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五章 援军已至
“孙大人!”黄曜眼看着孙既安的身影再度淹没于业蛾群中,心急如焚的他几乎立即想冲出军阵亲自杀敌,却被下属硬生生给拖了回来。
业蛾如同潮水一般从城墙外涌来,轰然撞击在前排军阵上,不知多少人在这样一波进攻之后受伤甚至死去。
他们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冲进业蛾群中救一个人?
远远的,黄曜似乎可以看见数道剑光在业蛾中一闪而逝,随后飘飞出漫天血肉与甲壳。
看来孙既安并未死去,他还在业蛾聚集的中心区域奋战着!
然而即便小宗师高手气血再强,也不是宗师境界的可敌万人,等气血耗尽,他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一股无力感从胸口涌了上来,黄曜忍不住大骂起来:“周公瑾,你他么再不来老子就……”
正当此时,几道人影飘然而至。他们行走于亭台楼阁的屋檐,却宛若走在坚实平坦的平地,明明六丈高的地方高高跃下,依旧面不改色。
“拔刀!”只听见一人低声下了命令,六道锋芒同时从鞘中吐出,组成阵形如同一支利箭直插业蛾群中,顷刻间血肉翻飞。
黄曜眼见这些人的动作,眼睛立刻一亮,知道这都是校事府中的佼佼者,大声道:“长枪兵前进三十步,火油箭不要停,箭全都给老子射出去!”
一团团从天而降的火焰为这六人开辟了道路,他们沉着且坚定地挥刀,一进一退之中护着彼此的背后,终于在业蛾群中接近了孙既安。
无数的业蛾被他们吸引,开始放弃进攻结实的军阵,转而向着这六人包围而来,密密麻麻地把废墟变成了黑棕色的海洋。
一轮接一轮的齐射,弓箭手的箭袋几乎空了,而六人在包围圈中依旧无法杀回。
“点火!”黄曜一咬牙,一道令旗挥下。
顷刻间,爆炸声同海啸一般从中爆发,鲜红的火焰伴随着巨响轰然在业蛾最为密集的地带扩散,一头独角业蛾还没发出声音就已经变成了粉碎,其他的独角业蛾更是慌乱向着四周狂奔。
火油是魔鬼的身躯,而魔鬼的爪牙则伸向了四处,毫无情感地舔舐着业蛾的皮肤。
即便是已经长出了甲壳的业蛾,也无法面对这样可怕的火焰,而那些火油沾染在他们的背上、眼睛上、翅膀上,依旧无法熄灭并且熊熊燃烧。
趁着这股骚乱,六名修行者终于杀出重围,带着孙既安回到了阵列中。
“黄大人。”从虫群中杀出的孙既安喘着粗气,大概他这一生都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但此刻他关心的并非自己肩膀上的伤,而是对黄曜充满歉疚地道,“为了一介匹夫,让你动用了埋在地里的火油,实在对不住了。”
然而黄曜丝毫不领情,恶狠狠地骂道:“这种时候还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你当我黄曜什么人?狼心狗肺?自私自利?孙大人,我知道咱们不是一路人,但在战场上,我绝对比你们那些狗屁士族子弟靠得住。”
孙既安没有说话,只是露出微笑,眼神似欣慰又似感动。
痛痛快快骂完之后,黄曜缓和下来道:“你杀进去本身就是为了解三军之危,既然你孙大人千金之躯能以身犯险,那么我用这火油保你一条命也是值得。”
“可这样一来,我军就少了一道防线。”孙既安看着混乱的场景,神情担忧道。
“不是我说你,孙大人,你也太小看我黄曜了。”面对孙既安的担忧,黄曜傲然笑道,“在边军,这样实力悬殊的战斗只会更多,那又如何?我们还是胜了,而且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
“当然,这些都是骗人的。不过听起来很壮烈,能让人有热血沸腾的感觉对不对?”黄曜嘿然一笑。
孙既安有些无语,看见黄曜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他们来了。”
远方赶来的正是周公瑾,在他的身后,还紧跟着一支千人队,清一色的甲胄盔甲杀气凌冽,好似一杆杆被磨洗擦亮的枪。
应该说,这位校事府令才是真正这一次王宫防守战总统帅。毕竟从资历,还是从军事经验来说,这个“自称诸葛宛陵学生”的周公瑾都比黄曜更有资格承担这份责任。
眼见援军终于赶到,黄曜哈哈大笑起来,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瘸地迎了上去,和周公瑾抱了个满怀,相互用力地锤了对方的后背。
“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周公瑾同样大笑,“临江塔倒了都没砸到你头上,恐怕几百年也仅仅这么一回,你小子真比我有福气!”
黄曜被周公瑾那一拳锤得背心生疼,心想以后绝不能对小宗师这种混账东西热情过头。
随后他龇牙咧嘴地骂了起来:“你娘的,这塔是没砸到你头上,这福气你想要你自己拿去。”
周公瑾轻轻敲了敲黄曜的胸口,用长辈的语气道:“好样的,没丢你老黄家的脸。”
寒暄后,他转头看向孙既安,很快正了正脸色行礼道:“孙大人。”
“周大人。”孙既安恭敬回礼。
不知怎的,周公瑾一见孙既安就严肃了许多,不再如往常那样吊儿郎当。
孙既安顺着周公瑾的目光,发现他正在看自己肩头的伤处,微微笑道:“周大人不必担心,小宗师境界的修行者,这样的伤不算什么。”
周公瑾点了点头,缓缓道:“孙大人千金之躯,仍愿为一城安危以身犯险,足见不是那些光说不练的伪君子。”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有种狗嘴里吐象牙的感觉。”虽然和周公瑾差着辈分,但黄曜倒是一点也没有这种自觉,拖着伤腿插在两人中间,“如果不想被虫子吃下去变成花肥,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孙既安也点了点头,微笑着望着黄曜,似乎在等待他说出什么高见。
然而黄曜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说出什么高见,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面对这种目光的注视,他用力地摆摆手道:“别这么看我,我能有什么办法?那俩混蛋自己把兵都带走了,就留下这么点人手,要我们守着偌大一个王宫,还得跟这种恶心人的玩意儿生死相搏……”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什么,语气突然沉重起来:“孙大人。”
“嗯?”孙既安不明白黄曜突然喊他做什么,但还是回应了一声。
“要不……你去找你那个宝贝儿子吧?”黄曜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下,周公瑾也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提高了音量:“你发什么病?”
黄曜对周公瑾翻了个白眼道:“我想想这事儿其实未必是个死结,现在城内最大的一股势力自然是孙青麾下的青州鬼骑,而说到底孙青和咱们又不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只不过是个小屁孩脾气坏些罢了,若是孙大人能以慈父之心感化之,岂不是能早早免了这场刀兵之灾?”
第八百零六章 还一人情
“……”周公瑾沉默着,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斥责黄曜这种天真的想法。
的确,若孙既安真能把孙青拉回到自己阵营,那么他们手头立刻就能多出近四万的大军,即便是这业蛾再多数千也一样难逃败落的命运。
然而孙青若是能回到他们这一方,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孙将军想法固然美好。可我那儿子的性情,我十分清楚,即便是我去劝说也无济于事,甚至……只会把事情往更坏去推。”孙既安苦笑着,心中想起自己在前些日子查到的有关孙钟死去真相的内幕,竟然生出一种畏惧感。
他并非畏惧孙青会对他做什么,而是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自己这个倔强的儿子。
“去试试也无妨。”黄曜依旧坚持,“这宫里不差一个小宗师,宫中的部署也早已经安排妥当,众将各司其职,孙大人只需去做,做得到做不到,都不会有人责怪于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孙既安若是不答应,反倒显得自己有什么私心了。何况挽回自己的那个儿子,本就是最好的结果。
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孙既安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周公瑾也在一旁微微笑着道:“合盛门那边尚且还算‘干净’,孙大人牵一匹快马,路上要小心些。”
“多谢周大人。”孙既安双手交叠一揖,衣袍一震便转身离去了。
两人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背影,直到其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周公瑾才轻声笑道:“是故意的?”
黄曜没有掩饰什么,坦然地道:“是。”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并不认为孙青会被说服,又为何要让他去做这事儿?”周公瑾上下审视着黄曜,“还是说你小子在边军常年没女人,变了口味,喜欢孙既安这种文雅大丈夫?”
“滚你娘的蛋。”黄曜啐了一口,又望向那依旧还在燃烧的大火和退出缺口外显得畏惧的业蛾群。
尽管现在看来他们暂且守住了宫墙,可谁都知道,这些火油不可能一直烧下去。
到时候才是真正决胜负的时候。
“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算?”黄曜问。
“大概三成吧?我们的情况比那俩小子更糟,临江塔这些虫子都能啃倒,这宫墙绝非久守之地。”周公瑾耸了耸肩,看上去倒也不怎么害怕。
江湖人,刀光剑影也算见了一辈子,生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唯一担心的只是自己的使命不能完成罢了。
“连你都这么说了,看来今天我们很可能是要死了。”黄曜叹息一声后解释道,“就当我的一点私心吧,以前黄家欠孙家一份人情,我还给孙既安,让他逃个命,也算对得起这份人情了。”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周公瑾笑了笑。
他知道世家之间的人情并不是那么容易亏欠的,不过黄曜这种还的方式也确实带着几分狡猾。
孙既安虽离开了王宫,却不是出了建邺,谁能保证他一定能活下来?
“反正我只管让他不会死在现在,将来死不死的,我哪儿管得过来。”黄曜继续不负责任地说道。
周公瑾先是一愣,突然大笑起来,指着黄曜的鼻子骂道:“从小就跟狐狸似的。”
可他还是很清楚,两人的性命如今已经捆绑在一起,甚至,是跟荆吴的未来捆绑在一起。
猛火油燃起的火焰逐渐熄灭了,业蛾终于从恐惧之中回过了神,他们坚硬的身躯宛若岩石,独角业蛾在其中如同战车一般傲视敌阵。
“放矛!”两千人的声音并不如武阳门前万马齐奔那样震动人心,但一样给了战阵中彼此弟兄一股热量。
箭矢宛若飞蝗激射而出,但这一次的抛射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的抛射还要高,尽管折损了不少射程,但却有不少箭矢有那样的幸运,直接命中在那些人头一般的肉瘤上!
“前军向前推进!撕开他们的阵形!”周公瑾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目光锐利,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尚未出鞘却已经杀气四溢。
在令旗和号角的声音中,无数黑色甲胄的士兵举着长矛,浩浩荡荡地向前推进了过去。
荆吴人只知道他们的大将军高长恭战无不胜,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在当年最危机的时刻,周公瑾就已经活跃在战场第一线。
甚至,在于唐国的战争之中,他的谋划还取得过不小的成果,成功夺下了敌方一员大将的首级。
这些年来,周公瑾一直是专属于诸葛宛陵麾下的“杂货铺老板”,上到监察百官,下到视察地方,什么都干,就是没有再回到军中。
这其实是诸葛宛陵和士族互相妥协的成果。
毕竟有高长恭这位大将军在,士族虽然难以渗透,却也还能举荐一些不错的子弟加入军中。
可要是再让周公瑾担任高长恭的副手,恐怕整个军方真就彻彻底底地成了铁板一块,再难攻破。
如今周公瑾终于重新拿回军权,虽然他放了两万余人给了阿布,手里只握着三千禁军,但依旧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而业蛾这边,虽然有独角业蛾在从中策应指挥,却终究只是最为朴素的交流,反而显得有些混乱。
正这时,独角业蛾发出“咯咯咯”的指挥声,似乎是想要让业蛾彼此之间拉近,填补那道被撕裂开的缝隙。
然而,与此同时军阵的长矛手突然向着两边侧身让开,二十几道身影骤然如闪电般掠出,向着独角业蛾冲去!
校事府密探!
集结了无数修行者的校事府,绝非只会查案的衙役,相反的,这些人很多都出身军中,不但修为过硬,更有一手狠辣的杀招。
而当二十几名校事府密探默契配合的战阵,几如一块被扔进湖面的巨大石块,立刻便砸出了巨大水花。
之前孙既安还感慨过业蛾的罩门所在太过难以触及,但这一次,当先的第一头独角业蛾几乎毫无抵挡能力地死在了围杀之下。
还不等其他业蛾围来,长枪兵紧跟其后向前推进,直接隔开了两者之间的路径,并且再度撕开了原本密集的业蛾群。
而校事府密探余势不止,再度向前突进,直接把另外一头独角业蛾圈在了一处,其中一名气血三境的密探趁势摸到后方,一斧直接斩断了那颗肉瘤。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六头独角业蛾已经倒在了一片墨绿色的血泊之中。
随着后方业蛾们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这些嗜血的怪物似乎终于感觉到了畏惧,开始向着后方退却,很快就退出了那处缺口。
“和预想中的果然不差。”面对着下方如潮水一般的欢呼声,周公瑾却并不显得得意,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业蛾会退却,这至少证明了这些业蛾并非是完全不受控制的野兽,在它们的背后,有一只庞大的黑影正在控制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黑衣人……如果能找到他,杀死他,是否可以结束这一切?
第八百零七章 有一句话
周公瑾遥望天边,初生朝日如同火红色的圆盘和云层亲密相拥。建邺城之大,根本无法在偌大的光辉之中,找到那道潜藏着的阴影。
二十四路斥候,都未能找到一点有关于黑衣人的蛛丝马迹,或许这个人真就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鬼魅,又或者一道脱离于黑暗的影子?
“大人,业蛾似乎暂时撤了,没有急于进攻,是否主动出击去试探一下?”其中一座角楼的探子出现在周公瑾的身后,恭敬地作揖。
“让甲五带着他的人去吧。”周公瑾念了一个老密探的代称,“若有任何变故,立刻撤走,不要给他们留下尾巴。”
“是。”探子身形矫健地翻下了高台离去了。周公瑾在台子上思考了一会儿,也翻下了高台。
王宫里各类物资也并不紧缺,所以各部正在紧张地搬运伤员,尸首则统统被堆上柴火堆焚烧,以免再度出现之前“诈尸”的情况。
“大人。”有士兵向他行礼。
周公瑾点了点头后继续一路前行,路上尽是向他行礼的士兵与老卒,他们或是刚刚抬过担架,或是刚刚得到一些简单的包扎,相互帮扶着回到各自的队列。
但有更多人已经死去。
仅仅只是这一役,他的麾下就又失去了三百条生命,这些人有的是禁军的卫士,有的是建邺大营的无名小卒,却都不乏拔剑而战直至死亡的勇气。
用来安置伤员的玉华殿内,到处都是伤员们的呻吟声,木制雕刻的外透进来的阳光下,都是铺设的床铺与草席,一张张铺成列,几乎像是要把每张脸都放在眼前检阅。
那些原本只供应宫室使用的绢帛在这里变成了破布烂絮,被随意撕扯开沾上鲜血后就扔在一旁。
还混着新鲜泥土的炉灶上瓦罐咕噜作响,刺鼻的药材味道让周公瑾鼻子抽动了一下。
躺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重伤者。
那些业蛾的口器过分锋利,因此在切断人体后只要妥善处理便不会危及性命,但这也给了他们一个终生都无法抹去的印记。
自己如果失去了一条胳膊,以后应该怎么活着呢?若是一边吃饭一边批阅公文,是用左手握着筷子右脚攥笔?
这样的场景或许显得太滑稽了一些。这么想着,原本心情沉重的周公瑾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就看见那道在血污和浊物中奔走却依旧动人的倩影。
很多年以前,周公瑾还在荆楚帮里的时候,帮里的老人就那么蹲在墙角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吹着牛皮。其中有人问他说:“瑾哥儿日后要是找个姑娘,得是什么样的?”
另外一人则嘲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懂个屁。”
周公瑾那时候早受够了帮里的老人对他开玩笑,于是跺着脚赌咒发誓道:“老子才不找呢,以后闯荡江湖浪迹天涯,还带个累赘作甚?”
老人们哄堂大笑。
可惜岁月催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十几年下来,当初那个孩子如今也已经成了老油条,随口说几句带颜色的话,戏弄戏弄后辈在他这儿早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但唯独婚姻大事上,他一直都保持着原先的想法,甚至觉得此生当个浪子,逍遥自在就很不错。
直到遇见她。
第一次,他见到这姑娘的时候已经喜欢上了她,像是心房里开出了一个小孔,透进来的全是金色的暖阳,让人几乎融化。
“真美啊。”
尽管劳累给她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憔悴,血污也染红了她鹅黄的衣衫,满头青丝更是散乱出好几撮不安分地在眼前荡漾,可他依旧被她身上散发的光芒迷得神魂颠倒。
似乎是感觉到目光,忙碌的乔飞扇转过头来和周公瑾遥遥相望,嘴角翘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你怎么来了?”乔飞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在台子上站久了,来关心关心自己的下属?”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做作的人吗?”周公瑾做出夸张的笑容,“那些事从前都是老高和老黄爱做,我一个浪子,只负责带一群**老爷们出去喝酒打架。”
这倒是实话,尽管军中的人都很服周公瑾的智谋,却很少有人会觉得周公瑾是个爱兵如子的将领,喝多了酒与他拜把子倒是有,只是这种人情未必会让那些军中老油条们为之搏命。
不过知道内情的人,也明白周公瑾是刻意如此,那时候朝堂上诸葛宛陵一系和士族一系关系微妙,周公瑾若是在军中拉拢人心,只怕会给人一些不好的猜测。
因此,他才刻意避开了一切能在军中建立党羽的机会,只表现自己是一个对军权毫无兴趣的人来疯。
乔飞扇并不知道其中有那么多弯弯绕,只是纯粹地看见周公瑾有些开心,但一旁伤兵们的呻吟声又把她拉回了现实。
“不好意思呀大叔。”乔飞扇依旧是随意喊着一直以来对周公瑾的称呼,有些腼腆地笑笑,伸手擦了擦自己的手,“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暂且顾不上你了。”
“没事儿,我只是来跟你说句话,马上就走。”周公瑾眯起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姑娘,似乎有一句话他已经准备了许久。
乔飞扇正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一边又有下属来搭话,说些药材重量和研磨的事儿,等到一通说完,已经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乔飞扇交代完了事情,终于惊醒回来,发现周公瑾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半点不耐烦,她有些局促地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听见周公瑾说出了那一句无异于惊雷的话。
“我们成亲吧?”
乔飞扇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周围人来人往,伤者发出痛苦的呻吟,有人抬着担架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对着医官大喊着:“医官!医官!这人还有气儿!”
似乎有药罐因为太久无人关照,药汁冲开了瓦罐的盖子,刺鼻的药味直冲人的脑子。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对于乔飞扇而言,好像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混沌中的一片空白,整个天地只剩下了两个人。
她和他。
“什……什么?”许久之后,乔飞扇才眨了眨瞪了许久的眼睛,睫毛随着她猛烈跳动的心脏簌簌颤动,一双手似乎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最后只能下意识地攥紧了围裙的前襟,指尖微凉。
周公瑾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笑眯眯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捧住她泛红的脸颊,狠狠地亲了下去。
一汪清池落入一块石头,便再也不能如镜面般静谧无声,波纹一圈圈地推开水波,将暖意从中心传遍四周,直到整片水域无一处不留下痕迹。
窒息感没有令她推开对方,反而激励着她将面前的人抱得更紧。
谁知他却双手一松,转头突然笑了起来,更是一笑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一笑是否会破坏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看着心爱姑娘含情脉脉的眼眸,他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当然,不是现在,我是说只要我能活下来……不对,但凡我还剩一口气,你这辈子,都别想着能嫁给别人了……”
说完,周公瑾大步流星而去,只留下乔飞扇站在原地,带着几分怅然和羞赫,她一直目送那个背影离开,低下头望向了自己脚尖。
“臭流氓。”她喃喃道。
第八百零八章 鹤翼之阵
面对生死,有人选择还完家族的人情,有人选择向心爱的姑娘求亲。
而有人此刻正在生死修罗场里,因此什么都不必选择,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选择了不能再选的选择。
战鼓声和马蹄声如同地震一样撞击着秦轲的耳膜,飙飞的鲜血与断肢填满着他的瞳孔,整个天地都像是疯狂了一般,用刀枪剑戟撕扯着奏响一场杀戮与死亡的舞曲。
恍惚间,秦轲似乎看见有一名骑兵正向着他的方向重来。
狠狠一次呼吸之后,秦轲顺着直觉猛然刺出一矛,战马的悲鸣声伴着鲜血泼洒如同雨点。
马上的骑士越过他的头顶,直接落在了一杆长矛的尖端,像是穿糖葫芦一般,挂在上方垂死挣扎。
战马的冲击态势依旧没有停下,而是向着前方凭着惯性向前,撞飞了数人才堪堪停止。
两军之间的阵战早已经进入最为混乱的时候。
不得不说,青州鬼骑不愧为天下三大骑军之一,即便强如由百战老卒组成的雷军,在青州鬼骑的不断冲击之下也呈现崩溃的态势。
当然,这也是因为雷军人数只有四千且还未被阿布全军压上的缘故。
秦轲的位置处于阵中,虽然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腥风,却并未被卷入最为激烈的地带,因此有足够的余力与空闲来观察战局。
“还能撑一盏茶功夫……”秦轲做出自己的估算,然后回过头,望见那立于马上沉默犹如顽石一般的阿布。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等下去么?
秦轲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那声隆隆的巨响之后,临江塔像是一个沉重的巨人一样倒了下去,而哨马探子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消息传递到了阿布手上。
“业蛾……”阿布立在马上,一手握着象征荆吴的大旗,喃喃自语。
孙青的底牌终于揭开,与他想得并不相差很远,只是他没有想到孙青会搞得这么大,硬生生推倒了临江塔。
这种做法,一是压制了守军的士气,另外,也是把那本就不够宽厚的城墙打出了一道巨大豁口。
一两千的凶兽业蛾,禁军能守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
阿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但他始终没有同意黎柱等人的轮番请战。
“孙青还握着三千生力军。”阿布已经看不见孙青的身影,但依旧可以感觉到这个“宿敌”此刻正在望向自己举着的大旗。
他对着黎柱郑重地道:“要等,必须要等,要等到他忍不住的时候,那时候,才是黎将军在战争驰骋之时。”
黎柱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望着战阵交界处那惨烈的景象,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只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我们这一次出战,本就是赌输赢。”阿布突然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既然筹码已经上了赌桌,为何不能大方一下,打开那盅看看是大是小?”
黎柱微微一怔,也跟着笑了起来,骂道:“平时看着老实,今天你小子是个赌徒,听着还是个老手。”
阿布微笑着道:“是长恭哥带我去的。你知道,他这个人总是会干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儿,不论是在青楼喝酒吟诗,还是在赌坊里摇骰子。”
大概只有他和少数人才知道,建邺城里那些关于高长恭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高长恭本身就是个玩心很重的人,做事也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味道。
否则当年他怎么会放着好好的豪门公子不做,离了家门在外风餐露宿地游历,甚至还去过长城看过极北之地的雪?
而与之相比,去赌坊赌博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两人现在提到这个名字,颇有几分沉重,就如同天际的那团云,虽然在黎明的光辉之中不再阴沉,却依旧有着垂天之相,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黎柱有些迟疑地开口:“大将军……其实想过很多接班人。你也好,张明琦也好,甚至孙青也是。”
阿布点了点头,并不意外这件事。
“但就现在看来,还是你更像他。”黎柱再度露出笑颜,“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人啊,当年唐国大举南下,他凭着一口心气带着我们一路杀入唐国,于火中取栗,刀尖跳舞。”
他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这一刻,他重新回到了那些岁月。烈酒、战马、刀剑、恶鬼莫安居,他们携带这些东西,奔行在黄土地上,残阳如血,敌城如山。
其实很多人到后来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使命了,只是想要豁出一切,求“痛快”二字而已。
“若是……”
“看!”阿布大喝一声打断了黎柱的话语,只见敌军的战鼓声骤然一顿,已经开始变阵。
随着战鼓和号角的声音变化,青州鬼骑们逐渐聚集起来,中间轻薄,但两翼宽厚,如同一对张开的双翅一般。
“高氏……鹤翼阵。”黎柱身为高长恭亲卫军统领,自然对这个阵型再熟悉不过。
鹤翼阵其实自古有之,高长恭当年就是此道高手,而后更是利用自己的实践把鹤翼阵做了改进,使之更加适合青州鬼骑,才有了流传的“高氏鹤翼阵”之名。
这是一种攻防兼备的阵形,两翼囤积重兵因此而宽厚,如同张开的双翅,而大将如同鹤的鸟喙,在中心居中指挥,两翼随其指令张合自如,可对敌军进行包围攻击。
“那杆大旗下,就是孙青了本人了吧?”黎柱轻声道,“但不要以为鹤翼阵主包围中间就薄弱,恰恰相反的是鹤翼阵十分灵活。一旦我们突入本阵,会发现孙青放在中心的是他最为精锐的部队,绝非短时间可以突破。他却可以以逸待劳地在恰当时机下令变阵,两翼就成了一张吞人的大嘴,可以把我们全数包围。”
阿布当然也学过鹤翼阵,知道这种阵型的精妙,但更精妙的还在于操纵这个阵势的人。
鹤翼阵之强早已经天下皆知,但却也有一个缺陷,那便是这军阵对于将领的临机指挥要求极高。
两翼协同,机动灵活,攻势猛烈都是这军阵的特性,但倘若是一个中庸甚至无能的将领用来,只会是顾此失彼任人宰割。
就像是一只翱翔在天际的白鹤,变成了一只山林间拍打翅膀却跌落树梢的野鸡……
但孙青必然是有这样的能力的,至少在军事造诣方面,荆吴年轻一辈甚至于老一辈的将领,少有能比他更强。
“你有把握么?”黎柱目光担忧地看着阿布,似乎意有所指。
阿布没有说话。
黎柱沉默片刻,道:“如果真的没有,我倒是可以试试看。我带着青州鬼骑攻其左翼,你则攻其右翼,虽然鹤翼阵十分强大,但只要首位不能兼顾,就难以发挥最大威力。”
尽管如此,黎柱依旧觉得败的可能更大,毕竟他们要同时进攻鹤翼阵最强的两翼,就像是用血肉之躯去撞人的刀口一般危险。
阿布摇了摇头,道:“那样或许不会输,但不能赢。”
宫里传来的消息,让他已经无法再过多等待,而孙青主动寻求决战,本就是上天赐予他的一个天大机会。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放弃?唯有刀刃对刀刃,才有胜利的机会,那么就如此吧。
“全军,压上!”阿布咬着牙,几乎可以感觉到牙缝中的血腥味,“黎柱将军,随我去破了鹤翼阵!”
第八百零九章 雷军英魂
世上难事,往往由愚夫成就。
阿布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典籍上又或者什么人哪里听到这句话,但如今他就要做一个愚夫,甚至……一个疯子。
战马迈开马蹄,高高昂起的马头上鬃毛随风飘荡,正如同那杆高高举起的大旗,上面的图腾在这一刻似乎活了过来,正想要突破锦缎的束缚,向着前方发动冲锋。
黎柱望了一眼那杆象征荆吴的大旗,猛然勒住马头调转马身,长枪的锋芒斜指地面如同一点芒星。
他的声音被风声撕扯着,却依旧洪亮如钟:“青州鬼骑听令!”
两千青州鬼骑如同一道洪流随着他的背影滚滚而去,前军的雷军士卒十分默契地向着两边让开一条道路,默默注视着这支队伍。
即便是对战术战略无感的小卒,在这一刻他们也能感觉到,己方雪藏了很久的尖刀,终于要出鞘了。
两千青州鬼骑能战胜一万余青州鬼骑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偏偏所有人都觉得,这一把尖刀,一定能顺着敌人的胸膛,直刺心脏。
某种程度上,在场的雷军也都是疯子。
他们从当年那座充满死亡的战场上下来,经历无数亲人兄弟的离去,身上背负着魂灵,尽管表面上依旧朴实无华,但其实无论是从他们手上的老茧,身体上的旧疤都已经说明,他们的一生注定与战场割不开关系。
战鼓声音越发响亮,号角的节奏变化也越发繁杂,而两军就在这样的巨响之中再度相撞了。
如同从天空向下俯视,就可以看见孙青所部组成的鹤翼阵正如同一只展翅高飞的黑鹤,随着每一次扇动翅膀,就是一次极其致命的冲锋。
虽然说青州鬼骑作为轻骑的冲击力并不像是玄甲重骑又或者虎豹骑那样可怕可以直接冲垮步军的针线,然而万马奇奔的那股气势却如同山崩海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与之相比,步军则更像是一块海岸边不断被海浪拍打的礁石,表面上已经千疮百孔,时不时还被淹没在水中。
但始终没有被真的淹没。
礁石看上去固然十分凄惨,然而如此长的岁月之中,它又何曾输给海洋?即便是在大风大浪的击打下,它依旧是那样顽固和刚强。
“顶住!”在骑兵冲击下的雷军齐声发出怒吼。
他们的声音,正如一块顽固的礁石对着海洋发出不屈的咆哮。
有的雷军士兵即使身体已经被长枪贯穿,但双臂依旧死死地握着长枪与盾牌,仿佛化作一具雕像凝固在时间的长河里。
而就在这时候,黎柱和他的两千青州鬼骑越众而出,正就仿佛从顽石之中磨洗出的一把尖刀,向着鹤首直冲而去!
“向前!向前!”在这种情况下,雷军的士卒瞪着眼睛,几乎要从中喷出火来。
面对骑兵的冲击,他们不但没有后退,反而还在前进!以人的血肉之躯,竟然敢去正面对抗战马庞大有力的身体!
“我们压住两翼,接下来的,就靠那孩子了。”胡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握住了那柄已经沉睡多年的矛。
仗打到这个地步,即便他是雷军统帅,也已经不能再躲在后方指挥,好在现在已经不再需要复杂的战阵变化。
只需要怀着满腔热血地去牺牲!
雷军悍不畏死地猛烈冲击下,原本还占据上风的青州鬼骑们终于显出几分惊惧与迟疑。
尽管他们脸上戴着恶鬼面具,却终究不是真正的恶鬼。
在这一刻,他们仿佛从雷军的身上看见了万千魂灵正在昂扬高歌。那些曾经战死在荆吴立国之战的人们,他们把自己的鲜血留给了自己的袍泽。
而幸存的雷军,要把自己的血肉,再度传递给他们所要保护的年轻人。
纵然青州鬼骑能胜过数千雷军,又如何能冲垮那些护国英魂?
高字大旗之下,孙青沉默不语。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场,但还是为雷军迸发出来的铁一般的意志感到震撼。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情感,出身于士族豪门孙家的他从小养尊处优,仿佛生下来便注定要到那万人之上,接受那普照万人的光辉。
他的一生,必然会伴随各种争斗,但也因为这些争斗,他终将胜利并且站在光芒的中心。
可这些人,他们明明出身普通农家,甚至还因为当年的战事身体残缺,却依旧慷慨赴死。
难道对于他们来说,使命就那般重要?可即便是他们成功了,荆吴依旧还是世家大族的天下,和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将军。敌军来势汹汹,是否要变阵退避。”身旁的将领低声道。
孙青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杆不断接近的大旗,想到那张熟悉的脸颊,用食指轻轻摩擦长枪:“不必,徐尧,你去迎敌。”
“是。”徐尧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腹便带领着队伍向前推进,马蹄声汇聚成一股铁流。
骑兵对冲,最被将领们提及的是两个字,一个是“交”,一个是“合”。
交,是两军接触的那一刹那,便如同两道水流穿插而过,骑士便在这个间隙之中发动进攻。
因为战马的速度太快,所以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可能只有一次出手机会——刺出长枪,并且躲避对手的长枪又或者马槊。
进攻和防守在一刹那之间同时完成,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短短的一点距离,往往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在两军相交之后,他们往往不会选择胶着在一起鏖战,而是重新拉开距离,再度调转马头冲锋,每一轮冲锋,被称之为一合。
但往往用不了数十合,胜负就已经分明,其中一方便会因为实力的差距而遭受巨大伤亡。
也正是因为如此,骑兵对冲往往会被将领们所避免,因为这样的方式,容易使得骑兵成为战争中损失最大的一支队伍。
荆吴的青州鬼骑虽然配备了手弩,但却并非是沧海的出云骑射那般擅长迂回射击,因此无论是徐尧和黎柱都选择了以最快的速度组成铁流,力求接近对方进行攻击。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其中的凶险只会比步骑对战更加凶险。
正当两军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徐尧眯起眼睛望着那健壮的身影,冷笑道:“黎柱将军,就让我看看,你是凭着何种能力,才能当上大将军的亲卫统领的吧。”
第八百一十章 领路而去
青州鬼骑内部自然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虽然当年高长恭坐镇之下,任何人都兢兢业业朝着一个方向走,但如今青州鬼骑人心四分五裂,早已有人心潮澎湃无法抑制。
黎柱和徐尧,应该说是老对手了。两人在同一年投军,也在同一批被选中进入青州鬼骑,在后来,更是争过亲卫军统领的位置。
结果倒也简单,黎柱胜了,徐尧败了。
没有人会觉得徐尧是个失败者,毕竟他和黎柱都是青州鬼骑的翘楚,气血大成的小宗师。
只是一人的光亮更加明亮,而另外一人略显暗淡罢了。但徐尧却因此记了很久。
凡是心高气傲的人,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比别人更差,徐尧一直想要找一个机会重新验证一次自己和黎柱之间的实力差距,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机会竟然是在此时此刻。
这也不算坏事对吧?既然两人身处不同阵营,就不必再给彼此留手,只需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转瞬间,两人的距离已经不过一尺,徐尧甚至可以看清黎柱头盔下那一对眼睛上的睫毛。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出枪,手臂与长枪几乎连成一条线。
他出枪的速度太快。枪尖的气流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仿佛又一万只乌鸦附着在上方鸣叫。
两军相交,骑兵穿行而过。
一合。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短暂的时间却有两百余人坠马,大多都是当场致命,其中一些甚至是两人同时刺中了对方,坠马的时候还死死地连接在一起。
两杆长枪中间,鲜血缓缓地流淌扩张,如同在地上画出一幅不详的谶言。
那些失去了骑士驾驭的战马漫无目的地在战场上奔跑着,却根本无路可逃,只能被迫迎接下一次冲击。
黎柱调转马头,缓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
在他的心口处的甲胄,有一处十分细小的破口,看上去宛若一朵绽放的小花。
但只有他清楚自己刚刚如果不是反应得快了一步,自己的甲胄就不仅仅只是被气流所穿破,而是会被接踵而来的枪尖穿透。
黎柱冷哼一声。
就在刚刚两人接触的那一刻,他同样也出了一枪,虽然并未击中要害,但依旧挑中了徐尧的肩头,在风中飘出一溜血花。
如今那片甲胄碎片还留在枪尖上。黎柱甚至觉得,若不是自己怀着袍泽情谊,没有上来就下死手,只怕徐尧就不只是肩头受伤了。
但如今看来,自己这位袍泽已经完全不顾念感情,竟然是抱着杀死他的心意来的。
“看来是我太过天真了。”黎柱低声对自己道,“本想着为荆吴的将来留下更多人才。”
踏上这座战场,哪里还有半点退路?他沉下心,微微颤动的枪尖顷刻间稳定如山。
既然要战,他又怕过谁来?
马蹄再度践踏如雷,两方青州鬼骑如同洪流一般再度相撞。
“徐尧!”黎柱大喝。
那是如龙般的一枪,两大小宗师境界的高手交手,枪尖砰然相撞的时候激荡起一阵烈风,吹得长缨剧烈颤动。
徐尧嘴角翘起的弧度凝固在半空之中,枪尖先是穿过他的胸膛,然后一直向内延伸,直到一截枪尖从他的背心透出。
两匹马之间炸开剧烈的气流,竟然直接掀翻了两侧数名骑手!
徐尧脱离了马鞍,被高高地挂在枪尖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但笑容终于流露。
他轻声道:“果然啊。你这几年没有原地踏步。”
那股巨大的力量还在他身体里激荡,而气血则不断地推动着肌肉挤压着长枪,似乎是想要阻止鲜血从胸膛流出。
这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小宗师境界的高手虽然气血强大,但也绝非杀不死。
当心脏被刺穿,气血失去依托的时候,一身修为也会开始逐渐散去。
但徐尧很满足,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黎柱猛然一抖长枪,徐尧的身体也坠落下来,如同一片落叶,静静地躺在一片荒凉的战场上。
武士战死疆场,正是好归宿。
而就在黎柱收拢队伍的,准备再度发起冲击的时候,整个鹤翼阵又开始了变化。
雷军终究还是败了,实力遭受重创后无法再遏制鹤翼阵的阵脚,而当这一只大“鹤”翩翩起舞之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
黎柱心中一震,知道若等这鹤翼阵合拢,己方立刻就会陷入重重包围,骑兵的冲击力也会因此而完全消失,当机立断就大声呼喝道:“随我来!”
小宗师境界的气血灌注喉头,他的声音如同远山回音一般雄浑悠远。
两千的青州鬼骑聚拢在一起,生生突破了因为主将战死而有些混乱的骑兵,如同一把钢刀向着鹤首刺了进去!
“阿轲!”阿布一鞭子抽打在马臀上,战马顿时发出痛苦的嘶鸣,用之前更快的速度紧随着骑兵冲了过去。
秦轲低下头,和胯下的黑马同时消失在骑兵群之中。
骑兵强行冲阵,这样做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孙青在鹤首安排的兵力虽然并不多,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迎面撞上即便是猛虎也得崩掉几颗牙。
不知道有多少青州鬼骑在这样冲锋的过程之中坠落马下,两翼挤压而来的力量更是把黎柱等人的空间变得越发逼仄。
但黎柱依旧没有畏惧,甚至嘴角露出笑容,低声说道:“将军,这领路人,就让我来做吧。”
那是阿布最后一次看见黎柱,他的战马被几根长枪同时刺中,悲鸣着翻倒下来。而他本人则在原地爬起,像是一头狮子般咆哮着,一只手猛然拔下深入肩头的箭矢,提起长枪像是与一片海洋作战,最后淹没在万千的人头之中,再无踪影。
“黎柱将军……”阿布有些悲伤,但却无法停下脚步。
呈现在阿布眼前的,是一条由鲜血和死亡踩踏出来的道路,孙青整屹立在马背上,笔直的腰杆与冷漠的眼神仿佛一座冰山。
王对王!
若按照战绩看,阿布已经以同样的战术输给过孙青两次,但细微之处却有差别。
第一次军演是被动防守,第二次遭遇战则是防守反击。
而这一次,他却是主动进攻!
就连孙青都不会预料到,世事变化得如此之快。双方的立场居然会完全颠倒过来。
“有意思。一个懦夫,居然也成为了一头猛兽。”孙青注视着阿布,冷笑一声道,“但你又拿什么赢?”
战马嘶鸣一声,他已经向着阿布径直地冲了过去!
而阿布同样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浑厚的气血在经脉之中咆哮撞击着,带动那柄沉重的大戟,化作一片黑幕生生向着孙青落下!
“铮!”地一声,两人的兵器不分先后地撞击在一起,却又并未相抵,而是擦着边缘向着前方推进。
迸溅的火星照亮了阿布的脸,就在两马交错而过的同时,他猛然转动大戟,在马背上划出一道大圆,生生地拍向孙青的战马!
孙青的战马是孙家多年用心培育的优良战马,身体里混着妖兽的血统。
但若是中了这一击,只怕也会当场内脏崩裂,骨骼断折。
但并孙青偏生没有去抵挡,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去抵挡了。
因为就在他的前方,一道衍生自阿布的影子正吐露出锋芒。
那是一柄长剑,制式古朴,宽阔厚实,却又丝毫不损锋利。
孙青见过这柄长剑,知道这柄剑还有一只剑鞘,上方刻着经文。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出鞘!
第八百一十一章 天生狂妄
于无声处起惊雷。
碰撞声与骨裂声在刹那间迸发,血花和碎如同飘飞的樱花漫天飞舞,带着妖异的美感,点点洒落在地面上。
如果说大戟如同一道巨大的雷鸣,那么这一剑就一闪而逝的闪电,看似只有刹那,却已经足够致命。
孙青胯下的战马来不及发出任何哀鸣声,就已经被方天大戟上携带的巨大力量给拍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碎块。
秦轲穿过其中,下意识闭上眼睛,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滚烫腥味海浪一样不断地拍打着脸颊,双脚一顿在五步的距离停止。
他微微眯着眼睛,眼角余光正好看见剑鞘上那收尾的一段。
度一切苦厄。
度。有时候在佛家是超度。
孙青当然不是需要被超度的恶鬼,也从不觉得自己在苦海之中,自然不打算用血肉之躯接秦轲这蓄势许久的点苍一剑。
因此他在那短短的一瞬中,选择放弃了自己的坐骑,用长枪格开了菩萨剑的剑锋随后高高跃起。
身后传来一声脚步落地声,孙青终于从空中落下,双脚一错之间就已经站稳,只是一身甲胄已经彻底被血污和肉块沾染而显得狼狈。
“嚯。这一次是要联手对付我么?”尽管在两位小宗师的突袭之中从容而退说出去足以自傲,但孙青终究还是痛失了从小养大的爱驹,这无疑是一种耻辱。
他脸上的神情越发冰冷。
但阿布不在乎这些,因为他今天本就不是为了跟孙青争胜负的。
他宽阔的肩膀上,是整个荆吴的重量。一旦能赢下这场仗,那么残破的建邺城内全盘皆活,而如果失败……至少他不会有颜面再活下去。
“只要能杀死你,就算我当一个卑劣的小人也可以。”
于是他一跃下马,大戟卷起狂风向着孙青轰然落去,同时秦轲的菩萨剑也已经再度和孙青的长枪交织在一起。
“很好!”孙青一声断喝,“既然如此,就像是当年一样,做一个了断吧!”
曾几何时,这三人也在万众瞩目之下战在一起,只是那时候的秦轲和阿布尚且稚嫩,在孙青的可怕实力之下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
但这几年两人的实力增长都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不知不觉之中,他们都已经站在了一座高峰之上。
三名小宗师高手闪转腾挪之间,兵器偶尔接触,就激荡起一股沉重的气劲,宛如一连串的鞭子炸响。
只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三人就已经交锋十几次。秦轲手中的菩萨剑随着他气血渐入佳境而越发迅猛。
和风朝露海棠穿云惊蛰……七进剑的剑意在秦轲手中不断地吞吐着,其中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有时候甚至一剑刺出,其中已经蕴含了不同的剑意。
大概这才是七进剑的本来面貌,心意所至,剑意便能到达,何必拘泥于剑招?
秦轲半闭上眼睛,凭着直觉向前刺出一剑。
惊蛰。
如同滚滚的春雷,惊动蛰伏的昆虫和小兽,但而后接踵而来的却是绵绵细雨,点点滴滴不断地落下,带来生机的同时……也如同水滴石穿一般穿透万物。
孙青面色微微一变,向后退了两步,秦轲进,他再退,就这么一进一退之间,两人变换了十几步的方位,而后孙青单臂出枪,发出一声怒吼:“抬头!”
他当然不是让秦轲抬头,而是他的这一枪,正如一头怒龙抬头,破土而出震动万物,竟然硬生生地“破”掉了秦轲的那一片雨幕!
微微一怔之间,长枪已经长驱直入,几乎贴着秦轲的脖颈。
阿布同样也大喝一声狂奔而来,硬生生靠着大戟的巨力逼退了是孙青。
两人感到震惊的是,即便是他们修为增进如此,还是没能触及孙青周身的五步方圆!
秦轲曾经听过阿布说孙青的枪术是毒龙势,阴狠毒辣,但交手之后秦轲却觉得他已经有了几分高长恭的韵味,不是一昧地凶狠,而更像是一条蛟龙,力量磅礴,威势惊人,更兼具一种堂堂正正生的神性。
若给他几年时间,把毒龙势的影子全部抹去,这个人该不会有机会更进一步吧?秦轲暗暗咋舌。
若真是如此,孙青未来的成就恐怕不下于高长恭!若是放在往日这是荆吴的国运昌隆,但放在今天,却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一个荆吴最为杰出的天才,却带着人践踏荆吴的国土,焚烧荆吴的国都。
阿布手中的大戟再度化作一片阴影向着孙青狠狠压去。
得自项楚的这柄大戟并不锋利,但沉重的身躯却加上小宗师的气血修为,足以把眼前的一切都挤压成齑粉。
但孙青毫不畏惧地向前一步,长枪如龙窜出,宛若翱翔天际一般直刺阿布的脸。
阿布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必然会先死在枪下而大戟也无法击中步伐灵动的孙青,于是双腿猛然下沉,闷哼一声之后终于止住了自己向前的势头。
虽然如此,他依旧感觉到身体里的气血一阵翻腾,深吸几口气才压了下去。
到现在,三个人的战斗时间也只不过是二十个呼吸的时间,只不过因为交手速度太快,以至于三人都脱离了现实像是进入到一个有别于常人的世界里。
可终究……给秦轲和阿布的时间不会太多。
战场上的事情变换莫测,而在发现己方主将受困之后,青州鬼骑也开始向着中间靠来,此时的雷军已经被击退,虽然依旧保有战斗,却短时间内无力再压制两翼。
而黎柱带来的两千青州鬼骑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已经损失过半,剩下的也有一半带伤。
“冲过去!保护将军!”孙青麾下的数名将领齐声呐喊,马蹄声再度大作。
刚刚避开秦轲一记穿云剑的孙青脸色显得有些白,显然在两人的暴烈攻势中消耗了不少气血。但听到马蹄声后,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道:“你们两个人,还不够。”
如今两方兵力已经越发悬殊,雷军受挫严重,两千青州鬼骑只剩下一千,而孙青麾下的青州鬼骑的主力仍在,两人联手又不能短时间里杀死孙青,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落败一途。
“我最后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孙青傲然地看着两人,“若现在降,我可以让你们做我将来的副手,日后成就绝不会亚于黄汉升。”
“这么说,你是自信自己能成为第二个高长恭?”秦轲冷笑了一声,“狂妄。”
“为什么不能?”孙青一声断喝,再度与秦轲面对面交换了一击,肩膀被菩萨剑割裂出一处伤口,但同时长枪也横向猛然击打在秦轲的背,打得他一个趔趄。
“我生来就是要成为第二个高长恭的。”孙青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论家世,论天赋,论刻苦,没有人能比我更好。如果我都不能,还有谁能?”
秦轲转过身来,嘴角缓缓淌下鲜血,面对着那一阵微凉的风眯着眼睛道:“就是因为你总想成为谁,所以你才会输。”
孙青眉头微微一皱,突然发现阿布居然已经转身上马离开,背影看上去是那般决绝,看上去不像是逃跑,倒像是赴死。
他是要亲自领着人为秦轲争取更多时间?可多他一人又能如何?
然而正当他不解之时,却发现那些剩下的青州鬼骑,一个个都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阿布,似乎早已经等待多时。
阿布几乎没有停留,如同一道狂龙一般冲进队列之中,同时张口大呼道:“虎踞!动荡之象!”
第八百一十二章 动若雷霆
这不是孙青从未听过的字句,而距离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字句,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还能回忆起那个威武雄壮的男人对着千军万马却仍旧振臂一呼,麾下万千铁骑兵如同洪流冲击四方,三军为之让路的情形。
项楚。
原来是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吗?
“有点意思。”孙青有几分意外,要知道阿布一直追逐着高长恭的背影,就如同逐日的愚人,从未停下脚步。
那又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从内而外的改变了?或者说,蜕变?
孙青放声大笑,“很有意思!他选了项楚,而你又选了谁?”
秦轲和孙青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选择谁,就成为谁,正因为有沿着前人道路行走的后辈,才有了传承。
秦轲可以感觉到孙青目光里那**裸的侵略性,心底突然想到自己似乎虚假的过去。
自己是谁?又该成为谁?
他咬了咬牙道:“我是谁,关你屁事?”
尽管剩余的只有一千骑兵,然而剩余下来的这些青州鬼骑都是精锐,一旦在阿布的指挥下展开六花阵形,即便是面对同僚们的汹涌冲击却依旧昂然抵挡了下来!
战阵之中,秦轲大步向前,菩萨剑化作一道光芒向着孙青点去。
第六进,点苍。
其实这一剑不单单只是剑术,更是融合了枪术的剑招,因此不但锐利惊人,更兼有几分酷烈。
云雾被一剑点破后,展现的是什么?
朝日。
秦轲心神一动,感觉自己又找到了一种七出剑的剑意,这一记直刺也变得更加精纯,甚至有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
即便是孙青的修为强过秦轲,面对这一剑时,心神也微微动摇,然而他却没有后退,右手一抖之间如龙吟高高升腾飞起!
呼啸的风,成为长枪的身躯,随着孙青推出长枪的那一刻,枪尖的锋芒似乎扩张了一般,如巨蛇吐出贪婪的蛇信和獠牙。
秦轲突然感觉有些眼熟。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一枪取的正是他七进剑中的第四进:穿云。
仅仅只是这样短暂的时间,孙青居然已经摸索出七进剑的剑招,并且融进了自己的枪术之中!
虽然秦轲也知道,七进剑和枪术同源,但要如此轻易地化为己用,绝非容易之事。
一声铿锵的撞击声炸响!
秦轲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五步才停止,而孙青却只是退了两步,单腿一跺,踩得地板寸寸碎裂。
“放弃吧。一套不完整的六花阵,能拖延多久?何况你赢不了我。”孙青伸展身体,自信地说道。
秦轲哼了一声,刚刚他挡住那枪尖有若实质的风,却没能完全接住那杆枪里蕴含的巨大力量,胸口的气血有些翻腾。
阿布拖着伤体帮他消耗了孙青的气血,但终究不可能帮着他真的压住这个孙家修行天才。
既然如此……
秦轲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然后露出笑容。
“再来。”双腿猛然一跺,脚底的地砖骤然崩裂,而他在空中化作一道黑色的虚影,向着前方飘去。
孙青微微皱眉,始终不明白秦轲的信心来自何处,而不断的战斗也让他的耐心也逐渐被消磨殆尽。
“纠缠不清。”孙青阴沉着脸,枪尾拖着地面看似松散,但枪尖已经指向秦轲的心脏。
拖枪式,虽然这种招式在枪术之中并不多见,然而孙青涉猎之广,不下年轻时候的高长恭,自然也能信手沾来。
就在两人接触的那一刻,孙青手中的长枪猛然吐出,枪杆弯曲出弧度。
仿佛是一条破水而出的蛟龙,震得空气发出一阵呼啸!
穿云,但又不是穿云,其中甚至已经融汇了高长恭的一部分枪术,快的几乎看不见残影!
“好快的枪。”还没有到面前,秦轲的眼睛就被那股劲风刺伤了。
他的眼角开始不断地溢出鲜红色的血泪。
孙青居然还藏着这样可怕的力量,如果比个人修行,他根本不是孙青的对手吧?
但秦轲却依旧踏步向前,先天风术托着他的身体几乎让双脚离地化作一缕清风。
“小黑!”就在距离孙青不过一步的距离,秦轲高声大喊。
话音未落,他的胸口一阵耸动,一条黑色小蛇一样的东西蹿了出来。
秦轲自认自己的修为确实赢不了孙青,然而他从未说过自己要和孙青单打独斗。
在他的身上,还藏着另外一个帮手。
这条曾经吃过龙肉,随着时间增长已经越发强大的四脚蛇,如今早已经不是一只看上去有些奇特的宠物,而是足以匹敌小宗师境界的妖兽!
孙青枪出如龙。
小黑却是真正由蛇化成的龙,在两人交锋的中心仍旧游刃有余地掠过数尺,落到了孙青的肩头!
黑色锋利的鳞片偏偏张开,宛如花朵在顷刻间绽放,带着某种优雅的美感,却又那般致命。
坚韧的牛皮甲胄完全无法阻挡这样的锋芒,鳞片破开表面往里一层,里面轻薄的贴身软甲也发出只属于金属的凄厉呻吟,然后断裂,从其中坠落下一堆铁环。
内衬的衣物顷刻间就被鲜血染红了,甚至那些锋利的甲片还在不断向前,向前,直到触及那森白的肩胛骨。
这恐怕是孙青这一生中都少有的创伤。
孙青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手腕猛然翻转,长枪猛然一震,竟如同活物一般猛地毕露锋芒!
力量的迸发使得枪杆子发出无数破空的鞭响,刚刚张开嘴正打算从肩头咬下一口血肉的小黑如遭雷击,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后飞了出去。
秦轲一剑到来。
孙青双眼发红,手臂青筋暴起,长枪猛然绷直!
还隔着三尺多的距离,就已经可以感觉到这一枪的可怖威势。
秦轲瞳孔猛缩,立刻便收回剑招,把菩萨剑竖起,宽阔的剑面正好遮住了他的咽喉。
随后是“叮——”地一声巨响,如同无数小针一样的声音不断地刺着秦轲的耳膜,长枪抵在剑面上,把菩萨剑压得弯起一个惊人弧度。
如果秦轲不是收剑,恐怕现在他的喉咙早已经被这可怕的一枪贯穿。
可即使他挡住了这一枪,可枪上附着的力量依旧还是撞得他面色发白,身体气血一阵翻腾几乎脱力。
这不是小宗师境界能用使出来的一枪。这股力量,让秦轲几乎怀疑孙青已经突破了小宗师境界。
当然,如果孙青真的突破了小宗师境界,自己即便是有菩萨剑作为盾牌,也早已经被强大的气血震死。
孙青必然是用了什么手段,强行把自己的气血修为拔高了。秦轲暗暗握紧了剑柄。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响起,孙青的背后小黑的身影再度显现。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一条小蛇,而是已经有一人多高,从头到尾近两丈的怪物。
不再纤细的后腿支撑着沉重的身躯,小黑血红色的眼珠子里满是杀意,他人立而起,张开巨口露出两根如剑的獠牙。
伴随着喉咙里喷涌出的腥臭味,小黑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向着孙青压倒。
“喝!”孙青发出的吼叫声却更加可怕,甚至已经形成了一股气流轰然撞击在小黑粗壮的身躯上,一时间不知道坠落多少鳞片。
武神咆哮?
秦轲捂着耳朵,指缝中却流出殷红鲜血。
他震惊于孙青的气血已经可以让他做出宗师才能做到的手段,却根本来不及多想。
孙青抬起了长枪,伴随着气血的震动,一记凶猛的突刺已经逼近小黑的头颅。
可以想象,以孙青现在的实力,这样一枪足以杀死小黑!
一想到小黑会死,秦轲心里就升起一股慌乱,而随着慌乱升腾起来的,是一股如同熔岩一般滚烫的气血。
“停下!”他半闭上眼睛,整个人几乎化作一道风一般掠去。
平心静气……因势利导……幻化成箭……
好像叩响心门一般,秦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回想着无数个声音,而就在这无数个声音的深处,那一片灰蒙蒙的混沌之中,仿佛有一道雷光闪过。
它已经被压抑太久,而当感觉到自己即将脱离枷锁奔向自由,一种暴戾与毁灭的气息再度升腾起来!
第八百一十三章 饕餮刺青
一轮朝日喷薄而出。
刹那间,明亮的光华照亮了一切阴影,随后是如雷般的爆炸声,惊得战马畏惧不止,就连敲鼓吹号的鼓号手都惊得停下了敲打吹奏。
“阿轲……”阿布转过头来,望见的却是无数的战马与人头,没能第一时间看见里面的情况。
尽管如此,他依旧选择了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咬了咬牙再度带着手下的残兵趁着青州鬼骑有些惊疑之时冲杀而去。
光芒淡去之后,秦轲的身影才逐渐显现,一头黑发散乱,甲胄上也处处都是烧灼的痕迹,看上去破破烂烂,随时都会坠落。
而在他的前方,孙青则要比他还要惨,不但从头发到眉毛都已经因为热量而发黄卷曲,整个上身的牛皮盔甲已经完全被灼热焚烧殆尽。
贴身软甲也因为带子断裂而坠落,内衬几乎成了一块烂絮,**的上身精壮身躯上面,不再是贵公子般洁白如玉,而是无数破裂的口子与焦黑痕迹。
滚烫的鲜血顺着皮肤向下缓缓流淌,孙青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秦轲。
沉重的呼吸中,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招数?”
“我也不知道。”秦轲同样喘着粗气。
引导体内那股雷电本就极其费神,但没想到的是这股雷电在时隔多日再度被扔出是居然如此可怕,险些把他自己都卷了进去。
“一个气血修行者,竟然用出了这些玄秘的法术。”孙青摇晃了一下,却顽固地用长枪拄着地面撑住了身体,愤怒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
他伸出左手,猛地握住上身的衣服,一声裂帛的声响之后,整个上身都暴露出来。
如山峦一般起伏的身躯,强健的腹肌勾勒出悬崖绝壁的粗犷与苍劲,粗犷和英武交相融合,仿佛天神一般。
只可惜,无数的灼伤与切口让他看上去十分凄惨。
然而秦轲的目光并不集中在孙青的胸膛小腹上,而是紧紧地盯着他手臂上那藏青色的刺青。
那是一道符文,歪歪斜斜,扭曲犹如虫子爬行而成,但却勾勒一种诡异的纹路,就如同一只恶鬼正在对这个世间发出狞笑。
饕餮……
秦轲能看懂符文的意思,但不懂这个符文背后到底代表了什么,一股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刺青那么简单。
“呵呵呵。”孙青发出笑声,面容却是凶狠的神情,“饿么?那就吃吧。”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
秦轲突然感觉双腿有些战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一路向上冲上了脑海。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那符文真的就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个死物,甚至秦轲通过风视之术听见了如同心脏一般有节奏的跳动声,原本就像是恶鬼的外表越发显得诡异狰狞。
饕餮……是长城守备军一直在浴血抵挡的凶兽吗?
“嗯……”似乎感到剧烈的疼痛,孙青闷哼一声皱起了眉头,随后符文的颜色由藏青转为血一般的殷红。
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越发尖锐,似恶鬼在阴影里对人的贪婪发出讥笑。
孙青身上的伤口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了!
原本还露出鲜红血肉的伤口,现在不但不再溢出鲜血,甚至在秦轲的感觉里,那些伤口似乎变成了一张张贪婪的嘴巴,从内向外地吮吸起流失的鲜血来!
气血修行者的鲜血,本就是一身凝练的精华,若是到了宗师境界,一部分鲜血甚至会转而变成金色,曾有君王狂热地相信喝下这些人的金色血液便可得长生。
而那些伤口正如同狂热且贪婪的疯子,狰狞着扭曲着将那些鲜血全部吮吸了回去,然后紧紧闭合,不肯让这些鲜血再向外溢出分毫。
焦黑的皮肤在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里就褪去,重新露出如玉般的光洁。
秦轲只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刘德拥有这种强大的愈合能力,但孙青的愈合显然和刘德不同。
刘德的愈合,是一种如同青草遇见甘霖一般获得新生。
而孙青愈合的过程却显得无比痛苦,神情扭曲,皱纹如同蛇形一般从眼角开始蔓延。
短短的时间里,他似乎苍老了十几岁,原本漆黑的头发也像是被汲取走了大量养分而变得雪白。
“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喂那鬼东西?”秦轲震惊地看着孙青。
“不错。”孙青面目可怖地挺直了身体,原本有些虚弱的身躯再度充满了力量,甚至……比之前还要强大。
他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几乎是重重地在敲击大地,仿佛一位大步而来的巨人由远而近,“你有你的手段,我也有我的,很公平,不是么?”
秦轲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孙青的实力如此怪异,在一些时候甚至要强过小宗师的那道槛,可这样的代价,真的值得么?
“你疯了。”秦轲艰涩地道,“这样做,就算赢了又如何?你一样会死。”
“我孙家男儿,只会战死,不会战败。”孙青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露出有些病态的笑容,“你猜猜,你的生死兄弟,还能帮你拖延多久?”
多久?恐怕没有多久。
秦轲喉咙有些发干。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阿布的六花阵是如何支离破碎。
紧迫的环境里根本没有时间让从容练兵,因此很多变化都还没来得及让青州鬼骑们操练,阿布因此只能把其中的几种变化拆出。
现在能用的,也就只有天、地、风、虎四种变化罢了。
然而这点人的残兵,即便是六花阵,又能在源源不断的敌军面前撑上多久?
一杆银枪如夜雨悄然而至。
秦轲睁着眼睛,感觉孙青长枪上的气息此刻就像是一道飘忽的风,又像是滴落的雨,已经到达了某种很玄妙又很恐怖的境界。
和风朝露两剑的剑意在那杆长枪上竟然交汇得如此融洽,而后,就在秦轲面前距离不过一丈的位置,长枪猛然一抖,泼洒出无数朵银色如匹练的枪花。
这是……海棠?
这个人,他的天赋强到了什么程度?
千钧一发的时刻,秦轲根本来不及做出足够的反应,只能下意识地挥动菩萨剑,抖出同样的一朵剑花,荡漾出无数光辉。
无数的光辉后,是被撕裂的晨风以及刺耳的剑啸,两道人影骤然接触,然后光华四处崩裂!
如果不是这些光华是在战场中绽放,只会让人觉得是一夜疾风骤雨打在花朵上,震得花瓣四处凋零飘落。
光华掠过,传来“嘭”地一声闷响,一道人影向后倒飞出来,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地砸在一名青州鬼骑座下的战马一侧。
“呕……”落地后才刚刚站了半截,秦轲就吐出一口鲜血来,那股巨力依旧还在他的身体里肆虐,胸腔好像被攻城锤狠狠地重击了一下,疼得他无法呼吸。
而在他的身后,那匹承受了撞击的战马已经七窍流血躺在地上挣扎,根本无力再起身——它的内脏都碎成了一块块,又如何能再支撑起身体?
好可怕的力量。
秦轲估计孙青现在的力量至少增长了一倍,几乎快要达到宗师境界的门槛,在这样的巨大力量下,两人光是兵器相交就已经震得他虎口崩裂,菩萨剑更是险些脱手。
但还没等他稍作喘息,孙青已经果决地奔行而来,出枪迅如雷霆,只见两人砰砰砰地交了几次手,秦轲已经中了一记肘击,一记膝撞,后一下直接将他撞出去,在地上连滚了十几步远。
“哇……”秦轲再度吐出一口血,眼前一片血红,似乎头顶上被碎石划破了伤口,鲜血顺着额头浸透了眼眶,把前方变得一片模糊。
但孙青面色冷然地再度到来,一次接着一次地出手把他打得后退。
“来啊,你们不是要杀了我吗?”孙青低吼。
“你们不是要守护荆吴吗?”秦轲再度倒飞出去。
“起来!”孙青声音如雷。
秦轲撑着双腿再度站了起来,晃晃悠悠。
然后,他再度飞了出去。
第八百一十四章 妖蛇化龙
第五次爬起的时候,秦轲从口中呕出的鲜血已经成了浓稠的块状,甚至带上了一些细碎的血肉碎片。
胸膛里像是被塞了一块坚冰,不断地向着四周探出如针一般锋利的冰棱。
回想起上一次受重伤,那还是在墨家境内,他运气颇为不妙地遇上了唐国那个用宣花板斧的猛将程双斧,几斧子下来砍得经脉受损,休息了近一月不能动用全力。
而这一次,他受的伤显然要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不但修行者最为重要的经脉变得紊乱无序,内脏也纷纷移了位,甚至一根肋骨扎进了了肺。
这样沉重的伤势,换成是小宗师以下的修行者,只怕早已经横死当场。
而换了小宗师境界的修行者,在这样的伤势下也应该站不起身来。
可他还是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
来自黑龙的毒血在各处流淌,那颗健壮却畸形的心脏依旧还在砰砰地跳动。
这让他承受住了全身各处的疼痛,尽管他依旧需要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晕过去。
菩萨剑再度横在面前,颤抖得如同风中的稻草,却依旧倔强地不肯倒下。
军阵中的厮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他远去了,而孙青的脚步声变得那样清晰,“踏……踏……”一声接一声,向着他靠近。
距离秦轲一丈的距离,孙青停了下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秦轲道:“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站起来?就索性躺在地上留一条命不好么?”
“哈……呵……”秦轲艰难地吐气,满是鲜血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你又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交换这股力量?”
“愚蠢!”孙青的声音卷动气流,几近宗师境界的气血展露无遗,“你只是一颗棋子罢了,就算拼去这条性命,又能如何?”
“棋子……吗……”秦轲低下头思考,或许孙青说得的确不错。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个足够幸运的人,虽然经历过失去父母的痛楚,却是分幸运地被师父拯救和收养。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个狐媚女人的话语中被摧毁了。
当然,他可以认为那个女人只是为了干扰他的心神方便逃跑,所以才抛出这些话,只是她言之凿凿样子却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只是……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作为一个就连过去都是虚假的人,到底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
由之延伸出来的东西,填满他的心房:也许他就是一棋子。
诸葛卧龙选择了他,并不是因为怜悯之心,只是他拥有修行先天法术的天赋,可以为他的计划增添一份薪柴。
毕竟,那个男人就连血缘至亲的父亲都可以不管不顾,痴心爱恋的洛凤雏都可以弃如敝履。
只要是为了那个男人心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目标,没有什么不能利用,也没有什么不能牺牲。
那么在经过稻香村时落下他这样一颗微不足道的闲棋又有什么稀奇?
这样看来,刘德曾经说诸葛卧龙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并非是空穴来风。
秦轲说服过自己一千次不要胡思乱想,却总会有一千零一次重新肯定这个想法。
因为有些真相一旦被揭开,就算再怎么遮掩,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是……
秦轲抬起头,凝视着孙青那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不管怎样,我想还给他一些东西。”
只要还了这份债,以后就再无瓜葛,连带着荆吴这里的一切,他宁肯舍了去,和蔡琰一起远走天涯。
孙青并不明白秦轲心中所想,因此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困惑。
在他们两人周遭的战场上,依旧万马齐喑,灰尘几乎蒙住了天空。
秦轲终于再度站直了身体,左手的脏兮兮的袖子擦干了嘴角上的鲜血。
嘴唇上依旧殷红一片。
心脏跳动越来越强,随着每一次因为肺部被戳穿而变得如同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中,秦轲露出带血的牙齿笑了笑。
一声野兽的嘶吼,小黑庞大的身影再度从孙青的身后出现,甚至身躯比原先还要更加庞大!
这本就是秦轲的算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小黑的**多么强大,即便是刚刚那样可怕的雷电也不会真正伤到小黑。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受伤的地方已经重新长出了新肉,褪去了那些破碎的鳞片。
因为刚刚在孙青的枪下受了伤,小黑显然十分愤怒,双眼已经完全是猩红色。
这代表着黑龙那股残存的意志与小黑正在不断地融合。
尽管黑龙在神龙逆鳞的压制下已经无法再重新控制小黑的精神,可一头野兽潜藏在身体里的凶性又如何会轻易消除?
以至于,这头四脚蛇一般的妖兽爪子上不断伸出尖锐切弯曲的爪子,死死地抠进坚硬的石板地面,头顶的凸起也越发高昂,甚至有破壳而出的迹象。
蛇化龙!
那一瞬间,小黑腾空而起,速度已经快到无法捕捉!
一张血盆大口砰然合拢,两颗长长的毒牙直接嵌入了猝不及防的孙青的肩膀。
孙青闷哼一声,长枪“咣当”地落在了地上。
在那一瞬间,剧烈的痛楚让他怀疑自己的整个右肩骨骼几乎这一咬中碎裂了。
而更要命的是,一股猛烈的毒液也从小黑的毒牙不断地侵入了经脉。
它如同极北之地的坚冰一样寒冷,进入到经脉之后就汇聚成一股刺骨的寒流,冻结了所有接触到的血液,甚至在皮肤的表面都凝结起一层霜花。
按道理,气血修行者其实是天下最不怕毒的一群人,毕竟他们的血气旺盛,只要稍作控制,毒液一入体便犹如清水进入熔岩之中,用不了多久会变成汗水散出体外。
然而没有人想到当小黑的毒毫不收敛地用出时,效果居然如此霸道,甚至可以把一个快要破境的小宗师强者都给压制住了。
感觉到身体的炽热血气正在不断地被毒素所侵蚀,孙青同样发出嘶吼,双脚牢牢抓地的同时身体猛然一震。
这看似只是普通的一抖,然而其中蕴含的却是一个小宗师境界巅峰的力量,若是撞在人身上足以把普通人撞成肉泥。
在这样的力量之下,小黑同样也是一震,两颗毒牙微微松动,牙龈开始渗出血来。
但它依旧狠狠地咬着孙青,不曾有半点松动,蛇一般的身体扭动着,直接缠上了孙青健壮的身躯,每一次收紧,似乎都能听到孙青骨骼被挤压得咯咯呻吟。
可孙青仍然挣扎着,甚至一只手猛然握住了小黑粗壮的身躯,指甲深深地陷入了鳞片的缝隙之中,撕扯出无数鲜血。
一人一兽都发出雷声一般的怒吼,战斗完全沦为了一场野蛮的搏杀,从这一人一蛇相互厮杀的样子,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不见天日的丛林和远古的蛮荒。
“……”秦轲低低地说了一声。
他废了很大力气才迈开脚步,一只右手拖着菩萨剑,剑鞘早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但他必须前行,抛下一切。
除了手中的一柄剑。
那颗畸形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释放出黑红色的毒血,内脏的伤口开始愈合,断裂的骨骼开始重接,原本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左臂上,痛楚升腾起来。
奇怪的是,要是换成以前,这样的痛楚足以让他晕过去,但现在,这些痛楚却让他越发清醒。
只需要刺出一剑。
对,一剑。
孙青此刻正在与小黑的纠缠中,尽管他的气血相当强大,但终归没有破镜入小宗师,因此在近身缠斗上,缺少利刃的他反而与小黑相持不下。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小黑的身躯正好挡住了孙青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前方。
只需要……刺出这一剑!
秦轲只觉得一身的气血澎湃,胜利就在前方,如同魔鬼在他耳畔说出诱惑的话语。
他费力地举起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痛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右臂的血肉被重新塑造,再度刚硬如铁。
秦轲嘴角露出几分诡异的微笑,眼神里闪烁着全然不像人的冷漠与嗜血。
只需要刺出这一剑!
“阿轲!”
正当这个时候,阿布的声音在远处传来。
秦轲悚然一惊,突然感觉全身一松,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离开了。
又或者说,是躲藏起来了,它蛰伏着,依旧在等待,好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只等着在某一个瞬间再次伸出如爪牙般的新芽。
一片痛楚再度充斥了全身,这让他的手脚包括脸颊都抽搐起来,原本举起的菩萨剑也无法握住,径直地落在了地上。
也是在菩萨剑落地的同时,一直缠绕在孙青身上的小黑发出一声悲鸣,一身的鳞片缝隙之中炸出无数血花。
孙青那冰冷的目光,再度从缝隙之中显现出来,如同一杆锋利的长枪一般,戳得人眼睛发疼。
秦轲知道自己此刻再不动手,一切就再也无法挽回,于是几乎疯狂地弯下腰,握住那柄沾染了无数血污的菩萨剑。
几乎就在小黑松开缠绕的同时,秦轲刺出了一剑。
点苍!
第八百一十五章 只是意外
相比他以往的出的那些剑,这一剑显得十分平凡,甚至,有些拙劣。
此时的秦轲体内气血早已消耗得七七八八,又哪里能支撑得起那点苍一剑?
但他还是用尽所有力量刺了出去,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孙青似乎是愣住了,面对这样缓慢的一剑却没有立刻做出动作,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菩萨剑不断地贴近他的胸膛。
一寸,两寸,三寸……
剑尖终于触及到了孙青的血肉,光洁的皮肤被利刃所刺破,淌下一点鲜血。
秦轲眼睛里泛起一种希望的光芒,随后再度推进。
菩萨剑的锋利,足以切玉断石,但在孙青的身体上向前却是那般困难。
以孙青现在的境界,距离宗师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血肉之强超出常人的想象。
若是他有需要,甚至可以只通过肌肉的力量就把剑尖咬死在原位无法拔出。
但菩萨剑是看似理所应当,又极为不合理地被推进了他的胸膛深处。
孙青痛苦地吼出声,一记猛拳也击打在他的胸口上,只听见咔咔的骨裂声,秦轲再度吐出一大口鲜血。
两人踉跄着,一起跌倒在鲜血和泥泞里,孙青的双臂狠狠地掐住了秦轲的喉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秦轲翻着白眼,借着两人相拥在地上翻滚的力量,继续狠狠地、平稳地把菩萨剑推进,直到刺穿对方的心脏。
窒息的痛苦让秦轲一度怀疑自己的魂灵脱离了身体,恍惚中,他看见了一片阴沉的天空,穹顶似地盖住了大地,那个熟悉的女人似乎又在耳畔轻声低吟:“来……”
她的双臂合拢揽住了自己,温柔犹如一池春水一般。
他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梦见这个女人,但这一次她还是第一次拥抱自己。
在她的怀里,秦轲感觉是那样温软与柔软,好像回到了母亲的腹中,被羊水包裹着,与外界整个世界的残酷完全隔绝。
“娘……”秦轲下意识地说道。
女人依旧抱着他,尽管秦轲看不见她的面容,但感觉到她正在微笑,一摇一晃地哼起一首儿歌:“小老虎……去远行……”
“小老虎……不知何时要回家?”女人唱到这一句,突然停止了旋律。
“娘在等你呢。”女人望着秦轲,突然流下泪来,“什么时候回来呀?”
秦轲突然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悲伤从胸口涌上来,鼻尖一阵酸楚,恨不得大哭一场,然而女人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
世界重新回归眼前。
掐着脖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重新灌入鼻腔的空气宛如潮水一般撞击着秦轲的大脑。
他重重地跌倒在孙青的身侧,大口呼吸的同时也大声咳嗽,浑身无一处不痛,好像每一根骨头都被生生打断又接回去一样。
可当他看见身旁的孙青,又下意识地安静下来,似乎怕惊醒了什么。
孙青静静地躺在地上,菩萨剑插在他胸口,看上去好像死去了多时的样子,毫无生气。
但其实他还睁着眼睛,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秦轲,似乎在等待什么。
马蹄声靠近。
阿布风风火火地从马背上跳下,带着惊喜和担忧地扑了上去,用一双有力的臂膀搀扶起秦轲的身体:“阿轲,你怎么样?”
“还没死。”秦轲胸口一疼,又吐出一口鲜血,一边苦笑一边道,“先别扶我。”
深吸了一口气,秦轲终于恢复了一些力量,随后忍着身体上的剧痛半跪在孙青的身边。
“你是第一个让我尝到失败的人。”孙青的声音平静。
他脸上没有太多神情,似乎并不感觉痛苦,甚至还有那么一些解脱。
“你是用什么手段,压住饕餮的?”孙青问道。
“饕餮?”秦轲微微一怔。
顺着孙青的手臂,秦轲再度望那块刺青,却突然发现这片刺青已经变得十分残破,不但藏青色的颜色不再浓郁,狰狞的头部也出现了裂痕。
饕餮……那是上古凶兽的名字,想必正是因为其贪婪的性情,才被制作成了这样的一种符文,刺在人的身上,以此来突破极限吧。
只是秦轲也不明白为何孙青会以为是自己破了这一道符文。
不过在仔细思索片刻之后,秦轲突然明白过来。
小黑本就是吞噬了一部分神龙尸身成了妖兽,并且身体里还寄宿着一个黑龙的灵魂。
为了压制这个灵魂,高长恭曾将神龙的逆鳞留在了它的下巴上。
刚刚小黑一口咬住孙青的肩膀,毒素顷刻间侵袭了他半个身体,也包括了那条刺着符文的手臂。
或许正是这样的阴错阳差,才有了这样一个效果吧?
饕餮虽为上古凶兽,可即便真饕餮也得在神龙面前俯首,何况只是一个代表着饕餮的符文刺青呢?
“只是意外。”秦轲有些尴尬地道。
听得秦轲的回答,孙青并没有愤怒又或者悲伤,甚至都没有去刨根问底地问这个意外的背后隐秘,只是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说了两个字:“很好。”
这是他短暂一生最后的话语,带着满满的凄凉感。
他生于孙家,何尝不是一种凄凉?如果换一个立场,也许他这辈子还能过得开心一些。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孙青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他身体里最后那点精气神随着血气的散去终于开始消散了。
“将军死了!”
“孙青死了!”
三军都在发出他们的吼声,损失惨重的雷军相互扶持着在外围冲击着,却已经不再能遇见原先那样顽强的抵抗,对阵的青州鬼骑不是脱逃,就是放下兵器下马投降。
叛军失去了孙青这个主心骨,已经彻底的分崩离析,无论那些军官如何约束,都已经无法挽回这场败局。
而与之相反的,阿布麾下的军队却是气势如虹,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万胜!万胜!”人群之中,阿布听着周围人的欢呼声,一时间也是心潮澎湃,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之所以另外一只没有握拳,是因为在他的肩膀上,正挂着一个几乎不能站立行走的人。
秦轲好像一块软绵绵的面饼一样黏在阿布身上,时不时因为阿布的动作而皱起眉头发出疼痛的低呼,但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过。
这样一场大胜,如同久旱的黄土地上洒落一片甘霖,谁又能不为之鼓舞呢?
但在一片欢呼的人群之中,秦轲突然看见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影正推开人群向着这边走来。
“孙大人!”阿布有些惊讶,随后下意识地跟秦轲对视一眼。
两人都意识到在他们的身侧,孙青的尸身还在躺着,于是表情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虽是战争,孙青却是家中独苗,面对此情此景,至少身为孙氏当家人的孙既安心里不会好受。
“吕将军,秦将军。”孙既安满身风尘,身上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
秦轲和阿布并不知道孙既安曾一人突入业蛾群中取其独角业蛾首级,尽显万军不挡的英勇。
在他们的眼里,看见的只是一位身材瘦削,疲惫不堪的父亲匆忙而来,眼底尽是苍凉与悲戚。
“孙大人。”两人都应了一声,因为不方便行礼,只是点了点头。
孙既安欣慰地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越过两人,轻轻地跪倒在孙青的身旁。
“我来晚了。”孙既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要的答案,我现在告诉你。你爷爷确实是被毒杀的,但不是我做的,是那些已经等不及想推我上台的族亲……”
说到这里,孙既安自嘲一笑:“听着好像还是脱不开关系?可你要知道,我绝非是你心里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只是现在看起来都来不及了啊……”
耳边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欢呼。
孙既安独自抱起儿子满身血污的冰冷尸身,安静地跪了半个时辰。
第八百一十六章 缅怀
缅怀,是让逝者在人们心中长生的方式。
记忆越清晰,那么那个人的音容似乎就会重新浮现在眼前,笑容如海棠依旧。
但今天的周公瑾已经缅怀了太多人,无论是那些朴素军士还有那些曾经一起在荆楚帮畅快饮酒的手足兄弟,眼见他们生命的消逝实在不是一种好受的事情。
晨间的光芒如同流动的黄金洒落在甲胄上,两军征战正酣,无数的业蛾毫无畏惧地从城墙缺口不断爬入,“咝”叫着撞击在那密集的矛阵中。
而禁军这一边同样不甘示弱,随着战鼓震动起的节奏,军阵再度向前,一路推进到了缺口的上方。
“补墙!”周公瑾带头在前方满身热气。
他早已经杀得手软,记不得死在自己手下的业蛾有多少只,一身粘稠的虫血在甲胄上糊了厚厚一层,看上去十分恶心。
但他一声令下,三军依旧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军阵的后方涌动起涓涓细流,已经卸掉大多数甲胄以保证轻装上阵的士兵们低伏着身体,穿过军阵中的窄小通道,拖着砖石沙袋在紧张的气氛中不断地堆积成墙。
独角业蛾并没有太多智慧,自然无法明白这些人类的意图,只是面对敌军的悍勇,他们体内的凶性同样被激发粗来,越发疯狂地撞击着军阵。
铁盾在他们锐利的前腿面前不断地出现凹陷,同时发出砰砰的呻吟。
“攻!”军官们齐声发出怒吼。
“攻!”所有士兵也都因为这声怒吼而愤怒起来,握着长矛的枪兵再度收紧了手指,几乎要把兵器融入那早已经磨破了的手掌。
顷刻间,甲胄破碎无数,鲜血四处飙飞,整个战阵变成了一把利刃,直接插进了业蛾群的心脏。
半个时辰后轮休的空档,周公瑾终于再度见到了拄着拐杖的黄曜,笑骂了一声:“你这个废柴躲在后面倒是快活,老子连刀都砍断了三把。”
他并非没有自己的贴身兵器,只是对付这些业蛾,反倒不如粗糙宽厚的制式钢刀好用,断了便能换上一把,反正王宫里的武库多得是这些东西。
“是你自己让我在后面统筹的,现在又来怪谁?”黄曜无赖地耸耸肩,随后看向那正在缓慢缩小的缺口啧啧有声,“恐怕都没有几人会在交战的时候干起泥瓦匠的活。不过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周公瑾喘了口气,用脏手胡乱地把一块饼子塞进嘴里,腮帮子因为咀嚼显得鼓鼓的:“只是一些小把戏,对大局并没有什么用处。这些业蛾能啃噬砖瓦,就算我把整道墙立起来,他们一样能跟临江塔一样撕开。”
黄曜的领悟力不差,自然很快明白了周公瑾的想法:“你只是想要把缺口收窄,利于我军防守是吧?”
其实两人在之前都已经做了一些试探,发现这些业蛾的背后虽然有人操纵,却并非有什么严谨的部署与周详的计划。
虽然在进攻王宫,但这些业蛾只是凭着野兽的一股蛮劲,不要命地向前罢了。
这样的一支军队,只是一群看上去孔武有力实则毫无章法的乱民,只要留有这一个缺口,他们甚至不会尝试着去破开其他的通道。
这也不奇怪,越是聪明的妖兽,越难以被人控制,譬如说王玄微的玄微子,思绪之简单就和一件死物差不多,所以他才能另辟蹊径才做到。
而且成群的业蛾群,若黑袍人要上面挨个附着自己的精神,只怕就是累死了还不能控制多少。
想必黑袍人也是用与王玄微相似的法子控制这成群的业蛾,虽然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操控,但依旧无法做到如臂使指的灵动。
就在这时,远方飘起大红色的灯笼。
起初只是零星一点,然后是一只两只三只一直到十只汇聚成片,好像翩然向着远方飞去的大雁。
“他们胜了。”周公瑾和黄曜对视一眼,眼睛里都像是流淌着火焰,然后畅快地齐声大笑。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建邺城中最大的一股势力便是孙青麾下的青州鬼骑,如今孙青败落,这股力量的威胁在一瞬间消失,他们就只需要稳坐王宫固守等待阿布等人回援。
“刚打下这么一场硬仗,要给他们一些时间休整。”收敛笑容后,周公瑾依旧沉重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毕竟是刚刚反叛过的青州鬼骑,要重新收服绝非容易的事情,要先打散建制,替换掉一批有可能再次反叛的军官,再把整支队伍重新纳入麾下。
这样的事情,怎么说也得一个时辰,而在这一个时辰里,残存的雷军和黎柱就是压制这支青州鬼骑的重要力量,一个也动不得——他还不知道黎柱已经战死在了万军之中。
“好在有那张特批的特赦令,谋反胁从不问,大多数人也不会执迷不悟。”黄曜感慨一声,“一夜之间,感觉就像是从生与死里走了一遭。以后我要是有了儿子,我得好好跟他说说这段。”
周公瑾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黄曜的美好幻想:“你要是有儿子,多半也会跟你小时候一样骂长辈们都是吹牛。”
“去你的!”黄曜笑着想用拳头砸他,但看见那一身的虫血,又嫌弃地把手收了回去。
只不过他心中仍有疑虑,因此望着周公瑾低声道:“可我还是不明白,先生准备如何解决那人……”
之所以低声,是因为那个人的名字太过沉重。毕竟黄曜出身的黄家和高家也有结交,自然也认识了这个武艺高强又喜欢玩闹的“高大哥”。
只是如今这位高大哥已经成为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并且可能还有圣人境界的修为,莫说是千人敌,就算是万人敌也不为过了。
即便是解决了城内的叛军,又如何能解决城外那尊大神?
总不可能一辈子坐困愁城,最后饿得肚皮实在受不了,腆着脸像是个路边的乞丐一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到人家面前求饶。
周公瑾不知道黄曜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沉默片刻后苦笑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黄曜失声道,“先生难道什么都没跟你说?好歹你也是一员大将了。”
周公瑾听出一些讽刺的意味,心中有些恼怒就没好气地回答道:“我特娘的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先生了。拿什么知道去?你想知道?那你自己去密室找他。”
黄曜缩了缩脑袋,摇摇头道:“我哪儿敢,全荆吴也没几个人进过那里。那可是大阵枢纽,荆吴命脉所在,哪里是我一个年轻人能进的。”
于是两人面面相觑,最终都叹了一口气。
“真是……乱来,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相信先生,那可是一位圣人呐,你活这么大听说过圣人吗。”黄曜愁苦地道。
周公瑾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道:“这荆吴本就是一群人信任他才得以建立起来的,而他也从未让我们失望过。既然如此,何必多想?”
第八百一十七章 大洞
这世上的人,往往总是在杞人忧天和胡思乱想之中失去初衷。
周公瑾向来是擅长抽丝剥茧的,这种能把复杂的事情变为简单的天赋,也是他能当上校事府令的原因,虽然他胆大包天的行为也导致的无数争议。
正在两人交谈的时候,一名校事府探子如同鹞子一般敏捷地越过几人,轻飘飘又稳定地落在周公瑾的身边,一身精湛修为看得数名将领为之侧目。
黄曜同样看得有些眼热,要知道即使是在强手如林的边军,也没有任何一名将领能指使这么多训练有素且修为强大的气血高手。
周公瑾这个位置,虽然品级不高,手上也不握有军队,但实则控制了荆吴的半边天,只要他想,下面的校事府探子可以随时为他取来任何一名高官的头颅。
如同探囊取物。
“老子日后也得找个好椅子坐着去。”黄曜心里感叹一声。
此时,这名校事府探子在周公瑾耳畔用只有他一人听到的声音通报着消息,黄曜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微笑着揶揄道:“怎么着,出什么事儿了?刚刚不还说不多想,可你这脸色……”
“混账!”回应他的却是周公瑾一声怒喝。
黄曜吓得一激灵,险些握不住那包着巾帕的拐杖,整个人向后蹦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周公瑾已经气急败坏地开始谩骂,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家乡的口音:“蠢货!王八蛋!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第一时间上报,他邓立是想干什么?当我们死了吗?还是他也想造反了?早点!要不然我非得在它造反来砍我头颅之前被他气死!现在就去,告诉他,立刻带着人进洞探明情况,要是丞相出了事情,我唯他是问!”
校事府探子微微点了点头,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消失在远处转角。
“出什么事儿了?”黄曜有些不明就里,但周公瑾突如其来的怒意不会是空穴来风,小心翼翼地问道,“邓立那边出了什么问题?难不成又有一支业蛾在那边活动?”
“比那还糟。”周公瑾还没有从刚刚的愤怒之中回过神来,对黄曜也冷着脸道,“派出去的斥候发现了一个藏在官邸里的大洞,到现在已经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
这样的大洞,靠人力都很难挖出,而现如今看来,只有可能是业蛾的手笔。
虽然说宫墙之内,每隔个十几步就有摆放水缸以防止这些业蛾穴攻,可这个洞穴已经出现有些时间,谁知道这些业蛾是不是又有了别的什么企图?
周公瑾得理不饶人地继续骂着:“他娘的,我就知道这个邓立靠不住,一个吃软饭的,靠着和自己小舅子朱然那点关系才混到如今禁军的指挥使,连轻重缓急都不知道,哪里配这个指挥使?不如回去种地!”
黄曜家倒是跟这个邓立关系还不错,听了这有些尖锐的讽刺,苦笑了一声:“倒不至于说得如此过分,你我都知道朱然都不是个徇私的人,邓立要是真一点本事没有,也坐不上这个位置。只是禁军这些年在安全的地方呆着有些腐朽了,得好好磨一磨才是。”
周公瑾沉思片刻,突然把手里的虎符一股脑地塞给黄曜,坚定甚至坚决地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亲自过去看看。”
“啊?”黄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感觉到手里护符的金属冰凉触感,尖锐的棱角扎着他的掌心如同刀子,周公瑾则毫不留恋地抓过一匹马的马缰,翻身而去。
“有没有搞错,我只是一个偏将啊!”黄曜对着那背影大喊。
“现在不是了!何况你个残废难不成还能替我去看吗?”周公瑾的声音逐渐远去。
黄曜瞪万没想到周公瑾会拿他的伤腿说事儿,瞪眼看了一会儿又无奈地叹息,骂骂咧咧地道:“他娘的,什么烂事儿都让我摊上了。我就活该给你们擦屁股?”
关于擦屁股的事情,周公瑾其实也擦了不少,只是他好歹在诸葛宛陵一系的老人里,资历都算排得上号,犯不着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纵马狂奔半盏茶时间,周公瑾才放缓速度,战马打了一个响鼻,尽情挥洒了一下身上的汗水,马蹄距离两名偏将已经不到一尺。
这几乎可以算是一种故意的羞辱了。
“邓立呢?”周公瑾毫不留情地直呼姓名。
“邓将军先带着人下洞里查看了。”岗哨下的两名偏将被周公瑾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却只能用力地拱手行礼。
周公瑾听到这样的回答,脸色稍稍好了些许,手上收了收马缰,把战马调转了个头:“前面带路!”
刚出宫门,周公瑾就感觉到一片荒凉。
这边宫墙外本是达官贵人宅邸聚集之所,如今却已经人去楼空,所见的都是雨后脏乱的街道,尸体和各种杂物堆积在一起,完全分不清他们原本的面貌。
而在街道之中,甚至还时不时会遇见一些正在啃噬尸体的行尸,他们依旧大腹便便,一见到人就像是饿狼发现猎物一般喜悦,纷纷向着周公瑾等人奔跑而来。
但周公瑾甚至没有亲自出手,他手底下的那些校事府密探就已经带走了这些怪物的性命,腹中畸形的胎儿裹挟着粘稠腥臭的羊水落了下来,形状恐怖且狰狞。
只是,这样的业蛾反而是业蛾大军中的淘汰者,它们多半已经无法再发育成形,多半最后只能成为死胎。
“邓将军派出的斥候已经已经清剿过一次,所以这路上的业蛾和活尸已经少了许多,但因为分布过分散乱,又毫无组织可言,要完全清理干净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
邓立的偏将显然是个精干的人才,说话条理也清晰,不过他说的这些东西,周公瑾只需要稍稍一想就能明白,所以只是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抱怨。
突然的,周公瑾望着那惨淡的街景,叹息道:“城中已经糜烂成这样,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自然可以被接进宫中暂避风头,可若想想其他地方的百姓呢?他们这一夜是什么日子?”
没有人回答,跟在他身旁的几骑都像是失了声一般静默了。
谁都无法去想象这样的情景,原本建邺城内安居乐业的百姓,一朝变成了乱兵和怪物肆意杀戮的羔羊,这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军人的荣誉感。
很快,几人就已经到达了发现大洞的宅邸,周公瑾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越过留守的几名斥候,单膝跪地用右手抠出一些潮湿的泥土放在鼻尖。
雨后的泥土,虽然还有一些辛辣的草香,但更多的是业蛾那腥臭体液的味道。
“邓立进去多久了?”周公瑾站起身来观察着黑暗深邃的洞穴。
“已经有一会儿了。”两名守卫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只是恭敬地道,“邓将军说若是周大人来了,请周大人在洞外等候。”
“扯淡。”周公瑾回头看了一眼,校事府探子已经点燃了火把,他伸手接过其中一支,在守卫尚未阻拦之前就跃入了洞中。
黑暗顷刻间就包围了他的身躯,而洞穴里那股腥臭味远比洞口的泥土更加浓烈。
几名校事府探子同样跟着跳了下去,尽管脸上罩着黑布,却一样感觉整个洞穴里都弥漫着一股不祥的味道。
周公瑾打了个响指:“进去看看。”
第八百一十八章 消失
洞内的土地泥泞,前路都隐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加之那股浓重刺鼻的味道,这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愉悦的地方。
想来邓立留人请周公瑾在洞外等候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吧。
但邓立忽略的是,周公瑾自小就在荆楚帮里厮混,干过船工,修过堤坝,风里来雨里去多少年,又哪里会在意这洞穴里是否污秽难以容人?
只是没走很远,周公瑾就皱起了眉头,这洞内污浊的空气里,不只有泥土和腥臭,还有……血腥味。
不是业蛾的血。
周公瑾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感觉靴子就已经被污水打湿,鞋袜都糊成了一整块,而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具靠在洞壁的尸体。
那是一具荆吴将领的尸体,身着一身精干的黑色盔甲,胸口纹着的虎头栩栩如生。
只是就在虎头的上方,一根巨大的棘刺生生贯穿了甲胄,并把这名荆吴将领钉死在洞壁上。
只是略略一看,周公瑾已经感觉到那根棘刺的凶恶,只怕都已经把这人的心脏都给撕碎了。
“这人我似乎见过。”周公瑾把火把挪到尸体的脸上,看着那似乎有些释然的神情,低声道,“似乎是邓立的偏将,荣录。修为……我记得应该有第二重气血境界。”
这么看,邓立应该已经去往了更前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主动向前,还是被什么东西追着向前,但无论如何,这具尸体都说明了这个洞穴内危机四伏。
“拔刀。”周公瑾轻轻敲了敲腰间的剑颚,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身后的校事府密探们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长刀,火焰的光照下,刀刃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某种意义上,他们比起那些从农家招募的普通士卒更加有纪律性。
这些密探们从进入校事府之初,就历经过艰苦的训练,几乎抹去了他们心中的所有软弱,因此无论是对敌人还是自己人,都严苛到了极致。
周公瑾自己并未拔剑,而是把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上,再度迈开脚步向深处不断进发。
只是相比较原先,他走得更加警惕,目光也不断地在火焰光芒所能够到的地方不断地审视。
随着众人越走越深,风的流动在洞穴里逐渐变成了一声声诡异的呼唤,宛如有什么东西藏在阴影里伺机而动。
周公瑾知道,这不是错觉,而是真实。
只是有些不同的是,在这洞里会盯上他们的绝不是鬼魅,而是一种更加实在且存在的怪物。
前方出现一条岔道口。
火光照耀了两条通道,但无论是那一条,都是那般黑暗幽深,仿佛他们行走在一条大蛇的肠道之中,从活着走向死亡。
“大人,这里有打斗的痕迹。”一名校事府探子微微蹲下身,用手掌去触摸那有些凌乱的足迹、破碎的甲壳和粘稠的鲜血。
一部分业蛾的血和人类的血混合在了一起,已经不分彼此。
腥臭味道从风中飘来,令人胸中油然而生一股恶心感。
“能看出邓立去了哪一边么?”周公瑾其实也懂一些追踪术,只不过他向来懒惰,现如今坐了校事府令,手下一大帮子追踪高手,何必自己费那力气?
探子摸了摸地上的泥土,放到鼻尖闻了闻,道:“有些乱,似乎从这里,他们就分开了。”
这名探子名叫尹路,人如其名,在追踪术上,他的造诣在校事府排第一,这也是为什么周公瑾这一次会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
周公瑾自认在这位面前自己只能算个外行,自然不会指手画脚,而是点了点头:“哪一边的人多,就去哪一边。”
分兵两路是愚蠢的做法,尤其是在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分兵只能让己方力量分散,一旦遇上什么事情,他们的情况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而对于人少的那一路,周公瑾十分无情地把他们当成了弃子——战争还没有结束,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拯救每一个人。
只是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向前走了百步距离,就又遇见了第二个岔道口。
“这些业蛾挖这么多洞做什么?”周公瑾望着前方三条道路,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在接到报告时,他本以为业蛾只是想要借道偷袭宫中,偏偏宫墙边上的水缸没有半点动静,周公瑾也有些拿捏不准了。
正因为如此,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有些不寻常,必须带着人亲自来查看才行。
尹路没注意周公瑾是自言自语,还以为是问自己,思索片刻后轻声回答:“也许是想要在这里筑巢?若真是如此,这里或许潜伏着一支大军了。”
周公瑾摇摇头,不认为业蛾有这样的意图:“若是真是如此,何必潜伏?他们的意图是毁掉建邺城大阵,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地方埋伏一支军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建邺城的大阵,即便是在校事府也最高级的秘密之一,也就是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后,才陆陆续续地解密给这些校事府密探。
尽管如此,在场的校事府密探都只是知道这座大阵的符文铭刻在王宫之中。
这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建邺城的大阵,其实早已经融入了整座城市中。
四年前建邺城为整修而大兴土木,看似是荆吴国力恢复想要彰显国都的气度,从那之后,整个建邺城的一草一木,一宅一桥,都暗合了某种规则。
也正是因为这种大规模改造,才导致了那年的国库空虚,那时的士族领袖孙钟在朝堂上激烈反对诸葛宛陵修建大阵,甚至愤而“罢官”回家。
但他也只知道诸葛宛陵正在暗中兴建大阵,却不知道这座大阵早已经在明处就如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
高长恭却是知道这件事的。
也正因为他知道,所以在这一夜城中的士兵有意无意地进行着破坏,尽管这种程度不足以毁掉大阵,却也多少对大阵造成了一些损毁。
可他在这里布下的棋子又是什么目的?
一行人各怀心思同样沉思着,感觉这件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而随着他们越往前走,之前还能靠着风水相师常用的罗盘辨别方向,现在罗盘似乎也受到了什么干扰,转动变得无序且混乱。
这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尹路在地上磨蹭了许久,才终于转过身对周公瑾作揖道:“大人,到这里,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是一道宽阔的通道,洞壁凹凸不平宛若某种动物的肠道,而目光所及之处,却是虫尸堆积,至少有六只业蛾死在在了这里,硕大的体形几乎堵住了通路。
周公瑾缓缓屈膝,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裂的独角,一样冰冷坚硬的触感,似金属又似玉石,正和孙既安切下的那根独角一致。
“六只独角么。”周公瑾望着这些业蛾的尸首,大概猜到邓立遇上了什么样的事情。
从实力比较来看,每一只独角业蛾都能二重气血境界的修行者匹敌,而且甲壳坚硬,力大无穷,在这种难以腾挪的洞穴里更是威力惊人。
邓立想必是逃到这里,然后被围追堵截,于是和业蛾们战了一场。
如果说邓立和部下都死在了这里,那么为什么就连一点东西都没有剩下?别说衣物、兵器,哪怕是骨头、牙齿都没有留下一点……
业蛾虽然吃人,但总会吐出些骨头出来吧?
第八百一十九章 泥手
一切的痕迹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如果不是众人依旧感受到整个洞穴里那令人厌恶的气味,恍惚中还真会以为自己只是在一场漫长又没有尽头的梦境中。
周公瑾转过头,身后是十名校事府密探,一身黑衣深邃,身材虽然各有不同,却都能看出彪悍健壮的骨架,手中的长刀刀脊上,铭刻着食日的天狗。
他们在火光下静默,目光炯炯地望着周公瑾,像是一群行走在阳间的夜叉,只需要得到一个命令,就会出手勾走他人的魂魄。
但即便有这样的实力,又如何保证能不重蹈邓立的覆辙?
周公瑾沉默许久,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是继续向前,还是折返出去从长计议。
这件事情越是难以捉摸,就越证明其中有鬼,如果不能查个水落石出,谁又能知道,业蛾……不,高长恭心里的盘算?
周公瑾握紧了拳头。
“再往前,恐怕会十分危险,甚至我们都可能走不出来,但如今军情紧急,我必须得带着你们走下去。但还请诸位不要忘记,你们立下的誓言。”
沉重的声音在洞穴内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包含着万钧的重量。
其实校事府建立最初的目的本就不是监察百官,而是在战场上敌情,在敌国后方建立起消息渠道。
因此内部人员与军方关系密切,其中有相当一批退伍的军中将卒,不少人甚至参加过当年唐国南下的大战。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校事府的壮大,像是申道和秦轲这些新人的不断加入,那些过往就少有被提起。
但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校事府中的老人,因此他们对视了一眼,郑重拱手向着周公瑾重新读起那句誓言:“以我之身,敬献光明。”
声音连成一片,直到最后,都变成了那一句:“愿随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尽管洞穴黑暗幽深,但火焰与一颗颗搏动的心脏却仿佛发出万丈光芒。
“以我之身,敬献光明……”周公瑾同样读出这一句誓言,只感觉整个心脏都像是被灌入了一团火焰,那些因荣耀而奉献牺牲的面容一张张再度浮现在眼前。
荆吴走到今天,不正是靠着无数人的性命堆砌,才有了如今的气象么?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畏惧自己的使命?
正当他胸中豪情万丈正欲转身向前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冰冷的手几乎没有温度,滑腻且潮湿,但指甲尖锐如刀,抓得人发痛。
周公瑾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并未急着动弹,而是有些僵硬地微微低下头去,试图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惜的是,与头同高的火把并不能照亮他的下半身,因此他向下的目光并不能看清那片幽深的黑暗。
但那种真实的触感,就像是从黑暗里爬出来了什么东西一般,而且力量很大,隐隐有把他向下拽去的意思。
这个时候,不会下属有那个心情跟他开这种玩笑,那么只能……
于是一片严肃的气氛之中,校事府的密探们突然发现自己所发誓效忠的上级突然嗷嗷叫着并且开始高抬其双腿胡乱地跳动,一边跳一边似乎还试图在甩开什么。
那副模样,活像一只刚刚逃脱笼子的山羊,又或者是蛮荒之地围着篝火跳舞的野人。
“大……大人……”一众下属都傻了眼,心想自家大人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虽然平日里,周公瑾时不时会做一些惊人之举。
譬如说正走得好好的,突然他就发了疯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游了一整天,以至于生了一场大病;又或者是把那一碗看起来就很可疑的汤药给吞了下去,然后上吐下泻了整整半月……
可在关键时刻,周公瑾向来严谨,很少会把那股子疯劲显出来。
只是现在周公瑾的模样确实令人忍俊不禁,几名老人只好低下头去,掩饰着自己脸上的笑意。
周公瑾终于感觉自己甩掉了那只手,心有余悸地走到一旁,瞪着眼睛冲着几人骂道:“一帮王八蛋,光知道看笑话不知道帮忙!”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收敛了笑容,有些混乱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想要查看周公瑾身上发生的事情。
但周公瑾一巴掌拍掉了一只手,恼火地道:“不用管我,把火把拿过去,看看那有什么东西!”
数团火光驱散了那片黑暗,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处泥泞潮湿的土地上,竟然伸出了一只满是泥土的手。
这当然不可能是地里的一棵庄稼,事实上,这只手甚至不是静止的,而是不断地做着机械的动作,似乎是试图抓住些什么。
“是我们的人。”周公瑾眼神一凝,虽然这只手上沾染了无数淤泥,但顺着手腕向下看去,依旧可以看出一些破碎的衣物和甲片。
是荆吴军的牛皮甲。
“救人!”顾不得那么多,周公瑾直接亲自单膝跪地用双手开始挖掘起来。
洞穴的泥土虽然很湿,却并不如何松软,要徒手挖掘并非容易之事。
不过周公瑾一身气血修为已至小宗师,身体之强远非常人所能及。
只见他并指如刀向下一插,一双手就已经深深陷入黑色的泥土之中,上下翻飞之际,一个人的轮廓也逐渐显现。
那是一名禁军卫士,身上甲胄虽然残破,头顶依旧系着一顶金属与牛皮打造的头盔,烫金的王室徽记被抹去泥土之后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只是这个头盔的主人现在却十分狼狈,满身的淤泥已经把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泥人,一双眼睛更是难以睁开,只能半闭着望向周公瑾。
而从土里被挖掘出来的时候,他张开嘴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兄弟,发生了什么事情?”周公瑾同样也为土里居然藏着一个人感到震惊,不过现在更要紧的,是弄明白这里的情况。
禁军卫士感觉眼前明亮了一些,有些艰难地抬起眼脸看了一眼周公瑾,眼里闪过一些希望的光芒:“周……大人?”
“是我。”周公瑾平静的回答,“你知道邓立在哪儿吗?”
“邓将军……”禁军卫士显然十分疲惫,因此又闭上了眼睛,有些艰涩地说道,“他只带了一人,跟我们走的不是一条道,也许还活着,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