,虽然路上也不是没见过山匪,但好在有剩余的几个镖局兄弟的疏通,一路倒是没遇上什么阻拦。

    只是高易水也借势打听了一下山匪的情况,只听说有一股流窜的山匪,杀人如麻,所到之处,竟然连许多出名的山大王都被斩下了首级。

    秦轲和高易水对视一眼,知道这大概就是他们遇见的那一股山匪了,只不过再继续问,对方山匪已经表现出不善,也就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荆吴疆域再广大,也终究有个尽头,很快商队也就到了边关,通关的文书商队自然早有准备,只不过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倒是又花了不少钱去打点驻守边防的兵卒。

    不过这些兵卒还真未必就是因为贪婪,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唐国和荆吴两国之间结怨已深,那这些往返于唐国和荆吴之间的商人不就是“墙头草”了?

    放着国仇家恨不顾,只一心想着逐利,自然是能刁难就刁难一下。

    但对于商队所有人来说,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习惯,倒是也没什么怨言。

    让焦阳有些忧心的是商队这一路的行进速度有些慢,所以在出关之时连连催促工匠修缮商队的马车,呼呼喝喝,惹来了不少不满。

    秦轲看着焦阳一人高高站在马车上,对众人呼喝的样子,问道:“他这是在急什么?”

    阿布摇了摇头,他对于商人肚子里那点小九九实在没什么了解:“不知道,或许是希望早一日到唐国,早一日卖掉货物吧?”

    高易水插嘴进来笑道:“他们呀,是急着要去赶定安城的灯会……”

    “灯会?”两人看着高易水,完全不明白灯会跟商队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焦阳是想去逛逛灯会,会会相好?

    “知道你们没见过世面。”高易水撇撇嘴,又被秦轲一阵怒视,“唐国的灯会,比别处的不同,唐国国主李求凰可是个风雅人物,他的名号在天下文人群体之中,称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甚至能算当世大家了……时不时还能写些戏文,就好像阿轲你看过的那部叫什么……什么麻辣山?”

    “是马栏山!”秦轲重重地道。

    “开个玩笑嘛,那么认真做什么。”高易水嘿嘿笑道,“当然这些都不是李求凰最厉害的本事。”

    “最厉害的什么本事?”阿布和秦轲都被勾起了兴趣。

    “写诗。”高易水笑道,“他可是这天下第一的诗人,号称诗仙。”

    “诗仙?”听到写诗,秦轲反倒是兴致少了不少,他本就不是什么酸腐的人,对于诗句,更无太多感觉,不过高易水幽幽长吟的诗句却是让他微微一怔,“你听,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倒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虽然他不怎么懂得鉴赏,却也感觉到这两句诗里,已经有一股浩然之气汹涌而来,波澜壮阔,而高易水有意没再继续念下去,似是闭着眼睛在享受,秦轲微微有些讶异,仅是两句诗文就能令人心中一凛,那写诗的人,胸中得有怎样的山河锦绣?

    “他写诗就写诗,怎么又跟灯会扯上关系了?”秦轲摸着脑袋问。

    高易水哈哈一笑:“他写诗就写诗?那你可就小看他了。他若只是个诗仙也就罢了,也就是能博得美人一笑,君王青眼,可偏偏……他自己就是国主。一个喜欢风雅的国主,自然就有无数附庸风雅的百姓,唐国底蕴深厚,有着从稷朝传承下来的无数财富,自然花钱也不会小家子气。今天李求凰看着夕阳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明天保管就有官员提议钱造一栋‘摘星楼’,只为能让国主亲自一游。明天李求凰一句桃红满城郭,明明是秋季,定安城的织娘却能在数天之内用绸缎织就数十万朵桃花,装点那些光秃秃的桃树……”

    秦轲和阿布面面相觑,两人的眼中都是震惊:“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哈哈。”高易水坐在马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想像,“我要是当个国主,肯定得天天泡在酒坛子里,有不少美女在旁边穿着薄纱跑过来跑过去……我就在中间弹弹琴,喝喝酒,潇洒潇洒……”

    秦轲看出他又在不正经,抬腿想踹他,但两人相距不近,就是差那么一些够不到。

    高易水睁开眼睛,笑了笑,道:“当然,这只是随口一说,我可是明白我这人不适合当国主,要是让我当,估计国家非得被我搞得乱七八糟不可。不过……李求凰却是货真价实的国主,这就十分有意思了。唐国一年一度的灯会,隆重至极,而以唐国铺张的风格,自然会大量买进货物装点国都,加上灯会一天的挥霍,这些商人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原来如此。”秦轲也没去过唐国,只能是听且信之。

    半个时辰之后,商队终于折腾好了那些坏掉的轱辘,换掉了那些病弱的牲畜,在清凉的风中,向着唐国国都进发。

    秦轲眯着眼睛,望着长长的商队队伍,再看向那遥远的前路,或许他找师父的旅途,就会像是这商队一般,不知道要翻越多少山峦,历经多少险阻。

第二百二十一章 唐国定安(三更)

    一月后。

    秋季已经过了一大半,定安城还并不显得太冷,这座拥有“暖城”之称的宏伟城市,在这一天开始一改常态地引入商人,各地的商人几乎都闻风赶来。

    定安城一共二十四个城洞,一夜之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这种景象,自然是因为定安城一年一度的灯会即将到来。

    而秦轲坐在马上,看着定安城的城墙和城楼,透过城洞缝隙,他已经隐约看见一派熙熙攘攘景象,本来他以为建邺城已经足够繁华,但相比较起唐国,竟然还是小巫见大巫,差了不少。

    “愣什么呢。”秦轲听见耳畔高易水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向着他飞了过来,他伸手一抄,入手是沉甸甸的袋子,他光听里面物事的摩擦声音,他就可以猜到里面必然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商队既然已经到了定安城,自然三人与商队之间的缘分也到了尽头,当此之时,高易水自然要把那本该属于他们的酬金拿到手。

    而焦阳眼看着现如今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商队也不再需要秦轲等人的保护,巴不得这几位祖宗走人,省的他报价多报了三成的事儿东窗事发。

    当然在面子上他当然也不好表现出来,所以离别之时,倒是跟高易水好一阵寒暄,大多是什么“舍不得”“一路行来也有感情”,高易水也是满脸笑容地回应,诸如“来日定然叨扰”仿佛不要钱地往外甩。

    秦轲也不转头看高易水,只是平静地道:“亏你有那闲心,还能跟他扯那么多屁话。”

    “什么叫屁话?”高易水却不这么认为,他笑了笑,道,“他表面上跟我说什么舍不得,肚子里却是赶紧走;说有感情,肚子里却是你这家伙坑了我不少钱财。难道你不觉得这种人很有趣?”

    “那是你觉得。”秦轲斜眼瞥了他一眼,“我最烦这种人。”

    “是嘛?”高易水又扔给他一袋鹿皮水袋。

    秦轲有些疑惑地接过,打开之后,一股浓烈的酒味,但却十分香醇,“什么意思?”

    “这可是卖给唐国王宫里的贡酒,我这么跟人家说话也不是一无所获,人家急着把我往外推,总得找点什么东西搪塞我不是?光是这一袋酒,就值不少钱,而且想买还得托关系。反正我向来觉得,这种人比二愣子好,至少二愣子可不会给我这好东西。”高易水哈哈地笑着,打开自己手上的那只鹿皮水袋,大口喝了一口。

    李求凰好烈酒,自然这供应唐国王宫的贡酒也不是荆吴的清淡黄酒,而是难得的白酒。

    高易水一口灌入,到那股酒液如火一般贯通胸腹,虽然烈性如北地烈酒,可却并不让人感觉到刀割的感觉,而是让人浑身暖洋洋的,就连城外的寒意都褪去了不少。

    他哈哈哈大笑,道:“痛快!”倒是让排队的人不少侧目。

    定安城门口的队列虽长,然而通行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大概是因为灯会将近,所以门禁也放开了许多,基本上就是军士在货物上看了看,随意翻了翻,也不做太多记录,就摆摆手放行。

    秦轲终于亲眼见证这座雄城之内的繁华,第一时间也是微愣。

    满街都是人,满耳朵都是喧嚣,定安城中的百姓看来个个都是小富之家,竟然少有身穿麻布衣衫的人,就连小贩也是满脸的福相。

    宽阔的街道并不会导致拥堵,马车可以很通畅地在道路的中央两条道路上通过。马蹄踩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十分清脆,与店铺门口上轻轻摇曳的风铃声相得益彰。

    高易水看了看,笑道:“天涯相隔系铜铃。”

    “这也是李求凰的诗?”秦轲道,不过即使高易水不回答,他大概也了解了为什么两旁的店铺门口都要挂一串风铃。

    秦轲下了马,牵着缰绳一路缓缓向前,这匹荆吴的所见尽是琼楼玉宇,青瓦、雕栏、花格窗,就连飞檐的顶端都安着不少装饰,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个高傲地昂着头的贵人,正午的阳光让他显得无比伟岸,飘飘欲仙。

    而秦轲抬起头,远远地看见有一栋高高的阁楼在远方,鹤立鸡群。它就宛如触摸天空的一只手,想来那就是所谓的“摘星楼”?

    如果说建邺城在诸葛宛陵的经营下有一种内敛的骄傲,而定安城无疑是张扬的,所有人都愿意表现出自己身为唐国人的骄傲。

    即便墨家保留了稷朝稷上学宫,据说“学士三千,争论声日夜不休”,可那又如何?他们有着一位足可以称之为“诗仙”的国主,即便单论琴棋书画,这天下也没有几人能胜过他。

    这时候,身旁有几人擦身而过,秦轲莫名地心中生出几分古怪感觉,他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正好看见四人聚拢成团,当先一人文士装扮,显得有几分瘦削,但眼睛深邃睿智,他缓缓地向前,他身旁的人道:“爷,老五在等你。”

    “让他到清水居,我们先去见见那人。”文士道。

    很快,几人消失在人群之中,秦轲想了许久,实在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文士,而且他的手下,身上感觉带着一股子匪气。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世上一面之缘的人很多,或许这也只是其中一位罢了。

    “先找个地方落脚。”秦轲突然道。

    然而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高易水眼神之中出现难得的凝重,他点了点头,道:“好。”

    然而秦轲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高易水、阿布向前走去的时候,文士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爷,怎么了?”他身后的一人有些奇怪地道。

    路明转过身,深深凝视秦轲的背影,眼神之中微微露出几分疑惑:“这两个人,好像是殿前演武的那两个太学堂学生?”

    “太学堂?”他身后的手下有些不太明白,毕竟他是山匪出身,这辈子也没去过建邺城,虽然听说过太学堂偌大的名号,也听说过这个太学堂接纳一些天赋不错的穷苦孩子读书。

    可以他多年的经历,一直不相信那些达官贵人会有这么好心,或许这又是一项愚弄百姓的说法罢了。

    这时候,乔巴从人群之中穿梭而来,手上还缠着纱布,有血色从其中渗透而出。他低着头,正欲说话,但他顺着路明的目光,正好看见秦轲几人,顿时大惊:“就是他们!爷!头领就是死在他们手里!”

    “什么?就是这几个小子?”路明几个手下顿时群情激愤,摩肩擦掌,“爷,我们找个地方,把这几个人做了吧?”

    路明看着几人,摇了摇头道:“武庭、芦浦,你们跟着他,记住,不能跟得太紧,保持至少十丈距离。”

    “十丈?”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震惊,这还叫跟踪?

    十丈的距离,哪怕人家有什么动作,自己这边都无法及时反应,若是人家真心想走,这十丈的距离哪儿够追?

    “爷,您不是开玩笑吧?十丈怎么跟?”

    然而路明只是一眼看过去,两人立即寒蝉若惊,低下头去应道:“是。”

    路明看着两人,眯起了眼睛,心想那名叫秦轲的少年,在大殿演武之中展现出来的正是墨家的先天风术,这种奇术能以风来扩张听力,若是一经展开,他那两个手下那点稀烂的跟踪能力还能保证不会被发现?

    “我们走。”他转过身,他并不在乎秦轲等人杀了自己一名得力手下,对于他而言,这些山匪不过是他临时需要的工具,死了便死了。

    而秦轲和阿布是诸葛宛陵的人,如果说他们此行是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没有必要非跟他们冲突。

    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会挡在自己的路前,否则他即便是需要把他们斩尽杀绝也绝不心软。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客栈的“汤勺”(四更)

    秦轲绕过几个弯,没有像是往常那般问路,毕竟他的手上已经有了一张唐国的地图,而且他的身旁还站着高易水这个活地图,不至于迷路。

    而就在他左转右转之后,终于避开了拥挤的人潮,逐渐深入到显得清幽的小街,不过说是清幽,其实人也不少,灯会还没开始,路旁的商贩们已经把格式的花灯摆在了摊位上,不少人在摊位前一个个的查看,而当有人看准了一只花灯,老板会小心地从袖子里透出一张小字条,递给买主。

    这大概就是灯谜的谜底了。

    不过秦轲来这里当然不是买花灯来的,而是继续向前,很快,三人在一间客栈面前停了下来。

    “望庐山。”秦轲看着店名,心想这定安城真是哪里都充斥着文雅气息,这望庐山,大概又是哪首诗里的句子吧?他把马匹交给小二,而后长驱直入,走到了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正在算账,手指轻巧,算盘滴答滴答地响着,像是一首绝好的曲子,他没有抬眼,只是轻声道:“客官是要吃饭还是住店?”

    秦轲深吸一口气,道:“上房有吗?最好是有花梨木桌椅的。”

    掌柜的手指突然停下了,他缓缓地抬起头,露出那张因为年老而生出不少褶皱的脸:“有的,只是桌子时间久了,上面有几道裂痕。”

    “没关系。我喜欢的是花梨木的味道,裂痕嘛……只要里面不藏着虫子就好。”

    掌柜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客官这边请,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小二这会儿刚刚把马拴好,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话,有些奇怪,花梨木桌椅在客栈中用得很少,偏偏自己店里正好有那么一副桌椅,据说是掌柜死去婆姨的嫁妆,可这位客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或许是这位客人真对花梨木有什么狂热的爱好,所以专门打听到的吧。

    而秦轲一行人跟着掌柜一起上了楼,进了一间靠窗的房间,掌柜微微佝偻着身子,关上了门。

    “丞相还好吗?”掌柜缓缓地转过身来,轻声问道。

    秦轲点了点头:“前些日子生了病,不过现在好多了。”

    掌柜的也点了点头:“我远在唐国,也没法尽一份孝心,倒是留了一根老山参,你若是回去,帮我带上吧。”

    秦轲看着掌柜,脸上有些怪异,心想这掌柜的年纪该有六十几,偏偏说什么尽孝心,虽然说天地君亲师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可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这些事情就先不说了。”掌柜的继续道,“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

    “秦轲。”秦轲在这种时候也不否认自己“大人”的称号了,毕竟这时候的他,算是诸葛宛陵的一个“联络员”,代表着诸葛宛陵,这个大人二字也是受得,“诸葛……”他刚想把诸葛宛陵的名字喊出来,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继续道,“丞相说,你们有东西要给他。”

    掌柜的没有否认,只是眼帘下垂,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道:“就是它。”

    秦轲缓缓地打开盒子,眼神古怪,与他所想象的不同,这盒子里不是什么老山参,也不是什么难得美玉,更不是什么记载着绝密讯息的文书,掀开盒子里铺垫着的那层布,里面却是一只,显得十分陈旧,宛如在时间长河中漂流了无数年的……汤勺。

    “这……”秦轲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或许这个汤勺是什么朝代皇帝用过的东西?是一件古董?哦对,诸葛宛陵在的大殿里,确实有几个架子,上面摆设着不少的瓷器、青铜器……

    “这是什么朝代的东西……”秦轲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高易水却显得眼神有几分狂热,听见秦轲说了这样一句,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小子没文化到一定境界了:“这是上古圣王那时候传下来的东西。”

    “上古圣王……用过的汤勺吗?”秦轲古怪地道,如果这样说,这东西倒是天下最珍贵的古董之一了,只是把一个汤勺摆在架子上整日观赏,对于他来说实在有些奇怪。

    高易水正喝茶缓和自己的情绪,听见秦轲的问题,噗地把嘴里的茶水全数喷了出去,坐在他正对面的阿布估计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遭,直接被喷了满脸的水,狼狈不堪。

    “对不起,对不起。”高易水忍不住笑,伸手递了一方巾帕过去,但阿布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有,而后擦拭着自己的脸颊。他擦了擦,看着“汤勺”,轻声道,“这该不会是……”

    高易水轻轻一笑,道:“这是五行司南。当然,只是一部分而已。”

    “这就是五行司南?”秦轲有些讶异地道,“我还以为,五行司南跟现在的指南针没什么区别。”

    “拜托,上古圣王那时候是什么时候。”高易水哼哼着道,“古书上记载‘方家以磁石磨针缝,则能指南。’,是在数百年之前才有,而上古圣王那时候基本不是用司南去辨明方向,所谓‘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勺子形状正好对应的是天上的七星北斗,可辨阴阳,判吉凶。说白了,就是占卜。”

    老掌柜微微点头,道:“这位先生,好学问。”

    高易水则是嘿嘿一笑,道:“过奖,过奖。”

    秦轲哦了一声,对于这种杂学,他还真没什么涉猎,不过当他明白过来之后,看待眼前这只“勺子”目光也不太一样起来,这就是五行司南?神器之一?

    他想像过很多种他找到神器的场景,或许是在深山老林的幽深洞穴之中,也或许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也或许是在暗藏机关凶险万分的墓穴之中,然而这五行司南却是在他初到唐国,不花费任何力气就见到了,让他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他伸手,缓缓地用指尖触摸五行司南,感觉到那万年沧桑似乎跨越了距离,直直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那略微有些粗糙的触感,像是电流一般顺着他的手臂直冲脑部。

    他似乎又听见了那个声音,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它在对自己发出呼唤:“来……来……”

    他抬起头,想问问高易水等人有没有听见这个声音,却发现眼前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他不在客栈里!

    战马的嘶鸣声和铁蹄的践踏声如同洪水一般从远处涌来,有无数人在在呐喊,战鼓如雷声震耳欲聋,秦轲眼前一片黑暗,却已经觉得有无数的人在向着他冲锋而来。

    他看见黑暗里骑兵的轮廓,他们身披黑色的铁甲,冷厉如一柄锋锐的刀,光明不敢靠近他们的身体,只能是在黑暗中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秦轲抬眼,领头的一人全身覆盖在铁铠中,手握一柄长剑,剑的制式看起来有些眼熟,头盔下的眼神几乎要把自己穿透了一般。

    “你是……谁?”秦轲努力想要看清他们的脸庞,但黑暗却逐渐浓郁起来,很快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身前那个声音如金铁摩擦一般嗡鸣。

    “杀。”那个人道。

    顿时,战马齐鸣,铁蹄向着他碾了过来。

    秦轲惊惧之下双臂护在头前,但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当得住那些重甲铁骑?然而那些黑暗中的影子却穿过了他,冲向了他的身后,他猛然转过头,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可无数人的哀嚎与哭叫,却那样直透人心。

    他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秦轲想要上前阻止,但刚刚走了一步,猛然发现自己的手上正握着一柄剑,剑身上正在缓缓地滴落鲜血。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五行司南(五更)

    “阿轲……阿轲……”秦轲猛然惊醒,阿布正在用力地摇晃着他,高易水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怪异,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很惊人的东西。

    而秦轲此刻却感觉自己倍感疲倦,滚烫的汗水从他的背心涌出,打湿了内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而黑暗里的那个人又是谁,那群骑兵又是哪支骑兵,难道这也是所谓“神启”的一部分?

    他不清楚。

    其实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神灵,那么这样强大的存在,为什么不能直接把话传达到他的耳朵里,而要这样模糊地不断地在他心中反复呼唤?

    而当他低下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五行司南握在手里,紧紧地,就好像粘连在他的手上一般。阿布用了不少力,才终于把司南拿了下来。

    而阿布也不敢多握,迅速地把司南放回到盒子里,刚刚秦轲眼底翻起的可怕空白让他有些惊惧,他总感觉五行司南像是唤醒了秦轲身体里的什么东西。

    某种,像是恶鬼一样的东西。

    高易水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接着轻松道:“只是血气一下子有些失控,刚刚耗了太多力气,休息休息就好。”

    秦轲点了点头,苦笑着道:“我现在感觉眼皮上像是挂了两块石头。”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高易水意味深长地道。

    “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秦轲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高易水,只想隐藏起来,当作没发生过。

    被阿布搀扶着到房间的秦轲躺在了床上,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倦,很快阿布就听见了他的鼾声。他抚摸了一下秦轲的额头,确认他只是一时疲倦,并没有发热,也就小心关上门,走回到房间。

    高易水仍然坐在那里,手上把玩着五行司南,五行司南的长度大概相当于一个成年人的手掌,握着正好。

    高易水神情平静,大拇指在上面抚摸着。

    “小心些。”阿布有些担心地道,“阿轲刚刚就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虽然是圣王神器,但谁也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高易水摇了摇头:“如果真是那样,我倒是希望自己也能窥见那秘密的一角,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什么意思?”

    “你还看不出来吗?秦轲刚刚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但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高易水确认自己无法受到什么影响,把五行司南放回到盒子里,盖上盖,“显然我们这趟出来的原因,并不像是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诸葛宛陵的心思深沉,无人可以猜透他心中到底潜藏了什么东西,但他既然选择让秦轲来找他的师父,必然有他的缘由。”

    “先生……”阿布想了想,“想来也是为我们好,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徒增烦恼。”

    “站在你的角度,确实是这么认为,毕竟他是你的老师。但很遗憾,他不是我的。”高易水笑了笑,看向老掌柜,“掌柜的,我有个问题。这五行司南,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老掌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刚刚高易水轻描淡写地直呼诸葛宛陵的大名,让他有些不满,不过他分得清楚公私,只是低着头轻声道:“这是……唐国王宫里的藏品。”

    “果然。”高易水点了点头,“想来这样珍贵的东西,只可能是藏在这样凶险之地。掌柜的要拿到这样东西,想来也不怎么容易。”

    老掌柜摇了摇头,眼神之中露出几分伤感:“确实不怎么容易,为了这件东西,孩子们……不知道有多少葬身在异国他乡,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他们的信物保存着,若有一日,我能回得故乡,希望能为他们立一座衣冠冢。”

    “是应该的。”高易水道,“不过还是有些可惜。”

    “可惜?”阿布问。

    “这确实是五行司南的一部分,但却只是其中一部分,没有罗盘,这‘汤勺’也只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罢了,虽然珍贵,但并没有太多意义。找到了神器……却只有半截,实在有些遗憾。”

    高易水道:“除非我们能找到罗盘,把两者组合在一起,《圣王传》里有记载,上古圣王用五行司南辨明阴阳,查勘风水,治理水患,最后定下国都,造就不世功业。据传五行司南在精神修行者的控制下,可以扩增感知,使其可以感应到数十里甚至数百里之外的风吹草动。”

    “数百里?”阿布倒吸一口凉气,他学过战阵之学,自然知道战场上斥候的重要性,而五行司南若真有这样的效用,拥有他的将领岂不是能战无不胜?

    “这只是传说,毕竟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上古圣王一人,时间又已经这么久,谁知道是不是有夸大成分。我在乎的反倒不是这一点,而它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功用。”

    “是什么?”

    高易水每次都喜欢在最有悬念的时候停顿,总是吊人胃口,让阿布有些急。

    “它可以感应到其他神器的位置。”高易水道:“若是有了完整的五行司南,至少我们寻找其他神器不至于像大海捞针一样。”

    阿布沉默了下去,高易水所说的,太过惊世骇俗,让他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确实,若五行司南真有这样的功效,那么他们就不必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直接顺着五行司南指定的方向去寻找神器,或许事情反倒简单起来。

    老掌柜点头称是:“确实。《圣王传》残本里有提到过,在所有神器当中,五行司南虽不见得是威力最大的一件,却是这些神器的核心。”

    “看来老掌柜也对《圣王传》有所研究。”高易水笑了笑。

    “想来这天下没有人不崇敬当年圣王治下的盛世。”老掌柜叹息了一声,“只可惜……我们这些人,就连天下太平都见不到了。”

    “哦?那老掌柜以为,诸葛宛陵能做到这一点吗?”高易水突然道。

    老掌柜浑浊的老眼看了高易水一眼,摇了摇头:“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我老了,子孙辈的事儿,就让子孙辈自己见证吧。”

    说完,他双手拱手:“二位,我得先行离开了,若我一直不在,只怕会引起怀疑。”

    “好。多谢掌柜。”高易水同样站起身来拱手。

    门缓缓地在他的面前关上了。

    高易水转过头来,看着阿布,道:“看来诸葛宛陵很早之前就已经在搜寻神器的下落了。”

    阿布端着茶壶,右手微微一顿:“何以见得?”

    “一个探子头头,竟然也看过《圣王传》,要知道这本书传至今日,早已经残缺不全,而且文字古老,十分艰涩,若非不是专门去研究,只怕很难有所收获。”高易水平静地分析道,“至少,短期内不行。”

    “他不是说崇敬圣王吗?或许是他的喜好呢?还有,你不是也懂圣王传吗?”

    “我那是胡诌的。你以为我真看得懂圣王传?我是个琴师,不是个史官!我对圣王的了解仅限于其他古书,虽说不能完全了解,但旁触及通,总归是能归纳出圣王的事迹。”

    “你……”阿布被他这个回答噎了一下,“你是在试探老掌柜?”

    “我只是尝试放下了一只鱼饵,至于鱼上钩了,这总不能怪我吧?”高易水摊开手一脸无辜状。

    “显然,诸葛宛陵早在秦轲来之前就已经在找有关于神器的信息。要从唐国王宫之中取出这件物什,也必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于他是为了找自己弟弟也好,是有自己的目的也好,我个人是不习惯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如果有机会,我肯定得……”高易水笑道:“跳出去。”

    阿布哀叹一声,道:“但我觉得先生肯定不会害我们的。”

    高易水却道:“这就得说回我前面说的那句话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总归不怎么好。”

第二百二十四章 灯会

    秦轲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大概是已经到了晚上,天色暗沉如墨,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回忆着之前看见的景象,那些骑兵,还有那个说话的人,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他尚且无法形容,反而越想越纠结。

    既然想不透,只能暂且抛到一边,他有些饿了,缓缓地撑起身体来,准备下床去找点吃的,却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

    “阿轲。”阿布在门外喊他。

    “阿布?进来吧。”秦轲道。

    阿布刚推开门,他端着的托盘上一股浓郁的菜羹香味立刻跟着飘了进来,秦轲肚子干瘪,闻到味道自然爬了起来。

    坐到桌边,阿轲也没说什么客气话,拿起碗筷就开始吃。

    阿布看着秦轲那副猴急的样子,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会儿差不多该饿醒了,不过怕你身体不好吃不了油腻的东西,所以让厨房煮了点菜羹,清淡了些,不过对身体好。”

    秦轲倒是不怎么在乎,粥里加了切好的肉丝,配上菌菇,吃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寡淡,他一口气喝了半碗,直到出了些汗,才抬起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老高呢?”

    “高先生出去了。今天晚上正是灯会第一夜,他说要出去逛逛……嗯,他说的是‘采风’。”

    “得了吧。他就是想四处玩儿。”秦轲对于“采风”这个词嗤之以鼻,“反正我也没见他四处采风之后作出什么曲子,到哪儿都是骗吃骗喝。”

    阿布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道:“吃完了洗个澡吧,你这一身汗臭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脚夫。”

    秦轲点了点头,却突然想到什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虽然说这间客栈并奢华,但隔音却非常好,在房间里,他只能听见外面有细微的喧闹声。

    而当他推开窗门,定安城那早已经酝酿多时的喜庆气氛当即扑面而来,灯会已经开始,锣鼓的声音与丝竹交织在一起,有舞龙的队伍从下方翻腾而过,这条并不算繁华的街道上也已经挂满了花灯,一道道光芒聚拢成一团,驱走黑暗,把整座定安城的夜映得就像是白天一般。

    “我们也出去逛逛吧?”秦轲第一次来定安城,对唐国的灯会也来了兴趣,靠在窗边道。

    阿布挠了挠头,他倒是不怎么喜欢这样拥挤的人潮,不过既然秦轲提议,他当然点头应允。

    秦轲吃完了菜羹,又用小二端来的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全身顿觉轻松不少,就连脚步也轻盈起来,窗外锣鼓声依旧,有歌女在戏院浅唱,声音甜美,这让秦轲更多了几分过节的感觉。

    跟着歌女哼着那首莫名其妙的歌,拉上阿布,他俩走下楼,看到外面那番热闹的景象,两人对视着笑了笑,如两条跃入水中的鱼,很快就挤进人群之中消失了踪影。

    而在客栈外的一处茶铺里,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人已经昏昏欲睡,纵然这唐国灯会热闹非凡,可毕竟谁也不是铁做的,在这里盯梢这么久,换做谁都得无聊。

    “嘿!嘿!醒醒,醒醒!人出来了。”那名叫芦浦的山匪用力对着武庭拍了一巴掌,还没等武庭缓过神来,他一马当先窜入了人群之中,而武庭则是慌忙地扔下茶钱,三两步跟了上去。

    茶铺老板收了钱,一边擦着桌子,边奇怪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这二位客人,面前的茶点茶水都没怎么动过,却是从白天坐到了晚上,行为着实怪诞有趣。

    “虽说建邺也有灯节,可从来没见这么热闹过。”秦轲走出街区,逛到了大道上,舞龙的队伍一支接着一支,而就在他刚刚侧头的一刻,一群孩子们手持着灯笼嘻嘻哈哈地追着龙而去,身后的几位父母则是眼神温和,呼唤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追着龙,大呼小叫。

    秦轲看着那群奔跑着的孩子,莫名地想到了自己孩童时刻,那时候他的父亲在田里插秧,他就在田边追蜻蜓,抓青蛙,烈日炎炎,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热,反倒是他的父亲一直催促着道:“去树荫里站站,去树荫里……”

    或是笑着解下自己头上绑着的汗巾,搭到秦轲那毛发稀疏的脑袋上,生怕他热出病来。

    现如今……物是人非,父亲母亲早已离他而去,他仅存的,只有和他们在一起的零碎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甚至有些回忆不起那襁褓中的妹妹的模样,也只记得母亲人到中年却依然姣好的面容,再具体的,他摇摇头……记不清了。

    这让他莫名地生出几分伤感来,会不会有一天,师父的模样也会在他脑海里慢慢地被淡忘……

    阿布在他的身边,突然伸出手指着道:“看,后面是舞狮的队伍。”

    秦轲回过神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舞狮的队伍,只不过与前面几乎延绵不绝的舞龙队伍一般,唐国定安城的舞狮队伍同样气势恢宏,仅仅秦轲能看见的,就有百只“狮子”在追逐着最前方一人举着的“绣球”,彼此之间还有不少的明争暗斗,一举一动把狮子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煞是好看。

    阿布忍不住拍起手来,道:“先生当了丞相之后,倡导荆吴节俭,很少有铺张的时候,所以建邺城即使有灯会,也从来不会如唐国这般宏大。不过不得不说,唐国毕竟是底蕴深厚,一个灯会竟然有这样的景象。”

    “我记得,唐国好像是当初稷朝最富庶的地方之一?”秦轲回忆着自己在太学堂读过的书籍道。

    “是,另外一处就是我们荆吴了。”虽然秦轲并不出生在荆吴,不过既然秦轲的师父是诸葛宛陵的弟弟,加上阿布拿秦轲当自己人,他也就直接用“我们”来说,“荆吴沿袭当年的吴国,本是天下膏腴之地,只不过因为后来分裂之后大小士族各自为战,自然也就衰弱了下去。相比较之下,当年唐王却是励精图治,用贤臣,施仁政,平时吃饭不超过三个菜,出门的马车三匹马甚至都是驽马。在这样的努力下,才换来了唐国的安宁,也成就了现如今唐国的富庶。”

    “听起来是一位好国主。”秦轲感叹道,“不过也不知道当初的唐王见到如今的唐国如此奢华,会有什么感想,是欣慰呢,还是愤慨呢?”

    “前人之事,终究不可论了。”阿布摇了摇头。

    不过说归说,两人倒是没有那闲心去为唐国的社稷操心,何况就现在看来,李求凰治下唐国的百姓安居乐业,莫不以身为唐国百姓为荣,说不定他的这种作为,反而最为适合唐国。

    人群有些拥挤,所以两人只能是跟着人潮缓缓前进,一路上,两人不仅仅见了舞龙还有舞狮这般气势恢宏的队伍,也见到了踩着高跷,脸上用颜料画出丑样的滑稽丑角,顺势还在一家店铺吃了碗香甜的汤圆,路边有老板举着插满糖葫芦的稻草人叫卖,秦轲摘下两只,一只交给阿布,两人就这么一路吃,一路走,竟然也不觉得厌倦。

    就在这时候,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哗然,秦轲和阿布两人挤开人潮,好奇地凑了上去,原来是有一人举着一卷竹简正在对着人群声嘶力竭地大喊,秦轲一开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只是大喊之人却并无悲切,而是满脸的得意,好像恨不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而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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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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