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诗文(二更)
“国主今日又写诗啦!书简就在我手上!”他大声喊着,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向着他聚拢了过来,就连后面踩着高跷的队伍一时间都被拥堵折腾得脱节。
秦轲从人群之中还看见了许多官差打扮的人,只不过他们倒是一点也没打算要上前去维持秩序,反倒脸上堆满了笑容,似乎也在期待些什么。
只是那人喊了许久,永远都是那两句,顿时引起了不少围观者的不满,有人斥责道:“国主新诗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赶紧说。”
“就是,你光喊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吹牛?”
“胡老百,你这个卖关子的性格能不能改改,信不信老子打死你?”这位显然是老熟人了,也不给面子,张口就大骂。
当中的胡老百得意地笑着:“急什么,我可不是在吹牛,我胡老百别的不行,可这传信的事儿从来没吹过牛,国主每年在灯会都会作诗一首,想想当年贵妃娘娘嫁入宫中那日,国主作的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不正是我传的?”
提到这首诗,围观的唐国百姓们面色倒是缓和了些许,有人重新念着这首诗,细细回味着道:“如今听来,国主这首诗仍然令人惊艳,能让国主做出‘云想衣裳花相容’的贵妃娘娘,不知道是如何美丽的人儿,此生若是能得见一次,即便是让我折寿一年都值得。”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嘲笑道:“还折寿一年?就算你折寿十年,贵妃娘娘也不可能在你面前出现哪怕出现一次。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想好事儿。有这样的美人,国主自然是不舍得让他抛头露面的,何况贵妃娘娘不仅仅只是一位美人,还是一位贤内助,有她在侧辅佐,我唐国才日益强盛,压着那蠢蠢欲动的荆吴不能北上,墨家纵然疆域最广又能如何?还不是进进退退,何时占到过便宜?”
“我是说即便!即便你懂吗!我又没真的指望!”
秦轲看了阿布一眼,低声道:“贵妃娘娘?是那位……杨贵妃杨太真吗?”
阿布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荆吴的时候,太学堂的课上始终绕不过去的有这几个人,其一,自然是秦轲见过的那位“墨家上将军王玄微”,在黄汉升认为,墨家现如今两派相争,墨家巨子虽然尊贵,却难以平衡两方,不足为荆吴大患。而上将军王玄微却是少有的墨家实用派,不论是法家还是儒家,都不敢轻视这位战功赫赫的上将军,就算荆吴如今与墨家交好,可谁都知道,逐鹿天下的乱局之中,双方迟早还要一战的。
其二,是沧海的曹孟,据传此人胸襟开阔,气度非凡,手下猛将如云,更有刘德这样的军师祭酒从旁出谋划策,虽居于苦寒之地,却能一举训出“虎豹骑”这样的铁甲重骑与群雄争锋,将来也必然会成为荆吴大敌。
而其三……便是这位名为杨太真的杨贵妃了。
她虽是一介女流,黄汉升却说她在李求凰的放纵之下,已是逐渐总揽了朝政,说一不二。
在唐国,百官最重视的不是生性闲散的李求凰时不时就取消的早朝,而是在内阁之中,与杨太真商议朝政,当初发兵荆吴也正是她的果断决策,若非有诸葛宛陵和高长恭两人默契配合,还有那些前吴国士族鼎力相助,只怕唐国现如今已经占据南方疆土,席卷天下了。
这样的女人,仅仅只是只是听闻,就已经让秦轲生出几分敬畏。
“别吵别吵!”胡老百笑着喊道,“你们还想不想听新诗了?”
“你倒是说啊,别光在这里扯淡放屁!”
胡老百哈哈大笑起来,终于在万众期待之下,打开竹简,缓缓念道:“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其实胡老百的声音不错,沉重但不压抑,微快但不轻浮,只要他不再声嘶力竭的呐喊,他足可以当一位说书先生,或者是吟咏的诗人,而在他念出这首诗之后,众人也沉寂了下去,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商贾官宦,似乎都是在细细品味着这首诗的韵味。
后面的人有些听不真切,自然有前面的人一点点向后传达,一时间,除了锣鼓的声音,整条街道上鼎沸的人声竟然为之一空。
反倒是秦轲有些惊奇,难不成这唐国……人人都懂诗不成?他皱了皱眉,也默默念起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这位唐国国主果真是潇洒风流。
不过,他显然不像唐国百姓那般对李求凰有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诗文在他这里甚至比不过那蒸笼里的肉包子,轻笑了一声,他也就趁着众人不在意,小心翼翼地带着阿布离开了街区。
走出很远,秦轲大呼小叫着道:“我算是发现了,唐国的所有人都是疯了的。”
秦轲吐了吐舌头,然而正好擦肩而过一名魁梧的壮汉,听见他的这句话,顿时对他怒目而视,秦轲知道自己有些理亏,自然也没辩解,径直往前走去,看背影倒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这也算是唐国的一种风土人情?记得前朝还有个楚王喜欢细腰女子,书上记载‘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大概也是同理的。”阿布失笑,正想接着说两句,却突然感觉到秦轲在用力地扯着自己的袖子。
秦轲的眼神深邃微亮,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拍了拍阿布的肩膀,低声道:“有人。”
有人当然不是说街道上有人,在今日的定安城内,到处都是四面八方涌入的人潮,现在想要找一条冷清无人的街道才真是一件难事儿,而他很快反应过来,秦轲口中的“有人”,是指有人跟踪。
阿布警惕起来,但嘈杂的人群让他根本无法判定到底谁是跟踪者,秦轲则是再度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说道:“别太明显。”
他在九江城的时候就跟高易水学了一招,知道此刻他们最需要的,反而是保持平常,装作根本没有发觉的样子,若是他们去注意旁人的神情,左顾右盼,反倒会让对手看出来他们已经察觉到有人跟踪的事实。
“是谁?”阿布显得身子有些僵硬,强迫自己跟着秦轲往前走,不要回头,“是九江城跟踪你的那些人吗?”
“还不知道。”秦轲跟阿布说过这件事情,就连周公瑾也知道,只是周公瑾虽已派人去调查,但估计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不过这次他们的跟踪显然比以前谨慎得多,我也是刚刚急忙从人群中跑出来的时候,才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他展开风视之术,然而满耳朵的嘈杂让他差点背过气去,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不可能用风视之术从人群之中找到那几名跟踪者,只得道:“我们继续向前。”
“好。”阿布点了点头,两人顺着人群不断向前,然而秦轲却依旧感觉有目光在自己身上不断地扫视,他微微偏头,却只能看见人山人海,有些人甚至在街边买了面具,更增加了他辨识的难度。
第二百二十六章 猪头(三更)
他没有高易水的经验,当下想了想,道:“这样,一会我们分头走,我继续向前,你赶紧躲起来,总之……想法子甩掉他们。”
“你引开他们?”阿布有些担心地问道。
“放心,我打架不一定强,但逃命的本事还行。”秦轲轻声道,正好两人这会儿路过一家卖面具的摊位,秦轲伸手拿了两个,在店主还在发愣的时候,他已经给了钱往旁边走开,装作四处看灯会的样子,结果他拿起来看了看,苦笑着道,“怎么是个猪头?”
阿布看了看秦轲递过来的另外一个面具,莫名地跟着笑了:“我倒是还好,是头牛。”
“你就是一头牛。”秦轲翻了个白眼,然后戴上了猪头面具,叮嘱道:“前面的转角,我说走,你就走。一、二、三,走!”
就在秦轲一声令下,阿布动作迅猛地向着转角地方向钻去,他的身形魁梧,然而在穿梭之时刻意压低了些身体,倒是显得跟普通行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因为撞开几人而引来了几声抱怨。
而就在同一时间,秦轲伸手,猛然地揽住了一位同样戴着面具的行人,哈哈大笑:“诶,你看,这花灯真是漂亮。”
“你谁啊?”那人歪着头,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它戴着的是猴子的面具,嘴角微微扬起,倒是显得有几分灵动,但也有几分滑稽,他看清了秦轲脸上猪头的面具,眼神之中竟然闪过几分嫌弃,“猪头?”
“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秦轲打着哈哈,松开了手,一边道歉一边继续向前走去,不过走的时候倒是有些郁闷地咕哝:“你一只猴子,好意思嫌弃一头猪?”
不过他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没有去看阿布离去的方向,他相信阿布这回应该能成功离去,心下稍安,脚步未停。
而就在距离秦轲不远处,武庭和芦浦两人混在人群之中,同样是戴着面具,只不过他们一人脸上是罗刹,一人脸上是夜叉,都显得凶神恶煞,加上他们那身匪气,倒是惹得一旁几名少女有些畏惧,下意识地离他们远了一些。
“你看见没?他们两个是不是分开了?”武庭小声道,其实他们心中也没数,虽然路明让他们保持十丈距离,可毕竟在这样混杂的人群之中,要跟踪两个人实在有些困难,要保持十丈,只怕眼睛一眨之间,这两人就得消失不见,自然,他们只能把距离缩减到五丈。
“好像是。他们都戴了面具,一个是猪头,一个是……猴子!”芦浦眯着眼睛,突然笃定道:“一个继续向前,一个倒是朝着左边走了。”
“怎么办?”武庭道,“跟哪个?”
“我去跟猴子。”芦浦想了想,安排道:“你跟紧猪头,小心别引起人家的注意,如果跟丢了,就到望庐山客栈汇合,万一他们这会儿是打算去做点什么,我们总得看清楚些,好跟爷复命。”
“行。”武庭知道现在也没太多时间给他们思考,点了点头,就向着前方继续走去,人群众多,秦轲很快就淹没在滔滔的人海,而武庭在后面追逐,宛如一条循腥而去的食肉鱼。
秦轲走在前头,即使不用回头,他也能猜到后面那人不可能轻易地放弃,只不过想到阿布应该已经脱身,他心里倒是安宁了不少,只是苦了那位戴着猴子面具的行人,希望他真能如猴子那般灵巧,能避开身后的“尾巴”才好。
“为什么从九江城开始就被跟踪,结果在唐国也被跟踪?”秦轲低声问自己,只是这种问题只能缓和他一时的疑惑,就连高易水都没法从单薄的线索里找到那根线头,他就更不可能知道这次跟踪的两人跟之前九江城里的根本不是同一拨,也更不会知道这两人和路明的关系。
定安城热闹依旧,舞龙舞狮的队伍仍然在不断向前,而在这队伍之后,则是各种不同的杂耍在花车上展现着他们苦练多年的精湛技艺,听行人说,在今天晚上,定安城的各处还不止一支队伍,他们巡游全城,几乎彻夜不休。
走过了一个转角,在定安城的“定安河”上,花舫同样是挂满了各色的灯笼,远远可以看见那些衣着单薄,引人遐想的女子,笑声放肆歌声美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今天晚上一掷千金,也不知道这河水之中要白白倒入多少美酒。
秦轲就这么一路逛着,倒是也不急着把身后的人甩掉了,反正在这样的地方,他的风视之术很难发挥作用,想要揪出这人也不容易。
那人既然是跟踪,应该也不会想要正面和他冲突,他这边可以闲庭漫步,轻松愉快,那人却得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动向,相比较起来,秦轲还算是占得了主动。
想到这里,他原本被这突发情况弄得有些糟糕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吹起了口哨,面色也放松不少。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不到,秦轲逛得有些累了,虽然路上买了不少吃食,却只是顺带着买的蜜饯干果,抵不住饥饿,倒是甜的味道现在越发涌上喉头,令他嘴里有些发干。
他四处张望,看到前方正有一座酒楼,想了想,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坏笑,干脆扒开人群,挤了过去。
不过他刚走到门口,还在打量那“酒仙居”的三字招牌,酒楼内却传出了一阵莺莺燕燕的娇笑声,倒是让秦轲一呆,皱了皱眉,仔细地又看了一眼:“没错啊……酒仙居,难不成这样名字的也是座青楼?”
这时一位店小二打扮的少年正急急忙忙地捧着油瓮从门内跑了出去,听见秦轲的自言自语,不由得露出几分鄙夷,大概是把秦轲当成了那种色中饿鬼,走出去好远还在回头瞪他。
秦轲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现在倒是可以肯定这里的确是一座酒楼了,耸了耸肩,他走了进去。
其实刚才他早已闻到了酒仙居内飘出的浓烈酒香,由此可见“酒仙居”这个名头虽然大了些,但未必是胡吹大气,而在他真正踏足酒仙居之后,眼神微微一凝,这才明白了为什么里面会传来阵阵娇笑。
就在门后的柱子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破五迷者可得美酒一壶。”
而另外一根柱子上写的是:“拔得头筹者,可得三十年酒仙居自家陈酿一坛。”
今日是灯会,不仅仅各家店铺在门外挂满了灯笼,这酒仙居竟然连房内都挂了无数的灯笼,从楼下一路到楼上,从一层到三层尽皆光芒闪耀,有金碧辉煌之相。而这些灯笼上都写着一首小辞,显然就是灯会最常玩的游戏,猜灯谜了。
除了这些女子们,酒楼之内还有不少客人,男女皆有,男子大多都是些文士打扮,腰间佩玉,手上握着折扇,显出几分潇洒不羁的样子。
这些人大多都是冲着这酒仙居的灯谜而来,当然对于在场的人来说,一壶美酒未必有什么吸引力,只不过酒仙居既然有这样的玩法,平日里这些人本就无聊,正好借着这样的灯会玩闹。
每当有人喊出灯谜的谜底,楼上的伙计立刻能作出反应,对于回答正确的,他会在竹简上记录“正”字,还会扯着嗓子在楼内大喊一声“某公子已解谜题多少道”,随后送上一壶美酒的同时,引起众人一阵侧目。
那群发出阵阵笑声的女子们围成一桌,各自都在抬头仰望,注视着不同的灯笼,相互之间还不断地交流着心得,细细去听,倒都是一些闲谈。
第二百二十七章 灯谜、酒楼(四更)
不过秦轲听见她们私下交流的话语大多都是:“你看那位陈公子,今夜已经是连猜出十八道谜了,听说他的父亲是大理正,家学深远,人长得也还算是周正。”
“这算什么?”很快有位女子嬉笑着道:“今夜猜灯谜还只是起了个头儿,这还只是酒仙居的第一轮灯谜,现在定论都为时尚早。这陈公子虽然说是先拔了头筹,可坐在他身旁的那几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名许公子的叔父可是尚书右丞,难道他的家学就能比陈公子差了?可你看他到现在都还只是摇着扇子坐着笑,摆明了就是冲着后面的谜题去的,能破前面的谜题不算本事,能破后面的才见才华呢。”
“莺莺说得不错。”又有一位女子插嘴,只见她眼波流转,轻声笑道:“不过我怎么听说,你父亲已经跟太府少卿谈起了亲,你这么夸人家许公子,就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么?”
被称作莺莺的女子听着调笑,瞪了那女子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可不喜欢那个太府少卿的儿子,一看就是游手好闲,写诗也写不出几句,整日就知道打马球上青楼,我要是嫁给他,还不得气死。”
……
秦轲摇了摇头,听到后面,这些女子的心早已不在灯谜上,而更多是在对那些猜灯谜的士子品头论足,甚至有些女子已经暗中和士子们对起了眼神,每当士子破解谜题,总要把目光放到那女子身上,而女子也是十分给面子地抛个媚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轲找了个地方坐下,很快就有小二走了上来,他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衣,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玉佩饰品,手上的菩萨虽名贵,却只有识货者才能看出几分端倪,自然在小二眼里,秦轲应该只是个寒门子弟,所以态度也就显得平淡一些:“客官,点些什么?今日酒仙居猜灯谜有奖,若要参加,可先在我这里登记姓名。”
秦轲笑了笑,对于小二的态度毫不在意,本来他就不是什么官宦子弟,虽说现如今他身上钱财不少,但终究还是个穷鬼心态,他看了看挂在柜台上的牌子,道:“就来一壶米酒吧,一盘腌萝卜,还有……凤爪。”
这倒是唐国的特色美食,据传当年稷朝册封唐王,唐王去往唐国的路上,见天边有鸾凤祥瑞翩翩而过,也正是那只鸾凤,才让唐国在稷朝分崩离析之时仍然平静富庶。
而在唐国把鸡爪称作是凤爪,也是讨个吉利。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转过身,脸上倒是露出了几分不屑,心想果然不是什么豪客,光点俩不值钱的吃食。
不过秦轲却叫住了他:“等等。”
小二再度转过头来,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变脸之快让秦轲暗自咋舌:“客官,还要点什么?”
“不是说可以参加猜灯谜吗?”秦轲笑了笑,心想自己这会儿坐在里面喝着米酒,正好猜猜灯谜,他倒是想看看那跟踪的人能熬到几时,“我参加。我姓秦,名轲。”
小二记下了他的名字,缓缓离去,只说他只需要在解谜之时让他听见即可。
秦轲倒是有些惊艳小二这能把人的声音和名字记住,并一一对应起来的本事,若不是如此,每个人解谜之后都得专门去找小二确认,确实麻烦。
很快,酒菜都已经上来,凤爪是从卤水里捞出来的,带着一股辛香,然而入口却是绵软之极,秦轲一口米酒,一口凤爪吃得很开心,而这会儿众人猜灯谜已经到了第二轮,酒仙居换下了原来的灯笼,又不断地挂上新的,而众人猜灯谜的兴趣正浓,不时有人高声呼喝,纵酒狂欢。
秦轲嘴里咬着凤爪,抬起头微微看了个灯谜,他也是第一次玩这样的游戏,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灯笼上的文字:两点天上来。猜一字。
两点天上来?秦轲想了想,手指微微一动,天字上有两点,不正是一个关字吗?
想到这里,他对着小二高声道:“是不是,关?”
小二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大声喊了起来:“秦轲秦公子,破一道谜题!”
众人顿时把目光放到秦轲的身上,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在这异国他乡也不认识人,所以只是找了个坐在角落的位置,不怎么起眼。
而那群坐在一起的女子们看了看秦轲的衣服,又看了看他全身并无装饰,就连一块玉佩也无,自然把他当成了寒门士子,纷纷露出了几分轻蔑的笑容。
秦轲倒是也不在乎,只是坐在原地,继续喝着米酒,尝着凤爪,同时还留心门口是否有人有什么异样,只不过人来人往,那名跟踪他的人又谨慎得出奇,竟然是没有露出半点马脚。
既然如此,秦轲又把目光放到了第二只灯笼上,这一只上面写的是,日月同在。
秦轲抿嘴笑了笑,日月同在,合在一起当然就是一个明字,于是常见再度响起了小二的一声喊:“秦轲秦公子,破两道谜题!”
看见如此简单,秦轲的兴趣也上来了,这楼中灯笼漫天,到处都是光亮,他就这么找着那些对于自己来说不难的谜题,不知不觉,桌上已经多了两壶酒仙居赠送的美酒。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连那些士子们也不敢再忽略秦轲这个坐在角落看似毫不起眼的“寒门士子”,那些指指点点的女子们也对他多看了几眼,那名被称作莺莺的女子看着秦轲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场上一个个都想着拔得头筹当一回英雄,结果一个个在这些简单谜题面前都成了狗熊,反倒是这个秦公子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喝酒,随便抬头看看破了十道谜题,有些出人意料。”
她对面一名有些丰腴的女子笑道:“怎么,莺莺,看上人家了?”
莺莺有些羞恼道:“玉姐,你就知道拿我说笑,我光夸人家一句,怎么就又看上人家了?就算人家能答对十道谜题,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何况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我能看上他?”
“哟,还急了。”玉姐嘻嘻地笑了起来,“他是什么人?人家就算穷,也好歹是个满腹诗书的学子,就算现在看起来还不怎么样,可将来哪儿说得准?你可别看不起人家,想想前年那位于家小姐,她为了一个种田出身的胡公子,硬是卷了细软与他私奔。当初别人都说她是进了火坑,可谁知道今年这位胡公子因为学问做得好被贵妃娘娘看重,如今虽只是主簿,可谁不知道他日后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儿?”
“那也只是极少数的事儿。”莺莺气哼哼地道,“能被贵妃娘娘看重能有几人?总不至于是年年都有。我反正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赌赢了还好,万一赌输了,岂不是满盘皆输?”
玉姐笑嘻嘻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莺莺是要找怎样的如意郎君?给姐姐们说说?”
莺莺想了想,眼神之中露出几分神往,她轻声道:“我的如意郎君啊,如果能像是国主那般满腹诗文,潇洒不羁就好了。”
话音刚落,满桌女子顿时都笑成了一团,一只白猫在困倦之中被笑到捧腹的女子摇醒,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哧溜一下从怀里跑了出去。
“哎哟。”玉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莺莺还真有志气……”
莺莺涨红了脸,道:“是你要我说的,现在又笑我,我就想找个跟国主一样的如意郎君,怎么啦?”
第二百二十八章 蔡燕公子(五更)
正当这时候,秦轲已经解开第十五道灯谜,桌上已经上了第三壶酒,挂着的灯笼已经不多。
场内众人也不敢再小觑秦轲,甚至还有不少人下座邀他对饮,称兄道弟起来。
秦轲哭笑不得,其实他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少学识,对于这种尊敬反倒是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是一个劲地跟人碰杯,喝酒,酒水下肚,脸上也红润了起来。
当然,如果高易水在这里,多半就要嘲讽秦轲不自知了。
在这酒仙居里的,大多是些中等官宦家子弟,这些人所谓的才名,说到底不过是仗着父辈们的名声,才有人愿意去捧他们。
以他们含着金钥匙的成长环境,有几个能静下心来读书的?寒门士子可以做到十年寒窗苦读,日夜不辍,可换做是他们,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哈欠连天。
相比较之下,秦轲少时受教于诸葛卧龙,而后到荆吴之后又在太学堂读书,就算他的学识未必能比得上那些真正的经世大才,但相比较下,这酒仙居里所谓的这些“才子”,大多不过是空有名头的草包而已。
几杯酒的功夫,那位陈公子已经答上了二十八道题,有几位一直保持平静的士子也开始了答题,整个酒仙居里的气氛越发火热,似乎人人都在竞争着什么,或许是那拔得头筹的一坛酒,亦或是,能脱颖而出的名头?
至少从这一点可见,酒仙居倒是很能把握这些人的心理,借着猜谜的噱头,将这些人吸引来了这里,而为了一个“头筹”的名头,士子们不断地争抢,也就造就了这宾客满堂的景象。
也不知道这酒仙居的老板到底是谁,能如此聪明。
等到灯笼几乎都被摘完,酒仙居里的小二们终于有了新的动作,他们再度开始一个一个地在楼里挂上不同颜色的花灯,只是这一次上面的谜题相比较最初的时候却要困难不少,不单单是那位一直锐不可当的陈公子,就连一些在后续猜谜之中逐渐展露头角的士子们也难得地皱起了眉头,无一不在冥思苦想。
“君子动口不动手?打一字?”秦轲微微苦笑,之前的谜题大多是拼字,就算是他也能答上不少,不过现如今这灯谜难度骤然提升这么多,让他也觉得无法回答了。
而就在这时候,楼上却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声音:“君子动口不动手,谜底为“识”字,拆解为“只言”。”
小二面色不变,只是在那个从来没有答题的名字后,画上第一横,然后朗声道:“蔡燕蔡公子,破一道谜题!”
秦轲怔了怔,没想到自己正看着的谜题顷刻间被人破解,而这个破解的人似乎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半路参与,只能是苦笑了一声,心想这世上总是不乏学问大才的。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为了拔什么头筹,单纯只想拖延一下时间,闲着无聊才参与其中,也就不怎么在意,目光微转,继续向着下一道看去。
“一自初冬到前方,打一节气。”秦轲皱起眉,相比较前面那个猜字,这个猜节气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然而楼上的那个清亮声音却再度响了起来,那声音里饱含着的自信,可以说是胸有成竹:“一自初冬到前方,自然是夏至了。”
那个声音回答的极快,甚至可以说是不假思索,就在楼下人大多还在冥思苦想之中,那个声音竟然是不断地回答灯谜,仅仅只是秦轲喝杯酒的功夫,这个蔡燕的名字就已经在小二的口中出现了五次,而这时候,其他人加起来竟然也不过两道。
虽然灯谜相比较诗文大道相差甚远,可能轻易地回答上这些艰涩的题目也足见这个蔡燕有真才实学,酒仙居内竟然有这样一位高手,倒是让众人都议论纷纷。
不知道这位士子是哪家的大才,亦或是跟秦轲一样,是寒门的士子?
相比较荆吴,其实唐国的朝堂反而更清明一些,毕竟唐国虽然也是士族林立,可朝政一直在李氏手上把持,乡郡举荐制度哪怕逐年衰弱,可也从未断绝,还是有不少寒门学子愿意寒窗苦读,毕竟,只要能做官,总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陈兄,你见的人多,不知道这声音能否听出什么来?”一旁有人交头接耳,“定安城里姓蔡的豪门可不多,首当其冲的,可是那蔡柱国……”
那名姓陈名义的士子面色一变,立刻道:“不可能。蔡柱国家里只有男丁二人,何曾听过一个叫‘蔡燕’的儿子。”
“那就奇了。难不成是寒门士子?”
“不知道。”陈义看了看楼梯,倒是有些想上去亲眼看看,但又觉得自己拉不下这个脸,若是自己好奇而去看,岂不是证明自己才学不如人?
虽说进庙烧香拜山门不丢人,能结交一个才识过人的友人,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儿,可这里不是文学院,放在平常,他大不了敬酒一杯,说不定两人还能把酒言欢。
可今日这里却不是容纳士子的大庙,而是一座相互角逐的修罗场。他还被一众官家小姐看着,周围又都不是什么平常人家的子弟,他要是在这时候服软,颜面何存?
而其他士子大多跟他是一个打算,听着那个蔡燕已经又答出两道灯谜,各自都急迫起来,一个个看向头顶的灯笼,皱眉沉思。
不过秦轲倒没那种放不下的面子,他进来本就不是为了拔得头筹,更没打算在这些女子面前炫耀一把,甚至他一开始的目的都不是猜谜,只是为了看看那个跟踪他的人的反应而已。
眼下他也喝了两壶酒,但以他修行者的体质而言,两壶酒甚至不能让他有半点昏沉,倒是酒水渗入血液之后周游全身,最终变成热力散发出来,让秦轲感觉身上暖洋洋的。
腌萝卜和凤爪也已经吃完,他干脆就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楼上走去。
反正出来也是玩儿,他正好有些好奇这个“蔡燕”公子到底是如何风采卓绝,看看也好。
刚上了半截楼梯,迎面一名女子从楼上快步下楼与他撞了满怀,慌乱中,秦轲微微用力,一步撑住了身体,这才没有当场带着女子从楼上滚落下去。
他用力地把女子扶了起来,认出这正是被称作玉姐的女子,只不过看着她满面桃花的样子,倒不像是喝醉了。
“你没事吧?”秦轲其实很少跟女子这般对视,好在脸上的酒气掩盖了他的脸红。
“多谢公子。”玉姐看起来心思根本没在秦轲身上,不管不顾地从楼上跑了下去,秦轲微微偏头,看见一桌女子正等着玉姐这个“探子”下来,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而玉姐双目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媚意,眉飞色舞地道:“莺莺,这次你可说错了,这位蔡燕公子,可不是什么寒门子弟,看他身上的衣服品质,只怕是梧桐布庄的布料,一匹就得百两银子,这哪儿是那些穷酸文人穿得起的?对了,他腰间的那块玉佩,单说品质,怕是连我爹爹时常把玩的玉如意都比不上呢。”
一众女子都是笑成一团,而莺莺有些不服气地道:“这怎么可能?定安城的蔡家,也只有蔡柱国还算有权有势,这蔡燕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两根金条
姑娘们一阵嘻嘻哈哈,玉姐接着笑道:“反正这位蔡燕公子……不仅家底殷实,而且看他的面貌,称得上唇红齿白,面若冠玉,是少有的美男子呢。看他凭栏喝酒猜谜的样子,倒是符合莺莺你心中所想,潇洒不羁,就连玉姐我都差点被迷住了……”
莺莺眼睛一亮:“真的?”
女子们都来了兴致,纷纷地跟着玉姐起身上楼,莺声燕语之间,几人好似一朵朵移动的娇花。这种情景,无疑是在楼下的士子们脸上狠狠地打了一耳光,他们脸上的神情此时都有了一些晦暗。
这时秦轲已经上了四楼,一时间竟然有些发愣。
楼顶的灯笼光芒正旺,各色的灯笼招亮了人的脸庞也给他们身上刷上了一层浓重的颜色,只是相比较楼下满座的拥挤,楼上却是另外一幅空旷的景象。
又或者说……拥挤和空旷并存的景象。
“叮当”的一声响,一只酒杯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之后,终究还是没长出翅膀来,只能是在一声惨烈的尖叫声中坠地身亡,他的身体碎裂出无数的碎屑,迸溅向四方。
地上已经有好几只碎裂的杯子,都显出分崩离析的样子,而秦轲向前望去,两旁站立成排的人群似乎都在为了避开这些杯子,不少被迫地站在了两旁,两眼中都带着几分不满如果不是不清楚你这家伙的底细,我们不早把你从这楼上硬生生打下去了?
酒仙居的四楼边缘是高不过人半身的栏杆,围栏的边上还打上了一条长长的座椅,透过栏杆,正可以看见远处定安河上那花舫的灯光,它们漂泊在静谧的水流中,缓缓移动流淌,歌女的歌声和艺伎的琵琶声似乎能远远地传到此处,尽管朦胧,却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扔出这个杯子的人……却根本没有坐在桌椅上,他竟然是坐在栏杆上的,一手握着栏杆,一手端着酒壶,一边哈哈地笑着,清亮的声音远远地传开而去,有风吹动他一身淡雅儒袍,上面的玉佩敲击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从背影看,大概是年轻人,身形纤细却不显得瘦弱,飘散的发丝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乌黑发亮,玉冠把发丝束在一起,他洁白的脖颈仿佛沉在墨色飞瀑下的一方玉石。
“广寒宫上度重阳,广寒宫,在月亮之上。”他举着酒壶,指了指今晚虽然不圆但格外明亮的月亮,笑道,“重阳,那就是双日,双日,是个田字,田月相合,则是个胃字,小二!十五道了!该给我第三壶酒了!”
“小二!小二!”似乎是没看见反应,他略微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一眼,而小二也适时地凑了上去,“客官,能不能有个商量?”
“商量什么?”年轻人哈哈地笑了一声,“难不成你们这儿这么快就没酒了?酒仙居每年都举行猜灯谜,结果就连这么点酒也没得准备?也太让人失望了吧?”
“不是,酒自然是不缺的……”小二呆了呆,而后翻了个白眼,换做平日里他遇见这样一位客人,只怕早提着扫帚就冲了上去,可今日看这位年轻人的身姿和风采,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在定安城,一块砖头从天上砸下来,保不齐就能砸中一位高官子弟,他这样的“庶人”,实在不好轻易地得罪权贵。
“您喝酒归喝酒,何必摔本店的瓷器?若是那些小酒肆那些陶碗,您摔了也就摔了,可酒仙居的瓷器是唐国官窑所产,件件都价值不菲,而您在这里解谜十五道,却已经摔了小店两个酒壶,六个酒杯,本店实在……”
“知道了。”年轻人笑了笑,“要钱是吧?刚刚给你的还不够?”说着,他在自己怀里在摸了摸,口中嘟囔着:“我记得大哥应该喜欢把钱藏在……”
“对了,就是这里了!”年轻人眼睛一亮,哈哈笑了起来,一抬手,金光灿灿之中,他竟然是从衣衫的内袋里摸出了一根金条来!
小二被那夺目的光辉一时晃了眼睛,纵然唐国富庶,可这金条也不是寻常人能轻易使用的,这位公子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掏出了一根,而且就像是粪土一般直接扔到了自己的手上,他一时有些无语,心想这位爷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出手如此阔绰?
“不是……”然而小二还是得说道,“公子……您之前给的那一锭银子已经足够赔偿这些瓷器了,只是……”
这位年轻人显然喝得兴致正好,或者说已经有些醉了,大声道:“怎么?还不够?”话音刚落,小二的手上竟然又多了一根金条。
“嚯……”不仅仅是小二,就连整层楼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本来这位年轻公子能拿出一根金条就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但毕竟这里是定安城,什么贵人都有。
只是紧接着他又这么突然地抽出来第二根,而且看起来好像根本就没得在乎的样子,实在让众人有些震惊。
秦轲也是看得有些傻了,其实他的怀里也有几根金条,这是诸葛宛陵派人交给他的,金子这东西,虽然价值昂贵,可大多数场合却并不适合使用,但相比较大包的银子,毕竟好携带许多,只要能找到钱庄银楼,总还是能兑换出银子来。
但不论如何,他肯定不可能像是这位年轻人这般轻易就拿出来的,或许在定安城里安全有官差保障,不至于出现劫匪这种事情,可这样一根金条就这么扔出来,简直就是疯子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想到这里,秦轲抿嘴一笑:“想来这位就是蔡燕了,倒是挺有趣。”
小二拿了两根金条,一时间反倒是不敢离开了,傻子也知道这两根金条的珍贵,单论这两根金条的价值,只怕把他这栋楼盘下来都都足够。
而他要是人心不足,真的把这两根金条塞进腰包,看这位公子的身份,只怕就算他不计较,明日也该有人主动上门把他拉进衙门毒打一顿。
想到这里,他嘴角有些哆嗦道:“公子……”
蔡燕斜视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干嘛?还不够?再要我可不一定有得给了。”说着,他低低地嘟哝着,“哥在衣服里藏的私房钱也就两根金条,看来嫂子平时管得也很严实。”
小二却是浑身颤抖,后面那句细语自然是没听清楚,而是用力地点头如小鸡啄米:“够了够了……太够了。”
“那客官,我先给你准备酒水去。”被这么一下顶回来,小二倒是不敢再说钱的事儿,只想着赶紧拿着这两根金条交给掌柜的,让他决断。
天塌下来,总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蔡燕点了点头,微微表示满意,道:“快去快去,没酒就没意思啦。”说到这里,他又想了想,道,“好像不光没酒没意思,没人一起玩儿也没意思。”
说着,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被他看见的人纷纷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在怕些什么,倒是那群女子,早已经被这位蔡燕公子的潇洒不羁所吸引,被这一眼看来,一个个都是眼波流转,恨不得把自己最娇柔的一面展现出来,就算她们最后不能与这位公子喜结良缘,能相对而坐看看花灯也不错。
只是蔡燕的眼神虽然有些飘忽,但看向女子们的时候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似乎在他眼里,这些女子都不过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他莫名地打了个酒嗝,视线终于落到了秦轲身上,嘴角上翘笑了一声:“这位兄台,一起喝一杯如何?”
第二百三十章 凭栏饮酒(二更)
秦轲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地选中了自己,下意识道:“为什么?”
蔡燕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此刻她的笑容竟然有那么几分柔美,本来他长得就极白如女子,这么一笑,更是美不胜收:“看看他们……”他指了指,最后指着秦轲道,“好像也只有兄台是场中唯一为了玩乐而来此的人,不是么?”
秦轲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是吧?”毕竟他的目的跟场中所有人都不一样,说是为了玩儿也算对了一半。
“既然如此,我就只和兄台你喝酒。”小二端着酒壶走了上来,他接过酒壶和杯子,手脚极为轻快地倒了满满一杯,一抬手,露出他白白嫩嫩的手腕,“过来呀,难不成兄台看不上我?”
“怎么会?”秦轲摇了摇头,被他这么说,自己反倒是不好拒绝了,不过看着他那皙白的手腕和他带着女子柔性美的脸庞,倒是让秦轲觉得假若这人要真是女子,只怕长得不会比张芙差吧?
当然,即使是男子,他也足可称得上是十分俊秀了。
秦轲走了过去,接过他手中的酒,这时候掌柜的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低声地让小二带着客人去楼下本是留给那些达官贵人的雅间,不少客人带着抱怨,向着楼下走去,而有一些甚至是直接顺着楼梯出酒仙居去了,掌柜的只好跟着连声抱歉。
很快,原本拥挤的四层楼变得稀疏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四楼的士子们几乎是一个都没留下。
倒是那些个女子没走,而是找个座位坐下,眼睛有意无意地瞄着蔡燕。
送走客人之后,掌柜的恭恭敬敬地把金条送了回来,道:“下人不知轻重,这金条,公子权且收着,那一锭银子已经足够换这些瓷器,不必再多给钱了。”
蔡燕毫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接过金条,胡乱地塞进怀里,然后继续坐在栏杆上,朝着外面,看着远方花舫的光芒,手上握着酒壶,似笑非笑。
秦轲看着从酒仙居鱼贯而出的人们,问道:“你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蔡燕喝了口酒,“你以为他们是我逼走的?”
秦轲皱了皱眉,心想难道不是?
蔡燕洒然笑道:“说到底,他们一个个今天来这里动机都不怎么纯粹,折腾来折腾去也就是盼望着能在各家小姐面前露一露才学,好博得几分亲睐。可是,他们那半桶水的学问,能炫出什么来?还不是打肿脸装胖子,死撑?”
他双手一撑栏杆,双腿悬空,距离楼底三丈之遥,若是从这里摔下去,就算秦轲这样的修行者也得受点小伤,然而他却是一点也不怕,嬉笑着晃着双腿,“不过嘛,一群蠢猪在一起,争谁胖一些总不至于太丢人,可既然我在这里,他们能争到什么?自然是借着这么个台阶,顺势走人,也就不必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不是吗?”
他说话的声音倒是不怎么响亮,只是当说出来的时候,其中却有一股浓烈的自信,秦轲微微苦笑,心想这本来是被你举止所驱赶走的客人,怎么被你三言两语就说成了是自己顺势开溜了?
但或许,他说的也有那么点道理。
秦轲看了看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子,耳畔又传来蔡燕的声音:“说起来,还不知道兄台大名?”
秦轲转过头,微笑道:“我姓秦,秦轲,大名不敢当。”
“原来是秦兄。”他咧嘴笑了笑,“我叫蔡燕。”
我知道你叫蔡燕……秦轲默然地想,小二已经把你的名字喊了一遍又一遍,楼下对你的议论也已经一重接一重宛如叠浪层层不休,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蔡燕看着远方,道:“秦兄是哪儿人?你不是唐国人吧?”
秦轲点了点头:“我生在墨家地界……”他只说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他还没有傻到见谁都把自己的底子给兜出去。
高易水说,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能把真话说成是假话。但是他同时也认为秦轲此生都不见得能做到,而这一路上困难重重,若秦轲不懂得掩盖身份,就算不一定会引出什么大事,但随之而来的小麻烦说不定也会令他焦头烂额。
所以,高易水对秦轲的“教育”是:真话说一半,假话说一半,虚虚实实,只要能混淆视听就好。
秦轲也试着去做,只不过仍显得笨拙,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做得还不错。他确实生在墨家地界,只是他现在的背后却代表着荆吴朝堂上的诸葛一派,若让荆吴百姓来说,诸葛宛陵无异于半个荆吴,而高长恭,则是另外半个。
既然高长恭也是诸葛宛陵的坚实支持者,那么秦轲的背后,可以说等同于站着整个荆吴。
蔡燕哦了一声,他倒是没想太多,两人闲谈,问问来处也无可厚非,他喝了口酒,轻声道:“难怪,听你说话,倒是有那么点北方人的粗糙。”说到这,他来了兴趣,明眸一转,好奇地盯着秦轲,道:“墨家是什么样子的?跟唐国有什么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秦轲挠了挠头,“好像没什么不同,只是冷一些。”
“冷?”蔡燕问,“有多冷?”
秦轲想了想,道:“平时还好,一到冬天,家里要是没有柴火,跟冰窖一样。打开门,雪厚得都有半人高,有一次猎人上山去打猎,一直没回来,半个村的人上去找也没找着,一直到冬天过去,雪融化了大半,才找到他的半具尸骨,肉都让野狼狐狸吃了。”
“这样啊。”蔡燕点了点头,却露出几分让秦轲都觉得惊讶的向往神色。
他晃着双腿,轻轻地提起酒壶,对准了自己上挑的嘴,小小地喝了一口,看似无意,却是让那群女子们眼前一亮,只觉得蔡燕的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放荡不羁的味道。
“可惜定安城里很少下雪。”蔡燕喝完酒,擦了擦轻薄而又红润的嘴唇,“从小到大,我一共就见过五次雪。”
“五次……很少吗?”
蔡燕瞥他一眼,道:“那是你不知道定安城里的雪是什么样子的,基本上……就是薄薄的一层,三两天也就融了,我想堆个雪人都不成……有时候我都恨不得能骑着马出城一路向北去……”
秦轲哭笑不得地道:“就因为不能堆个雪人?”
“当然不是。”蔡燕有些懊恼,“我只是觉得,如果能离开定安城出去玩玩,总比呆在这个破地方好。”
秦轲看了看楼外的景象,漫天的星光几乎遮不住满街的灯光,舞龙的队伍仍然在各条街道不断进发,到处都是大人、小孩的嬉笑声,有不少爱侣趁着今天结伴同游,手拉着手……
这样的场景,与秦轲当年面对那场大饥荒,万民啃食草根树皮,瘦骨如柴的场景相比较,就如同天与地了。
“这……也叫破地方?”秦轲苦笑道:“你没离开过定安城吧?离开这里,外面哪儿都比这差……甚至比这差得太多太多了。”
“我是没离开过定安城。”蔡燕百般聊赖地坐着,“不过我还不至于傻到真的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看书就知道了。不过鸟笼再好看,就算是纯金做的,又有什么用?就算定安城足可以称得上天下首富之城,可这些东西天天看,也该腻了。真想看看北方的草原啊,听说那边地平天近,骑马跑上一个月也看不见尽头。还有荆吴,他们靠着穹隆之海,每一艘大船都高过五十尺,上面能站一千多人,就连再大的风浪,都不能撼动……”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头筹(三更)
“你出不去?”秦轲心中一动,这座定安城固然很大,但若说是鸟笼,谁又是关在鸟笼里的鸟雀?
“家里管得严。”蔡燕耸了耸肩,但秦轲还是没法想象是怎样一个家庭,会让他变成这座定安城的囚徒,“明明今天晚上是灯会,我都没法子出来,要不是……”他没往下说,只是想到自己从家里溜出来时候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的“替身”,现如今还能不成撑得住?
偷偷穿上大哥的衣衫,借着夜色装出一副出门访友的样子,说不定这会儿门房的金伯已经在跳脚了吧?
只是大哥这衣衫委实大了些,要不是里头多穿了几层厚衬衣,还真撑不起来呢。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含糊道:“喝酒,喝酒。”
趁着喝酒的当,两人也在不断说着一些有关定安城外面的事情。
蔡燕的好奇心极大,而且心思细腻,事无巨细都要问个清楚,似乎对于他来说,只要是定安城外面的事情,都充满着各种新鲜感。
秦轲心想今夜大概是自己除了诵读《五经标注》之外第一次说话说到口干舌燥,只不过看着蔡燕那满脸兴奋的表情,他也没好意思不说下去。
他此生三次在外面行走,一次就是当年因为战乱中墨家的灾荒导致的背景离乡,第二次,就是他离开稻香村,一路向南,直到建邺城。这一次来定安,算是第三次。
所以,比起从未离开过定安城的蔡燕,秦轲确实有不少路上的阅历。只是蔡燕的问题太多,又太细,大概因为看过不少游记和地域考证,有些问题说出来,他根本回答不了。
好在蔡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换了个别的问题继续追问,蔡燕的这种淡然态度反倒是让秦轲有些脸红,平时有高易水在,大可以把他当成一本百科全书看,而现如今没有了他,自己倒是显得笨拙太多。
也亏得秦轲这样一个“酒友”与他交谈,楼下的士子们松了口气,方才蔡燕展露出的才学足以技压全场,有他在,他们越是争,只会沦为笑柄。
现在骤然没了他清亮的声音,士子们知道自己终于有机会发光发热,竞争气氛再度激烈起来。
蔡燕并不在乎这些,他来这里本也不是为了什么意气之争,对于他来说好玩才是真的,现在有了秦轲,他等于是多了一个比灯谜更有趣的事物,自然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了。
“酒没了。”可大约是半个时辰少一些时间,蔡燕笑了笑,秦轲正打算喊小二上酒,他却伸出手阻止了秦轲,脸上带着几分玩味地笑,缓缓抬头,他看着那些仍然高高挂着的灯笼,选中一只,顺口就道:“近乡山水异,是‘绿’字。”
他的声音刚刚响起,喧闹的酒仙居竟然是再度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以为蔡燕已经不打算再参与猜谜,一个个都像是停止了胸膛的公鸡,非得要在今晚一展才学不可。
然而蔡燕再度响起的声音却是打破了他们的愿望,一楼的陈公子并不知道楼上的情况,一时满脸阴沉,道:“没事,之前的问题,这个蔡燕必然是正巧偷到了酒仙居的题目,所以对答如流,之后的部分他没有了答案,自然就回答不上了。现在他又回答,只不过是想破脑袋才终于想出一个答案而已。”
他抬了头,看了看,傲然道:“看,这个答案也未必是对的,小二现在都还没报他的名字,证明他的答案还是有所偏差。近乡山水异,不见得就是绿字。”
他身边的士子们都点头称是,再度斗志昂扬起来。
楼上,喝多了酒的蔡燕脸色红润,眨了眨眼,笑看着小二,道:“小二。小二。”
“啊,什么?”正在角落打鼾的小二猛然惊醒,他这才想起刚刚掌柜的专门叮嘱让他在这里好生招待着的事情,谁知道自己竟是因为太久无人猜谜而睡着了。
“近乡山水异,是‘绿’字。对不对?”
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身份可不简单,若是掌柜的知道自己怠慢……想到这里,他暗暗地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赶紧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也不管那答案到底是真对还是假对,连声道:“错不了错不了……”
“可别弄错了,不然弄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们似得。”蔡燕咧嘴笑着。
小二谄媚地笑道:“哪里哪里,公子才高八斗,答对谜题也不过是信手沾来,小的钦佩。”
说完,他用力地扯着嗓子喊道:“蔡公子本轮答对十七题!”
尖锐的声音响彻酒仙居,一楼的陈公子原本傲然的表情顿时变得如涂了煤灰一般灰暗,就连所有坐着的士子动作都有一瞬间的停顿,这时候,他们心里都能反反复复地说着:“来了……又来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确实没有超乎他们的意料,这个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才子又开始了一道接一道的解谜,随着小二一声接着一声的嘶喊,灯笼一只一只地被摘下,这时候就算他们脾气再好,也开始忍不住骂娘了。
“什么意思?戏弄我们么?有那能力答题就答,干脆一次性答完不好么?还故意留个时间戏耍我们?”
“没错,这蔡燕看来也不是什么君子,就是个空有才学,却没有学会圣人之道的小人!这种人……满腹诗书不知谦让,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甚至有几位都已经摩肩擦掌,挽起袖子,打算上楼去好好跟蔡燕打上一场,不过他们很快就被自己身边的友人劝了回去。
今日这里都是人,若是他们真从猜灯谜进行到拳脚相搏,只怕不光是在众人面前掉了份,被父辈们责罚一顿,就连将来的仕途只怕都会因此而受影响,为了这么一个人,实在犯不着。
而同坐在栏杆上的秦轲听着楼下的吵闹声,无奈地道:“你是故意在惹他们?”
“谁惹了?”蔡燕咯咯一笑,声音格外清脆,宛如银铃,但戛然而止,她咳嗽了一声,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酒壶,干脆把杯子也一股脑地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小二眼皮抖了抖,终究是没敢说上一句话,向后退了去。
蔡燕却拉住了他,这股力量让他的身体晃荡了两下,吓得秦轲赶忙用双手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否则今晚这里就得多一个“摘星不成反坠楼”的才子了。
蔡燕满不在乎,对着小二笑道:“诶,先别走,说好的拔得头筹送一坛子三十年陈酿的呢?”
小二愣了愣,道:“可公子还没拔得头筹……”
蔡燕笑着抬头,对着灯笼数了数:“一、二、三……”
一直数到六,他才继续道:“算上前面的,我总共答对了几道?”
“四十七道……”小二道。
“除了我,谁最多?”
“是那位姓杨的公子,他答对了三十六道。”
“那不就结了?他就算把这六道都答对也不会比我更多,还比什么?”蔡燕嬉笑着道,“正好,今天灯会,六字顺利,我就不解啦。你快把那坛子酒端上来,正好我也尝尝酒仙居三十年陈酿的味道……”最后说完的时候,已经是忍不住打出了一个酒嗝。
“好好……”小二忙不迭地答应着,一溜烟就向着楼下跑去,看他那样子,恨不得自己多长两条腿才好。
蔡燕回头,笑着道:“可不是我惹他们,应该是他们不自量力,个个都不知道败字怎么写了。”
秦轲只能是点头,心想这一下那些士子们倒是都知道了“败”字怎么写了,估计整栋楼的人也快要把蔡燕给恨上了。
不过看看蔡燕一脸闲适淡然的模样,他好像是真的不怎么在乎这事儿。
他看向仍然热闹的街道,丝竹之声和人的嘈杂声仍然混杂,但秦轲却突然眼睛一凝,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暗暗地告诫着自己小心,缓缓地转动目光,终于,他看见了楼下,有一名戴着黑脸罗刹面具的人,正抬头望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交。
第二百三十二章 罗刹(四更)
几乎在那一瞬间,秦轲就可以肯定下来,这个人,就是跟踪者之一!
是打,还是逃?
秦轲的心中在这短短的一瞬,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念头,肩膀却突然被人握住了,他浑身一抖,蔡燕低声道:“走,快走。”
秦轲二话没说,跟蔡燕同时从栏杆上下来,急急忙忙地向着楼下奔去,在刚刚的余光里,秦轲已经看见了那名戴着罗刹面具的人正在推开人群,也气势汹汹地向着酒仙居内冲来。
这时候小二正好端着那一坛子三十年的陈酿缓步上楼,这一坛子酒在酒仙居内也属稀罕物,不知道有多少人重金求购而不得,他当然要小心些,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但他刚刚抬起头,只觉得眼前两个黑影一闪,他顿时被撞了个七荤八素,手上一轻,手里的那坛子酒就已经消失不见。
他用力地抓着楼梯栏杆,总算没有从楼上咚咚咚地滚下去,但想到自己手上的酒,他几乎肝胆俱裂,哪里来的贼人?
转过头,秦轲和蔡燕两人的身影在楼梯转角一闪而逝,他又呆住了。愣了半天,他憋出一句道:“这位爷难不成就喜欢这种强抢的感觉不成?”
秦轲不知道蔡燕喜不喜欢强抢,不过对于他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记拿上那一坛子酒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很快就到了楼下,武庭却已经戴着罗刹面具冲了进来,中间还撞上了一位士子,那名士子根本没有武艺,甚至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而武庭却是个身负修行的人,这一撞无异于是鸡蛋碰石头。
“嘭”地一声,士子整个人倒在柜台上,眼睛都没翻就直接晕厥了过去。
“喂!你不长眼睛啊!撞着人了!”有士子看见了情况,想拦下说理,可武庭山匪出身,哪里是个能心平气和坐下谈理的人?眼见秦轲要走,直接一巴掌把面前的士子打得满目金星,紧接着抬起一脚,直接把他踹进了柜台,货架上的酒壶顿时啪啦啪啦落了下来。
酒仙居内顿时大乱。
“奶奶的。”武庭表情有些狰狞,“拦老子?”
他越过躺在地上的昏厥的士子,向着秦轲直逼过去。
秦轲转过身来,手上的菩萨剑一抬,正好封锁在武庭的面前,武庭一拳打出,吐气几乎如箭,而后是一股大力向着秦轲的菩萨剑上涌来。
秦轲闷哼一声,吃了些哑巴亏,知道这人的修为远超那天他杀死的山匪头领,向后退了两步。
而武庭戴着罗刹面具,真如一头凶神般再度冲了上来。秦轲哼了一声,手上菩萨剑没有出鞘,而是翻转之间,以剑鞘与武庭的拳头对了一记,这一次他用了七分力,两人相抗之下,各自再退。
“进去!”蔡燕却喊了起来,随着他的手用力一拉,秦轲整个人就被拉入了门后,随后门栓就这样砰然落了下来。
“呼……”蔡燕擦着额角的汗水,一手抱着酒坛子的他喘了口气,但看似牢不可破的门显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之机,一声巨响,秦轲心中一紧,知道武庭正在那头用脚踹门,这根说粗不粗的门栓,很难说能有多持久。
秦轲和蔡燕对视了一眼,都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而蔡燕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伸手一拉就拽着秦轲道:“这边。”
酒仙居的后院厨房里正在炒菜,有伙房伙计抱着柴火从后门走了进来,满怀的柴火遮住了他的眼睛,听见砸门的声音,他还以为是谁被栓在外面了,笑着道:“等会儿!等会儿!我来给你开门!”
蔡燕迎面撞了过去,柴火满天飞起,连带着秦轲的一声“对不起”后,伙计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门后闪过的两个身影,心想这到底是演得哪出啊?
他愤怒起来,大声地道:“干什么呢!”话音刚落,武庭一脚踹开后院的大门,罗刹面具狰狞,大步流星地向着后门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冷冷地看了伙计一眼。
伙计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身处一个指头,指着门外,道:“我……我说他们……”
武庭哼了一声,直接穿过后门而去。
巷子里,秦轲和蔡燕两人携手奔逃,虽然是蔡燕跑在前面,但显然蔡燕并没有什么修行底子,仅仅只是这样的奔跑之下,就已经气喘吁吁,武庭在身后穷追不舍,暴露行踪之后的他真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罗刹。
他的身形健壮,在秦轲刚刚短暂交手的时间里,大概能判断出他的修为大概在修炼筋脉的层次,或许已经即将突破那道门槛,但自己的修为还是高了他一筹,战而胜之未必是难事。
他看着前方拽着他奔跑得显然有些吃力的蔡燕,道:“我能打得过他,不然就在这里打一场。”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能打得过他。”蔡燕一边跑一边喘气,“你刚刚跟他对了两招,他算是全力出手,你明显还留有余力,我又不瞎,我怕的可不是他!”
“不是他?”秦轲一边跑一边道,“那是谁?”
“我哥哥!”蔡燕咳嗽起来,两人过了一个转角,“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他在楼下看见我了,你打不过他的,我们得赶紧跑……趁着人多我们混进人群里,他就抓不住我了。”
秦轲沉默片刻,一时间觉得脑子有点混乱……
他哥哥?他哥哥要抓他,跟这背后戴着罗刹面具的人有什么关系?明明这个人是跟踪着自己来这里的,可蔡燕又说是他哥哥在追他,难不成这个人是他哥哥属下?
可这还是说不通。
自己遇见蔡燕,是在被跟踪之后,难不成蔡燕的哥哥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算到了自己会跟蔡燕相遇吗……而且自己跟蔡燕一起喝酒又不是犯了什么罪……
事情太多,一时间在脑子里转不过来,而身后的武庭却已经是追了上来,秦轲松开蔡燕柔软白皙的手,猛然转过头,菩萨剑并未出鞘却已经是如一根短棍一般劈了过去。
戴着罗刹面具的武庭看不见表情,但吐气发声却分外明显,就在秦轲菩萨剑向着他的头敲打下去的那一刻,他一声爆喝,双腿猛然地在地上一跺,鞋底与地面猛然摩擦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他靠着这样暴烈的方式阻止了自己继续向前的进势,同时他的双手已经伸到了背后。
他平日里用的是一柄战刀,制式一如木兰的那柄。
只是在入唐国城门的时候要过门禁,不方便携带,只能暂且存放在行李之中。
但他虽然带不进战刀,却不代表他除了战刀之外什么都不会用。
他战刀的刀法源于路明,纵然因为这路战刀刀法的精妙让他已经丢弃了原有的兵器不用,可他还记得当初当一个山匪头子时,手握两柄短柄斧砍人的时候,斧头剁在人的骨头上,会发出清晰的碎裂声,然后他猛然地一扯,可以把人整个肩胛骨都给扯下来。
他刚刚想到这里,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身后插在腰带上的斧头,一抽之下,两把斧头顿时落入手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 短柄斧下的贵公子(五更)
“咄”一声,武庭的斧头砍在了秦轲的剑鞘上,两人都是一震,兵器上裹挟的力量让两人的手心都有些发疼。
秦轲皱了皱眉,而武庭却根本不在乎这点疼痛,迈步向前,另外一只手上的斧头高高举起,向着秦轲的脑袋狠狠地劈了下去!
到这里,他已经懒得去管路明的嘱咐,而是冷厉地道:“管你是什么人,杀了我们的兄弟,今天就该把命留在这里。”
兄弟?秦轲眼神流露出几分古怪,斧头已经快到他的头顶,但他却没有惊慌失措。
木兰不仅仅只是教会了他七进剑,那无数日的捶打,也让他早已经学会了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判定,相比较木兰,武庭给予他的压力还差得很远。
他双腿一错,整个人就像是矮了半截,随着他手上的菩萨一转,他的剑柄冲着武庭的小腹,猛然地“戳”了下去!
斧头快到了秦轲那拱起的背上,然而武庭却知道自己这一斧怎么也挥不下去了。
他那压着秦轲剑鞘的斧头已经无法阻止秦轲这一记反客为主的一戳,而秦轲与他之间的距离又让这一戳快若闪电。
或许他可以砍死秦轲。
但秦轲这一戳也足以把他的丹田戳得气血散乱,不说这后半生还能不能修行,只怕就连干重活都很困难。
老子的命可比你金贵!
武庭面目狰狞,虽说山匪是亡命之徒,可亡的都是别人的命,他还没有傻到要用自己的一辈子去换秦轲一条命,以他这种人,如果没有了修为,只怕就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而那位爷又怎会有闲心多看乞丐一眼。
自然,他没有再继续向下劈出自己的斧头,而是松开了秦轲的剑鞘,双腿在地上一跺,向后弹出了一丈距离,整个人在地上顿了顿,才停住了自己的身形。
秦轲站直身体,静静地看着武庭,听到刚刚的那句“杀了我们的兄弟”,终于想清楚了一些事情,道:“你是谁。是山匪吗?”
“老子是你爹!”武庭瞪着他道。
“是谁爹?”
冷不丁,从小巷转角传出一声清亮的男声,代替秦轲回答了他。
秦轲感觉到身后的蔡燕传来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转角缓缓走出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来,他身形伟岸,却并不显得粗俗,孑然独立,却不显得离群。
这样的一个人,显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以培养得出来的。
只不过这个男子英俊的脸上,却挂着苦笑,他看着那正转身撒腿就跑的蔡燕,喊道:“小……蔡燕!别跑了!我不是来抓你的!”
之前的蔡燕可以说是我行我素,放纵不羁,但此刻听见了男子的声音,却显得十分老实,他转过头来,脸上挂着讨好地笑容,语气甚至有些娇柔,道:“哥……”
“就知道今天晚上你不会安分。”男子瞪了蔡燕一眼,但怎么看都没有太多怒意,反倒是无奈居多。
“家里已经发现你逃出来了,娘正在家里抹眼泪呢,说你要是出什么事儿,她就不活了……我也是没办法才接了爹爹的命令,说是要我把你捉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不孝……”他看了看秦轲,咳嗽一声接着道:“不孝子。”
“说到底,你还是来抓我回去的……”蔡燕苦着脸道,“娘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小事放大,最后非得闹得全家不得安宁。爹也是的,我就出来一趟,怎么就不孝了?难不成非得把我关在家里?仅仅靠着看书怎么可能知道外面什么样?书上的字和画跟亲眼所见又怎么可能一个样嘛!”
“你就知足吧。爹为了你专门请来了定安城的大儒,请的时候还是三顾三请,人家才肯到府上来只教你一人,你趁着家里在灯会挂灯笼的时候溜出去,房间里却故意关得严实,点了蜡烛让小兰穿着你的衣服装出用功读书的样子,爹不生气才怪呢。”男子叹气道:“要不是我出手拦住,只怕小兰这顿板子可少不了。”
“谢啦。我就知道哥你是好人,肯定见不得小兰挨打的……”蔡燕吐了吐舌头,嘻嘻地笑着,“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别抓我回去好不好?我玩一会就会自己回去了的,真的!”
两人显然是亲兄弟,说话之间都是轻松愉快,尽管蔡燕嘴上是求,但更多都是一种平等的态度在说,而男子虽然身为兄长,在蔡燕面前居然摆不出一点架子来,只能是因为蔡燕的话不断地摇头苦笑。
“喂。你们几个怎么回事?”然而他们之间的说话放在平时的任何地点都不显得奇怪,可当他们的中间,还杵着头戴罗刹面具的武庭,这种时候就显得十分怪异了。
手握短柄斧的武庭当然不可能接受自己这般被三人忽视,他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起来:“几个王八蛋,当老子不存在?”
说着,他气势汹汹地向着男子走去,看动作,是打算干脆利落地先把这个看起来带着儒雅高贵气息的男子当场砍死。
秦轲当然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他刚刚一抬脚,就感觉蔡燕在他的身后拉住了他,秦轲转过头,蔡燕的明眸与他对视,他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事的。”
武庭已经走到了男子的面前,在他看来,这名男子正是他最讨厌的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膏粱子弟,一身的儒雅气息,张口天下闭口国家,整日坐在高楼之中,喝着上乘的茶叶,每日只知高谈阔论、纸上谈兵,却视百姓疾苦、世间战乱于无物。
呸!老子要是也能有这般出生,能一生不为了一口饱饭奔波,还有显赫的家世作为跻身之阶,谁敢说老子不会成为天下权贵之一?
他高高地举着斧头,对准了男子的脖颈,用力地砍了下去,就好像是要劈砍一段木头。他面具下的嘴角带着狞笑,老子倒是想看看,你们这些贵人的骨头,是不是能比穷鬼的更硬一些!
这样的权贵子弟,只怕都没见过血吧?滚烫的,粘稠的,带着一股腥臭味的热血,当它们喷溅出来的时候,那就代表着你的敌人又少了一个。
这世上只要拦着你的,就是你的敌人,不论是一个软弱的贵公子,还是孱弱的老妇,只要拦着你,都该死。
对于山匪来说,弱肉强食,才是真理,只是希望他死之前不要失禁拉了一身才好。
只是很快,武庭就愣住了。
斧头挥了出去,他本以为可以看见鲜红的血肉在他的面前绽放出来,但眼前的场景却不是这样,那白皙的脖子仍然在面前丝毫没有变色,只是在他的斧头和脖颈之间,多了一只手。
一只……握住他斧刃的手。
仔细看,其实他并不是直接握住了斧刃,而是手心留了几分空隙,五根手指像一把并拢的铁钳一般,死死地卡住了他的斧头,不管他再加上多少力气,都始终无法再向前一分一毫。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不杀你
“差点忘了你……”男子平静地站着,身上的儒雅的气息逐渐淡化,眼神转到武庭脸上,突然冷厉如一把钢刀,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你刚刚说,是谁的爹?”
“你娘的……”武庭已经隐约地猜到面前这个男子的修为,只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运气差到如此地步,在一声叫骂后,抬起另外一只手,再度向着男子的脸上砍了下去!
下一刻,武庭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得双腿悬空,他感觉到腹部就像像是被大锤狠狠地击中了一般,一股苦水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当他的双腿再度接触到地面时,却已经无法在支撑起他的身体,他整个人跪倒在了男子的面前,佝偻着,就像是一条被被抽干力量了的老狗。
而男子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他,道:“刚刚是第二次。先是辱及家父,后又辱及家母。你说,你该当何罪?”
他的声音并不怎么响亮,但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他站在那里,看待武庭如一条狼狈的野狗,就已经令人望而生畏。
武庭脸上的罗刹面具已经在刚刚那一击之中歪斜沾染上了他呕吐出来的酸水,原本凶神恶煞的形象现在看起来倒是显得有几分滑稽和凄惨。
他一把揭掉面具扔到一边,这样的动作又让他的小腹抽痛了一下他,闷哼一声,道:“想不到一个破了三境的高手也会欺负我这样的小虾米。”
男子微微冷笑:“怎么,你不服?”
“换成是你,你会服?”武庭咬着牙道,“老子是打不过你,可你如果不是靠着家世有了这一身好修为,怎么可能赢过我?”
男子摇了摇头,有几分不屑地笑道:“我的修为确实有几分倚仗家世,但你想以此激我大可不必,出生、地位这种事情,本就不由人定,而是由天定。我生在富贵之家,这也不是我能选择的,更谈不上有错,王侯将相,同样也是雨打风吹,世人沉沉浮浮,谁又能说得清楚?”
他冷眼看着武庭,道:“但既然你惹到了我的头上,有此结果,也是你咎由自取,你也不必装什么好人,至少从你动手来看,你手上沾的血绝不算少,如果我没有这身修为,刚刚就该死在你的斧下。你要杀我,难不成我还得逢迎你不成?”
武庭神色变换了几次,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从面前这名男子手上逃脱出去,左右是死,不如死得壮烈一些,他抬起头,看着男子道:“废话少数,要杀就杀,你也不必假惺惺的在这里装。我今天栽了,是我运气不好,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到时候非杀了你不可!”
“放狠话?”男子摇了摇头,“可惜,人死后之事,从未有人知道过,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你……不杀我?”武庭愣了愣,狐疑道,“你不是在骗我吧?嘿,老子在江湖打滚多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什么一诺千金,都是屁话!说不定老子一转头,你的杀招就来了……”
男子失笑道:“我杀你,还需要你转过头去?”
他把目光放到秦轲身上,又放到蔡燕身上,停滞了几息时间,拂袖道:“若换成是别的时候,你早已经死了。但今天有我至亲之人在场,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手上沾血,趁我还没有改主意之前,你最好早些走,不然到时候走不成了,你可得后悔。”
武庭眼神凝重,仔细地打量着男子,似乎是想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出几分虚伪来,然而找了许久,他也没感觉到男子是在骗他。
难不成这家伙,真打算放自己走?
不对,这种士族贵胄,整日在城内潇洒,一生未必能上阵一次,只怕他是根本不敢杀人,所以才说这些漂亮话放自己一马。
想到这里,武庭狠狠地一咬牙,十分光棍地站了起来,反正在江湖上混,就没在乎过面子这种事。
男人有血性是好事,可若是满脑子只剩下血性,不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就是愚蠢了。
当山匪这么多年,他很清楚一件事情:只要人活着,总比死了强。
他一拱手,哼声道:“别指望我会谢你!”
随后他捂着小腹一瘸一拐地从小巷的另外一头逐渐远去他现在身体里气血翻腾得厉害,刚刚与秦轲交手,他避开了秦轲在他丹田的一戳,靠的是他多年修行的经验,但与男子交手,境界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壤,不是轻易可以弥补的。
男子也不去计较,有失他的身份。迈开脚步走近秦轲,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这位是……”
“是出身墨家的秦轲。”蔡燕抢先一步回答,顺势把秦轲拉到身后,倒像是一只护崽的母鸡,“秦轲,这是我哥哥,他叫蔡襄。”
蔡襄哭笑不得地看着蔡燕,道:“你挡着做什么,我难道还要害他不成?”
“那谁知道。万一爹让你把跟我说过话的人都好好打一顿,不让他们再跟我来往怎么办。”蔡燕翻了个白眼,在他的兄长面前,他的声音总带着几分任性,好像他不是刚才那个潇洒不羁的才子,而只是一个整日恨不得骑到兄长脖子上去的小弟弟……好像还有那么点女子撒娇的意思?
秦轲看着蔡燕的侧脸,心想这个角度看来,倒是越发雌雄难辨了。
蔡襄轻轻笑道:“爹又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哪里有你说得这么可怕,跟你说过话的人都打一遍,那他成什么人了?我又成什么人了?蔡家还不得在定安城被人笑掉大牙?”
“这位,秦小兄弟是吧。”蔡襄看了看秦轲,目光先是审视了一番他身上显得朴素的棉布衣服,只是觉得这个少年虽然穿着并不怎么出彩,但身上却自有一股从权贵之地染上的气息,面对自己他也没有惊慌,眼神平静,好像自己在他面前,并不显得如何特殊。
他微微皱眉,又把目光放到了他手上的菩萨剑上。
“秦小兄弟,不知道我是否可以看看你的剑?”蔡襄眼皮一跳,慌忙轻声询问。
秦轲低头看了一眼菩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抱歉,这是家传的,家里人说我就算是死,也不能把这把剑交到别人手里。”
“是吗。”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以蔡襄的身份,自然不好强逼,“那就不必了,我只是看见这把剑的剑鞘上刻着佛家的句子,有些好奇罢了。既然如此,能问问这柄剑名字叫什么吗?”
秦轲看着蔡襄,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拒绝,高长恭说,菩萨剑从改了名之后,从未出现在世人眼前,即使是荆吴,也只有诸葛宛陵、黄汉升知道他存着这柄剑,所以说说也无妨:“剑名,菩萨。”
“菩萨?”蔡襄远远地看着剑鞘,没想出什么来,只是笑了笑,道,“好名字。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想必铸造此剑的是位仁善之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放花灯(二更)
秦轲微微惊讶,他没有想到蔡襄如此轻易就说出了自己剑鞘上的佛家真言,一时陷入了沉默要知道,这几句真言用的是他看不懂的一种古怪文字书写,如果不是高长恭和周公瑾反反复复给他读了数遍,他是不可能知晓的。
而从蔡襄站的视角看过来,仅能见到他剑鞘上的一小部分文字,他忍不住下意识地把剑往身后藏了藏。
蔡燕却显得无动于衷,只是摊手道:“好啦。哥,知道你学富五车,就别在这里卖弄了,要卖弄,等你觐见国主的时候跟他卖弄去。”
“又胡说。”蔡襄脸上虽然还是笑,但眼神中有几分向往,“国主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这点微薄的学识,能在他面前卖弄?”
但被蔡燕一个打岔,他倒是想起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好了。小……弟,你要跟我一路回家吗?”
蔡燕就知道他要说起这件事儿,赶忙地把自己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那好吧。”蔡襄点了点头,“那我就自己回去了。”
“你自己回去?”蔡燕呆了呆,脸上露出几分喜色,但竭力按捺着,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带我回去了?”
“想笑就笑,我又不是爹,我才懒得管你。”蔡襄无奈道,“你不肯跟我回去,我还能怎么办?强行捆着你回去?到时候你隔三差五在你嫂子面前说我坏话,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爹确实是让我抓你回去,但我想,这灯会这么混乱,找不到你人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娘那儿,你还是别疯玩到太晚,早些回去让她安心吧。”
“好!”蔡燕顿时欢呼起来,也不顾原本保持的距离了,一下子跑了上去,一跃之下就抱住了蔡襄的脖子。
蔡襄身形高大,而蔡燕在他面前则显得娇小玲珑,自然整个人就挂在了他的身上。
“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蔡燕哈哈地笑着,“等我回家之后,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榛子酥!”
蔡襄眼中温柔,伸手扶着蔡燕的腰间,免得他一个不好摔了下去,做足了兄长沉着稳重的仪态,但还是无奈地叹道:“得了吧。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家之后怎么应对爹,他可是一副你不回家他就不睡觉的态势,你要是到时候挨了打,我可不听你哭。”
蔡燕从他身上下来,嘻嘻一笑:“爹才不会打我呢。他每次都是脸上凶,板子落到我手心上却不疼不痒,他就是嘴硬。”
蔡襄失笑摇了摇头:“那只是对你,对我们,他可从来没有心软过,小时候我只是一篇诗文背不出来,被打得三天下不来床,还有你二哥,跟你一样贪玩儿,趁着先生不在跑去鱼缸里摸鱼……那天宅子里真是……外人听了都以为我们在杀猪。”
“二哥那是天生嗓门高,要不怎么后来从了军?”蔡燕大笑,左右看了看,一路小跑把地上的酒坛子抱了起来,递了过去,道:“呐,既然你不要我给你带榛子酥,那这坛子酒就当补偿得了。”
蔡襄好奇地摸了摸泥封,举起来,看了看上面的文字,眼睛一亮,道:“酒仙居的三十年陈酿?”
“答对了。”蔡燕用指头点了点他,一副“你真识货”的表情,“知道你跟国主一样,都好酒,这酒给你正好。”
蔡襄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说到底还是用这坛子酒来贿赂我,也罢,看在酒仙居三十年陈酿不可多得的份上,今晚我好好帮你说话。你去吧,记得早些回去就好。”
“好嘞。”蔡燕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秦轲,头也不回地就向着巷子外走去,“走啦走啦。灯会还有好些时候,今天晚上的热闹要是不凑,就又得等一年啦。”
“蔡先生再见。”秦轲被他拉着一路小跑,只能是冲着蔡襄点了点头,其实这样也好,他总觉得蔡襄看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自己手上的菩萨剑有什么不对?
既然如此,自己当然是越少跟他说话越好。
蔡燕一边跑一边道:“哥!你的私房钱,我就笑纳啦!”
蔡襄面色一变,原本的在名门中耳濡目染的修养在一瞬间破功。
“那可是我……”他想说那可是他攒了半年才有的私房钱,但很快秦轲和蔡燕就走出了巷子,消失在了转角。
蔡襄孑然一人站立在巷子中,似乎在思考什么,眼神深邃,抱着酒坛子一言不发。
如果别人在这里看见了,只怕会以为这位公子是一位悲天悯人的哲人。
只是他心中的悲愤,却不是因为什么天下苍生,而只是因为他辛苦攒的私房钱就这么没了……
这时候他的背后多了一个身穿丝绸衣服,看起来像是一名普通富商的人,但若是同样身怀修行之人必定会注意到这个人的气息绵长,甚至要比秦轲略胜一筹,那人低头恭敬道:“大少爷。”
蔡襄没有转头,只是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巷子,淡淡地道:“跟上小妹,保护她的周全。如果说他身边的那个少年有什么不轨举动,杀了便是。”
“是。”
那人正要有所动作,但蔡襄却皱了皱眉头,突然道:“但如果他安守本分,你就不要乱来了。甚至,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你也可以顺便护住他。”
“是。”那人轻轻地应道。
很快,他的身影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巷外,蔡襄这时候才自言自语:“菩萨?看起来却像是青……”
但很快他又自嘲道:“想什么呢……青剑怎么可能出现这样一个少年的手上?那人……也已失踪多年,就算他曾被誉为‘武神’,大抵也是死了吧?”
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满城的灯光纵然可以让城内犹如白昼,却不可能是真的在这时就将这片天穹重新点亮。
蔡襄不去想那些,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唐国的天……何尝不是如此?李氏的盛世?呵,妖妃祸乱朝政,残害忠良……国主他……他明明年少有为,根本不是什么昏庸之主,但现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握了握拳头,或许……有些事情只有他真正去做,才会明白。
有件事情,他们已经准备得太久,这定安城虚伪的繁华也已经持续了太久,是时候该拨乱反正了。
“你跟你哥哥关系倒是挺好的。”
“当然了。他不疼我疼谁?”
甩掉了跟踪,秦轲现在是一身轻松,两人不知不觉逛了十几条小街,也说了不少话,还品尝了唐国人喜爱的豆腐汤,路过点心店的时候,秦轲试了试蔡襄喜好的榛子酥,确实是松脆可口。
走了有一个时辰,蔡燕有些累了,两人的脚步也就慢了下来。
蔡燕左手一只糖葫芦,右手一只掺了蜂蜜的杏仁饼,洁白的牙齿从糖葫芦上咬下一只,在嘴里缓缓地咀嚼着,边上正好是唐国水脉的一条小河,无数男男女女正在河边放着花灯,远远看去,水流上像是有无数星星点点去往远方,十分漂亮。
蔡燕笑着道:“每年灯会,唐国人都要在这里放花灯,上面还写上自己的愿望,说是花灯能越过千山万水,飘到海里,人的愿望也就像是花灯一般,等到花灯到了海,人的愿望也就实现了。”
秦轲点了点头,微怔地看着那些放花灯的人群,大多是男女成双,看他们亲密的样子,就算秦轲用脚指头去想,大概也能猜到他们的愿望自然是能“长相厮守”和“举案齐眉”了。
只不过秦轲想得不是这些,而是听着蔡燕的话语,想着有关于“愿望”的事情,心中隐藏许久的东西似乎又在撞击着那道看似坚强的门。
它钻出来了,带着恐惧,一点一点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算他来了唐国,其实他现在还是没有底气,自己能找到师父吗?
身为一国丞相的诸葛宛陵这么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他又何德何能?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小鸭子(三更)
花灯可以飘入大海,只不过是一句戏言,从唐国到穹窿之海,中途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条河流,多少条小溪,多少条大河,多少个沼泽。
或许它会被大浪席卷,被树枝挂住,被石头卡住,会在泥沼上搁浅,就连鱼儿钻出水面的小小动静,也很可能会导致一只花灯沉入水底。
神器散布八方,行踪渺茫,如果师父真的是身处一处所谓的“不可知之地”,那他此生还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吗?
“我们要不要去放一个?”蔡燕看出他有些闷闷不乐,虽然不知道秦轲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也不打算去问,萍水相逢,两人虽不说是一见如故,但相处得也很不错,有些东西他觉得不必刨根问底。
他笑了笑,道:“多少也是个寄托,我每年都要偷偷出来放花灯的。”说到这,他有些懊恼,“不过最近家里对我管束越来越严了,这次要不是偷了哥哥的衣服,装成他的样子,估计我都出不来。”
秦轲也跟着笑起来,想了想,他缓缓地向着台阶而去,从上往下,缓缓行至河边,有商人正摆着摊叫卖:“花灯花灯!漂亮的花灯哩!”
秦轲走到摊位前,商人显然在为自己今天晚上的收获而感到兴奋,满脸通红,看见秦轲和蔡燕走了过来,赶忙地打算再做成这一单生意,大声道:“两位,要点什么?我什么样的花灯都有,莲花的、灯笼的、小船的……”
蔡燕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低下头,眨着眼睛选了一只鸭子造型的花灯,一伸手就抓了起来,哈哈笑着:“这个怎么样?像是只小鸭子,一定能飘得很远。”
秦轲无奈地笑笑,心想这飘得远不远跟像不像鸭子有什么关系?不过在蔡燕的怂恿之下,他也就放开了胸怀,也拿起了一只小鸭子花灯,坐到了一旁的桌边开始用笔墨写下愿望。
微微转头,蔡燕也在认真地用笔墨写着。
她的字很好,显然经过很多年的磨练,只是不像是一个男人的字迹,簪花小楷写得秀气无比,帛书黑墨,上面写的是:“希望可以游学天下”。
两人一人一只小鸭子,走到了岸边缓缓地把花灯放了下去,小鸭子花灯在水面上打了几个转,忽然好想是两只活物一般并肩而游,灵巧地钻进了大批的花灯丛中,向着远方缓缓飘去。
“其实……如果有机会,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出去走走。”
虽然与蔡燕认识才不过一晚上,不过秦轲对蔡燕倒是一点也不反感,甚至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也不错,对于他那听起来很渺小但又很难达成的心愿,秦轲难免心生同情。
秦轲轻声道:“我正好要游历天下,唐国只是起点一站,后面应该还要去更多地方的。”
蔡燕正看着小鸭子飘去,难免也有了几分愿望无法实现的惆怅,但听见秦轲的话,猛然抬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几乎惊叫出声:“此话当真?”
“啊?”秦轲被他这么大的动静惊了一下,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眼神,只能是咳嗽了一声,道:“嗯……如果你可以的话……”
蔡燕哦了一声,终于还是退了一步,有几分悲哀:“唉,真好……我要是真能跟着你一同去就好了。”
他颦眉在河边想了许久,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振奋一会儿叹息,看得秦轲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当蔡燕远远地望向那即将飘过桥下的两只小鸭子时,眼神却陡然坚定。
他快步走到秦轲面前,奋力地想把自己的脸凑到秦轲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未有过的近,秦轲甚至感觉到自己只需要微微点头,自己的鼻尖就会触碰到他的鼻尖,自己的双唇就会……
那股气息吐在自己脸上,带着着某种的香味,秦轲感觉脸上有些痒,但一股火热却涌上脸了,让他有些脸红。
他竭力保持镇定,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自己默默地道:“阿轲你是男人,他也是个男人,你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三天后的午时,你到蔡柱国府来找我。”蔡燕认真地道:“一定要记得,是午时,不能早也不能晚。”
秦轲傻愣愣地道:“你要做什么?”
“这你别管,总之来找我就对了。说好的,你要带我游学天下!拉钩,反悔的是小狗。”
秦轲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也正因为心神激荡之下,反而对于蔡燕这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约定方式显得格外平静。
蔡燕是兴奋的,此刻的他真就像是一个孩子,就好像他已经在脑海中规划出了一座“沙坑城堡”,并且很快就要大干一场,一脸跃欲试。
但秦轲却感觉这绝非是什么好兆头,傻傻地看着他,道:“你不会真要做点什么吧。”可自己真的只是想说点安慰的话,如果蔡燕真的跟自己周游列国去寻找神器,一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不管。反正话是你自己说出口的,钩也拉了,你要是反悔,你就是小狗。”蔡燕哼声道:“总之三天之后,你来蔡柱国府上找我就是了。”
秦轲无奈地道:“不然我还是当小狗……”
结果蔡燕用大眼睛狠狠瞪了过去,秦轲顿时不敢往下说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原本开门迎客的客栈此刻却已经是大门紧闭,在门口还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的是“本店店小,吃食已尽”。
而此刻灯会虽然已经逐渐平复,不再如最早时候火热,却也有许多人路过客栈,看着门口挂着的字,嗤笑了一声:“难怪这家店开在这样的小街上,光看这牌子就知道掌柜的不会赚钱。今天灯会,人家店里哪怕提前半月也得在地窖里塞满菜果肉食,他倒好,这灯会还没散,就先关门了。”
秦轲眼神有些古怪,走了上去,敲了敲门,门内传来老掌柜的咳嗽声,似乎在翻箱倒柜,而后声音靠近了门,老掌柜道:“是秦公子吗?”
“是我。”秦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低声道。
客栈门开了,老掌柜一边咳嗽,一边把门栓放到一边,道:“与你同行的两位客官都已经回来了,正在楼上等你。”
秦轲感觉老掌柜的声音里带着疏离,好像自己在这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但看着他的眼神中透露着几分疲惫,秦轲只能是点了点头,恭敬道:“谢谢掌柜。”
楼梯在他的脚步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一路向上,听见清幽的琴声,心中一动,猜到大概是高易水正在弹琴,缓缓推开了房门。
房内一切如旧,但秦轲还是注意到了墙角那已经被收拢起来的几个包袱,高易水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平静松散,动作轻柔中带着几分力量,当他抚摸琴弦之时,就好像在触碰美人的脸颊。
是凤求凰。
秦轲知道这首曲子,据说是说一对男女的爱情故事。
稻香村的家里,还收藏着师父用过的古琴,是他亲自找的木料,又请村里那个暴躁的老木匠做的,说来也奇怪,老木匠脾气暴躁,对谁也没个好脸色,可对师父却总是能堆出满脸的笑容,师父出殡的那一天,甚至老木匠还哭了很久,那口棺材,也是他废了不少时日打造的。
高易水知道秦轲进了门,也不转头看他,只是轻轻地吟唱:“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阿布则是痴痴傻傻,坐在椅子上时而皱眉时而发笑。
第二百三十七章 王宫内的书信(四更)
“他怎么了?”秦珂疑惑地看着高易水。
高易水轻拨琴弦,翻了个白眼,道:“唐国灯会,一个青瓜蛋子跑出去耍了一趟,然后回来一阵傻笑,你说能怎么?”
秦轲想不出来,只能是歪头再问:“我怎么知道能怎么,你那些弯弯道道,也就你自己懂,我才懒得想。”
高易水有些烦自己弹奏被打扰,重重地一按琴弦,不耐烦地道:“除了遇见喜欢的姑娘,还能是怎么的?”
“不过嘛……”高易水眼神玩味地看着秦珂,“我倒是很奇怪你回来的时候竟能这么平静……你没遇上点什么?还是说你一个人在山里待久了,现在都已经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了?”
“去!”秦珂瞪眼,虽说一早知道狗嘴里绝吐不出象牙,可高易水的这张狗嘴简直能称得上是满嘴喷粪了。
“你准备一下吧,我们今晚得挪窝。”高易水道。
“怎么了?”秦轲微微一愣,“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不休息了?”
“换个地方一样可以休息。”高易水轻弹古琴,发出“噔噔”的声音,他皱了皱眉,伸手去调节琴弦,直到把它的声音弄正,才满意地继续道:“跟踪你的人,有眉目了么?”
秦轲点头:“大约跟我们在路上遇上的山匪有关,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也会出现在唐国。”
“为了报复?”高易水说出个推测,但又摇了摇头,“但在我看来,山匪之间的兄弟情很难让他们跋山涉水到唐国来杀你,如果是为了你杀的那个山匪头领,他们应该早早地安排人马再对商队做一次突袭才对。”
“也是。”秦轲想着武庭跟踪自己那么久却都能安分着不露出动静,如果不是自己恰巧往楼下看结果找出了他,只怕他还会继续隐藏在人群之中保持静默,这实在不像山匪彪悍的作风。
“山匪……长城箭阵……唐国……”高易水轻轻敲击着桌面,试图把这些东西串联起来,但最后还是没法从错综复杂的线索中找到那根线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地不宜久留。
“不管如何,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我们还弄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从何时跟踪的,还有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但这间客栈已经不再安全。老掌柜根据紧急情况安排好了后手,客栈也已经转让给了可靠的人,今天晚上他会跟着离开这间客栈,甚至,离开定安。”
秦轲看了看窗外的灯火依旧,听着人潮声逐渐轻淡下去,不安道:“有这么严重吗?”
“未必有这么严重。”这时候,门突然开了,老掌柜佝偻着缓缓地走了进来,秦轲和阿布都连忙拱手,即使不看在老掌柜为荆吴潜伏多年的份上,最基本的尊老还是要的。
老掌柜点了点头,轻声道:“这里是唐国国都定安,只要哪怕有一点疏忽,后续的事情都可能难以收拾。纵然现如今,唐国看起来还算平静,但内里追查我们的人却一直没有停止过,王宫失火,库房失窃,丢的还是圣王神器,他们一直像是嗅觉灵敏的狗一样在找我们……”
他叹息一声:“孩子们的血已经流得太多了,如果不是我这把老骨头还需要撑着大局,我真希望能替他们去死。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冒不起这个险了。”
高易水摇头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在我看来,能在唐国潜伏如此之久,没有滴水不漏的本事,绝对做不到。杨太真不是个庸人,甚至可以说,这世上能比得上她的人都不多,掌柜你就是其中一位。”
“过奖了。”老掌柜低头,“我来,是有一件事情说,王宫那边来了消息,五行司南罗盘的下落有眉目了。”
“真的?”秦轲眼睛一亮,“在哪儿?”
“还不知道。”老掌柜平静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只是有一些迹象。唐国王宫内收藏了五行司南的指针,也就是那个‘勺子’,但罗盘却并不在定安城。我们的人只能追查到这里,他是我们在王宫内仅存的几颗钉子之一,也正是因为他们入宫不久,底子干净,才躲过了这次清洗。但同样也因为他们入宫不久,所以他们能接触到的东西很有限,能获取这些信息已经很困难,剩下的事情……只能另想办法。”
“怎么个另想办法?”高易水问。
老掌柜看着高易水,深吸一口气:“王宫。”
“王宫?”
“王宫里的一座案牍库,我的人想进去很久了,但一直没机会进去。这座案牍库一直是唐国血亲在掌管,旁人根本没有资格进入。”老掌柜沉重道:“不过在一年一度的清扫时节,我的人曾趁乱溜进去查勘了一下,找到了几封至关重要的书信,据说跟罗盘下落有关。但很快,他就被发现了,只来得及传递出这样一点片面的消息……而他,被庭杖打断了脊骨,死在了宫里。”
“如果说能进入这座案牍库,或许就有机会接触到罗盘的讯息。”老掌柜闭上了眼睛,觉得眼皮上仿佛有千斤重。
“明白了。”高易水点头,“李家的宗室私库,只怕就连杨太真都不见得能进去,能随意进出的,恐怕只有李求凰一系的宗亲们,你的人就算伪装得再好,不,王室宗亲,如何能伪装得了……”
“那我们怎么拿到那几封书信?”秦轲问。
“当然是……人去拿。”高易水小声地说了句废话,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显然以老掌柜和剩下的那些力量,已经不可能再做出一次像窃取五行司南的惊天之举了。”
老掌柜点头疲倦道:“那一次的事情,我的人损失太多,如今更是要潜入案牍库……不可能,不可能……”
“也是。”高易水自然理解,唐国王宫看似华贵非凡,实则是龙潭虎穴,入虎穴,取虎子,不留下二两肉来,怎么可能走得脱?
一个月之前,唐国王宫突兀起火,然后老掌柜的人趁乱在宝库中窃取了五行司南,再经过层层转手,才终于把五行司南的指针送了出来。
如今想要旧事重演,谈何容易?
几个人都在沉默,阿布看着几人脸上的凝重,终于出声道:“那我们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有一个办法。”老掌柜道。
秦轲豁然抬头,看着老掌柜问:“什么办法?”
“三天后,是贵妃杨太真的生辰,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李求凰都会在宫内设大宴,王宫内外的防备也会疏忽一些。如果……我把手下所有的人都压上去,或许能抢出一丝机会。”
“所有人?”高易水看着他,“王宫内还有多少是我们的人?”
“不多,十余人。”老掌柜道:“如果尝试,未必没有机会得手。但现在有两个问题。其一,就算我的人得手了,也很难把消息传递出来。王宫内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们上一个能传递消息的人已经被斩首示众,现如今,我们跟王宫之内的情报联系已经断了。其二,也是刚刚说到的问题,我们无法联系到王宫内部,自然也不可能让我手下的儿郎们从静默中重新动起来。”
众人又再次沉默了。
即使像是秦轲这样的外行,也知道要进入唐国王宫,重新疏通渠道,把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老鼠”重新聚拢到自己身边有多难,而高易水这样的人精更能在细节上捕捉到这件事情所潜藏着的危险气息。
一旦失败……会引起什么后果?
是被顺藤摸瓜,王宫中再迎来一场清洗?
还是……整座定安城都得被翻个底朝天,就连老掌柜本人都无法幸免?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先行一步
高易水并不是荆吴人,他的母国在早在稷朝分裂之后的无数场大战中化成飞灰,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弃国弃家的遗民,所以,他未必会为了那些荆吴人的性命过分考虑。
可眼下这种做法,无疑是一场豪赌,成事几率渺茫,是否真的有必要去做?
以身许国,拔剑而起固然壮烈,可也得看值得不值得。
这时,秦轲犹豫着,踌躇着,甚至很小心地开口问道:“如果……我去做这件事情呢?”
三人顿时一同望向了秦轲。
被三人这么一看,秦轲有些局促地后退了一步,他也是思虑再三才说出这一句话,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但他也并不想放弃这样一个机会。
他暗暗对自己道:那只载着他愿望的小鸭子已经飘向远方,可如果只是随波逐流,又如何能见到那穹窿之海?
“我只是说如果。”秦轲小声道,“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潜入王宫,毕竟我的躲藏的能力还行,当初高长恭都没发现我。”
“还有这么一出?”高易水突然笑了,“高大将军体魄足可以称得上是天下少有,气血鼓胀之下,听力足以超过常人十倍,你竟然能在他的面前藏身?”
“也不算藏身啦。”秦轲挠挠头,“我可以控风,而声音都是以风相传的……”
阿布赞同道:“确实,如果不是玄微子发现了你的形迹,你应该可以藏到最后。”但他想了想还是忧虑道:“这件事情太危险了,就算你的藏匿能力尚可,也不能保证此时一路顺风顺水,万一出点岔子怎么办?”
“可总得有人去吧。”秦轲低头,“如果王宫里真有罗盘的下落,那……”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去试试看。”高易水突然道。
“真的?”秦轲看着高易水,其实阿布的担心他也不是没有,但如果说高易水都说他可以试试看,或许,这件事情未必不能成?虽然他知道高易水喜欢火中取栗,但想来在生死之事的考量上,他远比自己想得深远。
“只是说觉得。但一切都得从长计议,我还在想……”高易水也不看他,轻轻抚弄琴弦,这是他一贯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这时,门外有人轻轻叩响房门,一个年轻的声音:“掌柜,已经准备好了。”
“让他们都在下面待命,等我下去。”老掌柜沉声道。
很快那个声音就不见了,就好像夜里的影子,亦或是鬼魅。
“三位,我必须得先行一步。”老掌柜语速缓慢,“事情要怎么做,何时做,还请几位废些心思。”
高易水笑了声:“哪里,我们只是废些心思,掌柜的只怕是要抛头颅洒热血,怎么看都我们都是轻松的。”
老掌柜也不回答,只是从怀中抽出一根竹简,“这上面是新的联络方式,接头暗号写在反面,记住暗号之后,还请销毁,免得留下讯息。如果没有必要……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我会安排你们去另外一处据点,那里有我手下得力的好儿郎,他们会帮忙安排好一切。”
高易水点头道:“好。你们先行一步,多保重。”
老掌柜深深地看了高易水一眼,同样也道:“保重。”尽管只是听起来十分简单的一句“先行一步”,但老掌柜在唐国潜伏多年,知道这句话蕴含的凶险。
如果此刻真的有人已经察觉到了客栈的问题,这周围必定早已经设下了罗网,先行一步的人就像是诱饵,自然最有可能被那些潜藏在水中的大鱼吃掉。
而与此同时,后走的人,则可以借着对方吃到诱饵之后的片刻狂喜和松懈中,寻到一丝生机。
老掌柜没有多说什么,他甚至是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安排,他清楚,丞相派这三人来唐国,就是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只要能护住他们的周全……即便是赔上整个定安城的地下情报网都在所不惜,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死了便死了,这么多年,死在唐国的荆吴探子还不够多吗?
想到这里,他低低地在心中道:“为了荆吴。”
同时,他苍老的布满皱纹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他老了,今年又多掉了两颗牙齿,但他这条老狗,到底还有着一腔热血,至于什么时候需要他洒出这一腔热血,他显然早有准备。
老掌柜下了楼,他和他身旁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道之中,三人能从窗户看见他经年累月劳累而压垮的脊梁在道路上一摇一晃,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咳嗽,他身旁的“侄子”则关切地看了他一眼,但因为肩上同样挑着扁担,带着行李,也没法子搀扶他一把。
秦轲莫名地有些心疼,这个老人在唐国看似是一位阴影里的皇帝,可驱动的手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甚至这些人能在王宫之中放上一把火并偷出五行司南……
可在如今在秦轲看来,他只像是一只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的老鼠,一点风吹草动,他都必须立即做出最快的反应,这样活着,实在太累了一些。
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见老掌柜,秦轲收回了目光,还是在心里暗暗地希望这个老人至少能有一个躺在床上老死的晚年,只是不知道老人是否还有亲人会陪伴床前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们什么时候走?”秦轲接过高易水递过来来的那根竹简,在烛火之下阅读着那几句晦涩难懂的接头暗号。
“我们不走。”高易水道。
秦轲抬头看他,疑惑道:“不走?我们不是要转移吗?”
“只是现在不走。”高易水笑了笑,道:“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确实,这里有可能已经暴露,但老掌柜关掉了店铺,带着人离开了这里,如果真有人盯着这里,老掌柜自然已经把这些人引走了。人总是有些盲点的,谁会相信在这样一间店铺里,还有几个人不知天高地厚地留在原地等死?而与之相反。”
他抬头看窗外的灯火:“你知不知道狮子怎么从聚拢成群的牛群中找到捕食的对象?它们先是缓缓靠近牛群,然后猛地冲出来,在四处作势要扑向牛群,这时候牛群受到了惊吓,自然就到处乱窜,这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只牛会落单,自然……就成了它们的美餐。该准备的我们都要准备,只是不要自乱阵脚,反而给了旁人机会。今天晚上先睡一晚上,明天再走。”
秦轲皱眉看着他:“你这是……把掌柜当成了诱……”
“是他自己愿意去当这个诱饵,我们要做的,只是尊重他的忠义。”高易水打断他,声音骤然冷了不少,“还是说说你吧……阿轲,你很蠢,非常蠢。”
秦轲一愣,不知道为什么高易水突然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怎么了?”
“有些事情,我本以为你会自己领悟,可你悟性太差,我想,今天不得不说上两句了。”高易水冷声道:“你为什么让阿布一个人回来?”
秦轲被吓住了,平常的高易水都是嬉皮笑脸,但当他真发起怒来,声音不响,却无形中带着一股寒意,好像一根冰锥,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声音不由得弱了下去:“怎么了……那会儿的情况,我留下来是最合适的做法。”
“最合适?”高易水冷笑了一声,“阿轲,我在稻香村时你还是个少年,可我记得,你不该是个这般自信的人啊?明明阿布的修为跟你在伯仲之间,说谁强谁弱,就算你们两人打上一架,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难不成你一个人的力量,还能比你们两个人联手更强?”
“但我又不是去打架,只需要躲开跟踪而已。”秦轲道。
高易水冷笑摇头:“所以呢?没有跟跟踪者直接接触,你是怎么知道跟踪你的人跟那些山匪有关的?没错,你现在确实安然无恙地回了客栈。但如果说这个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如果说那个人的修为超过你呢?甚至……在暗处还潜藏着更多人呢?”
“我……”秦轲话语突然梗住了,他突然察觉到自己在那一瞬间做出的决断几乎是自然而然的,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详细的解释。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友人并肩(二更)
秦轲当时觉得应该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
或许,他并没有经过大脑仔细地思考。
高易水声音依然不响亮,但却能听得出那股斥责之意:“阿布听了你的话,一人先行回了客栈,那是因为他对你绝对信任,可你自己呢?你的这种盲目信任又是从何来?或者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呵,恐怕你当时根本什么都没想吧?”高易水替秦轲回答了问题,叹息道:“有时候,我就是怕你什么都不想。九江城里,我们分开是因为宁馨需要人保护,但我们现在不是在九江城,而是在唐国定安城,对于你来说,这里是虎狼之地,你……你太过松懈了!”
秦轲知道自己有时候太过想当然,此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我错了。”
阿布看着秦轲的样子,忍不住想站起来开口宽慰几句,充当和事佬,但高易水却朝他摆了摆手,他只能又坐了回去。
“你知道掌柜为什么要去充当这个诱饵?是因为你秦轲心善?还是你跟他有什么血缘关系?都不是。他愿意为了你去当诱饵,只是因为你不仅仅是一个人,你的背后站着诸葛宛陵,站着整个荆吴。”
“可就连诸葛宛陵,也会需要像老掌柜这样的人,需要他手下的探子,需要荆吴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官员,更需要荆吴无数百姓,去助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你有担当是件好事,至少相较以前的懦弱是进步了不少。但做事只靠一股子蛮劲会有用么?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怎么去跟诸葛宛陵交代?你又怎么跟我和阿布交代?怎么跟你师父交代?还有……怎么跟你自己交代?”
高易水叹息一声:“你啊,许多时候都是身处险境而不自知,只一味照着自己的感觉走,可人的运气哪里有那么好?你知不知道多少棋局都毁在棋错一招,最后满盘皆输?”
高易水索性站起身,开始在局促的室内踱步,“有些事情,明明不需要你一个人去背的,如果什么事情都你一个人做了,那还要我们做什么?不如打道回府,我继续在九江城弹琴,阿布继续在太学堂读他的圣贤书不是最好?”
秦轲站在原地,他知道高易水这一路上教了自己不少,现如今,他更是在给自己上着十分重要的一课。
确实,师父离开他之后,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定义为一个孑然一身的人,自然很多事情都会以自身为出发点去思考和定夺。
可他偏偏忘记了,在他身旁的人,并不一定都是累赘,有时更会成为他的臂膀。
寻找师父的踪迹,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同样也是诸葛宛陵的事情,是高易水、阿布他们的事情,甚至是老掌柜以及一干秘密眼线们的事情……
他垂下眼帘,诚恳道:“我真的明白了。可你刚才分明说,我可以试着进入王宫,”秦轲突然抬头,悄悄去看高易水的脸,“如果说我一个人进去……”
“说是明白了,结果还是不明白。”高易水啧啧有声,但他也知道,要让秦轲完全心领神会,必然需要一个过程,拔苗助长,未必是件好事。
他恢复了平时的闲散,甚至他挠痒痒的样子都能让人生出几分厌弃,换谁看都要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写出一个“贱”字,但他就是这么自顾自地一边挠痒一边说道:“王宫里的那些暗桩、棋子,他们都会是你的帮手,你要学会去用他们,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大包大揽地蛮横去做。”
他慵懒地坐下来,伸了个懒腰:“我只是在提醒你,如果你继续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人,继续持有这种盲目的自信……而进入王宫,呵,你会死的。而且,会死很惨。”
秦轲沉默许久,想了许久,终于再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逞这个英雄。”
谁知,当秦轲正想郑重地道一声谢时,高易水却嬉笑着道:“不过民间也有些关于杨太真是妖妃的传言,说她特别喜欢亲近男童,整夜……咳咳咳,到时候啊,说不定你不但不用死,还能因祸得福跟唐国贵妃共登极……”
而后是一声椅子翻倒的声音,秦轲收回了自己的一只脚,看着狼狈的高易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我先回房间睡觉了,明天走的时候再叫我。”
带着一些似懂非懂的情绪,秦轲回了房间,一下子躺到了床上,他开始深深地思考,思考高易水说的那一番不轻不重的斥责。
他知道那是一种来自于朋友的关心,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暖意,禁不住傻笑起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可现在发现,就连自己放下的小鸭子花灯,同样也有一只蔡燕的小鸭子会如影随形,自己身边有阿布,有高易水,有老掌柜,有诸葛宛陵、高长恭……他怎么会是一个人?
“阿轲……你确实蠢,蠢透了。”秦轲轻声骂了自己一句,想到明天的他们还得转移,赶紧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半夜时分,秦轲冷不丁却听见了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他睡得迷糊,但敲门的声音不断地在他的耳边环绕着,他不由得一个激灵,顿时坐了起来。
这种时候,谁会来敲自己的门?
老人们常说,半夜敲门蹊跷深,不是鬼怪就是……
但,但那通常都是吓唬小孩子的把戏,秦轲现下担心的是,虽然高易水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谁知道潜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会不会谨慎到想要杀个回马枪?
不过门外的声音让他很快放松下来。
“阿轲,睡了吗?”
是阿布。
秦轲捂着脸打了个哈欠,对着门道:“进来吧。”
阿布推开门,手上端着烛台,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颊,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愁思,他把烛台放到桌上,看着秦轲坐在被窝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醒都醒了。”秦轲揉着太阳穴,“也不算打扰,不过你这夜半敲门确实让我惊了一惊,我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呢,所以……是老高有了什么新的安排?”
“不是。”阿布脸红了红,道:“是我睡不着。”
“睡不着?”秦轲看着阿布,微微惊讶,“我可是记得你在太学堂里每天晚上都睡得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小千而是我?”阿布回忆着道,“我觉得我睡觉还是很警觉的……”
“没错。就是你。”秦轲翻了个白眼,“小千那头猪我根本懒得去叫他。”
“好吧。”阿布无奈地坐在秦轲的床沿,静静地看着秦轲,也不说话,满眼的忧思,好像……还带着那么点情意?
秦轲毛骨悚然:“阿布,你确定你没有吃错药?”他伸出手,摸了摸阿布的额头,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
阿布讪笑着把秦轲的手扒拉走:“你才吃错药了,其实我是……我……”
他叽叽咕咕半天,秦轲却根本听不懂他那嗫懦的语言。
被弄得满脑子浆糊的秦轲连忙一摆手,猛然摁住阿布的肩膀,认真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别支支吾吾的,男子汉有话就说!”
阿布眼神复杂,连吞了好几口唾沫,终于低下头道:“我……我遇上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