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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五章 墨家大朝会

    五天前,稷城。

    尽管冬日里寒风凛冽,但此刻的稷城并未沉沦于寒冷之中,相反,伴着纷飞的大雪,稷城每年最大的盛事——大朝会,已然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

    无数的马车、轿子顶着风雪不断向前,身穿各色朝服的朝臣们三三两两地在宫门外互相招呼着走进宫中,听着耳畔巨大瀑布和与城墙等高的水车发出的声响,一路直上机关城。

    自墨家建立以来,每到冬歇之时,万物蛰伏,朝堂便会筹算一年以来的得失,并为下一年预先定好一番国策,此为大朝会。

    而相较往年,今年墨家局势显然更加错综复杂,无论是儒门派系还是法家派系,都已经从巨子不断试探之中嗅到了一道讯息——变法势在必行。

    只是,巨子到底会以哪家为主,日后墨家的权力核心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尚且未知。

    “宣百官入殿,共商国政!”

    墨家没有后宫制度,也没有宦官制度,所以在大朝会开启的时候,在门外朗声发出通告的人是一身衣服漆黑如墨的墨者,声音威严刚毅,居然有那么些许的铁血味道。

    一个人的声音,能传扬开去甚远,看来这名墨者的修为不俗,至少也该有小宗师境界。

    于是百官们微微低头,陆续登上台阶,走向大殿。

    机关城大殿改建自前朝王宫正殿,宽有一百丈,纵深三十丈,仰头望去几乎高耸入云,长长的阶梯之上,法家、道家、墨家、儒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稷上学宫的百家诸子都会在这一日聚集一堂。

    他们的脚步或轻快,或老迈,或沉稳,但都恪守着一份规矩,一同循着固定的道路不断向上、向前。

    明亮的铜灯烛火照亮了大殿,也映在每个进入大殿的人脸上,众人纷纷落座,站着的也固守自己的位置,微微低着头,呈现出一种谦卑姿态的同时,却也彼此维系着那一份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势”。

    墨家巨子坐在最深处的案后,眼神深邃,呼吸悠长,银白的须发整齐地束起,冠上无任何华丽装饰,只有森然的古意,让人感觉他似乎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

    墨家巨子姓墨。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但实际上又不是废话,因为墨家从来不是以姓传承,墨姓在墨家也只是一个很小的族群,人口凋零,远不如唐国的李家贵族那般势大。

    但他依旧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很多年,一生经历大小诸事无数:墨家与列国联军之争、墨家与唐国之争,其后沧海如一颗新星崛起,随后唐国南下,荆吴战胜唐国,在确立了自己地位的同时,也与墨家开始互结盟好,如今沧海唐国联军大举入侵……

    整个漫长的历程中,巨子一直是巨子,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墨家巨子深深地叹气,他一早感觉到了自己那看似强健的体魄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衰老的迹象,正如他发白的须发一般。

    “今年我已一百二十岁。”

    “天下皆白,唯吾独黑。”

    “而今吾垂垂老矣,须发皆白,这份黑……又该让谁来继续坚守下去?”墨翟心中自语,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大殿的百家诸子,带着俯瞰众生的威严。

    “礼!”

    随着单手紧握剑柄的墨者一声断喝,整个大殿之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仲夫子和商大夫两人分别在自己的桌案前,双目微微一碰,随后同时移开目光,对着那最中央的席位拱手行礼道:“巨子在上,天下必治!”

    对于墨家而言,巨子并非皇帝,更非王侯,只是一个学术领袖,自然朝堂之上不必说那些“千秋无期”亦或“万岁万万岁”,取而代之的,便只有“天下必治”这四个字。

    这句话是初代墨家巨子所说,原文是“义人在上,天下必治”,如今隐去了前面那四个字,实际上是为了提醒墨家巨子时刻谨记这句话的意思。

    若上位者没有道义,那么不要说天下必治,哪怕一郡一县之地,恐怕也难以维持。

    片刻之后,墨家巨子终于平静地开口道:“天下之治,必先列德而尚贤,诸位免礼。”

    所有人这才缓缓放下双手,平齐身体,静静地注视着墨家巨子。

    墨家巨子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并不如何响亮,甚至有些沙哑,却正好可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今年之大朝会,诸位皆可畅所欲言,共商我国之政。若是我有什么错处,也可以在堂上当面指出,不必担心伤了我的颜面。但若有小人吐露谗言,说出祸国之言,墨家列位先驱在此,我也绝不姑息,都坐吧。”

    “是!”

    这时候,有资格落座的官员才缓缓坐下,随后有侍从自大殿两旁鱼贯而入,开始逐一为百官斟酒,这些看似清澈的酒液,已在地窖之中摆放了百五十余年,追溯酿造时日,应当是前朝宫廷所酿造祭祀之酒。

    也只有在大朝会这样的场合,才会用上这样天下难得的好酒。

    随着一坛坛美酒的泥封被打开,浓烈的酒香,顷刻间弥漫整座大殿,连一些日常不怎么理会政事的臣子们此时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卢夫子便是这其中之一。

    他向来不怎么介入政事,这场礼仪繁琐,时间漫长的大朝会,也只有这些美酒能真正让他觉得不枉此行。

    酒爵中的酒液在他晃动的手中波澜起伏,映照出他孩子一般清新的笑颜,随后他微微侧头笑道:“我说的吧,与这一爵相比,当初我们在鹳雀楼喝的那酒简直不值一提。”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身淡色衣袍的高长恭,大殿之内炉火温暖,因此他褪去了外面的大氅,烛火映照着他的脸,仿佛给他精致俊秀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黄。

    听着卢夫子的话语,高长恭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弧度,轻轻笑道:“瞧你那点出息,好歹你也是少有的几个总教习,怎么现在看来倒像个去厨房里偷酒喝的小贼,太小气。”

    “大气是你们这些大风大浪里走的人才有的,我就是个大夫,自然小气,要不然怎么去跟阎王爷讨价还价,三番五次地把你这个家伙从鬼门关捞回来?”卢夫子嗤笑道:“你现在能坐在这里说话,还得好好谢谢我这些天来的辛劳,嘶……看你的意思……你既不在乎那一爵酒,不如索性一并给了我,我正好还嫌不够呢。”

    说着,他的手伸向了高长恭的案前。

    高长恭却是一把抓起了自己的酒爵,好似母鸡护崽般没好气地道:“哪有你这么赖皮的人,这明明是我的酒,凭什么给了你?阿布,你说他是不是倚老卖老?”

    站在高长恭身后的阿布显然有些无奈,对于面前这两位长辈的争端,他这几天看得多了都麻木了,也逐渐地开始使出一些含糊和敷衍的招数,憨笑道:“长恭哥,还是身体要紧……”

    “别给我扯到你荆吴的娃娃身上,人家一个小辈,手里可没捧着酒爵。”卢夫子一脸不满,哼哼道:“之前你怎么说来着?我是稷上学宫总教习,要大气,结果你个荆吴大将军可没比我这个总教习大气多少,怎么着,我一个老朽,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还当不得你这一爵酒了?”

    “得了吧,老朽?怕是再过上几年你家孙儿都得看着比你岁数大了……再说,救命恩人是救命恩人,喝酒是喝酒,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高长恭口中振振有词,“一百五十余年的宫廷好酒,这辈子也就你们这群墨家人有这福气,反正你年年都喝,我只喝这么一回,你就别跟我抢了。”

    说完,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感受着那味道浓郁的酒液如同一股暖流直下腹中,不由得满足地叹了口气,哈哈笑道:“果然好酒,不愧是承袭了前朝老底的墨家,我估计你们第一代巨子应该也是个老酒鬼……”

    这当然是玩笑话,卢越人也并没有当真,只是无奈道:“你这张没遮没拦的臭嘴,我看啊,也就荆吴那位说的话能把你的嘴堵上。”

    高长恭挑了挑眉,居然还有些得意,笑道:“这我可一点也不觉得羞愧,普天之下还真找不出几个能比那个病秧子还奸诈的人,我败给他,嘿嘿,虽败犹荣。”

    提到诸葛宛陵,卢夫子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眉头跟着皱了起来,凑过去轻声问道:“从……那以后,他的身子好些了没?”

    高长恭收敛了笑容,叹息着摇头道:“并没有,只能说……拖得一日算一日。你当初是说了若他能补全那缺失的部分,病症便会顷刻间痊愈,可你说的那几样东西,又哪里那么好找?光是极北之地的万年冰魄就是一大难题,别说这世上有几人见过,你都没见过吧?难道真的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卢夫子摇摇头,一脸怅然,遗憾道:“若是可以,我也希望有。身为医家,我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藏私,但他的病……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天命所致……一个人生了病只要找对药石,总还有痊愈的可能,可若一个人天命有缺,又能拿什么去补?”

第六百二十六章 巨子罪己诏

    两人窃窃私语之中,大朝会已然开场,墨家巨子的目光不断投向高长恭和卢越人两人,眼见两人融洽的样子,嘴角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高大将军,不知你和卢夫子在谈何趣事,可否也让我与百家听听?”墨家巨子轻笑道。

    这一句声音不大,却令卢夫子骤然浑身一震,随后挺直了脊背,明明自己也是为人师长的老一辈了,此刻倒好像一个初入师门的学生一般,十足的谦恭模样。

    高长恭翻了翻眼睛,心想你刚刚还说我,现如今你也撞上个能治你的了……

    想归想,他还是缓缓地站起身来,走上了那绘制着云彩纹路的名贵地毯。

    他微微拱手,却不打算行什么大礼,毕竟他不是墨家的臣子,在他的背后,站着的是江南的荆吴,他既已踏入这座大殿,便是荆吴的使臣,要为荆吴,为诸葛宛陵发声说话的。

    其实墨家和荆吴之间的对话反倒是显得乏善可陈,之所以这一次请高长恭入殿,也是为了对荆吴表示谢意,并奉上一些“赏赐”罢了。

    而在接下这些金银珍宝之外,墨家巨子自然也是十分坦然地提及了有关于行州等地的荆吴驻军问题,毕竟墨家和和荆吴虽是盟友,不可能一直把自家的领土交给荆吴去守。

    高长恭自然心知肚明,也十分简洁明了地回答了墨家巨子的问题:“行州驻军之事,我军自然有所安排。国主有信言,若是安定了墨家边境,不必久留,率军回国便可。此番出征,我荆吴为的是友邦之安危,并无意侵占墨家一寸土地,请巨子放心。”

    “那便好。”墨家巨子当然知道高长恭口中的“国主之言”,说白了就是诸葛宛陵的话,也不去戳破,只是端起酒爵道:“荆吴义举,我墨家铭记于心,大将军威武无双,当得起我敬的这一爵。”

    “不敢不敢。”高长恭知道,仲夫子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墨家巨子,但墨家巨子依旧保持着平静,果真如意料之中一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这也是高长恭敢于前来稷城求医的原因之一,现如今的他等同于一个人人可欺的靶子,以他虚弱的现状,任何有点修为的修行者都能轻易地给他带来不小的威胁。

    墨家自然也不希望荆吴日后真多出一个武神来,但在稷城之内,他们反倒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凭墨家巨子的坦荡和胸襟,绝不会行那般下作之举。

    一爵饮尽,高长恭退回到坐榻,随后大朝会也逐渐从原本的肃穆转而嘈杂起来。

    这天下四国中,论军队之庞大,墨家当之无愧是第一,多年来一直抵御着沧海和唐国的两面夹击,现下更在两国联军之中依旧立于不败之地,由此可见一斑。

    若是换成荆吴,只怕现在早已岌岌可危,甚至国破家亡了也说不定。

    可若论起内政,墨家却是天下四国之中最纷乱的一个,其分封与郡县并行,虽多年来相安无事,到今日也慢慢呈现出不稳与衰败之象,非但地方势力错综复杂,连朝堂内斗都由暗流涌动转向各家明斗,已影响到了大小国策的贯彻与施行。

    墨家巨子虽老迈但绝不昏聩,他当然看到了这背后绝大的隐患,只是这么多年不断征战,他只能选择先稳住朝局,尽量压下变法一事,但到了今天,变法显然已势在必行……

    因此,从这场大朝会的开场,百家均已嗅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味道,整个大殿之中,不断地回荡着巨子的声音,好像香炉之中,缭绕不散的烟雾。

    “……我墨家如今朝局糜烂,政令不通,与唐国沧海两战皆败,皆因为我踌躇不前,不能下定决心之过。”墨家巨子眼神似乎穿透了整座大殿,看见了那满地的战火和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微微露出笑容,却并不让人觉得他是在高兴,而让人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沉痛的自省。

    他用最为平静的语气,开口道:“今日,我便要宣读罪己诏,以此传阅天下,以此宽慰我墨家黎民。”

    话音刚落,群臣已然大哗。

    朝臣们似乎也没有想到巨子会有这样的一番决定,不管怎么说,这世上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责罪于自己的时候,影响越是深远,甚至之后会引起一连串后果,难以把控。

    而罪己诏……

    这无异于巨子亲手给自己涂上污秽,日后便是史官书写之时,也必将如实将此事前因后果记录在册。

    仲夫子听到这里,首先面色一变,立即站起身拱手道:“巨子……”

    巨子却摆了摆手,道:“仲夫子暂缓开口。”

    仲夫子一时呆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只能怔怔地看着巨子,仿佛痴了一般。

    但或许是天意,即便是仲夫子已经闭上了嘴,可这罪己诏却还是没能顺利颁布,因为就在这个时刻,不知为何,地板……不,应该说整座大殿都猛然震了一下!

    如果要说拿什么形容大殿的情况,那就像是朝臣们手中端平的那杯酒,随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剧烈颤抖,里面的酒液也随之掀起了波澜,撞击在酒爵的内壁上,迸溅开来,有的甚至整个酒爵脱手而出。

    大殿之中并不全都是修行者,能如仲夫子或墨家巨子那般身形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不少朝臣都因为这猛然的震颤,踉跄着摔倒在地,很多人手里的酒爵都落到了地上,一时间,满地流淌着馨香的酒液。

    “发生什么事情了!”

    “地震?”

    “地震也不该只是震一下,而且刚刚那一下……哎哟,险些把我的腰给震断了。”

    “难不成是什么东西塌了……”

    整个大殿失去了原本的肃穆,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想着大殿门口逃亡,只是从大朝会开始以来,大门就已经被紧紧锁住,即便他们用力去敲,也不可能撼动分毫。

    阿布此刻也显得有几分慌乱,赶紧放下了手里险些打翻的酒爵,皱眉看向高长恭道:“长恭哥,这里似乎不太安全。”

    坐在位上的高长恭却依旧神情淡然,甚至连喝酒的动作都稳定如常,这个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如今根本不能动用气血修为,那他是怎么在刚刚那样剧烈的震动之下稳稳坐住的?

    没有答案,阿布也没有时间去思考和深究。

    “阿布,不要慌乱,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高长恭看了看那落在地上的酒杯以及那些晶莹的酒液,啧啧两声,遗憾地摇摇头,“倒是可惜了这好酒。”

    阿布缓缓地安定下来,脸上也有些羞愧,低声道:“是……长恭哥你说过,为将者,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卢越人却笑道:“得了吧,你这位长恭哥就喜欢卖弄,什么变不变色的,你要是有他那修为,自然遇上什么都不会变色了,现今你还只是个年轻人,遇事慌一点又有何须掩饰?人之天性罢了。”

    高长恭无奈地看着卢越人,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拆我的台?我在这里教孩子,你倒好,专说不中听的,也不知道你这样子怎么当上了为人师表的总教习……”

    眼见两人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呵呵地吵嘴,阿布才真的放心下来,同时更加佩服起两人的心态。

    突然,乱哄哄的大殿中回荡起巨子中气十足的声音,犹如浪潮一般澎湃人心:“诸君不可慌乱!荆吴大将军还在殿中,尔等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第六百二十七章 机关城中城

    墨家巨子积威深重,百官在这一声低喝之中迅速地冷静了下来,纷纷停下脚步回头,想到自己刚刚的慌乱,都有些羞愧脸红——自家巨子稳坐泰山,作为臣子又怎能混乱至此,真是丢了国家的脸面。

    而当他们注意到商大夫和仲夫子他们身后站着的官员一脸凛然,一动不动,也顿时肃然起敬。

    这时,大殿再度发出了一声轰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崩裂开来,剧烈的震动使得整个大殿上下抖动,沉重的铜灯火焰猛然摇曳着,似乎受到了这种异样震动的惊吓。

    但百官群臣此时显得安稳了许多,没有人再匆忙躲避,也没有人打算逃离,众人反而在一些人的呼喝之下,开始重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丢了酒爵的人找回自己的酒爵,或站或坐,再次营造出大朝会应有的一股气势。

    谁也不知道这些震动到底因何而起,这历经近千年沧桑的大殿又会不会在这样的震动之下坍塌,所有人此刻都已不再畏惧危险,甚至随时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

    众人都恭敬地等待着巨子接下来的发言。

    这天下任何一国,恐怕都很难做到如此临危不惧,这便是稷上学宫沉淀百年的风骨。

    当年前朝暴君在位,稷上学宫的学子立于朝堂之上,纵使暴君盛怒,死伤数百人后依旧敢于直言进谏。

    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势,传至今日仍未完全散去,那些宁死不屈的英灵们此刻好似萦绕在大殿之内,给众人平添了许多勇气。

    大殿厚重的大门缓缓被打开,几名墨者步履匆忙地从大殿之外走了进来,一路顺着地毯走至台阶下,隔着数丈的距离单膝跪地,冷静禀报道:“巨子。”

    巨子注视着香炉上飘散的烟雾,轻声道:“是不是机关城出了什么事情?”

    一名墨者领袖沉声答道:“是的,巨子。不知为何,天机轮骤然停止了运转,机关城内部似有机关损毁,禁军统领已带人去查验,但……论起机关术,只怕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了。”巨子点了点头,大概也明白了墨者这番话的意思,随后微微抬高声音喊道:“慎釐。”

    一名长须老者缓缓从案后起身,走到地毯上对着巨子作揖道:“老师,学生在。”

    “这是慎夫子……年纪看起来大了一些,却是巨子的首席亲传弟子,墨者的事情,大半都是他在管……”卢越人看到阿布微微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一旁解释道。

    阿布点了点头,他在太学堂读书的时候当然听过这位慎夫子的大名,知道他非但统领众多墨者,还是墨家继公输般、巨子墨狄之后的机关术总教习。

    巨子注视着自己这位学生,看见烛火映照出他那苍老的脸颊,一时竟有些失神。

    是啊……首席弟子已然如此垂垂老矣,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是否坐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两眼昏花,逐渐看不清这天下大势了?

    “慎釐。”巨子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禁军不通机关术,你身为机关术总教习,机关城的事情理应由你负责。速速带上你的学生,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回我。”

    “是。”慎釐恭敬地双膝下跪,宽大的袖子随着他恭敬的礼仪而飘荡。

    跪下去的时候,他好像一棵经历了百年风霜,不堪重负的老树,可一旦当他站起来了,却又好像一把重新磨洗过的剑,随时可以亮出锋芒,他轻声朝身后点了十余个名字,一行人快步就出了大殿。

    仲夫子和商大夫此时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总觉得这震动来得蹊跷,绝不仅仅是机关出了问题那般简单。

    想到某一个可能,仲夫子轻轻开口,用嘴型说出了三个字,几乎是在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商大夫的目光立即锐利起来,好似一把利刃正在向外吐露锋芒。

    ……

    墨家机关城,这座恢宏的宫阙建造在稷城的武威山之上,几乎是一座立于稷城中心的“城中之城”。

    它向北数十里可达稷上学宫,向东则延绵至前朝王宫,数十丈之高的天机轮水车一座座傲然屹立在那湍急的瀑布之下,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巨人,水流冲刷下他们日复一日转动着,带动了无数隐没在湖水之中的齿轮,成为机关城源源不断的动力源泉。

    这是十万民夫和墨家历代机关大师辛勤劳作的成就结晶。

    近百年来,几乎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都会惊叹于这番奇景,甚至有些人根本无法理解这其中的智慧,更无法理解那密密麻麻的齿轮背后,到底守护着怎样的秘密。

    其实墨家兴建这座机关城之初,也引来不少人指责,甚至一些儒门学者联名上书,对兴建机关城的前代墨家巨子说道:“天下未安,本该厉行节俭,与民休养生息,然巨子却大兴土木,在威武山上大建宫阙,必引得上天怒火”。

    然而不知为何,一向节俭的前代墨家巨子依旧一意孤行,不顾百官阻挠毅然动用府库之资,花了十余年时间,才将机关城完工。

    一直到机关城建成之后,长长的水渠往外输送了水源,使得稷城周边的不少田亩和盐碱地也算是得到了新生,加上这些庞大的水车却确实为机关城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使得墨家工匠们所出产的兵器、甲胄、机关增了数十倍之后,朝中反对的声音才慢慢消退。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心中存着疑惑,觉得若造这机关城是为了墨家百工,那么只需要搭建房舍便可,何必还要在此兴建宫殿?

    不论如何,此处最终还是成为了墨家新的朝会聚集之所,原本前朝恢宏王宫反倒被冷落闲置下来,每日仅剩几十只被阉过的猫在那宫墙之内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些猫一日三餐都有专人负责喂养,圆滚滚的它们唯一的作用便是防止鼠类损伤宫阙,十分悠闲怯意。

    慎釐带着弟子们出了大殿之后,一路转过空旷的广场,经过那水上九曲十八弯的长廊,天机轮在巨大的瀑布之下静静地停滞着,因为整整运转了数十年,所有人都已习惯了这些天机轮不眠不休运转的样子,如今突兀停了下来,所有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禁军侍卫说,东边的和西北边的两座天机轮也停下了。”一名弟子靠近了慎釐,说话时候的神情有些凝重。

    “十座天机轮居然停了4座……”慎釐脸上的表情同样不怎么好看,身为机关术总教习的他要比任何人忧虑。

    这些天机轮是整座机关城能持续运转的关键,一旦出现问题,并不仅仅只是第一层的工匠们无法做事那么简单。

    这么些年来,机关城已经逐渐掌控整座稷城的防务,无数的机关都必须依靠机关城才可启动,若是天机轮停止运转,稷城的机关至少有一半会成为废铜烂铁,此时若是沧海或唐国趁虚而入,谁知道会变成怎样的局面?

    “去地下。”慎釐皱眉道,一行人应声聚拢成团,随着慎釐脚下一踩,机关齿轮磨合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整个地砖轰隆隆震动着开始载着众人向下坠落。

    而机关城最深处的黑暗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轻轻道:“去吧。”

    随之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闪而逝,消失于无数机括与齿轮的海洋之中。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天枢之核心

    与大多数人想象中不同,真正的机关城实际并非只是上面的宫阙和那十座庞大的水车,它的本体藏于威武山的山腹之中,分为五层,从上往下三层分别是百工、机关、武库。

    仅仅只是这三层,便提供了几乎整个墨家的军工与机关,使得墨家主力墨家军拥有全天下最好的装备与兵器。

    但慎釐要去的不是这三层,而是直下第四层,因为这第四层名为天枢,是整个机关城的魂魄所在。

    从机关城建立以来,天枢处的机关管控着整座机关城的一切运转,包括天机轮、护卫机关城的青铜卫、藏在暗格的重弩、乃至于城墙中的守城器械等等,一切都对天枢处的“指令”俯首帖耳,宛如忠诚的鹰犬。

    放在平日里,这天枢处只有巨子本人和机关术总教习可以进入,对于那些没有携带钥匙的其他人,一旦进入,立刻会被其中机关毫不留情地绞杀处置,尸骨无存。

    只是慎釐一行人尚未完全进入天枢层的时候,整座机关城再度猛然震动,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滚滚的烟尘顺着升降梯的通道涌上来,几乎遮蔽了他们的视线。

    而更加糟糕的是,整个升降梯在这样的剧烈震动之下,似乎也出现了问题,不但无法继续保持平稳下降,甚至开始……坠落!

    “不好!”慎釐几乎在第一时间大喝一声,身为现任机关术总教习的他自然比任何人清楚现下状况有多么紧迫。

    但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扳动那停止下降的扳机,整个升降梯都决绝地向下坠落而去,像一块从山顶抛下的秤砣。

    整座机关城的建造几乎掏空了整座武威山的山腹,从上往下的高度足够摔死小宗师高手,就算他们一行人此刻距离天枢层已经不远,但这样的高度一旦落地,只怕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活不下来。

    “拉机关!”没能握住扳机的慎釐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坠落之中猛地摔倒在地,但他依旧冷静,望着四周同样东倒西歪的弟子们嘶声大吼。

    降落的速度很快,慎釐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失去了重量,甚至微微悬浮起来,机括和滑轮刷刷的声音几乎像催命符一般在他耳边回响着。

    混乱之中,一群人都在疯狂地尝试去握住那静默的扳机,在不断坠落的升降梯上简直是一场扭曲的群舞,然而这场舞蹈的背后,并非通往极乐,而是通向死亡!

    慎釐鼓动气血,一只手紧紧地抠着那生铁浇筑的地板,手指已经生生地陷入地板之中,可双脚依旧有些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扬,看上去好像在水中的游鱼。

    他还是没能触碰到那个扳机。

    一些修为差点的弟子甚至已经完全失去了重心,在高速坠落之中整个人狠狠地撞击在升降梯的天花板上,轰然发出一声闷响。

    再有片刻时间,他们这些人一定都会死去。

    慎釐面色苍白,随后发出一声如虎豹般的怒吼,苍老粗糙却依旧健壮的双手猛然放开,整个人像一只飞鸟,飘了起来。

    他并非打算放弃,而是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赌一把!

    小宗师境界气血之强,使得他们可以做到常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也包括在这样急速坠落的情形之中做出翻滚的动作。

    在他即将撞击到天花板的那一刻,他的四肢猛然踹出!

    整个人翻转的他此刻终于触碰到那坚硬的天花板,坚硬的骨骼和强健的双腿使得他在砰然撞击之后依旧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双腿猛然一蹬之间,他已经像一颗炮弹般向着那道扳机撞去。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里,他触及到了扳机的位置,但或许上天今天打算跟他再开上一个玩笑,随着一声断裂的声音之后,整个升降梯再度猛然震了一下,甚至出现了一些倾斜。

    慎釐几乎是完全懵然地发现那扳机调皮地向后退了一寸,躲过了他宽大的手掌。

    “高石!”慎釐放声大喊。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整个升降梯骤然一顿,金属尖锐的摩擦声灌入了所有的耳道,迸溅的火星像是在黑暗之中点亮了一片星辰,整个升降梯的坠落骤然减缓,在升降梯之中的人们或坠落或摔倒,乱成了一锅粥。

    十个呼吸的时间后,一路摩擦而下的升降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撞击于软垫之上。

    “嗬……嗬……”慎釐剧烈地喘着气,看着那牢牢握着扳机的师弟,又看了看身边倒成一片的弟子们,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

    如果扳机没有被拉动,升降梯会极速下坠,一瞬间撞击到软垫上,所带起的冲击力足以让在场的大多数人肝胆俱裂而死,即便小宗师境界的人也一定会因此重伤。

    若是那样,巨子交代的事情又该如何继续?

    只可惜慎釐此刻没有时间多做休息,在这场死里逃生之中,他也已经明白此刻的天枢层绝对是出现了什么大的问题——升降梯机关的建造过程几近苛刻,即便地震也不至于极速坠落,而发生这样的事情,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强行通过机关释放了他所在的这一座升降梯。

    “到底是谁……”慎釐低声喃喃,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可以在重重保护之下进入到天枢层的核心,却还是用力地站了起来,嘶声道:“留下两个人在这里照顾伤者,其他的人跟我走。”

    不管这个人是谁,既然他已经做到这种程度,必定是对墨家有所图谋,若是再放任下去,说不定会危及巨子,因此他必须尽快进入天枢层的核心,重新掌握整个机关城。

    本该是静默的天枢层此刻已经完全被激活,通道的两旁点亮的烛火像是注视着他们的一双双眼睛。

    原本应该护卫着机关城的青铜卫士们果然如意料之中地东倒西歪倒在地板上,看上去如同一具又一具高大冰冷的尸体。

    慎釐记得,研习机关术的第一天,他被巨子带来了机关城,亲眼见证过这些卫士是如何勇猛与可靠,尽管因为这些机关人的动力源头比较复杂,运输上也存在难处,所以无法应用于前线战场,可毋庸置疑,当它们处于机关城内部时,正是护卫机关城最为合适的人选。

    哪怕是修行者硬闯,面对这些不会疼痛,身体坚硬如铜墙铁壁的机关人只怕也得退避三舍,但可惜的是,这一次勇猛如他们也没能拦截住那个神秘的闯入者,而且从外表看,这个人用的手段显然并非是强攻破坏,而是直接轻巧地卸掉了它们的动力核心。

    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穿过漫长通道,逐渐接近那答案的核心,当慎釐终于进到那座宽广的空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灿烂的星海。

    地下自然不可能有天空,更不可能有繁星,但地下拥有一片完全由机关与齿轮构建成的海洋,当他们在光芒之中运转交织,好似编织成了无边无垠的璀璨海洋。

第六百二十九章 老祖之蔑视

    慎釐知道,这片星河这才是机关城第四层,天枢层的真正面貌。

    当初建立机关城的时候,因为齿轮、机关在运转时候相互摩擦会产生的巨大热量甚至损坏机关,所以当初墨家先贤们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引入了大河的水源直接注入武威山腹,把整个第四层之下全数淹没。

    这样一来,那些机关自然也就留在了冰冷的水中,运转之中产生的热量也自然而然就被环绕全城的明渠暗渠所带走。

    天枢者,北斗贪狼星君也。

    墨家有“明鬼”一说,所以对怪力乱神之事倒不会那样避讳,在坊间神话之中,天枢星为智星,当它化作动物的时候的形象便是金鳌,象征着强而有力的统治管理。

    于是工匠们把这天枢一层的形状塑造成了鳌的形状,从那以后,它便成为了这武威山水中的一头巨龟,一直潜藏在深不可测的山腹之中,就如同一位沉默内敛的君王,牢牢地掌控着整座机关城的一切权与力。

    而且为了可以观测那些机关的状况,墨家先贤们还以能工巧匠们智慧为这只巨龟浇筑了这样一个巨大坚固且晶莹剔透琉璃甲壳,最终才成就这片被墨家人称之为“天穹”的星河。

    这便是墨家先贤们的大气魄和大手腕,若非是亲眼所见,大多数人都很难相信有这样的地方,面对这般宽广的空间和那片灿烂的“天穹”,每一个来到此处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崇敬之情,并且为之折服。

    慎釐当初第一次进入到这里的时候,痴迷于机关术的他也因感动而落泪,一向自傲的他终于知道了天下有多大,而自己那点机关术造诣又有多浅薄,从此一心不再涉朝堂,只在稷上学宫静修,最终当上了这个机关术总教习。

    但今天的慎釐并没有时间为此而感叹,因为就在此刻,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在天枢层中的闯入者,或许是因为心中那个最坏的猜想终于成为了现实,脸色不由得变得难看起来。

    那是个老人,微微佝偻的身影显出显出几分颓丧与孤寂,花白的头发微微有些杂乱,上面别着简简单单的一根木钗,而他的衣服之下探出的是一条假腿,包裹着沉重的金铁,显得有几分冷冽。

    似乎是听见了众人的脚步声,老人缓缓转过身来,感慨道:“还不错,居然还能活着走到这里,看来墨狄的徒子徒孙虽然修为差了一些,倒并非都是一群烂泥。”

    他的声音平淡沧桑,好似是在评价一个与他无关的意外。然而,慎釐心中非常清楚,正是眼前的这个老人故意断去了那座升降梯的绳子,此时说话之间却没有一点身为“闯入者”的自觉。

    用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说话,自然听者觉得万分刺耳,慎釐身后几名弟子胸中顿时生起一股怒意,大声道:“哪里来的老贼,胆敢闯入我墨家机关城!”

    只是他的骂声却立即换来了一声暴烈的吼声。

    “放肆!”慎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愤怒,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让他感觉到恐惧?还是因为心中的那份尊敬依旧还保留到了现在,没有因为时间推移而被掩埋?

    “这里没有有你说话的份。”慎釐对着那名弟子冷漠呵斥了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道:“公输前辈,许久不见,看到您如今身体康健如故,晚辈甚是欣慰,只是……晚辈不明白,您为何要冒着谋逆的罪名来这机关城中作乱?”

    一个公输前辈的称号,就足以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世上,能被慎釐称作公输前辈的还能有谁?

    在场众人大多是年轻一辈,并未真正见过公输般本人,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公输般当年的赫赫声名。

    稷上学宫机关术总教习、机关城建造的总指挥使兼任总调度使、被褫夺了封号的武威候……

    不论是哪个称号,说出来都足以让天下为之侧目。

    即便是在如今,稷上学宫的机关术这一门,公输般的诸多机关术典籍仍旧在学子们口中津津乐道,其中的机关术窍门更是给人一种完全不同于墨家学派传承机关术的风格。

    墨家学派的机关术重守,主旨在息兵平乱、保家卫国,而公输般的所创立的机关却是主攻,以武止戈,霸道肃杀。

    譬如墨家黑骑的连发手弩便是脱胎自公输般数十年前所著《武工经》之中,因此才拥有了睥睨天下的杀伤力。

    慎釐年少便跟在巨子身旁修习机关术,却也把这位前辈当成心中的另一位榜样。

    只是公输般平日里向来喜欢清静,所以并不常在稷上学宫讲学,可每一次公输般讲课,他必然不会缺席。

    如今时过境迁,眼前这个前辈早已不复当年荣光,那些岁月已经悄然远去,实在令人唏嘘。

    但慎釐没有时间唏嘘,因为他很清楚公输般既然回来稷城,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冲着当年的事情而来。

    尽管他也存着很多疑惑,不懂公输般若是一直心中不满,为何非要等到今天才发作?

    面对这个无论机关术还是气血修为都已经成为传说的人物,他慎釐又该做何应对?

    听见慎釐以前辈称呼,公输般倒是觉得有些有趣,终于正眼看了看慎釐,咧嘴笑了笑道:“原来是你啊,看来我离开稷城的日子确实太长了……你现在看上去可比我老多了。”

    可不是么?人说八十耄耋,慎釐如今正是耄耋之年,早已经垂垂老矣,不复当年天真烂漫,更不复当年年少玉树临风,曾经的晚辈如今也成长为许多人的长辈了。

    只是公输般下一句却又使得慎釐的面色有些晦暗,又是惭愧又是羞恼。

    “看来墨家如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连你都能坐上机关术总教习的位置。”公输般带着几分讥讽地笑道:“墨家年轻一辈里,只有王玄微天资尚可,胸襟也远超常人,如今却也因朝堂之争而死,呵,墨狄几十年来也不知是被什么蒙了心,难不成这就是他当年雄心壮志所言的天下大治?”

    “前辈!请慎言。”慎釐眼神盯着公输般,压着声音道:“晚辈自认确实不如诸位前辈那般惊世之才,只能辛苦操持维持至今,尽自己的一份心力罢了……今日前辈说晚辈这个总教习名不副实也罢,不成器也罢,但若是辱及老师,晚辈,决不能容!”

    “哦?”公输般却再度移开了目光,混不在乎地看向别处,“我要是就要侮辱你那位老师,你又当如何?”

    “你……”慎釐也是感觉一股热血上涌,怒火几乎顺着他的喉咙向外喷出,可面对公输般,他根本就像是要撼动大树的蚍蜉,一旦动手,只会把局面搅得更糟。

    想到这里,慎釐再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大能,有气血修为傍身,机关术也远超晚辈十倍,晚辈自认奈何不了前辈。只是我墨家并非没有人,前辈就算修为通天,能一人闯入机关城内部,可真以为自己就能全身而退么?”

    “全身而退?”公输般像是听见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摊开双臂好像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扬声道:“我公输般为何要退?”

第六百三十章 秋风扫落叶(二更)

    “这……”慎釐也没想到公输般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把他的话给挡了回来,一时间打好的腹稿只能憋屈地被他吞了回去。

    公输般的眼神阴鸷,在烛火光芒跳动之中,像一只上了年纪的老夜枭,嘶哑的笑声莫名令人感觉到骨髓里涌上来一股寒意:“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想做什么?你身为墨狄的大弟子,结果修行到了这个年纪还进不了宗师境界,自知靠修为拦不住我,于是就想先用言辞稳住我,甚至……威胁我?”

    他咳嗽着笑了一声,语气不善道:“在你看来,我公输般是那种愿意好好听人说话的人么?还是说,我离开稷城这么些年,墨家的小辈们已经自甘堕落到了这般程度,不求以堂堂正正的实力胜过对手,都想背靠着墨家这座大山做个说客,以为事事都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退敌千里?”

    “笑话!”明明刚刚还是个微微佝偻着的老人,此刻当他挺直了背部,却突然好像猛地拔高了一丈,声若洪钟,甚至卷起了一阵狂风,轰隆隆地拍击到了众人的脸上。

    慎釐满脸都是惊骇之色,恐惧地向后退了两步,随后听见两声闷哼随之响起,发现两名弟子居然像一滩烂泥般软倒了下去,双目紧紧地闭着,咬着牙关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苎麻!武披!”相比较其他人,这两名弟子年纪最轻,修为最差,又在刚刚坠落的时候受了些伤,此刻被公输般的一声带着气血震荡的怒喝,竟是直接牵动了伤势,导致气血逆流昏了过去。

    而公输般向前踏出一步,冷冷地注视着慎釐道:“我知道你听过我的课,但大概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武工经》是我写的,若你以为我真是一个会拘泥于小节的人,被你三言两语轻易说动,那当初就不可能去研究那些杀人兵器。”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公输般突然伸出了手,缓缓向着怀中伸去,好像是想要取出什么一般。

    但也正是这个动作,使得这些原本就已经十分不安的墨家弟子们越发慌乱,甚至在这一刻,慎釐分明听见了机关弩上限的声音!

    “不……”慎釐的瞳孔猛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喊出了声,然而随着机括的弹动声响起,三支弩箭已决绝地离弦而出,化作了昏暗烛火之中的一缕杀机,直冲向公输般的面门和心窝!

    要点燃一把大火,只需要一个微弱的火星。

    也就是在这一刻开始,慎釐原本还想维持的安宁生生地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从中流淌出了滚烫的岩浆。

    这一次跟随着慎釐来的一共有三十人,虽说这些人在升降“鱼梯”之中伤了五个,然后又有两人留在了升降梯旁照顾伤者,可在场的墨家弟子还是不少。

    而当这群墨家弟子真正开始出手的时候,天枢层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暗弩和机关在一瞬间被释放出来。

    “嗤嗤嗤嗤嗤嗤嗤……”弩箭的声音显得十分凄厉,形状就像是一群饥渴的飞蝗,短短一个呼吸时间就跨越了十丈距离,去到了公输般的面前。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人手持金刚伞这样的兵器,当猛然推动拉杆的那一刻,金刚伞的伞叶轰然向外张开,如同绽放开的金铁之花,蒺藜、飞刀、钢针种种远程利器紧随其后,不甘示弱。

    铺天盖地的锐器如大雨倾泻而下,换成是旁人只怕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被射成了一个马蜂窝,横死当场。

    然而站在中心的却是公输般。

    一个宗师境界的高手,除非先以铁骑轮番冲击耗尽他的气血,再以这些手段做补充,还算有成功的机会。可今天公输般站在原地,根本没跟谁交过手,气血必定充盈,又怎么可能中这样的招数?

    不出意料的是,随着公输般那宽大长袖猛然地一抬一扫之间,明明是柔软的袖子却像是拥有了金铁一般的硬度,随着“叮叮叮”的声音不绝于耳,无数的弩箭钢针居然在这样一扫之下纷纷落地!

    甚至,随着公输般单手旋转,宽大的袖子如同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卷起到手臂上。

    他出手如拈花。

    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众人甚至只能看见他手的残影,公输般却真就把那些射向他的暗器一个接一个地握在了手里!

    “还给你。”公输般嗤笑一声,随后手部微微发力,伴随着一股激射而出的气劲,无数的暗器反向射出,直接把那些紧随在暗器后准备对公输般发动袭击的墨家弟子射得倒下了七人。

    随后他那条完好的腿在地板上狠狠一踩,强大的气血顿时激起地上的无数灰尘,手掌再度一挥,两声闷哼从他的背后响起,两名小宗师境界的墨家弟子先是吃了一击气劲,两眼有些发黑,随后胸口一痛,一时间不知有多少暗器直接透入了他们的血肉之中。

    这些暗器虽没有淬毒,上面携带着的却是公输般可怕的力量,不但迅捷,而且势大力沉,几乎像一颗颗攻城锤直接撞上了他们的身子。

    这股力量不但摧毁了他们的气血根基,更撞碎了他们的五脏六腑,等到两人落地,已是两具冰冷的尸体了。

    剩下的墨家弟子很多境界还未到小宗师,面对这样的强者更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看见一群人好像挡车的螳螂,随后又化作被秋风扫清的落叶,纷纷向外倒飞回来。

    这些仅仅发生在五个呼吸之间。

    此时,墨家二十几名弟子,已没有几人还能站着,即使站着,也已经被公输般吓破了胆,颤巍巍地握着手中的兵器,只敢恐惧地向后退却。

    但一切似乎并未完结。

    在扫清这些敌人之后,公输般微微侧目,看向了一个一处显得阴暗的地方,只一个抬手之间,他的袖口里响起两道呼啸的风声,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那人胸口插着两支短小的弩箭,竟有一大半都深入到了血肉之中,鲜血顺着箭尾缓缓滴落到地上。

    “左边一个,右边两个,你后面还藏着一个……墨者这些伎俩还真是没什么变化,实在无趣。”公输般作出遗憾的样子摇了摇头,随后几乎眨眼间,他右手边的阴影里,两道身影几乎不分先后地跳跃而出!

    墨者的剑向来由那些在机关城里的铸剑师们所铸,锋利无匹,虽然还算不得当世名剑,要刺破一个人的血肉却是轻而易举。

    但慎釐的双瞳依然缩成了针眼般,烛火被风吹动的那一刻,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原本藏在自己身后的墨者也跟着跃了出去,左手捏着剑诀,从剑脊上一扫而过,像是在黑暗中亮起一道电光。

    这几人,除了刚刚中箭倒下的那人之外,全部都是小宗师境界的高手,平日里一直贴身跟着慎釐担任他的护卫,必要的时候,会化作黑暗里的一把利刃,扫平障碍。

    先前慎釐跟公输般对峙的时候,他们凭借着墨者的本能已经潜入了黑暗之中,找到了自以为最合适的刺杀位置。

    站在中心的公输般已经很老了,若论起年龄,他甚至比巨子还大上八岁,当年那场动乱之中,他又失去了一条腿,只能借助假肢才能站立。

    此时面对三人的凌厉杀机,他似乎一下子变得佝偻了许多,叹息之中满是垂老迟暮的样子。

    他站在原地,寸步未动。

第六百三十一章 墨家机关令

    三柄长剑,掠过近一丈距离,顷刻间就到了公输般的身前,一把指向他的喉间,一把指向他的后心,最后一把更是阴狠地指向了他的胯下的卵袋。

    偏生公输般依旧没有动,他就像是一座石雕一般,神情阴沉,微微眯起眼睛。

    在那一瞬间,就连慎釐都以为公输般真的已经太老了。

    尽管他的气血修为依旧强大到可以靠着一声喝震伤自己的弟子,却已经因为这具老迈伤痛的身躯而无法重现当年的强大,就连小宗师境界的高手居然都可以轻易地近他的身。

    三把长剑顺着他的黑色大氅带着绝大的力量狠狠地刺了进去,随着三名墨者的低声爆喝,澎湃的气血使得他们的长剑卷起了锐利的风,席卷了公输般的周身,吹得那有些凌乱的头发不断地飘动。

    墨者行走天下,本就是一群天下少有的刺客,其剑术风格也是暴烈无双,不求有所保留,唯求可以倾尽一切诛杀目标。

    这一次三人几乎都用上了十成的力量,虽然因为那锐意无双的剑意让把体内的气血几乎耗干,心中却还是有几分惊喜。在他们看来,就算是公输般,终归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面对他们这样在要害部位的三剑,又哪里活得下来?

    但很快,他们嘴角的弧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从他们双目之中绽放出来的,是无比的惊骇与……恐惧!

    就在这时候,他们很清晰地感觉到,明明他们已经用尽了力气推出了手中的剑,但在他们的感觉之中,他们的三把剑就好像是刺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块上。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太恰当,要知道以他们的实力,这样全力一剑,不说石块,只怕就连是三尺厚的铁板也一样会被洞穿。

    偏生公输般那应该苍老到有些干瘪的皮肉,他们甚至都无法再往前再进哪怕半寸!

    “你们的老师看来并不怎么称职。”公输般依旧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完全无视了刺入他大氅之内的三把利剑,微微抬起头的时候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向十分遥远的地方,“他没有教过你们一句话,叫宗师如尊长,膝下皆孩童。”

    随后他缓缓抬起一只手,竟然是直接越过那刺在他喉咙上的剑,直接一把握住了那名墨者的脖子,手里微微发力,便把他整个地抬了起来!

    那名小宗师境界的墨者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挣扎,拼劲了仅存的气血,狠狠地一脚踹在公输般的大腿,随后他的两名同僚也再度发出一声怒喝,把手中的长剑抽出再度刺进了大氅之中。

    但这些都是徒劳。

    孩童终究是孩童,就算举着一把玩具一般的剑,又能真正伤到他的尊长么?

    随着两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明明两把长剑刺中的是人体,然而发出的声音却是这样的怪异,此刻的公输般就好像从一个佝偻的老人变成了一尊根本无法被伤到的魔神。

    公输般的右手收紧,那名被提在半空中的墨者顿时感觉到一种窒息的痛苦,两眼上翻,双腿蹬直,挣扎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前辈!”正在这个时候,脸色早已经苍白的慎釐终于喘着粗气怒吼出声,只见他已经换了个地方站着,随着他的脚下一跺,地板在他急切的一跺之中崩裂,一座台子猛然升了起来,直到他的腰间。

    “前辈大能,以指挥使兼任调度使之身早就这座庞大的机关城,既然如此,前辈也该知道,我手上的是什么东西。”慎釐猛然地一抖手,一块玉牌赫然在上,即使是烛火的光芒下,依旧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好像一口古井能让人坠入其中。

    公输般缓缓地把视线投向慎釐的手中,甚至只需要眼睛一扫,便认出了这块墨色的玉牌,或许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熟悉这块玉牌的人,因为这块玉牌本就是他的。

    这是腰牌,若非在这地下只能靠着烛火照明,他甚至还可以从这墨色的腰牌上看见那精细雕刻着的文字:护国承运。

    其实整个稷上学宫的总教习并没有什么以腰牌证明自己身份的制度,纵然朝堂上会给稷上学宫各家的总教习发放官身配饰与朝服,但这块墨色的腰牌却是整个墨家只有两块。

    一块在巨子手中。

    这一块则专属于机关术总教习,也只有握着这块腰牌,才能随时安然地出入机关城,不至于被机关城各种凶险的机关所杀,而且这块腰牌最为重要的作用,还不仅仅只是这一点……

    公输般看着那块墨色的腰牌,终于缓缓松开了手中的墨者,但似乎是觉得几名墨者在他身旁有些碍事,索性又抓住了墨者的身体顺势一甩,只听见一声闷响,这名已经昏死过去的墨者直接撞上了那两名握剑的墨者,三人一起跌进了一旁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墨家机关令?若以此令插入机关,转动锁芯,顷刻间整个天枢的琉璃顶便会碎裂,所有的水都会灌入天枢,把这里变作一片汪洋……不,甚至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所有的道路都会被封堵,即便是宗师高手,不可能一辈子不呼吸,用不了多少天,我也会淹死在这里。”公输般甩了甩袖子,嘲讽地笑道:“你拿出这机关令,想跟我同归于尽?”

    慎釐面色苍白,遥遥看了一眼那几名墨者,在得到挥手的回答之后,才缓缓地松了口气,然后沉声道:“前辈应该知道,是你逼我非要行此下策。如果前辈愿意,我可以恭敬送前辈离开机关城。”

    “然后动用墨家驻扎在城中的五万雄兵和宗师高手把我包围起来轮番冲击,直到黑骑把我踩成肉泥?”公输般的眼神深邃,“若是如此,你的话我还有必要听么?”

    慎釐摇摇头,还打算继续用言语说服公输般:“我绝不会如此,想必就算是巨子也不会如此,前辈你应该知道,巨子虽下了那道贬斥公输家的命令,却始终忘记前辈。这一次巨子甚至还重新启用了公输胤雪,为的就是让公输家重归朝堂,到了将来……就算是公输家的冤屈或许也……”

    “公输家的事情跟我无关。”公输般却冷冷地打断了他,“你应该知道,如今的公输家只不过是我那位早已经离世的长兄传承下来的血脉,虽与我有亲,但还不至于真让我为他们来一趟稷城。我公输般一生从不信血脉传承,发妻早亡,也没有给我留下一儿半女。何况,时过境迁之后,墨狄以为加恩于我,我就真会承了他这份情么?”

    慎釐面色十分难看,公输般的回答无疑是最为糟糕的回答,也是让他最为不能接受的回答:“那前辈这一次来稷城到底是要做些什么?难不成真要为了当年的事情去谋害巨子?可巨子当初那么做,名为贬斥,实则是保护。朝野不明真相,群臣议论纷纷,公输家若继续在稷城,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就算是前辈也难以幸免。前辈可以不念与巨子的旧日情谊,但就连这份恩情也要一并抹了么?”

    “恩情?”公输般面无表情地看着慎釐,“这些年你们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还是说,在你们看来,只要不杀我就已经是一种恩赐,我应该感激涕零,并且在余生把那个老头子的牌位供养起来,每日焚香诵经?”

    面对着心中早已经发虚的慎釐,公输般终于叹了口气,又说会到了之前说过的话:“看来墨家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水穷看龙起

    公输般终于对慎釐失去了兴趣,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并不在乎眼前这个晚辈,此番他前来稷城,眼中只有那一个人,除了那个人之外,一切都不过是在行路途中出现的一两颗脚边石子罢了。

    “我还记得你的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饵鼠以虫,非爱之也。”公输般又抬起头看向了那片繁星,微微眯起眼睛道:“意思是说,钓鱼人躬着身子,不是对鱼恭恭敬敬;用虫子作为诱饵捕鼠,不是喜爱老鼠。在我面前谈所谓的恩情,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这几十年来,他派到锦州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微微低头,看向面色苍白的慎釐继续道:“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老是说的另外一句话,你应该懂得是什么意思:为其所难者,必得其所欲焉;未闻为其所欲,而免其所恶者也。”

    “为其所难者,必得其所欲焉;未闻为其所欲,而免其所恶者也……”一只手握着机关令的慎釐低声重复了一遍,面色越发苍白起来,“意思是:即使做很困难的事情,也一定能够达到目的,没听说过想达到自己的愿望,而能回避困难的。”

    “不错。”公输般点了点头,“你觉得你值得让我回避吗?”

    慎釐答不上来了。

    因为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公输般依旧这般平静,甚至听他的意思,好像自己手中握着的这柄随时可以拉他陪葬的物件,根本只是一块废铁。

    公输般的这份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也罢,既然你回答不上来,那就把机关令放下去吧。”公输般终于吐出最后一句话,随后他负手于后,背过身继续向着那控制整个机关城的各种枢纽走去。

    “停下!”慎釐看着他的动作,顿时大急着呼喊起来。

    整座机关城已经数次巨震,从观测台上看,每一次的巨震都等同于自毁了机关城的某处机关,如果真的任由公输般继续下去,恐怕整个机关城的防务都会濒临崩溃。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猛然推开了机关台的某一处,同时对着还停留在天枢层里的墨家弟子们嘶吼道:“你们快走!都往乙字直道走!”

    他的话音刚落,机关令随之陷入了机关台上伸出的那道口子,有那么一瞬间,慎釐感觉这锁孔似乎一种活物——否则怎么解释他刚一凑近,那道口子便饥渴如贪食的秃鹫,将那块机关令直接吞了进去?

    这种感觉,令慎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天枢层从被建立起来的那一天,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了。

    一声巨响之后,整个天枢层开始剧烈震动了起来,从闪耀着光芒的穹顶上也爆发出无数尖锐的碎裂声,好像女子绝望之时最后的悲鸣,一道道深痕穿梭于如镜般的穹顶,迅速令其四分五裂。

    “老师!”

    “师兄!”

    “走!快走!”慎釐红着眼睛对着那些才还在对着自己呼喊想要把自己带走的人大喊:“我身为机关术总教习,无力守住机关城,有负巨子授业之恩,死不足惜!但你们不同,你们还年轻,不必跟着我一起死在这里!再有片刻,整个穹顶都会碎裂坍塌,再不走,那就真的没有时间了!”

    在他这种带着命令意味的嘶吼下,墨家弟子们终于扛起了同门伤者,含泪向着一个方向奔跑过去。

    整个天枢层的震动依然持续,使得他们的步伐变得格外艰难,随着一道机关的运转,道路尽头的一块地板猛地向着两边撕裂开来,墨家弟子们纷纷跳了进去,消失了踪影。

    地板重新合上的时候,慎釐也终于像被抽干了力气般整个人瘫坐在地,剧烈的震动顺着地板钻入了他的骨髓,使得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公输前辈。”慎釐惨淡地笑着,“不知晚辈现在算不算那个“为其所难者”了?”

    “天穹”上再度拉出一道长长的裂痕,于是从那片星河之中渗透进来的水像一条条从天幕挂下来的瀑布,一起汇聚到天枢层底部,随后像蛇一样灵动地四处窜动。

    刚刚那他一推是为了给这些墨者打开一条生路,但在这条生路关闭之后,整个天枢层却会真正地成为一处完全封闭的所在,水流倒灌进整个天枢层,夺走每一处能让人躲藏的地方。

    即便是宗师高手,也会在天地的伟力之下死去,而他慎釐只不过是个修为不精的小宗师,想必也会死得无声无息吧?

    但至少护住了整个机关城的防务,只是希望来日他的继任者在重修天枢层的时候不会抱怨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不过说起来,就算抱怨又如何?他今天终归是要死在这里了,哪怕日后发生什么事情,也与他无关了。

    只是他的目光放在公输般身上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怪异:明明整个天枢层都将在顷刻间毁灭了,为什么公输般还是那样冷静地不发一言,只是随手触碰了几个机关。

    伴随着崩解的声音,那些在水中的其中一个机关戛然而止,随后产生的冲击波更是使得整个天枢层又是一震,那道琉璃铸造的天穹更是加快了崩裂。

    慎釐的目光抬头看向那片天穹外的机关,突然发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水中灵活地伸展着身体,拖着长长的尾部向着这边游了过来,

    速度那般迅速,好像一条生在这水中的鱼。

    天枢层外的水中会有鱼么?

    慎釐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因为若是在这水中饲养鱼苗,那些呆滞蠢笨的鱼只怕会轻而易举地被机关所吞没,然后卡在其中对整个机关造成损坏。

    但又是什么东西能在这样的水中游动,而且……会这么大?

    一直等到那个黑影真正靠近到,慎釐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有什么不对之处。

    原来那长长的黑影并非是什么东西的尾巴,而是这东西的身躯,而从那看上去粗糙与精细并存的表面之下,它的全身都连接着各种关节,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条脱离了动物的脊骨。

    硕大的头颅带着一种压迫性的威势,锋利的尖牙和铜铃般的眼睛带着某种不属于生物的阴冷。

    它确实不是生物,因为它是一条完全由机关构成的巨龙,慎釐曾经在《武工经》里看过有关这东西的篇章,但在那本书里,机关龙还仅仅停留在构想阶段,公输般的注解也只是简单地说这东西或许可以用于一些攻城战之中,可以从水下凿穿战船,甚至从护城河潜入城中!

    但所有的图纸上都没有详细绘出这东西的尺寸,慎釐的眼神由震惊转为绝望,抱着头向着公输般的方向大吼道:“原来你本就打算走水路!”

    走水路?人不是鱼,要怎么走水路?而这天枢层外面几乎是完全封闭的一个世界,并无通道通往上面的三层。

    可慎釐知道,尽管这整个天枢层相对于独立上面的三层,但机关却不是,毕竟这里作为机关的主要枢纽,天机轮的大部分动力都会输送到这里,然后再从这里传导到每一层,自然要留出一些通道。

    以常理来判断,那些机关齿轮的通道根本不适合人通过,且不说庞大的机关占据了整个通道的九成空间,其中更有铁栅栏与各种阻隔干扰,即便宗师境界的高手,也不可能在水没有排空之前过那些通道。

    但若有这样的机关龙作为臂助,公输般便可以强行摧毁那些机关,直通上层的机关城!

第六百三十三章 殿外是故人

    慎釐想得确实没有错,这便是公输般一开始的安排,关闭机关城的防备或许重要,但也只不过其中一环罢了。

    公输般的修为很高,高到整个天下都没有几个人能和他相比,但哪怕是他也不可能直接穿过正面的重重防御直接进入机关城。

    且不说那些御敌的机关有一半都是他亲自设计,威力巨大,而且那拱卫机关城的三千禁军与墨者也绝非是土鸡瓦狗,或许他们并非公输般敌手,但只要拖些时间,稷城之中更有各个大营合计五万多兵力,不过半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到达机关城。

    单枪匹马要与这天下第一雄城为战,听起来倒是十分壮阔,但最大的可能是公输般还没见到巨子,便已经倒在铁骑之下,成为一滩血肉。

    但公输般却有着与他人完全不同的一点,那就是他的机关术造诣,即便是找遍整个墨家,恐怕也只有巨子的机关术能与他平齐,而这座机关城有七成都是他指挥下修建,论对机关城的了解,他说第一,无人敢说第二。

    仲夫子和商大夫这些天连连在稷城之内搜捕,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触及,正是因为他潜入了机关城,他要在这里,直接越过机关城的重重防御,直到机关城朝会大殿之前!

    “你这个疯子!”慎釐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他,从公输般进入机关城的一开始,这一切就已经进入了公输般的算计之中,即便是他放下机关令,毁掉这整个天穹,也只不过是徒劳而已。

    “疯子?”公输般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微笑,摇摇头道,“我只是个老人,一个已经快要一百三十岁的老人,这一生一件见过太多事情,也就没有了太多敬畏。只要是为了达成目的,我并不吝于使用一些手段。”

    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天穹传来最后一声尖锐的碎裂声,这块工匠们花了近十年才终于造成的巨大琉璃终于崩裂了,庞大的水流就像是可怕的怒龙,裹挟着令人畏惧的咆哮冲进了天枢层,灌满了每一处空间。

    巨大的水泡腾空而起,公输般双腿一跺,嘴角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随后像是一支被射出的利箭一般直接进入那庞大水流之中,机关蛇的影子微微一闪,便很快消失在无数机关之中。

    慎釐绝望地坐在天枢层的角落里,面对这样庞大的水流,他渺小且无助得就像是一只即将被猛兽所吞没的老鼠。

    崩裂的琉璃碎片尖锐得像是一把把刀子,他的肩膀被撕裂开了一条血腥的口子,鲜艳的鲜血四处顺着流水流淌。

    他居然还没有死在琉璃碎片之下,但即便是有这点幸运,想必他很快就会被水淹死在这里吧?毕竟他不是宗师高手,小宗师再如何闭气,也终究不可能像是公输般那般轻而易举地离开。

    “巨子……”慎釐惨淡地道,“弟子无能,给你丢人了。”

    水流终于吞没了他,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他的身体四处飘荡,但一条长长的黑影却迅猛地游动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身躯,拖动着他向着上方游动而去。

    大殿巨震终于停止了,但大朝会的众人心中的猜测依旧是层出不穷,尽管现如今慎釐还没有回来复命,但从机关长兴建以来,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大多数人也能猜到如今机关城内部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站在巨子身旁,那名正在诵读罪己诏的墨者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尽管他知道面对这样从未发生过的情况,人心不定也是人之常情。

    若换成是平日里,他自然觉得没什么,的今天正在诵读的可是巨子的罪己诏,这世上有哪个君王在诵读罪己诏的时候,百官不是庄严肃穆甚至因为感动而痛哭流涕?

    或许暂停今日的大朝会,等清查机关城的问题,等日后再诵读此诏会好一些。墨者这样想到,但今天的巨子似乎情绪也有些不定,竟然是强行要推动此事。

    这让人感觉他似乎有些……焦急?

    不过在场还是有一些官员还是保持着沉静肃穆的,就比如说商大夫和仲夫子为首的一群百官们,即便是大殿震颤最为剧烈的时候,有粉末从房梁上坠落弄脏了他们的肩膀,可他们依旧不发一言,只是跪在地上低头听着,好像身上压着比这座大殿更为沉重的重量。

    “……永思厥咎,在予一人。群司勉修职事,极言无讳。”墨者终于读完了最后一句话,整个大殿之中一片死寂,只剩下那因为震动而不断摇曳的烛火,似乎是在诉说着百官动摇的心境。

    只要明眼人都知道,这罪己诏虽然重要,但最为重要的却是巨子颁布罪己诏的真正目的。

    若非是打算力行变法,革新旧制,巨子又为何要把自己以前那些事情全盘否定?

    改革并不如饮水,其中错综复杂甚至不输军旅,其中参杂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利益交换,更包含着不知道多少权力的斗争,一双双眼睛都在巨子身上,换成是怯懦一些的人,甚至提都不敢提。

    可巨子不是怯懦的人,而且他也绝不鲁莽,他知道要做这样的大事情,便需要造就一股大势。这罪己诏就是那股大势,只有这大势一起,才真正能压下群臣,并且以此为根基,开始颁布新政。

    但这新政到底是怎样的新政,谁又知道?朝堂之争已经有很多年,终于到了分出胜负的时候,可要迎接这个结果,必定会有有很多人会因此而黯然离开这座朝堂。

    甚至……墨家的朝堂都会因此而动荡,引起一场暴烈的兵变。

    只是无论如何,所有人都已经嗅到了一股变革的味道,不管巨子选择谁来变法,墨家都必然改变。

    “诸位请起吧。”静静坐着的巨子眼神之中有几分疲倦和落寞,自古上位者多在乎史书之记录,写就这样一卷罪己诏,无疑是自己往自己的身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污点。

    然而事情总是要做的,他既然处在巨子这个位置上,便是想逃也逃不得。

    至于为什么他一定要在今天把这件事情完成而不肯看在机关城出事而缓上一缓,是因为担心如果今天自己一退,一是松懈了那一份决心,二是朝野这次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这般作为,所以才有如此效果,若是让下面人一旦有了准备,日后再想要推动此事,或许就再难如今天这般决绝。

    只是当他向着殿外去看,却眯起了眼睛,因为就在距离他十分遥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却步伐决绝的身影。

    分外熟悉。

第六百三十四章 往事如烟云(二更)

    机关城大殿之外的广场大得惊人,放眼就连人都只会只是一个微弱的小点,平日里若是开朝会,机关城大门一旦开启,百官们便从城墙外渐次入城,整齐列成队列走过那庄严古朴的石桥,相对站在这片广场上等待议事。

    最多的时候,这片广场上甚至站着三千将士与一千五百名大大小小的官员,仪态森然,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梦回了前朝,重见了当年帝朝的繁荣昌盛。

    不过今天虽然是大朝会,但冬日的大朝会,正是寒冬腊月白雪纷飞的季节,所以百官都是进殿议事,来的都是一定级别以上的官员,那些小官反倒是没有资格进城,所以今天的广场格外空旷,除了一些禁军卫士依然披着斗篷坚守在雪中之外,竟然没有其他人影。

    而公输般站在这片空旷的广场之中,面对着漫天飘飞的雪花,孤零零得就像是一只离群的马。

    尽管他终于到达了这里,不过他的身姿并不显得有多潇洒,相反的,他刚刚从水中通过通道,一身衣衫都已经被水所浸透,一路不断地向下滴水,使得他看上去分外狼狈。

    但终究是走到了这里。

    公输般缓缓地掀开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把它随手甩到了地上,只留下内里的宽袖长袍,开始继续迈着缓慢的脚步向前走去。

    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不要说是个普通人,就算是一些修行者,恐怕也无法承受在全身湿透的情况下在这样八面来风的广场上行走,而公输般却依旧认真地走着,好像是打算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这座广场。

    寒风里,他那显得凌乱的发髻有无数的发丝四处飘动,脸上的皱纹也尽显他的老态,机关制作的假腿踏破雪花,在雪中踩出一个个跟普通人脚印完全不同的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寒冷,所以他重新佝偻了起来,看上去真就是一个十分贫苦老人,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费劲,任谁看了都会生出几分怜悯同情之心。

    不过公输般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被怜悯,只不过走在这分外熟悉的广场上,有太多太多的记忆一一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师兄好,我叫墨狄,墨家的墨,狄人的那个狄。”那张稚嫩的笑脸是那样纯净,就好像一片柳叶落在宁静的湖泊,在上面泛起微微的涟漪。

    那个时候公输般尚且年轻,拜在前任老巨子门下修习机关术,心无旁骛,一直到了十八岁,终于小有所成,这时候老巨子便把这位师弟带到了他的面前,希望他能多加照顾。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倒不算什么大事,以他的能力,足以在稷上学宫当个讲师,带个师弟自然不在话下。

    甚至可以说他还挺高兴能有人一起跟他在老巨子门下修行,不但少了几分孤寂,遇见课业问题也能多个人一起商量着。

    而且公输般也很快发现,墨狄天资极其聪慧,不论是气血修行还是机关术,只要他教过一遍的东西,从不需要他再解释第二遍。这样一来,他那些学会的东西,很快也就开始不够了,甚至有些时候面对墨狄问出来的问题,他都回答不上来。

    他本就是要强的人,但绝不心胸狭隘,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不但没有埋怨墨狄,反倒是越发发奋钻研,到了后来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墨狄也向来把他当成心中榜样,眼见他在学业上这般刻苦,也跟着他在稷上学宫的书库之中钻研学问,锤炼体魄。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人无论是气血修为还是机关术造诣都已经绝非同龄人可比,在墨家一时堪称年轻一辈的双壁。

    而两人也因此结成了如血脉亲眷一般的手足之情,除了在稷上学宫修行之外,两人还总会在稷城各处游玩,在戏台听戏、在湖边钓鱼、在马场打马球、在山中打猎……

    公输般有公输家做底子在背后撑着,自小用度不少,几百两银子也只不过是一日流水罢了,从未为银钱之事担忧。而墨狄与老巨子是同宗晚辈,却因为家境普通而免不了囊中羞涩。

    而他知道这事情,也大方地把自己的用度给两人共享,那些日子以来,他几乎不论买什么东西都会买上两份,自己一份,墨狄一份。

    墨狄一开始还不肯收,但到了后来,因为他的坚持也不再拒绝,只是强硬地说这些只不过是暂借,等日后若当上了机关术总教习,便尽数还上。

    其实公输般那时候心中还好笑地想:即便是当上稷上学宫总教习,每月俸禄加在一起也不过几百两,要还这些钱,难不成他真不吃不喝十几年不成?

    但后来,他自己先当上了稷上学宫的稷上学宫总教习,在万众瞩目之中,亲手接下了那件代表着身份、名望、地位的长袍——一个三十岁已经达到小宗师境界的顶峰,同时在机关术造诣更是直逼老巨子的年轻人,在他继任机关术总教习之后,谁能知道他会创出怎样的辉煌?

    整个稷上学宫都在欢呼,甚至所有人都在认为他日后必定会成为墨家大业的继承者,毕竟如今老巨子的已经过了百岁,即便是靠着强大的气血修为足以再多活个三四十年,也已经是日薄西山,总会需要有人去接过他手中的旗帜。

    某种程度上,他这个机关术总教习,便是老巨子钦定的主君。

    就算是公输般自己也是那样认为。

    接下来的日子,机关城终于开始兴建,而公输般作为机关城工程的指挥使和调度使,自己能亲历指挥,看着这座雄城一点点崛起,心中也是振奋不已。

    只是在修建机关城的过程之中,他和老巨子之间的裂痕也正在不断地扩大。

    平心而论,公输般如今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已经不下于老巨子,自然也对机关术有了自己的一些看法,由此他开发自己的想法,绘制了许多图纸,逐渐摸到了自己的风格,甚至以此为根基开始编撰《武工经》。

    但老巨子却对于他这种推翻前贤观念,在机关术之中渗入暴戾与霸道的行为不置可否,甚至多次严厉指责他这是自以为是,年少轻狂。

    然而当他真正撰写出《武工经》之后,稷上学宫的学子们却并不如老巨子的看法,反而对他的那些奇思妙想称赞不已,把他铸造的那些机关称之为“开明新术”。

    也是因此,他也有了信心,不愿意只屈从于老巨子的看法,而坚持自己的机关之学,甚至开始拿着老巨子所创的一些机关做实验,一旦自己的机关能彻底击溃那些老巨子的器械,便欣喜不已,一旦失败,则冥思苦想,不断地完善机关。

    但他太过于沉浸于这件事情了,以至于早就忘却了老巨子每次看见他钻研机关术时候脸上的神情,那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个陌路人。

    历经十余年,机关城终于完工,期间他在家族安排之中和一名名当户对的妻子成亲,但很快一场重病又夺走了妻子性命,甚至因为他日日在稷上学宫做事修学,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个子嗣。

    但公输般已经不在乎这一切,因为他已经把所有的一切,包括时间、精神都交给了机关城的修建还有《武工经》的编撰之中,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盛,老师也和他越发疏远,把一切的心力都灌注到了墨狄身上。

    两人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到达了宗师境界。

    而也是在某一日,公输般终于把《武工经》完成,总共一百三十二章,其中包括了近一千四百种机关,并且一改墨家机关术原先的保守防御机关,转而更多去研制在足以在战场上杀人的强弩、利箭、云梯、机关兽。

    他彻底摆脱了老巨子教给他的一切东西,由此也仿佛完成了一次重生,从此之后,他不再是墨家机关术的传承者,而是开创了自己的一脉——以强兵征伐天下的霸道机关术!

    但当他满心欢喜地抱着《武工经》总纲想要去找墨狄去分享自己多日辛劳的成果时,一切过往的美好都化作了过眼烟云……

第六百三十五章 生命不可承受之罪名

    这一次回来见到的墨狄,早已不再是那个总喜欢黏在公输般身后,跟着一起钓鱼、听戏、玩闹的孩子了。

    不知不觉之间,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今年三十六岁的他不但脸上蓄起了浓密的胡须,更带过兵,打过仗,甚至统领墨者行走天下,亲手诛杀过近二百余名为祸的山匪与狗官。

    或许是因为连续数年在外奔波,他的身形瘦了不少,却并不显得颓丧无力,反而在那身墨者的黑衣衬托下,显得越发英武雄壮。

    而那张原本俊美的面容因为在经历不少事情之后已经不再稚嫩,菱角分明之中,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几乎要从中迸发出光芒,几乎令人不可逼视。

    两人修为都已经在这个过程之中跨过了宗师的那道门槛,非但出师,甚至算得上自成一派了。

    公输般从机关术一门悟道,弃墨家老路,走了霸道一脉,气血至刚至阳,锐意如刀,能和他交手的对手,大多不能在他手下走过多少个回合便会呈现出颓势。

    墨狄则走的是墨家最为正统的道路,外修墨家守御剑,内修墨家秘传的《天志录》,气血浑厚几如江河,一动一静皆有章法,虽不锐意进取,却能守周身方圆而不破,立于不败之地。

    但若只是修行路子上的不同,一切都算不上什么,他们两人甚至还可以如以前一般手足情深,但时势已不允许他们两人再如以前那般。

    随着公输般和老巨子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墨家的朝堂也已经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他为首,背后站着的除了权势越发强大的公输家,还有不少锐意逼人的学子与官员;墨狄则承袭老巨子衣钵,有着朝中的老臣势力当靠山。

    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都已经站在了一个两艘大船的最前方,身后是无数人在扬帆推桨,即便是他们原本的关系再好,却因为那股强大力量的推动,不由自主地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时间一日日过去,他们两人虽然还是师出同门,冲突却越发明显,一如墨家中的一黑一白,泾渭分明且互不相让。甚至在许多时候,两人也会有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相互之间几乎要拔剑厮杀。

    直到那一天,老巨子一百二十岁寿诞之夜,他把两人叫到稷上学宫中,谈到自己年岁已高再难监国,决心让位与两人之一。但因为两人都是有资格更有能力继承墨家的人,不论选谁,另外一人都必然会心有不满。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你们两个随后墨家传出的消息,却是他因为与老巨子的分歧一怒之下打伤了授业人今天就分出个胜负,也免得我墨家掀起更大的争斗。”

    老巨子是这样说的,于是从未被人所知的对决就在那座稷上学宫之中的拉开了帷幕。

    然而就算是公输般也没有猜到,老巨子之所以设下那场对决,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彼此分个输赢。

    就在那个夜里,交战之中本占据了上风的他竟突兀地中了老巨子从背后施加的一记重手,重伤吐血之后,躺在床上将近半年,四肢不能动,张口不能言!

    一夜之间,稷上动荡不安,公输家被打上一个谋逆的名号,随后身为当家人的公输般兄长被斩首示众,整个家族也被贬出了稷城,回了当初还未发迹之前的老宅所在地——锦州。

    那些本该支持公输般的人,也因为那句“公输般欺师灭祖”的谎言而倒戈向了墨狄,随着老巨子几天后逝世,墨狄顺理成章地成了墨家的新任巨子。

    ……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公输般不断地向前行走着,却感觉那一幕幕是那样清晰,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曾忘记,他更无法忘记的是当初老巨子对他暗中出手之后的愧疚眼神,和墨狄骤然收招,站在原地吃惊的眼神。

    或许老巨子确实对他怀有愧疚,从他背后出的那一记重手终究也没有要了他的命,只是把他打成重伤。

    老巨子要的,是为墨狄扫清前方的一切障碍,是为了让墨家两派之间的斗争不会使得墨家朝堂分裂,于是采取了这种几乎是有些下作的手段,甚至事后不惜以自己的残躯来做这样一次构陷。

    出奇的,公输般非但没有愤怒,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思索了三个月,最终发出了一声嗤笑:“就这么看不起我,明明卸任之后好生将养还能多活个三十年的性命,为了让自己的宝贝弟子坐上那个位置,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愤怒,但真正造成此事的人已经死了,难道他要冲去阴曹地府,站在黄泉比良坡上叉腰大骂那个迂腐的老头子?

    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公输般抬起头来,长长的阶梯耸立在他的面前,好像一座起伏的山峦,向着前方不断地延伸着,漫长……却又终究还是有一个尽头,而那个人正在尽头的深处,看上去并不怎么真切。

    墨家禁军的反应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功夫,便有数百人先后赶到了这里,最初他们是找到了一身狼狈不断呛水的慎釐,最后才知道居然有人可以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直进到了大殿前!

    禁军统领甘木望着这个老人,背后一阵恶寒,要知道慎釐已经对他说过这个老人的身份,对于这样一个早年已经成名,在各方面几乎不弱于巨子的人,若是真让他到巨子面前,天知道会闹出怎样的乱子。

    只是就靠他手底下匆忙到来的数百禁军,又该怎么才能拦住这个宗师高手?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但咬着牙,终究还是抽出了刀,嘶哑地喊道:“保护巨子!上啊!”

    等到仲夫子等人震惊之下跑出大殿的时候,长长的阶梯下早已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死伤的禁军卫士,弩箭与断矛像是鸟雀的翎羽,整个画面则像一只由死亡与鲜血绘出的泣血的鸟。

    这几百名禁军卫士中虽也不乏修行者,但面对公输般这样的高手,根本就像是孱弱的孩童一般不堪一击,甚至还没等他们组成有力的阵形,那残废了一条腿的公输般却好像猛虎般冲进了他们之中,仿若浑身都带着锋利的铁甲,将他们的队列撕扯得七零八落。

    甘木身处队列后方,望着自己多年的袍泽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握着刀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愤怒与恐惧交织在他的胸膛之中,酝酿出来的却是一种无力与绝望。

    他当然知道,如果多等一会儿,待其他禁军到达之后再与公输般交手会好上许多,纵然最终结果必定也是会败,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但作为禁军卫士,他们的职责便是拱卫巨子,如今公输般距离巨子已经如此之近,已经是他们这些人的失职,他又如何能继续等待?

    只能是用人命去填,哪怕是多争取一些时间,希望多着一些时间,巨子可以有时间离开,那么这些兄弟们死得也就不会那样不值。

    但公输般仍在向前,并且一步步缓缓地登上阶梯,出手凌厉一步一杀,几乎是披着鲜血一路上到了台阶中端。

    突然,嗡嗡的声音在空气中一闪而逝,公输般眉头一挑,并指如剑穿透了一名冲上前来的披甲卫士的胸膛,随后他抬起那名卫士的身体,猛然向着一个方向甩了出去!

第六百三十六章 艮者,山也

    披甲的禁军卫士被穿透了胸膛,嘴角鲜血狂喷,但一时他还没死,从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无尽的痛苦和不甘,握着刀的手掌微微松开,长刀掉落在地发出了聒噪的回响。

    之后,一道破空声传入了他的耳膜,刹那间他的脖颈处再度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血花,完全透明的剑影裹挟着他喷洒出的鲜血直冲向公输般!

    这当然不是这个禁军卫士的手段,尽管这世上也不乏一些同归于尽的招数,但谁又能从自己的脖颈之中吐出一柄剑来?

    而公输般认识这把剑,他知道这把剑的名字,更知道曾经握着这把剑的晚辈是谁。

    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这是老巨子称赞这把剑的话。

    这把仲夫子的含光剑来历已不可考,仅在墨家传承都有百余年了,足以称得上是当今天下名剑之首,想来也只有那柄传说中曾握在圣王手中又因劈山而断裂的破军才能更甚一筹。

    其实这把剑刚刚闻名于入世的时候,还只是墨家一位普通武士的佩剑,其威力远不如现在这般强大。

    但当它到了仲夫子的手中之后,仲夫子惊喜地发现这剑轻盈得几如无物,正好贴合精神修为的驱物手段,于是便成了他取代飞剑的本命物。

    这些年来,随着仲夫子的修为不断精进,倒在这把剑下的高手不知道有多少,大多数人因为根本无法捕捉这不可视之剑的轨迹,只能绝望地在原地不知所措。

    但公输般对这把剑再熟悉不过,加上他的气血极为强大,居然直接透过那轻微的声音还有凌厉的剑意捕捉到了剑影,并且成功地用一具尸体阻碍了它偷袭的道路!

    含光剑上无法沾染鲜血,所以不出片刻剑上的鲜血都坠落到了地上,而这把剑也重新消失在天际。

    可公输般不仅不想让这把剑消失,反而抬起了他宽大的袖子,随着袖子之中传出一声机括的响声,两支弩箭顺着含光剑消失的位置一闪而逝,远处,立刻传来了两声清脆的碰撞声。

    等到含光剑再度向着公输般飞去的时候,它已经不再是那把“视之不可见”的神兵了,所有人都看到,就在含光剑的剑柄位置,居然凭空多了两把金铁铸造的爪子,好像两只坚硬的手,死死地握住了剑柄!

    这样一来,尽管含光剑的全身依然不可见,但只要有那两只铁爪紧握着,剑身便再难隐匿于无形。

    公输般神情自若,接下来的应对自然显得轻松许多,甚至还有几分游刃有余,掌风不断地击打在剑脊上,拍得含光剑四下乱窜起来。

    仲夫子没有想到公输般居然会用这样的手段,低哼一声道:“雕虫小技。”

    他的瞳孔之中逐渐开始闪现出微弱的金色光芒,含光剑上随之猛地迸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劲,轰然向着周身扩散而去,力量之大,甚至就连小宗师境界的甘木都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无数地砖被这股力量震得飞扬起来,一些实整的大块地砖甚至直接崩裂出裂痕,尘土大作。

    然而即便是如此可怕的力量,依然无法撼动剑身上的那两只爪子,连那爪子四周的精细雕花都没有半点碎裂!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做出来的玩物。”公输般眼见仲夫子想要用精神力量破掉双爪,嗤笑了一声道:“穹窿之海的长生铁,其所铸机关,除非用含光剑的剑锋去斩,否则……呵呵,难。”

    “老头儿厉害呀,这手段倒是不错,回去我也得让人给我找点长生铁才行。”阶梯上,看热闹的高长恭发出一声赞叹,惹来了原本精神有些紧张的卢越人狠狠瞪来的一眼。

    “就你话多。”卢越人啐道。

    用含光剑的剑锋去斩含光剑柄上的机关?这几乎像强迫让人揪着自己的头发飞起来一样荒谬。

    仲夫子当然不会去尝试这种愚蠢的事情,何况他的实力根基,本就不只在于含光剑本身,否则他何以立足于宗师境界?只不过中了公输般的一招,心情自然不会太好。

    他面色阴沉地道:“公输前辈,今日是大朝会,有什么事情,可以改日商谈,我自当奉陪,何苦要做到如此地步?”

    “奉陪?”公输般咧嘴微微笑了笑,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那早已经吓破胆的几十名禁军卫士,道:“全城搜捕我这么多天,却一无所获,仲夫子如今倒能耐得下性子跟我商量?难道不是即刻想要将我大卸八块?”

    仲夫子目光寒冷说道:“是又如何?公输前辈无父无君,自可横行无忌,可仲某身负朝堂重任,面对一个刺客,难不成还要留手不成?”

    公输般注视着仲夫子,嘿然笑道:“看来仲夫子还真是忠臣,只可惜,不知是否只有言辞刚硬。”

    随着微微的清风吹动仲夫子的发丝,含光剑悄然无声地回到了他的身边,平静地漂浮着。

    “你们且退,宗师境界的高手,非数千人不可敌,与其白白送死,倒不如留待有用之身。”仲夫子对着那些禁军卫士轻声道。

    他缓缓地躬身作揖,以十分恭敬的礼节对公输般道:“那便不必多言……公输前辈,还请赐教。”

    随着他缓缓地迈出步伐,从阶梯上走下一级,目光平静无痕,缓缓地扫过公输般的全身各处。

    表面上,只是这么简单的一眼,按照常理来说,恐怕什么也不会发生。

    然而拥有这样眼神的不是常人,而是仲夫子,于是瞬息之间,剑光骤然炸起,犹如万花争艳绽开,又犹如暴雨倾盆落下,不但是风被切成了一团碎片,甚至连地砖上也不断出现了纵横交错的裂痕!

    他看向哪里,哪里便是剑,含光剑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几乎化作了无数道影子,或切割或穿刺,尽数爬上了公输般的全身。

    “这……”阿布看得面色发白,尽管他不是第一次知道宗师境界高手的可怕,却还是从背心涌出一股汗水。

    他记得高长恭对秦轲说过,如果王玄微看他一眼,他便死了。

    而如今他有了真切的感受,只觉得若是把他换到公输般的位置,只怕早已粉身碎骨,最后成为地上的一滩血肉!

    而身处剑光之中的公输般此刻手无寸铁,一身衣衫褶皱散乱,却并未畏惧于含光剑的锋芒,只是嘿然一笑,长袖卷起到臂膀,面对着这样密集的剑光,直接迎了上去!

    剑光如雨,清洗他的身体,他的衣服被切出道道裂痕,然而锋芒却无法刺入他的皮肤,每一次都好似撞上了一面铁壁,剑光随之会有那么一瞬,犹如静止。

    高长恭这时也收敛了看戏的神色,略显出几分惊讶来。

    他知道,即便是宗师高手,恐怕也不敢这般轻易地触碰含光剑的锋芒,沉思片刻之后,他突然拍手赞叹道:“艮者,山也。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秘法能让一个人宗师境界的高手超过一个凡人的极限,那么答案无疑是呼之欲出的。

    先天山法。

    也只有这种功法,才有可能令一个人的身躯岿然如山,甚至能抵御宗师高手的至强飞剑!

    高长恭此时才明了,原来这位公输家最为出名的老祖宗,竟也跟那些神秘的存在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这样算来,那些人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除了他知道的那几个人之外,又有多少还潜藏在黑暗之中的高手?

    “你的担忧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高长恭微微侧头看向了南方,像是隔空在对着那个留守荆吴的病秧子轻声说话,“那些人的力量,果然远比我们想象得可怕。”

    话音未落,阶上公输般已经冲破了那片由剑光交织成的牢笼,右手抬起的刹那,他竟伸出手掌,一把握住了含光剑的剑尖!

第六百三十七章 看戏之人

    含光剑锋利无匹,自出炉面世之后,大概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能以纯粹血肉之躯压制其锋芒的人。

    仲夫子庞大的力量随后轰然炸裂,身前丈余的地方不断地发出阵阵沉闷的爆鸣声。

    无数气流的砰然炸裂!

    两人皆是超脱凡俗的修行者,一旦交手一举一动尽皆含雷霆之势,而站在仲夫子身旁的百官虽也有不少身怀修行,却终究难敌这样的巨大力量,被吹得向后不断退却,更有无数人发出哎哟声直接摔到在地。

    连阿布这个第三重气血境界的修行者都是脚下踉跄,向后退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而在他尽量睁开的眼睛里,看见的是前方明明应该虚弱不堪的高长恭此刻却直面着那股强力,非但没有半点后退的意思,反倒轻轻笑了起来。

    狂风吹乱了他披散的发丝,使他的模样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狂放,长袍烈烈作响,好似站在山巅高歌的仙人。

    这场战斗从头到尾都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没有一丝遗漏。

    长阶之上的公输般,手里虽还握着含光剑,整个人却是一连被逼得降下了十多级台阶,双脚划过的地方拉扯出了两条巨大的沟壑,四下迸裂的地砖碎片甚至飞扬到了半空中……

    但公输般依然在笑。

    随着他的右脚脚尖以奇快的速度在碎片之中踢了三脚,无数砖石碎片立即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化作锋利的刀子铺天盖地向着台阶上的人群飞射而去。

    “长恭哥小心……”阿布顿时面色发白,双腿狠狠地在地上一跺,整个人像下山的猛虎那般扑了上去,直截了当地拦在了高长恭的身前,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抵挡这些足以置常人于死地的碎片。

    但当他鼓起全身气血,想要迎接那些碎片时,却发现漫天的碎片都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连续不断的“砰砰”声,最后颓然地落了一地。

    仲夫子双手宽袖一摆,以一种负手于后的姿势笔直地站着,声音带着一股北方人的浑厚力道:“诸位速速后退,下一次他再出手,我便没有十足的把握还能护住你们的性命了。”

    于是一群人十分识趣地往后退去,连小宗师境界的卢越人也一边退着一边示意身旁的人跟他一块儿,只是在阿布的眼里,怎么总觉得他那背影看上去好像一只仓皇逃窜的老鼠呢?

    “长恭哥,我们也退吧。”阿布看着高长恭没有动静,低声劝说道:“宗师之间的争斗动静太大,现如今你的身体……”

    “哦。”高长恭微笑着应了一声,却没有做出相应的动作,依旧站在原地用看戏的表情津津有味地看着。

    “……”阿布沉默片刻,紧接着再次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力量轰然撞了过来,咬了咬牙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竟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块禁军卫士用过的盾牌。

    这面盾牌显然在之前遭受了公输般的粗暴对待,飞跃了一百多步距离,牢牢地卡在了两级台阶之中,但外形损毁倒是没有太大,想来墨家那精妙的锻造技术也不会那般脆弱。

    阿布没有时间赞叹,只是一路跑到阶前双手握住盾牌,猛然一拉,轰地一声,台阶碎裂得更加七零八落了。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面对着那些墨家官员们的目光,他红着脸又一路跑回到高长恭的身前,举着盾牌尽心地护持着。

    高长恭无奈地笑了笑,道:“边上点,你这么大一块盾牌举到我面前,把我眼前挡得严严实实的,那我还看个什么热闹?”

    阿布微微侧头,苦着脸道:“长恭哥。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看热闹,一会儿你真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怎么向先生交代。”

    “。”高长恭龇牙嬉笑,“说起来我有点想吃凉拌蕨菜了,这凉拌蕨菜,还得是公瑾做得好吃,可惜公瑾不在身边,下次要是出征,我得把他带上给我当伙头军统领才行,正配他的爱好。”

    阿布当然没那心情开玩笑,但在高长恭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把盾牌挪开了几分,好让高长恭看得清楚。

    对于他的这种小气举动,高长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是笑骂道:“哎,开点,再开点,我说你举个盾牌能有什么作用?他们两人都在相互试探,还远没有到真正交手的时候,要是两人真拼起命来,就你这个破烂盾牌,能挡下一次都算你厉害。”

    也就是两人说几句话的时间,公输般和仲夫子已经交手不下五次,虽然都还在试探,但动静之大,也不得不令阿布胆寒。

    他亲眼见过王玄微和项楚交手,那一幕幕早已经深深地刻进他的骨髓之中,自然知道宗师境界的高手一旦不留手地出招,只怕就连万军争斗都很难压住他们的威势。

    高长恭说得没有错,就这样一面小盾牌,根本就不可能抵挡两人交手的误伤,有句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只握着盾牌的鱼,该被烧死的时候还是会被烧死。

    可阿布握着那沉甸甸的盾牌,总还是觉得多这一面盾牌多一些安全感,所以依旧是这么干举着,不肯放下。

    高长恭却略微欣慰地点了点头:“虽然害怕,但好在你没有后退半步,而且还挡在我的面前,不错不错。”

    他用一只手拍了拍阿布的肩膀,这些天来,他的指头越发纤细了,如果说以前他的手还因为常年练武有些老茧,现如今这些老茧都已经消退,整只手仿佛是玉质一般光滑温润。

    “你到后面呆着去吧,不必担心我。”高长恭轻声笑着,“以后记住,有胆识是好事,不过就你现如今的小胳膊小腿,与其想做那只想要撼动大树的蚍蜉,倒不如多等等,来日方长,以后自然会有你保护我的时候。”

    阿布还要再说,然而这时候,却再度有无数石块腾空而起,直向两人的方向激射而来,大惊之下阿布迅速举起了盾牌,却感觉自己的肩膀突然被一只手轻轻地扯了一下,随后他整个人仿佛失去控制一般向后飞去。

    “长恭……哥……”他的话音未落,已经震惊地发现高长恭正迎着那些碎石,嘴角笑容不减,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咳嗽。

    下一刻,碎石好像与一股巨大的力量相撞,纷纷四散飞溅而去,不少甚至击打到了仲夫子周身的无形壁垒上,化为无数飘飞的尘土。

    “倒还挺管用的……”高长恭眯了眯眼睛,眼底浓郁的金色一闪而逝,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吐血,只是咕哝道:“不过怎么似乎还缺了点什么?就缺那么一点……”

    不过,站在不远处的仲夫子将所有精神全部集中到了公输般身上,并没有注意到那些飞溅的碎石。

    如果说王玄微的玄微子足以匹敌千军万马令人惊叹,那么他以一人一剑,至今从未在同境界高手面前败落也是世间少有。

    公输般的气血浑厚,体魄更是远超乎常人,明明是一个看上去佝偻的老人,然而当他的外皮被切割出无数破口后,裸露出来的,却是坚实紧致的皮肤,宛若岩石。

    仲夫子终于开始下台阶,每一步,都带着巨大的威势,每走一步,含光剑的剑芒便亮一分,等到他从台阶上走下第十步的时候,含光剑已经化作一道长虹,刹那间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第六百三十八章 言出法随

    之前还只是试探,然而这一剑,却已经带上了仲夫子真正的力量,甚至因为速度太快,含光剑几乎像是原地消失了一般,随后直接出现在了公输般的面前。

    也是到这个时候,无数的地砖碎片才终于被这样一股可怕的力量掀了起来,像是平地里卷起了一阵带着锐利刀子的狂风,咆哮着把公输般覆盖在其中。

    公输般微微眯着眼睛,悠闲的姿态倒像是在屋子里看窗外倾盆暴雨的的慵懒老猫。

    他抬起手臂,宽大的袖子上满是被含光剑割裂出来的痕迹,看上去异常凄惨,但还是能看出他手臂的精壮轮廓,随着他中指无名指与大拇指捏在一起,捻出一个优美的手印,指尖一下一下地弹在了含光剑的剑尖上!

    “当当当当——”四声如撞钟一般的巨响在沙尘之中奏响,震得百官们疼痛地捂住耳朵,随后那柄含光剑就真的像被钟杵直接撞中了一般,带着锐利的风声倒飞而回!

    剑光掠过仲夫子的肩膀,切断他几根飘散的发丝,在他肩膀的的衣物上留下一道裂痕,随后继续斜着向上,竟是直接把机关城大殿里顶部的一处飞檐给撞得轰然炸裂,开始向下坍塌!

    聚在大殿门口的百官们都是面色发白,眼见那足足有数丈高的飞檐轰然地砸落在地砖上后,脚下一阵震动,纷纷因为害怕而缩进了大殿之中。

    这可是宗师境界高手的对决,仲夫子要是后退个几十步,在大殿里跟公输般打,只怕把这大殿给拆了都有可能,即便这种层面的对决天下难见一回,可终归不用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不是?

    不过他们没有看见的是,就在飞檐坠落的同一时间,高高的台阶下,公输般的身影同样倒飞了出去,越过宽阔的广场,轰然地撞击在高高的墙壁上,把那砖石的墙壁撞出一个足以容纳十几人的巨大缺口。

    刚刚他击飞含光剑的招式名为莲花手印,本是存在稷上学宫的佛家手印,当年他为了破解老巨子的机关术,找了不少冷门书籍,希望能以此旁触及通,虽然效果一般,却也顺势学会了一些奇特招数。

    只不过因为刚刚仲夫子的一剑上力量太大,而他又已经很多年没有跟同境界的人交手,所以反倒是因为反震的力量把自己震得撞碎了墙壁。

    但即便是如此,当他再度站立起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岩石一般的皮肤依旧带着青灰之色,就好像一块历经风吹日晒,却始终保持着原样的笨拙石头。

    仲夫子看着那片滚滚烟尘,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随后两块巨大的砖石碎片便高高地飞了起来!

    宫室的围墙,除了内里的夯土层,外层的砖石也都是专门从山中开采的大石,接缝之处更是用了泥土、沙子、石灰、稻草等等混合而成的材料,使之坚固无比。

    因此这些高高飞起的砖块碎片非但没有在空中解体,依旧还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携带着呼啸的风,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投石机甩出的巨石。

    直到它们一直在空中升到最高点,开始下坠的时候,带起的力量更巨大!

    换成是小宗师境界的修行者,只怕承受任何一块巨石都足以让他们重伤甚至死去,而仲夫子修行的精神之道,本就没有那般强健的体魄,所以真要是被砸上一下,非得变成肉泥不可。

    但仲夫子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走动,宽大的袖子如展开的双翼,又被收拢到背后。

    仲夫子冷冷地望着天际,发出一声低喝。

    几乎是一瞬间,他宽大的袖子猛然升腾而起,衣袍的下摆四处飘散,一股绝大的力量无形之中迸发出来,几乎在空中构建出一道带着淡淡金色的光华,竟然直接把那落下的巨石给弹了出去!

    言出法随!

    修行气血的武士固然可以凭借浑厚的气血和体魄发出武神之咆哮,震惊四野,而修行精神的文士虽言语上不能那般响亮,却也同样蕴含着力量。

    被弹飞的巨石很快落地,发出一阵又一阵轰然的巨响,砸坏宫墙、砖石地板,把这本该是一片祥和广场变成了一片混乱的废墟,恐怕不论谁看见,都会为之心痛。

    但仲夫子知道,要对付公输般,他决不能有半点手软或是心有旁骛,得礼,便不能饶人!

    他再度从台阶上走下一步,含光剑已经蓄势待发,就在地砖轰然被撞击开来的那一刻,机关巨龙终于从地下钻了出来。

    虽因为在地下钻出通道,所以身体上多处已经变得扭曲,就连龙头都已经毁了半边,但当它昂首之时,依旧气势逼人。

    仲夫子的含光剑一闪而逝,直穿机关巨龙的头颅,顺着脊柱一路向后,却是在一刹那之间便已经把整个机关巨龙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随后公输般的身影一闪,转眼便到仲夫子身前。

    还没等仲夫子做出反应,却有一把带鞘剑斜斜地从他肩膀后透了出来,与公输般坚硬的拳头彼此一撞,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响声。

    仲夫子被震得后退了一步,震惊地转过头看向身侧,公输般微微眯起了眼睛,双腿平静站立,迎着寒冷的风,似笑非笑。

    “巨子……”仲夫子不必转头已经知道,因为整个朝堂之中,只有巨子才有这样的实力与公输般对阵,而且那墨黑的剑鞘向来是巨子的佩剑,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人。

    “不必说了。”巨子摇了摇头,轻声安慰道:“虽然我知道你是好意,想要替我拦下他,但我和他的事情,或许只有我和他才能解决。”

    一只手拍了拍仲夫子肩膀的巨子站直了身体,白色胡须在风中摇曳如菖蒲,目光悠远地望着公输般,叹息道:“既然离开这么多年了,又何必回来?”

    “该发问的反倒是应该是我才对。”公输般看着巨子,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既然当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又为何现在走出大殿?再过一会儿,禁军便已经到了,想必去搬救兵的慎釐也该已经带着军营铁骑在路上,只要你不出来,就还能继续当你那个位高权重的巨子,不是么?”

    巨子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难以回答这个问题,随后再度叹息一声道:“时隔这么多年了,师兄,你的言辞还是这般,锋芒毕露。不过我们既然已经再度见面,真的一定要在这里先来一场论战么?”

    “论战也未尝不可,只是巨子大人自恃身份高贵,多半是不愿意与我这个低贱的糟老头子争辩的,有**份。”公输般冷漠地道。

    巨子被公输般极快地的言辞一阵抢白,也是一阵苦笑:“师兄何必用这样的话嘲讽我?自恃身份?我在你面前是什么身份?哪怕我是巨子,可在对你来说,我是巨子又如何?”

    面对巨子这样的态度,公输般也终于沉默了片刻,望着巨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柔和道:“你倒是已经变得圆润了许多,当年在稷上学宫舌战数十人,傲视群雄的棱角都已经被磨看不见了。”

    巨子的眼神却是不悲不喜的,只是有几分感慨地道:“是啊。这些年,我变了很多,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坐了这个位置才有了这些变化,还是我本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公输般此刻站在台阶的最下方,与巨子隔着大约二三十级台阶的距离,然而这样看似短暂的距离,却又是那样漫长,似乎永远都无法接近。

    “你回来做什么?”巨子又开始问起一开始问的问题,只是换了一个句式,但不变的还是一开始那并不带有愤怒或者是厌恶的语气。

第六百三十九章 只争胜负

    听起来,像是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的寒暄。

    一般来说,接下来应该继续问问这些年对方过得好不好,妻儿如何,身体如何,是否有生重病,是否……还记得以前两人那些快乐的过往。

    然而,公输般神情严肃,片刻思考之后道:“我,来找一个答案。”

    “答案?”巨子没有料到公输般会是这样的回答,仔细咀嚼一番,却又听出了里面一些不同寻常的意思,摇摇头道:“你知道的,你离开没多久老师便已病重逝去,即使你今天再回来,估计也不会有人能回答你什么了。”

    似乎是担心这样的回答无法满足公输般,他又补充了一句话道:“老师临终前,我曾问过他为什么那样对你,他说自己这一生坦荡,但唯独对不起你这个学生,怕是不会再有偿还的机会了,只望来生……”

    “来生?”还没等巨子说完,公输般却冷冷地打断了他,“老头子说得倒是轻巧,来生?来生能做什么?给我当牛做马吗?然后呢?他就能把我兄长的命还给我,把当年公输家的那一条条命都送回来,再把……”

    他猛然用一只手撕裂开自己右腿的裤腿,把那条机关打造的假腿完全呈现在巨子面前,他厉声道:“再把我的这一条腿,和你身下的那个位置都还回来?笑话!若他现在死而复生,我倒是可以出手杀了他,再把他重新埋回土里。”

    巨子当然知道公输般所遭受的不公,至少在他看来,以公输般当年的能力,这巨子之位自己未必能夺得过他。话说回来,即使他赢了又如何?这么多年,这个巨子之位真就让他过得更好?

    年轻的时候,他当然有过雄心壮志,只觉得这一国上下,都是他的臣民,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响应他的号召。

    他励精图治,每日只睡三个时辰不到,整日批阅案卷,振兴兵事,先是重用赵阔的祖父,后来重用王玄微,终于一举战胜诸国联军,奠定墨家如今天下第一大国的根基。

    然而随着时日增长,待到雄心消退,随后涌上来的,却是一种无力感。

    举国上下皆仰赖于他一人,然而他终归不是超凡脱俗的神灵。他一样也会犯错,更会对错综复杂的朝堂格局而感觉到回天乏术,许多事情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挽回,对于一统天下的心思反倒是逐渐地淡了。

    而或许是随着身体的逐渐衰老,他心中那股内疚的情绪也越发的厚重,甚至许多时候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再弥补你当年所受的不公,然则……”巨子叹息道,“事已至此,我们都已经老了,那些过往的事情一已经再难挽回了,就算是师兄还能把老师再杀死一次又能如何?你知道的……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还没有过去。”公输般摇摇头,“我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老头子能给我的,相反的,只有你才能给我答案。”

    巨子注视着公输般,一开始有些不明白,但与他的目光交汇许久之后,终于明白了公输般想要什么。

    他想要胜负。

    当年那一战,他输给了自己,然而之所以他会输,是因为老巨子在背后偷袭了他。

    如今他回来了,只是想要知道,若是没有老巨子偷袭,两人之战,到底谁胜谁负。

    这不单单是他和自己的战争,更是他和老巨子之间的战争,他想要知道的是,他和老巨子之间,到底谁才是正确的那一个,如果他能胜过自己,自然就代表他一生所钻研的,并非旁门左道。

    而若是败了,只能说明老巨子的眼光并没有错误,选择自己作为巨子反倒是明智之举。

    “或许师兄你早已经胜了。”巨子低下头,声音同样有些低沉,“你敢于和老师争,而我不敢和老师争,你敢于脱离老师的教条,自立门户,而我却只敢亦步亦趋,听从老师的教诲……你的眼界里,早已没有了我,只有老师。”

    顿了顿,他发出了第四次叹息,随后摆了摆手转过身道:“不过……既然你想要答案,那随我来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去见见老师,给他上一柱香才好。我们就在他的面前,真正分出胜负吧,一如当年。”

    “很好。”公输般点了点头,缓缓地踱步,跟上了离去的巨子。

    “巨子……”仲夫子还想要劝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也是只能注视着两人逐渐踱步而去。

    大殿内的百官们则是一个个让开了道路,看着两人在大殿中心的地毯上缓缓向前,灯火拉长了他们的影子,缓缓晃动着,好像是两个孩童在相互嬉戏。

    仿佛他们过往的那样。

    两个孩童嬉戏着彼此交替前行,最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奇妙的地方,于是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嬉戏着钻进了大殿深处的黑暗之中,机括的声音响起,再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在一片风雪之中,秦轲再度看清这座宏伟的雄城,还是不免又发出了声声惊叹,只能说这座天下第一城实在是令人太过惊讶,足以让他这个“乡巴佬”每一次看见都肃然起敬。

    而在等待入城盘查的同时,他也随便猜测了下当初前朝到底是如何强大,才能动用数十万人建立了这样一座城池。

    轮到他的时候,城门的守卫也是发出了有种的感叹:“回来了?老远就看见你的战马了,真是不得了。”

    一身火红的赤火马嘶声响亮,在秦轲的牵动之下还是显得有几分不耐烦,似乎对于自己不能再尽情的奔跑而感觉不满,四肢在地上践踏了好几次,闹得鼓起勇气想要去摸摸马鬃的守卫也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

    秦轲也是带着几分歉意的笑了笑,虽然说他和这个守卫不怎么熟悉,不过这个守卫倒是个爱马之人,居然只是因为见过赤火两次,便深刻地记住了自己,算得上十分用心了。

    只可惜赤火向来高傲,不肯轻易让人抚摸,若非是与高长恭亲近之人,它甚至都不会抬眼好好看上一眼,所以守卫的愿望怕是只能落空了。

    一路进城,顺着熟悉的道路径直到了卢府。

    “从那之后,墨家巨子就没出现过了?”秦轲瞪着眼睛,喝了一口捧在手心里的热茶,继续问道,“那公输般呢?”

    对于公输般,他还是有些好感的,至于他和墨家巨子到底有什么恩怨,他反倒没有太多问,反正那些陈年旧事,估计也只有一些老人才知道。

    阿布摇了摇头,遗憾地道:“都没有再出现过,算算已经十二天了,墨家朝会也停了十二天,据说墨家巨子和公输般去的是机关城第五层,那是供奉历代巨子的地方,只有巨子本人才有资格打开,所以墨家最近虽然议论纷纷,却也只能静静地等。”

    “唔……”秦轲思索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也没法说出什么建设性的话,于是继续听阿布叙述有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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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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