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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折断的手指(三更)

    秦轲心想完了,真被高易水说中了,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阿布一脸傻相……虽然他平时的表情就略显几分木讷,但这一次尤其严重,就好像失了魂一样。

    要不是自己被高易水迎头一顿痛骂一时间找不着北,早就上去询问了。结果现在他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大概是因为心中有挂,所以辗转反侧睡不着?

    秦轲双眼一翻,道:“然后呢?”

    “说来话长。”阿布缓缓道,不过看见秦轲双眼一瞪,又赶忙道,“不过我长话短说。”

    秦轲哼哼唧唧瞥了他一眼道:“算了,你脱鞋上来吧,大晚上的,我们挤挤,你慢慢说。”

    阿布看了看秦轲拉开的的被子一角,他现在穿着一身内衣,只在肩上披了一件斗篷,毕竟他和秦轲两人都是气血修行者,对于寒气的抵御能力要远超常人,除非寒冬腊月,否则单薄衣服也已足够。

    像是高长恭那样的大修行者,气血早已经贯通全身,足可以说是寒暑不侵了。

    不过,冷热还是感觉得到的,坐在床沿受寒和钻进被窝取暖,显然是后者更要舒服一些。

    在太学堂,大家都是大被同眠,所以阿布也没有太多扭捏,脱了鞋袜钻进被窝,秦轲低低地骂了一声:“你是不是没洗脚,我怎么感觉到一股脚臭味。”

    “怎么可能……这些天走了这么远的路,今天来了客栈,我特意洗了脚换了鞋袜的。”

    “那好吧。”秦轲把被子往上扯了扯,也不撑着腰杆,干脆利落地躺了下来,有道是“站着不如坐着舒服,坐着不如躺着舒服”,感觉着被窝里逐渐暖和起来,他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

    阿布也躺了下来,虽然他魁梧的身形让这张床显得有些狭窄,但太学堂经常被睡迷糊的小千挤来挤去,两人早已习惯。

    “所以呢?你遇见了一个姑娘……”秦轲呆望着天花板,好像在叙述一件特别无聊的事情。

    “她很漂亮……”

    “废话。”秦轲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但却不知怎的,一提到“漂亮”二字,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蔡燕那张雌雄莫辩的侧脸,还有他那洁白的脖颈,顿时他全身抖了两下,心想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他可从没有什么喜欢男人的嗜好。

    他赶忙接上阿布的话继续道:“那位姑娘当然漂亮,人家要是不漂亮,你今天晚上肯定比我睡得好,哪里还会大半夜跑到这儿来找我说话?快说重点。”

    “重点是……”阿布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叹息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干脆我从头跟你说吧。”

    秦轲轻嗯了一声,把双手交叠到脑后枕着。

    然而另一边的黑暗中,一人恭敬地低头道:“爷。人已经抓到了,就在下面。”

    路明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碗,站起身来,房间里没有点灯,但他似乎并不需要用光线视物,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精确,就算是散乱在四处的桌椅也无法阻挡他分毫,反倒是他身后的人显得有几分笨拙,中途撞到好几次桌脚。

    他抬起腿,跨过一道倒在地上的桌子,走出门口,走向地窖,地窖的门大开着,里面隐约传出一个人凄惨的求饶声:“别……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路明突然停住了,他身后的人愣了愣,不知道路明是什么意思,也只好停住。

    路明站在地窖门口,闭着眼睛,静静地倾听里面武庭高昂的声音,显然为了弥补之前跟丢秦轲的失误,他现在正铆足了劲折磨着那个叫声凄惨的人。

    “还跟我装傻?”武庭凶狠地道:“我们爷给你黄金是给你面子,结果你是给脸不要脸……还想吞了老子的黄金?黑吃黑?啊?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赶紧说,那几封书信到底藏在什么地方?还有,王宫里失火遭窃又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是一声骨头嘎嘣折断的声音,声音清脆,就好像武庭折断了一根胡萝卜,大概是武庭用力折断了那人一根手指,那人大吼着痛嚎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大爷……我……真的……不知道……”那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不知道?你敢跟我说不知道?”地窖里,武庭愤怒起来,手上发力,再度捏断了那人的一根指骨,顿时又是一声宛若杀猪般的惨叫。

    武庭这时脸上却柔和了起来,声音像是在安慰:“那吴爷,我来帮你想想?你不是说……有那么一封书信,上面写了有关五行司南的下落么?”

    吴爷刚刚从那股阵痛中缓过神来,武庭再度冲他大吼道:“顺着书信往下说!说!”

    “我没说过……”吴爷的声音微弱。

    结果,又是一声骨骼断裂的清脆声音,惨叫声宛如涨潮,轰然在地窖中涌了出去,但路明仍然无动于衷,只是在闭目沉思,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我说过我说过我说过……别捏了别捏了……”十指连心,这样的酷刑,对于常人来说实在难以承受,即使吴爷混迹江湖多年,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剁手跺脚的场景,可他万万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竟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定安城的灯下黑,各自都有各自的盘口,城里的脚夫、盐运、赌坊、青楼都归他们各自管辖……

    常年来虽算不上相安无事,少有摩擦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顶多死伤几个小喽,怎么也不会碰着他这样的幕后大佬。

    和气生财嘛。

    但这伙外地佬,进城一不要地盘,二不要产业,三不要人马,出手还特别阔绰,张口就是五百金。

    只为了买一条消息。

    吴爷有人脉更有背景,当年他凭借层层关系,趁着宫里一位管事太监赵公公的寿诞之日,砰然一跪,从此那位手中颇有些权势的赵公公就成了他的干爹说是干爹,其实也就是给赵公公当一条敛财的狗。

    但他也清楚,在这繁华的定安城里,他一个下九流出身,难道还能站着把钱挣了?

    就这一跪还有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书信的事儿,也是赵公公在酒醉之后提到的,或许是因为这个秘密在他心中憋得太久,无人诉说,正好遇上了吴爷这么个看似孝敬的“好儿子”,他也就借着酒劲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不过要说把这条消息贸然吐露出去,他是万万不敢的,这定安城的天下,说到底就是王公贵族们的天下,赵公公更是在宫中的老人了,若是他把这条消息吐露出去,一旦被赵公公知晓,非得杀了他全家不可。

    他也只是想借着这条消息,趁势干一票,来个黑吃黑,抢了那五百金罢了。

    可这是一帮什么样的狠人?

    仅仅只有四个人,就把他会堂里的三十来个打手杀得一个不剩,最后把他从会堂的上座揪了下来,一路拖来这暗不见天日的地窖里。

    手指传来的阵阵钻心之痛让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因为这一时贪心,一脚踢在了一块铁板上。

    他后悔自己没把帮中的修行者供奉请来助阵,他还是太轻敌,太轻敌……

    想到这里,他终于害怕起来,手上的疼痛更是让他颤抖咳嗽,可他哭丧着脸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武庭狰狞地看着他,“到现在,你还跟我来这套?爷爷告诉你,今天晚上爷爷的心情可不怎么好,你要是早点把该说的说了,爷爷说不定一高兴,也就让你好生休息还请个大夫给你接骨,要是让爷爷我不高兴……”

    他没说下去,但满脸的威胁之意,已经不必言表。

    吴爷眼泪和鼻涕沾了满脸,此刻的他早已经不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帮主”,只是一位生死掌握在他人手上的阶下囚,可他还是哭着道:“我是真的不能说,如果我说了,我干爹……就是赵公公,非把我全家杀了不可。这位好汉,这件事情也是赵公公说的,我也只是偶尔听了一句半句,你不如直接去问赵公公?”

第二百四十一章 父女

    武庭只觉得他在拖延时间,一把伸手揪起他的领口,恶狠狠道:“去找赵公公?你怎么不说让我去找李求凰呢?啊?”说着,他再度下手,一声惨烈的呼号,又一根指头在这样的一捏之下断裂,吴爷整个人倒在地上,磕断了门牙,一阵翻滚。

    “爷……”

    路明身后的人有些等不急,刚想开口,路明却是轻轻一摆手,道:“你去,把他家里人抓来。”

    “谁家里人?”身后的山匪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几分残忍的笑,“明白了。”

    他一拱手,直接趁着夜色,叫上几人从门口走了出去。

    拷问一直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吴爷的一只手五根指头都被捏断,已经弯曲成了一种怪异的形状。

    武庭见吴爷还是死咬着牙关不肯说,直接把他绑在了椅子上,开始用钳子一只一只地拔他的指甲,然而吴爷这时候倒反而硬气了起来,嘴里大吐特吐的不是有关于书信的事情,而是一大通污言秽语:“你们这群恶棍!混账!外地佬!你们这些人迟早让人活活阉了,迟早被吊死在城门口,迟早给城外的那些豺狼给啃了去!我呸!”

    或许是因为武庭的所做激起了他原本行走江湖时的那点血性,他甚至猛地朝武庭的手腕上咬了一口,虽然很快就被武庭一拳打得门牙尽数掉落,可他反而更是怒瞪着双眼,宛如一头嗜血的野兽。

    武庭额头青筋暴起,他心中当然不安,自己今天晚上跟丢了那小子已经是让爷很不悦了,现在连问几句话都问不出来,以后在爷面前,在那几名兄弟面前,哪儿还有脸?

    自然,他也更加粗暴地像吴爷施压,把他平时在山里对那些硬骨头的手段一样样如法炮制,都用在吴爷的身上。

    吴爷满嘴都是鲜血,一身血肉模糊的他却依旧嘶声大笑:“哈哈哈,有本事你杀了我,要我说出来?除非你宫里把我干爹请来,那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武庭越发愤怒,一脚踹过,吴爷的一条腿就像是一根芦苇般干脆利落地折断,扭曲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声哀嚎被吴爷死死地咬紧在喉咙里,直到他喘出几声极重的呼吸,才从他的嘴里露出了一星半点。

    “我确实没办法请到那位赵公公。”一个清淡的声音从地窖入口传了过来,武庭顿时停手,转过头,路明已经从楼梯的转角显出了他单薄的身形,然而就是这个看上去孤僻单薄的人,却让他不敢有任何地不恭。

    他低着头,有些唯唯诺诺地道:“爷,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

    路明摆摆手,止住他的话语,轻声道:“没用的。他既然早先不肯吐露,那么现在他更不可能再多说。你这般折腾下去,只能是遂了他的意。”

    路明看着吴爷:“你想死,对吧?”

    吴爷这会儿面色显得十分平静,他终于见到了驱使那四个人的“幕后之人”,只是他没有想到,能驱策如此彪悍四人的家伙,身上却丝毫没有匪气,反倒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文士,他瘦削的脸庞上带着岁月给他刻下的疲惫感,眉间有几道皱纹,大概平日忧思不少。

    吴爷突然笑出声来,嘴角淌出鲜血:“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路明摇了摇头:“死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吴爷哈哈大笑:“说得好,我吴老二纵横半生,虽不说扬名天下,好歹在这定安城的一亩三分地,也是有头有脸。如今却落了这么个下场,无话可说!只恨我一时贪心那五百金,呵呵,多年捉鹰,最后却被鹰啄瞎了眼睛,来,杀了我,死人又怎会向你吐露半句那书信下落呢?”

    “确实。”路明轻轻点头,“你死了,最多只是你一个人的陨亡,而你的母亲,你的妻妾,以及你那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能活着,甚至他们还会得到赵公公的照拂。可如果你真的在我这里开了口,只要赵公公发现端倪,你的全家,包括你,都无一能幸免。”

    吴爷呵呵笑着:“看来是位明白人,比这位……”他看了一眼武庭,眼神带着嘲讽,“明白得多。”

    武庭无名火起,伸出手就想一巴掌扇出去。

    只是路明却向前一步,伸手轻轻地拦在了武庭手掌的前方。

    武庭看着那只并不怎么健壮的手,根本不敢再用上半分力气,只在那只手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就赶忙收了回去,他低头道:“爷,武庭莽撞了。”

    路明没有理他,静静地把目光放在吴爷脸上,眼神略带怜悯:“说了这么多,你倒不是个明白人了……”

    他轻轻地击掌两下,地窖楼梯上的手下顿时松开了大手,那一直被捂在嘴里的呼喊顿时爆发出来是一个清脆的女童声,甚至还带着几分奶气,显然年龄很小。

    而吴爷听见这声呼喊,眼神陡然大变,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他被折磨已久的身体猛然震动起来,捆绑他手臂的皮带跟着一阵紧绷,拉扯,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红艳的勒痕:“这不管她的事,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啊!”

    路明神情冷漠,在他的背后,山匪轻而易举地提着小女孩走到了吴爷的面前,小女孩的脸上满是惊惶,甚至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些人带到这儿来,但看见自己的父亲在这里,她顿时大哭起来:“爹!爹!”

    “小芸……”吴爷看着自己这位不过八岁的女儿,一时面如土色,他有三个儿子,女儿却只有一个,这是他的掌上明珠,她的母亲是他最钟爱的小妾,生孩子那天难产,从外地赶回的他,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是他的最宝贝的东西。

    放在平时,他从不让她有哪怕一丝烦忧,更不用说是害怕与哭泣。

    而今天,他的女儿就在自己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那稚嫩的哭声就像是一柄刚锥,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爹……陆伯死啦,大娘二娘哥哥他们都被抓啦。”小女孩大声哭着,“爹你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了……”

    吴爷想要伸手去擦干她的泪珠,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挣脱那该死的牛皮带,他双目通红,瞪着路明:“放开她!她还是个孩子!你们有什么冲我来!”

    “江湖规矩?”路明叹息了一声,走到那女孩子面前,伸出一只手,看似爱怜地抚上了小女孩的头,“真是可爱的孩子……”

    “不准你碰她!”

    路明微微偏头,看向吴爷:“或许在你眼里,江湖规矩很重要,但在我眼里,江湖规矩……甚至这整个江湖,都无足轻重。”

    小女孩或许也有几分吴爷遗传的血性,突然张嘴用力地向着路明的手掌咬了过去,然而路明只是低头微微看了她一眼,她顿时整个人僵硬了,眼神中露出的恐惧更甚之前,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你要做什么?”吴爷呼吸急促。

    路明继续那样看着,一双手背到了身后,然而女孩颤抖得更加厉害,一双眼睛几乎即将翻白。

    路明缓缓道:“我要做什么,这取决于你。”

    “不,不要……我求你了……你放开她。”吴爷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血性终于崩塌,此刻他看着自己满脸惊恐的女儿,乞求道:“放过她吧,她跟这件事情毫无关联,我可以给你钱,多少钱都可以,你也可以取我的狗命,只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路明摇了摇头,眼神越发凌厉起来,顿时,小女孩的一双眼翻白过去,小脸憋得通红。

第二百四十二章 盛放的木兰花(五更)

    “你别逼我!”吴爷声音仓皇,“我真的不能说!我说了,我全家都得死!”

    “你现在不说,你全家还是会死。”在路明的注视下,小女孩已经因为呼吸困难而逐渐没了力气,他继续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语气说着:“你现在说了,至少你全家现在还能活。或许,我还能准你连夜带着全家逃出定安城,你不是有钱么?出了唐国,隐姓埋名,你照样是个富家翁。”

    “说得轻巧!赵公公可是宫里的人!将来他要是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你以为我能逃得过他手底下的那些修行者追杀?”

    路明面无表情:“我给你了选择,赌一把,或者放弃,这由你。你对我的价值,只是你肚子里那点东西,如果你不肯倒出来,那么对我来说你就失去了价值。没了你,我还是会去找那个阉人,希望……他的骨头能比你更硬一些。”

    “你先放开她!先放开她!”吴爷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整个人疯狂地在椅子上挣扎,接着他嘶吼起来,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大喊道:“好!我告诉你书信的下落!”

    路明终于移开了目光,山匪手上擒住的小女孩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双目含泪,含糊道:“爹爹……”

    “小芸乖,别怕,爹爹在呢,他们,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吴爷柔声道。

    路明摆了摆手,手下立即抱着小女孩往外走去。

    吴爷仍然对着小女孩的背影不断地柔声安慰,声音凄凉:“小芸乖,别怕,等一会爹爹去接你,去接你……”

    路明冷漠地转头看他:“说吧。”

    吴爷眼里布满血丝,他看向路明,低沉道:“你这个魔鬼……”

    路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道:“魔鬼?那又如何?我已经厌倦了当你们所谓的好人……”

    他想到了长城,想到那些如潮水一般攻上长城的凶兽大军,那无数的战士手中的战刀挥下,可更多的是被凶兽们张开的血盆大口硬生生地从城墙上拖下,随后城墙之外,是无数的啃食声,这种贪婪的生物,不会留下一丝肉屑,等到他们进食完毕,只会剩下累累白骨。

    而木兰……

    她就站在长城之巅,冷静地指挥着军队击溃一波又一波的袭击,目光凝视远方,深邃又高远。

    他早已爱上了她,爱上了那个真的如木兰花一般坚强又圣洁的女子。

    只是他自己已不再干净。

    山匪请来的大夫在外面等候多时,这个被一路提溜而来的瘦弱大夫一直听着地窖里的惨叫声,一双腿软得好似两团棉花,如果能逃,只怕他早就连滚带爬地出了这间院子。

    而路明缓缓地听完了吴爷的阐述,眼神微微变换,最后对地窖上方道:“把人带来。”

    大夫战战兢兢地走下地窖,后面的山匪提着他的后领,几乎让他脚不点地走下台阶。

    吴爷不去看那给他包扎的大夫,而是对着即将离去的路明,怒声道:“我已经说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等我确认了你说的确凿可靠,自然会履约。”路明淡淡道,头也不回就与大夫擦身而过,等他走到上面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吴爷的一声痛呼,大概是大夫在帮他接上那条断腿。

    “爷……你确定他说的不是假话?”武庭跟在路明的身后,低声道:“书信在王宫里?这,恐怕是他故意搪塞我们的吧,难不成我们还能进王宫亲自验证一下?”

    路明走在前头,黑暗里,他轻轻地说道:“或许有搪塞,但在我看来,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没必要说假话。既然这个消息来自于一个老宦官,那书信在王宫里的消息应该也**不离十。”

    “可……我们怎么才能拿到书信?”武庭面有难色。

    “当然是进去拿。”

    这是一句废话,却不是一句玩笑话。

    武庭听出了路明话语中的坚定,心中惶惶然:“您是说,我们要进王宫?那可是唐国王宫啊,可不是什么江湖帮派头子的宅院,不是我们想进就能进的吧?”

    路明当然知道,唐国的王宫是虎狼之穴,但他看着远处王宫日夜不熄的灯火,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机会。

    他虽从未出仕唐国,也从未入过唐国王宫,但却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唐国王宫结构的人之一。

    长城有一间尘封的库房,存放着许许多多卷宗,但因为从来没有人打扫,已经沾上了不少蜘蛛网。

    而那书山文海中就包含有不少各国的地图,甚至,连他们的王宫结构都有详细的记录。

    唐国的王宫也不例外。

    不少卷宗已经被老鼠啃噬到千疮百孔,可那些卷宗里,最终还是透露出一个人名。

    木铁。

    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却代表着驻守长城的木氏家族近年来最为光耀的一个人。

    他是木兰的叔叔,是木氏家族上一代当权者,他领着长城的守军,不但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凶兽,甚至还亲率骑兵追击凶兽数千里之遥。

    他想要带着骑军赶至荒原的尽头,以探索这两种奇异猛兽的秘密,甚至找到能彻底铲除它们的方法。

    虽然最后,他还是在如潮水一般的凶兽大军攻击下不得不勒马退回,但他的举动,无异于给了长城守备军一种新的希望,他们早已经累了,一代又一代,不断地告别家人,不断地走上长城,握起兵刃,守护着背后那早已分崩离析的天下。

    如果没有这些凶兽,长城境内,该是如何一番美好景象?

    自然,木铁在长城百姓心中,几乎如神了。

    只是这位长城百姓心中的神,却因为顶着寒风看了一夜的沙盘,最后染上了风寒,病死在了床榻之上,死得如此卑微,几乎难以置信。

    长城的百姓们痛哭流涕,只觉得一代将星陨落,从此长城仿若失去了太阳一般,再无天日。

    人们自发地把他供奉在庙中,希望他在天之灵,仍能俯视那延绵万里的长城,甚至每年到了他的忌日,百姓们都会恭恭敬敬地在自家门前撒纸钱,烧草香,来纪念这位早逝的英魂。

    或许一切都是这样的。

    路明却知道一些细节。

    这位木氏家族的昔日领导者,并非死于风寒,而是木氏的族中长老们共同谋划,让他死在了自家人的刀口之下。

    杀死他的人,就是木兰。

    木铁连续两次北上去探索凶兽巢穴失败之后,痛定思痛,知道单以长城一家之力,根本做不到挥师千里,所以他的目光不再是放在长城以北,而是放到了长城的背后,那些争斗不休的诸侯身上。

    长城向来远离纷争,独立于北境,自然对这些诸侯王的了解、对于境内的山川地形都不甚了解,因此他派着人不断地收集各种图谱、资料,以求某日,他能以长城军备突兀杀出,占据一席之地,然后借此为根基图谋天下,甚至一统天下,以天下之兵,撑着大旗北上……

    完成他心中最大的功业!

    只是他的所作所为,最终还是没能得到木氏家族老人们的支持,在一场看似和睦欢乐的宴会上,他临死前对众人大笑,似乎是在嘲讽这些老人们,只知固守誓言,却不知道天下已变。

    然后长城内部则迎来了一次空前的清洗,数十万石粮草也在这场纷争中被焚烧殆尽,这才有了木兰不得不向中原诸侯求援的后话……

    但只有路明自己清楚,那个时候,他就是木铁暗中的左膀右臂,只不过在最后,他还是站在了木兰这一边。

    木铁当日的大笑,又何尝不是在嘲笑他?一个最后为了女人而放弃初衷的男人……他出卖了木铁,出卖了理想,只能躲在人群之中,像一只无能的老鼠。

    就连木兰都以为路明是因为出使各国受了太多冷眼,才会做出刺杀荆吴丞相这样的事情,所以才愿意放他一条生路。

    而刘德查出了他身边有诸葛宛陵埋下的暗桩,以为是诸葛宛陵在暗中推了他一把,由此又生出了与诸葛宛陵酒馆之中的一番质问。

第二百四十三章 地图(六更)

    但路明自己呢?他到底要的是什么?是当初一统天下的理想,还是木兰的爱意?

    不,或许,他现在只是想回到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身边,守着她足矣。

    “需要时间么?”路明低眉自言自语道:“不……是时机,我需要一个时机。”

    “爷……你说什么?山鸡?爷想吃山鸡了?”说着,武庭嘿嘿一笑,抬起自己健壮的手臂,道:“这好办,我连夜出城,上山逮他一筐去,唐国到底是富庶,就连山上的野鸡都没人抓,倒便宜了我们。”

    路明摇了摇头:“让他们准备准备,三日后就是杨太真的生辰,我们去王宫内走一趟。”

    “呃……是。”武庭一愣,立即点头恭顺道。

    秦轲躺在床上,听着阿布的讲述,说实话阿布讲故事的能力实在拙劣,纵然他们一起去听了那么多说书先生的精彩故事,可当他说起自己的事情,却是干巴巴如夏日午后暴晒过的黄土,轻轻一碰,就得掉下不少碎屑来。

    不过秦轲还是听明白了他与阿布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他遇上的那个,叫做婵儿的姑娘。

    “所以,你见到了那个叫婵儿的姑娘在舞坊里跳舞,你却什么也没做,光在发呆?”

    “我也不知道……”阿布想自己应该是确实呆住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的记忆竟然像是一片空白,除了……那漫天的花灯,和飘动的裙裾,最重要的是,她脸上甜美的笑容……

    “该死的,这就是一见钟情啊!”秦轲终于来了兴趣,“阿布,你的‘情窦’终于开啦。哈哈哈。”

    秦轲肆意地嘲笑着:“当初我们去听说书先生说那些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你就听得挺入神,现在你自己遇上了,什么感觉?”

    阿布无奈地道:“我也不知道,还有……别说什么情窦,什么一见钟情,我又没说我喜欢人家,何况你自己不也是一个人?五十步笑百步……我只是……一时忘不了而已。”

    “你还记得稻香村吧?你们住的那间破落客栈,是我季叔开的,他是个怕老婆的人,庆婶让他蹲着他不敢站着,庆婶让他吃饭他不敢喝汤。就连抽烟他都得躲到伙房里去,有一次我问季叔说,你跟庆婶过得这么不好,怎么没想过自己一个人过?季叔就一边抽着烟一边说,也说不上来你庆婶有哪里好,反正就是离开不了。你这个忘不了,跟他可有异曲同工之妙。”秦轲伸出之手,就这么躺着揽住阿布的肩膀,笑道,“还是老高厉害,一眼就看出了你在那里傻笑什么。”

    “然后呢?你上去问人家姓名了?”秦轲继续问。

    “没有。”阿布有些羞赫地说道:“她跳完舞就走了。”

    “跳完舞就走了?”秦轲奇怪,“那你怎么知道人家叫婵儿?歌舞坊跟你说的?”

    “没有……”阿布可不敢承认自己因为胆怯而不敢去问歌舞坊那姑娘的名字,他含糊道:“我只是有些失望,然后就走了,不过后来,我准备顺着人少的小路回客栈,却意外碰上了她。那边正好是舞坊的后门,她被几个富家子弟拦住去路,那几人非想要拉她去喝酒,她不肯,又躲不开,我就帮了她一下。”

    “帮了一下?”秦轲哈哈一笑,感慨道:“真是好一出老掉牙的英雄救美戏。不过嘛,阿布你这么壮,看起来这么敦实,倒是挺符合这种经典桥段的,那么然后呢?”

    “呃……”阿布不知道如何回答,耷拉着脑袋,继续道:“她就那么走了。只说了一声谢谢,说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秦轲沉默良久,莫名地有些同情起阿布来。

    两人晚上谈了许久,大多都是扯东拉西,不过说着说着各自都有了困意,也就沉沉睡去,只不过大清早的时候,秦轲还是听见了阿布嘴里说了几句有关于“婵儿”的梦话。

    他无奈地笑笑,小心翼翼地越过阿布魁梧的身躯,下床穿好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传出高易水的琴声,大概这家伙醒得挺早,不过按照他平时的习惯,都是能睡到日上三竿才好,而且昨晚老掌柜才离开,外面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在徘徊查探……

    秦轲推开门,高易水立即停止了琴声,让秦轲无语的是,他这家伙起来是起来了,却是衣衫不整,就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衣,坐在床榻之上,他的古琴则被他陈横在床上,像是一个浓情蜜意的情人一般与他相依偎,刚刚他只是单手抚琴,或许只是信马由缰顺手摸两下。

    不过这么远远看过去,纵然他衣衫不整,脸上还透着几分倦意……可他轻轻弹着琴,嘴角微翘,眼神缥缈好似神游太虚一般的样子,足可以称得上风华绝代了。

    而他的腿上摊着一张帛书,秦轲皱眉看了一眼,似乎是一座建筑的构造图。

    “来了?”高易水懒洋洋地,“今天倒是没赖床嘛。”

    “这不应该是我对你说的话吗?”秦轲嗤笑一声,看着高易水,道:“这是什么?”

    高易水把帛书冲着他扔过去道:“你看看。”

    秦轲接过帛书,在手上摊开,看着那方正的图示和细微的注解,一直看到最右侧,那是一行竖着写的字,他从上往下,一个一个的看下去。

    “唐国王宫结构图?”秦轲手抖了一下,“你从哪儿弄来的?”

    “好在我当年四处行走,还算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一人负责过唐国王宫的改建,唐国王宫改建修成之后,杨太真下令诛杀参与宫廷改建事宜的那几位主要工匠,我帮他逃了一条性命,昨晚我去找他,把人情卖了,换来这一张图。”高易水打了个哈欠,晃了晃脑袋,“真困啊。还想睡会儿。”

    说着,他整个人倒到了床上,只是双眼还是睁着,静静地拨弄着琴弦,弹着一首不怎么完整的曲子。

    “昨晚?”秦轲看着高易水,“所以……你一晚上都在外面?”

    “你以为要找一只受惊的兔子很容易吗,有句话叫狡兔三窟,就算是我,要找到他也得花些时间才行。他要是没这点藏身能力,只怕早就被唐国内卫揪出来砍了脑袋。”高易水躺在床上,咧嘴笑道。

    “既然如此危险,他怎么不离开唐国?”

    高易水翻了个白眼:“换成是你的老婆和儿子就在定安城,你肯离开吗?”

    “那可以带着他们一起逃跑啊。”

    高易水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宫中对外宣称这几个工匠是死于一次倾塌重物的巨石碾压,所以他的家人得到了十分丰厚的抚恤。如果他突然出现,带着家人逃跑,上面的人肯定察觉到不对劲,甚至,宫里只要发现他的家人有任何异状,必然会派人灭口。而只要他不现身,自己家人后半生反而能衣食无忧。两个选择,哪个更好一些?或许他还能伪装一下,找出机会远远看上家人两眼,总好过阴阳两隔。”

    秦轲也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只是感慨道:“这也太惨了,如果后半生连跟自己家人说句话都成了禁忌,这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条生路

    高易水看到秦轲陷入了沉思,突然坐起来道:“活着总是会有意思的。人活着,才能去寻找‘意义’这种虚妄的东西。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便宜了你。虽然我相信那老掌柜不见得没有宫廷结构图,不过相比较起来,毕竟人家是真正负责过王宫修建的工匠,对一些暗门、机关都有比较深的了解,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秦轲扬头。

    “一条生路。”高易水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点点画画,“他是工匠里的聪明人,早就预料到了杨太真事后要灭口,所以他和那几位工匠密谋,专门在宫内设了一条暗道,这条暗道……就是生路。”

    秦轲呆呆地看着高易水:“所以你说……我可以试试,就是因为有这一条生路?”

    “有一半是。另外一半,则是我相信掌柜的能力,他培养出来的手下,绝不会是什么庸才。而你要做的,就是听从这些‘专业人士’的安排,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在宫里乱搞。我的一个人情,要是换不来你一条命,那这生意也做得太亏了……”

    高易水从不掩饰自己表面上的那种势利做派,然而秦轲却听得出他得意满满的话语中透出的几分关怀,心里有些感动:“老高……”

    “别,现在先别跟我玩肉麻,我累死了……你还是先把这份地图背熟,要滚瓜烂熟。”高易水侧身用背对着秦轲,抬起手做了个赶人的动作,道:“三天之后,你最好能把王宫当成自己的家一样,要是正好拉了个肚子却找错茅房去了御膳房,那你死也了活该。”

    他又打了声哈欠,撇嘴道:“赶紧走,等我睡醒了,我们就换地方。还有……”

    他摸了摸肚子:“我有点饿,起床的时候我希望已经有人给我准备好了饭食……”

    秦轲立刻把帛书塞到了怀里,转身就往楼下跑:“我现在就给你买包子去。”

    “回来!自己和面,米缸里有米,现在出门再回来,你就不怕身后再跟两条尾巴?”

    “好嘞!”秦轲屁颠屁颠地跑下楼去。

    正午的时候,高易水终于幽幽地醒了过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小米粥的清香,桌上摆放着两只碗,都用碟子反扣着,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触摸上去的时候,碗都还是温的。

    掌柜的只是带走了一些必要的东西,碗筷、米面都还在,这才有了这一顿淡饭,不过高易水吃得倒是很开心,就着秦轲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腌萝卜,大口地喝着米粥:“离了稻香村这么久,这煎饼和小米粥的味道还是恋恋不忘……”

    秦轲这时候正好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盘切得轻薄的腌肉,看着高易水眯眼笑道:“厨房里挂着一条腌肉,估计是做汤用的,不过我们都快走了,我就蒸熟了切了片,以前我在稻香村的时候每年过年都这么吃。”

    高易水微笑着夹了一片,边尝着边喝了口粥:“咸了点,也亏你那位出身不错的师父吃得惯。”

    秦轲点了点头,想到师父的随和的样子:“他好像从来都不抱怨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高易水笑着道,“我现在对你师父越来越好奇了。”

    三人吃饱喝足之后,也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客栈,昨晚是灯会,许多人彻夜未眠,所以今天早上的定安城倒是显得格外宁静,那些半夜醉倒的醉汉已经被打更人扛走,只留下了原地一滩大约是呕吐物的东西。

    而秦轲半闭着眼睛,风视之术已经张开到最大,等到确认没有什么人藏在什么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才缓缓睁开眼睛,三人从后门走了出去。

    “如果说那群人是荆吴境内的山匪,那为什么他们要到定安城来?”高易水走在半路,突然像是自言自语般问道。

    两人微微一愣,都不知道高易水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秦轲回答不上来,只能道:“可能他们有什么别的图谋吧。或许……想查探是否有商队从唐国去荆吴?”

    “你见过山匪劫道还这么有计划有组织,甚至还能派出修行者做探子的吗?”高易水笑秦轲单纯,“就算这世上修行者数量说少不少,可说多也不多,一群山匪,能有几个修行者已经是极致,要说他们随便一派就是修行者,那只能说明他们是唐国、荆吴甚至是沧海、墨家、长城随便哪家埋在这里的暗子。”

    高易水摇了摇头:“但是……还是说不通,所以我只能大胆猜测罢了。”

    “什么?”

    “或许他们是把所有的家底都砸了上来……而且,所图不小。”高易水轻声叹息道:“他们的目标或许并不是我们,但万一真的跟我们有关,却也是不小的麻烦。三日后你还得去宫里……”说到这,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秦轲不明白高易水的顾虑,以他的江湖阅历,实在没法从这样杂乱的谜团之中抽丝剥茧,不过他还是很相信高易水的判断,笑了笑道:“没事,有你帮我安排,我相信不会出什么岔子。”

    高易水听着这句恭维,一脸享受的表情,用力地点头:“那当然。来,阿轲乖,再来拍我马屁,使劲拍。”

    于是秦轲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老掌柜留下的那支竹简今晨在炭火盆中被焚烧成了灰烬,但上面的内容他们三人已经记得烂熟,接头的事情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只不过相比较之前的客栈不同,这一次的接头点不是什么客栈,而是一处老街中的米铺,主事人倒是远比老掌柜要年轻得多,三十多岁,身形显得匀称而矫健,他叫景雨,荆吴人。

    一边带着三人往里间走去的同时,他一边对三人介绍道:“这间米铺是我们平常用来传递消息的一个据点,百姓买米卖米是常有的事,城外的消息也能塞在从苞谷或者是米袋中夹带进来,然后我们再用‘买米’将消息传递到各处……”

    他走到楼上,打开一间陈旧的房间,里面布置也十分简陋,一桌一椅,甚至就连床都是大通铺,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三位先在这里住下吧,因为临时收拾,显得简陋了一些,是我招待不周了。”

    “无妨。”高易水看了阿布秦轲一眼,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吃不了苦的人,而他自己是一个穷能啃窝头富能掷千金的性子,当初在九江城不也穷困潦倒,可他从没觉得有什么不畅快的地方。

    这叫什么境界?这就是“雅俗共赏”啊!

    高易水心下对自己仰视起来:小爷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琴师,得道之妙人,一啄一饮皆有文章!

    就在高易水自顾自得瑟的时候,秦轲有些好奇地问道:“如果说靠买米传递消息,那岂不是所有的消息都从这里发出去?我们要是在这里住下,万一招惹什么麻烦,他们岂不是可以通过米铺顺藤摸瓜?”

    高易水翻了个白眼,道:“哪里有这么容易,米铺虽然传递消息,可毕竟只是其中的一环,这一条消息不仅仅只经过米铺,只怕还要经过几次辗转,才能到达地方。”

    “而且米铺卖米并不需要有所有人同时来,每个人安排不同的时间买米,总不能把来此买米卖米的百姓也一锅端了。一旦米铺出了什么事情,其他的据点也会相互之间传递消息,只怕唐国就算发现,也是很难通过这一条线向上查的。”高易水看向景雨,笑道:“景先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第二百四十五章 针锋相对(二更)

    景雨弯腰作揖:“不敢说先生,私下叫我景雨就好,名面上,秦轲小兄弟得委屈一下喊我一声叔父。高先生果然是懂行的人,佩服。确实,所说的基本不差,不过……”

    “不过,也未必做不到顺藤摸瓜。”高易水深深地看了景雨一眼,“只要唐国人起了疑心,也不是不能抓住景先生,加以严刑拷打……”

    景雨平淡地直起身来,微微笑了笑:“真有那一日,景雨会先行自我了断。”

    高易水微微点头,然而秦轲和阿布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震惊于景雨这恬淡外表下的死志。

    高易水看向秦轲,笑道:“没想到啊,你小子也开始思考这种问题了,我突然觉得特别欣慰,甚至有种……儿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

    “你说就说,不要占我便宜……”

    几人看过了房间,景雨却站到了门口,又从柜子上顺手拿过了一支烛台,说了句:“诸位请再随我来。”

    火光在白日中并不显眼,但一旦进入幽深的地窖,却照亮了一片黑暗,看似是一处堆米的地窖,而景雨扒拉开一些米袋,露出了一小段铜环,随着一声轻微的机关震动声,地窖的墙面露出了一处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口。

    高易水眼神微亮:“墨家的机关术?”

    景雨笑道:“年少的时候,在墨家稷上学宫读过几年书。”

    高易水笑着看景雨,啧啧有声:“真是人不可貌相,若我猜的不错,景先生将来是要接掌柜的衣钵了吧?”

    景雨轻轻点头:“掌柜的确有此意,但景雨自认难当大任。”

    说完他一人当先走了进去,剩下几人鱼贯而入。

    里面掏出的空间说大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面已经不再有米袋,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不高不矮的柜子,上面摆放着的,是一些整理成卷的卷宗,桌面上散落的,却是无数短小竹片。

    这些竹片有的写了字,有的尚且空着,想来他们就是用着这样的竹片在传递消息,竹片轻薄,塞进米袋里,也很难察觉,即使城内戒严,入城之时军士用刀戳破米袋查验,也未必能显露出来。

    “几位的想法我已经悉数知晓,掌柜的安排我来,主要是主持秦小兄弟在杨太真生辰当天进入王宫一事,此事事关重大,又十分危险,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景雨从柜子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王宫结构图纸,正打算摆到桌面上,然而却被高易水伸出一只手阻止了,高易水冲着秦轲看了一眼,秦轲会意,把自己怀里的地图拿了出来,摊开说道:“这是老高弄到的地图,景先生,你看看。”

    景雨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不过看见这张画在帛书上的地图,一时间眼睛却是一亮,他伸出手在帛书上细细摩挲,惊叹道:“这是……”

    高易水微笑着,把地图的来历简单地说明了一下。

    景雨潜伏在唐国数年,自然知道这样一份详尽地图是多么珍贵,顿时眉笑颜开道:“高先生果然厉害,我们的人为了一幅王宫的结构图耗时近三年,只能靠宫内的人在脑中强记,再画出,一次还不能画得十分完整,而这个过程就用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又因不同的人只能在宫内有限的区域行走,于是想要把这些零散的图拼凑到一起,又耗了足足两年,这其中还不敢保证有人记忆有误、拼凑失当而导致最终地图的错处……”

    高易水笑眯眯地道:“哪里哪里,我也是运气,正好认识几个朋友罢了。”

    景雨也跟着笑道:“若这是运气,我怎么没有?高先生不必过谦。”

    “我这是真运气,而景先生潜伏唐国,殚精竭虑耗费数年只为一张地图,其中之筹谋整合之力,着实令人钦佩。”

    两人都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老油子了,多年的阅历早已把他们锤炼成了人精,现下两人对话看似简单,却带着不少试探之意。

    而秦轲听着两人这么互相吹捧来吹捧去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无奈道:“我说你们两人如果一直这么相互拍马屁,我什么时候才能进王宫?”

    两人微微一凝,对视一眼,景雨忍不住笑道:“秦小兄弟说得对,我们还是先做正事吧。”

    “也是。”高易水脸上没有一丝尴尬的神色,两人之间的心防也在这一刻松懈了许多,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是因为自己吃得盐太多,才会导致这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

    对方确实是荆吴潜伏在定安城的人,虽说他一直对诸葛宛陵的神秘感保持着浓厚的兴趣,可想来诸葛宛陵也不至于会害他们几个。

    有了高易水这张地图,许多事情好办了许多,就好像老话说知子莫若父,对于工匠而言,他们最清楚的不是自家婆娘肚子上有几两肉,也不是自家米缸里到底盛着几斤米,而是他们自己亲手打造的房子。

    其中的机关、暗道,对于他们来说都像是自己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娩出的孩子,自然,这张图上对于这些东西的标注也十分清晰明了。

    而景雨也确实称得上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仅仅只是三言两语,就已经把整件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据他说,就连唐国王宫早先的那场大火就是在他的指挥下放的,最后拿到了那五行司南的指针。

    “原本我想了几个法子,但都觉得有些疏漏,一旦形势变化,就很难掌控。而如果说有了这张地图,秦小兄弟要走脱就容易多了,只要事情有变,我的人会在宫中制造混乱,到时候秦小兄弟就可以通过这条通路离开王宫,至于剩下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不过……”

    “不过?”秦轲看着他古怪的神情,不知道他有什么顾虑,“你想说什么?”

    景雨目光深邃地看向了秦轲,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小兄弟尽可能不使用这条通道。”

    “不用这一条通道?”秦轲眼神疑惑道:“那我应该怎么离……”

    高易水却突然站起来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小竹片们跟着都弹跳起来,发出了一连串不和谐的声音,他直直地冲着景雨,冷冷道:“想都不要想。”

    “我只是希望,并不是……”

    “你希望?”

    “高先生……”

    “别跟我玩虚的。”高易水连续打断景雨的话语,一时间场中的气氛都变得冷厉起来,景雨眼神平静,似乎几次想要解释的话被打断了,却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而高易水则是微微眯着眼睛,秦轲此时竟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几分凛然的杀意,他缓缓道:“你想做什么,我很清楚。”

    “怎么突然吵起来了。”阿布看着高易水的样子,心想刚刚两人还有说有笑,甚至看起来融洽得像是一对许久未见的老友,现在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他咳嗽一声,有些紧张地插了一句嘴:“高先生,景先生,你们坐下好好说话。”

    秦轲站在高易水身边,这一次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他连忙也打圆场道:“老高……你先让景先生说完,他到底想做什么?”

    高易水昂着头,用眼稍看着景雨,淡淡道:“还不够清楚吗?他希望你不用这一条通道,自然是希望以后能用这条暗道来替荆吴传递宫中消息。如果说王宫内与王宫外能用这样一条神不知鬼不觉的通道连通,那对于他们这些暗探来说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但这条逃命的通道一旦被使用,就有很大可能会被王宫内的人察觉,王宫里的禁卫们又不是傻子,即使没被第一时间察觉,也已经很难保证原本的隐秘性了。”

    秦轲静静地望着景雨,道:“是这样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 约定(三更)

    “对了一半。”景雨苦笑一声,又看向高易水道:“高先生,或许你对我有些误解。”

    “我只是很清楚你们这些人的习性。”高易水嗤笑一声,“为国为家?有这样一颗心,我高某人敬佩之至,但首先你得清楚,我卖掉一个人情专门拿来的这张地图,可不是为了让你们用的。”

    景雨点了点头,道:“高先生的话我当然清楚,所以我只是希望,并非是要求。我希望能有这样一条密道来掌握唐国王宫的动向,但掌柜留下的书信里已写得十分清楚,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小兄弟的安全,这也是丞相的命令,而服从命令是我们这些人的天职。”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高易水哼了一声,“此去王宫内不是郊游,任何一点顾虑,都有可能导致问题的出现,你让他尽量不使用这条通道,出了问题,你要怎么向你家丞相谢罪?用你这颗脑袋?”

    “景雨的脑袋,并不值钱,若是丞相真要我去抛头颅洒热血,拿去便是。”景雨摇了摇头,静静地站着,颇有些寂寥的样子,“只是……若有此通道,或许我荆吴儿郎能少死许多……”

    秦轲一愣,他之前已经听老掌柜说过,上一次火烧宫殿损失了不少人,但具体的,老掌柜便没再透露,所以秦轲也没敢追问。

    不过现在,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上一次,就是你们夺取五行司南的那一次,死了多少人?”

    景雨闭上了眼睛,其实他不用回忆,也能记得那个数字。那些面庞在自己的脑海中依旧鲜活,甚至他有时都不能确定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对于他们做的这一行当,朋友、战友某一日悄然死去其实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配拥有情感。

    片刻后,景雨睁开双眼,语气凝重道:“二十一人,十一人为了保住秘密而死在火场,五人自尽,两人被拷问之后斩首,还有三位宦官没被查出是我们的人,却因为‘监管不力’这样的罪名被庭杖活活打死……”

    秦轲低下头,眼神复杂,他能听出景雨话语里的沉痛,一起共事的战友,不得不为了同一个目标向前,哪怕踩着战友的尸骨,也还是要向前,而王宫大火的谋划人正是景雨他自己。

    如果有一天,他也得向着自己身边的朋友下令,让他们去做一件几乎必死的事情呢?

    不,不会有这样一天,因为他根本说不出口。好在,他自认自己并不适合当将军或是上位者,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回避了这种需要他做出抉择的时刻。

    如果可以……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活着,并且高兴地活下去。

    “我试试看。”秦轲道。

    高易水皱起了眉头:“别想太多,你不是什么救世主,你也做不了救世主,你先保住你那条小命,再说别的。”

    秦轲认真地道:“总要试试看吧?如果真的能保住那条通道……”

    “如果你有诸葛宛陵的能力,我什么话都不会说。”高易水嗤笑道:“可你也该掂量掂量,你的那点小心思,恐怕连面前这位景先生都要不如。昨晚我怎么说的?你真以为自己的运气举世无双了?”

    秦轲低头沉默,他知道,高易水说得没错,自己总想着许多事情可以两全,但实际上,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两全之策?

    他想起在稻香村时,师父教他下棋,他总是下不好。

    师父常常会叹息一声,告诉他有舍才有得,在棋盘上,你不做执子的人,就得做棋子。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无法得到。

    那时候秦轲还不是太懂,但现在,秦轲轻声对自己道:“师父,阿轲好像懂一些了。”

    两边争执不下,秦轲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高易水最终敲定了路线,斩钉截铁,时间也就定在了三日后的暮时,这个时候是杨太真生辰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到时候宫廷上下都会十分忙碌,最适合伪装混进去。

    不过秦轲倒是想到了一件头疼的事情。

    蔡燕那时约定……说的是三日后的午时,还让自己去蔡柱国府找他,那自己到底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了,自己难不成真的要带着他一起游历天下?

    打住……现在眼前这一关都还没过,万一自己进去王宫真就没出来,后面什么的不都是扯淡么……

    如果说不去,岂不是有些不守承诺了?想到蔡燕那晚的样子,只怕是真的很想离开这座繁华、美丽,但对于他来说如牢笼一般的城市。

    这真的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秦轲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没想出什么结果来,倒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不然待会让景先生备一锅香喷喷的鱼汤?

    景雨安排好了一切事务。竹片上的信息通过米袋传递到了各处,在不同的人手中辗转,无数躲藏在定安城暗影中的“老鼠”重新被唤醒,被激活,开始沿着他们自己的管道,行使着他们应尽的职责。

    虽然秦轲很难明白整个组织是如何运作,却也可以从景雨不断收到的小竹片中感觉到,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被缓缓打开。

    而秦轲现在则是需要用尽全力把那张地图背熟,甚至印刻在脑海中,渗透进骨髓里。

    于是,连续两天秦轲满脑子都是地图地图地图,甚至就连吃饭的时候嘴里都忍不住叽叽咕咕地说着诸如“含元殿”、“麟德殿”、“三清殿”……等等的宫殿名称。

    不得不说,唐国的王宫在经历过那一次改建之后,扩增了太多,其中楼宇就有进八千间,这样的规模,放在前朝稷朝,足可以称得上是“僭越”,只怕唐国还没建成这样的一座宫殿群,就已经被稷朝的铁骑碾压成粉了。

    只是当年那样强大的一个王朝如今已经化作烟尘,伴随着雨打风吹,曾经的诸侯们纷纷自立而起,礼乐崩坏,早已经没人在乎到底哪家的规格违反了祖制,违反了礼法。

    就算真的有人站出来说,又能怎样?

    难不成他们还能让前朝开国皇帝,那位铁血之主重新带着几十万铁骑重临人间?墨家号称“承大稷之祖业,匡扶天下,恢复礼法,扶救万民”,对于百姓而言,只不过是一句空话大话。

    百姓要的,只是一个平安祥和,能吃饱饭,能穿暖衣,不要有战乱,不要有酷吏的安宁日子,至于谁是公卿谁是王侯,谁有会在乎呢。

    “你去哪儿?”

    第三天的早晨,朝阳逐渐攀附着山峦,纵身一跃,挂上了半空,开始散发着它从未停歇过的庞大精力。

    高易水和景雨已经连着商讨了两天,两人眼中都有了几分疲倦,他看见秦轲向着米铺外走去,轻声道:“傍晚你就要跟着队伍进王宫了,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还是别乱跑吧,省得节外生枝。”

    秦轲点了点头,却没有停下脚步,有些局促地应道:“我很快回来,有点小事,很快回来。”

    其实不是小事,他现在得去解决之前给蔡燕的那个承诺,这两天时间,他已经把地图背得滚瓜烂熟,同时也想清楚了一件事情:行走天下,未必是什么乐事,自己这一路是为了寻找神器和师父的踪迹,还不知要遇上多少危险,拉上人家,反而害了人家。

    光说今天,自己就必须得进王宫去做一回“梁上君子”的勾当,就算侥幸活着出了宫门,下一次呢?再下次呢?他会不会是去了沧海,在数万虎豹骑的眼皮底下火中取栗?还是深入长城以北,持剑站在一群凶兽之间?

第二百四十七章 蔡柱国府(四更)

    当然,秦轲现在并不认为自己有哪怕一丁点能和虎豹骑相抗衡的能力,这只是一个夸张的幻想。

    但他这几日背地图的间歇,每每想到那个潇洒不羁的贵公子,心中都会忍不住生出几分歉意,似乎还有几分惋惜。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虽然他一直被家里管束着,却也好过秦轲这般,如一朵风中飞絮,或是水中浮萍,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他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再去关照别人。

    想到这里,他拒绝蔡燕的心愈发坚定,虽然他知道这样的突然变卦可能会惹来蔡燕的不满,但好像也只能如此应对了。

    蔡柱国的宅邸就坐落在定安城城北,那里有一条繁华与宁静十分不可思议地并存着的承天门大街,至于为什么说繁华,因为这条街距离唐国王宫最近,更是与宫墙比邻,并有一处宫门朝着这条大街洞开,此街也因这道宫门而得名。

    依照唐国祖制,凡国家盛典、军队出征、凯旋、迎接贵宾、宣布大赦、庆祝节日等,都要在此街举行隆重的仪式。

    因此,街道中心实际是一个广场,宽百步,一整支依仗并列通过,或是十四头骏马一字排开,都绰绰有余。

    而此处的宅邸,不少都是唐国国主亲自下令赐予臣下的,自然,在唐国定安城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拜将入相虽显贵,不如承天一处宅。

    足以说明承天门大街的一栋宅邸是多么精贵难得了,只有对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高官重臣,亦或是与李氏关系亲密的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被赐予这里的一处宅邸。

    蔡柱国是恭称,他的本名叫蔡邕。

    在唐国,有柱国、上柱国和大柱国三个勋位,柱国是从二品,上柱国则是正二品,虽然听着好像距离顶尖的一品大柱国还差了一级,可实际上,国主以下的大柱国勋从来就没有赐予过任何人,这么多年,就连整个唐国的朝堂都快要遗忘这个勋位了。

    正二品的上柱国唐国倒是有过,但自唐国建立以来也只赐予过三次,所以蔡邕这个从二品柱国勋,在唐国可以说是傲视群雄,几乎无人可匹。

    而本身蔡邕的职位也是从二品的尚书令左仆射,兼任唐国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更是将他的尊贵身份抬到了顶峰。

    李求凰没有设立尚书令,且现在尚无子嗣,也更谈不上太子太师或者太傅,蔡邕若是再往上,要么是补上那个尚书令的缺,要么就是去做那为国主师的太傅!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蔡邕都只差一步。

    秦轲看着那高高的院墙,一时间陷入了沉思,这两天他在地窖里看了不少唐国典籍,再加上高易水从旁解读,已经渐渐了解了一些唐国的讯息,但他之前看书的时候,只以为蔡柱国是个大官,但他万没想到这个“大”,会大到这般程度。

    而蔡燕有这么一个爹,家教严厉也在意料之中了。

    不过,自己又应该怎么进去见他?想到这里,他越过那两头威武雄壮的石狮,登上台阶走近了那朱红大门,伸出手,握住两只铜玄武头咬住的铜环,轻轻地敲了敲门。

    大门缓缓地开了一角,一张满是风霜老人脸透了出来,他咳嗽两声,有些奇怪地看着秦轲,道:“这位……”

    他打量了一下秦轲身上的棉布衣衫,眼神中闪过几分不屑,但修养还是让他平和地接着问道:“这位公子,你找谁?”

    秦轲当然能看出老人对自己的不屑,不过秦轲倒是习惯了这种眼神,世上的贵人看待百姓向来如此,就连他们的仆人也是有样学样,在稻香村的时候,那些衙门的差役一个个都快把鼻孔冲到天上去了。

    所以秦轲对此还算经验十足,点头笑道:“我找一下蔡燕。”

    “蔡燕?”老人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就要关门,“府上没有这个人。”

    “什么?”秦轲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挡住大门,不让老人关上,“怎么会呢?这里是蔡柱国府邸对吧?”

    秦轲身为修行者,力量本就比常人要大,然而秦轲却能感觉到那关门的力量也不小,他微微吃了一惊,大概能确定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实际上也是一位修行者,这样的权贵之家,果然非同凡响,就连一位老仆人也不简单。

    而老人则是皱眉用力,感觉到秦轲的手如同泰山一般岿然不动,也立刻确定了秦轲的修行者身份。只是他并没有露怯,而是冷冷地看着秦轲道:“放手,不要以为自己有点修为就可以乱来,这里是蔡柱国府邸,如果你还要继续失礼,我会让人把你送到衙门治罪。”

    秦轲看出他的怒意,小心地放开手,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有些急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府里真的没有蔡燕这个人吗?他应该是蔡柱国的儿子,他还有有一个哥哥,叫……蔡襄,不然你让我见见蔡襄?”

    老人冷漠道:“蔡襄确实是老爷的长子不错,但你以为你是谁?一介布衣,指名道姓就要见当朝的御史大夫?不要再来了,为了你自己那条命,最好还是自重一些。”

    说完,他用力地合上了大门,高高的朱红色大门发出了一声闷响,随后老人已经在门后把门栓给卡上了。

    秦轲呆呆地站在原地:“御史大夫?”

    他打听了蔡邕的官职,却没有在意过蔡襄,没想到那位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子竟也是个从三品的大官,这蔡柱国府邸,还真是一门双杰了……或者是,三杰?

    他想到蔡燕说的那位从军的二哥,既然有两位珠玉在前,这位也不该是位棒槌才是。

    然而秦轲无奈地摇头自语道:“那蔡燕……你又是谁?”

    老人说没有蔡燕这个人,可那天晚上他们分明一同出行……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他疯了,那天晚上其实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但秦轲自认自己正常得很,也没出现什么傻子征兆,比如嘿嘿嘿嘿地到处傻笑,或者是拿着木棍去捅地上的狗粪?所以这不太可能。

    第二种,自然就是蔡燕骗了他,他根本就不叫蔡燕!

    至于他是叫蔡二蔡三还是叫菠菜包菜,那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秦轲有些头疼:“这是哪门子的事儿?”他在原地打了几个转,空旷的街道上偶有行人经过,看他在蔡柱国府邸前乱转的样子,都是一脸轻蔑:这小子看起来又穷又酸,还在蔡柱国宅邸门口转悠来转悠去,难不成是想走蔡柱国的路子捞个小官做做?

    蔡邕身为尚书令左仆射,尚书令一职空悬,左仆射就等同于半个宰相,若是后门,朝中就没有比这更金碧辉煌的后门了。

    只不过在所有人看来,秦轲都不过是个自以为有才的穷酸少年,就连让蔡邕低下头看一眼都无可能,他站在这里,实在显得不自量力。

    秦轲站了一会儿,感觉到了那些不善的目光,苦笑着想这还真是权贵门前耳目多,现在眼看他是见不着蔡燕了,好像除了离去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但他又看了看日头,发觉现在还没到正午时分,或许……他应该再等等?

    蔡燕,你到底在哪儿?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小姐(五更)

    秦轲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蔡柱国府邸之中,一间女子的闺房内正传出清脆悦耳的说话声,只是这说话声并不是在吟诗作对,也不是在谈天说地,而是……单纯地在抱怨。

    “今天非得让我穿得这么隆重吗?搞得好像我不穿成这样就不配跟国主说话一样,平时我自己一个人悄悄入宫也不少,国主什么时候管过我穿什么了?”

    “小姐,你就别抱怨啦,坐直坐直,这还在梳着头呢,等会儿到了时辰我要是还没做完,老爷又得责罚我啦。”丫鬟小兰握着象牙梳,嘻嘻笑着将眼前如瀑的黑发握到了手中,她手脚轻慢,却是灵巧无比,而坐在雕花小凳上的大小姐则是有些不太高兴,嘟着嘴,左右也不大好动弹,只得伸手在梳妆台上的盘子里拈起一颗蜜饯,利落地丢进了嘴里。

    小兰忍不住抿嘴轻笑,心想自家主子真是与众不同,别家小姐巴不得整日呆在梳妆台前,就连几盒胭脂都能摸个半天,温婉如水,说话也是细声细语,更能绣得一手好女红。

    而自家主子,整日素面朝天,让她在梳妆台前呆不到半个时辰就得跳脚,要不是自己专门准备了这一小盘蜜饯,强行让她坐着,只怕她早就一溜烟跑去树上或是假山里头看书去了。

    “小兰,你在笑什么呢?”小姐嘴里含着蜜饯,说话显得有几分含糊,鼻子里哼了一声,“别以为我看不见,我面前可是摆着个铜镜。”

    小兰陪伴小姐长大,自然没有太多拘束,依然笑着道:“小姐,你要是能安静下来让我好好弄,我早该大功告成啦,”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你再这么动弹,我今天非得被老爷责怪,不过小姐,你怎么一个劲地跑出去看日晷?那日晷在府里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这么爱看。”

    小姐哼声道:“我乐意,你管我。赶紧梳头,我好跟爹爹交差,你也好跟爹爹交差。”

    小兰抿嘴笑着,又挽了一缕发丝梳理着,其实小姐的头发很柔顺,晨间更是提前用浸着兰花花瓣的热水沐浴过,现在发丝间都还带着几分香味。

    今日是杨贵妃生辰,宫内外上下都不敢有一丝怠慢,蔡家自然也收到了邀请,蔡邕一开始还下令让几个丫鬟同时动手来给小姐梳妆打扮,只是她受不了被一群丫鬟们围着折腾,硬是把一帮人都从房里赶了出去,只留下小兰一人伺候。

    小兰甜甜地笑道:“现在知道急啦?”

    只不过没过一会儿,小姐又微微转头,问小兰道:“你去帮我看看,现在几时了?”

    小兰捏着梳子走到窗边,遥遥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日晷,轻声道:“巳时啦……等到了午时,宫里就该派人来请了。”

    “哦。”小姐点了点头,看似平淡,然而一只手却忍不住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喃喃道:“那应该快了。”

    小兰以为自己懂了小姐的意思,笑得更甜:“小姐,你急着入宫见国主?也是,国主上回还专门给小姐做了诗文呢……”

    小姐翻了个白眼,伸手又拈了一颗蜜饯扔进嘴里,蜜饯很大,将她一边的腮帮子都给鼓了起来,她神秘一笑:“你猜。”

    小兰无奈地摇头,从小到大,她也尝试过无数次去猜小姐的想法,却依旧是云里雾里。

    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在门外道:“琰儿,怎么样了?”

    “是老爷!”小兰连忙身子一抖,手上梳子飞快地和手指配合起来,开始帮小姐挽起发髻,一边还扬声回答道:“啊,老爷,快好了快好了,在梳头呢。”

    蔡邕在门外显然有些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梳头,磨磨蹭蹭的,午时宫里的马车就到了,难不成要让宫里的人都候着你一个不成?”

    小兰向来怕蔡邕,自然是唯唯诺诺不敢应答,只是这时候小姐倒是没了什么顾忌,直接转头冲着外面喊道:“等着呗!不愿等就回去!我就不去了!”

    “你说什么?”蔡邕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怒意。

    “小姐,别……”小兰慌忙就想去捂小姐的嘴。

    然而小姐却变本加厉地大叫起来:“我说那就不去了!反正平日里也不是见不到国主,不必非得赶在今日呀!”

    蔡邕顿时大怒:“乱说些什么?什么不必赶在今日?”他伸手想去推门,却又想到礼法,顿时把手收了回去,“你是国主钦点,杨贵妃认可必须要出现在晚宴上的,爹爹可以不去,你哥哥可以不去,你却是必须得去!国主欣赏你的文采,这是多大的荣耀?”

    只是小姐却没那么多顾及,直接站起来跑到门边,推开门与蔡邕面对面道:“那又怎么样,国主都没你这么讲究,就你事儿最多,哼,老顽固。”

    “你……”蔡邕一时语塞,满朝文武,即便是他的政敌那位与杨太真关系匪浅的右仆射,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喊出“老顽固”这三个字。

    可他的这个女儿,蔡琰,却是他老来得女,是他仅有的一颗掌上明珠,也只有她,可以无时无刻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老顽固?我,我可是你爹!”蔡邕像是个孩子一样跺脚,瞪大了眼睛盯着蔡琰,一面怒火上涌,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不孝女……不孝女……”

    “爹。”这时候,蔡襄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脸苦笑地奔跑了过来,人还未到蔡邕身边,一双手早已伸上前去,十分顺手地扶住了他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老父亲,看他娴熟的动作,和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显然这种事情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何必置气,小妹也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她不喜欢打扮,这么多年也一直如此,现在说几句气话,您何必当真……”蔡襄一边搀扶着蔡邕好生劝慰,一边拼命对蔡琰使眼色,蔡琰看着蔡襄那带着几分乞求的眼神,吃软不吃硬的她终究还是没再开口,转而用力地关上了门,继续坐回了梳妆台前。

    “唉,看来我这些年是真的把你小妹宠坏了。”蔡邕嘴唇颤抖了一会儿,可他还能说什么?即便蔡琰有千般不是,可她始终还是自己最珍爱的小女儿,他不怕她大呼小叫地和他顶撞,也不怕她爬树上房砸东西,他最怕的就是蔡琰真的赌气起来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不回答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

    蔡襄看着老父亲,知道父亲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微笑道:“爹你说过,小妹的脾气是最像娘的,不是么?您别往心里去。”

    蔡邕叹息一声,道:“是啊,我有两个儿子,都随我,一个从政一个从军,而这个小琰儿……唉,真是跟你娘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倔!”

    “扶我去书房罢。”蔡邕缓缓移动步伐,轻声道。

    蔡襄点了点头:“好。”

    一老一少慢慢地穿过长廊,蔡邕老了,当年的他也是一位在马上平天下的骁勇将军,只是现如今,他连上马都有些费劲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失去了锋芒,他的眼神仍然锐利,沉稳又坚定的步伐依然让人感觉他好像从未走下过战场,而是仍然在握刀前行。

    书房之中,蔡邕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头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这一问似乎没头没尾,如果是下人经过,或许会以为老爷和大少爷是在商讨今日进宫赴宴的事情,然而……

    蔡襄低眉,恭敬道:“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三千死士在这一个月内化整为零分批进城,现如今已经重新聚集,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成滔天之势。二弟他今日回定安,原本麾下的一千铁骑是被安排进入大营内休整的,不过我已经传信给他,现下他应该知晓我们的安排。”

    “而爹爹你先前的一手军令,调离了定安城内大半兵力,现在只剩下……”

    “哼,大营里的兵力我自有办法节制。”蔡邕坐在椅子上,佝偻的脊背却看不出一丝颓然,反而像一头看准了猎物微微弓起背准备扑食的猛虎。

    蔡邕道:“现在的问题,就是王宫内的禁军和飞骑,死士们没有甲胄,必须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武库,然后直下朱雀门,杀入王宫。如此……诛杀妖妃杨太真,大事可成!”

    而妖妃一死,她那一派的党羽自然作鸟兽散,分崩离析。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丫鬟的传话(六更)

    “放心,爹,我会做好的。”蔡襄一拱手,“宫里的祝公公说,届时城门一开,唐国那些多年未经历战火的禁军,根本不足为惧,绝对阻挡不了我们的死士。”

    蔡邕点了点头,但还是伸手点着他的胸口道:“你亲自指挥,不可出半点纰漏。”

    “是。”

    这边闺房之中,蔡琰的发髻终于梳理完毕,这么看上去,真真是“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了,因为今日是贵妃生辰,为显庄重,小兰还特意为她插上了那支国主亲赐的玉簪。

    她的皮肤本就极白,因此小兰也并没有给她浓妆艳抹,淡淡的妆容反而更能衬托出她的天生丽质,只一点朱红色的樱唇,娇艳如火,美得令人神往。

    只是她看着铜镜里的那个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是自己,甚至生出了几分厌恶。

    她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感觉到发髻上的饰品跟着她的动作剧烈颤抖着,无奈道:“这哪里是梳妆,这根本就是把人当成了一件首饰盒吧?”

    小兰轻声笑着,伸手为她把两只耳环戴上:“小姐,这说得哪里话?你现在可真是美死了。”

    “是。”蔡琰眼珠子上翻,“还真是美得好想去死呢。”

    小兰皱着眉道:“小姐,你怎会做出那样的联想,我这是真心诚意地称赞你,你现在若是出门,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公子都得把他们的眼珠子给瞪出来呢!还有那些个成天顾盼生姿,装出一副扶风弱柳姿态的官家小姐们,见了你,还不都得羞愧地头赶紧钻进轿子里?”

    “那关我什么事儿。”蔡琰心烦意乱地摆摆手,道:“没别的事了?那我出去了……”

    说着,她打开门,一蹦一跳地就往外走,全然不顾自己那些环佩叮当的发饰随着她的动作在剧烈地颤抖,只是这裙裾又紧又长,让她有些不太方便跨过门槛,她只得特意地把裙裾提了起来。

    蔡襄与蔡邕刚刚结束了谈话,从书房一路顺着走廊向着这边走来,正好看见蔡琰从房内走出。

    蔡襄略微地愣了一愣,然后笑道:“快看看这是哪位天仙下凡了?不知这位天仙,可有见到我家那顽劣的小妹?”

    蔡琰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过去道:“哥,你别忘记你的私房钱还在我手里。”

    此话一出,蔡襄眼神立变,顿时不敢再揶揄她,语气哀婉道:“小妹啊小妹,你可怜可怜大哥,要知道你嫂子管得严,那两根金条我可是用命保下来的,要是没了,恐怕你大哥想喝几口酒都得去蹭人家的场子,多丢人。”

    蔡琰嘻嘻一笑,道:“反正你惧内的事情在定安城里早已传开,难不成你找人蹭口酒喝还能多丢一层脸皮不成?”

    “那可不一样。”蔡襄义正言辞,拳头在胸前紧握,“我那怎得叫惧内?我那是心疼你嫂子,所以才会对她言听计从,定安城的同僚不了解,那是他们的事儿……”他凑近了蔡琰,在她耳畔小声道:“其他的都可以商量,喝酒这事儿你就别再让哥出去丢脸了吧?”

    蔡琰看着蔡襄脸上有些糗的表情,心中十分好笑,却也十分感动,才三十几岁的年纪,蔡襄就已经做到了唐国的御史大夫,手握实权,监察国中大小官员,而且明眼人也都知道,将来他必定是会接替其父,成为唐国新的顶梁柱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厉害男子,却很不合理地惧怕内人,虽然蔡琰也相信他确实是疼爱嫂子,但至少这份畏惧,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她笑着道:“那行,看在前几天你帮我说好话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啦,那两根金条,就藏在你房间《九问》的典籍下面,你最好快点去,要是去晚了,说不定嫂子整理书卷的时候就会看见了……你想啊,这个家里爹爹肯定是不需要藏私房钱的,二哥又常年在外,想来只有……”

    蔡襄顿时反应过来,狠狠地瞪了蔡琰一眼,转身道:“不早说,竟放在那种显眼的地方……回头再跟你算账,哦,宫里的人想必快到了,你还是早些去前厅等候,省得误了时辰爹又要生气。”

    他的脚步急切,可转过头去的那张脸上却丝毫没有半分焦急,等到刚刚与蔡琰调笑的笑容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冷冽和几分凝重

    今日之事若是不成,拿回那两根金条还有什么意义?

    喝酒……总得是活人来喝的。

    而就在蔡襄的身影消失在廊下的转角之时,蔡琰这边低下了头像是一只得意的小老鼠般嘻嘻笑了起来,她转头看了一眼日晷,瞳孔立即一缩,大声尖叫起来。

    “小兰!小兰!”蔡琰扯着嗓子,“小兰,你快过来。”

    小兰还在闺房里收拾梳妆台,听见蔡琰那夸张的叫喊,有些无奈,只好打开门走了出去:“又怎么了,小姐,我现在可没工夫陪你抓蛐蛐儿……”

    “抓什么蛐蛐儿……”蔡琰瞪大眼睛,指着日晷道:“你看看!都正午时分了!”

    “正午时分怎么了?”小兰看了看日晷,又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眨巴着眼道:“小姐是饿了?可老爷吩咐过,现在不能吃东西,晚上有宴席,先吃太失礼……”

    “吃吃吃,就知道吃。”蔡琰提起裙子往后院跑去,浑然不觉得平时那个吃货就是自己,一边不忘对小兰道:“快,快!你去帮我看看门口有没有人,如果有个年轻男子在门口的话,你就小声告诉他,到后墙等候”

    “谁呀?”小兰朝着蔡琰的背影问道,满脑子都是疑惑。

    “你别管!”蔡琰那仿若夏日繁花般的身影已经向着后花园飞奔而去。

    还在大门外等待的秦轲看了一眼日头,又看了看那静默如常的蔡府大门,一边一个的巨大石狮子在日头的照耀下就好像两个闲散的人,一个玩着球一个抱着小狮子,双眼里却是充满了讥讽。

    秦轲心想自己是该走了,已经到了正午时分,而蔡燕,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真傻,还以为蔡燕是真的想要跟自己去游历天下,现在看来,或许他那时只是一时兴起才整出这么个约定,估计喝醉酒之后回家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连秦轲是谁都不会记得了罢。

    “不管怎样,我来了,至少……不是小狗了。”想到蔡燕那儿戏一般的“拉钩”,他莫名地笑了笑,或许所有的趣味都留在了那天晚上。

    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回米铺的时候,身后的朱红色大门却突然传来了吱呀一声。

    “喂!那个……那个……你过来!”小兰当然不知道秦轲的名字,但看背影,她能看出秦轲是个男人,这偌大的府门前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转悠,应该就是他了。

    而秦轲听见这个喊声,转过头来,有些狐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在喊我?”

    “对呀。不喊你喊谁?”小兰上下打量了一番,布衣?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嘛……

    她的心中不免轻视了几分,说话也变得更加轻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哦……”秦轲看了看正午的太阳,挪动着步子走过去,这没等来蔡燕,却等来了一个姑娘?这哪儿跟哪儿啊?

    “怎么了?”秦轲问道。

    而小兰捏着鼻子附到了秦轲耳边,小声地按照蔡琰的话对着秦轲说了一遍,然后立即收回脑袋,就想去关门。

    “等等。”秦轲一时间满头雾水,连忙喊道:“这位……姐姐。你,你是蔡燕的谁啊?”

    小兰在门缝里瞥了他一眼:“蔡燕?谁啊?”

    说着,她重重地推上了大门。

    秦轲摸了摸鼻子,一时间脑子里好像塞满了浆糊,但想想没准蔡燕真是有什么苦衷,不得不这么小心翼翼地找人传话也说不定,既然都等到了现在,那么再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于是他信步向着一旁的巷子里走去。

第二百五十章 风中摇摆的裙裾(七更)

    宅邸后花园,蔡琰看着一路小跑回来的小兰,赶忙迎了上去,四下张望,眼神闪烁好像一只警惕的老猫,她一把抓住小兰,问道:“怎么样,他来了没?你告诉他了没?”

    小兰点头,但看着蔡琰,表情有些怪异,“小姐,你想做什么?那个布衣到底是谁啊?”

    蔡琰嘿嘿一笑,伸出手拉着小兰道:“你别管,跟我来。”

    小兰的表情更加古怪,脚下踩着碎步慌忙道:“这都快要入宫了,小姐你在后花园做什么?进了宫有的是花儿看,国主不是还带着你进过好几次御花园么?现在秋季,菊花正是最好的时候……”

    “笨!”蔡琰有些跳脚,“谁说我是来赏花的?你觉得我今天穿成这样,还有什么闲情逸致?”

    “穿成这样不是更应该有……”

    然而蔡琰不由分说,扯着她的手更紧了,“少废话,到这边来。”

    几名花农正在照顾花草,洒水浇花,动作平稳,看到蔡琰过来,纷纷躬身叫了一声:“大小姐。”

    偶尔蔡邕闲暇时也会过来做些园艺,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手段。

    做园艺,第一得有大局观,修剪通常得从几片叶子、几根枝条开始,然而随着一点点的修剪,想要呈现出自己脑海中的样子,他非得不断地后退、不断地挪步,每一个角度细细地去审视面前的盆景,若是有一处修剪不当,可能会破坏整个盆景的美感,必须要及时作出修改。

    第二,他不能急躁,不要小看那小小一盆一簇,修剪却是一件极耗时间的活计,若是焦躁起来,急于想要两三剪子完工,那得到的也必然只有那两三剪子的质量,欲速则不达。

    有人说,蔡邕能坐到今日之高位,与他喜爱园艺有关,想想也未必没有道理。

    而蔡琰当然是没那心情做什么园艺,虽然来府上教插花的老师曾说过她很有天赋,可她完全没法喜欢上那种需要一动不动凝神静息的才艺。

    “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我想在这里静一静。”蔡琰尽量让自己说话的样子变得优雅又恬静。

    “是。”花农们收拾好工具,四散退去,而这时候,蔡琰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狡黠的神色,她挽起袖子,不顾小兰在一旁聒噪地问她想要做什么,也一点不在乎自己的裙裾很快沾满了泥土,她一下子搬起了一盆花摆到了高高的院墙下,嘴里还呼喝着:“小兰你站着干什么呀,快来帮忙。”

    小兰心疼地看着蔡琰的裙裾变得好像烂泥中的落花,又看了看她黑乎乎的双手,赶忙跑了过去,拦住蔡琰道:“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呀,让我来让我来。”

    可能是嫌小兰一个人搬得太满,蔡琰丝毫没打算就此在一边休息,继续跟着一盆又一盆地搬着。

    蔡琰的手脚竟一点不比丫鬟慢,只是她一边还在注视着身后的两边走廊,以防哥哥或爹爹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她的动作显得越发急切。

    搬到第十盆花的时候,小兰终于明白了蔡琰的目的,高高的院墙之下,蔡琰竟是用这些花盆硬生生地垒起了一道翻墙的阶梯!

    可怜蔡邕珍爱的那些名贵盆景,一层又一层地叠在一起,早已经不成样子。但小兰显然没空关注这个事情,而是看着身手轻巧正攀着花盆准备上墙的蔡琰,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小姐……你,你又要翘家!等会儿就要进宫了呀!”小兰就差没哭出来了。

    “嘘。”蔡琰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放在嘴边道:“小兰我问你,你想不想挨打?”

    小兰面色一变,怔怔地看着她,摇头道:“当然不想。”

    “那不就是了!”蔡琰笑道:“记得哈,等会儿我一出去,你就喊‘小姐逃跑啦小姐逃跑啦’,你喊得越响,爹爹就越不会迁怒于你。”

    “可……”小兰哭丧着脸,心想小姐要是不翘家,老爷又何至于要罚我?

    但此刻,蔡琰已经纵身一跃,像只猴子般翻上了院墙,就连身上那一身不方便行动的裙装都无法阻止她那颗急切追寻自由的心。

    而秦轲脚步不算快,此刻刚刚走到后墙,正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对着他喊道:“秦兄!秦兄!”

    秦轲听着这声线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像是蔡燕?可又像是一个姑娘。

    他抬起头,正对上了站在院墙之上的蔡琰那双明亮又灵动的大眼睛。

    蔡琰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一身柔软的裙裾在风中飘动,让人怀疑她会不会在下一刻就飞天而起。

    秦轲呆住了。

    是蔡燕吗?

    不像,可如果不是蔡燕,为何脱口而出就叫自己“秦兄”?可如果是蔡燕,这院墙之上的为何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她轻轻地在院墙上走了几步,双臂伸直调整着平衡,猎猎的秋风吹过,她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似乎随时都会从那高墙摔落。

    她欣长白皙的脖颈、如柳叶的细眉、高挺又秀气的鼻子,鲜红娇嫩的嘴唇,还有她那狡黠的笑容都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远离凡尘,清新脱俗的精灵。

    蔡琰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傻了眼的小兰,道:“记得!我一跳,你就叫,到时爹只以为你是疏忽,就不会打你了!”

    说完,她冲着同样呆呆傻傻站在原地的秦轲,嗔道:“秦兄,愣着做什么?接住我!”

    秦轲还没来得及回应,只看见那裙裾飘飘,蔡琰真的如一只张着翅膀的精灵般飞了起来,轻飘飘的,好像风一吹都会飘走一般,而秦轲赶忙地伸出双手……

    下一刻,如瀑的发丝飘荡在他的鼻尖,一股清新的兰花香味沁入心脾。

    蔡琰咯咯咯的笑声在他的耳畔回响,然后她借着秦轲的肩膀一撑,整个人落了地,睁着大眼睛满是兴奋。

    “不……不好啦!小姐她翻……翻翻……墙!翻墙逃跑啦!快来人呐!不好啦!”

    这时,院内才响起小兰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被蔡琰这惊人的举动吓到了。

    蔡琰听见了小兰惊慌失措的声音,低头一笑,心想你这丫头演得还真像。不过也好,她表现得越慌乱,戏就越真,有大哥护着,总不至于真的挨上一顿板子。

    不过小兰这么一喊,也就意味着留给两人的时间已经不多,她面色一紧,一把拉住了秦轲的手,说道:“走,快走。”

    两人却不是闲庭信步地“走着”,而是开始在巷子里狂奔起来,就好像他们初见的那一日。

    跑了一段,秦轲已经完全信了这个女子就是那晚与他一同放花灯的蔡燕,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两人好像一碰面,就免不了要开始一场大逃亡。

    这时的蔡府也已经炸开了锅,而蔡琰知道自己这样奔跑下去速度实在太慢,急切地拍着秦轲的后背道:“蹲下,你蹲下。”

    秦轲站住,在茫然之间蹲下了。

    然后是几根发丝覆上了他的脖颈,有些痒痒的,蔡琰在他的耳畔一声大叫:“快,快跑!”

    秦轲又在一片茫然之间直起了身子,继续奔跑起来,他此时是背起了蔡琰,而他本来就身负气血修行,身强体壮,蔡琰的身子又轻得出奇,即便是背着狂奔,好像也不怎么费力。

    听着扑面而来的风声呼啸,蔡琰兴奋地大叫起来,她丝毫没有害怕,反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一边伸出双手,像是张开翅膀的鸽子,一边喊道:“驾!架!”

    秦轲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心想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怎么一下子从秦兄变成了一匹马?

    中途两人经过蔡柱国府邸的正门,周围的人几乎都是瞪大了眼睛惊掉了下巴,他们还认得秦轲就是刚刚那个在门前徘徊的无名小卒,刚刚他终于离开大门口的时候,还引来众人的一阵嘘声,大家都觉得这小子终于是知难而退了。

    结果只是过了这么片刻,这小子竟突然从小巷子里狂奔而出,还……还背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

    看他背上那姑娘的穿着打扮,怎么都不该是个普通丫鬟,而她发髻里横七竖八插着的那些配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难不成……

    这是蔡柱国家那位“深居简出”的小姐!

    难不成,这家伙是被拒绝之后怀恨在心,又有点武艺,所以翻墙进去抢了蔡家的小姐出来?

    可又不对……眼前这位蔡小姐虽说身子在秦轲的背上不断摇晃,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不情愿的神色,反而哈哈大笑着,满脸喜气。

    这……这位少年来此其实不是为了求官?而是跟蔡府的小姐谈情说爱来了?

    顿时,所有人的心中又都充满了怨愤……

    能得到蔡家小姐的垂青,这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啊?定安城那么多世家子弟,一个个家世显赫,学识渊博,这小子……怕是连他们的脚趾头都比不上吧?

    当然,最让他们捶胸顿足的是:这种好事,怎么自己没赶上呢?

    秦轲也无暇顾及这些人的目光,脚下发力,一溜烟就窜入了另外一条巷子,顿时逃离了这众目睽睽,只留下了他们怅然若失的目光。

    而就在这时,蔡府朱红色大门终于轰然洞开,无数家丁、丫鬟、护卫都是狂奔而出,口中不断重复喊着:“小姐!小姐……”

    向着不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翘家风云(八更)

    蔡府大堂上,小兰满是泪水地跪着,低头不敢去看面前坐在高位的蔡邕,蔡襄则是和身边的妻子互相对视一眼,各自都是苦笑。

    这个小妹……总喜欢做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

    蔡襄一向做惯了善后之事,总算好言好语地又一次拦下了父亲想要撒气到小兰身上的棍棒。

    蔡襄低头在蔡邕耳边轻声道:“爹疼爱小妹,小妹也心知肚明,她每次回来不都还记得给您带些糕点么?”

    还有给自己的酒……蔡襄暗笑,却立即感觉到妻子的目光犹如火炬一般直射他的背,他连忙站直了身子,转头看向小兰,道:“没事了,你下去吧,下次可得好好劝劝小姐,不能让她再这么倚着性子胡闹了。”

    “谢谢大少爷。”小兰大喜过望,立即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蔡襄的妻子上前温柔地扶起了小兰,小兰感激地搀扶着她,两人双双走了出去。

    而蔡邕的脸色却是越发阴郁:“国主那边怎么交代?还有……我们的事……若是她在国主身旁,即便我们失败,想来国主也会保住琰儿一条性命,若是任由她在外乱走……”

    说到正事,蔡襄的眼神也变得凝重:“我会增派人手找她……不过,我想就算我们失败,国主也不会断情绝义,他总要顾及我们蔡家这最后一点情分的,说起来……杨太真她一直对琰儿也不错。”

    蔡邕摇了摇头:“不能指望杨太真到时会手下留情,她是什么人?只要能握住权力,她手上的屠刀从不会带着哪怕一丝怜悯。也只有国主还能制衡他……只可惜,国主如今也愈发消沉,肯定是被她蒙蔽了。但……”他的声音虽然尽力压低,却仍有几分慷慨激昂,“即便我们败了,无法诛杀妖妃,还政于李氏,至少我们能用一死让国主明白我唐国绝非是那女人手里的万物,李氏几代的基业,若是毁在这一代,我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先王……”

    只是这时,走廊突然又传来了小兰的呼喊声:“老爷!老爷!不得了了!”

    蔡邕皱着眉头,握在手里的拐杖用力地敲了一下地面,恼火道:“又怎么了?难不成琰儿翻墙回来了?”

    小兰面色煞白地走进来,毕竟是跟蔡琰从小长大,她也耳濡目染,虽不能做到像蔡琰那般吟诗作对,学识渊博,可到底识文断字。

    她颤抖着奉上手中的帛书道:“小姐用茶壶压着的,她……她……”

    “她什么她!”蔡邕厉声大喝:“拿来!”

    这一声大喝,连蔡襄都跟着被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接过帛书,拿到了蔡邕眼前,两人共同阅览着,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臭,看完最后一行字,蔡邕已经是拍案而起,刚想张口骂上两句,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蔡襄慌忙上前揉着蔡邕的背,蔡邕咳到满面通红,口中话不成串地怒骂:“不……不孝女……不孝女……”

    “爹,我亲自带人去找,绝不让琰儿离开定安城。”蔡襄用手轻拍着父亲的背部,一边安慰道。

    在城中一处无人的角落里,秦轲放下了蔡琰,两人四目而视,秦轲胸口起伏那是累的,而蔡琰同样气喘吁吁那是一路兴奋呼喊的。

    秦轲怔怔地看着她那张上了淡妆,但依旧显得干净无暇的脸庞,迟疑地道:“你……是蔡燕,是吧?”

    尽管他已经可以认定这个结果,却还是有些没法接受。

    蔡琰点了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怎么?有些吃惊吗?”

    废话,两人一起在酒肆里一起喝过酒,解过谜……

    虽然觉得她长得清秀过了头,但秦轲到底见惯了如高长恭那般妖孽无比的脸,还是没往别处乱想,但现如今,自己刻意避免的怀疑却莫名其妙成了真相,一时间他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想揪一下自己的脸颊,结果却感觉到有一只手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腰间,跟着用力一旋。

    “啊啊啊啊……”秦轲抽着嘴角疼得叫了起来,“你揪我做什么?”

    “告诉你这不是在做梦啊。”蔡琰睁着大眼,理所应当地笑道。

    秦轲无奈地看着她:“这个……蔡……蔡姑娘……”

    “叫我蔡琰就好。王字旁,双火炎,之前骗了你,是我不好,不过毕竟我的身份,在定安城容易引起注意,万一被家里人知道就不好了。蔡琰,蔡燕,都是差不多的音对吧?”蔡琰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秦轲的腰间,不好意思地道,“秦……兄?你不会生气了吧?”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叫秦轲,别再叫秦兄了,总觉得怪怪的。”

    蔡琰嘻嘻笑道:“不喜欢称兄道弟的感觉?哈哈,我是不介意你继续把我当蔡燕啦。”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做得……到。”秦轲微怔地望着蔡琰的脸庞,莫名有些脸红,赶忙晃了晃脑袋,把一些心思甩了出去,然后,他认真道:“那现在打算怎么做?”

    “做什么?”蔡琰睁着大眼睛,带着几分疑惑,笑道:“你答应了带我游历天下呀!怎么?反悔啦?”

    “我……”秦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明明已经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可这会儿,都好像是被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又冲刷了一遍似的,连一点渣都不剩下了。

    “蔡……”他哽住了一下,强行把“姑娘”二字转化为“琰”,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游历天下其实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我知道啊!”蔡琰点头道,继续期待地看着秦轲,“不过你是修行者,打架的事情我就交给你去办了。”

    秦轲窒了一下,心想这算什么?怎么听着自己就好像成了一名受雇佣的打手保镖?

    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还有,游历天下风餐露宿,很辛苦的。”

    蔡琰却依旧兴奋:“是不是还得自己上山去打猎?我偷偷学过射箭,不算百步穿杨,但射中靶子没什么问题。而且,兔子、野鸡,水里的鱼,我都喜欢吃。”

    秦轲憋了半天,最后实在没辙,只好扯淡道:“你家人……知道你这么偷跑出来,会担心的。”

    蔡琰点了点头:“是会啦。不过我给他们留了信,告诉他们我有高手保护,他们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特别是我爹爹,我不在家,他还能少受些气呢。”

    秦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感觉自己有种被赖上了的感觉。而蔡琰这时叉起了腰,上下打量着秦轲,狐疑道:“你很奇怪。”

    “奇怪?”

    “你是不是真想反悔?”蔡琰看着他,认真地道:“我们拉过勾的,谁反悔谁是小狗。”

    秦轲心想,我现在宁肯当一只小狗,好歹只需要汪汪汪就好,也不用担负起这么大的一个责任了。可那些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他最后只能低下头,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咕哝着道:“也不是……”

    蔡琰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秦轲摇了摇头,犹豫片刻,皱眉道:“我本还有一件事情得去做,你……你先跟我来吧。”

    蔡琰用力地点了点头,对于决定好翘家的她来说,就连这座已经被看腻了的定安城今天也显得格外漂亮。

    此去米铺还有不少距离,而现在的大街上,时不时地就会冒出一两个蔡府的家丁或是丫鬟,如果说只是秦轲一个人,想要回去米铺完全没有问题,但身后跟着盛装打扮的蔡琰,就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两人只好左绕右绕,绕了个大圈,变着法子地抄小道走。

    “小姐!小姐!”丫鬟们从他们面前的小街呼喊而过。

    秦轲看着他们一路过去,低声道:“走。”

    两人就像两只灵敏的猫一般,一下子又隐入另外一条小巷子里。进了巷子,两人靠在墙上休息,秦轲心脏跳得剧烈,不断地开启风视之术去确认有没有人追来,而他微微偏头,看向蔡琰,正对上蔡琰一双清澈的明眸,她的眼里满是惊喜和兴奋。

    “你在害怕?”蔡琰捂嘴偷笑。

    秦轲几乎快要把眼睛翻白了,拜托你才是那个翘家的人,人家要抓也不是抓我,怎么现在被你这么一说,反倒是他在“做贼”了?

    “放心,他们都很笨的,要躲开他们很容易,每次他们都是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找我,搞得好像我会回应他们一样。”

    所以,你到底翘过多少次家?

    秦轲叹了一口气。

    在小巷子里穿行比秦轲预想得要难得多,唐国定安城在在图纸构建的那一天,就已经把路线规划得十分明晰,大街、小路,宛如定安城里的水脉,百川汇聚,少有完全堵塞的路径。

    这本是一种方便行人的规制,但在秦轲看来,却巴不得定安城的道路越复杂越混乱越好,就好像他在稻香村抓鱼的时候,那些土鳖总是能在淤泥之中找到一条通路,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等到两人好不容易避开所有人到达米铺后门的一条破旧的小街,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即使是秦轲,在这一路精神紧绷之下也有些不太好受。

    蔡府的人似乎被激怒了,满城地搜索着蔡琰的踪迹,甚至连定安城负责维护治安的巡防队都得到了命令,挎着刀,一路横行霸道地排查着。

    简直就好像捅了个马蜂窝一般。

第二百五十二章 高山先生?(九更)

    原本秦轲还想过把蔡琰先安置在哪家客栈,只是如果巡防队这样挨家挨户地搜查,或许用不了多久蔡琰就会被揪出来了。

    而蔡琰也渐渐发现了有些不对,挠着头道:“这回大概爹爹是真的生气了,平时他从不会因为家事而动用巡防队的。”

    “好吧,我现在开始怀疑我如果被巡防队的抓住,会不会下半辈子只能呆在牢里过活了。”怀着罪孽深重的感觉,秦轲转过头,苦笑着看向蔡琰。

    一路躲藏,她的发髻乱了不少,额头和鬓角也被汗水打湿,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帮她擦一擦,却很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竟和蔡琰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你……”

    秦轲红了脸,其实他早应该注意到的,他是引路人,一路上七弯八拐的,蔡琰只能是跟着走,为了不让她跑丢,或许就在某一个转角的时候,他干脆利落地就抓住了她的手。

    蔡琰看着两人的手,倒是没有过多不安的心思,只是笑着,大大方方地抽回了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倒是秦轲,感觉到了手心里满满的手汗,不知道是蔡琰的,还是自己的。

    他轻声道:“就在前面了。”

    米铺这会儿还在开门做生意,只不过这边是米铺后门,又是一条小街,此刻正值午后,大多数人或在吃饭或在小憩,小街上空空荡荡的。

    阿布听见脚步声,笑着从里间走出来迎接,却被秦轲身旁的蔡琰唬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秦轲出去一趟,竟然会带回一位姑娘,而且从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来看,怎么都不像是寻常小门小户家的千金。

    蔡琰笑眯眯地朝阿布挥了挥手,道:“这位……仁兄,你好你好。”

    听到响动,高易水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蔡琰,眼神也是微微一变,笑道:“阿轲,你这演的是哪出?出去逛了一圈,倒是拐了一位千金大小姐来我们这儿买米了?”

    就连这种时候,他也没忘了掩饰,张口就说买米,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卖米的商贩似的。

    秦轲苦笑着,浑身疲惫地往里间走去:“说来话长,先给我倒碗水,我现在渴死了。”

    “两碗。”蔡琰倒是一点不怕生,就这么跟着秦轲一路往里走,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米铺,眼中充满好奇。

    这就是他的住所?可这位长袍的男子看起来并不像老板啊……伙计就更不像了。

    嗯……那个高高壮壮的傻大个倒是很像个扛麻包的。

    进了里间,阿布已经端过来两碗水,一齐放到了桌上,秦轲坐下来,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而蔡琰则是斯文一些,或许是因为她现在不需要像在醉仙楼那样扮洒脱,于是只轻轻地抿了几口,在碗沿上留下了一点殷红的唇印。

    高易水关上门,也跟着坐下来。

    “这位是蔡琰。”秦轲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怎样更好地介绍能显得不那么唐突,“是……”

    “蔡柱国蔡邕的小女儿。”高易水嘴角微翘,接过秦轲的话头,眼神一直盯着蔡琰发髻上的玉簪。

    “你认识我?”蔡琰好奇地看着高易水。

    高易水摇了摇头,洒然一笑道:“这定安城里姓蔡,又能用得起这样昂贵首饰的也没几家,这支簪子,原先是杨贵妃娘娘的物件,想来,也只有蔡邕的女儿当得起这赏赐。”

    蔡琰看向秦轲疑惑道:“你确定这里是米铺,而不是当铺?他一点也不像米铺老板,倒像是个古玩店大师……”

    “说起来,他还真能算半个古玩大师的。”至少在眼力方面,秦轲认为高易水绝对不凡,这其中有一部分得益于他的江湖阅历,另一部分,他也确实是饱读诗书,秦轲撇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高易水。”

    “高易水?”蔡琰想了想,瞳孔逐渐收缩凝聚,盯着高易水的那张脸,微微一惊道:“莫不是……高山先生?”

    高易水眼睛一亮:“哦豁?没想到我离开唐国几年,还能有人记得这个名号。”

    “真是高山先生?”蔡琰惊喜道:“我当然记得,当初国主请你入宫弹奏一曲,结果那天我头疼发热不得不提前退席,没能听完那首曲子,实在可惜。”

    秦轲看着高易水也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他不是第一次听高易水说曾入唐国王宫弹琴的事情,只不过这事情若从高易水本人嘴里说出来,他怎么都觉得有那么些自吹自擂的意味。

    平时的高易水也没少跟他们吹牛,就像是老人们说过的那个放羊的孩子,喊多了狼来了,秦轲也就不会愿意再相信那些所谓的“好汉当年之神勇”了。

    蔡琰嘻嘻笑着:“高山先生,好几年都没有你的消息,国主都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唐国,现在……怎么会呆在这个米铺?”

    高易水哈哈笑道:“我确实离开了唐国,这次过来是有些私事儿要办。”说着,他微微地朝着秦轲使了个眼色,秦轲顿时明白过来,“那个,蔡琰……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蔡琰歪着脑袋,点了点头,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而且难得遇上了高易水,她可不想再错过一次美妙的琴曲了。

    秦轲缓缓地走进地窖,看到景雨负手于后,正静静地等着。

    秦轲轻轻唤了一声:“景先生。”

    景雨的脸色凝重,点头应道:“秦小兄弟。”

    “叫我秦轲或者阿轲就好了。”秦轲道,平时景雨在外人面前也是这么喊他,毕竟他现在的角色是景雨的远房侄子,两人总得有点叔侄之间的亲近。

    景雨也不嗦,简洁道:“阿轲,是时候了。”

    秦轲心中一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略微沉重地“嗯”了一声。

    傍晚的时候,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随着车轱辘在地上“吱吱呀呀”的滚动声,一辆牛车在宽阔的大道上平稳前行,车上满载的都是新鲜瓜果,今夜是杨太真的生辰宴会,宴会上的瓜果生食自然是越新鲜越好。

    秦轲的身旁坐着几个专管采购瓜果的厨子,当然,说得好听叫厨子,其实也不过是在膳房负责杀鸡宰羊的帮厨,那些能端上台面,足以称得上色香味俱全的大菜,也只有宫里的御厨才能沾手。

    御厨们把这些人称作“承应膳差人”,不过这种正式的称呼,一般只出现在官话里,私下他们可得不到这样文绉绉的称呼,因为就是这些人,虽然贫贱,却总能在给宫里运送蔬菜鱼肉的时候,从中捞到不少油水,令人眼馋。

    “停下。”随着王宫门口的禁军一挥手,那头任劳任怨的牛缓缓停下了,因为有苍蝇总在它的耳畔飞来飞去,它晃了晃头,耳朵一个劲地抖动。

    “哟。老郭,又拉了一车?今天这是第几车了?”禁军显然跟当先的人很熟,也没什么威严,更谈不上什么拘谨,走到车边来,笑道:“三天前是灯会晚宴,今日又是贵妃生辰,你这一进一出一进一出,得捞多少油水?”

    “嗨。哪有什么油水。”被称作老郭的中年男子笑着回答,只是这话从大腹便便的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但场面话还是得接着说:“一年也就逢年过节的进货多些,这宫内上下哪里不得用钱,唉,我这干的都是苦差事,能捞什么油水?”

    “啧啧啧,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禁军卫士一边笑一边走了过来,“还是得查查,今天宫里有交代,必须严谨些,免得又出什么岔子。你也知道,几个月前王宫失火又失窃,宫里宫外死了不少人……”

    老郭从牛车上下来,坦坦荡荡地伸出手把车上的篷布掀开,露出里面的瓜果:“这有什么好查的,都是些瓜瓜果果的,难道还能在里面藏刺客不成?”

    他伸出手,从车上拿下几个石榴和梨子:“通融通融,这时辰眼看着就到了,到时候御厨大人们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

第二百五十三章 董大宝

    深秋的天色暗得早,几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掌灯之时,禁军卫士笑着伸手接过了老郭递来的石榴和梨子,身旁几名同样身穿甲胄的禁军也嘻嘻哈哈地凑上前来,各自分了水果,也不避嫌,就这么吃了起来,都是进贡宫里的东西,自然品质上乘,梨子水分饱满,石榴鲜红籽软,他们吃得倒是高兴。

    “还是得查查,你不好交差,我们哪里又比你容易了?做做样子总是要的。”禁军卫士把手上的水果瓜分吃净,继续走到牛车旁,随意地伸手又抓了一串葡萄,咬下一颗,边吃边在车上翻翻看看。

    老郭则是无奈地摇摇头,赶忙道:“哎哟,小心些,别碰坏了瓜果,嗨!你们这些大老粗!”

    众人一阵哄笑,车上的几名“承应膳差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禁军卫士一边查一边吃,几人都围在车边品头论足,一直等到他们“查完”,瓜果堆都被他们吃出来一块空缺。

    “行了行了,差不多,走吧。”领头的禁军卫士大手一挥,眼中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然而老郭还是殷勤地从车子底下搬出一篮子挑拣好的瓜果,挺着发福的肚子呼哧呼哧地搬到了禁军卫士换岗的地方,再殷勤地跑回来,道:“兄弟们辛苦,小小心意,别嫌弃。”

    禁军卫士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同时那领头的卫士也迎了上去,看似是和老郭握着手在道谢,实则是接过了老郭袖子里的银钱。

    领头卫士笑得更开怀了。

    “还是你会做人,老郭,下次!下次要是宫里没禁令,咱保证让你一路畅通,随便进!”他又压低声音,“到时你想夹多少‘私货’,咱都能当作看不见。”

    “那感情好。”老郭眉笑颜开,肥胖的面庞在高挂的烛火下显得油光发亮,他忙不迭地坐上牛车,车夫鞭子一抽,牛车又重新动了起来。

    只是车轱辘尚未滚进宫门半分,禁军卫士突然露出了几分疑惑的神色,一扬手道:“等等!”

    “怎,怎么了?”老郭不解地看着他。

    禁军卫士挎着腰刀,走上前来,秦轲低下头,心中暗叫不妙。

    “你是谁?好像没见过你?”

    领头卫士双目如炬,直勾勾盯住的人正是秦轲。

    秦轲尽力让声音细小又谦恭,道:“大人好,我是……”

    老郭却在这时喊了起来:“他是我表嫂的大侄儿,有一把好力气,这车果子重才叫了他来帮忙,第一天跟着我做事儿,你们别吓着他,还是个半大孩子。”

    “大侄儿?”禁军狐疑地打量着秦轲年少的面容和身形,点了点头,至少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对得上。

    “叫什么名字?”又一名卫士摇晃着身子走了过来。

    秦轲感觉自己被好几道不善的目光盯着,脸上立即显出几分不安,似乎是生出了几分胆怯,就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大人,我叫……叫……”

    “叫什么?你下来!”禁军冷冷地大喝一声。

    秦轲惊出了一个激灵的样子,慌忙从车上下来,低头道:“叫……叫董大宝……”

    “什么?董大宝?”不知道为何,禁军卫士突然面色一变,随着刀光一闪,“刷啦”一声,他手上的长刀竟已出鞘!他一声低喝:“来人!”

    而后四散站着的禁军们很快聚拢过来,纷纷围住了牛车,手上兵刃晃动,尖锐之处直指众人。

    秦轲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只手忍不住抚上了手腕里的那只袖箭,菩萨他不方便携带,只能是存放在米铺,如今他除了这柄袖箭,就只剩下裤腿里的那把匕首,其他,别无倚仗。

    只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刚刚他自认自己装出来的害怕和人畜无害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漏洞啊……而董大宝这个名字,也是景雨给他的,可这群禁军卫士怎么好像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变成了这副姿态,难道“董大宝”是他们正在追查的什么关窍人物么?

    秦轲站在原地,依旧不住地让自己的身子微微颤抖,但低头之下他的眉头紧皱,他相信景雨不可能故意害他,他也绝不会害怕与这群人正面对抗,可如果现在直接动手再逃脱,只怕王宫会直接戒严,他或是其他人再想要找机会进去,就更困难了。

    那么,就只能……

    他突然脊梁骨一软,浑身颤抖着跪了下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埋在两腿之间的脸上虽没有半点眼泪,但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

    “大人,冤枉啊,小人什么也没做!小人只是跟车的……”

    这两天,他不仅仅只背了地图……

    高易水教他:进宫一事好比一出大戏,而他,就是那上台的名角儿。只不过他得比真正戏台子上的角儿演得更加逼真,更加惟妙惟肖,否则他一个修行者,很容易露馅。

    虽然时间紧迫,秦轲还是花了不少时间练习,直到高易水勉强满意为止。

    周围都是明晃晃的刀枪,禁军卫士们围成了圈,居高临下,看着秦轲,脸上都有几分嘲讽之意。

    秦轲跪在尘土之中,双目紧闭,然而风视之术已经全力运转,随着呼啸的风宛如友人一般萦绕在他的耳畔,他现在可以把握周围这些禁军卫士的气息,只要他们稍有妄动,他可以在一瞬之间激发出袖箭。

    这里到底是宫门里防御最薄弱的一处,平常只是运运东西,兵士纪律也显得松散不堪,而且秦轲也没感觉出其中有谁是修行者,等袖箭刺中最先出手的人,他再用自己绑在腿上的匕首冲出重围……

    但如果可以,秦轲还是希望事情不要演变成那样才好。

    “哈哈哈哈……”这时候,领头卫士却笑了起来,脸上严肃的表情也宛若冰雪般消融,众人随着他笑也稀稀拉拉地笑了起来,手上出鞘的兵刃一把又一把地被收回了鞘中,卫士们四散站开,都用一种特别玩味的眼神望着秦轲。

    秦轲微微抬头,露出几分疑惑,而禁军头领大笑一巴掌拍在老郭的肩头,把已经一脸紧张的老郭拍得差点跳起来。

    “老郭,你这个表侄子胆子也忒小了,兄弟们三言两语一吓唬,怎的就跪下来了呢?”

    说着一旁有卫士踢了踢秦轲的腿,扬着下巴笑道:“起来喽小兄弟,男儿膝下有黄金,也不嫌丢人……”

    老郭满脸的无奈,张嘴骂了一声:“狗日的,我都说了让你们别吓孩子,你们拿着明晃晃的刀剑对着一孩子,他能不害怕吗,你这个棒槌,每次老子带新人来都非要玩这一套,上次还直接被你吓昏死过去一个,你欠老子一顿酒!”

    “一顿酒一顿酒!明天换防的时候就给你补上!”禁军头领也不在意被他说成是棒槌,两人之间虽地位有高下之别,可毕竟相互交往多年,来来回回那么多银子在手,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一脸迷糊还有些战战兢兢的秦轲扶了起来,笑道:“别怕,吓着了吧?你可比上次那个衰货好些,那个衰货还没等跪下来就尿了裤子,来,给叔几个看看,裤裆湿了没?”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秦轲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尿……”

    “不错。”禁军头领拍了拍秦轲的肩膀,笑道,“是颗好苗子,今天算是给你上一课,进了宫,就得夹紧尾巴做人,眼睛别乱看,害怕不是事儿,可别跟什么宫里的宫女们眉来眼去,被人告了一状,一不小心弄得人头落地,那可就不好啦。”

    秦轲低头赶忙道:“当然不会,绝不会。”

    老郭在这时候又骂了一声,大概是说他危言耸听。

    禁军头领笑着道:“不过这你董大宝这个名字,不好听,像是个小名儿,从前是个下田的农户吧?嗯,等有空的时候,老叔我给你找个算命的,算算生辰,起个响亮的大名才好。”

    秦轲愣在原地,好像就这种傻兮兮的表情他驾驭得最好。

    而老郭则是大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谢谢人家!省的人家喝了酒就反悔!”

    笑声再度如潮,禁军统领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老郭:“你这家伙,这种小便宜也得占。”

    “废话。记住,算命师傅你请了,还有老子一顿酒!”老郭哼哼,喊了一声“进”,老牛哞哞地叫了一声,禁军们纷纷让开了道路,一行人也就缓缓向着王宫内走去。

    秦轲微微抬头,看着那映入眼帘的大殿,一时间微微失神,唐国王宫已经向他敞开了胸怀,只是希望刚刚的一场闹剧,不要影响他后面的行动才好。

    距离宫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影子在阴影中目睹了全过程,随后一闪而逝。

第二百五十四章 闲棋(二更)

    “秦轲已经进去了。”景雨得到了手下人的消息,在地窖的暗室中向几人宣布道:“剩下就是得看他能不能和宫里仅剩下的那几个暗桩接上头了。”

    阿布看着地图,微微皱眉:“这个姓郭的,是我们自己的人吗?”

    “我希望是……”景雨微微摇头,“但他如果是,早该在之前的行动里就丢了性命了。宫里怎会不知晓荆吴派了探子潜伏在定安?就好像他们的探子也会在建邺收集各种讯息一样。只是内宫大火之前他们根本没想到我们的势力竟已渗透进了王宫,因此,后来他们才会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想法,直接进行了一次清洗……”

    景雨伸出手指,在地图上围绕着宫墙画了个圆:“而他们也知道,仅凭这一次的清洗,不可能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一网打尽,所以他们一下子掐断了我们内外的讯息渠道,这样,即使我们外部有安排,里面也不可能接收得到,在我们重新打开渠道之前,都得静默很长一段时间。”

    “确实是好办法。”阿布低眉,轻声道。

    景雨微微笑了笑:“不过,我们也预先留了各种后手,这个姓郭的确实不是我们的人,但他那位表嫂……却一直都在为我们做事,或者说……从很早之前,她就是荆吴的一颗棋子。”

    “这……”阿布被震撼到了,“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丞相把这称之为‘下闲棋’,一颗棋子摆在棋盘上,看似只是一招闲手,但保不齐某一天就派上了用场。定安城的许多事情,都是掌柜的在安排……”

    在景雨的叙述中,阿布了解到那郭胖子的表嫂,早先是个吴国人,躲避战乱的时候跟家人失散,被人贩子卖到了屠户家,屠户就是郭胖子的表兄,而这么多年,那屠户对她倒也不错,但她的家人现如今就在荆吴,她也一直挂念故里,总想有一日能与家人团聚。

    掌柜的时不时会让人带一些荆吴家人的消息给她,她也老实本分地甘心当一颗随时可以发动的棋子。虽然不能指望她做什么大事,但以她的身份,把秦轲送到老郭身边总是有机会的。

    这时候高易水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一起转头看着他,高易水也看了看两人,耸了耸肩,道:“干嘛?”

    阿布微笑着道:“那位蔡姑娘,怎么样了?”

    “还能怎的。”高易水道:“给她弹了首曲子,顺便在她茶水里下了点蒙汗药,量不大,不过会有些困,睡上一觉就好,这样我们也有时间处理事情了。”

    阿布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一招还真是釜底抽薪,直接把人家给迷晕了,小心阿轲回来找你算账。”

    高易水看了看景雨:“他进去了?”

    景雨点了点头。

    高易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转而笑道:“算什么账,我还能害她不成?”说着他脸上露出几分陶醉的神情,“人家可是懂音律的千金小姐,谈吐不凡,长得又好看,我这人最懂怜香惜玉,何况她还是我的小乐迷,我可舍不得害她……啊……她……啊……”

    高易水一个“她”字重复了好几遍,甚至嘴巴张大到能塞的下一个鸡蛋,阿布和景雨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在高易水没关上的暗门外,蔡琰正俏生生地站着,眼神好气地打量着这个密室,然后笑吟吟地问道:“高山先生,这就是你要来唐国做的事情?还找了这么一处小密室?你们想做什么呀?”

    高易水目瞪口呆地指着蔡琰:“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为什么?就因为我喝了那碗掺了蒙汗药的茶?”蔡琰嘻嘻一笑,“是卢定药铺的货吧?虽然掌柜的总在我面前吹嘘,但是他家的蒙汗药我总是觉得碱味太浓了些,这是个破绽。还是浦南药铺的好些,无色无味,就是生效得慢,要配上烈酒加快血气运行才行。”

    高易水被她的一番话说得有些犯傻,这真的是蔡府那位深居简出的千金小姐?怎么说到蒙汗药头头是道,仿佛自己就用过似的?

    秦轲这是打哪招来的这位妖孽?

    他歪头,看向阿布,阿布也是看向他,面面相觑,高易水怒了起来:“你看我做什么,我也是被这小丫头片子骗了,我哪儿知道她还是个难缠的主?”

    阿布苦着脸,无奈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高易水转头看向蔡琰,眼神深邃:“蔡小姐,有些时候好奇心太大未必是好事,身无修行,就想轻易涉险,万一出了事儿,蔡柱国可得心疼了。”

    “好奇心这个东西我从小就有,多得好比天上的星星。”蔡琰抿嘴轻笑,“不过我还听说过一句话,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哦。好啦,反正你们总不能在这里杀了我,还不如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不行。”阿布和景雨两人异口同声道。

    蔡琰看着两人:“为什么?我不会坏你们的好事的,我保证!”

    可是此事非但关系到五行司南的下落,更关系到秦轲在王宫里的安危,兹事体大。

    “哎……不过我也大概猜到你们想要做什么啦。”蔡琰看着景雨默不作声收起来的王宫图纸,环顾四周,虽然这间暗室里现下只有他们几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阿轲是不是进王宫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

    蔡琰开始跺脚:“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要害阿轲?我要是想害他,我跟着他来做什么?”说着,她脸上露出几分嗔怪,“溜进王宫这么有意思的事情,阿轲都没告诉我,真不够意思!我是真的能帮你们的,想来你们之中,没人比我更熟悉王宫地形,有我帮忙,岂不更好?”

    宫中御膳房。

    当清凉的油顺着勺子荡漾在滚烫的大锅之中,已经被清洗干净的鸡翅跳动着落入油中,滋滋滋的声音大作,肉食的香味在一瞬间迸发出来,肆意地招展在整个厨房之中。

    然而御厨的眼睛半闭,像是呼吸平静,握着勺子的手微微在锅边触碰着,从远处看去,倒像是一个在轻敲木鱼老僧,嘴里默念着什么。

    贵妃鸡翅。

    今日是杨太真的生辰,宫里自然要为她准备她喜欢的菜肴,而这名御厨也是靠着这一手绝活,才能在御膳房里呆了多年,如今依旧炙手可热。

    而就在他陡然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倒出多余的热油,在锅中倒入从番邦进贡而来的葡萄酒、白糖,一边盖上锅盖,一边就开始大声招呼起来:“柴火呢!柴火呢!”

    “来了来了。”秦轲抱着刚刚劈好的柴火一路小跑进来,一直窜到灶台,弯下腰就想要往那火光暗淡的洞里塞柴火,然而御厨面色一紧,赶忙用尽全身的力气拉扯住他,秦轲不敢用力,只好是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御厨满脸通红,对着秦轲大声呵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让你拿柴火来,我说过让你往里面塞了吗?”

    秦轲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火光微弱的灶台口,道:“不要么?”

    “废话。”御厨瞪着眼睛,道:“这道贵妃鸡翅就是得在煎烤之后小火慢熬,让味道进去才行,你要是一加柴火,等火旺起来,这道菜也就毁了。到时候你倒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一个不好可是得被砍头的!让你劈柴你慢吞吞,让你搬柴你自作主张,你谁啊?没见过你啊?你是谁带来的?”

    这时候,听到房内呵斥声的老郭也跑了进来,眼见这般景象,赶忙地靠近道:“康大人,康大人,这是我表嫂家的大侄子,今天第一天进宫帮忙,笨手笨脚,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多多见谅,多多见谅哈。”

    这位姓康的御厨显然脾气大得很,看着老郭,撇撇嘴不屑道:“见谅?你有这个脸吗?什么表嫂侄儿乱七八糟的,是个人就往这里带?老郭,别怪我没劝你,你这么弄,迟早有天得犯事,得砍头!”

    “是是是。”老郭哪里敢还口,赔笑着弯腰低头,不断地道,“谢康大人教诲,谢康大人教诲。”眼角瞥见秦轲正在发愣,一跺脚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康大人道歉啊!”

    秦轲站起身来,也是跟着老郭一起给御厨道歉,而姓康的御厨则是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周围的御厨也没一个来劝说,都是幸灾乐祸,继续忙着自己手头的事儿。

    姓康的御厨骂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口干,突然想起自己的正事儿,一拍大腿,赶忙地去看自己的锅,这时候,锅内的汤汁已经被鸡翅吸收,此刻的鸡翅显得晶莹饱满,他顾不得太多,赶忙地把鸡翅盛了起来,香味四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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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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