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不归路
其实相比较薛弓,公孙离和薛洋的关系远没有那么亲近。
造成这样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薛弓在他的面前是个和蔼的父亲,而薛洋在他面前,则更像是一个严苛的领头。
但不论如何,公孙离听见这个声音,还是既惊且喜,慌忙地跑到门扉打开,果然那张熟悉的脸庞就显现在月色里。
双刹帮的副帮主薛洋。
如今的他看上去已经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样子了,尽管一身衣裳可以看出是新换的,可他的发髻却是一片混乱,上面甚至还沾着一些像是茅草的碎屑,脸颊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好像是锅灰和墙灰。
也是,双刹帮如今已经成为一盘散沙,帮主入狱,堂主以上几乎也被一扫而空,薛洋逃窜在外,就算靠着剩下那点底子不被抓住,又怎么可能还保持平日里的养尊处优?
没了一个双刹帮,也会有一个三叉帮,四猹棒,既然都是在这座城里讨生活的人,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或许用不了多久,整个双刹帮也会像是当初的鱼龙帮一般消失在众人的记忆里,好像飘散的尘埃一般不会激起半点波澜。
“副帮主……”公孙离怯生生地说出一句,却又戛然而止。
这时候薛洋迈开脚步,缓缓地走进了公孙离的住所,但他根本不是一个人来的!
如果不是现实真正发生在面前,恐怕她根本都不敢相信,就在薛洋的身后,非但跟着的是双刹帮的老供奉,还有那个她曾经在商队里见过的蛮人!
“很意外么?”老供奉已经老态龙钟,但从他依旧挺拔的身躯可以看出他这些年从未拉下修行,“其实如果我们去慢了一些,恐怕这张脸也会出现在校事府,只不过是不是活人就不好肯定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公孙离怔怔地望着几人,“私藏盔甲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副帮主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吗?还有他……难不成你们真的想要谋反……”
公孙离面色苍白,尽管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可能,但当这事儿摆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薛洋倒是显得平静,只是眉目之间有些疲惫之色,随着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之后,叹息道:“阿离你终究还是太年轻,虽然我们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但许多是事情,恐怕就算是兄长也不可能告诉你的。”
“为什么?”公孙离失声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你们明明知道这些事情很危险,私藏盔甲是重罪,只需要超过三具就足以斩首。如今帮主在牢里天天宁肯受苦也不说一个字,而你则是像是鬼魂一样逃离在外,难道那些贵人们的事情比帮主一家的命还重要?”
她当然知道无论是薛弓还是薛洋,都不可能是谋反的幕后主使,因为从任何角度看,他们都不可能在将来成为这片国度的新主人,那么显然他们是为了某位贵人做事。
被她这样一连串的询问,薛洋那本就脏乱的脸颊上神情更加灰暗,似乎心情同样也不怎么轻松。
这时候,老供奉突然靠了过去,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按在了公孙离的肩膀上,后者顿时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栽倒在床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疼而显得面色发白。
“我们的时间不多,阿离你还是先冷静一些,听副帮主说才是。”老供奉平静地道。
薛洋坐在椅子上,似乎也是思考了片刻,随后才决定说出一些真相道:“阿离,你还远看不清这座建邺城。还记不记得当初我第一次带你出镖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薛洋声音低沉,“虽然我们握着刀、骑着马,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可在这背后,我们却依旧还是要跟那些过路的山大王坐在一张桌前,曲意逢迎,隐忍讨好,分出不少银钱,才能换来安宁。当初兄长也正是觉得走镖不可能走一辈子,才决定趁着鱼龙帮消亡的时候,把双刹帮发展成如今这幅模样。”
“然而我却知道,这世上从未有什么净土,就算是我们这些人爬得再高,终究也只不过是蝼蚁,双刹帮看似很大,可对于那些贵人而言,也只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就足以倾覆。”
“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你以为为什么双刹帮能在这么快的速度取代鱼龙帮?靠的是兄长的运筹帷幄?靠的是我的广交好友,在江湖上的名声?”
“你以为为什么当初双刹帮最大的对手:江南帮会突然因为内讧而离散?”
公孙离没有说话,只是嘴唇颤抖着,支撑在床沿的双手也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建邺城中无小事。”薛洋下了一个定论,“有些时候你觉得我们距离那些贵人太过遥远,但恰恰是因为这种感觉上的遥远,所以他们更热衷于去利用我们,把我们当做他们的一颗棋子。”
“可……就算这样,你又得到了什么……”公孙离眼眶微红,“如果说那些贵人真的在乎棋子的存亡,那你现在就不必要东躲西藏,把自己弄得像称这个样子。难道你要这样一辈子躲藏在阴影里,眼睁睁看着帮主上断头台?”
“当然不会。”薛洋放在桌上的手突然握紧了,像是下了决心,又像是给自己打气,喃喃道,“一定不会。”
老供奉这时候带着几分笑容,对着公孙离道:“今天你似乎去看了薛帮主,他是否有私下交给你什么东西?”
公孙离看向老供奉,眼神古怪:“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过校事府的牢房?”但随后她猛然醒悟过来,“所以你们一直就藏在校事府的附近,而且一直在观察……我?”
她有些不自信,但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是。”老供奉也不否认,“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是校事府那样的存在,有时候也会注意不到自己脚下的蝼蚁。而当我们发现你跟校事府搭上关系的时候,也是乐见其成的。”
公孙离点了点头,也没有去询问他们到底是藏身在哪里,自己又为什么根本没有察觉,毕竟如果连她都能察觉,那么校事府的眼睛自然也能察觉,那么躲藏一事也就无从说起了。
“今天我确实去见了帮主,可他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只是跟我说了一些让我照顾好自己的话,还有就是说如果能见到你,让你尽早投案……”公孙离目光复杂地看着薛洋,她很清楚薛洋不可能主动投案,而且现在回想回去,薛弓这个主动投案的话搞不好也没有太多真心实意。
只是薛洋到底想要从薛弓手里拿到什么东西?
还没等薛洋说话,那个站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蛮人却已经开始着急了,他的中土语言并不顺溜,因此带着一种古怪的口音,叽里咕噜地道:“怎么回事?薛弓难道真打算就这么在牢里等死……可如果我们要活命……”
“闭嘴!”薛洋骤然发出一声怒喝,额头上有青筋暴露,随后他又再度沉默,似乎在等待什么。
整个房内大概只有老供奉最为平静,或许是因为他的年纪使得他早已经历经风雨,所以有了几分随遇而安的从容,他笑着道:“当然,薛帮主在牢里不可能直接把东西给你,或许你可以想想,他是不是已经把东西给了你,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一人之性命
老供奉的话听起来很是玄妙,甚至有那么点街头算命先生的味道,但老供奉不会算命,相反,他早已知了天命,所以这些话自然不是玩笑,而是认真地希望公孙离用心地再深思一番。
“已经给了我……”公孙离也有些摸不到头脑。
她颦眉仔细地回忆自己跟薛弓见面的细节,突然想到薛弓似乎在最后一刻仿佛一个慈父一般抚摸了几下自己的头发,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脑后散乱的头发里探索了片刻,很成功地摸到了一颗硬硬的东西。
公孙离眼神复杂地把那东西取出来,发现那是一根稻草,只不过上面捆绑着四个同样用稻草做成的小球,其中一端正好轻巧地捆绑在头发上,因而成功地潜藏在她的发丝之中,避开了牢头的检查。
虽然是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稻草,老供奉却是眼睛一亮,随后从公孙离的长发上解下了稻草球,递到了薛洋的面前。
“二爷,想来这就是帮主想要交给我们的东西,你看看,是否有什么玄机?”老供奉带着笃定的声音道。
薛洋看着这稻草球,微微一皱眉,随后似乎想到什么,不禁莞尔道:“我知道了,这是当初大哥和我曾经闲着无事的时候想出来的暗号,只是平日里实在没什么用处又极其繁琐,所以权当个玩物了。但没想到大哥居然如此机智,居然能想到通过这种东西传递消息。”
其实这个暗号说难并不难,就是在解开稻草球之后去看这跟稻草到底有多长,然后再按照尺寸换算成数字,以双刹帮帮众中多有修行的《草字武经》找到其中的字,便能换成讯息。
但正如薛洋所说,这种方法费事费力,况且双刹帮并不是什么密探,自然也就没有真的去使用这样的暗号。
薛洋大概是整个双刹帮中除了帮主薛弓,唯二能完整背出《草字武经》的人,虽然回忆起来略有些艰难,终究还是拼凑出了那八个字。
乐水别苑,不必报仇。
“乐水别苑?”公孙离听到这个地名,不过是思索片刻就捂住嘴巴道:“那不是孙家的……”
“是孙家在城北置办的别苑。”揭晓了答案的薛洋却并没有显得高兴,反而是苦笑道:“原来如此,大哥居然是在替孙家做事,难怪双刹帮在这些年能一帆风顺,就连最大的敌人也在一夜之间因帮中内讧而亡。”
“乐水别苑住着早些年与孙老爷子极为亲近的侄子孙同,那么也就是说,暗中下令让我们运送、藏匿盔甲的人是他?”老供奉微微揉着太阳穴,虽然意料之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在荆吴,士族一派和诸葛宛陵一派向来水火不容,虽然这两年在孙既安担任御史大夫之后,这种争斗已经有些缓解,但也只是多了几分克制,朝堂之上相互攻击依然激烈,孙家怀有反意似乎也是意料之中。
“如果说我们去求孙大人,是不是可以让他去救……”公孙离大概是场中目的最单纯的一个,她并不在乎朝堂党争,更不在乎荆吴将来谁会主宰天下,只是希望薛弓能安然无恙。
但没有想到的是,薛洋却冷冷地泼了她一盆冷水:“哪里有这么简单,对于孙大人而言,我们这些人,身份太过低微,根本不值得他去拯救,甚至对于他而言,现在最好的法子说不定是派人把我们挨个杀了,这案子也就彻底成了无头的悬案了。”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那个神色略带几分愤怒的蛮人,这个人的存在,大概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个蛮人叫古日图,是那一支蛮人商队里仅存的最后一人,事实上,如果不是薛洋及时找到了他,恐怕他早死在那些前来灭口的黑衣刀客手中了。
薛洋在知道那几箱盔甲被查出之后,先是想法子逃脱了薛府,然后隐藏数日又去了那间用来相互联系的货栈。
他的本意,是希望联系上那个幕后的贵人,找到薛家最后一线生机。
但没想到才刚刚到达货栈的时候,一场屠杀已经基本到了尾声,所以他只得匆忙地救下了古日图,并且靠着和老供奉两人合力,才从那几名刀客手中逃得一条性命。
临走之前,他也注意到那些死人身上的刀口,均是呈现出被他刀法所杀的样子。
显然,那时候的孙同就是想把脏水直接泼到他的身上,借此来断了线索。
孙同身为太常卿,多年在宦海沉浮到今日,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这种断后的手段对于他来说再容易不过,或许就连现在,这片建邺的夜色之中,都潜藏着孙同的探子,只要几人暴露,随之而来的就是无休无止的追杀。
“所以,我们真的就没有任何法子了么?”公孙离困难地开口道。
薛弓留下了这八个字,或许正是想向薛洋说明,这幕后之人有多么强大,对于他们这些蝼蚁而言,就连复仇的能力都没有。
整个房内陷入了一阵令人绝望的死寂,桌上的蜡烛也因为燃烧殆尽,而变得越发昏暗起来。
或许,可以把这个消息交给校事府,继而交到诸葛宛陵手中,就能换薛家上下几十口人的命……
“不……既然大哥明明知道孙家的事情,可他在狱中什么也没有说,宁肯忍着刑罚也要保守这个秘密,必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薛洋想到这一点,一股寒意就从心中不断地向外涌出。
他并不是薛弓,也并没有那么缜密的思维,要从这样的乱局之中找到一条薛家的生路,几乎比登天还难。
但他只能逼着自己去想。
就在这时候,沉默许久的老供奉轻声开口道:“副帮主,如果我没有猜错,帮主之所以死也不肯在校事府的刑罚下开口,就是为了保你一条性命。”
“怎么说?”薛洋顿时怔住了。
他很清楚,老供奉跟薛弓相识多年,彼此之间早已经情同手足,甚至因为阅历与年龄的关系,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知己,或许比他这个亲弟弟还要亲上几分。
自然,老供奉对薛弓的心思也有几分把握。
“副帮主还记得那天的刀客么?”老供奉眉眼微微吐出锐利的锋芒,“我本以为是我们三人拼尽了全力才侥幸逃生,但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在最后一刻是主动收手,给了我们一条生路。”
“帮主掌握着这个秘密,却一直不肯对校事府吐露半分,是因为对于整个薛家而言,无论是诸葛宛陵还是孙家,都太过庞大,就算薛弓把秘密说出来,孙家愤怒之下,薛家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老供奉有些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薛家早已经没有救了,但薛弓仍然希望薛家还有人能生还,那就是薛洋,尽管因此他会背负上一个“反贼”的罪名,但只要能逃出建邺,离开荆吴,终归还是为薛家延续了香火。
这大概是薛弓最后的执着,而孙同在面对薛弓这样的执着,终究还是做了让步,给了薛洋一条生路,也算是隐晦地回应了在牢里受尽苦楚也愿意保守秘密的薛弓……
第六百八十七章 静
这大概是在场除了那个蛮人之外,最不能接受的一种结局。
如果说薛洋跟他们非亲非故,或许他们除了悲伤之外也就罢了,可在场的几人里,薛洋是薛弓的血亲弟弟,老供奉是薛弓的至交好友,公孙离更是被薛弓收养大的孩子。
要让他们放弃自己亲人的生命,自己苟且偷生,谈何容易?
公孙离木木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房内太过安静,胸腔里喷涌而出无数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声哽咽:“我……”
还没等他说出口,薛洋已经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只见眼前的薛洋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不再黯然神伤,一对黑色的瞳仁里透露出常年行走江湖的凶狠和警惕。
“太安静了。”薛洋看向那微微摇曳的烛火,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从刚刚开始,外面的行人声音几乎都听不见了,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老供奉半闭着眼睛,似乎也有所体会,微微点了点头,年老且经验丰富的他自然也能体会到这样的细节。
虽然说公孙离的住处并非是什么繁华处,可还是时常会有行人经过的,此时这么安静,似乎除了鸟雀的鸣叫声和夜里寒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之外,所有人都远去了。
薛洋只是一挥手,隔着五步的距离,烛火只是挣扎了一瞬就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可怕的黑暗,而薛洋则是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门,隔着门缝向着外面探查,似乎想要发现什么。
院子里一切如常,只有几只邻居豢养的鸡在兀自地觅食,摇头晃脑。
但越是这种安静,薛洋越觉得担心,从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躲避校事府的追查已经是拼尽全力,好几次他和校事府的的探子甚至只隔了不到十步的距离,只要他多呼吸一声,都有可能被察觉。
这一次他来到公孙离的住所,本就是一场冒险,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校事府的注意。
“不对劲。”薛洋抱着最坏的打算,低声对几人道,“我们得尽快离开,我从后院翻墙走,古日图你从正门走,徐老你从侧面翻墙,我们到老地方汇合。”
“凭什么是我从正门走?”古日图听见这个安排,显得有些不太满意。
“那就我从正门走吧。”老供奉依旧平静如常,显得随意地就揽下了这最危险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若是校事府真的已经确定此处是我们藏身地,那么无论从哪边走,都免不了一场厮杀,相反正门可能还因为疏忽而兵力少些。”
薛洋沉默了片刻,也没有反驳,虽然他之前的安排确实是怀有私心,但既然老供奉如此大无畏,他也不必学小娘子一般扭捏。
“那我呢。”公孙离同样紧张,但她也注意到薛洋对他没有安排,所以发声问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帮你们?”
薛洋和老供奉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借着门缝的光在黑暗之中翻开了公孙离的床铺,在公孙离有些震惊的目光之中,呈现出一个足以让人藏身的暗格。
“你进去,两个时辰之内再出来,如果我们出了事,你就直接去乐水别苑,告诉孙大人,如果他不肯出手相救,那么我不能保证不会把在校事府的拷打之下还不开口。”
这是山穷水尽,到了死路的时候才不得不用的法子。
现在的情况是,孙同和薛弓在无声之中形成了一种默契,薛弓宁愿死也把秘密带进棺材,而孙同则因为薛弓这种态度而放过薛洋。
但如果就连薛洋都被抓了,薛家人唯一的指望,大概也就是希望孙同为了保护自己而做一些措施,或许是朝堂上施压,或者是别的什么手段,拯救薛家人以免他们说出什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孙同暗中派人潜入校事府大牢,把薛家人尽数灭口……
等到公孙离藏进暗格,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于是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走了出去。
薛洋潜藏在黑暗里,反而觉得这种黑暗更有安全感,虽然他本人并不算是隐匿的高手,但一身黑衣的他总要比白天容易脱身得多。
随着他提起一口气血,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大猫一般灵巧地翻上了院墙,随后四下看了看,又跳了下去。
远方传来几声狗吠,街道叫卖的声音依旧。
薛洋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进了一条巷子,低着头像是普通行人一般放松地走着,但实际上他全身气血已经提到了极限,双腿的肌肉也紧绷着。
巷子很快看到尽头,周围依旧安静,更没有出现什么暗探行走时候的脚步声亦或者衣袂卷起的微弱风声。
“难道是这些天太紧张了?”他低声自嘲道。
但下一刻,他突然冷声地发出低喝:“不必藏了!出来吧!”
没有回应,鸟雀依旧在枝头叽叽喳喳,微风呼啸在巷子里,卷起一片落叶。
薛洋终于松懈下来,微微松开了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如释重负一般地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
而正是在这一刻,从不远处的另外一条巷子里,爆发出了一片火光!
薛洋全身一震,只感觉一股热流从心脏迸发到四肢百骸,但他还没来得及大步流星地逃离巷子,原本黑暗天际的弯月像是被拉长又拉直了一般,化作了一把利刃直刺他的胸膛。
随着他大喝一声,双腿猛然地在地上一跺,地板顿时翘起几块破碎的青石,身体也在这样的反震力量之下轰然向后退去。
但即使是他已经如此之快,那抹锋芒仍紧随身前,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拔刀。
“喝!”面对危机,薛洋只觉得全身毛发都竖直了,原本就已经十分汹涌的气血运转更是快了一倍,撑得他经脉隐隐作痛,随着他一声怒喝,他悬空的双脚再度接触到地面!
“嗤”地一声,剑刃还是穿透了那件黑色长袍,但那名持剑者却发出咦的一声,因为长袍下根本没有薛洋的身影。
与此同时,从长袍之下脱离出来的薛洋双脚站定,两只手都已经按到了刀柄上,才刚刚发力,一直别在腰间的长刀就已经吐出半截锋芒。
可剑手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快,还没等他真正把长刀出鞘,那道身影却已经翩然而至,直接撞在他的胸膛,同时一只手也狠狠地按在了刀柄上,把刚刚出鞘半截的长刀给按了回去。
两人同时在地上翻滚,因为彼此都用了最大的力量,所以当他们撞击在巷子的墙壁上的时候,居然直接把墙壁撞出了大洞,并且一路向内,里面的桌子、椅子统统被撞了个稀巴烂。
一阵咕咕咕惊慌的鸡叫声,还有人家里发出的惊呼中,薛洋和剑手已经贴在了一起,拳脚往来如风。
这么近的距离,要用剑并不容易,这是薛洋唯一的生路,在交手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察觉到面前这个剑手绝非凡俗,或许境界跟自己持平,但出手的速度诡异无比,令他应接不暇。
月光照亮了两人矫健的身姿,也照亮了他们锐利的眸子,而薛洋也是在交替交手数次之后,惊呼了一声:“是你!”
那名剑手没有回答,只是干脆利落地以一个膝撞回击了薛洋的拳头,同时矮身再次撞得薛洋步步后退,直退出了五步的距离。
锋芒再度吐露,照亮了剑手的面容。
是秦轲。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失控
转瞬之间,薛洋已经明白了一切。
其实他一直抱着几分侥幸心,毕竟这么多天他在校事府眼皮底下躲过了层层搜查,心中难免会生出一些轻视。
他觉得这个当年可以吓得小孩子不敢啼哭的衙门,如今已经和朝廷那些不堪一视的衙门没什么两样,在岁月的侵蚀之下逐渐变得臃肿而繁杂,多的都是尸位素餐的官员和办事不力的废物。
但实际上,从公孙离进校事府大牢开始,校事府便存了“引蛇出洞”的打算。
薛弓自以为折叠稻草这样的事情并不起眼,只会被狱卒和牢头们看成囚犯在牢中因为无趣而找的乐子,结果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反过来利用成为了一枚诱饵。
想清楚之后,薛洋的心凉了半截,剩下的那半截,在发现面前的对手是秦轲之后,也一点点冒出了森森的寒意。
在那天的薛府,他和秦轲交过手,虽然不能算是分了胜负,但某种程度上他已经输过一次。
今夜他有机会赢么?还是说,即使赢了,也不可能摆脱校事府的追踪?
“你现在束手还来得及。”
从站定之后,秦轲已经和薛洋重新拉开了几步的距离,菩萨剑的剑锋斜在右侧,锋芒随着手腕的动作迸溅出点点银光。
剑很快。
人更快。
可薛洋终究还是握住了长刀的刀柄,虽然还没有出鞘,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我身上负担着薛家的存亡,我不能跟你走。”
“跟我走,我会尽可能保护你们。”秦轲郑重地道,但似乎也是觉得这样的承诺有些过,所以又补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
薛洋露出几分惨淡的笑容,却已经不再说话,随着他的双膝下压,他身上的气势也随攀升,一股凌厉的杀意已经从那握着刀柄的手上溢出来。
站在对面的秦轲叹了口气,终究没有说话,也只是翻转了菩萨剑,把剑刃抬到左手的肘下。
夜里卷起冰凉的风。
随后是银光乍现,飘散在四处的同时,原本就已经被撞出一个大洞的人家院墙处处被割裂,呈现出一副十分凄惨的模样。
小宗师虽然距离真正的武人巅峰宗师境界差得还很远,却也已经初现峥嵘,两人一旦全力出手,几乎化作街头巷尾的的风彼此追逐,惊起夜间人家的一阵呼声。
秦轲感受着薛洋那股凶悍的气势,知道这个人已经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也不急于硬碰硬,只是凭借着奇快的动作在长刀的劈斩之中腾挪,菩萨剑偶尔几次出手,也只是尝试去触碰薛洋的手臂。
“来啊!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薛洋几次把秦轲那从刁钻角度刺来的菩萨剑斩回,凶悍的样子几乎一头出笼的猛兽,尽管长刀上已经多了好几道口子,却依旧每一次都拼尽全力。
秦轲不觉得自己跟薛洋有什么新仇旧恨,至少薛家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宁馨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些事情终归是要翻篇的。
但薛洋显然不这么看,至少在他眼里,秦轲之所以会让人带着校事府的人来薛府,本身就是挟私报复,哪怕是薛家内确实有问题,可两人终归已经成了仇人,更没有必要彼此可怜。
二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秦轲一直是在后退,但一直退到巷子的入口处,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菩萨剑轻举,好似挥动轻飘飘的飞絮。
但不过是眨眼之间,无数的剑芒亮起,甚至让黑暗幽深的巷子都随之一亮。
第三进,海棠!
入小宗师之后,秦轲已经越发能把握七进剑的精髓,因此如今他只不过是轻轻一挥的一剑,其中就有包含了数十剑招,宛若洒落一片星辰,顿时逼得薛洋不断向后退去。
而秦轲也没有半点迟疑,双腿一震之下,整个人顿时激射而出,紧随着剑芒,菩萨剑再度探出,如刺入湖面,卷起波澜。
朝露。
只听得“叮”的一声,菩萨剑的剑尖正中长刀的刀面,而伴随着一股浑厚力量地涌入,双手顶着长刀的薛弓闷哼一声,双臂一退再退,直到刀面顶在自己的肩头。
随着一点光芒亮起,薛洋的瞳孔猛缩,下意识把头向着一旁偏了一些,发现菩萨剑居然穿透了他的长刀,虽然只有一点,但如果不是他头略略偏了一些,只怕会把他的右眼直接刺瞎。
滴水穿石,并且朝露的剑意还在不断地向内透入,那一点锋芒甚至还在不断变大。
“啊!”薛弓嘶吼一声,气血勃然而发,双臂卷动如涛,终于撇开菩萨剑的剑锋,在保住了自己的长刀的同时他再度向前劈出!
长刀破空,几乎不讲道理地把一户人家的院墙斩成了破落的猪圈,最终斩落在那柄横起的菩萨剑剑身。
菩萨剑并非是什么软剑,相反,它远比旁人的想象要更加刚硬,因此拦截下这一刀甚至只把菩萨剑压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
秦轲深吸了一口气,长剑一错之间,他的右腿重重地踩踏在青石的路面上,那上面崩裂开的裂痕就仿佛他接下来一剑的道路,不断向前延伸,直到薛洋的身前。
空气被卷动凝聚到剑尖,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好像在为薛洋奏响的丧钟,急促到令人恐惧。
薛洋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刀向前斩了出去,锋芒如同在小巷中再度亮起一道弯月。
他劈到了那片气息。
于是长刀开始绝望地崩裂出一个缺口,原本千锤百炼的好刀在穿云一剑之下终于毁于一旦。
但即使是如此,他也只是破开了那片凝聚的气息,真正的剑尖在此时才真正到来!
薛洋终于也跟崩口的刀一般开始绝望,他原本觉得自己是不如秦轲,但没有想到居然差了这么多,明明气血修行相仿,难道这世上的事情都如此不讲道理?
但就在这时候,他却突然听见了秦轲发出一声闷哼,随后那抹刺得他双眼发疼的剑意骤然崩解,变成呼啸的风吹得他发髻四处散乱。
不知为何,秦轲突然收了手,整个人轰然地向后退出了十几步,面色有些苍白地站在黑暗之中深深呼吸。
薛洋不明就里,此刻的他早已经已经放弃了抵抗,任由长刀从手中坠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响声。
他低声道:“你不杀我?”随后他又明白过来,自嘲地笑笑,“也是,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答案,自然不会轻易杀我。”
秦轲微微平顺着气息,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没有说话。
他确实没有打算杀死薛洋,但却不是因为他刚刚收手的原因,原本的计划里,他本来是想要刺中薛洋的肩膀,彻底让薛洋的右手握不住刀,但偏偏就在他即将刺中的时候,身体里出了异常,只能急忙收剑,险些因为气血逆流而伤了自己。
之前在牢里的时候蔡琰问他为什么不用风视偷听,他说巽风之术最近出了点问题,这绝不是敷衍,而是真的。
从他回到荆吴以来,在他感知里,他身体里的那一股雷电已经成长得越来越庞大,从一开始不痛不痒,到现在他不得不用更多的精力去压制,因此他无奈之下只能尽量不用巽风之术。
而在今夜,他和薛洋打斗,自然不可避免地用上了那股力量,结果雷电像是不甘寂寞地想要向外涌出,险些在这一处民居造成一场爆炸……
第六百八十九章 用毒
之前小蛇被释放出来的时候,塌了一层楼,如今这条小蛇已经越发膨胀,真就在这里脱离了他的控制,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会不会一下子轰死很多人?
恐怕会的。
秦轲目光在民居上微微扫过,知道这里多是平民百姓,如果说刚刚他和薛洋打斗造成的损毁还在控制范围之内,那么雷电小蛇真迸发出来,可谓是天降横祸了。
当此之时,他也只能竭力以巽风之术的力量压制那条小蛇,试图把那条小蛇引回身体里。
但偏偏是在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
薛洋也是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目光开始了变化,因为他也发现了秦轲此刻的神色有些异常,而在微微思索之后,也惊愕起来:“你修行出了问题?”
没有回答,甚至秦轲索性闭上了眼睛,方便凝聚精神好尽快地解决自己的麻烦。
薛洋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明明他已经被逼入了绝境,但此刻挡在他面前最坚硬的一堵墙却自己塌陷下去,从对面亮起了逃生的曙光。
他大喜过望,根本忘记了再去拾取那柄已经已经半废了的长刀,双腿一跺之间,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向着秦轲的身侧掠了过去。
只要逃出巷子,或许就有机会从校事府的包围圈中钻出去!
秦轲没有动作,甚至依旧闭着眼睛,尽管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薛洋奔跑所带起的疾风,却只能是盘坐下来,静心一次又一次的吐纳,似乎已经完全顾不上去追逐薛洋。
但如果真正仔细查看,其实就在薛洋掠过他的那一刻,他双唇轻轻开口,吐露了两个字。
“小黑。”
簌簌的声音从他的胸口,顷刻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入了这片深邃的夜色里。
那正在发足狂奔,转瞬就已经跨过了两条街区的薛洋突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危机感,随着他微微转过头来,一道如电一般的黑影已然迫近了身前。
如今的小黑早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只会藏在秦轲胸口里睡觉的宠物,在不断成长之中,它身上许多不属于蛇甚至都不属于蜥蜴的特性都已经开始展露出来,甚至当它愤怒的时候,全身的鳞片都会微微颤抖,并且发出一种锐利的风声。
在它的头顶,一根独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破了额头,像是一把利刃一般探了出来。
薛洋手无寸铁,加上之前与秦轲争斗而气血衰弱,面对这样一把宛若刀刃组成的奇兽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只是刚刚接触就发出一声惨叫。
只见小黑像一支利箭般直接正中他的肩胛,身上刀刃般的鳞片微微一动就把他肩膀衣服割裂出无数破口,巨大的力量更是把薛洋直接撞得仰天倒地,滚了几滚。
小黑那跟人类截然不同的冷漠眼睛里,对薛洋并没有任何怜悯,因为在它曾经的世界里,本就是弱肉强食,血液就像是滋润林地的雨水,撕裂开的肌肉都会养育捕猎者并寄予他们更加强健的体魄。
小黑张开了嘴。
它竟然直接从薛洋肩膀上撕下一大块血肉来!
而随着它微微仰起头,只是咕咚一声,这一大块血肉就被吞进了肚子里。
薛洋在剧痛之中已经双眼发黑,而迷糊之中他看见小黑小小的身躯居然如气球一般突然膨胀,从一条小蛇一般的大小,逐渐膨胀到一条小狗那般大。
尽管这样的小黑看上去依旧显得娇小,然而此刻的薛洋只觉得恐惧,要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妖兽都有这样的本领,能变化身体大小的妖兽,就连他也只听人说过一二。
为什么……他呻吟起来,不明白为什么秦轲为什么会拥有强大的妖兽,更不明白老天明明已经给了再一次的希望,为什么又亲手把它扑灭。
“吱吱。”小黑的嘴巴上还粘着血液,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到底要把面前这个人怎么样。
从它的眼底里,升腾起微弱的红光,似乎对刚刚只有一块血肉并不如何满意,于是它盯着那被薛洋捂住的巨大伤口,有些意动,于是缓缓地地探着脑袋,想要再撕下一块尝尝。
“小黑!”这时候,从黑暗中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及时地止住了小黑接下来的动作。
跑得气喘吁吁的蔡琰停下脚步,弯腰把手按在膝盖上,半天都没力气直起身体。
而在他身旁的虎则是略微无奈地笑了笑:“你何必非得跟着我跑,就算是慢些过来也没关系的。”
“我要是慢些过来,天知道一会儿会不会看见你直挺挺地躺在这里抽搐。”蔡琰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招呼小黑过来,狠狠地瞪着它,“一会儿不看着你就要乱来。”
小黑吱吱地叫了两声,似乎是在抗议,但很快它的身躯就开始缩小,不出两个呼吸的时间就重新变回那条小蛇一般的样子,哧溜一下就窜上了蔡琰的肩膀。
虎惊讶地看着小黑,他这一生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妖兽,不过想到周公瑾提过的秦轲的背景,也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把目光落到已经嘴唇发紫的薛洋身上。
“他怎么了。”虎心中一紧,立刻走了过去在薛洋脖子上的脉搏试探了一下,发现薛洋的脉搏已经完全混乱,甚至双眼也开始失去光泽。
好在蔡琰对这事儿倒是有经验,立刻就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小黑道:“小黑,给我点解药。”
小黑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被蔡琰双手抱了起来,并且一下子递到了虎的怀中,于是屈膝翘起屁股。
在另一边,一直打坐着的秦轲在成功控制了雷电之力并压制回身体内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站起身,低声喃喃道:“看来以后还是尽量少用巽风之术了。”
从师父离去之后,他等同于失去了导师,有关于巽风之术的一切都只能靠自行摸索,所以在突发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有些手足无措。
或许刘德能提供一些建议?但他远在沧海,信件往来时日很长,而且刘德本人修行的是先天地法:长生蕴,未必能对风或者雷电了解太多。
想来想去,秦轲还是没什么解决的法子,于是只能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往薛洋逃走的方向走。
有虎和校事府的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加上有现如今不亚于小宗师境界的小黑在,一个已经气血衰败的薛洋并没有让他担心,只不过当他走了两条街,看见那躺在担架上,肩膀处鲜血淋漓的薛洋,还是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秦轲从神情晦暗,并且不停地用巾帕擦着手臂的虎转了视线,看向蔡琰,“怎么闹得这么严重?”
蔡琰摊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道:“你别问我,这都是你那条小狗干的,把人家肩膀上的肉扯下一大块还吃了下去,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天知道它会不会把整个人都给吃下去。”
秦轲也没有想到放小黑出去追人会弄出这么个结果,原本还以为顶多把人毒个神志不清,但如今看来,或许小黑身上那股暴戾的气息远没有消失,甚至已经扎根在它的身体里。
秦轲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就好像身体里的雷电一样,暂且都找不到什么解决办法,只能嗯嗯哼哼地应了几声,随后虎又带着人查了一遍整个院落,确认薛洋一行人是三个人后,也就带着人准备押送囚犯回校事府。
临走的时候,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秦轲,知道他是故意没有翻开床去抓公孙离,所以两人也无声之中达成了默契,甚至轻轻赞叹了一声道:“你养的妖兽,毒性很不错,如果可以,可以给校事府备上一些,只可惜那解药……着实有点臭。”
第六百九十章 乐水别苑
小黑的解药到底有多臭,恐怕秦轲的体会不会弱于虎,算起来他才是这世上第一个用手硬生生接下了一泡黑屎的倒霉蛋,当然了,第二个更惨,因为他不是用手接,而是用嘴。
好在薛洋在解毒的过程中,很快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否则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深刻地感受到南海边街坊里骂人的那句“食屎啦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体验。
一夜之间,校事府抓到了潜逃薛洋和蛮人,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只不过相对于那些因为在打斗之中被拆了半间屋子或是院墙塌到比猪圈还低的百姓们,那就是噩耗了。
不过虎显然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坦然地对秦轲说了一声:“这不关校事府的事,这些人要闹也是去江宁府尹的衙门里去闹,向来都是他们做这擦屁股的事情。”
秦轲用苦笑表达了一下同情,顺口问道:“周大人现在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能吃能睡。”虎似笑非笑,“当然了,最近他只能睡在茅房边上,因为乔姑娘的解药实在烈了一些,导致他每隔一个时辰就上吐下泻,否则今天本该他带队的。”
蔡琰噗哧地笑了出来,从第一次进校事府看见周公瑾和乔飞扇的时候,她便猜出了周公瑾的目的,但闹成这样依旧还死皮赖脸地留着人家,也算是百折不挠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痴情的校事府令大人最终能不能抱得美人归,不过就现在的情况看,即使这两人将来走到了一起,周公瑾的日子也不会太舒适,因为谁也不知道乔姑娘的下一剂药会是个什么货色……
“看来日子都挺难的。”蔡琰抿嘴笑道。
她这个很难,说的不单单是周公瑾,还有虎,这些日子以来校事府不断被人诟病,导致一些行动也变得十分困难,像今夜里这样大的行动,调动了足足百余人,周边街道几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才抓住了那名异常难缠的老供奉。
秦轲听到这句话,摇了摇头,因为他今夜也遇上了个难处,所以不再跟虎闲谈,提前带着蔡琰离开了。
的确,他再一次暂时压制了体内躁动的雷电小蛇,但这隐患后续的一系列麻烦,才刚刚开始。
好好休息了一夜之后,秦轲又按照既定的路线去往校事府,申道依旧坐在那张躺椅上,只不过平日里满头大汗奋笔疾书的文书们却不见了。
根据申道的说法,这两天他把校事府里的人文官刀笔吏的底子都摸了一遍,提拔了一些能人又贬了一些浑浑噩噩的人,剩下最后一部分还欠缺打磨历练的则都被赶回了家。
这不是让他们休息,申道布置了卷宗,半月之内,需要在家完成一份足够让他满意的册子。
“我在稷城的时候,也不喜欢去学宫诵读,而是喜欢把书卷都带回家里。”申道如此说道:“人固然要做事,但精神太过紧绷往往也容易做不好事,与其逼着他们在我眼皮底下磨练,倒不如各自回到能放松下来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高长恭看重申道不光是因为他的学识,更是看得出这个人是个能做事切不拘束小节的人,所以才把他请回荆吴,为的就是让他能为诸葛宛陵训练出一批精干的人才。
而申道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在这方面几乎全身心投入,务求一切做到尽善尽美。
秦轲点了点头,只是为那些文官们默哀了片刻,随后问道:“昨晚审得怎么样?薛洋薛弓开口了吗?”
“弓若是容易开口,射出的箭往往不准,江洋若是容易开口,便蓄不住水。”申道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多等等,就用刑这件事,我们都是外行。”
秦轲先是被申道的说法说得一愣,随后苦笑着想自己似乎真不擅长跟这些从稷上学宫里出来的人打交道,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总让人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显得十分粗鄙。
不过申道的话语倒是也清晰地说明了事情,那就是薛弓薛洋两人都不是什么软骨头,在面对校事府的酷刑之下,依旧把持住了嘴巴,没有把幕后主使的名字说出来。
只是为什么?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倚仗?
秦轲突然联想起昨夜自己因为一时心软放过了公孙离,不由得担心自己自己后是否做错了事情。
不过三天之后,秦轲还是得到了一个不错的消息,那就是薛弓薛洋两人虽然十分能挺,但那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蛮人却算不得什么硬骨头,校事府一通从身到心的攻势之下,意志也土崩瓦解,吐露出了四个字。
乐水别苑。
此时的乐水别苑里,鸟雀和鸣的声音清脆悦耳,池水里的锦鲤如舞女一般随之轻轻摇曳,琵琶的弹奏声加入进来,伴随着女子不急不缓的拨弦浅唱,坐在池边椅子上的中年人也享受地闭上了眼睛,一只手在大腿上轻轻地拍打着节拍。
孙同今年四十岁,官拜九卿,也算得上年少得志,并且加上孙家的财力摆在那里,所以他本人也是个极其注重享受的人,弹曲子的是建邺数一数二的清倌人,脸庞上一面薄纱勾勒出精致的轮廓,身姿更是窈窕,比起建邺九江那些出名的楼中花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风和日暖、软玉温香、绕梁之音合而为一,恐怕换做谁都会沉醉吧。
只是正在女子唱到最为精彩的部分的时候,却有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下人们的喧哗声和一人的低喝声在逐渐靠近,这使得孙同皱起了眉头,眯起眼睛看向走廊的方向。
“孙大人……您别这么急呀,不如先去厅堂坐坐,喝杯茶去去火……”
“让开!”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孙既安一抬手之间,巨大的力量就直接把那名下人拍得悬空而起,翻过栏杆,噗通一声摔进了水中,吓得锦鲤们四处逃窜。
而在孙既安加快脚步后,转瞬间他已经到了孙同不远处。
“大哥你这是怎……”就在清倌人一声惊呼声音之中,就连孙同都没有想到平日里向来儒雅的孙既安直接抢过了琵琶,直接对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嘭”地一声,并没有什么气血修为的孙同直接被那柄价值千两的琵琶砸得从椅子上翻了下去,原本那股贵气顿时消散,余下的只是一声惨嚎和头顶上一片湿漉漉的血迹。
“孙既安!你疯了!”孙同捂着头惨叫道。
然而孙既安远没有结束,随着他再度抬起琵琶,第二次对准了孙同的头,用力挥了下去!
这一下,孙同更是狼狈,整个人被砸得头晕目眩,就连没有来得及出口的谩骂也被强行狼狈咽回了肚子里。
“看什么!滚出去!”孙既安两次砸下之后,把粘着血的琵琶扔回清倌人手里,低喝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头盛怒的雄狮,“都滚!”
当在场的人全部离开之后,孙既安冷冷地看着这个艰难着想要爬起身的弟弟,很是不客气地抬起一脚,再度将他踹得在地上哀嚎。
孙既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孙同,压低声音道:“是你让那些人在城中走私盔甲,还是有什么人教唆了你,让这么做的?”
孙同弯腰侧躺在地上,剧痛之下也同样愤怒:“你他娘的,吃错药了……”
“回答我!”孙既安的声音震得鸟雀都不敢靠近。
“我他娘的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走私盔甲,关我屁事!”孙同满脸痛苦回答。
但孙既安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人,依旧是冷冰冰地道:“不要装了,如果你以为你能瞒过所有人,那么我今天根本不会来这里。可你这个蠢货偏偏瞒不住,还让校事府抓到了了把柄,你自己的人,他们现在已经把你卖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各退一步
“谁?这不可能,校事府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孙同终于露出几分惊慌,尽管头上依旧剧痛难忍,但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毕竟谋反的罪名,谁都担待不起。
捂着那一处流血的伤口,他仔细地沉思了片刻,道:“难道薛弓?可他那些亲人的生死全数系于我一身,就算是死,他也不可能开口的啊。”
“他怎么不可能开口?就凭你手里握着的那几十条人命?”孙既安到底是孙既安,在事情发生之后他很快就靠着手下的人顺藤摸瓜挖出了孙同的信心来源,那就是他手上还抓着十几户人家作为人质。
这些人质,有的是薛弓的真正的亲人,有的是曾经薛弓出生入死的双刹帮兄弟留下的遗孀遗孤,以薛弓的性情来说,宁肯自己去死,恐怕都不愿意让这些人因为他的缘故而为孙同陪葬的。
但孙既安的言辞依旧如刀子一般戳人:“这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任何一个人的人心都会改变,你怎么知道薛弓就不会变?而且就现在我知道的消息,暴露你的,不是薛弓,而是那支商队里逃走的一个蛮人。
“蛮人?”孙同瞪大了眼睛,一时也有些不敢相信,“可我的手下来报,说是这些人都已经被灭口,而且那些人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名字?”
“显然你的人,没有想象得那么聪明,甚至比你还要愚蠢。居然不知道要逐个确定尸首,少了一个也闭口不言。至于怎么知道的,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些你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掩饰如今都已经成了一层破烂的窗户纸,你还指望能继续躲在后面扮演什么角儿?”孙既安话语十分刺耳。
孙同面色发白,一时间再也顾不得自己对孙既安的愤怒,慌里慌张地跑去抱住了孙既安的大腿,大声地道:“大哥,别人不救我,你可要救我啊。谋反的罪名不小,若是我真的被校事府抓了,肯定没什么好下场,大哥……”
孙既安低着头目光沉痛,好像恨不得亲自用刚刚的琵琶把这个擅自闹出事端的弟弟当场打杀,但如今的事情,却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一对兄弟的事情,他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抓你。”孙既安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但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而是因为你是孙家的人,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和孙家息息相关。如果你真的被定了一个谋反的罪名,那整个孙家都要受你的牵连,我这两年在朝堂上的布局更会功亏一篑。”
说到这里,他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明天……不,就现在,你去写辞呈,递上去交到宫里,然后安排安排就带着你的一家大小回江东,这辈子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建邺,这样,我还能保你的一条性命。”孙既安沉重地道。
“辞官?可这……”孙同目光闪烁,心里有几分不愿,毕竟这九卿之一的位置是他多年钻营而来,其中其中耗费心血自不必多说,如今一朝却要他放弃一切,直接离开建邺而回到孙家的祖宗之地江东?
“蠢货!闹出这样的事情,你还想继续留在建邺为官?你自己数数,你长了几个脑袋,是不是三头六臂,能让诸葛宛陵砍你的时候多砍几次!”孙既安又是狠狠一巴掌甩到孙同的头上。
“……若你回到江东,那么在我孙氏的立身之根基里,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毫毛,可你若是堂而皇之地站在朝堂之上,就算我解决了事端,让诸葛宛陵不能立刻杀你,可将来他只需要动一动心思,随便给你安上一个罪名,你一辈子都别想逃。”
孙既安缓缓地解释着,但即使只是解释,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让好不容易站直身体的孙同畏惧地一颤。
在孙氏之中,他最轻视的是这位大哥,最畏惧的也是这位大哥。
之所以轻视,是因为孙既安数十年来一直都维持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样子,从未展现出任何惊艳之才,只是能办好差事罢了。
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位大哥,却在那一天突然反转,好像一头猛兽吐露出了深藏的獠牙,一下子跃升到了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成为如今士族的领袖,这份城府,实在深沉,令人畏惧。
孙既安所说的理由当然是没有错的,所以孙同也没有办法反驳,只能是屈服地低下头颅,下定决心要去写那份辞呈。
不过临走之前,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校事府那边……”
“这已经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孙既安阴狠地道:“总之我会让校事府闭上嘴巴,你要做的,只是彻底退出建邺,这样一来,丞相或许会看在我们整个孙家的面子上,装聋作哑一回。”
事实证明,校事府确实不能再开口,因为可以开口的人都已经死了。
大牢里,秦轲皱着眉头望着那一具具已经发硬的尸体,一时间不敢相信这居然会是那名他见过面的牢头干出来的事:“薛家人全部都死了?”
“是,包括那个跟薛洋一起被抓进来的蛮人,都是被利刃封喉,其中薛洋、薛家那个老供奉等人的尸体里还查到了烈性毒药,显然要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两个人,下毒是必要的手段,只有下了毒,小宗师的高手才会如此虚弱,能被他轻易杀死。”
虎面色阴沉地说完了话,随后把目光转到那些狱卒的身上,这些人,都是牢头一手带出来的手下,对牢头几乎言听计从,偏生牢头居然如此无情,可以把这些人全数抹杀,世上居然会有这般冷血之人?
秦轲看出虎的悲愤,所以微微叹息一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别太自责,谁也不会想到,孙家居然可以在校事府里安插进这样一把刀子。”
“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证据一夜之间都被销毁,而证人也都已经成了不会说话的尸体,我们难道就这样看着孙同逍遥法外?”
“未必。”秦轲不这么看,“证据虽然是没有了,但至少已经查出了事情的真相,周大人不是已经上报了么?只要诸……丞相知道了,自然会安排人去查,想来孙同也不会一直这般逍遥的。”
但很快,朝堂上传回的消息结结实实地打了他的脸,在孙同以突发病重回乡疗养的名义辞官后,诸葛宛陵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在辞呈上上批注了照准二字,校事府一连几天都只是抓了几个不痛不痒的贪官污吏,随后整个建邺城又重新回归了平静。
所有的一切仿佛跟着那些已经入殓的尸首一同被掩埋,有关他们的事情也逐渐被众人所遗忘。
秦轲知道,这是朝堂的双方进行了一轮利益交换,以士族一方退让,诸葛宛陵的适可而止告终。
毕竟如今的荆吴,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稳定,外面强敌环伺,士族树大根深,诸葛宛陵终究不会因为孙同一个人的愚蠢行为而贸然跟士族开战。
至少明面上来说,原本九卿位置空出了一个,并且这个位置必然不再会属于士族,这样的胜利成果,已经足够。
只不过不管是校事府的人,还是秦轲自己,都会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遗憾罢了,要知道这一场看似隐没在阴影下显得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情,却前前后后已经造成了无数人的死亡,薛家几乎全家被灭,谁又能去替他们申诉?
不过就现在秦轲依旧还无法查到的事情是,公孙离去了哪里?
似乎从那天夜里之后,公孙离就突然在建邺城中蒸发了,或许她早已经死在了某个孙家刺客的手中,尸体被拖去荒郊野外埋了。
一想到这点,秦轲有些后悔那天夜里自己生出的怜悯之心,最终却导致了公孙离这个十分无辜的人也成为了权谋相衡的大车下,一颗被狠狠碾过的砂砾。
第六百九十二章 再见
朝堂的事情太大,而秦轲自认自己又太小,也就没有那么苦大仇深想要去撬动整个朝堂,而接下来的日子里,秦轲也是把身心都投入到了校事府事务的熟悉当中,也算是当了称职的半个校事府右郎中。
之所以只有半个,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蔡琰这个女军师为他出谋划策,许多案情的分析和事务的处理,如果没有蔡琰帮忙,秦轲自认自己还远远无法做到游刃有余的程度。
日子又回到了当初的样子,风和日暖,岁月静好,春季的建邺城在春日淅淅沥沥的雨中也逐渐迎来了植物疯长的时候,非但秦轲在自家院子里栽种的花草不断地向外探出新芽,整个建邺城的树木都显得格外翠绿精神。
当然,在这样的日子里,秦轲也不会真就闷着,偶尔还会和蔡琰一起出去找阿布等人喝喝酒。
众人齐聚的场合,新婚不久的张明琦酒气上头,总是不忘记炫耀自己家的那位“新妇”有多能干,把上上下下的事情做得井井有条,这种得意劲儿自然很快就遭到了众人的围攻。
“就娶个媳妇儿看把你乐的哟,得意什么呀?今年家里也给老子说了几门亲,知道咱是太学堂的学生,还知道这次立过战功,那媒婆眼睛都冒绿光,嘿,我还偏不急。”大楼满脸酡红,一边喝酒一边叫闹着。
而世家子弟的王祝则是一脸不屑地冷嘲热讽,道:“屁大点事儿就来吹,就你那歪瓜裂枣的样子,估计媒婆给你介绍的一个比一个没人样,再说了,不就成个婚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小爷去年就成婚了,也没见你们这样。”
大楼被一阵嘲讽,顿时怒了:“你他娘的成婚和不成婚有什么区别?天天就知道上青楼,我看你伺候青楼姑娘的劲头比伺候你家媳妇儿还足,有本事你把青楼买下来以后就住里面啊!”
秦轲噗哧地笑了出来。
在场的众人里,只有他对这件事情没有发表意见,因为蔡琰正坐在他的身边,虽然两人眼下还没有谈婚论嫁,但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和蔡琰早已经成为了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想到这里,他看向蔡琰那豪气干云和人拼酒的样子,微微笑着,蔡琰也似乎感觉到什么,下意识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微微一碰,随后都是心照不宣偷笑。
半个时辰之后,小千和阿布纷纷败下阵来,把酒坛子一扔就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大楼和王祝这对冤家倒是气势汹汹,依旧还是不停地划着拳对饮,甚至都因为赌气而不敢露出半点醉意。
其他几个太学堂的学子则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在一旁呐喊助威,有人甚至还敲着凳子当战鼓,用浑厚的声音唱着蹩脚的军歌,好像一切又回到了那北方的战场上。
这一仗,使得众人很多的朋友、兄弟没能回来,自然在经过这样的心灵洗礼之后,都格外珍惜这些能齐聚一堂的日子。
秦轲一眼望去,像是大楼和王祝这样的组合还有很多,或许在酒桌上,出身世家还是寒门,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当然……依旧不会有孙青的身影。
秦轲听说这个孤傲的孙家长子在军中已经越发厉害,甚至在最近的一次军演之中一人带着数百青州鬼骑就击溃了阿布控制下的一千五百步兵阵,黄汉升甚至还夸奖他颇有几分当年高长恭的风采。
这是一颗荆吴军界正在缓缓升起的新星,甚至本人修为在小宗师之中都已经算得上拔尖。
秦轲看着那显然这些天被打压得极狠,甚至脸上都有一道伤痕的阿布,心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和孙青为敌,那算上七进剑和压箱底的雷电,甚至加上小黑,究竟能不能击败他?
小宗师境界的修行者,每一个人都差别极大,强如宫武那样的高手,一人对阵三名小宗师依旧不落下风,恐怕孙青的实力也不会比宫武差多少。
秦轲望着桌上的酒坛子,心里也多了几分紧迫感,这几天他多加摸索,似乎已经逐渐找到了解决雷电小蛇的方法。
这还得感谢刘德的来信,虽然他实际修行的是先天地法“长生庭”,与秦轲的风术并不相同,但他当初从赵子云七出剑中寻到了一些诀窍,带给了秦轲不小的启发。
七出剑。
这是秦轲那一次在面对草原神箭手时,刘德为了万无一失教给他的剑术。
但实际上“七出剑”这一名称并不算是一个确定的名称,甚至没有什么明确的剑招,更多的是一种剑意,因此秦轲在当时只是学了个皮毛,到现在也只领悟了第一出。
“我把它称作萍水。”刘德这么说道。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某种程度上,刘德和赵子云都颇有儒将之风,因此取名也格外雅致些,而这道剑意的意思,是让用七进剑的人审视剑招,把它视作熟悉却又陌生的存在,才能从中发现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东西。
秦轲不断地深入研究,也是慢慢找到了一些感觉,并使得他在融汇七进剑的道路上更进了一步,甚至可以在一剑之中夹杂两进剑招。
而之所以刘德说七出剑能帮到他,因为七出剑的本身,就是七进剑隐没在背后的转圜余地。
七进剑,一进复一进,连进七次,已经是有死无生。
但若只知道进,那不过是莽夫之所为,毕竟再强悍的人,也不可能永远一往无前,否则等待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而萍水剑正是为了弥补这种缺憾才被创出,似乎也暗合了秦轲如今不得不为雷电小蛇寻找转圜机会的情形。
旁触及通。
正当这时,秦轲透过楼上的凭栏,望见一道正向着酒楼匆匆而来的倩影,她一身淡紫色的衣衫随风摆动,天光映衬下却依旧显得单薄消瘦。
“张芙……”秦轲有些愣神,一切的思绪都似乎回到了两人分别的那一天。
楼下人的面容明艳动人,而当她抬起头,望向上方的时候,眼里露出的没有讶异,没有害羞,有的只是率真的喜色。
张芙嫣然一笑,继而开始登楼。
两年不见,再度相见的情景秦轲私下也幻想过很多次,但幻想中的张芙,没有一次是这般坦然和欣喜的模样。
张芙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忙于招待着家乡的使者,导致她没有第一时间得到秦轲已经回来的消息,也是到了今天,她才终于腾出了时间,于是急匆匆地打听来秦轲和朋友们聚会的地点。
可真正两人对面相见之后,她却突然低头沉默起来。
酒楼终究不是叙旧的地方,于是张芙被邀请到秦轲的新家。这也是她第一次与蔡琰的会面,她甚至并不需要开口询问,就已经隐约察觉出蔡琰与秦轲两人之间的关系超乎寻常。
这世上的感情或许总是残忍的,而长时间的等待更像一朵在无人问津的旷野之中默默生长的花儿,熬过了许多严寒酷暑,却依旧等不来那个愿意为她挡风遮雨的有情人。
而冰雪聪明的蔡琰自然也能察觉张芙潜藏在平静之下的哀怨,所以从始至终,她没有开口说话,片刻之后更是寻了个借口离开,给了她和秦轲独处叙旧的机会。
……
“虽然我不是没有猜到,但刚才我看她回头看你的样子,还是有些替她难过。”
张芙出门之后,蔡琰悄然出现在秦轲身旁,幽幽地道。
秦轲愣愣地看着蔡琰,奇怪道:“你为什么要替她难过?说起来,她刚刚见到我的时候分明很高兴,可怎么越发……不高兴了呢?”
蔡琰注视着秦轲许久,终于愤怒地像是一只小老虎般:“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她喜欢你,可是你却喜欢了我,你觉得她能高兴得起来么?”
第六百九十三章 钟响
说起秦轲对于张芙的感受,他似乎一直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好朋友,一同经历了一些成长,倒没有存着什么非分之想。
离开荆吴后的那些日子里,偶尔想起最多的反而是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张芙总是吃不完一整个肉包,望着只能对肉包叹气的张芙,秦轲也跟着叹气。
还有,张芙做的点心很可口,每回做出来端给他吃,却只是羞怯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笑,这让秦轲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更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等着人伺候的小少爷。
还有那块碎掉的翠玉,秦轲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应该是丢在了伏牛山附近连绵的大山里,当时正逢与路明等人周旋,自然不可能再去寻回。
好在张芙似乎忘了这回事,刚才的谈话中也只字未提,秦轲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但在感情这件事情上,往往正是这种“稍稍松了口气”的样子,无形中会伤害到对方。
两人见面的默契感甚至远比不上和宁馨的重逢,那几天宁馨一有时间就在秦轲身边说这说那,秦轲也不嫌烦,自然而然地习惯了她的嘘寒问暖。
或许是因为秦轲从未对宁馨动过什么心思,一心只想着终于在这纷乱的世间找到了一位“家人”,而他或许从前对张芙有过什么朦胧的幻想,虽然之后的分别冲淡了仅有的这一丝念头,再次的相见总归会让他想起几分当时的懵懂。
当下的情况,秦轲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抚慰张芙,或者说,他很害怕自己再说错什么,给张芙带去更多不必要的困扰。
不过出乎秦轲意料的是,张芙远比他想象得要坚强,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虽遭受了挫折,但并未就此放弃,反而来看秦轲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甚至某些瞬间,让秦轲感觉她好像大有想和蔡琰竞争的意思。
不过蔡琰倒没有发什么大脾气,只是摇头叉着腰道:“之前我说有点替她难过,现在,我要收回那句话。”
换成是高易水,恐怕会很享受这种事情,甚至还会主动撺掇着两个女子相互斗争,到最后他再跳出来安慰两人,最后一手揽着一个大享齐人之福。
但秦轲不是高易水,更不敢想象把蔡琰、张芙两个出类拔萃的女子都拥入怀中的好事,于是只能佯装茫然,并且小心地把握着和张芙之间的关系,以尽力维持着那张随时可能会捅破的窗户纸。
与此同时,他在控制雷电小蛇上也有了不小的突破,一面已经恢复了一些巽风之术的异能,对于雷电小蛇的控制力也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引出部分雷电之力隔着五步距离伤人无形。
当然,在秦轲在太学堂让人帮着尝试之后,发现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如果把握不好释放出的雷电之力,依然容易导致全盘失控,最终引发一场电闪雷鸣般的爆炸,可若是释放得少了,又很难真正伤到那些修行者。
“大概只能做到让气血一重境界的修行者全身麻痹不能动弹?”秦轲叹气,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看似很鸡肋的一个收获,却并不让他感到沮丧,因为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他可以更好地控制雷电,到那时候,这出其不意的手段说不定能成为临阵抗敌的制胜法宝。
手中的底牌越来越多,似乎也在象征着他面对的敌人正在日渐强大,从前那个气血不过一重境界的山野少年,如今已经登堂入室,真正成为了一个足以让大多数人尊敬的小宗师,这一路的风风雨雨,常常让秦轲感觉有那么几分传奇色彩。
这天的早晨,秦轲按照惯例当先起床,在发现留宿的张芙和蔡琰依旧未起之后,孤身一人小心地开门出去,准备上街买几个包子回来配着早上的小米粥吃。
天蒙蒙亮,旭日还匍匐在山后用光芒揉着漫山遍野油绿的草木,而街道两旁的铺子已是升腾起了一片炊烟,叫卖声伴随着鸡鸣把这座大城从睡梦中唤醒,人们带着满脸的朝气,汇入了新一天的热闹当中。
“八个包子,两个什锦香菇馅儿的。”秦轲含笑对老板说道,他记得张芙并不热衷吃肉。
包子铺还是那间包子铺,人也依旧还是那张朴实且憨厚的脸,令人感觉到这才是一个真切的人间,并且在热腾腾的包子到手后,顺着那股温暖,秦轲终于感觉这座大城有了点家的味道。
这或许不像是稻香村那般宁静、温馨,但也有着缤纷的色彩,这里也有许许多多他喜欢,同时也喜欢着他的人,譬如宁馨,譬如蔡琰,譬如……张芙。
新婚的张明琦总算将父亲的骨灰送回家乡安葬,如今也走出了父亲离世的伤感,正是志得意满,在军中也越发被看重,地位稳固;大楼和小千这对死党依旧时常上门来蹭吃蹭喝;出身世家,性情放荡脾气执拗,却意外心眼不坏的王祝也总会言不由衷地给他带些好东西,甚至有几次还带来了几盒珠玉坊价值不菲的胭脂,分别送给了宁馨和蔡琰,说话的时候倒还是趾高气扬的,鼻子里哼哼着这是他家内人不大喜欢用的那几盒。
还有隔壁的裱糊铺子里脾气火辣,一眼能瞪得男人不敢纳妾的林婶,街头对面那卖着馄饨,手脚极其勤快的张婆婆,巷子口那家据说开了六十年酸辣面片汤铺子的老李头……
秦轲觉得自己会慢慢习惯建邺的生活,哪怕不回稻香村,日后这里也可以是一处很好的落脚之地。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先找到师父,再最终做出决定。
秦轲和包子铺的老板笑着闲谈了几句,随后打了呵欠一路拖着脚步慵懒地往回走,正好这时候旭日东升,天光如同大团大团的朱砂被打翻,泼出了远方的云霞,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美感。
秦轲眯着眼睛,看得微微有些痴迷,只觉得这片红色仿佛一片升腾而起的生机,化作骏马在天际奔腾,踩过江河,踏平野草。
红色……
秦轲打了个寒噤,突然发现在不远的前方,有一抹更加鲜艳的红色正缓缓而来。
那是一位身穿火红衣袍的女子,一头及腰黑发如夜色里的海潮,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化作波浪,头顶上则点缀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发髻,振翅欲飞。
她白嫩的脸颊上,一对柳叶般的眉毛优雅动人,轻薄的红唇娇嫩欲滴,最重要的是,那一对凤眼此刻是如此深邃,好像她微微一眨便能摄人魂魄。
如果说她是一块美玉,恐怕这天下再厉害的工匠,都无法雕琢至如此地步。
朝霞终于到了最为明亮的时候,却让人感觉莫名地暗淡,而女子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如神性的光泽,令人迷醉。
但秦轲并不像是那些街上的普通人一般被这个这个女子所吸引,相反,他怪叫了一声,满脸恐惧地转身狂奔,好像疯了一般脚步如飞。
随着几个起落,秦轲已经顺着房梁直接落到了另外一条街,小宗师的修为在此时展露无遗,只不过这一次他并不是在战斗,而是在逃命。
然而那股可怕的气势依旧如影随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里的气血像凝固般停止了运转,他的整个身体变得迟钝无比,每走一步都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
“为什么要跑呢。”那个悦耳的声音已到了身后,十分冷漠。
秦轲满头大汗,却发现自己越是迈步,身上的重量就越重,到了后来,他只感觉有一座大山都压在了肩膀上,双腿也开始支撑不住,不停地打颤。
秦轲艰难地转过头。
洛凤雏正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没有一丝遗漏。
“之前的那些力量,都被你用完了?”洛凤雏只是轻轻一句,秦轲就面如死灰,他知道洛凤雏已经看出他就是当初在战场上和她大战了三百回合的“黑龙”。
只可惜的是,鸾凤依旧还是翱翔九天,俯视众生的鸾凤。
而在她面前的秦轲,如今却已经成了一个空架子,别说神龙之力,就连他怀里的小黑,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拼命地往衣服里钻去。
“姑……姑娘,你认错人了……”秦轲抱着侥幸,脸上费力地堆出了一些假笑。
小黑终于抓不住他的衣服,哧溜一下地从胸口飞了出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飘在半空中,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挪动半分。
洛凤雏没有表情,依旧看着这一人一兽。
秦轲的表情彻底塌了,捂着脸无奈地地道:“如果我现在求饶还来得及么?”
这一日,建邺城宗庙内从未响过的礼器青铜大钟被人疯狂地敲响,声音响彻整个大城。
数名身穿礼服的宗庙司祭在祈福中吐血倒地,不省人事。
不过对于茫然的百姓们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们只是都在议论纷纷,觉得这久没有响过的大钟声音如此浑厚,宛如闷雷。
街道上,有一抹几乎无法被看清的红色裹挟着一人飞身出城,后方身穿白衣,手握龙胆长枪高长恭则穷追不舍,胯下赤火嘶鸣如巨兽,虽然奔袭速度惊人,但一对眼却像人一般闪烁着惊惧与不安。
第六百九十四章 吃饭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些日子,秦轲已经重复问了很多次这个问题。
面前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蒸笼被打开的一瞬间,磅礴如云的白烟争先恐后地攀升,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进入仙境。
但恰到好处的叫卖声又人们重新拉回这个充满着人味的人间,沿街贩卖的饰品做工精致,铜镜和堆成小山一般的柑橘一样金光四射。
把街头上还有杂耍艺人在表演,不时引起围观者的一阵叫好,秦轲可以看见里面一身腱子肉的人正踩着高高的高跷,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口吐火焰。
“我旁边这个才是真正能飞又能张口吐火的人。”秦轲忍不住咕哝了一声,随后打了个寒战,生怕被一旁的洛凤雏听见,只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洛凤雏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迈着脚步向前,逐渐融入这片人间,但可惜的是不论她行走动作如何悠闲,如血般红艳的红衣和那美到如神女一般的面容都会让人为之侧目。
秦轲望着洛凤雏的背影,沉默片刻后还是叹息一声,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这些天他当然试过逃跑,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事实证明,没有神龙之力的他在洛凤雏面前和蚂蚁差不多,就算他逃跑的速度再快,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洛凤雏就可以到达面前,接踵而来的就是一阵“折磨”。
洛凤雏的手段很多,有时可以在一瞬之间用一股无形之力将他镇压,仿佛千钧大石压在背后,但偏生她看起来毫不费力。有时好像故意戏弄他一般,眼睛移动之间,一道道火焰便从秦轲周身腾起,化作软鞭,对着他不停抽打。
秦轲只消中上一鞭,身上便会如火灼烧般疼痛,可无论他怎么躲避,洛凤雏的软鞭都能后发而先至,动作迅猛如雷,他堂堂一个小宗师常常被打得哭爹喊娘。
明明身怀巽风之术的他却被人虐得如此之惨,他自然感觉到一股挫败感,唯一值得他还能高兴一些的,大概是他的躲避身法也在这段时间里有了很大长进,从一开始根本一鞭都避不开,到后面已经可以勉强避让开几鞭。
不过一旦洛凤雏真认真起来,他依旧会被打得惨叫不已,根本没有任何求饶的余地。
走在路上的秦轲回想起这七天来惨绝人寰的日子,恨不得抹一把鼻涕眼泪,不过包子的香气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大概在原地踌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迈开脚步奔跑到洛凤雏身边可怜兮兮地道:“喂,能不能先停一停,这些天你一直在走,中间我一共就吃了三顿干粮,就算是小宗师也快饿出毛病来了。我不管,我得好好吃点东西,就算你待会儿再打我一顿我也认了。”
洛凤雏还是面无表情,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反而搞得秦轲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他也是硬着头皮才开口,经过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可以用“喜怒无常”来形容洛凤雏,除了逃跑之外,连他去小溪边喝口水都能被洛凤雏逮到理由鞭打一阵,搞得他快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人还是一条丧家之犬了。
现在好不容易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怎么样也得好好吃上一顿才行。
秦轲坚定了信仰,握紧了拳头,终于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度开口。
结果洛凤雏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走过他身侧,继续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秦轲在原地愣了片刻,又追了上去恼火地道:“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我要吃饭!我跟你不一样,你不是个人,七天来水都可以不喝,但我不行!反正我现在要吃饭!”
洛凤雏的脚步戛然而止,转过头凝视着他。
秦轲原本才刚刚爆发出来的怒火立刻被这一眼压制了,一时间他居然有些结巴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妥,于是解释道:“我说你不是人……不……不是那个意思……是说你现在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是说你的境界高,实在是高……”
好在洛凤雏破天荒地没有鞭打他,或许也因为两人身处这熙熙攘攘的街市,所以她缓缓开口道:“好,吃饭。”
“嗯?”秦轲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要吃饭?”洛凤雏依旧冷冰冰的,“我知道这里有一家酒楼,掌柜的在稷城还给仲倪做过几年膳食,现在建邺城里许多有名气的厨子都要喊他一声师父的,还是说,你改了主意,不想吃饭了?”
“那当然没改……哈哈……没改……”秦轲松了一口气,终于笑出声来,随后紧跟着洛凤雏的脚步,同时随意地问了一句道:“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儿?怎么感觉你很熟悉的样子?”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已经感觉不对劲,明明是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股灼热气息却骤然来袭!
秦轲的瞳孔猛缩,同时脚步连续踩出,整个人几乎化作一道残影在街道中穿梭,凭借着直觉不断地躲避着那股灼热气息。
如果此时任何一名小宗师修行者在场,一定会对面前的景象震惊不已,尽管秦轲刚入小宗师境界不久,然而他的速度却十分可怕,甚至因为他的动作太快,大多数行人只感觉到一缕风穿过,带起阵阵凉意忍不住露出笑颜。
然而再快的秦轲依旧躲不开那道灼热的气息,随着“噼啪”地一声,鞭子的声音如同爆竹一般炸响,一股火辣辣的灼痛已经在秦轲的背心蔓延。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变成一个滚地葫芦,在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甚至还撞倒了一个扛着挑子的菜农。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秦轲咬着牙,感受着背后的灼痛,他也知道此刻他的身上非但没有伤痕,甚至衣服都没有半分破损,偏偏这种疼痛让他十分愤怒,却无从爆发。
“你有病啊!我问个普通的问题,你打我干什么!”
只可惜,还没等众人因为他的叫喊声把目光转过来,他已经像只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了,并且在大概五十步的距离之外,又挨了无形的一击,疼得他龇牙咧嘴。
五十步了。
忍着痛,重新走回洛凤雏身边的秦轲这么想着,从一开始,他面对洛凤雏的“鞭子”只能跑出三步,但在这七天的锻炼之下,他越跑越快,因此这个步数也随之增长。
但不管怎么增长,他到底没能避开洛凤雏的手段,看来除非是在小宗师境界更进一步,才有可能有所摆脱那无所不在的鞭子——当然,这得是洛凤雏心情好时候。
两人一路来到一间气派非凡的酒楼门前,秦轲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牌匾,看着上面那龙飞凤舞的文字,眼睛微微一亮,只不过名字倒是很普通,叫“南阳酒楼”。
此处是南阳郡,那么酒楼叫南阳酒楼,似乎顺理成章。
但转念一想,这普通的名字,不正是一种气魄么?甚至隐约让人觉得,就这么一间酒楼,就已经代表了所有的南阳郡酒楼一般。
洛凤雏同样也站在门前,目光微微变化,似乎在沉思什么,许久之后,才突然轻叹一口气,走进了那扇大门。
第六百九十五章 三人
秦轲进门只走了几步,立刻为南阳酒楼的大气布置微微惊叹,一块不知道如何运来的大石矗立前厅,足足四丈有余,像一座厚重的大山般伟岸,又好像一把宝剑,直插云霄。
房顶处开了个巨大的口子,阳光尽情地洒落在大石上,冲刷出斑驳的痕迹,泉水潺潺从上倾泻如瀑,顺着大石的身躯落到水池之中,音乐可以看见几尾大鱼在水浪之中翻滚追逐。
尚不到中午,这间酒楼已经坐了不少食客,喝酒说笑不一而足,十分热闹。
“这气魄,怕是不比建邺的任何一间酒楼差吧?”虽然也亲身去过稷城,见识过宏伟场面的人,甚至在公输家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布置,但秦轲还是觉得布置这酒楼的人有那么些高远之意。
他小心地探着脑袋看向洛凤雏,“这么好的酒楼,是不是很贵?我可没带多少钱,你带钱了吗?不对……你会用钱吗?”
洛凤雏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随后也不发一言,熟络地顺着楼梯处向上走去。
秦轲苦着脸跟在后头,并不是他守财,只是这一次被洛凤雏抓来完全就是个意外,所以身上确实没带多少银钱,难不成今天他要和洛凤雏学那些江洋大盗一般,吃一顿霸王餐?
不过点菜的时候,秦轲才发现这酒楼的东西并没有那么昂贵,至少相比较建邺还算便宜,才长出了一口气,摸了摸怀里的一锭银钱,看向三楼凭栏外。
食客们喝着酒评头论足,说今日正是泄洪的时候,上游三座堤坝同时打开闸门,任由江水滔滔而下,卷得整条将都如同怒龙一般不断地翻涌。
原本往日这条江里还有不少打渔为生的渔民,今日这般情景,自然是不敢坐渔船下水了。
但秦轲却眯起眼睛,发现就在远方江水之上,居然有一道小小的人影漂浮,纵然江水如何汹涌,这个人仅仅凭借着一条竹排,一根竹竿,就在这江水之中肆意行动,稳如泰山。
“好身手。”秦轲低声说了一句,也是暗暗猜测这个人的修为如何,至少换成是他在此时下水,也不见得能比此人高明。
洛凤雏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人,但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望向菜谱,开始点菜。
如果说常人点菜还需要思索的话,洛凤雏几乎是张口就来,甚至说出每一道菜名中间都没有任何停顿,一连串的开口把店小二给折腾得满头大汗。
“客官……您慢点……这么多,您都吃么?”
洛凤雏没有看他,只是顿了顿,随后继续不停地说着,甚至在一旁的秦轲也忍不住制止道:“可以了,一共就我们两个人,你点那么多菜做什么?”
但最终,秦轲还是没能阻止洛凤雏,或许是因为这个女人在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疯狂的心,天知道她会不会突然一怒就把自己打得痛不欲生,还不如不开口为好。
不过听着洛凤雏用那悦耳的声音坚决地点下那么多菜,秦轲脸色也逐渐有些难看,一只手摸着怀里的银锭,知道自己这顿霸王餐怕是跑不掉了。
宗师……不……这圣人境界的高手,白吃人一顿也应该能理直气壮对吧?秦轲无奈地想着,随后听见洛凤雏停了嘴唇,最后又动了动:“就这样吧,我只记得这些。”
只记得这些……
秦轲总觉得从里面听出一些奇怪的意味,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能肯定洛凤雏确实对南阳很熟,或许是在这座城市生活过。
等菜的间隙,从楼下又走上来好几人,持枪带棒,风尘仆仆,一幅江湖人打扮,一坐下来就吆喝着先来几壶酒喝,随后当先一名微胖的骂骂咧咧,居然直接脱下了自己鞋子开始揉起脚来,弄得一旁食客是敢怒不敢言。
“我草他大爷的,帮主这太不讲道理了,一封信便要人三天赶来南阳,真以为老子们背上都插着翅膀不成。”
“胖子,瞧瞧你什么样子!”持枪者刚刚把枪摆下,皱了皱眉头,“这是南阳酒楼,不是你的一亩三分地,把你的臭鞋给穿回去!”
胖子当然不干,立刻就瞪大了眼睛:“嘿!好你个蒙涯,老子可不是你下属,老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有你训斥的份儿?南阳酒楼怎么了?老子就爱在这种雅致地方捏脚,正好好好冲冲这里的那股那股子酸腐味。有谁不服?”
胖子身材高大,用的又是一柄看上去就十分沉重的大锤,十分彪悍,所以站起身来四下用小眼睛瞟着,倒真没有一人敢站出来。
胖子哼哼一声,坐了回去,咕哝着:“要不是来得急,老子还想去青楼抱个姑娘来陪酒呢,你能怎地?”
蒙涯顿时面色铁青,骂了一声:“狗改不了吃屎。”
胖子颇为得意,看着蒙涯讥讽道:“老子又不是你,你出身将门,祖上又是当过将军又是做过大官,老子连祖宗都不知道姓甚名谁,反正爱谁谁,顶个屁用。”
他又揉了一会儿酸痛的脚,抬起头道:“大哥呢?”
蒙涯依旧还在气头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从牙缝中吐出一句:“你问老子,老子问谁去?”
胖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好歹会在老子面前称老子了,不然老子还真不乐意跟你这文雅人坐一桌。”
这时候楼梯口却传来爽朗的笑声,楼梯上有人步步稳健向上:“坐一桌还是要坐一桌的,胖子你也该好好改改这性子,学学人家蒙涯,闲来多读几本书。”
两人同时站起身,看见从楼梯口出现的一人,此人披着斗笠,挂着鱼篓,外表极为普通,应该是个渔夫。
两人喜上眉梢,一同喊了声:“大哥!”
渔夫含笑点了点头:“很好,蒙涯没怎么变,胖子倒是又发福了,看来这几年漕运的油水确实不少。”
“还不是托大哥的福。”
秦轲坐在一旁看得分明,认出这个穿着斗笠的人正是刚刚他看见的那个在江上飘荡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人速度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这两位江湖人士的大哥。
漕运?秦轲在校事府倒是看过相关的卷宗,知道这行当专门负责水上运输,甚至许多时候运输的还是官粮,水手遍布各地,多年来已经组成了各种各样的江湖帮派。
想来这三人都是这种水上帮派里的人吧。
秦轲推测道。
好在这楼里今天风不小,穿堂而过也能把那胖子的脚臭带走,所以他坐着倒是没有太多不适,而且因为洛凤雏一直坐着怔怔出神,也不敢去打搅,只能听听人家的事儿图个一乐。
三人寒暄了一会儿,方才坐定,直性子的胖子声音颇大,问道:“大哥,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急?老子还有好些船要出去呢,结果这么一封信都给耽搁了,我可不管,帮主要是拿不出什么好说法,老子要定了他收藏的那把‘山崩’锤做赔礼。”
“就你话多,一点亏都吃不得。”蒙涯冷笑道。
胖子眉头一竖,却被渔夫笑着挥手制止,道:“那东西上次你就跟我提过,这次帮主也跟我说了,只要办好了差事,东西送你也无妨,算不得什么大事。”
“真的?”胖子终于来了兴致,“那你快说说,帮主急着招我们来,是想做什么大事?是不是跟八只手干一架?正好老子一直看他不顺眼,上次不但抢老子的生意还打伤了老子的人……”
第六百九十六章 鲤鱼(二更)
“好了。”渔夫喝了口酒,发现胖子还是叽叽喳喳说个没玩,只好出手摁住了手舞足蹈的胖子。
“这次的事情跟八只手还真没关系,八只手虽然麻烦,到底没能耐划过江北,顶多算得上肘腋之患,不至于伤到我们的根本。”渔夫说到正事,面色凝重起来,“帮主这一次是遇上难事了,前些日子巴大人据说跟朝中一桩案子有所牵扯,被罢免了官职召回建邺,如今新来的龚大人大抵是觉得咱们老船帮不是嫡系,又想多分一份油水,所以想把这漕运的差使让别人做。”
“什么?”蒙涯勃然变色,他当然知道对于他们这种靠漕运过活的江湖帮派,一旦丢了这差使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蒙涯还在思索,胖子已经破口大骂:“这些狗官,就知道他们胃口大,咱们这么多年累死累活才把这架子给撑起来,结果他们一句话就想换人?那让咱们帮里上下那么多兄弟,他们喝西北风去?”
他骂得响亮,也不知道是因为体胖的缘故,一脚跺在地上都震得周围食客们一惊,不过这一次,连蒙涯都没有再阻止他的怒吼,只是坐在一旁握紧了一旁的双枪,眼里满是戾气。
胖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渔夫郑重道:“大哥,你就说,要兄弟怎么干?只要你一句话,兄弟我就算是带着人冲进衙门,也得把那狗官给砍了,让他们知道咱们老船帮也不是吃素的!”
渔夫也是被胖子这一惊一乍弄得有些无奈,不停地让他冷静,同时亲自给他倒了一大碗酒,好堵住他那张嘴巴:“先别急着生气,这事儿并非没有转机,何况,就算你冲进去把龚大人杀了又有什么用?那可是钦点的朝廷命官,不是八只手那种小喽啰。”
说着,渔夫敲击着桌面,加重了语气道:“好在这事儿还不是龚大人一人说了算,另外几位大人反对,龚大人总不好撕破脸皮去争,只是他始终不肯放弃,还是选了人,想让他们跟咱们争上一争。”
“怎么争?”蒙涯问道。
“当然是按照河上的规矩争。”渔夫冷笑了一声,生出一股阴冷气息,“丞相天纵英才,平定江南立了荆吴,咱们也有了安稳日子,没怎么跟人大动过干戈,于是别人就都以为咱们都好欺负了。但要在这条河上讨日子,可不是靠大人空口一句话就够的,帮主这次招人回来,就是要让人家看看,只要咱们不愿意,他们别说开张做生意,就是码头上做点活计也是休想!”
一句话说完,渔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碗撞击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震得胖子和蒙涯都有些热血沸腾。
“这好啊。”胖子天生就是个闹腾性子,对于这种事情非但不怕反而更加兴奋,“正好老子也手痒,这几年帮主老说要克制克制,克制个鸟!说白了这条河还是拳头刀枪管用!大哥,那个跟咱们争的兔崽子是谁?老子好去会会他。”
蒙涯也微微点了点头。
渔夫看着自己和兄弟能这般同心协力,也是有几分豪情,微微笑了笑后道:“南阳洛家。”
秦轲的瞳孔突然一缩。
这时候,菜一盘又一盘地端了过来,从伙计的手里小心地被放下,在桌上相互挨着像一朵绽放开来的牡丹花。
秦轲要了三碗饭,捧起一只碗便开始夹菜,油星在空中微微迸溅,看上去吃得格外欢畅。
坐在他对面的洛凤雏则是完全一个反面,只是微微伸出筷子在每一道菜上夹上零星的一点,放入如火焰般的红唇之中细细咀嚼,眼神之中再度露出那种追忆的般的色彩。
秦轲不知道她到底在回忆什么,也不知道她在南阳到底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只能装作看不见,以免惹祸上身。
伙计一趟一趟跑得气喘吁吁,直到把菜大多上完,才歉意地对着秦轲和洛凤雏道:“客官,实在对不住,今日河里开闸放水,打渔的都没能下水,咱们东家又不肯用外面贩子的鱼,说不是新鲜打上来的鱼会砸了咱们楼子的招牌,所以今天那道红烧鲤鱼是上不了了,贵客真要真是想吃,明日晌午,保管给您留一条。”
洛凤雏没说话,秦轲看着满桌的菜早已经十分满意,并且他也知道这顿多半是白吃白喝,自然微笑着摆手,让伙计离去。
而伙计在这一桌说完,又走到了刚刚那三兄弟的桌前,把刚刚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言辞诚恳。
然而胖子却是不买账,立刻就大声叫嚷起来:“什么?鱼没有了?老子千里迢迢赶来,好不容易在楼子你歇歇脚,想吃你们楼里最出名的红烧鲤鱼,你跟我说没有?那老子不管,要不你让你家老板现在下河去捞,反正老子今天一定要吃到鲤鱼。”
伙计对胖子有些畏惧,也是不停地道歉道:“这个真没有……您看看,今天来这吃饭的,桌上都没有鲤鱼……”
胖子再度怒喝,“今天要是没鲤鱼上这张桌,信不信爷现在就砸了你的楼?”
“胖子,不要惹事,这楼子的背景可不小。”渔夫安抚了胖子,同时解下了了腰间的鱼篓,洒然笑道:“常人在这种时候自然是下不得水的,不过我今天知道你们要来,所以先行下了一趟水。虽说水流湍急,却也正是最好的时候,这家伙到底还是呆不住,跳了出来。”
伙计先是一怔,接过鱼篓一看就惊叫出声:“呀……这是……金鲤鱼?”
周围的食客们听了纷纷地凑过去,只见伙计从鱼篓之中掏出一条又大又肥的鲤鱼来,与寻常鲤鱼不同,这条鲤鱼脱水如此之久,依然强劲有力,抖动之间每一片鱼鳞都在散发着熠熠金光,伙计险些提不住。
金鲤鱼滑溜,伙计正要再塞回鱼篓,谁知那鱼一下子腾空跃起,居然向着凭栏外飞去……
只是还没等它越过凭栏重新投入江河,渔夫一只手甩出鱼竿,几乎无形的鱼线长了眼睛似的抄住了鲤鱼,转瞬在鱼身子上缠了十几道,再一发力,便将它扔回了鱼篓。
“这家伙可狡猾着,已经生了灵智,再过个百年说不定能在这条河里长成一条恶蛟了。”渔夫笑道。
胖子刚刚眼看鱼腾空而起,心脏一直悬到嗓子眼,如今安静下来,又是发了一阵火,对着伙计骂骂咧咧:“还不快去做?险些把咱大哥辛苦一趟抓来的妖鱼给弄丢了,要是做得反而难吃了,老子还得拆楼。”
伙计自然是羞赫地不停点头,同时也面露喜色,知道这样的鱼十分罕见,东家看见了肯定也十分高兴,甚至还会给不少赏钱,于是喜滋滋准备下楼去后厨。
没曾想还没迈出第一步,他突然感觉腿脚一麻,整个人跪倒在地。
“这鲤鱼我要了。”洛凤雏依旧坐在椅子上,神情淡然地道。
秦轲坐在对面,也是不住地苦笑,知道到底还是出了事,刚刚那三人提到了“南阳洛家”,他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现如今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
洛凤雏可不是真想要那条鱼,不过找个由头寻一寻那三人的麻烦罢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冲突
秦轲甚至没有尝试去阻止冲突的发生,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一下子酒楼内的局势就变得剑拔弩张。
“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娘们,长得倒是不赖,怎么着?是嫌弃对面的小白脸儿软弱无力,想要找个堂堂正正的汉子解闷?大爷我怀里正好缺个人,这鱼嘛,要不大爷用嘴亲自喂喂你?”
三人都是江湖中打打杀杀过来的,又是在漕运这样的行当里做事,身上自有一股匪气,特别是胖子的身上最为凸显,对洛凤雏突然提出的这种要求,他自然是不可能予以满足。
胖子有恃无恐,一双眼珠子放肆地打量洛凤雏那张散发着淡淡光彩的面容,无法掩饰地露出了几分**的笑容。
话音未落,周围的食客们已经跟着荡笑了起来。
坐在一旁秦轲本还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听到胖子的话,立刻捂住了额头,两眼一黑。
深吸一口气之后,他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挪伸到了怀里,触摸着匕首的把柄,似乎随时准备做些什么。
洛凤雏依旧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只是缓缓地望向三人,美目之中似有琉璃光华静静流淌。
胖子还不知道自己面前坐着的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存在,依旧嬉皮笑脸:“怎么了?看见大爷的威武雄壮,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刚刚不是挺……”
平地里一声爆裂声如惊雷一般炸响!
几乎没有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那一声爆响之后,空中突然飘荡起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到了众人的头上。
此时正处春季,自然不会下雪。
秦轲根本没有去看那些如雪花一般的米饭,只战战兢兢地注视着洛凤雏的神情不敢松懈:“有话好说……真要动手让我来,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在场的众人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察觉到洛凤雏的杀机,当然这并非是因为他的修为高,更多是因为他这些天已经知道洛凤雏的性情,所以对她的动作有了一些预知。
如果不是他千钧一发之际掷出手边的饭碗,恐怕胖子现如今已经被无形之力穿心而过,横死当场了,洛凤雏甚至不必认真发力,只消随便看过去一眼,自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精神力量凭空而出,如箭般锐利。
只可惜,胖子本人,甚至是站在他身旁的蒙涯还有渔夫都感觉不到这一点,只是看见秦轲掷出饭碗,随后饭碗在他们面前凭空炸裂,米饭四处迸溅,以为是秦轲先手故意挑衅,顿时怒火上涌。
渔夫向来脾气不错,但面对这般羞辱也是神情阴沉:“这位朋友,烦请报上名来,若是有什么仇怨,也好说个明白。”
“大哥,跟他废话什么,老子这就取他狗命。”胖子却根本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大怒之下已经握着铁锤轰然砸落。
秦轲摸了摸匕首,终究还是没有出鞘,于是只抬起一手,五指微微张开,居然灵巧地绕过铁锤直接从后方握住了胖子的手,直接抬着胖子的手腕向后一推。
胖子身形臃肿,只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透入手腕,把他整个人推得向后踉跄走了几步,撞在正要向前的蒙涯身上。
渔夫眼见秦轲这般厉害,也不再顾及什么江湖规矩,一声低喝之间已经出拳,虽然不用兵刃,威势却远胜胖子的铁锤,直抢秦轲的肩膀,想要一举摁住秦轲的身躯。
然而秦轲如今修为已经稳稳地站在小宗师境界,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摁得住的?
随着他的肩膀微微一沉,渔夫精准计算下的一招已经落了空,甚至秦轲还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把肩膀猛然向着渔夫的身体顶了过去。
渔夫含着一口气,一招落空之后就是立刻后退,绝不有半点流连,所以倒是没有被秦轲顶中,同时足下力量再度迸发,噔噔噔三声踩得地板嘎嘎作响,随后双掌推出,猛拍秦轲的胸口。
秦轲也是轻轻“咦”了一声,倒是没有想到渔夫反应会这么快,但同时脚下也退了一步,正好避开这一掌,同时抬起一脚直踢渔夫的膝盖。
锋芒一闪,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却是蒙涯的双枪到了,因此他也不做追击,收回腿脚的同时一勾椅子,直接把椅子扔向蒙涯,逼得蒙涯后退,同时一只手击中胖子的肩膀,打得此人一个踉跄。
转瞬之间,秦轲已和三人交手数次,尽管时间非常短暂,他所展现出来的速度和反应力,却让三人心中有些震撼,甚至不敢再急匆匆地进攻,而是各自后跳一步,冷冽地打量起秦轲,如临大敌。
秦轲没有看三人,依旧将目光停留在洛凤雏身上,因为他知道在场真正能决定胜负甚至是生死的只有她一个人。
洛凤雏也看向秦轲,似笑非笑。
虽然她刚刚一眼并不包含刻意激发的力量,威力十分有限,但秦轲能察觉并且以饭碗抵挡下来,这一点便是许多已然成名的小宗师高手都做不到。
“看我做什么。我只要看见鲤鱼摆在我的面前,至于你想怎么做,我没什么兴趣了解。”洛凤雏淡淡地道。
听到这一句,秦轲如蒙大赦,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腰杆子也挺直了一些,终于迈出一步,正对上三人。
“你们听见了?我们只要鱼,留下鱼,三位自可安然离开。”秦轲也生怕洛凤雏突然改了主意一眼就“看”死了三人,所以不介意说得跋扈一些。
“放你娘的屁……”胖子已然破口大骂。
渔夫猛然一摆手,止住胖子同时拱手对秦轲道:“在下邝铁,敢问足下名号?”
秦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些江湖人一套套的有时候还真是麻烦,如果不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自己还真不想出这个头。
“我姓秦,别问我名号,我跟你们那些水面上的事情毫无关系,与三位的帮派更没有什么过节,我只要这条鱼,如果你们执意不给,那我只好……请你们躺着出去了。”秦轲故作冷漠地扬起了下巴。
“原来是秦公子,久仰。”邝铁张口便是一句客套,随后道:“鱼,我将来倒是可以再抓,但若这么白白给了你们,一旦传扬出去,我兄弟几人也没脸在这南阳做人了。不如这样,我们出了楼,放开手脚堂堂正正斗一场,若是你赢了,这鱼送你们也无妨,权当我交个朋友。”
秦轲巴不得这些人和洛凤雏离得越远越好,所以只是看了洛凤雏一眼,发现她没有表示异议,立即点头应声:“好!”
于是四人一同下楼,甚至不少看热闹的食客也随着跟了去,楼子里变得冷清许多,只剩洛凤雏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向了楼外那翻涌的河水。
她并不担心秦轲逃跑,除非有其他圣人帮助抹掉秦轲身上的印记,否则天下之大,秦轲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逐渐被她的精神力所感知到。
可这世上,哪里还能再出那么多圣人?
或许高长恭已经十分逼近那道门槛,但他依旧需要一个契机,才能真正通彻天地。
洛凤雏眯起眼睛,侧着脑袋用一只手撑着,难得露出猫儿一般慵懒的神情,如瀑青色披撒遮住半张脸颊,却在美丽之中更添了一份神秘和真切。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她低声喃喃,随后声音里的寒意再度浓郁起来,“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孩子给你陪葬。”
第六百九十八章 过江龙王(二更)
此时的秦轲还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在鬼门关面前兜兜转转,只是一心一意想要救这三兄弟于水火,以免他们不明不白地被洛凤雏一眼杀死,圣人是无法估量的可怕存在,如果说宗师境界可以把其下的所有修行者当成孩童,那么圣人恐怕已经十分接近天穹。
想到这里,秦轲不免有些腹诽,自己怎么老是跟这些大高手撞到一起?这天下宗师,他已经见得太多,早已经不新鲜,就连传说中千年难得一见的圣人,他也已经见了两个。
嗯……王玄微只做了那么一刹那的圣人,而高长恭……应该还不算圣人,不过据他自己说,总也快了,所以现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高长恭赶紧破境,如此与洛凤雏旗鼓相当,他也就不至于继续身陷囹圄了。
“就在此处吧。”走到江边的邝铁严肃地拱手道:“南阳酒楼的掌柜当年据说和诸葛家关系匪浅,我等虽身份地位卑微,但对丞相也是十分敬佩的,自然不会在那酒楼里全力出手,到了此处便没了那些顾忌,不知公子是否携有兵刃?”
“我带了把匕首,不过用还是不用,得看你的本事。”秦轲伸了个懒腰说道。
他知道邝铁在酒楼里有留手之嫌,但几次交手下来,他大概也猜到了邝铁只是修为逼近小宗师,还没有真正越过三境的门槛。
“你们三个一起上吧。”秦轲笑道。
胖子正要动手,然而邝铁却面色一肃,拦住胖子并抱拳道:“以多欺少,非正义之举,若公子不嫌弃,我愿与你单打独斗,如何?”
“大哥!”胖子和蒙涯立刻喊了起来,他们刚刚交手中怎会不知秦轲实力惊人,自然不放心邝铁单人挑战,但邝铁表现出十分坚决的样子,反倒让秦轲肃然起敬。
他这一路走来,虽也见过墨者一样行侠仗义的侠客,但更多遇到的还是那些不择手段的三教九流,没想到邝铁也是一身的侠客风范,这让他更相信自己没有救错人。
不过邝铁到底不是个傻子,知道自己实力并不是秦轲的对手,所以指了指江岸上那随着水流不断起伏的竹排,道:“不过……邝某一身修行大多在这水流之上,离了水流恐怕真不是公子对手,不知公子可敢屈尊,与邝某在这江上一战?”
这话一出,秦轲倒是也有些好奇,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那看上去简陋无比的竹排,想到此人刚刚就是驾着它横行于大河暗漩之中,顿时来了兴致,笑道:“那有什么不敢?”
说完,他腿脚轻轻一跺,整个人腾空而起,随后如雨燕一般,轻轻落到竹排之上。
水流上的竹排晃了晃,秦轲也跟着摇晃了一下,随后又很快稳住,咧嘴笑了起来。
邝铁眼见秦轲这般坦然,也不多言,大笑三声后直接提起那摆在河岸边上的旧长篙上了竹排,他再奋力一推,那捆绑着竹排的缆绳顿时崩断,随后两人就这么顺着湍急的水流往大河中心而去!
蒙涯和胖子两人在河岸上也是追逐着竹排,身后则是一群看热闹大呼小叫的食客紧随其后。
竹排上,和邝铁交上手的秦轲发现他的兵器居然就是手中的长篙!
原来,这根长篙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因为多年触水已经变得有些肮脏,然而上面的锈迹却足以表明,这不并非常人所用的竹篙,而是一根以精铁铸造的长篙!
脚下的竹排长约三丈,宽却只能挤不到两个人,而两人分别立于两端,长篙长有一丈余,某种程度上,邝铁只需要在竹排中心,几乎无所不至,就可以把秦轲逼得无立足之地。
“公子小心了!”回到竹排上,邝铁好像回到了熟悉的家里一般,整个竹排的每一个角落他都熟悉无比,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尺寸他都了然如心,豪迈之意顿时生出,竹篙随着他的笑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戳向了秦轲。
秦轲才刚刚准备闪避,毕竟以他的身形,如果全力行走,邝铁都摸不到他的衣角。然而正当此时,邝铁却单腿在竹排上猛然跺了下去!
这要是换成了普通的黄泥地,只怕会被跺得深陷出一个坑,然而在这种情况下邝铁的一跺之威,绝不比在泥土地上的一脚差!
随着他的一脚跺下,整个竹排立刻就翻覆起来,湍急的水里立刻就没过竹排的表面,颠簸更是让秦轲立足不稳,原本十分普通的躲闪居然显得十分艰难,只是一个不留神,就中了一篙,虽然只是有些疼痛,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秦轲落了下风。
好不容易,秦轲终于闪过那戳来的一篙,靴子却已经彻底湿透,变得十分难受。
他却跟着笑了起来,觉得这种打斗甚为有趣,也不急于展露小宗师境界的气血,甚至开始尝试着学习感悟这水上打斗的窍门,限制着自己的气血境界,和邝铁斗在一处。
“这小子哪里知道大哥有个名号叫‘过江龙王’。”胖子在岸上远远望着两人,看见秦轲狼狈的样子也是大笑起来,“依我看,这小子再强,也再撑不过一刻钟了!”
蒙涯同样也是点了点头,望着秦轲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戏谑,只觉得秦轲活该吃这苦头。
秦轲听不见岸上胖子的嘲讽,他只一心一意地在竹排上应战邝铁的每一招每一式,竹篙破空之际,掀起江中一片水花,携带着巨大的力量泼洒而来。
眼看秦轲避无可避,在岸上的胖子和蒙涯都发出一声喝彩声。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秦轲在这样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却依旧跳跃起来!
他跳得很高,越来越高,整个身躯好像化作了鸟雀,随着衣服猎猎作响,他张开双臂,如翱翔的雄鹰,巧妙地闪避开层层的浪花。
“他娘的!这小子插了翅膀?”胖子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
如果是个人,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跃起,并且一跃如此之高,最后还稳稳地落回了竹排上?
“好!”这一次是邝铁的喝彩,他距离秦轲最近,自然最能体会到秦轲的厉害,换成是旁人,恐怕根本无法在这样急速震动的竹排上一跃近两丈,并且还能重新落回竹排。
秦轲也是嘴角含笑,站在竹排的另外一头和邝铁对视。
自从体内的雷电被重新约束住之后,他的巽风之术也逐渐恢复如常,甚至在这些天被洛凤雏高压“虐待”之下,他的巽风之术似乎更进了一步,若非如此,他也很难做到凭空借着风力改变身形。
不过仅仅只是展露这一手,还不够。
秦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浑厚的气血贯穿胸膛,让他的声音在风中如同虎啸一般传扬四方,一直到岸上的人都能听清:“这就是你全部的本事了吗?如果就这样,那我可认真动手了。”
邝铁和秦轲打斗了这么一会儿,眼睁睁看着他从极其不适应的状态下变得越发灵动,心中又是震惊也是佩服,少顷大笑起来:“请!”
秦轲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抬起了右腿。
之后,他狠狠地朝着下方跺了下去!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了整个竹排轰然地翘起,像是一条大鱼出水一般把大半身躯腾空。
邝铁站在那翘起的最高处,而秦轲则是化作了离弦的箭一般,直冲上方而去!
第六百九十九章 破船
即使秦轲压制了修为,用出的气血始终没有超出小宗师境界,但这一击的势头仍然已经十足惊人,而当他在抬起拳头,食指和中指捏成剑诀的同时,七进剑的剑意也已经透体而出。
但邝铁不愧是“过江龙王”,水上功夫了得,即便竹排被秦轲跺成这样,他依旧能在最高处稳住平衡,在饱含震惊和畏惧的情绪之中,仍然没有丢掉那一份老成。
体内的气血随着战鼓般跳动的心脏奔涌而出,强健的身躯在这一刻像是得到了某种激发,更是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强敌的压力亦或者是找到了契机,邝铁的那多年停滞不前的境界居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几乎是在这种避无可避的情况下,邝铁没有选择硬憾,却是直接双手发力,长长的铁竹篙被抖得嗡嗡作响,随后是一声爆喝:“翻江倒海!”
铁竹篙如同一杆大枪,被刺入那波澜起伏的水面,而手握铁竹篙的邝铁双目怒瞪,手臂和腿脚处的衣服骤然被炸起的肌肉撕裂开一个口子,居然硬生生地在这波涛之中卷起一层浪潮!
顷刻间,秦轲只感觉天地翻覆,竹排被巨大的水流所撼动,轰然地向着秦轲那一边倒了下去。
邝铁本就处于最高处,即便竹排翻覆,他也能稳住身形依旧保证自己在竹排上不会跌落,而秦轲就有些狼狈了。
原本刚刚那一跺脚是他的攻势,意是破坏邝铁平衡,但如今却被邝铁利用来,反倒成了如泰山压顶般的攻势,逼得他无路可去。
江水波涛汹涌,就算是一个小宗师落入其中,都不免有些危险,而邝铁深知这一点,于是抬起铁竹篙猛然向着秦轲伸了过去:“抓住!”
秦轲望向铁竹篙,心头转了几个念头,却不肯就此认输,哼了一声道:“不必!”随后整个人在竹排轰然拍落水面之前,双腿一蹬,好像自杀一般决绝地向着江水跳去!
“不可!”邝铁惊骇莫名,虽然此战胜负关乎他的名声,但他始终还是给秦轲留了余地,只是没想到秦轲居然如此决绝。
但很快,他的呼喊声就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他的眼中,秦轲居然没有就此落水。
随着秦轲的身躯在半空中飘然落下,早已经打湿大半的衣服轰然鼓起,整个人的下落速度也变得缓慢了许多,同时在就要接触到水面的同时,他突然挥动袖子,在水面上拂了三下。
凭空生出一团风一般,他整个人再度攀升一尺,重新落回了竹排之上!
“好手段!”邝铁喝了声彩,对于这个对手也是佩服之至,要知道气血修行者虽然相较常人有许多神异之处,但大多都脚踏实地,并不像是精神修行者一般超脱凡俗。
但秦轲这番动作,真可以算得上“出尘”了。
秦轲倒是习以为常,要知道他修行巽风之术日长,加上现如今突破小宗师境界,控风之法也已经比原先有了许多长进。
落地之后,他嘿嘿一笑,也根本没有停下歇息就向着前方奔袭而去!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在同境界的情况下,和修行先天风术的人比速度,因此在邝铁的眼中,秦轲就像是骤然化作了一道影子,只剩下呼啸的风声扑面而来。
铁竹篙猛然击打竹排,邝铁一声大喝,随后竹排再度剧烈摇晃,并且随着他单臂推出,铁竹篙如同一条出水的长龙,直击秦轲的身体!
这是枪术,不是棍法。
在荆吴,武人大多敬仰高长恭,因此大多数用长兵器的人,都会几手枪术,好坏先不说,至少学会了总能耍两下。
不过秦轲却能感觉到邝铁在枪术上浸淫已久,这看似一记直接的穿刺居然是那般迅疾,甚至直接封住了自己的退路。
“第二波大浪来了!”与此同时,岸上的人大声警示起来,就连胖子和蒙涯都是格外担心地大呼小叫。
这一次南阳河的开闸放水并非只有一次,而是多次,一旦下游水量逐渐缓和,上游就又会继续开闸,排空上游积蓄的水以免引起水患。
而这一波浪潮正好在此时到达,无疑是对竹排上两人的巨大威胁。
然而此刻的两人根本不在乎那即将而来的水流,彼此的目光都在对方身上,随着秦轲双腿一蹬,整个人跃至半空,如同大鹏展翅躲过铁竹篙,一个呼吸之间又进了一丈距离,已经贴上邝铁的身躯!
邝铁的铁竹篙,虽然因为长度和重量而威力巨大,但一旦被贴身,反而就不如许多常见兵器了,而秦轲向来都是擅长短兵相接的人,一旦让他用出七进剑,恐怕邝铁会在一个照面之间输掉。
然而邝铁在这样的情况下,却再度出乎了秦轲的意料,面对这般的情景,他非但没有绝望,甚至还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随着他猛然举起铁竹篙,如同高高升起一根笔直的旗杆,紧接着,他就向着脚下的竹排……戳了下去!
“你……”秦轲有些震惊,随后就感觉到脚下竹排猛然震荡,整个竹排居然在这一戳之中分裂开来,原来铁竹篙戳中的位置,正好是捆绑竹排的绳索,一旦断裂,竹排立刻就开始崩解。
秦轲眼睁睁地看着竹排就这般变成一根一根的竹竿,而邝铁一双赤脚如同生了根一般,稳稳地踩在两根竹竿上,一时无语。
“若是以下棋做比,这邝铁根本就是把棋盘直接砸了啊。”秦轲心中赞叹,同时他的眼角余光已经看见,这竹排并非是一根根竹篙单独相连,邝铁戳断的绳索位置十分讲究,正好给他留了一块由三根竹竿所编织的竹排落脚。
只要他肯放弃前进,自然就不至于没有立足之地,但这样一来,邝铁也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想到这里,秦轲脚步也不停,甚至抛弃了那足以立足的竹排,整个人直接从那散落的无数竹竿之中跳跃,身形化作虚影,直接撞击在邝铁的胸膛!
“大哥!”胖子和蒙涯的惊叫声被滚滚而来的波涛所瞬间淹没,竹排和无数竹竿,甚至就连秦轲和邝铁都在一瞬间失去了踪影。
直到波浪之后,众人才发现,波涛汹涌的水面上,一条小小的竹排孤零零地上下起伏,秦轲傲然站立着,一只手拽着刚刚从水中捞起的邝铁,抬手把他扔在了竹排上,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怎么会这样?”几乎所有旁观者都不敢相信,被称作过江龙王的邝铁居然在水上输给了一个后生小子。
但竹排之上的邝铁看上去倒是没有太沮丧,只是半跪在竹排上呕吐出一口水,看向秦轲:“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见过不少高手,但没有一个人能把身法修行到如此地步。”
“先天风术这东西,你能听说过才有鬼了。”秦轲心道,同时面上笑嘻嘻地道:“翻江倒海,名字不错,招式更不错。”
“不敢当。”邝铁同样也是哈哈大笑,“只不过是我撑船多年领悟的招,说到底也只不过是靠一手蛮力加上几分熟练,跟秦兄弟相比,我这一招就显得有些笨拙了。况且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有小宗师修为,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把我从水里救上来。”
经过这一通打斗之后,邝铁已经不再称呼秦轲为公子,而是称呼为兄弟,显得亲热许多。
等到两人终于下上了岸,食客们也发出一阵欢呼,而胖子和蒙涯迫不及待地凑近过来:“大哥你怎么样?”
打量之下两人也时不时把目光看向秦轲,江上的一切,他们看得很清楚,秦轲取胜全凭实力,没有半点取巧,从一开始不熟悉水上到在水上健步如飞也不过是片刻时间,这样的学习速度,实在令人敬佩。
“那小子……老子今天算服你了,那条鱼你拿去便是,日后若是在水上碰到什么麻烦,尽管报老子的名字,老子叫王铠宣,老船帮必定罩着你,没人敢欺负……”胖子眼神依旧不善,但语气已经变了。
“胖子……别胡说。”渔夫喘了口气后从蒙涯搀扶着站起身来,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人家都大,秦兄弟的小宗师修为,咱们区区一个小漕帮又算什么?”
渔夫恭敬拱手:“秦兄弟,今日我败得心服口服,虽说胖子说话不中听,但日后若真有什么需要,武学上未必能帮忙,只老船帮操持漕运,也算结交不少人,应该能帮上一些。”
秦轲倒是不在意这个,毕竟说起裙带关系,整个荆吴有谁的后台能比他硬?有诸葛宛陵给他撑腰,校事府当他后盾,这么一个自己问题都还没解决的老船帮,恐怕也帮不上他太多忙。
不过有件事情,秦轲还是得跟他们交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