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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有关于……蛇羹?

    其实不用阿布大喊,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当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他们的心脏还是忍不住一紧,那些巨蟒,尽管不是不可战胜,但却仍然让人心生畏惧。

    而当成群结队的巨蟒冲进这里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王玄微手上不停,蓄势待发的玄微子再度化作三根沉重的攻城锤,一下一下地锤击在叶王的身上,但叶王尽管被这样大的力量撞击,仍然没有停止那无声的呼唤,甚至就连他的眼睛也因为过度发力而挣出血来。

    两行宛如眼泪一般的血液竟然是黑色的,浓稠得就像是死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尸体一般,带着一股浓重的恶臭。

    本来,他就是一具尸体,阴气灌注了他的全身,却不能真的把他从死者的世界里拉回来,只会把他推到一个生与死的边缘,变成一个不容于天地之间的怪物。

    “斩!”王玄微咆哮着发令,“这里有石阵保护,就算他们要进来也不是一时的事情!杀了这个死人!”

    黑骑被王玄微的声音所振奋,刀光再度连成一片,一刀,两刀,三刀……他们沉重的劈砍让叶王不断地退后,顷刻之间,已经到了惊门石阵的边缘。

    罡风感觉到石阵有异物闯入,立刻疯狂地涌动起来,当他们吹向叶王的身体,原本坚固的鳞片就像是豆腐一般被切开,叶王痛苦地嘶吼起来,但罡风不会因为他的愤怒而停止,随后,他的肩膀、胸口、脖子、双腿、甚至额头,都被那罡风所切割得鲜血淋漓。

    但他没有死。

    罡风切开了他的鳞片,却也到了强弩之末,无力再去分离他的血肉,而他在伤痛之中,竟然爆发了巨大的力量,黑骑猛然劈斩,却发现自己的刀停在了半空之中,无法再前进一寸。

    他们沿着自己的刀锋望去,叶王的双手血淋淋地,却正握着他们的马刀,在他怪力之下,刀面上甚至出现了几个指痕。

    他张嘴,再度咆哮!

    所有的蝙蝠都疯狂了,明明他们与众人间隔着一座危机四伏的石阵,但他们没有任何犹豫,而是聚集成团,像是一颗庞大的球体一般带着无比的威势,向着石阵内撞击而来!

    叶王身上突然不再受伤了,似乎在一瞬间,那些罡风都对他失去了兴趣。

    秦珂面色苍白,看着那疯狂涌进惊门石阵蝙蝠群,他知道,并不是石阵对叶王失去了兴趣,而是有更大团的目标疯狂涌进了石阵,因为数量太多,就连石阵都已经无法同时绞杀!

    罡风吹动蝙蝠的翅膀,蝙蝠失去了双翼,还未坠落到地面,就被切割成了碎片,仅仅只是第一轮,这颗由蝙蝠凝聚成的球体,就不知道被杀死了多少,秦珂之间到那些蝙蝠密密麻麻地,像是下雨一般地坠落下来。

    但就算如此,他们仍然向前,它们的眼睛是一色的血红,仿佛早已经失去了理智,死亡在他们面前都只是一道无力的关卡。

    成千上万的蝙蝠尸体在石阵内堆积如山,但蝙蝠冲破了石阵,宛如冰雹一般地砸落到了黑骑的身上!

    “退!”王玄微大声厉喝,随着他向前一步,他的玄微子猛然一震,像是被放在一张张开到了极限的弓,猛然射出!

    蝙蝠和玄微子在空中相互碰撞,洒落如雨的血花,这些蝙蝠尽管要比普通的蝙蝠凶悍不少,但毕竟仍然只是洞**的禽兽,并不能与王玄微的玄微子所抗衡。

    在一次碰撞之中,玄微子几乎没有多少伤亡,但蝙蝠却再度抛下了上百的尸体,仿佛秋天覆盖地面的落叶。

    秦珂看得恶心,而黑骑们在这时候已然后撤,居于安全的位置。至于叶王,他跪在原地,身体起伏,似乎是有些疲倦,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蝙蝠仍然没有退缩,而是在空中与玄微子展开了一场猫捉老鼠一般的厮杀,虽然说在大部分情况下,一只玄微子可以轻易地战胜一只蝙蝠,但毕竟蝙蝠的数量太多,而王玄微的玄微子却在之前折损了不少。

    所以许多玄微子在啃噬蝙蝠的时候,同样会被成群的蝙蝠联合撕咬,就算他们硬如铁石,可这些蝙蝠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仍然能如滴水穿石一般地用利齿穿透它们的胸膛,挤出淡绿色的血液。

    王玄微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的玄微子在空中飘扬,这本是他的本命物,但他的修行方式与大多数人不同,并不以刀剑之类的兵器为本命物。

    以虫群为本命物,即使损失一些玄微子,也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多大的损伤,只要他仍然在袖子里的那只虫后还在,这些玄微子来日要多少有多少,只不过是花时间再培育罢了。

    所以他倒是不心疼这些与蝙蝠搏斗的玄微子损失多少,在他看来,这群蝙蝠虽然要比普通蝙蝠强大,却也仅仅止于此。玄微子要杀光他们,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时间。

    但他现在最缺的是时间,他猛然抬头,那群巨蟒同样已经撞进了石阵里。

    大概是因为叶王就在惊门石阵的边上,所以这群并没有什么智力的野兽都一进石阵,就纷纷地惊门靠拢。

    惊门石阵之内,仍然有一小队蝙蝠拼命地拍打翅膀,但他们已经只剩下苟延残喘,罡风不断地吹过,里面蕴含的金系锋锐之气无情地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只是,石阵的力量到底不可能永久持续,在收割了堆积如山的蝙蝠生命之后,这些罡风已经显得虚弱了不少,锋锐也显得迟钝起来。

    巨蟒突入石阵,领头的是那一条独角巨蟒,或许是因为罡风的锋锐之意衰退,也或许是他身上的鳞片要比叶王身上的更加坚硬,尽管他一瞬间吸引了不少罡风,身上不断地亮起火星,却只有几处迸溅出血花。

    但尽管如此,它疼痛地嘶吼了一声,而在他的嘶吼声中,他背后的六条巨蟒同时发出了咝咝的声音,埋头迅速地跟了上去。

    空中的蝙蝠终于被罡风全部绞杀干净了,而那些罡风落到独角巨蟒背后的巨蟒身上,他背后的巨蟒没有那样坚硬的鳞片,在罡风吹拂而过,当先的那头巨蟒顿时身上多了无数道血口。

    石阵之内疼痛的嘶吼令人胆战心惊,阿布和秦珂面色都苍白,大概是因为局势紧张,那些黑骑也懒得管他们两人到处乱跑,一时间,他们反而变成了最自由的两人。

    只是这种自由,也只局限于这石阵的中心,四面八方都是巨石,他们也不如诸葛宛陵或者是王玄微那般能够破阵,又能逃到哪儿去?

    “不用怕。有长恭哥在。”阿布在刚刚的逃窜用了不少力气,气息仍然微喘,“他一定会保护我们安全的。”

    “他?”秦珂斜眼望了一眼站在诸葛宛陵附近,正用“什么都不关我事儿”的表情看着巨蟒的高长恭,却不知道怎的,莫名心中生出几分安心来。

    有这位荆吴战神在,总不至于局势无法控制吧。

    毕竟高长恭的实力他是见过的,如果他能拿回长枪……不,哪怕只需要从黑骑手上夺过一把长刀,他改行当屠夫砍死巨蟒煮一锅蛇羹估计也不再话下。

    这时候,他突然听见高长恭一声赞叹:“这么大的蛇,要是能抓回去在冬天炖一锅蛇羹该有多好?”

    诸葛宛陵微笑地看着他,道:“这么大的蛇,虽然肉多,但估计肉质老。不好吃的。”

    高长恭嘿嘿地笑了一声:“倒是忘记了你身体不好,不能吃这样热性的东西。你有所不知,蛇羹就算肉不好吃,但炖烂了之后,那锅浓稠的汤也是一绝。军营里没什么肉吃,每到蛇最鲜美的时候我都会派人去抓一些留着给大家伙炖汤,一人一碗,冬天里喝了暖洋洋的。”

    秦珂捂着头,心想自己有时候的预测总是与现实惊人的一致。

第三十二章 持枪而立

    独角巨蟒突破石阵的时候,背后两条巨蟒的尸体正满是血痕地躺在蝙蝠尸体之上,鲜血像是小溪泉眼一般喷涌而出,把巨石染成了红色,更给秦珂他们带去了刺鼻的血腥味。UU小说

    叶王缓缓站了起来,他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仿佛夜枭在黑暗里鸣叫。

    秦珂记得这个声音,他在溶洞就听见过,当时那个声音就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现在听见这个声音,仍然忍不住身体一抖。

    独角巨蟒盘着蛇阵,缓缓地靠近了叶王,刚刚明明凶狠的样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它贴着叶王的手,仿佛在乞求着抚摸。

    叶王那双蛇一般漆黑的眼睛此刻竟然透露出几分温柔,他伸出长满鳞片的手,上面碎裂的鳞片已经脱落,而鲜血仍然在流淌,这会儿,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轻轻地在独角巨蟒的头上抚摸了起来。

    “为什么会像是狗一样啊喂。”秦珂却只觉得这种场面诡异得可怕,一头怪物养了另外一头怪物?这算什么?

    就在这时候,独角巨蟒突然嘶吼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条巨蟒略微迟疑地靠近了叶王,它用脑袋轻轻地蹭着叶王的肩膀,似乎也想要得到叶王的宠爱,那种温和,仿佛像是对待爱人一般。

    可独角巨蟒的狂怒令人难以想象!一声嘶吼之后,独角巨蟒高高地立了起来,随后猛然地咬住了那条巨蟒的七寸,利齿深入它的皮肤,血液流淌得到处都是。

    那条巨蟒惊慌起来,急促地发出咝咝声,仿佛是在求饶,它甚至不敢有一丝反抗,任由独角巨蟒的那根毒牙深深地扎在它的皮肤里。

    良久,独角巨蟒松开了嘴巴,似乎不屑地看了那条巨蟒一眼,再度来到了叶王的身边,感受着它的抚摸。

    叶王拍了拍它的脑袋,似乎是在提醒它不应该那么做,独角巨蟒晃了晃脑袋,似乎并不同意,却也不敢反对,就这么静静地趴着。

    天上的蝙蝠仍然在与玄微子搏斗,叶王抬头看了一眼,王玄微正用凌厉的眼神望着他。

    两“人”遥遥相对,眼睛里似乎有雷光碰撞。但王玄微眼神虽然凌厉,却只是一个人的眼神。而叶王……那一眼,秦珂甚至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死人。而当他真正用死人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头皮都在一瞬间炸了。

    叶王发出了咝咝的声音,而那些巨蟒就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放!”黑骑们的手弩再度爆射出乌黑的光芒,那条独角巨蟒仍然盘踞在叶王的身边,宛如帝王,正在检阅自己的军队。而这些墨家手弩的箭矢对这些普通的巨蟒仍然有一定的作用,黑骑们不会放弃这哪怕短暂的一点点时间。

    经过石阵的时候,六条普通巨蟒死了两条,但也因为它们吸引了大部分的罡风,反而这四条残留的巨蟒身上并没有多少伤痕,可以说,它们的力量和状态都在最好的时候。

    其实黑骑也知道,这种时候,弩箭所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拖延,但这一次,他们无路可逃。

    或许是因为幸运,黑骑的第一轮齐射,弩箭贯穿了一条巨蟒的右眼,即使是野兽,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痛楚,它停了下来,在原地不断地翻滚打滚,甚至撞到另外一条巨蟒的头,一时间混乱成一团。

    第二轮齐射结束,黑骑已经全部持刀,随着丁墨一声怒吼“鱼鳞阵”,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恐惧,王玄微正在他们身后,能与这位将军奋战,他们视死如归!

    当先的一头巨蟒张开了嘴,露出猩红的口腔和尖锐的毒牙。

    他撞击黑骑的阵形,像是一股洪流。

    秦珂望着这激烈的战场,有些失神。虽然在场黑骑连一支百人队都没有,但他们的进退有序,宛如一体成型。那条巨蟒在他们的防御面前没能讨到便宜,反而身上被斩落无数血肉。

    刀光掠出,收回,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但这种兵戈阵形,却让秦珂忍不住想到小时候所亲眼见证的战场,往事纷纷抬起了头,一时间人头攒动,拥挤、闷热。

    “怎么了?”秦珂感觉到阿布突然动了,他有些疑惑地道。

    阿布压低声音道:“别说话,跟着我就行了。”

    我不跟着你也走不了啊……秦珂苦笑着想,微微转头,他看见诸葛宛陵那意味深长的笑。

    秦珂怔了怔,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丁墨站在王玄微身后,眼神复杂。他本是王玄微的左卫,本该拼杀在最前面,但入陵墓以来,他看管着高长恭的长枪,谨慎地防备着高长恭的异动,这一路上,竟然是没有他出刀的时候。

    巨蟒很强,黑骑这一仗自然打得十分吃力,就算他们以残余的十八人组成了鱼鳞阵,配合配合弩箭马刀,抵御住了巨蟒的进袭,但也仅此而已。

    巨蟒是野兽,谁也不知道它们的体力能够持续多久,但人终究是会疲倦的,何况墨家黑骑这一路上损耗颇大,再过一些时候,只怕他的这些战友们必然会有损折损。

    这一路上,黑骑死了不少人,那些都曾经是跟他在一口锅里吃饭,一起纵马奔腾的生死兄弟,想到那些熟悉的脸不会在出现在酒桌之上,他心里一阵抽痛。他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自己身处此处同样是在为王玄微尽忠,而非临战脱逃。

    “战场上,竟是不得不拿着生死兄弟们的性命做赌注啊。”丁墨喃喃道。

    而后他猛然抬头,眼神刚毅,大声呼喝:“锋矢阵!”

    这是墨家研究出的阵形,每个黑骑在入伍之时,都必须彻底打碎自己的个人尊严,让自己彻底融入到整支队伍之中,不分你我,由此,才能宛如一体同胞,配合无间。而这些阵形也在这样的过程中,彻底烙进了他们的骨髓里。

    鱼鳞阵虽然防御如铜墙铁壁,但进攻力不足,无法破开巨蟒的围攻。但锋矢阵却不同,当鱼鳞阵变阵为锋矢阵的时候,整个兵力会在前方集合,整个队伍宛如一支离弦的箭矢一般直插敌阵。

    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叶王和独角巨蟒仍然在后方虎视眈眈,而王玄微仍然无法从控制玄微子抽出身来,他必须破开这宛如铁笼子一般的局势!

    刀光交织成了可怕的绞杀场,黑骑的长刀割裂开了巨蟒的攻势,在此刻竟然是无可阻挡,真正变成了一根离弦的箭矢,直直地攻了过去!

    “累不累。要不要换个人帮你拿着?”这时候,丁墨的耳边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高……”他猛然地按刀转身,却只觉得眼前一黑,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佝偻着身子颤抖起来。他连忙去护着手上的长枪,但只是眼前一花,他手上的精钢长枪已经落到了高长恭的手上!

    两位持刀架在诸葛宛陵脖子上的黑骑看见这情形,顿时一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高长恭竟然会当着他们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不在乎诸葛宛陵的性命?

    而高长恭持枪而立,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随之一变,从那个喜欢插科打诨说点玩笑话的闲散人,骤然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名刃。一点寒芒在枪尖闪耀,他转过头,虽然嘴上仍然带着和煦的散淡的笑,但当他的眼睛游离过他们身上的时候,却好像一把钢刀,深深地插入了他们的心脏。

第三十三章 顺手为之

    “这是哪儿啊。www.uu234.cc”秦珂望着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大概是脚下的路面崎岖不平,阿布走起来也有些摇摇晃晃,只不过阿布的力量超乎他想象的大,就算摇晃起来,他也能凭借两条强健的胳膊稳住他的身体,所以他倒是不用担心摔下来。

    但他还是忧心忡忡,只觉得太多事情都超乎了他的预料,到头来他到唯一预料准确的一点,竟然是高长恭确实是个能在危机关头还侃侃而谈蛇羹好不好喝的疯子,这让他分外挫败。

    这片黑暗似乎没有尽头,天知道这山洞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空间。他趴在背上,借着火折子的一点点微弱光芒,看着高长恭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珂回忆起他刚刚气吞万里如虎般的气势,在一瞬间就摧垮了那两位持刀挟持诸葛宛陵的黑骑,甚至在打晕这两名黑骑之后,还伸手握住他们的马刀,扭过头一刀劈开了王玄微临时分心控制而来的玄微子,顺手把用完的马刀猛然地甩了出去。

    那两条巨蟒正奋力地扭动着强健的身体,撕咬一位从阵形之中掉了队的黑骑,这两把马刀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把巨斧,狠狠地嵌入了它们的头颅之内。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中间甚至没有容人思考的停顿,快得让人怀疑高长恭是不是早已经预算好了这样动作。

    只是,秦珂却更偏信高长恭根本只是顺手为之,因为在他的身上,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刻意的味道,一切都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也正因为这种自然,才昭示着这个男人有怎样强大的实力,他的所作所为甚至已经超乎了策略,反而是一种“理所应当”。

    就算王玄微已经时刻提防着他,甚至专门留有一对玄微子以应对高长恭的动作,可还是让高长恭带着诸葛宛陵闯进了阴棺底部的机关里。

    临走之前,秦珂看见王玄微那铁青色的脸,甚至莫名地有些怜悯起这位墨家上将军起来。有句话说不怕敌人如神,只怕自己的友军如猪,只是那整装的黑骑绝对算不得猪,王玄微仍然失败的原因,纯粹只是因为敌人太神而已。

    “为什么要把那两把刀扔向大蛇?”秦珂有一点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

    “啊,什么?”阿布愣了愣,不知道秦珂突然发问的的原因。

    “没问你。”秦珂拍拍阿布的肩膀,继续盯着高长恭。

    高长恭没转过头来,伸手把长枪抗到肩膀,双手压着枪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见了,就顺手扔了呗?墨家的马刀虽然谈不上什么天下奇绝,却也是行伍之中的利器,不砍点什么多可惜。”

    “就……因为这个?”秦珂愣愣地看着高长恭,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思路跟高长恭完全没有在一条路上。

    “当然,有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可以顺手帮一帮。虽然我个人觉得王玄微不但不会死,甚至还能把那个死人外加他那几条宠物给剥皮挫骨,不过他那些手下就不一定了。他们在前面打生打死,我正好溜之大吉,听着像是那些说书先生嘴里不仁义的小人,帮他们弄死两条宠物蛇,黑骑的锋矢阵天下闻名,要把剩下两条蛇给杀了也不是难事。”

    “想想还是可惜了。”说到这里,他砸吧砸吧嘴,似乎有些遗憾:“就是吃不上这顿蛇羹啊。”

    听见“那句想想还是可惜了”秦珂还以为高长恭总算要说什么豪言壮语了,结果没想到他说的又是有关蛇羹的事,顿时满头像是锅里的浆糊一样被搅得一塌糊涂。

    应该说他是不在状况之中还是说他目空一切?

    诸葛宛陵缓步走着,嘴角露出几分笑容:“你一个士族大家子弟,结果带兵之后就像是个痞子,真不知道当初让你混进军营里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士族大家又怎么的?”高长恭笑着道,“说到底也不就是那几个腐朽的老顽固天天跟我们说一些仁义礼智信,可他们若是真做到了仁义礼智信,他们早该在乱世之中自裁。有人说前朝亡于昏君挥霍无度,苛政欺民,可说到底,这些苛政跟那些只顾自家利益不顾百姓死活的士族大家同样离不开关系,在我看来,这些人还不如军营里的军士可爱。你猜猜,你这次离开荆吴,这些人是不是天天闹腾着要让那坐在王座上的半大孩子撤你丞相的职?”

    “闹,自然是要闹的。”诸葛宛陵平静地道,“只要他们闹得不太过火,我仍然会多容他们一日。荆吴需要安定,百姓更需要休养,国家要用人,总不能撇开这些士族人才不用却去用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老百姓。但他们若是过了界,真做出什么事情来……”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再说。但秦珂却听见出了他字里行间的凛然之意,但他不懂荆吴的事务,也就不明白诸葛宛陵和高长恭所说的士族大家和那个半大孩子到底是谁。

    听着诸葛宛陵话,高长恭嘴角微笑,道:“随便你。旁人说你是权臣乱国,可这国本就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而且我知道,你志向并不在此。对吧?”

    诸葛宛陵没有说话,却仿佛是默认了高长恭对他的定论。

    高长恭感叹一声:“我只希望到你真正离开荆吴的那一天,能捎上我,我倒是也想看看,能让你这样的人不顾一切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秦珂产生了几分好奇,悄悄地问阿布:“那个士族大家呀,孩子呀,权臣啊,是怎么回事?”

    “那个呀。”阿布一路稳健地走着,反问道,“你不知道?我们荆吴的国主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到现在还天天玩投壶,也不爱念书,荆吴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先生一手打理的。”

    秦珂点了点头,道:“那那些士族大家又是怎么闹?”

    “无非就是跟国主说先生的坏话,说他独揽朝政以下犯上呗,说到底,他们也就是想让先生从丞相位置退下来,好让他们管事儿,国主年纪那么小,难道真让他管事?还不都是听他们怎么说就怎么做。”阿布语气中一些不屑,“吴国历经内乱几十年,各个士族大家都推举自己拥戴的人做国君,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来打去的乱成一团。要不是先生,只怕荆吴到今天还是一锅粥,哪儿还有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活路?”

    秦珂呆了呆,终于明白王玄那般忌惮诸葛宛陵,虽然他的事情谈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还是给了秦珂不小的冲击。

    至少也算是一个能写入史书的英雄了吧。想到这里,秦珂望着诸葛宛陵,微肃然起敬。

    这段崎岖不平的路很长,火折子的光仍然那样微弱,忽闪忽闪,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却又在即将随风而逝之间,再度燃起一点倔强的火光。

    秦珂应该是在场所有人中视力最好的人,得益于他修行的法门,他能够勉强看清一些石块与路的轮廓,大概知道自己是在山腹之中缓缓下降。

    黑暗让他们没法计算时间,秦珂只觉得有些困倦,按照平时的作息,这时候他早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与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相伴,只是今天想来他就算能睡着,也只会因为一路上经历的东西而做起噩梦。

    “咚”地一声,阿布似乎提到了什么硬物,秦珂的困倦一时间又跑得无影无踪,他向下看去,顿时惊呼:“啊……”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高长恭转过头来,看着秦珂仿佛受惊小鹿的模样,无奈地道:“叫什么?”

    “死人啊。看,死人。”他的声音吸引了高长恭,他走进了一些,把火折子缓缓下移,微光照亮了岩壁,确实是个死人,或者说,是具干尸。

第三十四章 干尸

    高长恭看了看,尽管这具尸首仍然保留着人的形状,但他的皮肤已经干枯发硬就像是腐朽的树皮,牙齿也已经如同焦黑的煤炭,刺破了皮肤,裸露在外。长发一根根褪色,灰白地披撒着,轻轻一碰,就掉落了不少。

    而他的空荡荡的眼眶里,空无一物,只能看见一些干枯的肌腱和那惨白的骨骼。

    “估计死了上百年了。”高长恭轻轻地拍了拍干尸那干瘪着能看见肋骨形状的胸,差点惹得阿布叫出声来。

    高长恭转过头,望着秦珂和阿布,没好气道:“怕什么,一路上过来,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死人从棺材里爬出来你们都见过了,还怕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干尸?”

    秦珂不是没见过死人,甚至可以说,见过很多死人,当初他随着父母逃荒,遍地都是饿死的人群,他们嘴唇干裂,眼神空洞疲倦,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躺在土坷垃上,身体早已经腐烂发臭。

    只是秦珂确实也没见过这种形状的干尸,何况这一路上遇见的不可思议太多,使得他像是惊弓之鸟,稍微出点事儿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所以才惊叫出声。

    “你确定他死透了?不会再跟叶王一样活过来?”秦珂还是有些担忧地道。

    “叶王那是有整个大阵的阴气养着才会变成走尸,整个陵墓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享受,这人哪儿有那机会。”高长恭看了一眼,又道,“大概是当年修建这座陵墓的工匠,这是一般公侯以上的贵族都会干的事儿,这样就断绝了一切有关于陵墓的痕迹,再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这个人不是工匠。”诸葛宛陵站在一旁却开口了,他细细地打量着那躺在地上,长大嘴巴看起来有些惊恐神色的干尸,重复道,“不是工匠。”

    “不是工匠?”高长恭微愣,“那是什么人?”

    诸葛宛陵蹲下来,伸手握住干尸身上的一些碎片,放在两指之间捏了捏,喃喃道:“果然没错。”

    他站起身来,道:“他穿着甲胄。”

    “甲胄?”秦珂再度看了一眼干尸,现在看上去,他倒是一点都不怕了,反倒觉得这个人很可怜,就这么躺在这里,死的时候周围黑漆漆的,一定十分孤独,“上百年不至于就化成灰吧。”

    他回想了一下:“叶王身上的甲胄不是好好的吗?”

    诸葛宛陵微笑解释道:“前朝虽然强盛,可即便就算如此,也不可能给每个步兵都着铁甲,顶多是在胸口摆一个铁质的护心镜罢了。一般只有十夫长以上的军官,才能分到一套完全由甲片衔接成的铁盔甲。这个人的地位显然还不够格,只能穿牛皮甲胄,而牛皮甲胄,自然不可能如铁甲那般保存完好。”

    “不至于。”高长恭却摇了摇头,他为将多年,军中一切大小事务他都了如指掌,对于甲胄,诸葛宛陵了解得甚至不如他更多,“就算是牛皮甲,也不该烂得什么都不剩下,我军的牛皮甲沿袭当年前朝的工艺,用的都是都是精选的牛皮,又经过药物浸泡晒干,几十年都不会烂,而他身体表面的衣服,都几乎成为焦炭一样的东西了,怎么能说是牛皮甲?”

    “牛皮甲自然不会烂得那么快。”诸葛宛陵笑了笑,“但……被热流炙烤就不一样了。”

    “热流炙烤?”高长恭一愣,“什么意思?”

    “先继续走吧。”诸葛宛陵没有回答,而是转了个身,继续沿着岩壁向前走去,脚下一步一步虽然并不如阿布高长恭有力,却也走得稳健。

    高长恭苦笑了一声,轻声骂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喜欢卖关子的性情,有时候真恨不得拿枪杆给你十几二十板子。”

    阿布和秦珂两人都忍不住偷笑,被高长恭瞪了一眼,顿时闭上了嘴巴,阿布板着脸,装着一副严肃的样子,继续前行。

    一路行去,这样的干尸却不断地出现,从一开始的稀疏,到了后面竟然密集成排,相互簇拥着,推搡着,他们空洞的眼眶都像是流露着惊恐,像是陷进了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魇。

    在一些尘土之下,他们那被损毁的长矛与战剑冒出头来,生锈的锋刃之处微微反光,似乎是要证明他们军人的身份。

    高长恭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猜测被诸葛宛陵戳破而丢了面子,也或许是因为被这样触目惊心的景象所震惊,这一路上,他显得格外沉默。

    秦珂望着那些干尸,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场战乱与饥荒之中,那片荒原之上,本该被种上庄稼的田地被烧成一片焦土,而道路的两旁,堆满了死尸。

    他努力地晃了晃头,想把这些东西从脑子里赶出去,却听见高长恭突然说话了:“是活祭吗?”

    他的声音少有地低沉和愤怒,像是低低的雷声,在浓重的乌云之中,隆隆而至。

    秦珂甚至感觉自己的血液一时间有些躁动,高长恭身体的气血之强,甚至可以影响到周围的普通人甚至是修行者,实在可怕。

    片刻之后,他明白过来,高长恭是荆吴的大将军,自然心向军人。而这些人,身披甲胄,持着长矛刀剑躺在这里,不是被叶王当成了活祭祀的祭品,又是什么?

    秦珂读书的时候,也没少读到“帝宾天,妃殉之于陵”这样的话,在他看来,这种一个人死了却要拉着一群人殉葬的事情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但皇帝殉葬,大多是妃嫔,公侯殉葬,也最多只是一些家仆和民夫罢了。

    用军队殉葬,难道叶王不怕底下哗变造反?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道:“如果是殉葬,为什么要给予他们兵器?而且在这种地方,并不是一个适合围杀的场所。”

    高长恭安心了一些,但心里的疑惑却仍然得不到解答,有些郁郁:“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倒是说说啊。”

    诸葛宛陵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其实你自己应该也能看出来,既然这里是‘它’的藏身之所,这些人又死得像是被热流烘烤过,才能变成干尸上百年都不腐烂。”

    高长恭眼神一变,望向地上那些干尸眼神犀利:“不是殉葬……这是一场……进攻!”

    “进攻……谁?‘它’是谁?”三个人之中,只有秦珂是完全的局外人,他完全听不懂两人打的机锋,望着那些干尸,心想如果这些人在杀什么东西的路上变成了这幅模样,那么他们这持续向下而行岂不是在跟他们走同一条老路?

    高长恭突然大笑起来:“原来如此。看来这位叶王,不仅仅不是个忠臣,甚至野心大得连天都遮不住啊。”

    这里是一个完全密闭的山腹空间,高长恭的大笑声在山腹之中传扬开去的时候,自然形成了回音,一时间,山腹之中似乎有无数个高长恭在大笑,声音震得秦珂原本受损的耳膜有些发痛。

    但他瞪大了眼睛,就在高长恭笑声收敛起来的那一刻,山腹之中响起了一个巨大的叹息声!

第三十五章 雷光

    秦轲从未听过如此沉重的叹息,里面的伤痛与遗憾就像是潮水一般滚滚而来,宛如一位垂死的长者,回首遥望一生的脚步。www.uu234.cc但却并不让人觉得颓废,在这种汹涌的情感中间,暗藏了一股威严。

    这股威严,就仿佛天地初生之际就已经存在,时间的洪流无法冲淡它,生与死的界限无法切割它,就算海洋被蒸发,大地崩裂出无穷的火焰,它也不会改变。

    这几乎是……神灵的威仪。

    秦轲瞪大眼睛,在他的视线之中,原本在山腹里阴暗出的一块巨石突然震动了起来!

    那是一颗几乎有十几人之大的石头,尽管黑暗隐没了他的身形,但他紧贴在岩壁之上,本不该突然滚动起来。

    但很快,石头竟然悬空而立,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攀升了数丈之高,而后,宛如天外陨石一般,直直地坠落了下来!

    “石头!”秦轲大吼起来,高长恭却已经在他开口呐喊的那一刻已经做出了反应,他向前一步,迎着那块几乎有十几人大小的石头,体内气血宛如登楼,突破着秦轲完全无法想象的极限,而后他一声低喝,悍然出枪!

    长枪割裂空气,从呼啸声又变成一声巨大的咆哮,宛如一头雄狮昂首挺立,站直了他健硕的身体,捍卫着自己领土的尊严。

    巨石静默,但他周围的风声却正在帮它扯着喉咙呐喊,仅仅只是坠落,却戴着千军万马的声威。

    眨眼之间,高长恭的长枪和巨石接触了。

    秦轲想要看清楚那块巨石,微微眯起了眼睛。但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秦轲骤然心慌,惊慌失措地拍打着周围一切可能让他找到自我位置的东西,想要放声呐喊,胸膛里却像是卡着一块大石头一般,根本无法发声。

    就这么张着嘴,失声一般,他感觉全身的气血像是失控了一般猛然地高高弹起,却又在转瞬之间狠狠下坠。

    像是堕入无底深渊一般,秦轲愣愣地看着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天旋地转,喉咙里感觉几乎要恶心得吐出来。

    少顷,滚滚的气流奔袭而至,他的发髻被吹开了,黑发像是完全不受控制那般疯狂地向后逃离着。

    “阿轲……阿轲……”秦轲似乎听见有人在喊。

    “啊……”秦轲终于发出声来,却仅仅只是一声轻微的低呼,他的眼睛再度恢复了明亮,高长恭右手握枪,正抵着那块巨石,谁也不知道那块巨石坠落的时候有多么可怕的力量,但高长恭那柄精钢长枪却已经弯如残月,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溃。

    “你怎么了?”阿布担忧地问。

    “他修行的巽风之术对周围的感知过分灵敏了。”诸葛宛陵站在高长恭的背后,尽管高长恭为他挡住了大部分气流,但他身上的衣袍仍然像是被大风刮着一般,猎猎作响。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我的英武震得这孩子都说不出话来了?”高长恭咬着牙齿,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力气说话,“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我可不能保证打得过它。”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眼睛里的光芒简直就像是黑夜中的星星一般闪亮。

    “他……在高兴?”秦轲喘着粗气,望着诸葛宛陵,越发地感觉弄不懂这个人。

    正当这时候,黑暗里再度传来了那个威严的声音,它低低地道:“福斯……洛达……卡理工……”

    高长恭面色一变,抬起一脚就把诸葛宛陵踹出了二十几步之远,随着他咬牙发力,长枪竟然被巨大的力量压得宛如满月!

    “我想说……你的爪子真的很重……”高长恭嘶声道,随着他的手一缩一转,精钢长枪顿时崩得笔直!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块“巨石”被长枪绷直的力量所带偏,狠狠地砸在了高长恭身旁的岩壁上,崩裂的碎石乱飞,烟尘滚滚。

    “雷声?”秦轲猛然抬头,在他们的头顶,一片黑暗之中,似乎有大团大团的烟雾聚集了起来。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隆隆的之声,这种声音,就像是一头顶天立地的巨人,每一步,都震颤人的魂魄。而当雷光钻出那黑暗中的云层,猛然地劈落,高长恭整个人的身体顿时笼罩在雷光之中!

    “长恭哥!”阿布搀扶着诸葛宛陵,惊呼起来,山腹之中怎么可能存在乌云?又怎么能劈出这样一道可怕的惊雷?而高长恭身处雷光之中,还能活着吗?

    “别叫了。很烦。”高长恭淡淡的声音从滚滚的雷声之中透了出来,片刻之后,雷光缓缓散去,露出里面高长恭的身影。

    他身上的棉质袍子破了不少口子,上面残留着雷光灼烧的痕迹,他的发髻早已经不知去向,长发披撒下来,上面有些焦黄之色。

    就连王玄微都无法逼迫他用尽全力,但在面对这个藏在黑暗里未知的敌人,高长恭分明有些狼狈。

    他不再是那个身上干净整洁宛如行走在云端而非陵墓之中的男子。

    但秦轲呆呆地看着他的脸颊,却感觉这世界太疯狂了。

    雷光的高温灼烧不只是让他的衣袍破裂,更是让他脸颊上的皮肤出现了许多烧焦的痕迹。而高长恭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抹,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随手一扔,那张面具随风而去。

    而高长恭真正的脸颊,就这样展露在秦轲的面前。

    之前他戴着人皮面具的时候,不过只是一个面容平庸的武夫,但现在,秦轲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位高长恭。

    如果说这世界里有一种人,就宛如淤泥中的青莲,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即使在万千污浊之中都能散发出光芒,想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没了人皮面具,高长恭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八岁的年纪,正处于成熟与轻狂的交界之处,他的眼睛里能看出几分少年天真浪漫的神色,但内里,却有一种十分稳重睿智的光。而在他几如展翅雄鹰的眉毛衬托下,一股英气隐隐想要飞跃而出,欲翱翔九天之上。

    但偏偏他的脸颊偏向阴柔,鼻子、嘴唇并不给人一种名将的刚毅之感,反倒像是书屋之中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化作几度春风,吹进旁人的心扉。

    温润却不失英武,两种不同的风格竟然是完美地融合在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之上,如果换做是村里的那些妙龄少女,只怕第一时间就会被这张脸给迷得晕厥过去吧?

    正当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高长恭放声道:“那个小子!”

    秦轲东张西望,心想这又是在喊谁?

    “别看了!就是你!那个……秦……秦轲!”高长恭声音中带着几分凝重,“那团乌云就交给你了!”

    “啥?”秦轲呆呆地望着高长恭的背影,这时候,那块被高长恭拨开到一旁的“巨石”再次地动了,秦轲这一次终于看清楚了那块巨石的真容。

    确实如高长恭所说,是一只爪子。那是一只庞大的鹰爪,一部分仍然隐没在黑暗之中,但能看见他的五根爪子结实的皮肤与上面尖锐如勾的指甲。

    当这只爪子动起来的时候,会割裂开所擦过的石壁,留下道道光滑的割裂痕迹,就像是一把绝好的利刃。而高长恭这时候已然再次出枪,斜指那只巨爪,一声爆喝震耳欲聋!

    秦轲慌忙地稳定心神,控制着自己对外界的感知,防止再一次被高长恭身体里的气血涌动而带得气血紊乱。而当他再度抬头,雷声滚滚之间,乌云再度凝聚了起来,雷光从乌云之中冒出头来,像是一条条小蛇,而后,这些小蛇凝聚成了一条巨蟒,在一声巨响之中,直直地朝着诸葛宛陵等人射了过来!

第三十六章 风雷相薄

    “就知道使唤人……”秦轲抱怨一声,高长恭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而这道雷光也不会给他内心激烈冲突的时间。UU小说尽管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他却不得不去试试看了。如果说诸葛宛陵等人出了事情,想来他也没法活着出去。

    何况,与阿布交往这么一些时间,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他们年纪相仿,更有不少能说得上的话,就算看在这一点上,他也不可能就此放弃。

    秦轲向前一跃,借着阿布的肩膀,整个人腾空而起!雷光隆隆,劈落在他的身体上。

    在阿布的眼中,他整个人被光芒吞没了。

    “没事的。”诸葛宛陵拍了拍阿布紧绷的肩膀,他最清楚巽风之术在墨家甚至在这天下是什么样的存在,如果说在场除了高长恭之外,还有其他人能应对那先天雷法,也只有秦轲了。

    先天八卦,天地山泽水火风雷。

    天地清浊、水火不射、山泽通气。

    风雷,则相薄。

    风的摩擦生出雷,而雷的震荡又化作风。就宛如天与地从诞生之时的联系,这两者本来就是相通的。

    或许是因为秦轲跃进了雷光之中,再也不能向前哪怕一步,那天地初生之间的毁灭力量就这样怔怔地停留在了诸葛宛陵的面前。

    阿布下意识想要拉开诸葛宛陵,却发现诸葛宛陵放开了他的手,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接近了那道几乎让人无法直视的雷光。

    “先生。”阿布靠近了他,道,“我们先后退一些。”

    诸葛宛陵点了点头,又看向雷光,片刻之后,叹息了一声:“或许是我对这孩子太苛刻了一些?”

    秦轲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在一片无穷无尽的光明里,雷是这样可怕的事物,只要他在巽风之术上的操控弱了一丝,他那**的上身就会被疯狂涌动的雷光烧灼得一片焦黑。

    他忍着疼痛,只觉得自己脑中的念力在急剧消耗,虽然巽风之术与雷法相通,可毕竟这道雷光里蕴含的力量太过强大,他根本没有任何把握。

    “师父……”秦轲喃喃地道。师父已经不在了,他总得自己把事情做好,想来师父看见了,也会为他而高兴。

    半空之中,雷光缓缓地缩小了,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般。逐渐地收拢起来。

    等到这些雷光渐渐消失,有一个人坠落了下来。

    “阿轲……”阿布奔跑过来,伸手接住了他,把他平平地放在地上。雷光烧灼得他全身焦黑一片,身上发出浓重的焦糊味道。

    要不是秦轲的胸口仍然在一起一伏,心脏仍然在有力地跳跃,阿布甚至怀疑他已经死去。

    “先别哭,我还没死。”秦轲莫名地笑了笑。他的脸上也是一片漆黑,洁白的牙齿随着笑容露在外面,倒是令人忍俊不禁。

    “先天风术……”那个威严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怀念,与疲倦。

    秦轲愣了愣,他记得师父说过巽风之术是天下仅有的先天风术,虽然在那时候他觉得师父只是逗他玩儿罢了。但现在听见这个威严声音说出这四个字,他却莫名地相信了。

    因为那个声音过于笃定,也因为那个声音……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见证了高山沉入海底的过程,踏破了时间,走过了一条人根本无法走的路。

    原本与高长恭较劲的巨爪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黑暗里,乌云之中的雷光也渐渐消失了。一时间,山腹之中的空间竟然安静得可怕。

    “他……这是走了?”秦轲呆呆地道。

    “你还是先关照一下你这身上的情况吧。”阿布没好气地道,“就知道逞强,看看你这样子,都成焦炭了。”

    “只是黑了点,不碍事。”秦轲龇牙笑着,突然难受地扭动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阿布有些惊慌道,“哪儿不舒服?”

    “痒……”

    “痒?”

    “很痒!”秦轲现在身体没什么力气,只能像只黑色肉虫一样难看地扭动着,“帮我挠挠,快,受不了了。”

    “哪儿?”阿布呆呆地看着秦轲,想了想,顺手就去挠他扭动得最厉害的背,仅仅只是一挠,一片黑色的皮肉这样毫无征兆地脱落了下来!

    “我……啊……”阿布大惊,几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皮肉都脱落下来了,这还不得血肉模糊?眼见秦轲这一身的漆黑,等到他身上的皮肉都脱落下来,只怕这个人的小命也就没了吧。

    “阿轲,阿轲,你听我的,别扭。”阿布也不通医学,只能是哭丧着脸死马当活马医,“你忍着,痒就痒吧,总比死了强。”

    “这他姥姥的叫什么话!”秦轲瞪大眼睛,忍不住骂粗口道,“我真快痒死了,我没力气,快帮我挠挠。”

    “帮他挠吧。”阿布两难之间,诸葛宛陵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布转过头,少见地看见诸葛宛陵笑得欢畅,“不妨事的。你看看你挠过的地方。”

    阿布一脸狐疑地把秦轲翻了个身,顿时惊讶地道,“啊,这。”

    这哪里是血肉模糊?

    只见刚刚他挠过的地方,焦黑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焦黑皮肤下,那宛如婴儿般初生温润、干净、娇嫩的皮肤,滑得几乎让他捏不住。

    “虽然雷之强大,能毁灭万物,但在先天五行八卦之中,雷却属木,有新生之始之意。他吸收了雷光,虽然雷光灼烧了他的皮肤,但却也让他得了一些好处。”诸葛宛陵笑着道,“帮他挠吧。”

    “是,先生。”阿布欢快地答应了一声,下手也就不再“留情”,他本就是跟着高长恭修习武艺的人,力量其大,五指弯曲如勾,在秦轲悲伤猛然一划拉,一层焦黑的表皮顿时脱落下来,反倒是秦轲有些受不了阿布的力气,龇牙咧嘴地骂道,“阿布,你杀猪啊,能不能轻点。”

    “对不起对不起。”阿布嘴上道歉着,脸上却满是笑容,一下一下地帮秦轲挠着,啧啧道,“你看看你这皮肤,都比荆吴邀月楼的那些姑娘们还好了,你说你被雷劈了一下,没坏处倒是有好处,以后得多被劈两下才好。”

    “放屁!”秦轲怒道,“你怎么不去给雷多劈两下。你看看我像是能再被劈一下的样子吗?我差点就被雷烧成灰了你还有脸说。”

    “阿布。”诸葛宛陵轻声道。

    阿布面色顿时一变,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立马站起身来,失去了搀扶的秦轲顿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与地面发出了“咚”一声的亲密接触声。

    “阿布!”秦轲大声怒吼起来。

    但阿布期期艾艾地看着诸葛宛陵,道:“先生。”

    诸葛宛陵眼神平和,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还去过邀月楼?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年守岁那天晚上去的……”阿布涨红了脸,赌咒发誓道,“先生,我只是进去看了看,什么都没做,真的。”

    “哦?”诸葛宛陵笑了笑,“跟谁去的?”

    阿布呆了一会儿,不敢说话,只是斜眼望了一眼正持枪走来的高长恭,低头唯唯诺诺。

    “哟。阿布。你现在都会去青楼啦?”高长恭像是没看见阿布的眼神,训斥道,“你不知道你家先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学生去青楼吟诗作对装风雅,你怎么就敢去?”

    诸葛宛陵瞥了他一眼,道:“一边儿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就想带坏我的这些学生。”

第三十七章 答案

    荆吴人尽知他们的荆吴战神高长恭虽出身世家,却豪放不羁,常在青楼弹琴饮酒,传出不少风流韵事。UU小说邀月楼作为荆吴国都内最大的一座青楼,自然也是高长恭常去的地方,有人说听见他在里面轻吟沧海国主曹孟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有人说他在里面喝醉了酒抛下了古琴,与手下的兵士们以刀击柱,唱着荆吴的军歌,气势恢宏如万马奔腾。

    对于这种事情,老百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觉得有这样一个荆吴战神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情,相比较那些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私下底却坐在密闭马车内走青楼后门狎妓那些朝廷官员,有这样一位纵情潇洒的大将军有什么不好?

    何况相比较那些时不时因为家中悍妻举着木棍带着家奴到青楼“抓奸”而衣衫不整仓皇逃窜的官员们,高长恭虽然去青楼,却十分守时,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在青楼留宿过夜,哪怕再晚,一更天之前,他必然会走出青楼,回军营里去跟那些粗糙的大老爷们一起睡觉,倒是引得那些花魁们眼神幽怨,不得不独守空闺。

    将军的以身作则,只怕这天下也没有几位能做得比高长恭更好。

    若说他是惧内不敢留宿,可他至今并未婚娶,只要他勾勾,以他的威名和他那张英俊脸庞,那家少女不对他怀几分春心?但他就是这样恪守准则,从未有一日出过差错。

    这样一位妙人,百姓们自然更是津津乐道。

    诸葛宛陵望着高长恭,知道自己这位朋友,去青楼放纵不过是他忘记那些战死兵士的一种手段,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心想他最近日日去见那位青楼里的“那位姑娘”,自己是不是该搭根红线?

    至于他背后的家族会不会反对,诸葛宛陵倒是不怎么在乎,若这么点事情他都解决不了,就更不要说去管理偌大一个国家使之井井有条了。

    “所以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高长恭跟秦轲问了一样的问题,“‘那位阁下’,看起来好像并不欢迎我们啊。”

    “你的欢迎,只怕是他继续拿着爪子拍你,再拿着先天雷法劈我们吧。”诸葛宛陵知道高长恭这个武痴心中的想法,知道他这一次也算是遇上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只不过这个对手并不是人,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棋逢对手还十分难说。

    毕竟,想来那位阁下的实力,就算这么多年以来衰退得一塌糊涂,可一旦发起怒来……

    “可你倒是打痛快了,如果一直打下去,估计我们也只有变成焦炭的份儿了。”诸葛宛陵道。

    高长恭晃了晃长枪,望向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想来这些人就是被先天雷法劈死的吧?牛皮甲胄尽数化作焦炭,也就知道那样的雷法做得到。”

    “未必是雷法。”诸葛宛陵道,“既然是他,先天五行八卦之中的八种属性自然没有一样是他不精通的。”

    秦轲身上的焦黑皮肤尽数褪去,只不过身体上仍然不太舒服,这种不舒服的原因倒并不是因为身体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纯粹只是因为虽然他身上新生的皮肤过分敏感,竟然是一点点触碰的感觉都要比以前更加强烈。

    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些承受不住阿布给他挠痒的手。

    “你们说的那位阁下到底是谁啊。”秦轲呆呆地望着他们,现在他也有了高长恭之前说的“恨不得打上十几二十板子”的感觉,这两个人每次提到某件事情,话都只能说一半,实在让他难受之极。

    只不过,高长恭是念及诸葛宛陵身体柔弱经不得他几下敲打,而他……如若他真去打诸葛宛陵或者是高长恭十几二十板子,只怕他能被高长恭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吧。

    诸葛宛陵看向秦轲,笑笑道:“这里,就是叶王的所有秘密。”

    秦轲不明白。

    一只眼睛,在诸葛宛陵的背后缓缓睁开!

    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秦轲望着那甚至有两个人那么大的眼眶,如果说那些酸腐文士喜欢用“铜铃大眼”来形容眼睛奇大,那么这只眼睛,得是多大的铜铃?

    只怕这世上根本没有。

    秦轲心中的恐惧无法抑制,它升腾起来了,就像是一只梦魇,压制住了他的全身,他不敢动,因为他怕自己哪怕开口呼吸,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只眼睛缓缓睁开到圆满,瞳孔表面那层惨白如厚翳般的第三眼脸也缓缓退入了眼眶之中。

    瞳孔是暗金色的,里面似乎有一团火焰,正在以眼珠为中心,向着瞳孔释放者滚烫的热流,片刻之后,这只眼睛抬高了一些,升到了一人之高的位置,静静地俯视着他们,一股无形的威严覆盖了整个山腹。

    一条条光带在黑暗中跳动,变化,像是在黑暗中里那些水中游动的盲眼光鱼。

    但秦轲搓了搓眼睛,却发现在这些光带遵循着一定的规则,仿佛天地初生就存在的秩序一般稳定、无懈可击。

    “你。”那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再度说话了,而当“它”说话的那一刻,那些光带似乎都加快了循环的速度,光芒微微闪亮起来,秦轲终于看清楚了,那每一片都大到难以想象的鳞片。

    那宛如巨蟒一般的身形在黑暗之中展现出些许的轮廓,像是在昭示着话语主人的身份。

    正当所有人都还在发呆的时刻,诸葛宛陵动了,他一身青衫尽管在这一路上弄脏了不少,显得有些狼狈,但当他向着那只眼睛走去的时候,竟然有一种高长恭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感觉。

    “你。”那个声音重复了一次,但接下来,“它”的语气却有些疑惑,“你……真奇怪。”

    诸葛宛陵平伸双手,动作平缓而专注,而后,双手交叠,缓缓作揖,动作竟然如在祭祀的时候一般精准,饱含恭敬:“神龙阁下。荆吴诸葛宛陵,有幸得见您的真容。”

    神龙?秦轲脑子里像是什么东西砰然炸开了,好像他再一次地被那道先天雷法构建成的雷光劈中了一般,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神龙!秦轲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他一直觉得这座陵墓里有些奇怪,从那些陵墓之中摆设的“龙之九子”的雕像,再到那些独角巨蟒、诈尸的叶王,他知道诸葛宛陵这样的人,既然进来这里,所寻找的就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东西。

    从刚刚叶王的棺材里找到了龙之逆鳞,秦轲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只是他觉得这种猜测太没根据,所以只是当成一个笑话抛到了脑后。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没根据的猜测,竟然会在眼前一下子变成真实!

    龙生九子,能被他们镇守的陵墓,并不是埋葬了一个妄想成为帝王的叶王,而是它们的父亲,神龙,就沉睡在这座陵墓之中!这样的神物竟然真的存在,也难怪叶王会狂热地称呼他为“神”了。

    “荆吴?”神龙的眼神冷漠,却并不是因为他讨厌诸葛宛陵,而是一种作为天然上位者的目空一切,对于他来说,面前的诸葛宛陵,也只不过是沧海中一粒芥子,渺小得像是他手里的火折子,随时都可能熄灭。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国家。”神龙低沉地道,“吴国呢。吴国还在吗?”

    诸葛宛陵再度恭敬地作揖,道:“吴国已然亡了。荆吴,便是吴国地界上重新建立的国家。”

    “那稷朝呢?”神龙声音平缓,每句话都仿佛在山腹之中变成滚滚的雷声,令人心生畏惧。

    诸葛宛陵第三次作揖,而后平静地道:“大稷朝在吴国灭亡之后不久,也已经变成了风中沙砾,消逝了。”

    神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许久之后,有些疲倦地道:“天下没有万世不易的帝国,稷朝也如此。当初我曾跟叶王说过,可惜这世上的人,大多执迷不悟。”

    “是。”诸葛宛陵道,“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

    不知道是诸葛宛陵的话语触碰到了神龙心中某处,他的瞳孔微微地缩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了平静:“所以呢。这位荆吴的……诸葛宛陵,你亲自来这里,又为何而来?”

    “我来寻找答案。”诸葛宛陵第四次作揖,只是这一次,比前三次还要更低,更沉重一些,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他的背上,让他抬头都缓慢了许多,“这世上,也许只有您能回答我。”

第三十八章 不是一个人

    神龙缓缓地低头,在他周身的光芒之中,能隐约地看见他那颗庞大的头颅,当他低下头来的时候,竟然仿佛像是一座山在下沉,他静静地看了诸葛宛陵一会儿,声音再度有些不确定起来:“你……很奇怪。www.uu234.cc”

    他闭上眼睛,思索片刻,而后再度睁开,道:“你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什么意思?秦轲想了想,好像也没错,诸葛宛陵是带着人来的,当然不是一个人,应该是四个人才对,不过这神龙难道是不不怎么会数数?怎么四个人也得想这么久?

    但下一句话,却着实让秦轲更加摸不着头脑。

    “你……是两个人。”神龙道。

    诸葛宛陵抬起了头,望着那只眼睛,平静的眼神里难得地出现几分异光。

    神龙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嘲讽:“你是来问我,你身上的烙印的事吧?”

    “是。”诸葛宛陵轻声回答。

    神龙却又闭上眼睛,似乎在怀念着什么,他身上的光芒缓缓地流转,从他的鼻端,一直到他的龙须。

    “真怀念。”神龙道,“我还以为我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了,杜拉弓……巴托尔……阿萨斯……”

    他说了一长串众人都听不懂的话,秦轲只觉得这种语言带着莫名的威严与沧桑,就好像这头神龙一样,尽管他仍然强大,但却能从声音中听出他已经疲倦,甚至在厌弃什么。

    他尝试着去模仿神龙的那些话,却发现自己的舌头根本无法发出这样的声音,反而因为他的过分努力,险些嘴巴抽筋。

    “好像真的不是人能说的话啊……”秦轲捂着自己的下巴喃喃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龙停止了那古老的低语,再度睁开眼睛,带着几分遗憾:“我不能帮你。”

    诸葛宛陵目光闪烁:“阁下应该是最接近‘那里’的存在。”

    “是。但我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神龙有些疲倦地道,“踏足人间数百年,我早已经失去了指引。现在的我,不过空有这幅躯壳罢了。”

    “你的烙印因为你的身体早已经残缺不全,他无法引导你,同时却也无法限制你。或许你并没有必要去遵循那个使命继续走下去。”神龙继续道,“虽然这世上有无数人得到过‘启示’,但却至今无人能走到尽头。烙印不仅仅是荣耀,更是一种枷锁。凡人。”

    “这就是您的看法吗?枷锁?”诸葛宛陵问。

    “是的。曾经我也相信过他们,但我也逐渐明白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或许你也会明白。”

    “不能细说吗?”

    “请原谅。虽然我已经背离了他们的初衷,但我从未真正地放弃过回去的希望。有些事情,只能是随着我这具躯壳一起葬身在这里。”

    “葬身在这里吗……”诸葛宛陵叹息一声,“我至今有些不信,阁下这样的存在,竟然会真的死在这里。”

    “世上本就没有永恒。”神龙借用了诸葛宛陵的话,低声道,“叶王的确是把我囚禁在了这里,但终究……却也只是我自己造的孽。”

    囚禁?秦轲一呆,这一路上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故事,叶王不是应该供奉着这头神龙还为他建造了这座陵墓吗?石棺上的问题,他把神龙称作神,还希望神龙有一天会把他复活,现在怎么又成了囚禁?

    秦轲忍不住问道:“囚禁?什么意思?”

    高长恭摇了摇头,对因为只知部分资料的阿布和完全满头雾水的秦轲道:“我也是之前才明白过来。这些军士躺在这里,身上又被热流炙烤变成干尸,想来叶王是做不到这样的手段的。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位阁下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进攻,他们是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神龙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低沉道:“不错。我本不想杀人,但却也不会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谈到这件事情,他隐约地生出几分怒气来,在他的周身,似乎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怒气,逐渐生出无数团黑压压的云层,里面风雷之声大作。

    云从龙,风从虎。

    对于神龙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术法,而是天地赐予他们的威仪。

    诸葛宛陵点了点头,道:“我猜得没有错,外面的那座阴阳锁龙大阵,并非只是用来聚集天地灵气,相反……是叶王在用这座大阵汲取阁下的龙气。”

    高长恭叹息一声:“真是丑陋。”

    神龙不屑地轻哼:“当时确实是我一时轻信了他,以为他真的会为了我修建整座大阵,凝聚天地灵气帮助我脱离困境。但他却还是太自负了一些,我的龙气,岂是一个凡人能够承受的。龙气纵然能留住他的三魂七魄,让他尸身不腐,但就算他还活着,也该是一头非人的怪物了。”他低头看着诸葛宛陵,问,“你来时见过他了吧?”

    诸葛宛陵轻嗯一声,道:“确实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神龙似乎有些满意,大概面对这样刻骨的仇恨,他也无法再保持那般平静:“他得了重病,寄希望于我能帮助他。但这天地间的生死,本就是规则,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去打破这样的规则。我拒绝了他,但他却因此而恨我,设下这样的圈套,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算是种下的因结下了果。他自作自受,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转向诸葛宛陵,神龙叹息道:“你找错了人。若这世上还有人能回答你的问题,那绝不是在这山腹之中苟延残喘的我。”

    诸葛宛陵问道:“那是谁?”

    “我不知道。”神龙眼神疲倦,“如果你真的不甘心,那就跟着你的‘启示’走吧。或许,答案就在那里。”

    诸葛宛陵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失望得有些不能自已。高长恭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诸葛宛陵对他笑了笑:“我没事。”

    神龙看向高长恭,道:“凡人。你很强。”

    高长恭持枪而立,傲然一笑:“当然。”

    不知道怎的,神龙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怜悯,却终究没有对高长恭继续说些什么。

    “或许我能给你们一些小小的帮助。”神龙温和地望向秦轲,轻声呼唤,“过来,神灵的孩子。”

    “神灵的孩子?”秦轲站在后头,觉得那只眼睛里蕴含了太多的意思,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透明的,无处可藏。

    “过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神龙再次道,他伸出龙爪,缓缓地挪动了一下,身上的光芒一闪一闪,而在他的喉间,有却有一团暗红色的光,仿佛一个黑洞,秦轲看了那团光芒一眼,只感觉自己的魂魄几乎都被吸了过去,受到惊吓他顿时向后逃窜起来。

    “你怕我吗?”神龙的声音苍老而疲倦,“还是……怕它?”

    秦珂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因为后退,他的背后已经贴上了岩壁,这让他有些希望于地上突然冒出一个大洞或者他现在就插上翅膀飞走。

    “过来。神灵的孩子。”神龙的眼神温柔,他轻声安慰着秦珂,像是一位慈祥的祖父,“我不会伤害你。”

    “为什么要叫我神灵的孩子?”秦珂看着神龙那巨大的眼睛,感觉里面暗金色的光芒竟然在加速流淌起来,他不知道这种表现代表着神龙有什么变化,但对于这种完全未知的事物,他心里的石头迟迟落不下来。

    神龙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笑意:“没关系,你现在还不明白,将来会明白的。相比较我这个老东西,你还很年轻,时间会让你成长。等到你能够承受启示的时候,你会见到山川、河流、海洋、天空。他们会引导你,且拉斯……不二卡……麻木拉斯……”

    又是那种秦珂完全听不懂的话,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却从神龙的这些低沉话语之中听出了一种难言的悲伤,那种悲伤……就好像,死亡。

第三十九章 死亡,亦是新生

    他心里的恐惧微微收敛,向前走了几步,缓缓地靠近了神龙,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龙族的语言。www.uu234.cc”神龙和蔼地道,“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明白这些话语的含义。再过来点,孩子,我很老了,法阵锁住了我,我没法离开。”

    秦珂望向眼神平静的诸葛宛陵,望向若有所思的高长恭,望向在一旁满头雾水的阿布。

    诸葛宛陵转过头,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珂缓步向前,神龙那硕大的头颅像是山一般地厚重,每当他沉重地呼吸,吐出的气流就会变成云雾,其中有雷光闪耀,又缓缓收敛。

    秦珂终于停下来,此刻,他与神龙的距离已经不满五步。

    神龙后退了一些,他立起来了,不再是接着一只眼睛看着他们,而是抬高了身躯,黑暗中他强大的身影伴随着雷光闪耀,而他低下头,轻轻吐气:“阿杜……”

    神龙仅仅只是说了两个字,声音就震得整座山腹内摇晃起来!不少石块因为时间的侵蚀而松动,甚至摇摇欲坠,在这样震动之中,这些巨石自然无法再勉力维持它们的稳定,纷纷地坠落下来,落向那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

    秦珂面色苍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神龙苍老的眼神平静,每当他说出一个让人听不懂的词,整座山腹就跟着颤抖一次,而在这样的震动之中,他的身体逐渐散发出璀璨的暗金色光芒,照亮了他那锋利的爪子,更照亮了他那伟岸庄严的身躯。

    那是秦珂一生都未见过的景象,尽管是在这山腹之中,他却以为自己已经突破天际到了那传说中的神国,一切事物都变得庄重、肃穆。

    神龙声音越来越响,他大吼起来,龙吟声贯穿天地,整座山似乎都无法压制他的身躯!

    诸葛宛陵没有修为,在这样的震动之中自然站不稳身体,而高长恭持枪而立,却宛如老树扎根,巍然不动,同时不动神色地伸出手,搀扶着诸葛宛陵和阿布,眯着眼睛望着神龙。

    秦珂早已经因为震动站不稳而半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他勉力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光源之中的一片恢宏。

    等到震动缓缓停止,神龙眼神一凝,身上的光芒几乎已经让人睁不开眼睛。神龙张嘴,一团光明几乎是一只迅捷的鸟,眨眼之间,撞进了他的胸口,撞得他整个人倒飞出去!

    高长恭脚步微动,尽管看起来动作迟缓,但却仍然在秦珂落地之前到达了他的身后,轻轻抬起右手,拖住了他的背心。

    刚刚落地的秦珂顾不得许多,急忙低头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摸来摸去,却发现那团光一开始还在他的心脏位置闪闪发亮,但不一会儿,就在他的胸口渐渐熄灭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阿卡多……我不能确定它会在什么时候重新苏醒,但或许在前路,他会帮助你,帮你越过一些艰险。”神龙身上的光芒淡去了,原本他直立起来的身躯无力地下坠,他的爪子攀附在岩壁上,头颅低垂,下巴摆在了秦珂的面前。

    “那是什么东西?”秦珂问。

    神龙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诸葛宛陵:“等我死后,你可以拿走你想要的东西。”

    诸葛宛陵深吸一口气,恭敬再拜:“谢谢阁下。”

    神龙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却不再有云雾生成了。秦珂莫名地感觉有些哀伤,他觉得神龙大概是真的要死了,但他站在面前,根本帮不上一分一毫。

    神龙看出了秦珂的哀伤,眼神之中有几分长辈的欣慰,他轻声道:“不必替我难过。我的精魄会重新感受天地的召唤,回到我应去的地方,对于龙来说,死亡不是终结,只是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是什么?”秦珂问。

    “死亡。但也是重生。过去的我会消失,新的存在却会重新诞生。”神龙眼神柔和。

    “什么意思?”秦珂实在不明白好像那些老学究才会说出来的话,但他转念一想,面前这头神龙确实是很老了,老得让人数不清他到底见过多少次潮起潮落,风起云涌。

    诸葛宛陵走了过来,望着神龙庞大的身躯,缓缓地解释道:“龙是不会死去的,他们是天地之间存在的规则,当他们死亡,他们的精魄会回到天空,在那里重生……但,他所有的经历,所有的回忆,都会因此而消失。新的神龙,会成长起来,但某种程度上来说,那就是他。”

    秦珂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原来,是这样吗?可为什么他并没有因此而释然?他记得师父曾经对他说过,记忆才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明,这些记忆,教会了一个人如何为人,如何做事,所有人会因此而记住他、喜欢他又或者厌恶他。

    但不管是好是坏,因为记忆存在,人才能自我定义,他秦珂才可以是秦珂,而他的师父,那个叫诸葛卧龙的的男人才能叫做诸葛卧龙。

    而重生的神龙,还会是面前这位长者吗?

    神龙闭上了眼睛,他确实已经太苍老了,老到他已经不想再继续活着,只想让自己的生命消逝:“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这世间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不管是草木的枯荣、水流的干涸、帝国的崩塌、人们的生死,都无足轻重。如果我一定要执着于这些,只会反过来害了自己。”

    他回忆着那个人的脸颊,苦笑起来:“想不到真被他一语成谶。我入人间,化成过无数人的模样,经历过无数的朝代,遵循着使命,去寻找着能够承载那伟大意志的人。我见过的人越多,就越感觉这世上太多人该杀,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江湖人恃强凌弱,抢夺百姓微薄的财产,我杀死了他,把他的尸体撕扯成了碎片,滋润了农户的土壤。将领得胜之后掠夺全城之财,任由手下奸**女,我杀死了他,把他的尸体横挂在城头。饥荒让无数人背景离乡,最终饿死在路旁,被野狗吞食。我杀死了那贪财的县官,开放了粮仓……”

    神龙回忆着过往,尽管话语清淡,并没有刻意渲染什么,却句句都包含了一个“杀”字。秦珂却被其中的血腥味所震惊,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而神龙每说一个杀字,他身上的那股血腥味就浓烈几分,到了后面,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从虚无之中闻到那股本不该存在的血腥味。

    秦珂嗅着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呕吐出来。

    “杀到最后,我自己都分不清楚这种杀到底是出于什么本意,又或者,是我本来就喜欢这种杀戮的感觉?”神龙颓唐地叹息,“有些事情,当执着得只剩下执着的时候,就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我最终没有守住本心,于是开始放纵自己杀人。”

    “杀可杀之人。”

    “杀不可杀之人。”

    “在我看来,这些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既然人总是要死的,是老死,还是被我杀死,又有什么区别?”

    “人走过路上,不小心踩死几只蝼蚁,同样不会有什么愧疚。而我既然是龙,有人让我看不顺眼,我杀了他,自然也不用愧疚。”

第四十章 一根线

    “本该是这样的。www.uu234.cc”

    “我觉得本该是这样的。”

    “没错……本该是这样的。”

    “这些人于我而言本就是蝼蚁,那么被我踩死也理所应当,我为何要愧疚?”

    不知道怎的,神龙的声音逐渐从疑惑,变得笃定,再从笃定甚至变得狂热:“没错,这个世界,本就是诸神创造的战场,我为何要怜悯谁?”

    他换了个尖锐声音,喃喃道:“不该怜悯,不该怜悯……”

    秦珂距离神龙最近,望着神龙那有些疲倦的眼睛再度睁开,里面的暗金色光芒像是被被一杯滴入了红色颜料的水,逐渐晕染开来,后退了几步,望着诸葛宛陵,道:“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最好走远点,他本体力量开始衰竭,原本他压制了上百年之久的心魔开始反过来控制他了。”诸葛宛陵的声音难得地凝重,“他褪下那片逆鳞,并不是因为他死了,而是因为他的心魔,让他长出了一片新的嗜血逆鳞。”

    “喂喂喂。从来没听说过生出心魔还会长鳞片的,我要是生出心魔头发会变得更长吗?”秦珂忍不住说了句市井的烂话,身体却很老实地躲到了高长恭的背后,跟着阿布一样只冒出一个头,望着那似乎逐渐癫狂的神龙,瑟瑟发抖。

    高长恭轻声道:“怎么办?”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寄宿在嗜血逆鳞里的心魔,当他力量释放出来的时候,谁也不可能阻挡,就算你也不行。现在只能希望他自己能够控制自己。”

    “把自己的小命交给他来决定?这种感觉让我有些不太舒服。”高长恭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真到了那时候,他绝对不会甘心做一只待宰的羔羊。

    神龙仍然在自言自语着,但这一次,那个低沉苍老的声音似乎又回来了:“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若是纯粹以自己的矫正**去修改,无疑是在破坏平衡。”

    “平衡?”那个尖锐的声音阴冷地笑了,“死亡才是真正的平衡,这世上最公平的莫过于死,不是吗?”

    “还是太执着了。”神龙再度回答自己道,“道法自然,这本就是世界的存在之道,即使你能杀死这世上的所有东西,可死物仍然在自然之内,这山川河流,顽石金铁,同样也是自然的一部分,难道你能把他们一柄抹去吗?无为,则无不为,你忘记了当初那个人告诉你的话。”

    “那个死老头有资格在我面前说三道四?”尖锐声音大怒,神龙的瞳孔一片血红,血腥味大盛,就连高长恭也有些不适,“装疯卖傻,装神弄鬼,我若是能出去,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之间,神龙目中精光大盛,血红色覆盖了整个瞳孔,他直立起身来,昂起了他那威严的头颅,几乎让人无法想象这是刚刚苍老疲倦,几乎垂死的他。

    随着一声暴戾的龙吟,整个山腹再度震动起来,甚至,要比之前震动得还要剧烈!

    “妈诶……”秦珂躲在高长恭后面,看见这场景,心想自己还不知道被神龙塞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东西现在能不能跑出来帮自己一把?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秦珂怯怯地问。

    诸葛宛陵却平静地道:“我不认为我会死在这里,至少不应该是这里。”

    “你这种完全没有根据却坚定得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真是让人怀疑你是个疯子啊。”高长恭持枪横在面前,缓缓地吸气,他的气血再次涌动起来了,而这一口气,他吸得比平时还要缓慢,也比平时要更用力,如果秦珂现在望着他的小腹,甚至会发现他的小腹在此刻竟然微微地隆起。

    在这一刻,他的所有力量竟然聚集到了丹田,他微微屈膝,弯腰,手肘和手腕完全形成了一条线,完美的进攻前奏。

    红色的光带顺着神龙的每一张鳞片缓缓流淌,像是岩浆一般,向外释放着灼热的气息。而当神龙再度吟啸一声,几乎要冲破这山腹!

    但这仅仅只是他的想望。

    当他的身形攀升到最高的时候,整个山腹之中却仿佛荡漾起了无数的波纹,那是一种十分简单的力量,一黑一白,纯粹得让人迷醉,但却强大得令人难以想象。

    秦珂瞳孔一缩,他似乎看见是有无数无形的手,从深渊的地步疯狂地喷涌出来,追上了神龙的身体,攀附上了他的每一张鳞片!

    神龙的身形顿住了,他嚎叫一声,奋力地向上,却还是无法挣脱这些无形之中的手,等到他去势用尽,他也像是断线风筝一般落了回来。

    巨爪狠狠地拍击在了众人面前,迸溅出无数碎石。秦珂脸上一疼,眼睛下方竟然被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

    “逆臣!逆臣!”神龙愤怒地朝天大吼,声如雷霆,“竟然敢这么做!”

    他微微低头,硕大的眼睛正看见严阵以待的高长恭,不屑地道:“即使我现在被困住,你又能做什么?”

    他抬爪,猛然地拍了下来!

    秦珂早已经见识过神龙那庞大的鹰爪有怎样可怕的力量,就连高长恭与他相抗都只能保持不胜不败,而现在,神龙仿佛是焕发了新生,面对这样的他,要怎么赢?

    他脑子里的想法甚至还没有转完,阴影覆盖了他的面目,那只巨爪就这样到了面前。

    高长恭长长地呼气,出枪!

    与之前几次都不同,他这一枪,可以说是真正的毫无保留,甚至,高长恭觉得自己以后都未必能出这样仿佛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一枪。

    没有丝毫晃动,笔直得就像是贯穿天地的一条线,却静默无声,本该因为他力量而咆哮的气流,此刻似乎都变成了哑巴。

    “那是……一根线……”秦珂喃喃道。

    于是神龙的爪子被贯穿了,好像顺理成章一般,所有人的心中都感觉这一枪本该如此。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这样一根完美的直线?大团大团的鲜血像是雨水一般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神龙一声痛苦的嚎叫,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凡人……”

    他愤怒起来:“你竟敢伤我!”

    “你没机会的。”狂怒之中的他突然笑了,笑得疲倦,好像那个苍老的他又重新回到了身躯之中,“该回去了。也离开那里很久了。”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神龙疼痛之中大呼,“你竟然把自己的命都给了凡人!你这个疯子!”

    “或许吧。”神龙分裂一般地又低低地笑起来,“我一直没能战胜你,也许就是因为我以前不够疯。现在我比你还疯,自然,你只能失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个尖锐的声音终于开始慌乱起来,“你怎么会下得了这个决心!你明白,我们是一体的!”

    “是一体的。”苍老声音疲倦道,“所以你会随着我一起走。我很累了,跟你斗了数百年,不想再继续斗下去了。或许我该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虽然有些迟了,但朝闻道,夕可死,何况……”他低下头来,眼神之中血红色褪去,再次露出几分柔和的神色,他看着秦珂,“我遇上了那个等待许久的人。”

    他闭上了眼睛,低沉道:“八都……拉莫斯……希尔……瓦纳斯……”

    山腹没有颤抖,一切都很平静,相反,神龙自己的身体却颤抖起来,他的眼脸一紧,似乎有无穷的痛苦顺着他的躯干直插入脑,张开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那个尖锐声音颤抖起来:“逆转周流六虚……你这个混蛋!你要死就死,为什么要拖上我!”

    他愤怒地嚎叫起来,抬着鲜血淋漓的爪子想要再度拍下,但疼痛却让他向后倒了下去,撞得岩壁乱石崩飞,他恐惧地乞求着:“不……不要,我可以一直藏起来,停下……我们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

    苍老声音已经懒得多做辩驳,他太疲倦了,以至于只是轻轻地吐了口气,幽幽道:“回去吧。离开那里那么久,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念吗?”

    “谁要想念那个地方!我不像是你!我不来自于那个地方!我属于这里,属于人间,我本该是人间的帝王!”尖锐声音大喊,疼痛再度让他嚎叫起来,他呜咽着,“你这个懦夫!”

    “或许吧。我很懦弱,所以才会有了你。但这一次,我要自己选。”苍老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几乎是在他这一声之中,他强大的身躯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力量一般崩塌了,当他的龙头整个砸落在岩石之上的时候,身上鳞片扇动的光芒一寸寸地暗去,到了后面,他的表面几乎是成片成片地枯萎起来,像是一株失去了水分的植物,萎缩、蜷曲。

第四十一章 逝去

    神龙的眼睛终于没有再度睁开,他静静地死去了。www.uu234.cc或许他已经等待这个时刻等待得太久,从他的身上,并没有看出不甘或者怨愤,反而是一种释然与平静。

    这么看过去,他就像是一个回归母腹的婴儿,尽管体形巨大,却只剩下了安详与欢愉。

    他本是那样一位强大的存在,却又是那样温和。秦珂静静地看着神龙的尸体身上染上的一层灰色,心脏里的光芒也跟着闪耀起来,似乎是在哀悼,一股哀伤涌上心头,他眼眶里积蓄起大颗大颗的泪珠。

    诸葛宛陵沉默许久,看着神龙,终于还是叹息道:“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亲眼见证一个伟大存在就此逝去,真是令人感怀。”拍了拍高长恭的肩膀,看着同样沉默的他,道,“去吧。别让他的死白费。”

    高长恭点了点头,把长枪交给了阿布,看着阿布有些艰难地握住长枪,他笑了笑,顺手从自己的袖口撕扯下两片足以包裹他手掌的布料,缓缓走向前去。

    神龙的身体缓缓由灰白色又变得温润起来,他的身体在结成宛如羊脂一般的玉石,这种变化,从他的爪子开始,一直蔓延至他的整个躯干,直至向着他的那片逆鳞延伸。

    高长恭知道自己的时间依然不多,猛然一跃之下,踏足在了神龙的脖颈,那片猩红色的逆鳞仍然保持着黑红的颜色,一眼望去,就好像一个深邃贪婪的梦魇,急切地想要吸取人的魂魄。

    而高长恭抬腿,随着他全身气血涌动,他猛然发力,用力踏了下去。

    逆鳞与神龙身体的交界处崩裂开来,而当逆鳞离开神龙的身体,便开始了缩小,每一弹指的时间,就缩小接近一倍,这等到落到地面的时候,这片逆鳞已经已经不过巴掌大。

    诸葛宛陵望着逆鳞,轻声道:“龙,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秦珂终于明白为什么棺材里的那片龙之逆鳞不过巴掌大小了,不过他现在心里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在他感觉里,龙这样的神物,会有什么样特殊的异能都不奇怪。

    高长恭用包裹着布料的手拾起了他,又趁势把它包了起来,那股血腥味随着嗜血逆鳞被布料包裹起来,顿时弥散于无形之中。只不过高长恭还是皱了皱鼻子,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满身的龙血,摇了摇头:“看我们淋的这一身血,传说是不是说龙血洗筋伐髓?如果真的可以,也许你那不怎样的身体,或许以后就能好一些。”

    诸葛宛陵含笑摇头:“除非是龙眉心的精血,凝聚了他一身精华,才有这个功效。何况……叶王的身体,你还没看到吗?洗筋伐髓,可这洗完的筋骨,也不是人的筋骨了,我还不想当一头半人半龙的怪物。”

    高长恭点点头,转身望着神龙已经完全玉化的身体,叹息道:“神龙阁下也算是一位真正的君子了,恃强而不愿凌弱,居于九天之上,却仍能怜悯世人,若这天下多几个这样的人,或许这乱世,就会结束得更早一些。”

    诸葛宛陵闭眼道:“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很渺小。天下人,更是。”

    “什么是你心中觉得真正强大的?”高长恭意味深长地问,“在你看来,就连这位神龙阁下也未必是真的强大吧?”

    “虽然他很强,却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很难说是真正的强大。”诸葛宛陵只是说了这一句,就沉默不言。

    秦珂看着神龙的尸体,很难想象他这样宛如庞大玉雕一般的样子曾经是活着的神物。

    但秦珂转念一想,或许这样才符合神龙的尊严,对于神龙来说,即使死亡,也不该和人或者动物一般颓丧地变成一具腐烂的尸身,他的威仪仍然会封存在这里,宛如他从未死去。

    “蛇?”脚下有咝咝声传来,秦珂耳朵微微动了动,有些发愣的他低头。

    确实是蛇,但并不是在叶王陵墓之中那些体形巨大而健硕的巨蟒,而是一条浑身黑红交织的赤练蛇,它缓缓地爬过他的脚边,并没有多做停留,目的明确,就连看都没有多看秦珂一眼。

    这种蛇秦珂见过不少,在山中,老人遇见了时常会把他们抓回去泡酒喝,因为他们无毒,所以许多时候,就连孩子也会试着去抓,带回家之后还会被长辈夸奖,这甚至成了孩子们的余兴活动。

    但这山腹之中,本不该有这样一条蛇的。

    也许是因为有什么小口跟外面相通,所以蛇钻了进来?秦珂想道。

    “蛇!”等到阿布吃惊地叫唤出来的时候,秦珂豁然转头,无数的嘶嘶声竟然交织在一起,已经是铺天盖地!

    秦珂心里一紧,向着四周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除了尸体和神龙之外别无一物的山腹之中,竟然涌出了大量的蛇。

    神龙玉石般的尸体照亮了他们的身体,秦珂从未见过有如此多的蛇聚拢在一起:岩粞蝮,乌苏里蝮,腹链蛇,黄脊游蛇,赤练蛇,团花锦蛇,白条锦蛇……好像整座山脉里的蛇都聚集到了这里,甚至在那些岩石的缝隙之中,仍然还在不断地涌出。

    有些蛇体形大一些,有些蛇小巧玲珑,但尽管如此,大蛇也没有试图从小蛇上爬过,而是十分本分地守着自己的位置,缓缓地向前。

    明明是不通人性的野兽,在这一刻,却宛如被统帅的一支军队,着了魔一般只是向前爬行,原本秦珂还有些担心这些蛇会变成撕咬他们的麻烦事物,但这些蛇经过他们的脚边的时候,好像把他们完全当成了透明的物事。

    它们靠近了神龙,盘成了蛇阵,静静地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它们这是……”秦珂低低道,“在等什么东西?”

    诸葛宛陵眼神明亮起来,道:“通往外面的障壁已经消失了,这本就是用来困住神龙的阵法,既然神龙死了,他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效用。”

    “就算通路被打开了,那这些蛇……是来做什么的?”阿布感叹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小时候我放牛的时候虽然是见过群蛇聚集在一起交配,可那仅仅只是一种蛇,这里……至少有几十种……”

    正说着,神龙身体的微光却逐渐明亮起来了,原本仅仅只是有些昏暗的光,在短短的几息之间内,照亮了几乎整个山腹。

    秦珂望着这个恢宏的空间,和神龙那死去却仍然保持着威严的身体,光明亮得让他有些难受,他眯着眼睛愕然不语,不知道接下里还会发生什么。

    群蛇是没有眼脸的,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像秦珂一般眯着眼睛来防止过亮的强光,但他们却静默着注视着那光明的源头,眼睛里,逐渐出现几分狂热之色。

    他们低头,宛如一个臣子第一次朝见君王一般,卑微地匍匐在了地上。

    “这是……朝拜?”秦珂微愣,却看见那团光明逐渐开始凝聚,尽管光明仍然亮得惊人,但秦珂却莫名地觉得这种光线不再刺眼,而是宛如清晨的日光一般,和煦、温暖。

    这些光线在半空中相互交织,宛如被一双无形大手,织就在了一起,逐渐地,形成了一头龙的轮廓。他静静地注视着下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诸葛宛陵、高长恭和阿布拱手,恭敬地作揖。

    秦珂心潮澎湃,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但那光线没有多做停留,而是抬头宛如在水中游动,升腾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最终穿透了山腹,缓缓消失。

    整个山腹再度回归了昏暗,秦珂若有所失,低头想,这样也好。他回去了,这世上的一切,跟他再无关系。

    地面上的蛇却逐渐开始躁动起来,从神龙真正离去之后,这些原本匍匐在地上的蛇已经不再恭敬肃穆,他们满是兽性的眼睛里,充斥着贪婪与渴望。

第四十二章 登天之路

    不知道是哪条蛇先忍不住,扑上了神龙那玉石般的尸体狠狠地撕咬,顿时,群蛇顿时疯狂地涌了上去!

    对于蛇来说,他们天生并不擅长撕咬,他们的牙齿相比较野狗或是熊而言要脆弱得多,毕竟他们进食的方式大多只是吞咽,并不需要磨碎食物。www.uu234.cc

    但他们仍然不管不顾,即使他们的牙床因为过于用力而鲜血淋漓,但他们终究还是从神龙那玉石的身体上咬下了无数碎块!

    而当这些碎块从神龙的身体上脱落之后,群蛇越发疯狂,后排的蛇已经完全不再顾及先后顺序,而是疯狂地向前涌去,他们有的完全不管不顾地咬住神龙的尸体,希望从上面再扯下哪怕一丁点碎块,有的……甚至直接去撕咬起已经成功吞下碎块的同族!

    一时间,群蛇翻腾,血液混合着蛇的尸体,宛如浪潮。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小蛇在吞噬了同伴之后,仍然要去争抢,直到肚子被涨破而死,内脏流出来,撒了一地,又被其他蛇吞噬殆尽。

    秦珂胃里一阵翻腾,眉头皱紧着道:“他们这是在干嘛?”

    诸葛宛陵望着群蛇,右手规律地弹指,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一边计算一边回答:“这是他们的登天之路。”

    “登天之路?”秦珂不解,“什么意思。”

    高长恭眼神复杂,望着舍身忘死的群蛇,道:“他们来这里,一方面是朝觐神龙,恭送他的离去,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获得了神龙的允准,可以吞噬他的肉身……这可是神龙的肉身,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他们也能从中汲取足够的力量生出灵智,哪怕不可能成妖,也能让他们同族之中成为一时翘楚。”

    秦珂一时愕然:“就为了这个?”

    “当然。”高长恭看着秦珂,嘴角微翘,“觉得很不可理喻?”

    秦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就为了强一些……所以就要拿命去拼,这值得吗?”

    至少秦珂觉得这不值得,他是从那场大饥荒里活下来的少数人,这座稻香村也是在那场大饥荒之后无数流民重建起来的村落,生命有多么宝贵,在他们啃着树皮吃着黄土忍受着腹中剧痛与干瘪的时候,就已经清楚明了。

    高长恭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如果天下人都能像是你这么想,也就没这么多纷争了。墨家、沧海、唐国……甚至荆吴,那家不是在争?这世上的人,本就是愚蠢的,哪怕只有一点念想,他们也会掏出自己的心肝肺,坐上那张用命做赌注的赌桌。有的人赌赢了,最终满载而归,有的人输了,就连命都没了。前朝开国皇帝在当初也不过是个街头小混混,相比那些宗亲贵胄、庞大世家,他有什么?可最终他还是一统天下,建立了稷朝数百年基业,如果他不拿自己的命去拼,只怕他一辈子都活得卑微如蝼蚁,偷偷钱、混混日子,最终衣衫褴褛地死在巷子里,死时还未必能有一张草席裹尸。”

    秦珂没法回答,他能感觉到高长恭话语里的酷烈气息,仿佛包裹着数百年前那段陈旧历史席卷而来,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高长恭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有些阴郁:“而且,想来这里的蛇就算抢到了那一星半点的肉身,也绝对不会满足于这么一点所得,等到这具肉身被啃噬干净,这些蛇必然会同类相食,直到它们被吃或者成为最后留下的最强者之一。”

    高长恭感叹一声:“与这天下何其相似?也许正如神龙心魔所言,这天下,本就是诸神所建立的一座战场。”

    说完,他转过头,对诸葛宛陵问道:“时机到了吗?”

    诸葛宛陵闭着眼睛,手上弹指不停:“快了。”

    正当这时候,山腹内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随着岩石的崩裂,就在距离众人数十丈距离的位置,之前那头独角巨蟒撞破了岩壁,竟然就这样爬了进来。

    但相比较之前的样子,它可以说十分凄惨。

    它身上的鳞片寸寸崩裂了,从这些鳞片的缝隙之中,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液,身上还插着不少黑骑的弩箭,深入他的血肉缝隙之中,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血肉模糊,而它的毒牙也崩断了一根,真不知道它之前到底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战斗。

    而当它冲进山腹之中的时候,却仍然凶悍得不可一世。

    面对群蛇,他悍然不惧,剩余的独眼里满是狂热与渴望,它猛然低头,几乎是一口就吞噬了数十条各色的小蛇,而当他的长尾一卷,更是把无数的小蛇拍打在岩壁上,无数的蛇涌了上去,吞噬了它们。

    而独角巨蟒也不去看,而是攀附上了神龙的尸身,长大了血盆大口,猛然地撕裂下了一块,吞了下去!

    “诸葛宛陵!”秦珂突然听见了王玄微的声音,就在独角巨蟒破开的那条洞口里,王玄微走了出来,他原本的玄微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他肩膀上一只巴掌大小的甲虫,它仿佛是透明的,能透过甲壳见到它的内脏,但当它嗡嗡振翅起来,那条独角巨蟒竟然浑身一抖,分明是有些恐惧。

    诸葛宛陵缓缓转头,与王玄微的视线在空中遥遥相对,残存的黑骑从王玄微的背后整齐地走了出来,虽然人人带伤,但却杀气腾腾,在经历刚刚那场血战之后,他们痛失数位袍泽兄弟,对引他们入局的诸葛宛陵自然是恨之入骨,此刻他们同样抬头,眼中似乎有无数把钢刀,直插诸葛宛陵的心脏。

    诸葛宛陵不语,只是一昧的平静,他和王玄微的距离那么远,但此刻却显得那么近。

    王玄微看见神龙的尸身,已经明白了一切,此刻,他怀揣着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愤怒,瞬间爆发出来,随着他眼睛中利芒闪过,他肩膀上的透明甲虫似乎得到了感应,振翅而起,宛如一道闪电直直地追上了那正在不断地啃噬着神龙尸身的独角巨蟒。

    独角巨蟒刚啃噬了一大口神龙玉石般的尸体,身上的裂口顿时停止了流血,就连那些鳞片都开始逐渐褪去,从这下方,冒出了新生完整的鳞片。

    然而王玄微的甲虫根本不在乎,它的嗡嗡声大作,近乎蛮横地扑在了独角巨蟒的身上,狠狠地咬住了独角巨蟒的身体,看似短小的虫类口器却锋利如天下名刃,眨眼间就撕扯出一道裂口!

    独角巨蟒因为疼痛嚎叫起来,却根本不敢回头去撕咬那只透明甲虫,显然这一路上,它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这只甲虫的坚硬与强大。

    它原地翻腾起来,扭动着他庞大的身躯,想要挣脱透明甲虫的啃咬,随着他的翻腾,周围靠近而来的小蛇纷纷被甩开,有一些小蛇甚至在他庞大的身躯之下,直接被碾压死亡。

    但尽管如此,它仍然无法甩脱透明甲虫的啃咬,就算新生的鳞片要比原来的更加坚硬,但在这只透明甲虫的啃咬之下,却变得宛如柔软的豆腐,短短地一息之间,它原本恢复不少的身躯上,再度变得伤痕累累。

    “诸葛宛陵!”王玄微再度呐喊,只是这一声有些嘶哑,但其中蕴含的情绪,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秦轲甚至觉得,如果这时候的王玄微是真的动了杀心,只要他能追上来,只怕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好下场。

    诸葛宛陵神情平静,双手轻抬,微微拱手:“王先生。”

    这时候,秦轲听见了身后的岩壁发出了仿佛被什么啃噬的声音,秦轲猛然转头,岩壁随之破裂,一只半人多高的蚂蚁就此破壁而出。

第四十三章 食山之蚁

    “妈诶……这家伙到底多喜欢养虫子?”秦轲匆忙地躲到了高长恭的身边,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www.uu234.cc

    高长恭无奈地看着秦轲,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胆小?这一路上你到底叫了多少次娘?”

    “你管我。”秦轲看着这宛如牛犊子大小的蚂蚁,一边啃噬着坚硬的石头,口器附近都是腥臭的黄色口水,看得他一阵恶心,“我只是个斗升小民,你们是大将军大丞相,你们不怕死,我怕死!”

    “那就拜托你先弄清楚,这只蚂蚁到底是哪边的再怕,还有,请不要用我的衣服来擦鼻涕,谢谢!”高长恭怒道。

    “那是呕……”秦轲正想回答那是反胃出来的东西,但想想高长恭那强绝的实力,顿时闭上了嘴巴,但因为疑惑,他又忍不住问,“它是哪边的?”

    高长恭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敏锐的如他,莫名地感觉从自己的衣服上闻到了一股怪味儿,但他的身上满是神龙爪子上喷涌出来的鲜血,现在已经变色至暗红,凝结得一块一块,干扰了他的嗅觉,也就没有多想。

    诸葛宛陵靠近了那只能到他腰部的巨大蚂蚁,宛如养小狗一般拍了拍它的头,从怀里拿出一颗闪亮的晶石,扔到蚂蚁的脚下。

    但蚂蚁恍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诸葛宛陵转头看了一眼,神龙那变为玉石的身体正现在已经被群蛇啃噬得面目全非,其中甚至有几条蛇因为啃噬得多,体形胀大了无数倍,就连一条竹叶青,现在也几乎是条蟒蛇。

    “看见这个,就连金刚石也不要了么?那条登天之路,未必适合你。”诸葛宛陵轻声道。

    他轻抬脚步,缓缓地向着蚂蚁啃噬出来的那个洞穴而去:“去吧,以后不必再听命于我了。”

    “那是什么怪物?”秦轲一边矮身在洞穴里行走,一边问着诸葛宛陵,“你就这么把他丢在洞里面不要它了?”

    诸葛宛陵同样佝偻着身体,他的身体不好,这一路行来,显然有些费劲,微微喘息:“那是食山之蚁,能开山裂石,我养了三年,用金刚石喂了三年,才有了今日这般听话。但既然他也想要去跟那些蟒蛇争抢神龙的尸身,我也就不必再束缚它了。至于生死……只能看它的造化。”

    “那个王……王玄微现在一定气死了,他在那么下面,就算要上来也得要不少时间。”就这样轻易地逃脱了山腹,秦轲免不了有些高兴,想到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黑暗阴森的地方,这更是让他的心情大振。

    大概也是因为心情放松的原因,这一路上,他把不少的仍然不解的问题都问了一遍,诸葛宛陵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但就算他不回答,秦轲也不怎么在意,只要能从洞里脱困,就算有些事情自己仍然满头雾水,又有什么重要的?

    一晚上过去,等到自己回村子里,大概就可以回到原来的日子了吧?虽然给季叔帮忙不是他的本意,但毕竟在季叔那做点事情偶尔还能开一次荤,总是不错的。

    既然这里的事情已经了了,那么过一段时间,等那些江湖客失去了兴趣,自然也就会离去,他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照顾好师傅在草庐之中留下的花花草草,在田野里尽情地感受凉风习习了。

    他嘿嘿笑起来,望了望长长的洞穴,随口问,“你这是提前准备了多久的洞?”

    “很早。”诸葛宛陵轻声回答,“但在神龙死之前,山腹里的障壁不会消失,即使有漏洞,也无法进入内部。否则我们大可不必入叶王陵墓,直接就可以从这个洞穴直通神龙沉睡之地。”

    “感觉……你好像什么都准备好了。”秦轲好奇道,“这些东西都是典籍里查到的?”

    诸葛宛陵没有回答,只是一路向前走着。

    高长恭走在最后,却有些不满地道:“你都唧唧歪歪一路了,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我头疼。”

    在这种时候,秦轲跳脱的性情也释放出来,他转头做了个鬼脸:“不说就不说。”

    阿布微微苦笑道:“阿珂,你还是别说话了。”

    秦轲一愣,道:“为什么,你也嫌我吵?”

    “不……我是怕你真的被长恭哥打一顿……到时候我不知道帮谁。”

    高长恭提高声音道:“阿布,好啊,这才出来没几天,你小子就已经叛变了,你才认识他多久,你长恭哥我教你学武,带你打马球,还让你知道了青楼是个什么地方,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阿布愁眉苦脸地道:“长恭哥,我现在怀疑你继续这么说下去,你会被先生打……”

    高长恭耸耸肩,显得十分随意:“打呗,就他那小胳膊小腿,给揉腿都不够。”

    诸葛宛陵平静地道:“我不会打你的。”

    高长恭嘿嘿地对阿布耀武扬威道:“你看吧?”

    但诸葛宛陵接下来的话却让高长恭面色难看起来:“不过你父亲上个月就问过我,是不是可以给你安排一门婚事,说你成天在军营里游手好闲,正好林家的那位掌上明珠今年十六,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如花似玉?放你娘的狗屁!”高长恭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全城都知道林家的那个小女儿就是一个连马驮着都嫌累的胖妞!让我娶她,我不如辞了这大将军的位置去养母猪当屠户!还有,我怎么就在军营里游手好闲了?我每日练兵累得像头死狗一样,没有我,哪儿来的天下三大骑军之一?”

    诸葛宛陵嘴角带笑:“你爹早已经不过问朝堂的事情了,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你到今日尚未婚娶,就算你是在为荆吴鞠躬尽瘁,可这就是你爹概念里的游手好闲,他可是急着想要抱孙子。病急乱投医,何况林家也算是门当户对,配得上你。”

    提到这个,高长恭顿时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是他,有些事情也是阻止不了的。

    他知道自己的老父亲辞去荆吴太尉之位回家颐养天年之后,除了读书下棋还有和那几个老伙计钓鱼之外,最关心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

    他的哥哥弟弟们到了年龄能成婚的早已经成婚,没有成婚的也已经安排了姻亲之约。

    但偏生他这个四子虽然不是什么游手好闲之徒,甚至可以说是天下少有的英才,可至今日还没有一个合适的婚配对象。

    官职上,他身为荆吴大将军,统领荆吴全部兵马,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荆吴的丞相是诸葛宛陵,换做任何一个人,只怕都难以钳制他的军威。

    家世上,他的家族本就是在吴国传承数百年的士族,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否则也不可能造就高长恭这样一位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更何况,他还有着那张就算他站在路边,说自己没有勾引良家少妇都不会有人信的脸,更是让荆吴妙龄少女人人怀春。

    他成年之后的那几年,周围好些人都窃窃私语,说他父亲是不是被人戴了绿帽子……虽说,他兄弟姐妹的外貌都可以说是十分不凡,但能长出他这一副逆天惊艳的长相,真真的是天下无双了。

    孙氏家族的长女,至今为了他,守着闺房不肯出嫁,甚至绝食三日,以此来抗争家族给她安排的亲事。

    林氏家族的幼女,经书香门第熏陶,有一手好画工,却仅仅只因为在他凯旋归来,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过,从此以后,她没有再去画什么冬梅秋菊,日日在家里凭着记忆描摹他那那张脸庞。

    还有王氏的三女、黄氏的长女……

    百姓热切地尊称他为“荆吴战神”,而怀春女子甚至妇人,在圈子里小声地称呼他为“美战神”。

    天下间,想来也没有几个人的身份能比他更为显赫,也没有人比他更俊美,如果说他真的想要成婚,只怕早已经儿孙满堂,如果他多情一些,甚至还可能妻妾成群。

    可偏生他就是不愿意。

    但十分有趣的是,听说高长恭数次拒绝家族的为他寻求的姻亲,大多数女子反而是松了口气。在他们心中只觉得,若是高长恭真的成亲,岂不是说他们真的就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多情总是痴,虽然大多数女子内心深处都知道自己此生跟这位美战神不可能有什么白首之约,但许多时候,他们就是不愿去想。

    诸葛宛陵继续道:“这不是挺好?你如若成婚,那位孙氏家族的长女也不必再闺房之中当一位活寡妇,也可以大大方方出嫁了。而那位林氏家族的幼女,也就可以重新画她的冬梅秋菊,不过你的画像在外面千金难求,我有点怀疑,她若继续画其他的,是不是还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

第四十四章 巴掌与出口

    高长恭脑子里正烦躁着,听诸葛宛陵淡淡地嘲讽,恼火道:“她画得根本就不像好吗,这几年又没有战事,我已经很久没有从城门大摇大摆地骑马过了,她才见了我一面,能记住个什么,还一画千金,以后我干脆摆一块牌子站在城头上,上写荆吴大将军高长恭,一面千金。www.uu234.cc那我哪儿还需要找你讨要军饷?”

    “那正好。”诸葛宛陵淡淡笑道,“国库紧张,临江又发了大水,需要赈济,如若你真这么做,我就能少掏点钱养军,这笔钱我也就不用头疼了。”

    “去!”高长恭哼声道,“想我从我爹那掏钱就直说,装模作样。不过我可声明,我家虽然是世家,但相比较那几家,也不过就是个小富即安,你想从肥猪身上割肉,就得一视同仁,否则我可没法压住我爹上朝堂哭丧去。”

    秦轲低头小声问阿布道:“为什么他不成亲?就算他长得太好看,位置又高,可找个合适的姑娘总是不难的吧……不对,应该说,他有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说也该有无数姑娘投怀送抱才对,我村里的那个大壮哥,人还算英俊,加上帮县衙的捕快老爷办点差事,就不知道有多少家的女儿想嫁给他呢。”

    阿布正在窃笑,听见秦轲的问题,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阿布重重地点头,“很多人说长恭哥是眼光太高,没有人配得上他,但我却知道,长恭哥不是那样的人,可能还有很多很多原因吧……”

    “我看就是朝三暮四舍不得成亲之后被约束罢了……”秦轲小声嘲笑道,一抬头,他奇怪地道,“你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阿布表情僵硬,勉强地笑了一声,转过头去,仿佛是见了鬼一般仓皇逃窜。

    秦轲正奇怪,突然听见背后传来高长恭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你个小屁孩,很能说嘛……”

    秦轲脸上一僵,自己怎么忘记了这茬?以高长恭的身体素质,在这样的距离又是在这样安静的洞穴之中,他就算小声说话,又怎么能躲过高长恭的耳朵?

    “嘿嘿嘿嘿。”秦轲勉强地干笑了几声,提高声音喊道,“阿布,你等等我!我有点内急,得赶紧出去!”

    可惜太迟了,正当他脚底抹油想要仓皇逃窜,高长恭的速度却要比他快得多,他的右手持着长枪,所以只是伸出了左手,但挥动之时,却有着凌厉的风声。

    “啪啪啪啪……”

    洞**顿时响起一连串的拍打声,密集得宛如雨打芭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到底响了多少下。

    阿布靠近了诸葛宛陵,神情悲痛,低声道:“真不是我不讲义气,实在是……”

    秦轲的鬼哭狼嚎盖住了他的喃喃自语,阿布嘴角抽搐,想起当初他被高长恭“惩罚”的场景,现在还有些记忆犹新。

    他打了个寒噤,也不知道秦轲能不能扛得住。

    当“啪啪啪”的声音停止之后,秦轲停止了嚎叫,但此刻,他脸上的眼泪鼻涕已经几乎完全混合在了一起,火辣辣的感觉从他的屁股四处蔓延,就好像上面被涂了无数层辣椒油还顺便浇上了一勺滚烫的热油。

    “你这个王八蛋!”秦轲哭喊着,只觉得自己就连脚步都快迈不开了,每走一步,屁股就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一样,“我就是顺口说了一句……”

    高长恭抬着右手,放到身前,用嘴在上面得意地吹了一口气:“我也只是顺手地打了你屁股一百多掌而已。”

    秦轲一瘸一拐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盯着高长恭的背影:“战神很了不起吗?迟早有一点我踹烂你屁股!”

    高长恭脚步更轻快了,此刻,他就像是一个孩子一般一蹦一跳:“哦哟哟,我真是怕死了。我等着呢!看你是七十岁还是八十岁的时候能近我的身。”

    秦轲愤懑地抬腿就想踹高长恭,但踹到半途,却僵硬地停下了。

    只见高长恭并没有转头,但轻笑声依然传入了他的耳朵,而他的左手,仍然在空中轻飘飘地晃荡着,晃荡着,仿佛随时会过来,再给他的屁股来上几百掌。

    “好汉不吃眼前亏!”秦轲咬牙切齿地道。

    秦轲捂着屁股缓缓地走着,洞口在缓缓地变大变高,宽敞起来。

    这个由食山之蚁挖掘出来的洞穴不可谓不长,毕竟秦轲等人在逐渐深入陵墓之后,早已经不知道自身在那山脉之中深入了多少路程,此刻要从那地方出来,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他也有些无聊,东张西望着。

    大概过了一些时间,他的视线再度落到到诸葛宛陵那在前方缓缓行走的背影。

    诸葛宛陵走得稳健,每一步的动作并不像是阿布那般拘谨,也不像是高长恭那般随意。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无数次精密计算。抬腿,向下,落地,带起地面细微的尘土,眼神平静,却仿佛穿透这座山洞,望见远处无边无际的海洋。

    他的眼睛里没有现在的一切。秦轲想,然后越发觉得这个人难以捉摸。

    陵墓里发生的一切尽管杂乱无章,王玄微、巨蟒、石阵,这些东西都远远在众人的意料之外,但最终他们却能从那样杂乱无章的状况之中安然脱身,这个人……难道把这一切都已经提前计算好了?

    再长的道路也会有尽头,洞穴也是。

    在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秦轲瞳孔微闪,他看见了,从洞穴的那头,终于看见了明亮的光芒。

    “是出口!”秦轲望着那道光芒,有些欢欣雀跃,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这一刻,就连他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也弥散于无形之中。

    他有些迫不及待,尽管奔跑得一瘸一拐,却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超过了诸葛宛陵和阿布,向着前方继续跑去。

    “投胎啊!”高长恭懒洋洋地嘲笑他,“洞口又不会突然长出两条腿跑了。”

    秦轲不理他,鼓足了力气,一下子冲出了洞口。

    确实是明亮的光,他们在陵墓之中,整整度过了一晚上的时间,山中已经大亮,而这一缕最明亮的日光,从一个一人高的洞口外调皮地溜了进来,温和地覆盖在他的眼皮上。

    秦轲感觉自己有些睁不开眼睛,只能微微眯着,这个洞穴并没有直接通往外界,而是进入到一座墓室里。

    这座陵墓很小,长宽不过一丈出头,与刚刚秦轲走过的叶王陵相比较,就宛如皇室宫阙与兔子洞的区别。

    简陋的土坯砖墙面与天花板泛着土黄的自然色,地面早已经因为时间久远而满是尘土,但还没有因为雨水渗透而漏水,倒是显得十分干爽。

    墓主人的木质棺材显然不是什么专门制作的,上面甚至没有大红或者深黑的漆色,这么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木板箱子。

    “嚯。这主人看起来倒是挺爱书的。”高长恭随后也进了墓室,望着那一人高的洞口外明亮的天光,眯着眼睛也不急着出去,而是轻巧地走到了墓室的两端,那摆放着两座书架,上面竹简堆积如山,甚至还在中间夹杂了不少晒干的莴苣叶用来防虫。

    显然这位墓主人是位爱书的人,他沉眠在这里,与自己的爱书做伴。

    虽然简陋,但能有这样一件小书房般的墓,大概是村里或者是附近有点名气的私塾先生,或者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人,受人尊敬,死的时候丧葬也要比普通人的土坑坑好得多。

    阿布同样也走了出来,在书架上翻了翻:“六经批注,这本是政典发蒙,都还挺新的。”

    他抬了抬头,有些奇怪地发现秦轲正呆在原地,一言不发,宛如一只不知所措的小鹿:“阿轲,你怎么了?这墓主人你认识?”他的声音顿时生出几分懊悔,“哎哟,那可太不好意思了,虽然我们只是借道,但终究还是打扰了这位……先生。”

    秦轲没有说话,眼神却复杂犹如万语千言暗藏其中。

第四十五章 熟悉的墓室

    他怎么能不认识这座墓室?说起来,这座墓室的墙还是他用黄土一块块地打成坯砖的,里面还掺入了干稻草和木炭灰,因为这样可以让墓室更坚固一些。www.uu234.cc

    那个书架是他专门找村里的那个脾气暴躁的吴木匠学的,为了学会那点木工手艺,他的手上没少挨他的鸡毛掸子。

    他想过要去外面买点红漆,但后来想想师父一直都不喜欢火漆的味儿,所以他才想着就直接用原木,又用樟脑木点火烟熏,这样能让木料晚一些蛀坏。

    这是他师父的墓。

    更是他心里的坟。

    诸葛宛陵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秦轲猛然回头,正对上诸葛宛陵那平静和睦的目光,右手却忍不住握起拳来,指甲像是锋利的刀子一般刺在肉里。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高长恭笑了笑,与诸葛宛陵擦肩而过,望了望那深邃的洞穴,双手举枪,插入洞穴之中,只不过一抖,长枪就因为旋转而发出风地呼啸声。

    而随着长枪越抖越快,整个洞内的呼啸也越来越响,高长恭趁着这股力量,右手猛然一收一紧,拍打在洞穴的内壁上,洞穴深处顿时传来了一阵崩塌声,而洞口的泥土也被震得迅速脱落,这个也不知道有多长多深的洞穴就此封闭起来。

    他拍拍手,拂去了身上的灰尘,道:“现在怎么做?”

    诸葛宛陵没有看棺木一眼,缓缓地从墓穴走了出去:“你派出来的青州鬼骑呢?”

    高长恭缓缓跟上,望着阳光明媚感叹了一声“回去得好好补个觉”,而后笑眯眯地道:“你猜?”

    诸葛宛陵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并不凌厉,只是一昧的平静,但这种平静,却让被看的人感觉自己像是透明的一般,找不到安全感。

    良久,高长恭无奈地摆手:“得了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来之前早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确实,青州鬼骑如果要整批进入墨家境内就不可能悄无声息。所以按照你的计谋,我把他们拆分为三人一组,以‘信使’的名义,分别从不同的关隘进入墨家,足有五十骑。虽然绕的路会多一些,但却也能在避开墨家耳目的情况下在这附近聚集起来。只要点火用烟涛发出信号,他们会知道怎么做。”

    诸葛宛陵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道:“既然如此,去找点干柴,放烟让他们直接从不同的关隘分散回去。”

    高长恭一愣:“什么意思?让我的人辛辛苦苦跑上七天,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了,现在又让他们拍拍屁股一哄而散?”

    “他们能到这附近,作用就达到了。”诸葛宛陵轻声道,“五十人的青州鬼骑就算聚集在一起,也不可能跟王玄微的百人队抗衡。”

    “你是要……拿他们做疑兵?”高长恭猜到了一些,“那你废那力气拆分鬼骑隐藏做什么。这种事情,不是声势越大越好吗?我大可以派出一个千人队,以练兵的名义直接突入墨家境内,反正墨家就算恼怒,也知道现在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唐国和沧海,顶多就是我们派出使节装一回孙子好好道个歉嘛。”

    诸葛宛陵答非所问道:“墨家现任的军师是孙伯灵。要论战术,他不会在王玄微之下。”

    “你是在忌惮他?”高长恭点点头,“可惜他是个双腿残疾的人,虽然名头不小,却一直没有机会在阵前见到。”

    诸葛宛陵道:“王玄微不是蠢人,他带着黑骑百人队来这里之前,不会不跟孙伯灵通气,这是他的谨慎,也是他的后手。只要他这边出了一些问题,孙伯灵同样可以做出反应。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回去的路上不会太平坦,至少有一支黑骑千人队在我们必经之路上等着。”他看向高长恭,“即使是你,也很难在黑骑千人队面前讨得了好吧?”

    高长恭笑吟吟地打着机锋抠着字眼:“讨好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你来做,我只负责杀敌。”

    诸葛宛陵懒得理他:“以孙伯灵的能力,要发现青州鬼骑的异动再联系全局察觉到整支青州鬼骑的动向并不难。但他仓促之间不可能调动太多的兵马,那用来防守我军的两万步卒又没有那种追上青州鬼骑的能力,他只有黑骑。五十名青州鬼骑,打散了编组,就会变成十几个目标,而这十几个目标里,每一个都有可能包含你我,你说,他能怎么做?”

    “换成是我……那必然是直接陈兵彭城,不管怎样,守株待兔总是省心省力的事儿。毕竟,如果他分兵主动出击,人少了阻拦不了我,人多了又无法保证覆盖到每一个目标。”高长恭沉吟道。

    位置上,墨家和荆吴两国唯一的交界处就是子午谷,因此也被大多数人称作南北通道,易守难攻,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被荆吴所掌控。

    但彭城却是墨家为了防范并监视荆吴而专门设立的城池,与子午谷相隔不过百里,周围的一草一木都逃不过守军的眼睛。

    但他又笑了笑,“不过既然你这么安排,必然是料到孙伯灵不会是个肯安座城内的人。我猜他会主动出击,追踪我们的骑兵。”

    “不,他不是个会上当的人。”诸葛宛陵低低地笑了,“孙伯灵用兵,向来讲究的是避实捣虚,少有分兵同时进击的举措,只要他能从各处关隘的报告之中推测出青州鬼骑的布局,就更不可能轻举妄动。”

    高长恭怔了怔,忍不住大笑:“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我现在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到底谋划了什么计谋。”

    两个人细说这些事情并没有刻意避开秦轲和阿布,当然,即使听了,秦轲实际上也是一头雾水。何况他现在心里有事,根本没有把这些话语听进耳朵。

    一路上,秦轲都没有怎么说话,阿布也是察觉了秦轲的异状,但也只以为是因为弄坏了人家的墓过意不去所以心怀歉疚。

    “没事的,阿轲,等这件事情了了,虽然长恭哥和先生的身份不适合来墨家境内,但我还是可以来的,到时候我们一起把它修好就行。”阿布道。

    秦轲摇了摇头,一直跟着他们走到下山小径不远处。高长恭举枪去割茅草,精钢长枪虽然并不是标准的农具,但毕竟枪尖的锋芒在铸造师的锻打下锋利的邪乎,却也十分趁手。

    不一会儿,他就抱着一大捆的茅草,堆成草垛,只等着把火折子轻轻一扔,那些早已经枯干了的茅草就会在一瞬间升腾起巨大的火焰。

    诸葛宛陵却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轻声道:“阿布。”

    阿布一路小跑到诸葛宛陵身边,恭敬道:“先生。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你去跟长恭再割点茅草来。”诸葛宛陵道。

    “啊?这不是够了吗?”阿布微愣,“而且我手上也没有趁手的……”

    高长恭却看出了诸葛宛陵的意思,哈哈笑着,一手拍在了阿布的肩膀,揽着他道:“让你去你就去,怎么,让你陪陪我还不成了?”

    “可是这里就有茅草……”

    “我看那边的茅草更好看,嗯,烧起来的烟也一定更好看。”

    “……”所以说用来做信号的狼烟跟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阿布哭笑不得地想。

    诸葛宛陵看着高长恭走出了一些距离,这才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秦轲,两人的目光再度相撞,但秦轲有些局促地躲闪开了。

    “我知道你有事情想问我,现在可以说了。”诸葛宛陵温和地道。

    秦轲猛然抬头,再度碰上诸葛宛陵的目光,但这一次他没有躲闪,而是倔强地盯着。

    诸葛宛陵也不着急,就这么平静地等着。

    良久,秦轲低下头去,低低地问:“你……是谁?”

    你是谁。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人的一生之中会被问无数次“你是谁”,而且随着人的经历,思想的变化,也会有不同的回答,这就是身份。

    但秦轲并非一个沉迷于哲理的老学究,他对那些“我是谁”“我要去哪儿”等等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自问自答也不感兴趣,他问诸葛宛陵这三个字,纯粹只是因为他想知道一件事的事实。

    一个,有关于诸葛宛陵的事实。

    诸葛宛陵似乎对这个显得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并不意外,他平静地看了一会儿秦轲,缓缓道:“诸葛宛陵。”

    秦轲眼睛里的光顿时暗淡下去,他低着头,倔强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巨大的失望像是大山一般沉重地倒了下来。

    但诸葛宛陵的话却没有结束,他缓缓地道:“或者说,是你更想听见的另外一个答案。你的师父,诸葛卧龙,他是我弟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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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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