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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四章 他,来了

    在今天之前,秦轲根本没有想过情势会紧张到如此地步。唐国、沧海、墨家,这三家虽然打过不少仗,可平时几乎没有过屠城这种事情发生,毕竟三家当年也算同根同源。

    唐国是前朝册封的诸侯,经营多年留存了这偌大的基业,自是不必多说。

    墨家承袭了前朝的衣钵,稷朝末代皇帝即位之时不过十五岁,眼见这天下诸侯纷争,他一人窝在稷城的王宫里瑟瑟发抖,恐惧万分,索性退了位。墨家巨子以“臣万不可以下犯上”的理由拒绝了称帝,反倒是弄了个如同“禅让制”的制度,仍以墨家巨子领朝堂事务。

    而沧海国主曹孟,倒真是草根出身,他祖父虽是前朝的三公之一,但那时候的稷朝早已是日薄西山,朝堂混乱,这三公的位子在那些把持朝政的宦官手里竟可明码标价,这才有了他祖父的官位。

    而到他父亲那一代不知怎么出了点岔子,家道中落,家中一夜之间一贫如洗,老父亲之后也病死在床榻上。

    曹孟一无所有,却靠着学识、抱负,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人,然后趁着纷争之时,他一路北上,认北地郡守为义父,与之结亲,他那义父一生膝下无子,曹孟为之养老送终,尽完了为人子的所有责任之后,突然如一头成长起来的虎狼一般,一年之内横扫北地各大蛮族,在那群雄并起的乱世之中,建功,立业……

    所以,这三家个个一派心怀天下的作风,生怕老百姓们不知道自己乃是大统之后,是能庇佑万民的天下至尊。因此,也一直保持克制,从不做任何会丢失民心的事情。

    但项楚这样的作为,却完全违反了三家一贯的默契,就像一名莽夫,蛮横地拿着一柄板斧,硬生生地想要把规则劈得粉碎。

    可在秦轲看来,项楚既然能看穿赵宽的计谋,领兵一战打垮了墨家援军,怎么也不该是个不讲道理的鲁莽大汉才对。

    可现在的事实状况正是这样,这个项楚完全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或许……这就是他被称为霸王的霸道之处?

    秦轲沉默着,其实他的心中早已乱成一团,论怕死和躲懒,他只怕比高易水更甚,只是如果拿不到五行司南,他又实在不甘心,千辛万苦都过来了,如今只差这一步。

    但他看向蔡琰,还是坚定地道:“你……”

    “我不走。”蔡琰先一步说话了,一句话就把秦轲堵了回去,“说好的带我游历天下,你答应过的!上次我在屋顶又问你一次,你说你没忘,现在你这是要反悔?”

    “没有!不是,这……这不一样。”秦轲据理力争,“只要能护你周全,去哪儿都行,可现在的锦州凶险万分,我留下来都未必能脱身,何况是你们?”

    “我不怕。”蔡琰显得十分平静,“相处这么久了,你指望我抛下你自己走掉?那我下半辈子不是得天天内疚。到时候你的冤魂天天在我梦里晃悠,说什么地底下好凉好凉,要我给你送床棉,地底下没钱花了,要我给你送点银子……我上哪儿去送呀。”

    她吐了吐舌头,又继续道:“那就只能等到每年清明给你烧纸钱了,多麻烦。”

    “这……”秦轲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我要是真死了,你就烧点纸钱?你不是这么抠门的人吧?”

    蔡琰斜眼望他,美眸中似乎有流水:“我就是这么小气!你第一天才认识我?”

    秦轲哑口无言,不得不说,虽然蔡琰出身名门,很多时候做事有大家风范,也十分善解人意,可有些时候耍起小性子来还真是让人无奈,就比如说非要花几枚铜钱去换小孩子手里吃过的糖葫芦,秦轲说去给她买个新的,她愣是不愿意,好像那孩子啃过的糖葫芦格外甜一般。

    既然一时劝说不通,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放到了高易水和阿布的身上,然而高易水却是眯眼笑了笑:“别看我,我跟她的想法差不多。”

    阿布则走上前来,拍了拍秦轲的肩膀:“我也不会走的,从荆吴出来的时候,我答应了先生要与你共进退,他也一直教我舍身取义的道理。我陪你留下!”

    秦轲翻着白眼,心想诸葛宛陵教你的那些东西他自己都未必做得到,毕竟他那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傻傻地陪着别人去死?

    不过这话在阿布面前不好直白地说,一时有些闷闷不乐。

    很快,公输察那边传来坏消息:唐军封锁了锦州之外的所有要道,只要有人靠近,他们就像屠夫一般乱砍乱杀,甚至还把那些趁着夜色准备逃离锦州的百姓、有钱大户的尸体扔到了城下,以此作为威慑。

    “这下好了,想走都走不掉了。到时候被一窝端了可别怪我。”秦轲听过之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到凳子上。

    蔡琰伸手在桌上给他倒了一杯茶,小声地笑:“一窝端了好歹还能下去做个伴,阴曹地府……也可以是游历天下的经验之一吧?”

    与此同时,唐军大营之中,项楚坐在虎皮铺就的宽大椅子上,缓缓地擦拭手里的战剑,身旁的将领还没来得及解下盔甲,声音清晰地向他汇报着。

    “夜里出城逃亡的大概有千余人,不过百姓反倒是不怎么多,主要是那几家大户,拖家带口的,装了满满几车金银财宝,我们都给截了下来,至于人……我们都杀了,按照将军的吩咐,扔回到了城下。”

    项楚借着烛火,把战剑抬到眼前,顺着剑柄往下,剑刃如一道直线:“很好。那些金银细软,都给弟兄们分了。再告诉他们,破了城,还会有更多好东西等着他们去抢。”

    “是。”将领有些犹豫地试探道:“将军,末将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头?”

    他当然不是说把金银分开士兵的事儿,在他看来,这反倒是项楚的优点,证明他爱兵如子,奖罚分明。

    只是这屠城……实在让他有些想不明白。

    “屠城令一下,将军又不准锦州归降,这岂非让整个锦州的百姓骂将军残暴?传到国内,只怕有损将军名声。而且,这样一来锦州内的军民知道他们绝无幸免之理,必然会拼死抵抗,我军想要拿下锦州岂非更不易?”

    项楚点了点头,继续把战剑放到磨石上一下一下打磨,火烛下,锋芒上的流光一闪一闪:“你说的没错。这么做,必然会让锦州背水一战,倾尽全力……可谁说我的目的只在锦州?”

    “将军……”

    “李昧。”项楚直接打断这名将领,审视着他,道:“我用兵,什么时候轮得上你问东问西?”

    李昧脸颊抽搐,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恭敬地作揖道:“将军恕罪,末将多言了。”

    项楚摆摆手:“罢了,你不理解,我不怪你。你去让人给龙驹传信,让他把那五万军队驻扎到大隐山,封锁行州与锦州之间的所有通道。”

    “是。”李昧点了点头,掀开大帐走了出去。

    “接下来……就看曹孟该怎么做了。”项楚一个人坐着,沉思片刻,“王玄微……你呢?你又会怎么做?是冷眼旁观,等到墨家天翻地覆……还是打算……再做些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锦州城内,有人穿着一袭厚重的黑袍,缓缓地走进了公输家的大门,顿时,他所在的方圆一里,都犹如笼罩上了一片夜色。

    而在这人的肩膀上,停留着一只蚕豆大小,暗金色的甲虫……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上将军安好

    公输胤雪这些日子疲惫得很,今晚上秦轲虽不在,却也早早地熄了灯睡下,可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了小蝶在轻声唤她。

    “我看见那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路上的侍卫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他也没动手,那些人一个个都晕了过去。我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赶紧把他给我的玉佩拿过来,小姐,你看看。“小蝶还是习惯叫公输胤雪小姐,而公输胤雪特许了她能这般称呼,大概是立于公输家的顶峰,觉得孤单,能有一个亲近的人时常陪伴,她自然欢喜。

    不过当她触摸到那温润的玉佩,望见通体血红色的玉佩正面那一头栩栩如生的猛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无。

    “小姐,就在里面。”穿戴正式的公输胤雪一路跟着小蝶疾行,终于望见了厅堂之中,那一袭黑袍的背影。

    堂内烛火闪烁,却无法让这一袭黑色亮起半分,他站在厅堂中央,像是一片夜色晕染而开,让厅堂里一时间充盈了无数压抑的气息。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黑袍人的嗓音带着几分磁性,他望着厅堂上挂着的一幅字,那是公输胤雪闲暇时所写,公输仁生前曾夸赞过她的笔法有大家风范,所以此时挂在厅堂上,倒也颇有格调。

    黑袍人没有转身,他听到了公输胤雪的脚步声,声音平稳:“看来……公输小姐当这个家主当得并不怎么轻松。”

    公输胤雪放缓了脚步,一只手示意让小蝶退下去,随后迈着莲步,一步一步地走到黑袍人的身后:“欲戴其冠,先承其重。胤雪虽然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先贤所说,居安思危的道理,写进这幅字里,不过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罢了。”

    “好一个欲戴其冠,先承其重。”黑袍人静静地站着,然而公输胤雪却丝毫感觉不到他与这厅堂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好像他们之间调换了角色,她反倒是成了公输家的客人。

    黑袍人转过身来,掀开兜帽,露出有些斑白的两鬓,那一双坚定之中带着几分凌厉的眼睛深邃犹如暗夜,看得公输胤雪心中一颤。

    “上将军安好。”公输胤雪恭敬地行礼道。

    黑袍人正是王玄微,只是不知为何,本该在稷城的他此刻却出现在锦州,公输胤雪虽心中狂跳,却是满腹喜意,她很清楚,王玄微亲临锦州,绝不可能是来游山玩水,更不可能是刚巧路过。

    既然他在这儿,想来是做了一番筹谋,锦州一劫,或许有解!

    这种信任其实来得很没道理,可在墨家,这就是王玄微多年为将所积累的威望人人笃信,只要王玄微出手,这世上哪一国能真正打垮墨家?

    王玄微上下打量着公输胤雪,微微有些奇怪地道:“咦,你认得我?”

    公输胤雪把手中的玉佩用双手奉上,道:“这虎形血玉雕成的玉佩,在墨家只赐予不世功臣,乃是一件神物。就算整个墨家也仅有三件,李子已不在人世,他的那块至今供奉在宗祠之中。而另外两件,分别在上将军和仲夫子的身上,但传言……仲夫子的身形甚伟,年纪也要……”

    她抿嘴笑了笑:“胤雪之所以能认出将军,实则因为胤雪幼时随阿娘去稷城,远远曾见过将军一眼。将军那时坐在马上,虽只一人一骑,却有千军万马之气势,胤雪印象深刻,再没敢忘。”

    “千军万马之气势?”王玄微轻轻地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军中粗野的老匹夫罢了,谈什么气势不气势?公输姑娘的这番恭维……也太过夸张了些。”

    公输胤雪轻声笑道:“哪里,墨家之中,若论英雄二字,上将军当仁不让。”

    “英雄……”王玄微听到这两个字,却似乎是触动了什么,低眉重复了一声,随后摇摇头,道:“这两个字,就不必提了……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

    公输胤雪点了点头:“将军请坐,我已经派人去请四叔了,他现在总理锦州防务,想来将军会用得上他。”

    王玄微微微笑了笑,却始终不肯按照公输胤雪的意思坐在首位,反倒是让公输胤雪心中忐忑,也只敢坐在他的对面,让那已经属于她的位置空着。

    “公输家的老四……他用兵的才能,我似是见识过的,的确是个可造之材,若非身份太过敏感,他现在该是我帐下的一员猛将了。”

    公输胤雪忍不住笑道:“可惜四叔没能亲耳听见这话,他最是崇敬将军,如若知道上将军对他这般高看,非得丢下公输姓氏,紧随将军而去……”

    “你也不错,以他那性子,竟然能安分认你一个小辈做家主,还在你手下尽心做事,看来,锦州这回倒是出了个女军师啊。”王玄微眼中微有赞许。

    公输胤雪羞赫道:“这都是大伯的安排,我可没那样的能力,四叔只是念在大伯的情分上,否则我哪里压得住他。”

    “公输仁……”提到这个名字,王玄微有些感慨,“称得上国士之才,我听说,他棺木出城那日,全城百姓潸然泪下,齐齐下跪……说起来,我该去他的牌位前上一炷香。”

    话音刚落,公输胤雪已经站了起来,眼神激动,能被上将军祭拜,足以证明公输仁这一生的光耀,就算是于公输家,也是一份难得的荣耀:“多谢上将军。”

    他的眼神柔和,摆了摆手让她坐下:“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既然他选中了你,必然证明你已经够资格成为他的接班人,否则他大可以把位子交给自己的两个弟弟,更顺理成章不是么?”

    其实这场景显得十分奇怪。

    明明公输胤雪才是公输家的主人,而且王玄微现如今是坐在公输家的客厅中,然而在他的面前,公输胤雪就像一个新进的后辈,听着他的谆谆教导,时不时点点头应和,说话之前还会在心中掂量轻重,方才开口。

    不过这种反客为主,也不是王玄微故意的,谁让他的名望在墨家实在太大,哪怕是公输家任何一人站在他面前,只怕也不会比公输胤雪好到哪里去,既然如此,他也不刻意放低姿态,因为他就是王玄微,从未改变,更不需要在这里惺惺作态。

    当然,公输家也不是没有人能与他平起平坐,甚至王玄微见了他都要以晚辈相乘,这个人,自然就是之前在公输家地宫里一直闭门不出的老祖宗,公输般。

    少顷,公输察到了,眼见王玄微正坐在堂中,先是吃了一惊,甚至还有些滑稽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将军王玄微,竟真的坐在自己面前?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他走上前去,行礼之时恭敬非常,若是公输仁在世,见到他这幅样子非得笑骂起来,因为哪怕在祭祖之时,也没见他像今日这样惶惶不安。

    不过等到他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也终于坐了下来,公输家现如今最重要的两人,和墨家最尊崇的人之一,终于坐到了一起,如果城外的项楚知道此事,不知道是该兴奋还该是畏惧呢?

第四百三十六章 坐,谈(二更)

    王玄微到底是墨家的军神,当他开口询问公输察城内防务,一点一滴都问到点子上,有些地方甚至公输察都没能考虑周全,但当王玄微轻轻一点,这原本的缺漏就得到了最妥善的解决。

    也因为如此,公输察心中对王玄微的崇敬之情越发高昂,几乎犹如洪水满溢,从心中流到了脸上。

    公输胤雪看着自己四叔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好笑,却也觉得这正是公输察的真性情,或许相比较公输究和她,公输察才是真正保有赤子之心的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寂寥之感。

    是啊,或许人总是在这样不知不觉之中就变化了,换成是以前的她,哪里想过自己会有机会与公输察、王玄微同堂议事?又哪里想过,自己现如今竟然要领着整个公输家,甚至整个锦州,与唐军正面交锋?

    这时候,她听见公输察疑惑道:“上将军来锦州,为何孤身一人,无一兵一卒?”

    这也是她想问的问题,以王玄微的身份,怎么也不应该放下稷城的一切事务来锦州才对,难不成是有另外什么安排?

    只是王玄微的回答却让她心里微沉。

    “我已经卸任上将军的位子,现如今不过是个无一官半职的普通人,纵然身上还有侯爵爵位,却已经无力调动墨家兵马了。”王玄微轻声道:“国事如此,我已无力挽回,既然如此,只能以一人之力,来锦州……为国尽最后一份忠义了。”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带太多愤慨,也没有怨天尤人,只是从他的眼睛里,公输胤雪看出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疲惫,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已经不再年轻,两鬓轻染了几分霜白,虽不颓丧,却也让人看出了岁月的沧桑。

    国事如此……

    而公输察听了王玄微的话,暴烈的脾气一下子冲上脑门,直接大骂道:“我就说那些坐在学宫里吵吵嚷嚷的学士们都是混账东西!什么仁,什么礼,什么法,什么道!成天到晚在学宫里争得面红,说到底还不是想夺权?明明不通军事,却硬生生选了个二世祖赵宽来带兵,害得我墨家军中好男儿枉死,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为国’?好一个为国,现如今‘为国’一词,竟如此廉价了么?倒成了他们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四叔。”公输胤雪看着公输察,皱了皱眉,虽然她知道公输察所说的不假,可王玄微正坐在面前,他才是真正在旋涡中心被卷入的人,他还没说什么,公输察却叫骂了起来,实在有些不妥。

    不过王玄微倒是没有责怪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

    说起来,他刚刚被罢免的时候,心里头自然窝着一股无名火,但现在回头看看,反倒释然了,自己不如诸葛宛陵,他慢慢地也接受了这一事实,他不单单输在智谋上,更输在了背后这偌大的墨家朝堂之上。

    尽管诸葛宛陵在荆吴一样受到了士族们的掣肘,可小国主年纪尚幼,诸葛宛陵正是实质上的荆吴所有者。

    他可以放任士族们在他的眼皮底下搞毁堤淹田,然后再借着这件事情,用斩首的斧头和刑台,狠狠地在士族的脸上打了一巴掌,打得他们痛不欲生,打得他们心生畏惧。

    可王玄微自认自己做不到。

    墨家的朝局与荆吴不同,不是两派相互角力那么简单的事情,以巨子为首的墨家派系、以仲夫子为首的儒家派系和由官吏世家组成的法家派系,这三者仿佛一块铁打的三角,结构十分稳固,不管哪一派,都在墨家拥有根深蒂固的至上实力,无法轻易撼动。

    曾经墨家最兴盛强大的时候,这三派所想的都是如何脱颖而出,有力也愿往一处去使,尸位素餐的人,再小的官位也坐不稳,能者进,无能者退,整个朝堂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这些年墨家派系逐渐式微,儒法两家不断扩大影响,开始角逐那个至尊的位置,于是导致了墨家这些年内部争斗的形势日益严峻,而他能做的,只是坚定地站在巨子的一方,以一场一场铁血换来的大胜,撑住巨子颇有些摇摇欲坠的位子。

    墨家采取的是禅让制,终究不如家天下稳固,至少在另外几国,下面的臣子就算是再怎么争斗,又有谁真敢觊觎那最高的宝座?

    但正如他所说,国事如此,他也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只希望坚守朝堂那边的孙伯灵,能做好自己临走前交代的那些事情……

    “项楚携十万大军而来,看似威势绝大,然而在我看来,锦州并非不可保。”说到军事,王玄微脸上神情变得自信,仿佛容光焕发,再度回到了稷城,变回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领全国兵马的上将军。

    十万大军,在他的嘴里却显得平淡无奇,足见他心中自有豪情万丈,他笑道:“唐军的目的本就不在锦州,之所以下屠城令,是要借此威胁朝堂,逼朝廷派出援兵救援锦州。这一次项楚进墨家,带了二十万大军,城外十万,还有十万,由他最信任的云麾将军龙驹率领。龙驹此人用兵奇招百出,这一次他和项楚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目的正是打援,而不是破城。赵宽虽通读兵书,却不懂辨明时势变化,一头撞进了陷阱,才会有这场大败,如今,他们想要故技重施,再捕获一个赵宽,所以围住了锦州。百姓口中的各种谣言,只怕有一大半都出自项楚安插在城内的密探之口。”

    “那援军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公输胤雪皱眉道:“赵宽损失的那七万大军虽非主力,可全军覆没,朝廷一时抽调不出兵马再次驰援,即便是抽调了兵马,也没法按时赶到,他们……该不会准备放弃锦州,退而守行州吧?毕竟相较锦州,行州地势险要,更是战略要冲……”

    “不错,如果是我用兵,也会放弃锦州,退守行州。”王玄微的话让两人一惊,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两人不得不认同,“锦州数城虽也是我墨家百姓定居之所,如今唐军来势汹汹,墨家却刚刚经历一场大败,士气衰弱,正面交锋,只怕不易取胜,唯有……先稳住根基,再求退敌。”

    “然而,我现在退了下来,朝堂上总领军事的上将军位置空悬,巨子迟迟没有提拔人选顶上这个位置,这一仗……必然不会如我想的那般发展。”王玄微道:“唐军既然下了屠城令,那么朝堂上不管是儒家还是法家,都必须派人救援,就算他们知道锦州难救,可他们还是要派兵前来。”

    “为什么?”公输察皱眉问道。

    “因为他们谁也不敢轻易提出‘放弃锦州’一说,一旦这么说了,百姓必然群情激愤,而另外一派势必以此为借口,在朝堂上出口诘难,到时候,谁能担负起失却民心这样的责任?”王玄微现如今也是看得透彻,“何况,在儒家那些儒生看来,这锦州是必须救的,否则会有违他们的仁义之信仰,可他们不通军事,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

    公输胤雪点了点头,也算是认同了王玄微口中“不救锦州”的想法,可她作为锦州人,作为公输家的家主,自然不希望锦州成为“弃子”,她道:“既然这样,那项楚反倒不希望太快破城?”

    公输察点头道:“不错,如果锦州半月之内就破了,那援兵就会转而去守行州,项楚的图谋也就落空了。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该坐以待毙,若是让项楚打赵宽一般,再吃掉第二支援兵,不但锦州依旧要亡于战火,我墨家也会再折损一支铁军,到时,如何抵抗唐国后续大军……还有沧海的……虎豹骑?”

    对于这个问题,王玄微显然也早做出了判断,他的话不急不缓,目光看向公输胤雪,道:“所以我才来公输家,希望公输小姐能帮我做一件事情。”

    公输胤雪好奇地看着王玄微,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什么事情?”

    王玄微轻声道:“想来锦州的传信信鸽还在,我希望公输姑娘派人写信回馈朝廷,就说项楚在锦州城外的大军只是疑兵,不足五万,锦州城防坚固,不必救援。”

    顿时,公输胤雪和公输察两人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翌日太阳刚出的时候,锦州却已经有许多人没法再继续躺在床上睡觉,城头的守军如临大敌,握紧了手上的兵戈,望着那在城外已经铺排开来的唐军,心脏砰砰地跳动着。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快。

    唐军的甲胄迎着初生的日光,粘着清晨的露水,带着几分寒意,而他们手上的长枪已经磨得发亮,指着天际,犹如一座尖锐的钢铁森林。

    巨大的投石机在后方,无数的士卒正在艰难地搬运着那些沉重的石块。

    将领们骑着马,一路奔走,生硬洪亮,指挥着整支军队,令他们井然有序。

    他们是携着一场大胜来的,就在前些天,他们的兵刃还粘着敌人的鲜血,眼睛里那一场大火仍然闪耀,而锦州虽然看起来城防坚固,在他们眼里却不堪一击。

    项楚坐在营帐中,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一直到李昧掀开毡布走进来的时候,他嘴角才露出意思笑意:“安排好了?”

    李昧却是面容忧虑,恭敬道:“将军,您真要这么做?”

第四百三十七章 俘虏

    项楚挑眉看着李昧,笑着道:“最近你的问题好像有点多。”

    李昧这时候可没心情开玩笑,从项楚昨夜下了那个命令开始,军中上下已经一片哗然,支持者有之,质疑者却也不少。

    然而,这一次征伐墨家的军队大多是项楚麾下征南军,对于这位项将军,他们都有着一种几近盲目的信任与崇敬,所以也不会有谁公然站出来反对。

    李昧同样是项楚帐下多年的下属,只不过他更为项楚担心的是这么做之后的影响:“将军,就算您不在意回国后的名声,可这般作为,锦州城内军民必然愤慨,更会拼尽一切守城,我军损伤怕要更多。”

    项楚却摇了摇头,握着腰间的剑柄,站起来与李昧擦身而过,向着帐外走去,一边道:“我就是要让他们愤慨,如果他们心里的火不烧得旺一些,又怎能让稷城朝堂感受到热度呢?”

    而当他走出帐篷,挺拔的身形在晨光下仿佛拔高起来,他眯着眼睛,注视着升起的日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整座战场的味道全部灌注进肺里。

    想来剑身入肉的那一瞬间,也会很美。

    他声音冷下来了,犹如一柄钢刀:“听从号令,再有质疑,军法从事。”

    “……是。”

    “他们在等什么?”公输察远远地望着那静默着的唐军,战鼓尚且没有敲响,所有的唐军都站在锦州弓箭的射程之外,好像他们这一次来,只不过是为了摆阵形,装点门面。

    但公输察却知道,此事绝不会这么简单。虽然王玄微已经说了,唐军这一次来,不为破城,可如果他们不以暴烈攻势攻城,怎么逼墨家再派援兵来防守?

    “或许……还没准备好?”在他的身旁,是神色沉静的白起,之前他穿行于城内,将墨家守城之法运用于各处布防,昨日方才登上城楼,与公输察并肩,此时他褪去了一身黑色的衣袍,原本那股游侠的气质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军中猛将独有的刚毅气息。

    “准备什么?”公输察皱着眉,感觉有些不对,“十万大军,攻一座锦州城,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吗?”

    “不知道。”白起凝望着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唐军阵仗,“不过项楚用兵,向来不拘泥于教条,他不是赵宽那个只懂得看兵书的蠢货,所以在我看来,他越是这样不急不缓,越是有古怪,只怕到时候一旦开始攻城,威势会超出我们的想象。”

    “看,唐军阵形变化了。”白起指着前方,沉声道。

    唐军的阵形确实变了,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的步卒像约好了一般,在响起的战鼓声催促中,向着两旁分裂开,一条宽阔的道路显现了出来。

    只是……这条道路上跌跌撞撞走着的道道身影,却是出乎锦州城内所有人的预料。

    “这是……降卒?”公输察脸色一变。

    强行卸了盔甲兵器的降卒们纷纷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眸,他们被捆缚起来的手臂早已被勒出青紫,有的地方破皮出血,有的地方有明显烧伤的痕迹,因为一段时间没有得到护理如今已然溃烂,脓血沾满了他们褴褛的衣衫,令人触目惊心。

    唐军的将领断喝声音厚重而响亮,无数的士兵握着长矛,将人群向前驱赶着,有些奔跑不及的人甚至硬生生地被长矛刺中,在矛尖留下一道道血痕。

    老棒子在拥挤的降卒之中,像是一块被泥沙裹挟着的石子,人与人的挤压让他乎要喘不过气来,这几天来,他只靠着唐军发放的几块饼子充饥,一路到锦州面前,肚子早已经空空荡荡,发黄的脸像是一只快要腐烂的柿子。

    那天夜里,他亲眼见证了自己的袍泽弟兄在大火中丧生,怀着一种悲痛的心情,他终于爬下那陡峭的大山,却很快发现等待已久的唐军,他们就像是冷静的猎人,静静地,看着他们逃离火海,却走进自己的陷阱。

    那时候的众人早已经扔下了兵器,在疲惫和惊恐之中也根本无法组织起防线,顺理成章的,他们成了俘虏,随着唐军辗转,一路到锦州面前。

    说起来也讽刺,他们本来是救锦州的援兵,此刻……他们已经站在锦州脚下,遥望着那高耸的锦州城头,却失去了那原本昂首阔步走进去的机会,也没法再进城吃一顿热饭,喝一口面汤。

    刀剑长矛把他们一路驱赶到军阵的中心,随后那条道路也在无数的锋芒之中被封闭起来,像是一团再度聚拢起来的黑夜,封闭了他们的所有退路。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老棒子不管不顾地跪了下来,在他看来,横竖都是死,也就不执着什么站着还是跪着了,反正就算他站得再直,被捅死的时候也只能是一具躺倒的尸体,没什么分别。

    “唉。死之前也没有一顿饱饭吃。”这是他死之前唯一有些遗憾的事情。

    而就在降卒之中,却有一人坚持不懈地嘶吼着:“项楚!项楚!你出来!项楚!背后算计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跟我面对面拼杀,我就是死了,我也心服口服!”

    而老棒子早已经烦透了这个声音,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他猛然站了起来,对着那个声音大吼道:“赵将军,闭嘴吧,败都败了,光在这喊有什么用?”

    如今的赵宽,早已经失去了刚刚出征时候的风采,发髻崩散四方,不少地方还被鲜血沾得打了结,脸上黑色的灰迹,自然是在逃离那场大火之时沾染而来。

    虽然一开始他还想过要把唐军送来的清水用来洗脸,可喉咙的干渴却让他无法做出这样的决断。

    他本就是统帅,心高气傲的他听见老棒子的喊声,转头怒目而视:“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我停下?项楚!你出来……”

    老棒子早已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这些天心里憋着的火也一并迸发出来:“赵宽!你他娘的还说什么资格不资格?要不是你,我们这些弟兄们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三万多弟兄,活生生葬身大火,你就算逃了出去,回到稷城,也该落个砍头的下场!你居然还有脸在这叫唤?我都替你臊得慌!”

    赵宽被这一声堵得说不出话来,黝黑的脸颊上升腾起几分红色,他瞪着眼睛:“你……你懂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当日我定下伏击战法,乃是遵从了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不下去了。

    这时,战鼓的声音越发急促,随着一声“出矛”的喝令声,无数铿锵的碰撞声从盾牌的每一个缝隙之中响起,长矛露出它们寒光熠熠的锋芒,在阳光下练成一片金铁的海洋。

    而军阵的后方,则是整排整排被拉紧的弓弦,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箭矢反射着阳光,森冷又诡异。

    整支唐军宛如一头野兽,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它锋利的尖牙。

    降卒们终于惊慌起来,一开始,他们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唐军竟然真的会做得如此之决绝,看这幅样子,唐军竟然是打算当着锦州城头的守军,当着唐军万千军士的面……

    杀降!

    所有人顿时激动起来,叫骂声和求饶声不绝于耳,然而长矛却根本没有在乎他们的一声声叫喊,仍然是那样的冷漠地,向前推进了一步。

    无数长矛在同一时间刺出,无数惨叫交织起一首惨痛的乐曲。

    而在这人群之中显得平静的,反倒是赵阔和老棒子。只不过两个人,一人是神色安然,万念俱灰,而另外一人,却是神情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释然,仿佛终局终于落定,不再痛苦。

    老棒子在众人的拥挤之中,感觉到眼前逐渐黑暗,胸膛里的空气慢慢受到挤压,好似剥离出了身体,而他反倒是有些释然,感觉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长矛刺穿他的时候,他不觉得痛苦,他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第四百三十八章 攻城(上)

    “这帮畜生!”城头上,公输察眼见无数的箭矢腾空,随后落入降卒的群体之中,顿时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怒吼。

    无数的长矛穿刺入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的身体,随后带出猩红的鲜血,就连城头上握着弓箭的士卒都是脸色惨白,几乎握不住手上的兵器。

    白起同样是面色难看,身为墨家的墨者,近五千降卒在他眼前被杀,这样的场面让他几乎站立不住,如果不是紧紧地握着手上的剑鞘,他快要忍不住跑下城头去牵马杀出城去。

    “这是在激怒我们!”白起低声嘶吼,“项楚是想证明他屠城的意见有多坚决!”

    公输察咬牙切齿地望着唐军,用他最沉重的声音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杀了他!项楚”

    白起看了他一眼,惨淡地笑了笑,其实他和公输察都知道,能与项楚对阵的,恐怕只有那坐在屋子里的那个人,但即使是他,现如今也不可能率领着一万七千的杂牌军,在十万精锐唐军之中,杀到项楚面前。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现如今不仅仅只是公输家的四爷,不仅仅只是一名武者,更是如今锦州军的统帅,他必须要为整个锦州负责。

    另一边,跪坐在营帐中的王玄微听完了传令兵的讲述,眼神中的光芒微微一黯,点了点头:“是么。是这样么。我知道了,你去吧,告诉公输将军,让他传令下去,严格约束全军,不要让任何人擅自行动。”

    “是。”传令兵恭敬作揖,转身就向着门外走了出去。

    传令兵走了之后,王玄微低下头,缓缓地在棋盘上放下一颗棋子。

    虽然他看起来十分平静,但手上的颤动却也暴露了他那不怎么平静的内心。为军为将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家的兵卒被屠杀而无动于衷?

    可,慈不掌兵。

    而他坐在这里,并非他不想上城头亲临战场指挥,只是他现在已经被革职,不再是墨家那个号令千军的上将军,不管不顾地越过公输家自己去指挥军队,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王玄微低下头,看着那混乱的棋盘,黑白棋子虽然还没有开始厮杀,却已经展露爪牙,正在不断地侵占敌方的空间,白棋微微占据着上风,看似不可一世,实则却是在试探着黑棋。

    真正的胜负,还在后面,就好像唐国、沧海与墨家这场争斗,不到最后,没有人能清楚胜负如何。

    他皱了皱眉,声音低沉道:“只怕这件事情传到朝堂,就算伯灵也未必能压下来。”

    虽然说他这个上将军已经被罢免,可孙伯灵却仍然是墨家军的军师,这也是巨子争取来的最好结果,但这个最好结果,眼下看来还是不够。

    “若我重新掌兵……”王玄微低声喃喃,却还是摇了摇头,知道这件事情要做到并不容易,墨家现如今的朝堂几乎是一团乱麻,巨子要保住自己已经不易,革去他的职位也是为了给那些弹劾他的人一个交代。

    “既然如此,现如今只能指望那个人了……”他抬起头,脑海中浮现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他缓缓伸手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南方。

    公输胤雪已经发信让朝廷假传锦州形势并不紧急,而公输察也曾十分惊讶地提出过疑问:“如此一来,我锦州岂不是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而他的回答是:“放心,就算这封信发出,到时候还是会有援兵来救锦州,而且这支援兵,足以和项楚的十万大军抗衡。”

    公输察以为是他对孙伯灵有什么安排,事实上,他确实对孙伯灵有安排,却与锦州无关,真正来支援锦州的人,是连公输胤雪和公输察都想象不到的人。

    随后,他听见响彻全城的号角声,震天的战鼓如同雷霆一般震得窗外云层都变了形状。

    唐军终于开始攻城了。

    当一颗百斤的石块飞来的时候,正好落在两名弓箭手的头上,一声巨响过后,两名弓箭手甚至都没能发出呼号,滚滚的烟尘和碎石之后,城头上就多了两滩崩解的碎肉,看上去十分恶心。

    而这只是个开始,在唐军的令旗之下,唐军的投石机不断地开始抛射石块,带着巨大的威势,纷纷落向锦州城墙。

    投石机威势巨大,却难以精准,一些石块直直地坠落,狠狠地撞击在锦州坚固的城墙上,却无法留下痕迹,颓丧地落下。

    但大部分石块却也是从空中坠落到了城头之上,这些石块像是冰雹,却远比冰雹更加巨大可怕,一时间,整个城头混乱成一团。

    虽然说唐军这一次为了方便腾挪,运输的投石机分量并不是特别沉重,但百斤重的石块在投掷后坠落下来,仍然足以击碎人们的颅骨,把人打成肉酱。

    锦州军大多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烈的战事,何况这这座东门上的五千人之中,有两千甚至是从那些灾民中招募而来,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不少人已经丢下了手里的兵器,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窜离开。

    但他们只是想想,并没有马上付诸行动。

    因为在他们的身前,仍然有一个身影直直地站立着,不曾退后半分,他们自然也没有逃离的理由。

    崩碎的石块碎片割伤了公输察的脸颊,然而公输察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死死地盯着唐军的军阵,抬着一只手,低喝着:“不要乱!后退者斩!”

    城头滚滚的烟尘与惨痛呼号之中,他望见唐军的军阵终于开始向前行进,一声喝道:“盈!”

    或许是因为惧怕违背军令而被斩杀,也或许是因为公输察身上那股顽强的气势传染了他们,不少原本想要逃离的士卒也重新回到城头,望着下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拉开弓弦。

    “不要急!”公输察喝道,“等他们再靠近一些。”

    投石机仍然在投射着石块,无数的石头在空中划出道道曲线,砰然坠落,每一次坠落,都打得城头的地砖狠狠震动。

    而在此刻,城头而城内的投石机也在白起的指挥下开始了投掷,早在公输仁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了人源源不断地向城内运入石料,近一个月的准备,只是为了这一刻。

    相比较唐军的投石机,公输家建造的要更加沉重和精准一些,每一次投掷而出的石块有数百斤之重,而当它们升空,再坠落下来的时候,几乎像是一颗颗陨石般可怕!

    第一支被击中的唐军阵列几乎顷刻间崩解了,那些盾牌根本无法抵挡这样沉重的石头,鲜血与血肉残肢四处横飞,引得城头的守军为之一振,士气顿时大增。

    到了现在,刚刚杀降的事情也已经让他们明白,哪怕他们逃离也根本没有好结果,与其城破之后被屠杀,倒不如在此刻拼上一条命壮烈的死。

    自然人人都不肯后退,而是望着那不断靠近的唐军阵形,几乎要忍不住松开弓弦。

    然而公输察却仍然没有下命令,所以他们只能等着,等到他真正开口的那一刻。

    公输察其实一直在计算着唐军距离城头的距离,眼下攻城的唐军一共有三个方阵,每一个的行进都井然有序,除了因为刚刚被投石机有些混乱之外,却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不得不说,项楚练兵的本事,足可以称得上天下少有了即便是一支杂牌军,在他手下几年,只怕也能被锤炼成一支铁军。这一点,公输察自愧不如,可此刻,也不是他自怨自艾的时候。

    就在那一刻,他望着唐军的阵形终于突到了跟前,随后他一声咆哮:“敌近!五百步!射!”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开了弓弦,无数的箭矢腾空而起,几乎在空中构建成一片黑云,而当它们落下的时候,却已带上了尖锐的破空声。

    唐军的方阵在同一时间举起盾牌,犹如在平地之中构建出一道铁壁。只是城内的箭矢本就是居高临下,在抛射之中更附加了下坠的沉重力量,两者碰撞,几乎就像是一场大雨击打砖瓦,“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少人甚至因为这样的力量震得握不住盾牌,而就在空隙之中,无数的箭矢穿刺而入,射中士卒的身体。

    一轮齐射之中,三座方阵至少倒下了十人。

    但在公输察眼里,却握紧了拳头,他很清楚,相比较三座方阵一万多人,这样的损失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弓箭手在他的号令之中再度拉开了弓弦,对准了空中。

    “敌近!四百五十步!射!”公输察在城头猛然一拍,又是一团黑云腾空而起,如雨点一般向着方阵落了下去。

    如果说刚刚第一轮齐射效果还不够公输察满意的话,这一轮齐射却已经是让公输察微微松了一口气,经过第一轮齐射的唐军方阵虽然损失不多,但毕竟阵形还是出现了几分空隙,这第二轮齐射落入方阵,不知道带走了多少唐军的性命。

    更巧合的是,一颗大石正好在这会儿从天而降,砰然落入中间那座方阵之中,又是轰然地击溃了方阵,引起了一阵骚乱。

    机不可失,公输察果决地指挥着弓箭手一轮又一轮的射箭,箭雨犹如一场延绵不绝的豪雨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地向着唐军的头上倾泻而去。

    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唐军中箭身亡,一些被箭矢射中腿部或者是手部的人还没有死去,因为疼痛,他们在地上疼痛嘶吼,却已经没有人再管他们。

    随着他们进到锦州的四百步之内,巨大的床弩也在城头守军的控制下射出要命的箭矢。

    公输家的机关术,在整个墨家可谓是数一数二,即便是墨家正统的机关术有时也要甘拜下风,自然,这些在城头摆放多年的床弩也远超普通的床弩,当它们发出弓弦崩响,十余支有长枪粗细的弩箭悍然射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插唐军的阵形。

    唐军好不容易撑过了又一轮箭雨,把盾牌掀开一些,想要看看城头的状况,却是瞳孔猛然一缩,张口欲呼。

    然而那支弩箭却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直插他们的身体,一个、两个、三个……一直到第四个人的身体被生生刺穿,弩箭上的力量才终于缓慢下来,却仍然深深地扎入土地之中,尾端不停的颤动。

    城头守军一阵欢呼,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些城头的床弩发过一箭,早已遗忘了这些东西拥有着怎样的威力。

    然而这一次大家亲眼见到了它们强大的威慑力,每个人都万分欣慰,这么多年来,他们时时刻刻地保养着这些床弩,一切的辛劳都没有白费。

    然而唐军的脚步却没有因此停留,他们踩着自己袍泽的尸体,踢开身前满满当当插在泥地上的箭矢,凶猛地发动了再一次的进攻……

第四百三十九章 攻城(下)

    等进入城下一百步内的时候,唐军阵形中的弓箭手终于从盾牌下冒出了头来,他们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也在这一刻尽数亮出,晨光之中,那些箭矢逆着重力,遮天蔽日地涌上了城头。

    一名守军往城垛外探了探头,正打算冲着下方拉弦放箭,一支箭矢立即带着尖锐的啸鸣声刺入了他的左眼,穿透了他的头颅,随后这名守军无力的松开手中的弓箭,整个人瘫软下去,直直地从城头坠落,在唐军的脚下被踩得血肉模糊。

    守城的床弩已经无法射到这么近的地方,城头和城下完全成了弓箭手们拼死厮杀的战场,虽然说从城头上射下来的箭矢要比唐军逆着向上射出的箭矢要更有力,有些时候甚至可以直接穿过唐军护甲最厚的胸膛,带走他们的性命,但唐军的数量众多,前仆后继之下,竟然令人生出一种杀不完的感觉。

    云梯架上了城墙,先锋唐军们冒着被羽箭射死、被滚木石砸死的危险,用力举着盾牌奋力向上攀爬着,下方的唐军则是不断地护着自家的弓箭手,继续向上逆着压制着城头的弓箭手,为袍泽们制造着机会。

    公输察手里的人终究还是少了一些,更欠缺一支铁军应该有的素质,在唐军这样猛烈的攻势之中,顿时有些畏惧,不少弓箭手只敢靠着城头的墙壁,几乎不敢冒头。

    “不得畏战!”公输察大吼着,抬腿就踹倒了一名蹲在城头抱着头不断地求神拜祖宗乞求保佑的弓箭手,“求谁都没有用!战场上,非生即死!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手里的兵器,一旦他们破了城,你们谁都活不下去!”

    这时候,一名唐军从云梯攀爬而上,公输察没去细看,手中的斩虎已然出鞘,随着他一个旋身劈斩,阔刀狠狠地劈入了那名唐军的头颅,几乎把唐军劈从上往下劈裂成两半。

    随后他更是一声怒吼,刀锋一转,转而从上往下劈了下去!

    虽然他并非是能乱军之中还无人可挡的大宗师修行者,可多年修行而来的气血仍不可小觑,这样一刀之下,云梯登时崩断,裂口向着下方延展了四尺有余,不少还在云梯上攀爬着的唐军士卒甚至因为这股震动而握不住云梯,直坠到底。

    眼见自家统帅这般威猛,守军的士气壮大起来,除了仍然不断射箭的弓箭手之外,那些握着刀的士卒则是不断地搬运着城头早已经准备好的石向着下方狠狠砸去。

    从上往下投掷的石,固然不如投石机投出的数百斤巨石,然而却远比投石机精准,当它们砸在唐军的头上,就算唐军有着头盔的防护,却也免不了被砸得头颅崩裂,有些人则是被砸中胸口,直直地从云梯上跌落。

    空中的时候,他们还是一个活人,等到落地,就已经成了一句尸骨。

    可战鼓依然急促,唐军们仍然在不断地向上攀爬,直到冲上城头,他们蓄势待发的刀带着愤怒而出,直劈正要投掷石的士卒,把他硬生生劈死在刀下。

    鲜血溅了唐军的一身,他狰狞地握着刀,冲上了城头,举刀猛然地劈砍,竟然无人能挡。

    “杀!”无数唐军发出共同的嘶吼。

    整个城头四处弥漫着刀光与鲜血,从天空向下看去,像是绽放开无数朵血火之花。

    公输察一声断喝之间,手中的斩虎悍然劈出,在他面前的唐军甚至来不及举刀,一颗大好的头颅就腾空而起,无头的尸身喷出血泉,却很快被公输察踹开在一旁。

    第二名唐军士卒眼见他如此凶猛,下意识举盾抵挡,然而在公输察的修为面前,这样的举动毫无意义,斩虎落下,盾牌破碎,那名唐国士卒连人带盾牌都被劈成两半。

    随后他双腿一跺,整个人凭空地向前进了五步,动作快如闪电,刀身旋转,一击上撩撕开一人的胸膛,当他再度发力,斩虎没入另外一人的腹中。

    鲜血溅了他的一身,而他冷冷地抽出斩虎,继续向前杀了过去,无人能挡。

    唐军登上城墙是早已经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在唐军这样凶猛的势头之下,守军的伤亡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冲上来的唐军,每一个都悍勇无惧,一刀一盾,竟然硬生生抗下三人的合击。

    反观公输察这一边,虽然公输察悍勇无双,可他麾下的五千人里三千都是那些灾民组织而成,这些人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的训练,打起仗来,更是早已经忘记了在军中所训的刺、扎、劈等动作,只知道哇哇乱叫着进攻,却难以产生明显的效果。

    不过他们的奋战之心,倒是并不弱于唐军,有些人甚至连胸膛中刀,血流如注,却仍然还要拼尽全力冲上去抱住那名唐军,扭打之中,双方都已经扔下了兵器,指甲、牙齿,成为他们最后的厮杀手段。

    随着一声大吼,那名守军竟是硬生生拖着唐军一起坠下了城头,很快身形就淹没在唐军的阵列之中,自然是活不成了。

    公输察带着手下的精锐,连进数十丈,每一丈都要留下至少一具唐军的尸体,刀光一闪之间,喷溅出来的鲜血遮蔽了他的视线,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一道剑芒闪烁,他一声爆喝,斩虎猛然劈出!

    那人显然有几分吃惊,匆忙之间,只来得及举起手中的长剑抵挡,然而斩虎上的力量实在太大,那人竟然被硬生生劈得倒了下去。

    而就在公输察再度举起斩虎,想要硬生生结果那人时候,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公输将军且慢!”

    公输察微微一愣,终于发现,原来吃了他这一刀的,正是刚刚与他分离不久的白起,一片混乱之中,他伸出手把白起拉了起来,道:“你怎么样。”

    白起皱着眉,苦笑道:“还好你及时手势,没劈中……”

    两人背靠着背,环顾四周,满眼都是刀光,满耳朵都是喊杀声,自然他们也不可能在这情况下继续闲聊,而是再度冲杀出去。

    白起手下的力量,可以说是一支精锐,其中包含了四方聚拢而来的墨者,和公输察手下一批军中好手,他在这种时候参战,算得上是一场及时雨。

    他们加入战团之后,城头的局面也逐渐趋于稳定,城头上的唐军虽然勇猛,可毕竟势单力薄,一时也被杀退。

    城墙之下,仍然有无数的唐军在箭矢与石的击打下奋力地向上攀爬,却迎头被泼了一头水,正当他们还在迟疑之中,却眼见一团火焰从空中坠落下来。

    火油在火焰中被迅速点燃,顷刻间蔓延到整座云梯,无数凄厉的惨嚎声响起,整座云梯成了一条火焰之路。

    在公输察的声声命令之下,守军点燃了钩枳,这种墨家在守城之中常用的器械就像是一只钩子,而当投掷而出的时候,却可以钩在云梯之上,点燃云梯。

    这样一来,不少云梯也在这样的过程中升腾起了大火,根本无法攀爬。

    正当唐军们在城墙下方混乱却无计可施的时候,城头的守军更是抬着禾杆,以火炬点燃向下投掷。

    禾杆干燥蓬松易燃,没有落到地面就已经是一团大火,唐军在下方拥挤犹如蚂蚁,眼见这样的火焰坠落而来却根本无处可躲,又是响起一阵哀鸣。

    而就在这时候,唐军那边传来了鸣金之声,战鼓终于从急促归于平静,一时间,唐军犹如洪水一般退却而去,抛下无数尸体,一路退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

    “唐军退了!”有人大声喊道。

    “唐军退了!”这样的景象,几乎让人无法相信,一时间,所有人都是欢欣鼓舞,举着兵器,大声笑了起来。

    旗帜在火中逐渐被吞噬,旗杆孤零零地耸立着,显出几分可怜与颓丧,四周全是尸体,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然而他们是如此的高兴,仿佛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

    而公输察拄着刀,站在城头,搀扶着有些脱力的白起,毕竟他的修为不如公输察,一路杀人,终究还是有些疲倦,他看着公输察严肃的眼睛,低声道:“怎么了?”

    公输察听着身后的欢呼声,微微摇了摇头:“在我看来,我们高兴得还太早。这只不过是唐军的一次试探,唐军看似惨败,死伤却并不算特别惨重。何况十万大军,还有一大半都没有动过,或许项楚只是想先看看锦州的本事。”

    听到这话,白起眼中的笑容也是微微收敛了,他知道公输察说得没错,现在唐军的退却,只是因为失去了锋锐之气,再打下去,很难取胜,所以才退却重整旗鼓。

    而等到唐军再度攻城,只怕攻势会比现如今更加猛烈。

    虽然他很相信王玄微的话语,然而唐军这样的攻势,实在不像是不打算破城的样子。或许对于项楚来说,顺势破城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但这一次我们守住了,不是么。”白起望着那仍然虎视眈眈的唐军,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先让他们高兴高兴吧,至少能击退敌军,对于我军的士气是一大帮助。”

    公输察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没有去泼冷水,相比较唐军,我们锦州军不过是杂牌军,战力之间的差距太大,如果士气还低落的话,只怕真就是未战先败了。”

    白起看着他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好在我们还有公输家的守城器械,应该还能坚持一些日子。”

    公输察点了点头。

    之后,锦州开始料理城中的一切。

    这场守城战看似是锦州胜了,可公输察一通计算之后,却觉得他们这一方的损失却实在不小,乱军之中,床弩被硬生生砍坏六架,只有一架还能修复,却也需要不少日子,只能是被卸了下来,运进了城内。

    而他手中的军队在这一轮进攻,损失近七百余人,这样的战损,实在令人心惊,要知道,整座锦州现如今的士卒也不过一万七千,这第一阵就战死近七百,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城中的守军来来回回不断地抬动着尸体,清理着城头的乱局,因为害怕唐军趁势又发起进攻,所有人都紧张快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公输察却也等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人。

    “四叔。”秦轲走上城头,眼见周遭的情形,心中同样不怎么平静,而当他看见那靠着城头闭着眼睛仿佛睡着的白起时,更是心中一惊,但看着他胸腹微微的动弹,知道他只是累了在休息,所以也没有去打扰。

    “都运来了?”公输察道。

    “是。”秦轲回答道,“胤雪让我把这些都交到你手上,主要是藉车和连弩车,这些已经是公输家所有的库存了,城南那边有胤雪亲自去送,城东城北也有人在运送了,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送到。”

    公输察点了点头,道:“来得还算及时,要这么短时间里做到这些,想来也不怎么容易……你替我谢过胤雪。”

第四百四十章 固守

    秦轲微微笑了笑:“这是哪里的话,四叔才是真正不容易的那个人。”说着,他向着城头走了几步,眼见城下无数尸首相互交叠,有的早已经被火油烧焦,面容痛苦残缺,令人不忍目睹。

    秦轲见过这个场景。

    当年逃荒的路上,他们正好被卷入乱军之中,无数的士兵握着兵器,从山坡上向下冲锋,宛若一股铁潮。无数的喊杀声与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在山谷之中掩盖住了乌鸦的叫声,横飞的血肉遮蔽了天地。

    如果不是父亲背着自己,一路狂奔,最后意外地摔进战场的壕沟,躲过了那漫天的刀光剑影,只怕他早已经死去,也不会再有后来的一切事情。

    而现在,他再度凭临战场,发现自己对于打仗这种事情依旧充满了厌恶之感。

    手上握着菩萨剑,他一直认为自己一次次用它夺去一些人的生命,是为了保护更的多的人,为了心中的一份道义,而不是单纯地为了杀死谁,为了某种**或者是恨意。

    “就为了争一个天下,要让这么多人去死,真的值得么?”秦轲低声道。

    公输察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孩子话,这天下一日未大一统,征战便一日不可能停下,任何一国,放下刀兵,都只能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墨家承前朝皇帝遗志,本就应当是天下之主,两代巨子披肝沥胆,才力压几大诸侯,打下了如今天下第一的疆域国土,若是停下来,我们这些人百年之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先代巨子?”

    他又冷声道:“不过……这一次唐国屠戮我墨家军民数万,若有机会,我必然亲自策马杀进唐国的国都,把那坐在椅子上的李求凰拉下来,与之决一死战!”

    “我……”秦轲张了张口,终于没能说出一句话,对于公输察口中所说的什么先皇遗志,什么天下大一统,他并不懂。

    至于用什么面目去见先人,他不置可否,这世上是否存在阴曹地府,人死之后又能不能再次相见都无从考究,毕竟至今听到的任何关于死后世界的都过于玄妙……况且,如果真的如话本中所说那般,为何世人无论多么艰难困苦都想要努力活着,而不是一昧求死,再去与地下的亲人团聚?

    不过他也知道,公输察和他是不一样的人,所以争论毫无意义。

    他沉默着走下城头,着手去帮助那些仍在痛呼的伤兵们处理伤口。

    虽说他并不如大夫,可在稻香村的时候,他每日给师父熬药,也特意细读过《百草集》,认识不少草药,而且修行气血之人,对人体的熟悉程度本就超过其他人,对于止血的穴位、经络,也是信手拈来。

    军中的大夫早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有他这样一个人帮忙当然万分感激,也不会多说什么。

    因为人手紧缺,不少人受了轻伤,头上手上裹着纱布,却还要继续登上城头作战,而秦轲也十分清楚,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或许再也走不下这座城头……

    可锦州是他们唯一的生存之地,为了守住锦州,守住背后的家园,他们除了奋战至死,再无他法。

    秦轲不禁想到了守卫在北方长城之上的那群人,脑海中逐渐勾勒起苍凉的落日余晖映照下,他们肃穆且坚定的背影。

    他们不为国,不为家,为的只是筑起一座血肉之铁壁,默默守护着他们身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可惜,当他们与那些恶兽厮杀,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否又能想到,自己浴血奋战保住的那些人此刻正在为了所谓的“大义”、“一统”而攻城略地,刀剑相向……

    两个时辰之后,唐军再度袭来。

    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唐军的势头更猛,数万人的军队,不但攻打公输察所在的这道城门,更同时向着东门、西门两道城门发起了进攻。

    唐军人多势众,杀声震天,盾牌反射着日光呈现出一片死亡般的炫白色,床弩不断地放出那粗长的弩箭,目标却已经不再是这些士兵,而是那座由四队士兵围住的冲车之上。

    冲车外侧包了一层牛皮的木板,普通箭矢落在上面根本无法穿透,只能生生卡在表面,而在唐军齐声呼喝的推动之下,冲车向前奔进,速度飞快。

    “对准冲车!对准!”公输察低喝着,眼见三辆冲车犹如三头狂暴的野牛不断地靠近,他的心也揪了起来。或许是他的呼喝起了作用,早已经紧张不已的士卒终于射中了冲车,三支尖锐的弩箭狠狠地嵌入冲车的顶端,箭头几乎落到尖锐的破城锤上。

    虽然这柄不足以撕开整辆冲车的外壳,然而弩箭上附着的力量却远比唐军想象得要可怕,那辆冲车受了这样弩箭,竟然在原地猛地弹跳了起来,像一只被火烫着的兔子。

    只是它不像兔子那般轻盈,吱呀吱呀的声音之后,是整座冲车翻倒的声音,数名唐军士卒反应不及,被沉重的冲车压倒,紧接着庞大的攻城锤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当场几人脑浆崩裂,血肉横飞。

    城上的守军一阵欢呼,随后数次发箭,再度掀翻一座冲车,然而公输察皱着眉头,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最后一座冲车终究还是已经到了城下。

    “公输粱!”公输察喊着自家小辈的名字,“你带着你手下的人,去撑住大门!”

    这时,那沉重的冲车已经开始猛烈地撞击城门,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乎让整个城头跟着轰隆震动起来。

    然而公输察也知道锦州的城门没有那么脆弱,想要用一辆冲车破开城门,绝非易事。

    床弩已无法射中冲车,于是他厉声下令:“倒火油!”

    早先公输胤雪准备的大量火油在这时自然派上用场,火油倾泻而下之后,冲车上立即升腾起剧烈的火焰,不少躲藏在冲车两侧的唐军避无可避,全身跟着燃烧起来。

    而这样的火势之中,冲车的轮毂四周也迅速崩坏,滚木石一通落下之后,整个冲车的顶端已经完全崩塌,无法再发挥作用。

    相比较公输察这一边,另外两道城门上的表现显然要混乱许多,即便是在将领的不断激励之下,仍然显出几分崩溃之象。

    锦州的城墙十分宽阔,这样的宽阔自然使得城防坚固,可过分宽阔却也有一样坏处,那就是若人数不足的情况下,不少地方会成为城防的漏洞和破绽,这一次唐军动用了云梯车,这种沉重的攻城器械一旦接近城头,想要拔除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就算去烧,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毁坏它,只能任由它继续架在城头。

    然而就在这时候,公输家准备多时的机关器械却起了巨大的作用。

    秦轲等人运往城上的器械中有一样连弩车,看似笨重难以转向,光是操作就需要训练有素的十人配合,然而这东西一旦启用,威力却十分惊人,每一座连弩车,装填一次可以同时射出近四十支箭,并且每一支箭上所带的劲道,都远超人力。

    如雨一般的箭矢顿时覆盖了整个唐国的军阵,后续的援军被这样密集的箭雨射得抬不起头来,自然登城的速度也就缓慢下去。

    而即便有人好不容易爬上了云梯,迎接他们的也不仅仅是城头弓箭手的箭矢和滚木石,更有无数被点燃了的炭火被藉车投掷而下,腾空而起。

    炭火在空中如同一场漫天的火雨。就算是再硬的汉子,在这样的炭火泼洒之下,也是疼痛难忍,不少人牛皮甲上更是燃起了火焰,立足不稳之间从云梯摔落下去。

    而眼见这些器械的威力如此惊人,城上的守军也是精神一震,握着兵器的手上似乎多出了几分力量。

    公输察当然知道这些器械的威力,深深吸了口气,带着人向着城东方向奔袭而去。

    “杀!”

第四百四十一章 城头血战(二更)

    公输察一人当先,抬手一刀劈死了冲上来的一名唐军,只是这一刻,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他猛然转身,一刀格挡,两把阔刀在空中砰然撞击到一起,铿锵之声振聋发聩。

    两人各退了一步,彼此交换了一个杀机四伏的眼神,随后同时向前,再度出刀挥砍。

    公输察与这名唐军的修为都十分强横,挥舞出的刀风犹如霜刀,刮得两人脸颊生疼,然而此刻是生死之争,这两个铁铮铮的汉子,不可能会有半分退却。

    公输察一连斩出十七刀,一刀的威力比一刀更强,然而对面的唐军一刀刀抗了下来,气血贯通双臂的他一声大喝,随着一个顺势转身,斩向公输察的脖颈!

    这一刀没有割开公输察的脖颈,因为就在长刀临到公输察脖颈前的时候,公输察做了一个姿势,把手中的斩虎贴着自己的肩膀和脖颈,仿佛一个懒惰的农夫在扛着一个挑子一般难看。

    只是这样难看的姿势,却足以抵挡那斩来的长刀,两刀碰撞,火星四溅,而公输察同样一声大喝双手一抬,撇开长刀的锋芒,抬起到向着那名唐军的头顶劈落而去!

    他已经用尽了半身的力气,这样一刀开山裂石,就算是小宗师修行者,他的身体仍然是血肉做的,在这样一刀面前,只怕也得被劈成两半。

    只是还没等公输察劈出这一刀,却感觉小腹猛地一痛,中了那唐军一脚的他顿时泄了半成力气,这威势惊人的这一刀变得虎头蛇尾起来。

    然而还没等那名唐军高兴片刻,却感觉自己的右腿一阵剧痛,满是血污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刻,竟然凭空出现一把剑,几乎戳中了他的胸口!

    而虽然他已经尽力地避开那把剑,可那把剑还是顺势戳进了他的大腿。

    公输察满是拳茧的手像是一只重锤,狠狠地击打在那名唐军小宗师的脸颊,打得他七荤八素,打得他惨烈无比,就在空中还飙出一道血花。

    随后公输察再度向前踏出一步,一脚踩住了唐军的长刀,拔出插在他腿上的斩虎,一记上撩!

    血花冲天而起,而他望着面前剧烈喘息的秦轲,也不说一个谢字,而是像一头猛虎一般冲进了旁边的修罗场中。

    秦轲握着菩萨剑,紧紧地贴在公输察的身边,护着他的侧翼,这波唐军中有不少气血修为的好手,但像刚刚那样的高手却并不多见,所以当他出剑的时候,对方往往不敢硬接,纷纷向后退却。

    但他同样不会退却,深吸一口气,直直地向前踏出一步,菩萨剑逐渐逼近那个身影!

    七进剑,和风!

    随着剑光一闪,秦轲手中的菩萨剑刺入那名唐军的胸膛,随后猛地往回一抽,他的身形飘然而退,一道艳丽的血花喷溅而出,在阳光下生出几道妖艳的光彩。

    而今,秦轲终于理解为什么木兰教他七进剑的时候为什么说:“只有你真正踏上战场,才能懂得七进剑的真意。”

    原来七进剑的真意根本不在于有进无退,更不在于有多果决,在这样酷烈的战场之中,他刺出的每一剑,实际上都是随心所致。

    但,举步便是杀人!

    战场上,你如果不杀,那自己就会被杀。

    所以根本没得多想,也不需要想,活下去,就是一个人生来的本能,也是杀戮的原始由来。

    一场征伐犹如烈火燎原,令人心惊。

    眼见着唐军再度收兵退去,公输察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天的唐军不会第三次攻城了,毕竟他们携着一场大胜的威势而来,却不想硬碰了锦州这颗铁打的钉子,两次攻城不下,这会儿士气该有些低迷才是。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唐军已经到了三而竭的时候。

    只是眼见己方的惨重损失,心里又不免担忧虽然说王玄微说过,唐军的凶猛只是一时的,只要撑过了前面,后面不会太过可怕,可项楚用兵向来随性,谁知道他不会一气之下,直接猛攻锦州,强行破城?

    毕竟十万大军,要破一个锦州城,只不过是决心和时间的问题。

    “东门守军这一次损失近千人,这么打下去,我们这点人手,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夜里的时候,公输察却没什么睡意,营帐内他的声音洪亮,一众人注视着中央堆砌起来的锦州沙盘,同样也是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王玄微却关心着另外一件事情:“从这里发信,要多少天到稷城?”

    “只怕也要一些日子。”公输胤雪轻声道,“虽然信鸽奇快,可毕竟不可长久,所以锦州的信鸽向来都是训练来与杨城来回送信,从这之后,再从杨城以加急的速度向稷城送信……”

    “至少七天。”王玄微对于马力传信的速度再清楚不过,墨家境内,全国本该有两千驿站,可惜前朝覆灭之后也逐渐荒废,不复原本繁荣。

    十年前,他曾向巨子进谏,重整全国上下大小驿站,增派人手,疏通道路,所以现如今已经恢复了大半,这才换来了战时迅捷的往来传信。

    但锦州距离稷城终究还是远了一些,即便有能穿过重重唐国大军的信鸽存在,可消息想要递到稷城,也不可能只在朝夕。

    算算时间,这时候赵宽大败的消息也该传到朝堂那边,现如今只怕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孙伯灵一人在稷城支撑大局,只希望他能在群情激奋之中撑住场面……

    朝堂上的各个派系,平日里摆架子装清高倒是好手,可真要让他们细谈有关战术军阵等等东西,却根本是痴心妄想。他见过最让他匪夷所思的一名老儒,竟上书道:墨家该“焚兵甲、散财物,以上古圣王仁德之举,教化万民,换来四海宾服”。

    好在巨子并非昏庸之辈,二话不说命人将那老儒推出门外庭杖伺候,打得他奄奄一息,才终于止住了这些肆虐于朝堂上的祸国之言。

    墨家如今日渐衰弱,根本原因正是朝局的混乱。

    “沧海明面上的军队只是一支疑兵,到今天为止,仍然没人探听到有关曹孟和他的虎豹骑的动向。”王玄微轻声道:“这么看来,唐军还需要时间,足够的时间,不断地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虎豹骑,这支军队的存在,就犹如一把悬着的钢刀,你知道它会掉下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什么姿态掉下来,着实令人坐卧不安。

    王玄微伸手在沙盘上轻抚两下,道:“十天。”

    公输胤雪和公输察两人同时望向了他。

    王玄微抬起头,轻声道:“我需要十天时间,等一个人,等那个人的答案。”

    没等有人发问,他又问道:“城中存粮如何?”

    公输胤雪回答:“足可支撑两月余。”

    “水源呢?”

    “大伯还在的时候,已经安排了人在城中挖了数百口井,更有公输家后山的水脉从地底直往锦州城内,四通八达,想来用水不会有缺。”公输胤雪再度回答。

    “好。”王玄微笃定道:“明天唐军不会再攻,他们会转而围城,所以公输将军暂且不必忧心。”

    这时,大帐的门帘突然被人拉开,走进来的正是小心翼翼捧着瓦罐的秦轲,他每一步走得平稳,边走边道:“胤雪,小蝶说你晚上的药还没喝,让我送……”

    秦轲抬起头的瞬间,整个大帐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第四百四十二章 冤家宜解不宜结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来军营,路上还是问了路才找到主帐,这么一眼看过去,公输胤雪和公输察确实在营帐里,他也确实没走错地方。

    只是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穿着一身黑衣,两鬓微微斑白的人,不正是当初自己在叶王陵墓里见过的王玄微么?

    “没有这么巧吧……”秦轲张了张嘴巴,瞪着眼睛看了许久,终于确认在自己面前的那张面孔不是因为自己多日疲惫而生出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并且这个人现在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想要立刻转身逃跑的念头。

    他很清楚王玄微的实力,他的修为足可以与高长恭匹敌,那铺天盖地的甲虫玄微子,是比路明那柄透明小剑还要可怕的存在。

    而且在荆吴的时候,他也和高长恭探讨过有关于王玄微的实力,毕竟对于气血修行者而言,精神修行者的修行截然相反,难以用衡量气血修行者的方式来衡量。

    探讨的大部分内容,他已经忘却,但有一点,他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高长恭喝着酒,笑容散漫随性,甚至还抽空用一只手在桌上轻轻地敲击着一支曲子,随后道:“百步之内,如果王玄微要杀你,只需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而现在……王玄微正凝视着自己,眼神中的凌冽之意,让他不敢迈开哪怕一步。

    “谢谢。”公输胤雪还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异样,只是看见秦轲端着药来,心里难免有几分欢欣愉悦,迈开步伐走了过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药碗,上下看了看,“没有糖么?”

    一直以来,她都不擅长喝苦药,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糖块撑着,要是没有糖块,她可喝不下去。

    “呃……有……”秦轲身体僵硬地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只小包,递给公输胤雪,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王玄微,依旧与他对视着。

    “哦……对了。”这时候,公输胤雪突然想起什么,笑着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上将军,你是墨家人,应该早有耳闻吧?”

    随后她又转过头,对着王玄微道,“上将军,这位是……”

    “不必多礼。”王玄微平静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如同一把刀截断了公输胤雪的话,“我们认识,你叫秦轲……是不是?”

    他话语平淡,然而秦轲听着这句话,却只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自己的脊椎骨不停地往上冒,一直到头顶,双腿发麻,几乎站立不稳。

    公输胤雪不明就里,奇怪地看向王玄微:“上将军见过他么?是……什么时候?”

    据秦轲自己的说法,他此前一直住在山里,下山不过一年多,先是去了荆吴又去了唐国,再辗转来了锦州,王玄微却是在稷城,怎么也不该有机会碰面才是。

    “数月前,我离开稷城,机缘巧合之下与我们有过一次照面。”王玄微的眼神意味不明,声音却微微加重,“秦小兄弟,你还记得的,对么?”

    “是是……”秦轲哪里敢说不是,现如今他是真的老鼠遇上猫,只要王玄微不吃了他,让他当场吱吱叫都行。

    “不过,未曾想会在此重逢,我倒想和他叙一叙旧。”

    王玄微没有说明两人见面的那时候,实则是以敌人的身份,所以公输胤雪还以为两人的关系不错,而当王玄微说出那句要命的话语之后,不明就里的她点了点头,笑着道:“那好,上将军您请自便。”

    就这样,秦轲可怜兮兮地与王玄微并肩走出大帐,看上去两人似乎久别重逢,和睦无间,实际上,他早已察觉到王玄微肩膀上停留的那几只小小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暗金色甲虫,他们在悠闲地攀爬着,就像小时候的小黑那般乖巧。

    玄微子。

    再见这些甲虫,秦轲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至今想不出该如何杀死这些坚硬如金铁的甲虫,或许,菩萨剑的剑锋可以?秦轲心里想着,却不可能真的去试上一试。

    毕竟真正可怕的不是玄微子,而是豢养玄微子的王玄微。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许久不见,我倒是没想到你的修为精进如此之快,估计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你该能成就小宗师境界了吧。”王玄微的眼力终究比其他人强,只是简单地看了几眼,就看出了秦轲身体里超乎从前的澎湃气血。

    “小宗师,哼,小宗师也打不过你……”秦轲心情糟糕得很,低声咕哝了一声。

    王玄微也不在乎,继续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既然你去了荆吴,又为何要来锦州?”

    秦轲哑口无言,有关于神器的事情,傻子才会告诉他,可如果不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只怕顷刻间就会被他拆穿,到时候激怒了他,只怕自己的下场不会太好。

    可让他头疼的是,他并不像高易水那般擅长说谎,哪怕高易水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说出几十个理由,可让他来说,哪怕说一个都有些难。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名公输家族内的将领,笑着打了声招呼道:“姑爷好。”

    秦轲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现在他对于这个称呼可以说是十分熟络了。

    但王玄微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秦轲,一时间有些发怔:“姑爷?你是……和公输家哪位姑娘成了亲?”

    他想到秦轲和公输胤雪之间亲密无间的表现,又联想到公输胤雪新婚不久,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公输家主?胤雪小姐?”

    秦轲点了点头,其实王玄微只需要稍稍打听一下就很容易知道,不过对于王玄微来说,这种小儿女之事,并不值得他多费心神,所以才会显得如此诧异。

    王玄微紧皱着眉头,枉他玲珑心思,明察秋毫,也万万想不出秦轲是怎的就成了公输胤雪的夫君,这究竟是两情相悦的男女之情,还是说……这又是诸葛宛陵唆使下的一笔交易?

    论背景,秦轲的身后是诸葛宛陵,是荆吴,而公输家在被贬至锦州之后,也与墨家中央来往越发稀少,难不成公输家已经生出了反心,要与荆吴联络?

    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虽说公输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锦州仍然拥有庞大家业,可毕竟不至于改变整个局面,就算是整个公输家投靠荆吴,也不可能对墨家朝局有什么太大影响。

    不过……也不能排除这是诸葛宛陵下的一手“闲棋”,至少在他看来,诸葛宛陵此人智计无双,阴险狡诈,任何对其小觑的行为,都十分愚蠢。

    王玄微突然发问道:“诸葛宛陵他……现在怎样?”

    秦轲歪着脑袋想了想:“应该还不错,我在荆吴的时候,听说他生了一场大病,不过后来好多了。”

    王玄微点了点头,下一个问题却是直击秦轲的心门:“你和诸葛宛陵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四百四十三章 蒙混过关

    “关系?”秦轲心里一紧,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我师父诸葛卧龙……是他的弟弟。”

    “原来如此。”王玄微露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笑,其实他在那件事情之后也不是没有调查过,有关于诸葛卧龙这个名字,他也略知一二,“这么看来,叶王陵墓之事,是诸葛兄弟早安排好了的?”

    秦轲抿着嘴没有回答,王玄微瞟了他一眼,当他默认了,一边向前走着一边道:“承蒙天下人不弃,给我安了一个‘谋圣’的称号,年轻时我还曾沾沾自喜,现如今看来,反倒是有些可笑了。现在诸葛宛陵端坐朝堂,独断专行,而我丢了上将军的官位,只能以一人之力螳臂挡车,这么看来,我果真远不如他。”

    秦轲在身后走着,一口大气都不敢喘,有关于谋略,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点评,至少在他看来,王玄微和诸葛宛陵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他自己,则是一只不小心夹在他们中间,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看来公输家对于他而言,也有一些价值,竟然值得把自己弟弟的爱徒用作联姻?”

    老虎终于露出了牙齿,于是秦轲这只小白兔吓得面无人色,赶忙胡乱地摆手否认道:“不不不不……”

    他重复了好多个不字,终于才把话挤出喉咙:“我来锦州,跟诸葛宛陵没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王玄微冷笑了一声,“难不成你在荆吴还能没有一席之地?要专程跑来锦州做公输家的上门女婿?还是说,你与胤雪小姐是情真意切有了感情?”

    “真没有。”秦轲苦笑着,心想这些大人物的心思难测,非得把每件事情都扯上朝局和天下,唔……不过找神器这件事情,好像确实与诸葛宛陵有些关联。

    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撒谎道:“其实,我跟胤雪遇见确实是机缘巧合。”

    “哦,是吗?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你不远千里,到了锦州?”王玄微咄咄逼人地道。

    秦轲脸色越发难看,只能老实道:“我一直……想找寻我师父的下落……之前还去了唐国的……”

    一番半真半假的说辞,秦轲终于看到王玄微眼中的疑云逐渐消散,而冷汗,已然打湿了衣襟,整个人被初秋微凉的风轻轻一吹,竟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得不说,王玄微的预料十分精准,第二天唐军没有继续攻城,从早晨到中午,城头的塔楼都没有发现唐军大营有哪怕一点动员迹象。

    或许是因为昨天项楚已经达到了他要的效果,也或许是因为项楚不愿意再以这种过度折损的方式攻城,锦州总算迎来了片刻的安宁。

    不过安宁归安宁,锦州城内,公输家还是忙碌不休,虽然唐军现在不攻城,难保不会有什么变化,有这样的时间,自然要忙于加固城防,调整军队,修复兵器,昨夜开始,铁匠铺的火焰就没有熄灭过,一直响着叮叮当当的声响。

    一天的大战,锦州军死伤足有两千余人,其中一大半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却在那场血火之争中,丢了性命。然而锦州里的人此刻却根本没有时间去悲伤,因为唐国大军仍然在外虎视眈眈,他们还没有到可以放松下来的时候。

    面对这种情况,公输胤雪几乎是把灾民中的壮丁全数招入了锦州军,所以锦州军人数不减反增,达到了一万八千人。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唐军肆虐,这些灾民们早已经没有了家,如果他们要在锦州吃上饱饭,从军吃军饷是最好的法子,虽然说上战场有可能阵亡,可唐军在外面,难不成他们不上战场能活着了?

    等到唐军破城而入,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同样也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与其如此,倒不如再拼上一拼。

    而且这些灾民的家园毁于唐军,甚至家人或多或少都有死于这场战乱之中,对唐军自然都有恨意,上了战场也会奋勇杀敌,不至于轻易退却。

    现在的锦州,也算得上是全城皆兵了,一个普通五口的百姓之家,就有一人甚至两人在军中效力,未必绝后,但一定是空前的,为了这场大战,锦州也算是耗尽了一切,若还是失守,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

    不过此时此刻,秦轲最头疼的事情反倒不是这个:“怎么办,我被王玄微撞见,现如今就是想躲也躲不了了,万一他想做什么,我们加起来都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的。”

    坐在他对面的高易水笑容玩味:“王玄微竟然不声不响地进了锦州?这倒是我没有想到。”他又看向秦轲,眯着眼睛道:“不过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这么蠢,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他要是问你屁股上有几颗痣,你难不成就脱给他看?”

    “我屁股上没痣……”秦轲弱弱地回答。

    “别打岔。”高易水笑骂道:“让你撒个谎就这么难?找理由什么不行,你就说你是跟着我一起来采风的,或者是带着蔡家大小姐私奔来的,不都能糊弄一阵子?”

    蔡琰坐在一旁吃着点心,一副看戏的样子,结果看戏的突然被拽上了戏台,她只能翻了个白眼:“说骚话就说骚话,干嘛扯上我……”

    高易水嘿嘿笑道:“现成的借口,不用白不用嘛。”

    随后他继续看向秦轲,“然后呢,你还说了什么?”

    “就说了我是找师父的……”秦轲有些羞愧不敢看他,“别的也没说。”

    “神器的事儿呢?”

    “没说。”

    “那你为什么进公输家他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我只说我和胤雪情投意合……”

    高易水点了点头,往椅子靠背上一挺:“这还像点样子,不过以王玄微这样的人,也不见得全信了你的话,顶多信一半吧。”

    “我已经用了我最诚恳的语气,还给他回忆了一把我逃难时候的经历,就差有人在旁边给我拉二胡调惨气氛了,这样也不行?还只相信一半?”秦轲抱着头痛苦道:“这些人精真是让我这样的小白兔没法活了。”

    “王玄微是什么人。”高易水嘻嘻一笑,“如果能轻易蒙骗,只能说这个‘谋圣’之名是个摆设了,不过你也不必过分担忧,信一半总比完全不信好一些,他来锦州,不可能是专程为了你,在他腾出手来之前,不会来折腾你的。”

    “他来锦州干嘛……”秦轲刚问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好蠢,赶忙地自问自答,“哦……是为了对付唐军……”

    “没错。”高易水笑了笑,“其实这是好事,有王玄微在这,我敢说锦州有八成的把握是安全的。”

    “有这么夸张吗?”蔡琰眨了眨眼睛,“可他也只是一个人。”

    “谋圣王玄微……可不是一个人。”高易水笑了笑,“他心里可是藏着千军万马的,我不相信他只是来干那一人守城的愚蠢事儿。”

    阿布也点了点头,道:“先生说过,王将军的兵法智谋在这天下都是独一份,有他在,项楚未必能破城而入。”

    秦轲却还是苦着脸:“但现在的问题是……”

    他缓缓转过头,看了一眼正伏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暗金色甲虫,从昨天他见过王玄微之后,这东西就一直跟着自己,虽然他知道这玩意儿不至于生出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可只要它存在,那王玄微必然能轻而易举地掌握他的动向,就算唐军真的退了,他又如何敢随意离开?

    提到这个,高易水的眼神也有些凝重,他靠近了秦轲,连带着阿布、蔡琰也跟了过来,围成一团。

    “这就是玄微子?”蔡琰好奇地看着,想要伸手去触碰。

    “别乱动。”高易水一巴掌拍在蔡琰的手背,阻止了她……

第四百四十四章 吃了

    “我动一下怎么了。”蔡琰看着那暗金色的甲虫,倒是毫无惧色,一点也不像个官家大小姐的样子,好奇道:“就这么小的东西,除了颜色漂亮一些也没什么出奇嘛。要不你试试看用指头弹一下?说不定就飞走了。阿布,你来。”

    阿布连忙摆手后退,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东西厉害的,苦笑着道:“最好不要小瞧,王将军的玄微子,据说是天下少有的奇虫,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秘法将之培养成自己的本命物,如今已是养过好几代,坚若铁石,即便是金铁锻打的兵器,它们也能照吃不误。”

    “这东西啃石头就跟啃大饼似的,要是咬到你,估计两三下能把你手上咬出个大洞哦。”秦轲做了个鬼脸,吓唬蔡琰道。

    然而蔡琰并不吃这一套,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神采,露出几分惊喜:“听起来好像特别有趣,我能去找他再要几只来玩吗?”

    “呃……”秦轲无奈地耸耸肩,“你可以试试看,不过你可别忘了你可是唐国人……”

    正当这时,玄微子突然张开了翅膀,动了一下。

    “动了!它动了!”阿布一声惊呼,向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桌脚,震得桌上的茶杯一阵晃动,洒出温热的茶水。

    “动了就动了,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高易水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玄微子,确实,玄微子动了,然而它的动作并不迅速,甚至可以说很缓慢,或许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几人注视的目光,它缓缓地爬动,向着秦轲的胸口而去。

    “它这是……想钻进我的衣服里?”秦轲猜到了它的意图,心里更是感觉有些恐惧,毕竟,谁也不喜欢有一只虫子在自己衣服里潜伏着,虽然这不是什么蜈蚣之类的毒虫,可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不高兴了在他胸前咬上一口?

    “要不然我想法子给他一剑试试看?”高易水亮出自己那柄柳叶小剑,剑锋忽闪忽闪地漂浮在他的指尖,轻轻转动着。

    “别……”秦轲看着那不过一颗豆子大小的玄微子,心想这一剑要是刺得稍微偏一点,不照样是个对穿?还不如放任让它爬一爬得了。

    然而,他心中还在忐忑之时,胸前却已经响起了一声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秦轲瞪大了眼睛。

    剑尖在他的胸口华光冷厉,与甲虫暗金色的坚硬外壳骤然相碰,竟迸溅出几颗火星,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他的右胸涌来,他只觉得好像硬生生地挨了一拳。

    要不是他迅速用手在背后支撑住自己的身形,这一下他非得倒仰着结结实实摔上一跤不可。

    “你他娘……”秦轲捂着胸口,狠狠瞪着高易水,“都说了别动手!你这是想让我死吧?你也不怕我变成厉鬼,天天晚上去爬你窗户?”

    “手快了,手快了。”高易水奸诈地笑着,挤眉弄眼道:“一般晚上找我的都是美女,你嘛……还是去找阿布好了。不过,我这一剑刺得很准不是么?我自是有那把握才下的手,你得信我。”

    “我信你个头。”秦轲下意识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胸,此刻的他早已忘记了玄微子的事情,只是当他触摸到那光滑的一颗“豆子”,他吓得赶紧松开手。

    “娘咧。它它……它……还在!”秦轲只觉胸膛里一股热流几乎要爆炸开来,随之而来的却是心悸的感觉:高易水的实力他很清楚,在他精神力的激发之下,小剑的力量足可以媲美他全力一剑。

    可即便如此,却仍没有伤到玄微子分毫。

    “到底是玄微子。”高易水赞叹道:“外壳刚硬甚至能胜过铁石,有这样的本命物,也难怪王玄微堪称当世顶尖的精神修行者。”

    “这是夸赞人家的时候吗。”蔡琰看着玄微子,“现在看来,这东西越厉害,岂不是越麻烦?”

    她咬了咬嘴唇,沉思片刻,“不然试试在它喜欢吃的金石上涂点毒药怎么样?”

    “这又是另外一个馊主意。”秦轲摊手,眼神绝望。

    而这时,他胸口的衣衫一阵耸动,一个黑色的小脑袋钻了出来。

    小黑。

    自从稻香村回来它一直窝着睡觉,当然,这对秦轲来说一点都不稀奇,从遇见小黑开始,它似乎睡觉的时间远远大于醒着的时间,本来带着它一路到了唐国,它精神了许多,可自从那天夜里在太史局与那老人相遇之后,小黑又再度进入了日常嗜睡的状态。

    秦轲心里有一种猜测:或许老人给的“礼物”不仅仅只有自己的那一份,小黑的昏昏沉沉,会不会也与那份礼物有关。

    到今天,他早已不再将小黑视为普通的四脚蛇还是其他什么异变的爬虫,毕竟这世上如它这般通人性的爬虫游蜥估计只此一只,绝无仅有了。

    小黑钻出来的小脑袋甩了甩,似乎还带着几分困倦。

    这一次醒来,秦轲越发觉得它变化了,不光是头上背上的鳞片更加鲜亮,更重要的是它的神态、动作,甚至是眼神,越发像是个……人?

    他居然还下意识地伸着爪子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大概是被高易水的那一剑震醒了,它显然有些生气,望向面前三人的时候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立刻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大叫。

    虽然只是一声不明不白的叫声,秦轲的眉毛却是跳了两下。

    “他好像在骂人。”秦轲觉得自己理解了它的意思。

    蔡琰的注意力又被小黑吸引了过去,伸手就抓住他,毕竟长久以来,鲜少有见他醒着的时候,难得打个照面。

    不过小黑缩了缩脑袋,躲开了蔡琰的手,随后转过头,看向秦轲的右胸。

    “吱!”小黑的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在这一刻,它的眼里似乎露出了几分喜色,还没等秦轲反应过来,它猛地从衣领里爬了出来,尖锐的爪子牢牢地抠住衣服,随后它凑了过去,张开嘴巴。

    随着长舌一吐,它直接把那只豆子大小的玄微子卷进了嘴里!

    “喂……”秦轲吓了一跳,赶忙将小黑拎了起来,“你又乱吃东西!还不快吐出来。”

    他心里焦急,顺势倒提着小黑的身体开始抖动,一边抖一边大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玄微子坚若铁石,刚刚高易水用力的一剑都不能伤到它分毫,这吃下去,不说闹肚子,怕是噎也要被噎死了吧。

    然而小黑却并不怎么领情,被倒吊在半空的它显得愤怒异常,吱吱吱地狂叫着,张牙舞爪,歪着头还想要盘起身子去咬秦轲的手。

    秦轲一时没有抓紧,小黑一下子从他的手中掉落下来。它的身形在半空掠过,像一道黑色闪电,顷刻间,就跳跃了一尺多的距离,落到了蔡琰的肩膀上。

    它回头,眯着眼对秦轲吐了吐长长的舌头,继续不间断地尖叫着,吱吱的声音让秦轲听得有些脑壳痛。

    蔡琰倒是很高兴,让他慢慢地从自己肩膀爬到了她一双纤纤素手之上。

    小黑的眼睛眨了眨,好像是微微咧了一下嘴,嗖一声蹿进了蔡琰微张的领口中,将她贴身的上衣撑得有些滑稽可笑,一边又露了一个小脑袋出来,眼神略带挑衅地望向了秦轲。

    “这场面……我是该骂一句有伤风化呢,还是该暗自羡慕一下?”高易水站在一旁,忍不住摇着头感慨道。

第四百四十五章 是他

    阿布捂着脸,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嫌弃身旁的高易水。

    而秦轲同样没空搭理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双眼瞪着小黑,低喝道:“你这是干什么,这虫子不能吃!”

    “吱吱。”

    “吃了会闹肚子的!”

    “吱吱!”

    “闹肚子你知不知道?肚子会疼,很难受……”

    “吱……”小黑的声音逐渐带上了几分轻蔑,他睥睨着秦轲,好像在说自己怎么可能吃错东西,真是大惊小怪。

    “吃下去这么久了,没什么问题啊。”蔡琰低头看了眼小黑,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笑盈盈地说道。

    “它懂什么。”秦轲没好气地道:“它才多大,简直一小屁孩。”

    “吱!”小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反驳。

    又折腾了一番,秦轲总不能真的将手伸到蔡琰的衣服领子里把他拽出来,最终甘拜下风,只能摇头叹气,小黑则是得意地望着秦轲,耀武扬威地昂着头,好像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

    ……

    军营里,王玄微正在安排防务,当他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皱起了眉头。

    “怎么?”公输察看着王玄微,“上将军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吗?”

    王玄微闭着眼睛,像是在沉思,实则是在以精神去感应自己的本命物。以他的境界,在全城范围之内,都可以感应到自己的玄微子,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把玄微子留在秦轲身上的原因。

    当然,他完全可以悄悄地把玄微子附着在秦轲的身上,但他为的就是警告秦轲,只要他在锦州一天,他就别想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可就在此刻,他感应到那只停留在秦轲身上的玄微子消失了,而消失的唯一可能,只能是死了,这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锦州内,有哪位高手做得到这样的事情?他突然想到公输家那位老祖宗,但又觉得不太像,杀死自己的一只玄微子毫无意义,他俩向来也没有什么过节……

    “难不成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法子?”王玄微低声喃喃。

    不过此刻锦州遭到围困,他也不急着去找秦轲验证情况,一只玄微子而已,微不足道,而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必把心思过度放在那边。

    至于公输家与诸葛宛陵是不是暗中有了交易……

    他睁开眼睛看向公输察,等打完这场仗,或许他有足够的时间查实。

    “没什么。”他轻声道:“我们继续。”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尽管唐军仍然是整个锦州不可跨越的障碍,可就算是刀已经架在脖子上,只要多活一天,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都需要继续吃饭、睡觉,只是那些妻子们的床上少了一个身影,家里多了几分寂寥,令人惆怅。

    但这就是每个人都必须承担的事情,丈夫站在城头,握着刀枪,咬着牙望着城外的唐军大营,是为了让家人们可以不必承受血火的煎熬。

    三天来,唐军一直在城外扎营休整,没有再发起一次有组织的进攻,唯一激烈一些的,只是找了一些嗓门大的在城外日夜叫骂,大概内容就是城内的人都是一群胆小鬼,只敢守着城池不敢出来真刀真枪的打一场,公输家的人徒有其名,都是一群只会缩在壳里的乌龟大王八……

    污言秽语本就是战时常用的手段,所以不管唐军怎么侮辱公输家的先祖,甚至扬言要在他们祖宗的祠堂里撒尿,要把公输家的女人甚至是那位漂亮的女家主都给绑回营里快活,公输察也不可能傻到大开城门提着斩虎出去同他们决一死战。

    当然,愤怒总是少不了了,以公输察那个脾气,听完这些话语,一天总要多劈断几个木桩,捏碎几块城头的大石。

    第四天清晨,唐国大帐之内,却有一份加急的书简径直而入,一路递到了项楚的面前。

    “有趣。”项楚看完了书简,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有趣。”

    李昧本在一旁堆砌沙盘,听见项楚的笑声,微微抬起头:“何事令将军如此高兴?”

    这些天,项楚的脸上一直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而李昧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虽说一早知道锦州城内兵士不足两万,但不知是不是得了墨者的帮助,第一天攻城便出师不利,而不难看出,锦州城无论是阵形铺排还是兵力安排,都有几分“墨守”风格,看来想要像之前计划的那样一举拿下是不可能了。

    而且他现今也看出来了,项楚并不急于拿下锦州。

    对于项楚的安排,他颇有微词,毕竟唐军入墨家时日不短,二十万大军,每日粮草消耗都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项楚的计谋没能成功,纵然沧海军在唐军的“掩护”之下能取得战果又能如何?

    如果好处全归了沧海,只怕贵妃娘娘在朝中会大发雷霆吧。

    “你自己看。”项楚抬手抛出,手中的书简在军帐中划出一道弧形的轨迹,平稳地落到了李昧身前的沙盘里。

    而李昧也是出身将门,修为不俗,自然不可能接不住一份书简,只是他没料到项楚的这一下会来得这般迅疾,角度也甚为刁钻,他竟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行州郡守郭开抛下坚城不守,带着两万骑兵前来支援锦州,还……被龙将军困在了平谷?”李昧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以他的智谋,自然知道这份战报的背后代表着什么。

    行州是墨家重镇,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一旦拿下行州,那足可以将行州作为唐军在墨家的根基要塞,借以控制墨家西边的大部分领土。

    不过李昧还是还有些狐疑:“郭开这是疯了吗?放下行州不守,却要出城援救锦州?且不说两万人能不能救下锦州,丢了行州,只怕他这颗脑袋也不保。”

    “我也不知道。”项楚的声音透露出几分冷厉:“不过我并不讨厌时不时冒出一两个这种傻子。”

    顿了顿,他又道:“通知龙驹,既然郭开出来了,就该好好招待……别失了战场上的礼数。”

    李昧点了点头,此刻他心潮澎湃,就在他的眼前,仿佛一座大门正在洞开,一道耀眼的光华缓缓从门缝中透了出来。既然从军,必定是想要建立一番功业的,这场大战,或许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望着项楚道:“将军,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锦州还打吗?”

    “你怎么看?”项楚坐在椅子上,缓缓抚摸手中的战剑。

    剑锋在他的手中横了起来,帐外一点光芒顺着它的锋刃一路向上,随后他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弹了弹剑身。

    战剑缓缓颤动,发出铮铮鸣响。

    “将军。”李昧的声音坚毅,“大军应该立刻开拔,绕过锦州,攻打行州。只要攻下行州,我军在墨家境内就有一处作为稳健的根基,我们手上有二十万大军,足以借此控制墨家三郡,切断锦州与外界的联系,如此,何愁锦州不降?”

    项楚抬起手,把手上的布缓缓地在战剑上擦拭着,表现得不急不躁,反倒是李昧看见他这样的态度,一时沉默了。

    外界盛传项楚只是个粗野的匹夫,留着大胡子,只知道握刀提剑上阵杀人,可他却十分清楚,项楚胸中自有韬略,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不在乎任何人的谏言。

    或许他问自己应该怎么做,只不过是随口一言。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项楚这般看重锦州?相比较行州,锦州虽然富庶,可它的位置和城防,远远不如锦州的意义更大。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言。”项楚突然道:“在你看来,我这个统帅为了心里那一点执念,只知道意气用事,不顾大局,是么?”

    “末将不敢。”李昧低下头道。

    “是不敢。却不是不会?”项楚冷笑了一声,“李昧。”

    “是,将军。”

    “在你看来,行州重要,还是锦州重要?”项楚问。

    “行州地势险要,更是交通要冲,自然是行州重要。”李昧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那么行州与墨家相比,哪个重要?”项楚又问。

    李昧突然愣住了,不明白项楚为什么会这么问,夺取行州,难道不正是为了占据墨家这广袤的山河么?既然如此,这两者又为什么要做比较?

    项楚放下手中的战剑,甚至都没有看过剑鞘一眼,猛然按下,战剑就直接嵌入了剑鞘之内,一直向下,直到剑锋全数没入剑鞘内:“一城一地之得失,或许看起来重要。可在我看来,真正决定这一切胜负的,是人。”

    “城池是需要人去守的,仗也是需要人去打的,哪怕是百万大军,没有人带领、指挥,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充其量只不过是拿着刀枪的百姓罢了,就算是三千精锐,也足以平定。”项楚的手在战剑的剑柄上抚摸着,他的动作并不轻柔,相反,却沉重异常,让人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会拔剑而起,扬起滔天的杀意。

    “而我现在告诉你,那个能决定墨家生死的人,此刻就在锦州里,你应该怎么看?”项楚道。

    “决定这一切的人?”李昧眼神露出几分诧异,“是谁?”

第四百四十六章 让路

    王玄微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完公输胤雪读完手中的信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本该愤怒,如果是以前的他,锋芒毕露,恐怕会直接向巨子进谏要求砍了郭开的脑袋,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将郭开碎尸万段又能如何?

    事情的起因原是郭开私自拆了从锦州传出去的信件,眼见锦州的报告说包围锦州的唐军不过五万之数,不足为虑。

    于是这个行州郡守心中狂喜,只觉得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于是点兵点将带着行州两万精骑打算驰援锦州,结果刚出城一天,迎面遇上了唐国的大将龙驹。

    唐军入墨家二十万大军,有一半都在龙驹麾下,实力之强,不弱于项楚的十万兵马。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一场大败之后,郭开想要逃回行州,偏生龙驹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想法,直接带兵截断了他回归的道路,于是慌不择路的郭开一路打一路逃,最后被逼退到平谷。

    对于郭开而言,他手下的两万骑兵就算是完好无损也不可能与唐军争锋,何况是与十万唐军对战?何况唐国征南军在当年吃了青州鬼骑的亏之后,对骑兵的培养也十分看重,征南骑兵的实力或许与黑骑、青州鬼骑实力尚且有所欠缺,却也不是什么杂牌骑兵都能撼动的。

    自然,他又是遭遇了一场大败,干脆缩进了山谷里,靠着地势苟延残喘。

    如果他是其他人,败了也就败了,可偏生他带出去的军队都是行州的军队,如今行州城防空虚,唐军统帅如果不傻,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行州如果丢了,不只是锦州会面临绝境,墨家整个东北方或许都要面临无险可守的状况。

    “郭开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尿吗,打仗不行,贪功冒进倒是很能,看见好处就像野猫闻了荤腥,用这样的人去守行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公输察怀着怒气,双手发力把椅子的扶手握得嘎吱嘎吱作响,上好的红木椅子,不断掉落着木屑。

    当然,以公输家的财力,自然不会在意这样一只椅子,公输家的当家人公输胤雪坐在公输察的对面,与公输察的愤怒比较,她显得十分忧虑:“现在怎么办?行州本就是重镇,原本有五万军队镇守,就算是二十万唐军面前都足以自保,可现如今行州精锐尽出,城内又无郡守主事,不等于白白送给唐国么?”

    “当然不能送给唐国。”王玄微出声道:“所以……我们要支援行州。”

    这话一出,两人同时都看向了他。

    支援行州?

    他们莫不是听错了?眼下以锦州的兵力,自保都尚且吃力,更何况一万八千守军里,只有五千人能称得上精锐,剩下的一万三千人几乎连简单的阵形都排布不齐,一旦出了城在野外麝战……甚至抵御不了唐军哪怕一轮冲锋。

    还有最重要的,如今十万唐军像一座大山似的覆压城外,想来项楚也早已安排了守军拦截了所有出城的道路,如果不是靠着信鸽传讯,他们或许连只言片语都无法送出去,还要突破十万唐军去支援行州?

    痴人说梦……

    然而王玄微却偏偏说了,不仅仅嘴上在说,他的心中已有了几分成算:“时局如此,我也只能越权带兵了,一切责任由我一人承担。至于人手……我需要三千人,一人三马。剩下一万五千人仍留于锦州。”

    “三千人?这太冒险了。”公输察沉声道:“唐军有二十万,三千人能做什么?何况城外十万唐军还没有退,上将军要如何出城?”

    “若我所料不错,很快唐军就会退了。”王玄微神情宁静,刚毅的线条和斑白的两鬓在厅堂中显出几分光芒,“不过我们要真等到唐军退了之后再出城,只怕大势已去,就算能赶到行州,于局势也无补了。”

    “那……”

    “所以,我们必须得让十万大军……让路!”王玄微眼神微凝,两道眉峰挑起像苍劲有力的鹰翅。

    公输胤雪和公输察面面相觑,如果王玄微不是他们的上将军,不是曾经战无不胜的“谋圣”,只怕他们现如今会以为坐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让十万大军让路?

    怎样的人才能想出这等疯狂之事?

    但王玄微之所以是王玄微,就是因为他敢这样想,不但敢这样想,并且还敢真的这样做。

    就在来人通报城外唐军出现动向,三处大营都开始拔营的同时,王玄微已经在军营中点好了兵将,九千匹战马在马棚中安静地进食,负责养马的兵卒端着大盆,在马槽中撒下大把的燕麦、黄豆、黑豆、高粱。

    “吃吧,吃吧。”养马的小兵看着那正在大快朵颐的战马,养了这么多年,他对于这些战马也有了感情,如今王玄微要带着这些战马出城,甚至还要闯过十万大军的封锁,怎么看都是一种求死。

    可毕竟那是上将军王玄微啊!

    小兵心中生出一股崇敬之情,因为公输家的封锁,他们一直不知道王玄微在城中,现下突然消息传开,他才明了锦州能够守住,在几波强攻之下屹立不倒,正是因为有王玄微在暗中排布。

    “我都没机会去上将军手下打仗,你们要是上了战场,可得争气一些。”小兵抚摸着战马的马鬃,深情道。

    战马嘶鸣了一声,晃了晃马头,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话语,同时嘴里还嚼着豆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我走之后,锦州拜托你了。”王玄微走在军营之中,与公输察并肩,“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向巨子进谏,封你为将,或不能领着公输家重归稷城……但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公输察眼帘低垂,如果可以,他宁肯自己替代王玄微出征:“上将军不必多说,我的事情,不值上将军这般用心。”

    王玄微温和地笑着:“这不是你的事情。”

    公输察抬起头看他。

    王玄微继续道:“这是墨家的事情。为国选拔人才为将,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虽然我现如今已经不再是上将军,可爵位还在,既然如此,我还是墨家的一份子,总要为墨家尽一份心。”

    “上将军……”公输察的眼眶蓦然红了,他停下脚步,深深地一揖,“上将军大义,公输察……必定铭记在心。”

    王玄微也停下了脚步,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墨家还有像公输将军这样的人,可见我墨家气数未尽,这么多年,我墨家不止一次在灭亡边缘,多有比今天更加紧急的形势。可我墨家仍然耸立,就是因为有无数心怀希望之人,不肯放弃。”

    他微微用力,拍了拍公输察的肩膀,随后一步步地走上了校场搭建的木台,站在下方的,是他挑选出来的三千精兵,年纪都不到四十,身体雄壮,手臂刚健,眼神锐利犹如野狼。

    他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上将军就藏在军营大帐之内,此刻,他们望着台子上的那个身影,忍不住挺直了腰杆子,只希望能把自己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这一刻显露出来。

    “诸位将士们!”原本上台之前的王玄微还显得平淡无奇,走在路上,甚至有几分老态,然而当他站上高台,却仿佛一位睥睨天下的帝王回归了他的宝座,从他的身上骤然升腾起一股沙场酷烈的气息。

    数十年戎马,亲眼见证无数生死硝烟,而他依旧活下来了,而且这一次,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死。

    秦轲和阿布穿着一身甲胄站在他的身旁,眼神复杂……

第四百四十七章 出征

    严格来说,秦轲是被迫站在这里的,明明这一次出征万分危险,却不知为何王玄微依然没有忘记他们的存在,竟非要带着他一同出征。

    在王玄微强大的威慑力面前,他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阿布见无法阻拦,毅然决定要紧随着秦轲的脚步,兄弟并肩。

    至于高易水,秦轲让他留下来护着蔡琰和五行司南,临走之前,他对高易水道:“我要是回不来了,你帮我把她带去荆吴,有姐姐和张芙,日子总还好过的,要是将来她想回唐国了……”

    高易水合上纸扇,笑道:“明白,送她回去是不是?我才不接这活儿……太麻烦了,当初可是你执意要把她从唐国带出来的……干我屁事儿?你还是自己回来收场吧。”

    “你……”秦轲知道高易水话语里蕴含的意思,无奈地摇摇头,“那也得我能回得来再说了。”

    “行啦,我就不送你们了,反正不久还要再见的。”高易水嘿嘿一笑。

    秦轲无奈地摊手:“你就这么确定我能回来?三千人,要穿过十万大军,还要驰援行州,若不是我们三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王玄微,我才不会去咧。”

    “我只能说,至少王玄微没打算死。”高易水道:“所以你只要跟紧他,就不会有事。”

    跟紧他,就不会有事?

    秦轲望着王玄微的背影,却莫名地信了这句话,有些人,天生只适合种地翻土过过小日子,比如他自己。

    但还有些人,他们生来就该在战场上驰骋,只要他们还傲然挺立,就算拦截在面前的是千军万马也无法阻挡。

    “诸位!”王玄微猛地提高了音量,道:“诸位皆知,自两国联军攻我墨家以来,我墨家伤亡惨重,赵宽带领的将士们,大半葬身火海,剩下的也都被唐军屠戮于阵前。唐军如此在我墨家国土上肆虐……”

    说到这里的时候,下方的将士们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紧闭着嘴唇,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愤怒。

    是啊。他们怎么可能忘记?他们之中,不少人就是从灾民中挑选而来,唐军焚烧了他们的房舍,掳走了他们的妻子,屠杀了他们的家人,他们从此再无归处。

    然而他们还是活了下来,尽管他们活得仿佛野狗,一路逃窜到锦州,只为了一口吃食,只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与同行的人厮打,与那些衣着光鲜的有钱人卑躬屈膝笑脸相迎……

    公输察站在台下,静静地望着他们,想起王玄微在挑选这些人的时候跟自己说过的话。

    “其实每个刚强的人,背后都藏着一份懦弱。”王玄微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叹息,“然而正因为这份懦弱,他们却比任何人都要刚强。”

    活下去,活下去就好了,只要活下去,日子就还有盼头。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当兵吃粮,哪怕他们并不想要上阵厮杀,可如今的局势,他们又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只是光有这样的求生**还不够,这些人的心中还潜藏着一团火焰,那是屈辱,是仇恨,是失去家园之后的悲痛,是没能保护好妻儿的悔意,他们站立在这里,挺直胸膛,并不因为他们都视生死如无物,而是因为他们都明白死亡的可怕。

    而当那团火焰迸发出来的时候,他们真正做到了无畏,何况站在他们面前的,还是战无不胜的上将军!

    王玄微骤然面容冷峻:“如今行州告急,我墨家大半的军队又集中在边境与沧海鏖战,就算想要派兵支援,只怕也来不及了。然而,行州是我墨家东北边战略要冲,一旦丢失,不仅仅锦州会立即沦为唐军砧板上的鱼肉,就连整个墨家的东北部也会逐渐遭到唐军洗劫。到那时,你们又会一无所有,你们仅存的妻儿、苟延残喘的高堂,甚至是你们自己!都要再一次被推到唐军的屠刀之下。”

    王玄微说到这里,引起众人一阵骚乱,有些人的眼睛里露出恐惧,有些人的眼睛露出愤怒,有些人则是焦急,他们忍不住大喊道:“上将军!那我们要怎么办?”

    “是啊!上将军!我们要怎么办?你告诉我们吧!大不了我们豁出去这条命就是了!”

    他们当然清楚,王玄微把他们聚集在这里,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只是说几句话而已,所以在这一刻,他们把期待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王玄微身上。

    王玄微抬起一只手,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刻,整个校场上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压抑着呼吸,感受着胸膛里的那有力的心跳,瞪着眼睛,静静地等待。

    那些粗糙的手忍不住握紧腰间的刀柄,几乎按捺不住要将它们抽出。

    “正因为我们不能再见到自己的亲人、骨肉被推到唐军的屠刀之下,所以我们不能在城里坐以待毙。”王玄微沉声道:“谣传并没有错,我确实打算带着你们冲出去,冲出十万唐军的包围,一路奔袭,驰援行州!”

    众人一阵哗然,本来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几乎很少有人当真,他们聚集在一起也不过是三千人,就算是跨上了战马,可唐军在城外犹如铁壁,他们要如何冲出去?

    只是王玄微却亲口承认了这件事情,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王玄微继续道:“确实,这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打仗不是儿戏,三千人对上十万人,无疑是送死。可如果不这么做,行州失陷之后,锦州还是保不住。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们,你们的家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提高声音环顾四方:“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最后拼上一次?就算是战死沙场,至少我们死的时候,不必心怀愧疚的死去,就算是在黄泉上见到自己的亲人,也能昂首挺胸,说自己是慨然赴死,而非像是老鼠一般躲在洞穴之中直到屠刀真切地落到脖子上。”

    眼见下方的士卒们眼神逐渐坚定起来,王玄微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大声地道:“我王玄微可以向诸位保证!此战,若是冲锋,你们永远只会看见我的后背,若是撤退,我会留在最后替你们挡下刀剑!”

    他咬着牙望向众人,眼神灼灼:“你们从来不是我的兵将,可这一次,我们却会并肩作战,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纵然只有三千人,可我相信,当我们跨上战马,冲向唐军的时候,可抵三万人那般强大,十万唐军又如何?在我王玄微面前,一样不堪一击!”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在众人眼里,他的身体并不精壮,如果穿上儒袍,更像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甚至会让人怀疑他那双素净的手,能否提得动刀枪,更不要说骑乘战马于阵前拼杀了。

    然而就在他嘶吼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似乎是见到了一头雄狮在咆哮,骄傲地昂着头向着这片天地嘶吼,目空一切。

    阿布眼神复杂地看着王玄微的背影,感觉自己的胸中也激荡起层层波涛。

    或许这就是所谓军威吧?

    身为墨家的上将军,鬼谷派纵横家的掌门人,他一生历经大小战事,未尝一败,即便是当年的诸侯联军都没能打垮他麾下的黑骑。

    在他身上,有着数十万将士凝聚起来的逆天力量,所有人都相信他,相信他可以领着他们打胜仗,而他最终也完成了承诺,做到了他所说的一切。

    阿布想起高长恭当年领着八千青州鬼骑出征的时候,也当如此。

    自己有机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吗?或者说……哪怕有他们十分之一……便觉十分满足了。

    台下的将士振奋起来,纷纷地挺起了胸膛,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对着台上用尽全身力量大喊道:“上将军,我们听你的!”

    “对,上将军!我们信你!只要你带着我们,就一定能打胜仗!十万唐军又怎样!巨子当初还说,上将军一人可当百万兵,冲出锦州算什么?”

    而这些声音,最终都汇聚成三个字:“上将军!”

    上将军!

    纵然三千人在此,可他们的眼中却只有一人!

    “哈哈哈……”王玄微突然笑了,笑得放肆,他有些斑白的两鬓在他笑容之中不断颤抖,眼神之中却尽是狂放之色,他猛然拱手,“诸君!尽皆我墨家忠勇之士!此战若胜,玄微必论功行赏,以军中礼报答诸君。此战若败,玄微!必先于诸君赴死!”

    “愿随上将军杀敌!”众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膝盖的甲片与地面碰撞的声音犹如鼓点,他们拱手对着王玄微不断地呐喊,“愿随上将军杀敌!”

    “上酒!”王玄微一声大喝,从队列的两旁,早已经按捺不住的军士们冲上前,把一只只碗递到所有人的手里,另外的人则是把酒水分倒到每个人的碗中。

    酒水清冽,然而味道却十分浓郁,但所有人与王玄微一起把它喝下去的时候,却犹如烧烫了的刀子,带着一股辛辣的疼痛,壮大所有人的胆气。

    王玄微抬起已经喝完的陶碗,猛然地把它摔在地上,陶碗与台子的木板猛然碰撞,一瞬间撞得粉碎。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王玄微深吸一口气:“出征!”

第四百四十八章 蒺藜

    唐军大营中,李昧静静地望着一片忙碌的大营,无数的唐军士卒正井然有序地拔出地钉,收拢帐篷,把无数的物资装上板车,显然东南方向的两座大营也是同样的情形。

    只是他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项楚一开始对他的计谋表现出无动于衷,可这会儿却又积极地让他主持拔营事宜,一副真要放弃锦州去攻打行州的样子。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李昧紧闭着嘴唇,只觉得从这爽朗的风中,闻到了一股金铁的味道,火焰在暗处升腾起来了,但它还在等待,等待燎原的那一刻,只有那时候,它才会真正绽放出所有光滑。

    他从军并不早,所以对于项楚口中的“那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更没有与他交过手。

    只不过这并不会让他有丝毫小视,毕竟曾经的一头荒野雄狮,即便年纪大了,开始老去,爪牙却仍然尖利,它会日夜巡视自己的土地,与外来的任何入侵者相争,你死我活,直到咬碎敌人的喉骨,或者被撕成碎片。

    只是,以锦州的兵力,他会怎么做?他已经不是上将军了,更没有效命于他的数十万墨家军,他又能怎么做?

    时局如此,一个人又能扭转乾坤么?

    然而就在此刻,他却听见了洪亮的号角声。

    “是出击的号角。”李昧猛然地站了起来,远远凝望锦州的城头,这号角并不来自于唐军的大营,而是来自锦州。

    不过只有一万多残兵弱卒的锦州,竟然敢这样大肆地吹起进攻的号角?是挑衅?还是故作姿态?

    他转了头,顺着梯子一路向上,一直到攀爬到望台的最高处。上面的兵卒眼见自家将军上来,顿时恭敬地行礼道:“将军。”

    李昧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望向锦州的城头,沉默不语。

    城门竟然真的打开了,那一道唐军将士两次进攻而难以摧毁的城门,在这一刻轰然洞开,城内的风光,城内的光亮,透过城洞向着城外绽放。

    而在这明亮天光之下,一支骑兵正在缓缓出城。

    这支骑兵不过三千余人,不过马匹倒是备得很足,一人三马,一眼看过去就是长途奔袭的样子,然而在李昧看来却分外怪异,如今唐军虽然说已经开始拔营,可仍然还横在锦州前方,如同一道天堑,他能往哪儿奔袭?

    “困兽之斗么?”李昧冷笑了一声,“传令下去,让王胜、罗送、胡峰各自带着麾下队伍出营,摆开阵形。”

    “是。”哨兵不敢多说,匆匆忙忙地就从望台上跑了下去。

    公输察站在锦州的城头,眺望唐军的大营,眼见军队犹如铁潮一般铺排开来,心里微微一紧。

    三千破十万,就算是王玄微,也未必能轻易做到。

    只是眼下他不该多思,只需做好王玄微安排的一系列事务,他沉声道:“传令下去,一军和三军出分别从安排好的门出城。”

    很快,李昧就接到了通报,一时有些吃惊:“有七千人分别从东门、南门出城了?”

    “王玄微……”李昧低声喃喃,“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候,锦州的战鼓被敲响,号角的声音犹如闷雷,呜咽着覆盖了整片天地,就连云层似乎都感觉到了这股凝重,低垂在锦州的城头,犹如一只大手。

    大帐之内,项楚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缓缓地站起身,面容中忍不住流露出狂喜:“果然是你,我没有猜错,王玄微,你果然在锦州!”

    他曾经和王玄微交过手,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年轻将领,带领着一万唐国铁骑,却在王玄微的手上不过几个照面就败下阵来,不过当时的大帅毕竟不是他而是蔡邕,所以在大多数人看来,这败绩应该算到蔡邕的头上。

    而随着项楚这几年地位不断升高,更少有人会提及此事,生怕勾起项楚某些不好的记忆。

    但项楚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将这一次失败当作了自身逊于王玄微的耻辱历史。

    或许当时的统帅是蔡邕,可在他看来,蔡邕的安排也无可厚非,就算换成他做统帅,也只能那般应对,他们终究败了,并非因为唐军太弱,也非因为蔡邕没有打仗的才能。

    是王玄微,过分强大了。

    “墨家有你,可保江山无虞。”项楚轻声道:“可如今墨家已然弃了你,你又能做些什么?”

    他大笑着抚了一下剑身:“就让我好好见识见识。”

    王玄微出城的时候一阵恍惚,在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第一次出战的那一天,那时候墨家并不强大,朝堂也还不像现在,是几家争鸣的战场。

    他握着马缰,身后是数万雄赳赳的将士,他们的胸膛里燃烧着烈火,喝下去的是滚烫的酒液,战马嘶鸣,他们在用刀拍击马鞍,风中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那是他第一次指挥,也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但他的心里没有畏惧,只觉得天蓝血热,庆功酒醇香、甘冽。

    而随着他的年龄增长,他开始畏惧,畏惧自己会不会有一日失败,会担心自己失势、跌落神坛,他多年辛劳开拓的疆土,会不会在后人的手中丢去。

    谁知,担心成了现实,他真的失去了上将军的职位,墨家也真的丢了不少城池土地。

    但他的心里反倒生出了几分坦然和踏实。

    这样未必不好不是么?

    至少他还没有真的老去,他仍然跨在一匹不安分的烈马身上,而他背后的将士依然个个视死如归。

    “前进!后面没有我们的路了!我们只能穿过他们,或者死在他们的军阵里!”沉闷的号角声中,王玄微望着那犹如汪洋大海一般厚重的唐军,双腿猛然一夹马腹,三千人的骑兵队携带着九千匹战马,犹如滚滚的潮流一般向着唐军奔袭而去。

    整支骑兵几乎在一开始就把速度提升到了极限,他们完全没有在乎这样速度的奔袭会对胯下的坐骑有怎样坏的后续影响,要突破唐军的阵形,只有把所有都豁出去。

    从上方看去,三千骑兵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矢,尖端锋利,两侧向着中间收拢,秦轲和阿布靠在一起,甚至都可以感觉到对方那急促的呼吸和紧张的心情。

    唐军方阵则稳定得犹如城墙,在那犹如战鼓一般的马蹄声前,没有一丝动摇,盾牌的间隙里,伸出无数的尖锐。

    攻防在这一日突兀的改变了,原本一直在城内坚守的锦州军,在这一刻却成为冲锋的那一方。

    马蹄声隆隆地在唐军的耳畔越来越响,将领站在阵列的中间,眼见三千骑兵的距离已经越发靠近,嘴角露出几分戏谑的笑,随后猛然一挥手,道:“放!”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从唐军阵营之中升腾起一团黑雾,那是无数的箭矢组成的死亡帷幕,当它们拔高到最高点的时候,开始翻转向下,借着下坠,带起锐利的风。

    只是就在这一刻,三千骑兵却突然动了,所有的奔马在那一刻突然调转了方向,仿佛是畏惧了这箭雨,向着左方狼狈逃窜。

    唐军一时也是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这箭雨纷纷落空,除了有少数落入骑兵之中引得人仰马翻之外,随着“嗤嗤”的声音,大多数箭矢都深深地插入土地之中。

    虽然如此,唐军却并不气馁,只是望着骑兵已经调转了方向往回奔逃,大声嘲笑:“他们怕了!一群胆小鬼!”

    将领也是嗤笑了一声:“临到头了,却还是没胆子。”随后他呼喝一声,声音雄壮有力,“骑兵一营!出列!”

    战马嘶鸣声中,唐军的阵形变化起来,骑兵在阵列中不断上前,一直到整个唐军阵形的最前方。

    “他们已经没了冲锋的势头,追上去,杀光他们。”将领一声令下,所有的骑兵在呼喝声中开始了奔袭,向着那“狼狈逃窜”的三千骑兵如一线潮水汹涌而去。

    在他们看来,这支骑兵一旦出城,哪里还有回去的机会?城门已经关闭,就算是现在还想要再度打开,他们只会更高兴地借着这机会冲进去,破掉锦州的城防,彻底地把这座城池据为己有。

    王玄微在最前方,神情冷峻如霜,他没有穿盔甲,一身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随着九千匹战马的一起一伏,他调整自己的呼吸,随后他大声道:“放蒺藜!”

    整只骑兵队听着他的命令,无数的铁蒺藜从他们的手中被高高地抛了起来,而骑兵不断地向前,这些铁蒺藜就都被抛在了后面,一颗颗地落在了地上。

    墨家的铁蒺藜,在制作的时候就有四根尖刺,在抛出之后,不管怎么摔落,都有有一个尖刺朝向上方,只需在刹那间,就可以铺排出一片地刺。

    而唐军骑兵一时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变化,战马悲鸣之间,不知道有多少战马因为踩了这些铁蒺藜而马掌受伤,转瞬翻到在地,一团混乱。

    “冲上去!不过只是雕虫小技!”骑兵队的将领冷冷地望着前方,“就算他们把所有的铁蒺藜扔完,又能伤到我们多少人?”

    然而超乎他意料的是,一直到十几个呼吸之后,那三千骑兵仍然在不断地向外扔出蒺藜,因为踩踏蒺藜而受损的唐国骑兵倒是越来越多。

    眼见这种情况,将领都忍不住谩骂起来:“娘的!他们到底带了多少?”

    王玄微确实带了很多蒺藜,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把整个锦州的铁蒺藜都搬空了,每个人三匹马上各有整整一大袋,好像怎么扔都扔不完。

    “别追了,别追了。”回头望了一眼那追击的唐军骑兵,秦轲一边靠着碎碎念压制着内心的惊慌,一边从口袋里不断抓出铁蒺藜。

    他戴着人手一双的厚实的鹿皮手套,自是不会被口袋中的铁蒺藜刺伤。

    随后,他抬起手,把手中的铁蒺藜向后方猛然一甩,它们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在劲风的吹拂下,向着唐军的前路坠落而去。

    有时,甚至因为他用的力量比其他人更大,一些铁蒺藜还会像暗器一般直接落到唐军的头上,可想而知,被砸中的倒霉骑兵连一句痛呼都来不及发出,就会摔下马去,后面奔腾的马蹄立即能将之践踏成一滩肉泥。

    其实很少会有骑兵带这么多蒺藜,因为每只蒺藜的重量都差不多有一斤,大量携带必然会让战马负担过重,可经过公输家特殊锻造改良的蒺藜却拥有恰到好处的轻便,和胜过普通蒺藜的坚硬与耐磨。

    在他们身后追逐的唐军此刻已经是暴跳如雷,他们这一路明明气势汹汹,马鞭甩得几乎连成一片,可这无穷无尽的铁蒺藜像带刺的浪花一般,不断侵袭着他们的马蹄,实实在在地拖慢了他们的速度。

    似乎还有一支追击的队伍折了不少人,不知哪个混账家伙手劲奇大,小小的铁蒺藜能扔出石那般的劲道,运气背点儿的,正中面门,死得凄惨无比。

    整个战场逐渐形成了一派荒唐的闹剧场景,墨家骑兵在前方一路逃,双手不停地向后铺设着大片的铁蒺藜,而唐国骑兵铆足了劲追击,却始终无法靠近。

    不仅如此,因为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铁蒺藜,他们原先整齐的阵形也已混乱不堪,不时有连人带马一同翻倒的情形,紧接着是人和马一齐发出的足以穿透云霄的痛苦悲鸣。

    公输察站立在城头,紧闭着嘴唇,看着两军相持,只觉心中佩服。

    大概只有王将军才能想出这般奇诡的战术了,也大概只有在公输家镇守的锦州,才能提供给他各种强大的物质外援。

    这种战术并非在此地第一次展现墨家黑骑人人都配备一把能连发的手弩,上箭奇快,加上黑骑一身轻装,行动迅疾,所以他们能以这样的优势保持着距离,通过弩箭来消耗敌方。

    当年几国联军攻打墨家,就在这样的战术上吃了不少亏。

    不管换做是谁,面对追又追不上,逃又逃不走的,站在原地又容易变成弩箭活靶子的打法,污言秽语的骂声恐怕能压得过震天响的喊杀声了。

    眼见两军渐渐靠近城头,他抬起一只手,死死地盯着城下,大概在三个呼吸之后,他猛然地挥手:“放!”

    就在这一瞬间,锦州的城头万箭齐发,连弩车在这一刻像是疯了一般向外不断地吐着箭矢,黑色的羽箭在空中形成一阵死亡的铁幕。

    愤怒的唐军骑兵终于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虽然说眼前的三千墨家骑兵扔下的铁蒺藜让他们头疼无比,可终究杀伤有限,在他们分散开来之后,两军的距离已经不断拉近。

    但他们没有算到的是,他们没有足够的距离!

    就算他们能追上墨家骑兵,可与此同时,他们却也进入了锦州城头守军的打击范围,他们要面临的,不是那三千墨家骑兵,而是城头无数精准的连弩车和弓弩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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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神启者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启者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启者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