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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章 巽风之妙法

    秦轲曾经以诸葛宛陵所说的时日做过估算,师父离家两次,第一次是十七岁,差不多六年后第二次离家,也不过是二十三岁。

    一个二十三岁的宗师境界修行者?这听起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他听阿布说过,即便是高长恭那个修行天才,也是在三十岁时才找到进入宗师境界的途径,又花了三年时间才成功。

    那些年里,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德平静道:“的确,在我看来,以他那个年纪却能成就那样的境界,放眼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而且纵观史册,如他那般的人,天下也不过寥寥几个。可想而知那个时候我有多么惊讶,不过事后也证明,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在他的身上,有太多东西让我无法理解,他就好像是被一个又一个谜团包裹住的怪物。”

    刘德轻声诉说着,嗅着黄酒香味的同时眼睛显出几分迷离,似乎是因为微醺的酒意,使得他重新再回到了那个时候,诸葛卧龙那脏兮兮、却又神采飞扬的脸再度重现在了他的面前。

    其实这眼前的一桌一椅,一坛一碗,何尝不是和那日极其相似?

    那间酒家里,他和诸葛卧龙正上演着一场相持的戏码,尽管在旁人看来,倒像是一对孩子在争执。

    “放开!”刘德连续扯了三次,心中却越发惊骇于诸葛卧龙的能力,如果说要战胜他,至少是得一位小宗师境界的高手,但即便是小宗师境界的高手,要做到这样举重若轻地拽住他的衣袖而不使衣袖有丝毫破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此刻那股酒意却涌了上来,他仍然通红的脸呈现出极大的怒意,随着他再度鼓动全身气血,猛然一扯之下,终于从诸葛卧龙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只是这种挣脱,也是因为诸葛卧龙在关键的时刻,松开了那素净纤细的手掌。

    刘德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诸葛卧龙,“你到底是谁?以你的修为,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成乞丐,难不成你专门来戏弄我的?”

    “戏弄你?”诸葛卧龙眼睛翻了翻,又像是一只身手矫健的猴子一般坐回了桌前,从那还剩下一半的酒坛子里倒出酒液,耸耸肩道:“我戏弄你也不用专门穿成这样,而且我们以前又没有什么仇怨,戏弄你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话说回来,以你现在这一身衣衫打扮,还有这酒……你又能比我好多少?”

    听着这句话,刘德下意识地低下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衫,是啊,现如今的他,难道真比诸葛卧龙好多少么?自从刘然将他扫地出门,收回了以前一切尊贵的奉养之后,他和诸葛卧龙一样,都只不过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也生出几分惆怅,对于诸葛卧龙的举动反而没那么排斥了。

    说不定,眼前这个人也跟自己一样,有着自己的抱负,因而不愿为五斗米而折腰,所以只能混迹于这样的地方呢?

    “你是谁?”刘德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坐了下来,正对着诸葛卧龙,但这一次他的问话显然不再带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诸葛卧龙。”诸葛卧龙十分爽快地回答道,“你应该听过南阳郡诸葛家吧?虽然我家算不上什么大士族,但也算书香门第,祖上还出过一个帝师。”

    “南阳郡诸葛家?”刘德吃了一惊,一双眼睛在诸葛卧龙上下打量,“我记得南阳诸葛家家境殷实,更有良田数千亩,也算是大富之家,怎么你……”

    “我看着这么穷这么惨是吧?”诸葛卧龙看着刘德那有口难言的样子,索性提他把最后的话给补全,“没法子呀,我离家都半年了,花钱又大手大脚,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该被用用完了。虽然我想过去找刘然借点钱来救个急,但想想我现在这个样子,谁也不会相信我是南阳诸葛家的少爷吧……”

    刘德微微点了点头,换成是他,恐怕也很难相信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居然是那南阳郡大富之家的子嗣,或者说,他现在其实是正在听一个疯子说胡话?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想到诸葛卧龙那可怕的修为,刘德又觉得这个人并不是真的在说胡话,至少平常百姓家要养出这样一位高手,难度无疑如登天一般,“从这里去南阳郡,不过一月路程,若是能有一匹快马,十天便可以到达,何必在这里自轻自贱?”

    “那可不行。”诸葛卧龙摇摇头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如果我就这么回去了,父亲非得把我捆起来一辈子再也不让我离开家门半步。”

    你现在这个修为,还有人能捆得住你?

    刘德心中腹诽,不过想到自己面对父亲恐怕也不可能违反孝道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便也理解了诸葛卧龙的心情。

    “说回收徒这事儿吧。”诸葛卧龙又露出那带着几分孩童天真的样子,“我想了个法子,要不然……你我不以师徒相称,咱们……咱们可以交个朋友,我教你点东西,你帮我做点事情,怎么样?”

    刘德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诸葛卧龙为什么这样执着于收徒这事儿,虽然以他刚刚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倒真有当人师父的资格,可这又不是戏说演义,难不成还真有“我看你骨骼精奇,万中无一,不如你拜我为师”这样的事情?

    “你要教我什么东西?”刘德轻声问道。

    诸葛卧龙略带几分神秘地笑了笑,并不急着说明,而是把自己的酒碗缓缓地抬了起来,一直送到刘德的面前。

    尽管他的样子这样褴褛,脸颊上也粘着不少脏污,但偏生他的一双手却是那样的白净,在昏暗的烛火之下,温润得像是玉石一般。

    “什么意思?”刘德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露出了震惊之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微弱的气流正在缓缓地聚拢,那紧紧合着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角,从外面钻进来一条如蛇一般的风,它是轻盈的,让人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甚至根本不需要人理会,它自己就会慢慢消散掉。

    但当它得到了感召,聚拢在那只如玉石一般白净的手上的时候,却带动了酒碗里的酒水开始疯狂地旋转!

    其实酒碗里的酒水已经只剩下不到半碗,但这股风被牢牢地控制在酒碗之中,使得黄酒的酒液贴紧了酒碗的内壁,无法落下。

    其实这种事情,修行精神的修行者一样可以做到,以诸葛卧龙的修为,能做到这一点更是不稀奇,但当刘德伸出手去,把手覆盖到酒碗上方,却几乎感觉到,诸葛卧龙并不是以精神力量在控制酒液旋转。

    酒碗里有一道风,像是活物一般,它在愉快地发出欢呼!

    尽管这世上有千万种以精神修为操控外物的法门,但却从来没有一种可以让风这般听命似得运转,因为风是飘忽的,是灵动的,是不受任何拘束的,一旦被精神强行束缚,它只会在顷刻间散去,绝不会出现眼前这样的情况。

    还没等刘德想明白原因,一个眨眼之间,酒碗突然迸裂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像是锋利的刀子一般把它切成了数百块,纷纷扬扬地落到了桌面上。

    刘德吃了一惊,但那酒液却依旧在诸葛卧龙的掌心旋转,被风所托举着,好像永远不会落下。

第六百一十一章 人或有双面?

    “巽以行权,风自从心。”诸葛卧龙的手轻轻一抖,碗里的酒液像是得到了招呼一般,跃动出一道弧线,纷纷落到了刘德面前的另一只酒碗里,“这是先天功法,驱使他的并不是精神,也不是气血。”

    “那是什么?”刘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术法,心中莫名生出几分肃穆。

    “是资格。”诸葛卧龙微微笑道,“只有够资格的人,才能让他们听命,这世上的精神修行者虽然也有人可以到达顶峰,截断水流,倾覆山峰也不是做不到,但若想让水流顺着自己的心意去流淌,让山峰随着自己心意崩塌,却必须得有让它们听命的资格才行,这就是先天和后天的区别。”

    刘德有些不明白。

    诸葛卧龙看着发怔的刘德,咧嘴一笑补充道:“我可以教你。”

    刘德皱着眉头看着诸葛卧龙:“为什么?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修行的是气血,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不是我的长处。”

    “看来你还是不懂。”诸葛卧龙大笑起来,光着脚在地上站直了,这时候刘德才发现,原来诸葛卧龙的身形比他还要高些,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伟岸了。

    酒坛子里的酒已经不多,不过还是能倒出来浅浅一碗,诸葛卧龙分了分,正好一人半碗,随后举起自己的那一碗:“喝了这一碗酒,我们就算是朋友了,我教你怎么得到自己的资格,你帮一帮我的忙,怎么样?”

    即使今天的刘德回想起那一天,其实也有些疑惑,不知自己当时为什么就会那般轻易地答应了诸葛卧龙,或许是因为当时他的脸虽然很脏,但笑容却极为干净,好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德终于开始跟着诸葛卧龙修行先天法术。

    其实刘德对秦轲说的巽风之术只不过是一种糊弄的说辞,他真正学的是坤法,这种脱胎中八卦中坤卦的先天法术,从一开始就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加上诸葛卧龙的善加指导之下,他入门这项法术不过只用了三个月时间。

    也是这三个月时间里,他结识了关长羽和张翼,更认识了诸葛卧龙找来的另外一个帮手。

    那个人叫赵子云。

    炉火微微被风所吹动,秦轲静静听着到这里,有些疑惑地道:“赵子云是谁?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

    在秦轲想来,刘德、关长羽、张翼,如今都是沧海国的有名人物,既然如此,这位赵子云也不应该默默无闻才对,只是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难不成这个人并未出仕朝堂,而是归隐山林?

    不知道怎么的,一张桌子前正喝着酒的关长羽居然呛了酒,咳嗽起来。

    刘德看了关长羽一眼,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的同时,对秦轲道:“你当然没有听过赵子云,但当年他是真正的少年天才,直到如今,唯一能跟他媲美的人,应该也只有荆吴的那位大将军,但即便是高长恭,恐怕也做不到在二十二岁就踏入宗师境界。”

    刘德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继续道:“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他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啊?”秦轲不可抑制地惊叫出声,“这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因为提起的这件事情让刘德的心情过分沉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喝下了半碗黄酒,才带着沉痛的语气道:“他死在北方,在那片满是凶兽的极北之地……而杀死他的人……正是你的师父,诸葛卧龙。”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轲立即开口反驳道:“不可能,我师父不可能杀人!”

    在他眼里,他的师父永远是那个在院子里坐着,喜欢阳光,喜欢鼓捣花花草草,对于村子里任何人的问题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温和先生。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亲手杀死自己的至交好友?

    “不可能么?”刘德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似乎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其实有些时候,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是我看错了。”

    但当刘德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只有坚定:“但事实是,我并没有看错,子云正是死在他的手里,他本人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件事。从那天开始我终于明白,对于诸葛卧龙而言,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他实现目的一件工具而已。”

    秦轲的脸色微微苍白,望着刘德脸上认真的表情,确信刘德并不是在说谎。

    而他,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猜测。

    师父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救自己?

    那片荒原之上,并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正在绝望之中等死,甚至他靠在那方断壁边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不远处还传来了野狗撕咬之下一个孩子发出的痛呼声。

    而在两人颇具戏剧性地相遇之后,他真又是真的因为想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才会偏居一隅,决定了默默无闻地留在稻香村吗?

    那他后来为什么又要狠心地用一具空棺来打发自己?

    叶王陵墓只是解释了前一个问题,却还无法解释后一个问题。

    也许真实的师父和自己想象中并不完全相同,甚至在很多地方,会呈现出完全相反的样子。

    有些答案揭晓,并不总是会令人欣喜和信服的。

    正当秦轲想要问清楚细节的时候,马嘶声却打断了他的话语,把原本因为温酒而变得温馨的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尽管今天的稻香村里正坐着几位大人物,但稻香村这种地方十分偏僻,此时外面传来的响亮的马嘶声,显然不是普通的马可以发出的。

    随后是一声猛烈的撞击声,似乎有人踹开了院子的大门,正走着进来。

    “我去看看……”原本在替庆婶灶台里添柴的季叔下意识想要走去打开厨房的门,却被庆婶牢牢地拉住了手。

    曹孟和关长羽放下手中的酒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各自都有几分高深的笑。

    “巴哈度,噶骷颅把犊牛……”蛮人的话语响起在院子里,白皑皑的雪地之中,几匹狂奔后的高大战马发出了微微的喘息声。

    听到蛮人的说话声,庆婶赶紧捂住了自己想要发出尖叫的嘴巴,季叔也同样紧张起来,看着走过来安慰的秦轲,低声道:“你也不要说话,估计是蛮人路过来抢些东西,我们只要啥也不做,他们抢完东西就会走的。”

    庆婶听到这里,突然忍不住开口道:“哎呀……金子!阿轲带回来的金子……还没来得及瓦罐里去!”

    “别管什么金子了。”季叔愁眉苦脸地道:“说到底现在整个郡都是沧海的天下,我们就算有金子也没地方花去。”

    “我去看看。”秦轲摇摇头,倒不是想要去保什么黄金,只是想弄明白这些蛮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反正有刘德和关长羽在这里,今天他们这边肯定吃不了什么亏。

    似乎是因为炊烟的关系,蛮人们几乎直奔厨房而来,当厨房大门洞开,风雪灌入的同时,几个身穿兽皮盔甲,身材高大的蛮人已经站在了门口,当先一人背负着一柄几乎有秦轲那么高的长弓,眼里透出野兽般摄人的光芒。

第六百一十二章 蛮人之礼仪

    北方草原主吃牛羊肉食,许多蛮人生来便会比中原人更高大。

    土地不利于耕种,肥美的水草却养育了无数野马牲畜,也让那些土生土长的蛮人练就了纯熟的弓马功夫,中原衣衫纺织靠的是棉麻丝线,蛮人们却以兽皮服饰为主,即使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他们也很少脱下厚重的兽皮袄子。

    秦轲其实也不算第一次见到蛮人,当初在荆吴的时候,他最为注意的就是长城、沧海使团中那些高大的蛮人。

    从稷城到村子的这一路上,他更遇上过好几拨因为看见他胯下战马赤火而心生贪意,想要持刀抢夺的蛮人。

    只可惜这些蛮人显然没有找对目标,于是他们最终都被七进剑的剑意穿透,成为了道旁堆积的枯骨。

    但从眼前的这个蛮人身上,秦轲嗅到了一种致命的危险,无论是他那锐利如鹰的眼神、强健有力的心跳,还有背后那看起来显得有几分夸张的大弓,都在告诉他,这个蛮人绝非泛泛之辈。

    秦轲低下头,开始将这个蛮人逐一与自己曾遇见过的高手做起了对比。

    只是这样一个可以从骨子里看出高傲的蛮人,在看清厨房内那依然平静地坐在凳子上就连喝酒的动作都没有停下的几人,他却不自主地低下了头颅,弯曲了膝盖,以一种单膝跪地的姿势面对曹孟。

    “国主。军师。将军。”领头的蛮人正是那位沧海军的神箭手哲别格,他看着眼前的三人,挨个恭敬地称呼过去,一只手摆在胸前,是标准的蛮族礼节。

    仅仅只是听见这几个称呼,庆婶就是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倒是使得秦轲和季叔一阵手忙脚乱。

    “这……”其实季叔心中一样慌乱,在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打颤,脸上血色也一点点地褪去,变得苍白无比,“国主?蛮人的国主?这……岂不是说……”

    “沧海的曹孟。”秦轲低低地说了一句,一边用力地撑着季叔的身体,终于没有让这个天性懦弱,一生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县令的中年人就此倒下。

    相比较起季叔,他反倒是没有显出什么惊讶或者恐慌,或许是因为从一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曹孟的身份不凡——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和刘德、关长羽谈笑风生的人,整个沧海又有几人?

    细算起来,他见过大人物真的不少。

    从荆吴的诸葛宛陵、高长恭,到长城木氏家族的领主木兰,还有墨家王玄微、仲夫子,哪个不是当世顶尖的人物?

    见多不怪了。

    当然如果他能知道,当初在唐国王宫之中遇见的那个叫关山月的花匠居然是唐国国主李求凰,他应该会更多几分唏嘘。

    不过他最想见的倒不是李求凰,而是墨家巨子。

    毕竟众所周知的几国首脑当中,他是唯一那个有宗师修为的人。

    曹孟坐在桌前,目光却没有看向那已经自己站起身来的几个蛮人,只是静静地看着酒碗里的酒,在炉火的反光下,这酒液就像是一面镜子一般,显出他一双深邃的眼睛。

    随后他一饮而尽,继续开始给自己倒酒,动作流畅自然,甚至都不曾抬眼,好像把几位蛮人完全当成了不存在一般。

    而感觉到曹孟刻意的忽视,几个蛮人挺直的背部略有几分僵硬,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晦暗,面面相觑都是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曹孟会是这样的态度。

    空气似乎变得沉重了许多。

    比起曹孟,关长羽的城府显然没有那么深厚,所以在眼见自家大哥和国主两人都像是在修闭口禅一样不说话之后,他冷哼了一声,看向当先那个蛮人说道:“哲别格,面见国主却只是单膝下跪,你好大的架子啊。”

    听着关长羽的话,哲别格的目光有些异样。

    其实这种事情,他并不是第一次。

    他出身的部落,本就是草原上最为尊重传统的一支,即使如今他已经成为沧海的臣民,也依旧保持了原本的礼仪。

    平日里曹孟对于他这种“祖先传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说什么,今天关长羽又为什么今天突然会从这事情上发难?

    哲别格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想到那位曹沛公子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地提到了他和部下一路抢掠财物的事情。

    难不成曹孟今日这般态度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才想要先给自己下马威?

    若真是如此,哲别格反倒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说到底,各国征战,掠夺财物本就是常有的事情,依照草原上的规矩,打了败仗的部落只有没长过马鞭的孩子还有女人能活下来。

    他们这些将士为曹孟出生入死,难不成就因为违反命令抢了些财货便被责罚?那曹孟日后如何能使唤得动他们这些草原的勇士?

    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自然是先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可一想到自家那位雄踞草原,就算曹孟也要顾忌三分的部落族长塔木真汗王,他又少了几分畏惧。

    尽管如今的沧海已经占据了大半个草原,几个大部落全都收归了曹孟麾下,但实际上大多数蛮人们还是以原先的部落旧制生活,各自服从自家的家长、汗王。

    曹孟是他们的国主,是各个汗王公认的“大可汗”,一旦他发出征召令,各个部族便会聚集起来成为一支大军。

    哲别格的部落,则是由那位塔木真汗王带领,不但在草原拥有着最为肥沃的草场、最多的牛羊马匹和最多的持刀战士,塔木真汗王本人更是一名天下有数的宗师境界高手,只是向来少离开自己的大帐,反而在沧海或是世间并不怎么声名显赫。

    哲别格平日里向来把自己的塔木真汗王视作一生的骄傲,自然对于自家汗王口中的“祖先旧制”格外尊崇,一直都坚持用蛮人传统的礼节,而对沧海的国策置之不理,一直以来曹孟也没有表现出有什么不满。

    想要他以双膝跪地以中原人那种毫无尊严的方式行礼?

    他在心里嗤笑,绝不可能。

    看到哲别格的头高高昂起,关长羽胸中怒意迸发,只想拍案而起,但还没等他落下手掌,一只手却轻巧地托住了他的手腕。

    刘德看向他,微微地摇了摇头,随后闭上了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把自己全然当成了一个局外人。

    正在这个时候,曹孟终于缓缓开口。

    “来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言辞也听着像是普通闲谈一般,平平无奇。

    哲别格听到这样简短的两个字却是精神一震,随后猛然抬起头看向曹孟,沉重回答道:“接到二公子的信,我才知道国主竟在此游猎,护驾来迟。”

    他的中原话其实算不上十分流利,带有极重的蛮语口音,说起话来显得缓慢,就好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一般,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说话方式,让这句话更显郑重。

    “护驾来迟?”曹孟摇摇头,喝下半碗温酒后笑了笑道:“孤来这里游猎,本就没有通知过你,你能这么快过来,实属不易,何况孤是游猎,又不是遇刺,哪来的什么护驾来迟?起来吧,正好这里有一坛子好酒,分你一碗,刘德,帮我给他。”

    刘德点了点头,倒了一碗黄酒之后,缓缓地走到哲别格的面前,看着这个站起身来能高过他一个头的蛮人,双手把酒碗递了过去。

第六百一十三章 沧海之君威(二更)

    哲别格小心翼翼地接过,却不知道为何,对着这碗酒似乎犹豫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应不应该喝下去。

    这位蛮族的神箭手,尽管从外貌上看显得粗犷,却也算是粗中有细,更经历过不少部落之间的斗争,有了许多经验。就连塔木真都戏称他是草原上的野狐,既然如此,他总会比大多数蛮人多一些思虑。

    他相信自己为曹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应该不至于就因为抢夺了一些百姓财物就被赐死,但谁又会知道,曹孟会不会出乎他的意料呢?

    要知道,当初曹孟杀死自己义父之前,还满面笑容地在酒宴上与之对饮,笑声嘹亮,并且信誓旦旦地宣称要为义父守护北地郡至死方休,使得那位肥胖老人哈哈大笑,并且说要把自己的亲女儿许配给曹孟。

    而只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曹孟就带着自己的下属,直接一路杀进了府邸,毫不犹豫地刺死了那个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老人。

    这种所作所为,就连他这个草原人看了都会心里发寒。

    这碗黄酒看上去清澈见底,谁知道曹孟会不会在里面下了毒药?虽然说小宗师境界的高手已经很难中毒,却并不是可以真的不怕中毒。

    说不定自己这么一口喝下去,那穿肠的毒药便会在肚子里化作刀子,把他割得痛不欲生。

    他是个蛮人,并没有太多中原人那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只是现在的情况看,他总不可能直接砸碎这只碗,再抽刀反抗吧?

    真要那么做,只怕正好给了曹孟杀自己的理由,在场的几人里,无论是关长羽还是刘德,想要杀他这么一个小宗师,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后他更会被打上一个“谋逆”的罪名,受尽后世唾骂。

    心情犹如五味杂陈的哲别格思考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终究还是没有任何法子,只能憋着一口气,像是喝砒霜一般把这碗黄酒给喝了下去。

    一旁秦轲看得有趣,心想这家伙喝这一碗黄酒,脸上表情简直比吃了小黑的屎还要难看。

    等看着哲别格终于喝完,曹孟才淡淡地说道:“想来这寡淡的黄酒,到你嘴里也没什么味道,喝着也不怎么舒服吧。”

    低着头的刘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相比较在一旁当看官的秦轲,他当然要更清楚曹孟这个人。

    什么叫到嘴里没什么味道?若真是如此,曹孟又怎么会给人家喝这一碗?只怕这碗他口中寡淡的黄酒,到了哲别格的嘴里真是百味兼有,酸涩苦辣俱全,哪里算得上寡淡?

    喝着不舒服倒是真的。

    哲别格听着这句话,也是知道了自己在曹孟让他喝这一碗酒的意思,这是在警告他,我曹孟要杀你易如反掌,一碗毒酒,一个刺客,一道命令,哪样不能做到?

    就算他哲别格背后还有那位草原汗王塔木真庇护,可一个草原汗王,难不成还真的能为他一个没有血缘关联的下属就跟沧海国主翻脸不成?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哲别格之前的骄傲突然荡然无存,咬了咬牙后,猛然地跪了下去,并且这一次是双膝着地,同时用力说道:“国主息怒,哲别格错了。”

    曹孟动作不急不缓,又是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声音平稳道:“哦?那你倒是说说,你哪儿错了?”

    “哲别格在国主面前居功自傲,礼数不周,还请国主见谅。”哲别格咬牙道。

    “居功自傲?看来到这时候,你还是嘴硬。”曹孟嗤笑了一声,随后闭上眼睛沉思道,“哲别格,你为孤征战多少年了?”

    “八年了。”哲别格低头道。

    “这八年里,孤可曾亏待过你?”曹孟轻声问道。

    “没有。”哲别格深吸一口气道:“哲别格因为国主,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国主还为我倾力打造了这柄大弓,我一直感激国主的赏赐。”

    “那,你嫌弃我给的官位太低了么?”曹孟的声音悠然地在这土坯的屋子里回荡。

    哲别格低头道:“哲别格如今的位置只低于几位将军之下,几位将军都是英雄,哲别格不是他们的对手,自然心服口服。”

    “那是我给你的钱财太少了么?”

    哲别格摇摇头道:“哲别格的阿妈住在大帐篷里,周围草场里放牧的都是我们家的牛羊,哲别格的儿子戴着金银,国主赏赐的东西已经很多。”

    “那你说说,你还缺什么?”似乎是因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曹孟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仅仅只是一眼,却看得旁边的秦轲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握紧了菩萨剑的剑柄。

    那是虎的眼睛!

    包含着盛怒与威严,又高远得宛如一位君王,事实上,在沧海这个国度他也正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只是一眼扫视,就使得哲别格身后两名蛮人低下头去。

    曹孟的声音同样蕴含着极大的怒意,注视着哲别格的后脑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你还缺什么?还需要到百姓手里去抢?还需要到那些大户家里去抢?你真的以为孤在洪关就没有人向我弹劾你这个‘神箭将军’?仅仅是两天之内,你掳杀民女五人,有三人连家门都被你屠了个干净,你以为只要杀尽了那些人,便能把这事情压下去,神不知鬼不觉了?”

    哲别格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安排了善后事宜,几乎是将整个些事情都给压了下去,又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揭他的短?还是说……曹孟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他的监视。

    “你居功自傲,孤不在乎。”曹孟的目光犀利,“孤不是那些迂腐的老儒,不需要样样事情都要整理出规矩来。你哲别格出身乞颜部,跟着你们的汗王塔木真征战中长大,所以尊崇你们草原上的传统,不肯以沧海国礼节行事,这些孤都可以不在意。”

    “可你劫掠民财,更纵容下属肆意妄为,以至于民怨沸腾。这些事情,孤却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过。”曹孟重重地道,“孤要的是我军对墨家百姓秋毫无犯,可你做了些什么?你眼里还有孤吗?还有沧海吗?还是说你哲别格打算索性直接扯起大旗叛了沧海,继续回你的草原去游牧?”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有千钧重量,压在哲别格的肩膀上,还没等曹孟说完,他的头已经几乎低到了厨房的泥地里。

    “哲别格没有反叛的心思。”哲别格低着头,低沉地道:“国主的秋毫无犯,哲别格不懂。哲别格只是在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做事,将士们打了胜仗,也死了不少人,他们想抢些用得到的东西本没什么错。我听说唐国项楚大军经过的地方,几乎把一切金银粮食都掠夺一空,为何我军却要如此?在哲别格看来,就算墨家的军队踏上草原,恐怕也一样会抢走金银财宝强暴那些无力反抗的女人。”

    “你当然不懂。孤此番出征,要的是平息战乱,要的是百姓归心,天下一统。而你要给孤的是什么?荼毒天下?摧枯拉朽?”曹孟冷眼看着哲别格,“若真是如此,我沧海何以百姓依附,又何以让天下人依附?”

    哲别格却摇了摇头道:“草原上有句话说,绵羊会屈服于猛兽,却不会感恩于让他们活下去的野草。国主想要施恩于墨家百姓,可墨家百姓真的会承这个情么?”

第六百一十四章 草原之规矩

    “好啊。哲别格,你倒是伶牙俐齿。”曹孟冷冷地道,“既然你听说过这一句话,那又没有听说草原上的另外一句话?哈达古哪尔,莫勾特哪……”

    一旁的秦轲听得一愣,没想到曹孟居然说起了蛮语,只是秦轲并没有与蛮人真正打过交道,也不知道他的发音是否标准纯熟,然而他眼看着哲别格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甚至不自觉地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你听不懂?”刘德站到了秦轲边上,温和地解释道:“这句话是蛮族的名言,也是哲别格所在的乞颜部老大汗留下来的话,意思是:你的心胸多宽广,你的战马就能驰骋多远。”

    “心胸有多宽广,你的战马就能驰骋多远?”秦轲也是第一次真正听这些蛮族人的名言,相比较中原人,他们的话语显然要直白得多,好像他们蛮族的烈酒一般,浑厚而后劲十足。

    哲别格一时难以回应,只能跪拜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哲别格明白了,请国主责罚。”

    曹孟望着哲别格,目光深邃,“我若是罚,你确定能承受得了么?哲别格,我知道你是草原上铁骨铮铮的汉子,听闻你当年打了败仗,被乌拉部的头人绑在战马上拖了一天一夜,都未曾求饶过一句,可那是在草原上,如今,你也该知晓我中原法度之严明。”

    哲别格脸色难看地抬起头看向曹孟,当然知道曹孟这句话背后藏着的刀光。

    法度?若是依照中原的那套法度,违反军令,曹孟大概会杀了自己吧……

    哲别格心下一紧,声音尖锐起来,道:“难道国主真想杀了哲别格不成?”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曹孟的眼睛,却只从那如虎狼一样的眼睛里,蕴含着尖牙与利齿,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中年人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

    可是……为什么?仅仅只是为了一些平头老百姓?

    “怎么,害怕了?草原上的汉子也会怕死?”曹孟讽刺道。

    “哲别格……并不怕死,却想要死得敞亮,如今是战时,国主岂能说杀就杀?”哲别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

    关长羽一听,冷笑着道:“笑话,哲别格,你以为自己是谁?塔木真吗?杀你还有能与不能一说?”

    哲别格依旧是跪着,摇摇头道:“国主不该杀我,留着我,哲别格可以继续替国主在阵前杀敌,国主的刀剑指向哪里,哲别格的箭就会射到哪里,只要是国主的敌人,哪怕是极北的凶兽领主,哲别格都会将箭射入它的心窝!”

    曹孟露出淡淡的笑容:“孤自然相信你的勇猛和忠诚,不过在孤心里,你并没有你自己想得那般举足轻重。神箭手哲别格?难不成沧海杀了你一人就没有其他人可用了?浪木部的库帕,去年虽败在你手,但如今他的修为和箭术已然精进,难道今年还胜不过你?”

    这句话,无疑是把哲别格逼到绝路上了,对于曹孟这样的人来说,一个真正有用的人,总是不至于杀死的,可若是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那他举起屠刀的时候根本不会有半点犹豫。

    哲别格的额头滴落豆大的汗珠,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曹孟会表现得这样坚决,难道自己真的毫无用武之地了么?

    “国主!哲别格……这么多年为国主立下了不少战功,死在我手上的小宗师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若国主杀了哲别格,会寒了乞颜部汉子们的心。还有……塔木真汗王虽远在草原,但他要是知道哲别格死在国主手中,必定心中会有怨气。国主宁愿失去乞颜部的支持,也要杀了哲别格吗?”

    曹孟叹息了一声,似乎是没能听到一个更好的回应而感到遗憾:“看来草原上的神箭手,也会畏惧即将到来的刀剑啊。哲别格,为了保命你连塔木真都搬出来了,你又知道孤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你么?”

    哲别格当然不明白,所以只能圆睁着一双眼睛,与曹孟对视。

    “你身上有一样东西,孤很需要他。”曹孟轻声道。

    哲别格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曹孟的意思,声音却激昂起来:“国主想要哲别格的什么东西?金银?女人?还是我去年驯服的那匹战马?国主想要什么,哲别格都可以拿出来敬献给国主!”

    曹孟依然摇着头,笑道:“金银?女人?战马?哲别格,在你的眼里,孤缺少这些东西吗?孤想要的,是一个勇士,一个有资格与孤并肩而战的勇士。”

    “哲别格就是勇士!哲别格愿意为国主征战!”

    “你是不是勇士,你说了不算。”曹孟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指了指哲别格的头,道:“孤要的是你的一颗人头,一颗乞颜部神箭手的人头。沧海建军以来,孤虽对下属有所约束,却从未真正处置过哪位大将。如今看来,我沧海大军上下都有些松懈,不仅仅是你,还有比你更为桀骜之人,你们的所作所为,孤一直看在眼里。现在,孤正需要一颗沉甸甸的人头,好让他们警醒,让他们清楚,让他们明白自己如今已是沧海的铁军,而非流窜在草原上,只懂四处打家劫舍的野蛮人。”

    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在屋子回荡,好像房顶都跟着压低了不少,使得哲别格那高大健壮的身躯显出了几分垮塌。

    他怎么也没想到曹孟竟是真的怀着必杀之心,如果说他一早知道这个结果,他怎么也不可能只带这么几个人来自投罗网……

    可是……即使他能鼓动麾下的一万五千绝尘军反叛又能如何?曹孟此番看似是出来打猎散心,身边只带了刘德和关长羽,然而刘德和关长羽两人本就是万人难敌的大将,十里之外,更有公子曹沛领着两万绝尘军即刻随行护卫……

    一旦得到什么消息,曹沛只需截断他的后路,他这个先锋将军,看似十分受人爱戴,却又如何比得上那个在草原上纵横沙场数十年,把蛮人从身到心都给打到服气的关长羽?

    想到这里,哲别格突然抬头,看向曹孟道:“国主难道从一开始就做了这个打算?曹沛公子的大军,两位将军的随行,根本不是为了保护国主打猎吧?”

    曹孟扯动嘴角,轻蔑一笑,道:“哲别格,孤若想杀你,少了随行的大军便做不到了么?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实话实说的伤人之处就在于,能在寥寥几句之间,就能戳破所有美好的幻想,曹孟的这句话仿佛是面对伤者的带血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哲别格已经瑟瑟发抖的心脏。

    他好像被抽离了所有力量一般,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去,面如死灰。

    “你们两个还在等什么?把他押上,随我们回去。”关长羽冷眼看着哲别格,眼中没有任何怜悯之色。

    两名跟在哲别格身后的亲信一时面面相觑,最后终于咬了咬牙,伸手开始抓向哲别格的肩膀。

    但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哲别格猛然甩开了他们两人的手,站了起来!

    已经知道自己落入绝境的哲别格,咬牙切齿地看着曹孟,眼睛里满含恨意,他从没想过自己在草原上纵横恣意了几十年,最后居然会死在这种穷乡僻壤。

    他不甘心。

    “我们草原的英雄,我们乞颜部的汉子,即使死,也不能屈辱地去死。”哲别格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咆哮,“曹孟!看在我八年征战立功无数的份上,你不能这样杀我!我要以草原的规矩决斗!胜者生,败者死!”

    “准了。”曹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那,你想选谁?是长羽,刘德?还是……我?”

    “绵羊向雄狮挑战,那不是决斗。”哲别格摇了摇头,听到曹孟的回答,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选他!”

    他伸出一根指头,悬空指向了桌边,而那个方向站着的人,正是秦轲。

第六百一十五章 野狐之奸猾

    “哎?你看我干吗?”秦轲左右望了望,却发现哲别格的那根指头依然笃定地指着自己,心中不由生出一种荒诞的感觉。

    这算什么?自己好好站在旁边丝毫没打算蹚这趟浑水,说是局外人也不为过,可为什么这个哲别格偏偏就把手指指向了自己?

    嗯……虽然刚刚他倒是看得挺高兴的,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因为当初秦轲随王玄微大军出征的路上,他亲眼看见过那些唐军对百姓做的事情……

    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于刀斧之下,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衣衫褴褛,在路上逃亡,孩子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与父母走散,不知该去往谁的怀中哭泣,饥寒交迫的人倒在路旁,望着天际的同时终于闭上眼睛只等待秃鹫来终结自己嶙峋的肉身……

    深知兵灾可怕的秦轲,自然厌憎那些像是野兽一般烧杀抢掠的军士,哲别格正是这种人的代表。

    他急匆匆赶回稻香村,正是担心季叔和村民们会遇到哲别格这样的匪类,假若他看到稻香村有了半点毁损,或是村民受到了半点伤害,恐怕他会冲冠一怒,直接抽出菩萨剑与哲别格拼个你死我活。

    因此当他见到哲别格即将被曹孟当成那只儆猴的鸡来处置的时候,自然是喜闻乐见,甚至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因为这件事情,秦轲倒是对曹孟这个沧海国主多了几分敬意,敢于把刀刃对他人的人很多,但有几个人真正敢于把刀刃对向自己的?世人都说曹孟是北方一头嗜血凶猛的虎,可这头老虎却肯为了那些遭受伤害的百姓,宁肯折损自己的一员大将。

    或许他的目的并不十分纯粹,有几分是为了压制整个军中那些蛮人们逐渐散漫的风气,至少相比较这世上许多放任不在乎的权贵,已经好了太多。

    但问题是,这些事情跟他其实毫无关联,他在旁边扮演的只不过是个旁观者的角色,怎么就被卷了进来?

    其实不止是秦轲有些发懵,在场的曹孟、刘德、关长羽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他们原本以为哲别格最后提出的要求只是想要一个有尊严的死法,但没有想到哲别格竟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粗犷,反而显得有些狡猾。

    蛮人信奉天赐神力,决斗这项传统在草原上流传了千年,早已经成了蛮人一项不成文的规矩。

    在草原上,若是有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一个女人,两厢争执不下,最后便会用决斗的方式来决定这个女人的归属。

    胜者,自然是抱得美人归,而败者,被众人耻笑事小,有的或许会在决斗中直接丢了性命。

    但是哲别格所说的决斗,却不是这种一争高下的决斗,而是面对重大刑罚的一种生死决斗。

    蛮人认为,拥有至上力量的勇士都是受到长生天庇佑的神子,而他们的主君,更是神子中最为强大的那个,主君认为下属有罪当杀,而下属存有异议的情况下,可以选择一名部族中与之体格修为相近的勇士,两者公开厮杀一场。

    同样是天赋神力的勇士,若有罪者没能从厮杀中生还,证明长生天已经不再护佑他,他的罪孽确凿,但因为他临死前依然是个不屈的勇士,他的家人便可以不予追究罪责。

    鲜有出现有罪者战胜的对决场面,一旦出现,那么证明长生天也认同他的勇敢,他的力量犹存,即便是主君一意孤行想要责罚,也不能杀死他,只能将其流放到领土之外,给他一把刀,一袋烈酒,让他自生自灭。

    这样的方式看在中原人的眼里,十分野蛮并且无理,可这的确是一项神圣不可侵犯的蛮人法则,长长久久地流传了下来。

    哲别格赌的,自然是能从决斗之中胜出,留得一条性命,如此一来,不论是曹孟,还是乞颜部的汗王塔木真,都不能再对他下杀手,他的家人,也得以保全。

    “呵……呵呵呵……”曹孟笑得极其狂放,引得关长羽和刘德也跟着笑了起来。

    曹孟抬眼看着哲别格,无奈地摇摇头道:“无怪当初塔木真称你是草原上的野狐,看来孤一直以来把你看作雄鹰是高看了你,你呀,果然奸猾……”

    “多谢国主夸奖。”哲别格的中原话其实并不太好,有时候不是每一句话都能领会每个词的意思,乍一听曹孟说他奸猾,又带着笑意,便以为曹孟的“奸猾”一词是在夸奖他,不禁露出几分阴谋得逞的笑容道:“国主英明神武,应该不会收回自己刚刚的话吧?如若国主不尊长生天,不守信,传到草原上只怕几大部族都会看不起国主了。”

    曹孟的笑声未止,依旧是摇着头,道:“孤当然不会收回我的话,但你知道孤在笑什么?孤在笑你,选谁不好,却恰好选了个局外人,你选一个局外人生死决斗,这恐怕也不合草原的规矩把?人家跟沧海根本毫无关系,又为何要与你一同遵循草原上的规矩?可笑,可笑啊!”

    “局外人”这三字一出,秦轲立刻用力地点头,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局外人?”哲别格把这三个字重复了几遍,皱着的眉头似乎是在细细地思索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抬起头之后,又看向曹孟,有些疑惑地道:“怎么可能?你们在骗我。”

    “对,你们在骗我。”似乎是因为认定了这个答案,哲别格的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我看得很清楚,他跟军师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就在我刚刚进门的时候,他还跟你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他怎么可能只是个局外人!”

    曹孟叹了口气,脸上笑意渐散,他身旁的关长羽眉毛一挑,一掌拍在桌子上,喝声道:“跟他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我们又不是草原人,何必遵从塔木真那一套所谓的祖宗规矩?”

    “长羽,退下。”说话的是刘德,轻轻一句看似没什么分量,却硬生生让关长羽止住了准备上前的脚步。

    刘德摇了摇头道:“既然国主已经答应了哲别格的请求,我们就不该中途插手。”

    “大哥……你怎么替那个家伙说话?”

    年纪尚轻的关长羽有些不满地看着刘德:“如此奸猾之徒,换作平日里,三弟只怕一矛就戳死了去。”

    “他一矛戳死的人多了,可犯的错也从来没少过,如果不是他这些年大错小错不断,你以为他为什么只能当个先锋将军?三弟脾气莽撞,你可不能跟他一样。”刘德站在原地,脊背挺直,一身长袍磊落,发髻一丝不苟,温文尔雅的样子仿佛是从古画之中走出来的世外高人。

    他很清楚此事看似很小,但正如哲别格所说,曹孟既然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若是反悔,传出去必定会折损曹孟的威信。

    蛮人向来固执且认死理,加上一些部族只是表面上臣服于沧海,局势未必稳定,尤其是那个塔木真,非但修为深不可测,更是无人知晓他心中真正所想。

    整个草原上最大的部族就是乞颜部,若是有人借着哲别格的事情大做文章,岂不是刚巧给了几大部族造反的理由?

    他能考虑到的事情,曹孟自然也考虑到了。

    曹孟洒然笑道:“哲别格,草原上的事情,自然是草原上的自己解决,草原上的规矩,也只有草原上的人自己遵守。这位小兄弟确实跟刘德有些故旧,但他与沧海毫无关系,你找他决斗,确实找错了人,孤乃沧海之主,还不至于撒这种谎。”

    哲别格依旧摇着头,其实他未必不是不相信曹孟,可眼下的情况,若真让他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去挑战刘德或者关长羽,那可真是自寻死路了。

    因此他只能咬死一句话道:“哲别格不是傻子,国主不过是觉得这小子修为差我不少,认为决斗不公,才会故意帮他说话的……”

第六百一十六章 决斗之益处(二更)

    “混账东西!”关长羽一声谩骂之后,大声道:“你也知道这小子的修为不如你,却专门选了他当对手,真当我看不出来你只是想逃脱责罚吗?”

    哲别格低下头,沉重道:“我当然知道他的修为不如我,所以,我身为草原的汉子,也绝不会去占他的便宜,我会做出退让。”

    退让?如何退让?

    曹孟有几分好奇,几人的注视之下,哲别格猛然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娴熟地左右手变换了两下,最后用左手紧紧握住了刀柄,锋刃映照着裱糊过的窗纸透进来的光芒,犹如一道流水,看不出半点阻滞。

    这是一把好刀,尽管哲别格平日里从来很少使用,却时刻将它带在身边,足以证明它的珍贵。

    关长羽和刘德同样把目光移到了弯刀的锋刃上,倒并不担心哲别格会突然出手斩向曹孟。

    他们两人联手,恐怕只有宗师高手才有可能突破封锁,杀到曹孟面前。

    秦轲则是有些疑惑,心想这蛮人抽出刀来想要做什么?

    下一刻,哲别格的动作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就在如雪的刀光一闪的同时,屋内顿时升起一阵血色的气雾,但这气雾并非出自任何人的身体,而是出自哲别格自己!

    哲别格调转了刀口,居然对准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毅然决然地斩了下去!

    不知道是那柄弯刀太过锋利,还是哲别格斩下去的动作太过坚决,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的右手便掉在了地上,喷涌而出的鲜血飞溅到厨房的灰白墙面上,变成了无数血色的花朵。

    秦轲下意识发出一句低呼,却感觉到自己搀扶着的季叔整个已经软倒,双目闭合,牙齿打颤。

    这个懦弱的中年男人,虽然在一些时候撑起了这个家,但不代表他这样的庄稼汉子,能抵御住这样可怖的场面。

    “嗬……嗬……”哲别格双目布满血色,额头密布着汗珠,他盯着自己手腕的断口,维持着脸上极度狰狞的表情,仿佛是在努力保持着清醒。

    终于,他单膝跪地,用弯刀柱在地上开始不断喘息起来,强大的气血运转,逐渐封堵了他的刀口,使得他伤口的鲜血喷涌变得缓慢起来。

    “哈母度那……”两个蛮人有些惊慌地说着话,从怀中找出布条和金创药,开始手忙脚乱地给哲别格包扎起来。

    哲别格抬起头,艰难地看向曹孟、刘德、关长羽三人,冷声道:“我废掉了我的右手,自然……我用弓的技艺也就废了大半,再也不可能是以前那个神箭手了,用刀……应该也算是废了,我这样算不算是……退让?”

    秦轲也是少见对自己这样狠的人,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于蛮人的悍勇程度依旧是低估了太多,面色有些发白。

    而曹孟此时却是拍起手来!

    拍手的声音那样清脆,几乎让人感觉曹孟是真心地在对哲别格的所作所为表示赞叹,他道:“不愧是乞颜部的勇士,能做到这种地步,也不枉第一神箭手的名号。”

    随后他又叹息道:“只可惜,神箭手从此以后不能再用弓箭,哪怕你挣得了一条命,又能如何?”

    “哲别格只求一条活路。”哲别格咬牙道:“至于结果是生是死,哲别格都认了,只希望国主成全,也算是……看在哲别格多年为你征战杀敌的份上……”

    “好好好。”曹孟面露遗憾,点头道:“你既然做到这种程度,孤若还不能满足你,只怕日后说出去,倒叫天下人耻笑了。”

    刘德听出了曹孟的言下之意,轻声道:“国主当真想让秦轲和哲别格按照草原的规矩决斗?”

    “想自然是想的。”曹孟缓缓站起身来,看向秦轲,笑着道:“不过这还得看看这位小兄弟自己的意思,生死搏杀的事情,哪里能强人所难?”

    秦轲站在原地,看着曹孟脸上那期待的表情,一时心中有些踌躇。

    刘德也是微笑起来,看向秦轲道:“我看很是不错,只是国主既然有心,总该有些诚意吧?”

    曹孟哈哈大笑起来,笑骂道:“你倒是会替他着想。”

    他双手叉着腰,思索片刻继续道:“诚意嘛,倒是好说。若是小兄弟肯入我沧海军中,我便直接许你一个先锋将军,待军中磨练几月熟络了之后,哲别格麾下的一万五千绝尘军全数归于你统辖,小兄弟,你觉得……这诚意如何?”

    一万五千绝尘军。

    一股足以威慑天下的力量!

    不管放在哪一国,这支军队都会成为护**力中最为精贵的那一部分。

    而更重要的是先锋将军这个头衔,秦轲若接了过去,等同于直接跳过了不知道多少道门槛,可以直接进入曹孟的行军大帐,与那些征战十几年的将军们平齐了。

    鱼跃龙门,也不过如此。

    即使是关长羽,在听到曹孟说出这一番许诺,也是张大了嘴巴,心想国主莫不是喝多了酒,正在兴头上,这话说的……也太不计后果了。

    眼前这位秦轲,看起来是像个可造之材,可这份大礼也太大了一些,这样天上掉馅饼般的委任,难道不怕国中那些老将军们不服?

    刘德却依然摇了摇头,一只手轻轻搭上了秦轲的肩膀,他自然知道秦轲不会被这样的许诺所诱惑,微笑着道:“国主这份诚意虽然深厚,可终归只是国主自己想给的东西……”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国主招贤纳士,能有这样的礼遇,是这小子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难不成他这都不肯要?”关长羽皱着眉头道。

    秦轲当然不想要。

    对于现如今秦轲来说,最为重要的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师父的踪迹,甚至在他看来,就算是刘德对他讲述的那些师父的往事,都会比这一万五千绝尘军更珍贵一些。

    号令千军,一呼百应,这样的事情固然听起来十分威风,可谁知道这背后又得沾多少鲜血?

    “不用了……”想到这里,秦轲低声道:“决斗这件事,我愿意。至于先锋将军什么的,绝尘军什么的,不要也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太久。”

    “你……”关长羽也是无来由生出几分怒意,却又觉得自己这怒意毫无道理,只能是憋气瞪着秦轲,心想这年轻人实在有些不知好歹,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功业,居然三言两语就回绝了?

    刘德想得比秦轲要多一些,手上微微用力捏了捏秦轲的肩膀,依旧笑着对曹孟道:“看吧,国主,你的那一套,看来也不是百试百灵的。”

    曹孟被拒绝,却丝毫不觉得难过,反而越发欣赏秦轲了,言语中退了一步道:“不被功名利禄所迷惑,不错。既然如此,这先锋将军我就暂且给你留着,若你有日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沧海找我兑现。”

    曹孟又看向刘德,笑眯眯道:“我看出来了,刘德你这么胸有成竹,看来你早已经替这孩子想好了吧?别卖关子了,索性都说出来吧,但凡我能满足的,哪怕是要我宫中美妾,我也照给不误!”

第六百一十七章 承天之妙丹

    宫中美妾?秦轲不由得捂住了脸,只觉得曹孟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就连这东西都可以送,那他还有什么是送不得的?

    刘德也是露出几分尴尬的笑容,心想自己这位国主说这些违反伦常礼法,离经叛道的话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都能震得人有些不知所措。

    “美妾就不必了。”刘德说道:“国主宫中的人虽好,可这孩子尚未立冠成人,更别说是婚姻嫁娶,国主即便想赏赐这些,只怕他也无福消受。”

    “迂腐。”曹孟笑着给刘德下了一个论断,“这有什么无福消受的,大丈夫应该志在天下,却也有停留在温柔乡之时,既然是未曾嫁娶,正好就由孤做这个媒人,挑选佳人先定下亲事……”

    秦轲脸腾地一下红了,只觉得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只能是不停地摆着手,嗫懦道:“不是……这个不用了……我不要定亲……”

    他今年才多大?虽然说村子里也不少孩子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不过师父也向来不同意早定亲事,只说若将来你能遇上自己喜欢的女子,再谈结亲之事也不晚。

    如今他至少可以确定自己是喜欢蔡琰的,又怎么可能听曹孟的去结下这样荒唐的一门亲事。

    结果曹孟却是越看越有意思,哈哈大笑道:“看看,我们这位年少英雄倒是害臊了。”

    刘德也是有些忍无可忍,终于暂且抛弃了礼法,没好气地曹孟说:“国主若是再这样胡搅蛮缠,臣真就不帮国主谋划这事儿了,让国主自己跟这孩子说去,若是他不肯跟哲别格打这一场,臣也懒得管。”

    曹孟终于止住了那豪放的笑容,微笑着道:“好好好,算孤多说,一会儿我自罚三杯。你就说吧,想让孤赏这孩子些什么?我倒是真好奇了。”

    刘德脸上的神情这时候才松弛下来,随后看了看秦轲微笑着道:“在臣看来,国主与其想与他结成亲家,也不必非得跟人结亲,二公子如今不是正领大军在村外?倒不如让两人结拜为异姓兄弟,日后正是年轻人的天下,待他们二人再重聚之时,说不定能有一番作为呢?”

    其实这正是刘德的想法,在他看来,要收秦轲入沧海,不能急躁,反倒是要以春风化雨般徐徐图之,以期日后。

    若是秦轲真和曹沛结拜为兄弟,日后哪怕说秦轲不在沧海为将,总也会对沧海多几分归属感。

    何况在他看来,日后秦轲将来必定会有离开荆吴的一天,到时候,沧海正好成为他的第二港湾,再要收他入军中也容易不少。

    “让他和沛儿结拜?”只是曹孟听到刘德的主张,却是反倒是生出几分迟疑,似乎是有什么考量难言,随后又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可他和沛儿年纪并不相仿,倒是跟值儿更为接近一些,说不定,他倒是能跟值儿结拜……”

    “国主明鉴。”还没等曹孟说完,刘德却低沉地打断了他,“三公子和秦轲虽然年纪相仿,可毕竟未曾随军出征,远在沧海也难以成礼。何况在臣看来,年纪之差,并不影响两人互为兄弟。臣当年与二弟,三弟结拜之时,不也相差不少?”

    曹孟感觉到刘德的强硬,也是有些愕然,随后也不做太多深思,干笑了几声道:“也罢,既然你说是就是吧,孤也没什么话可说,一会儿发信号,让沛儿过来便是。”

    听到曹孟同意,刘德的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颜,笑着拍拍秦轲的肩膀:“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谢国主?这样的机缘,只怕你此生再难寻第二份。”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里,最迷糊除了几个蛮人之外,就是处在对话中心的秦轲了。

    他很不明白的是,明明他都已经答应了去帮着打一场的要求,而且并不要什么回报,怎么刘德非得折腾出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还有,为什么要他和那个什么二公子结拜为兄弟?他又不认识二公子,怎么就莫名其妙要和这位二公子结为兄弟了?

    但看着刘德眼睛里那期许甚至几乎像是恳求的眼神,他又觉得没法拒绝,心想反正这结拜一个兄弟总比真被曹孟安排什么亲事来得靠谱,将来还多个沧海曹二公子的兄长,说出去也算长了几分威风不是么?

    赶明儿回了荆吴,孙青再用整个孙家唬人的时候,他也能哈哈一声大笑,随后迎风而立,单手扶着额头,做出一个潇洒的表情,朗声回应道:“孙家算什么,我大哥还是曹孟他儿子呢!”

    于是他立即掉头答应下来,只是又有些踌躇道:“多谢……国主……那个,我是不是得跪下谢恩?”

    “那倒不必了。”曹孟听着秦轲答应下来,心中高兴,拍拍手道:“这是在外面,也不是在沧海大殿,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吧,一会儿要跪,也该是你和沛儿一起跪。”

    “哦……”秦轲点了点头,倒是忘记了这一茬。

    刘德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再度说话道:“既然如此,那就恭喜国主多一个俊才义子了,不过国主总不能白收这么个义子吧?秦轲虽然不姓曹,但如今也算是半个曹家人了。而他在修行方面天赋又不错,国主何不把那‘承天丹’给他一颗,帮他最后一把?”

    “承天丹?”秦轲看向刘德,难不成这才是刘德想要给自己的东西?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在这儿等着孤呢。”曹孟不由得失笑道:“你为自己这个后辈算是谋划到了极致了,居然还打上了‘承天丹’的主意,怪不得你想让他跟沛儿结拜为兄弟。你难道不知道这承天丹可是曹家的珍宝,非曹氏不得外传吗?”

    刘德点了点头,微笑道:“臣当然知道,这承天丹是当初前朝皇帝赐予曹家的传承的丹药,一共五颗,曹氏先祖用了一颗,国主用了一颗,如今还剩下三颗。”

    “你知道?”曹孟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德,“那你还好意思找孤伸手?”

    秦轲感觉此刻的曹孟正酝酿着什么情绪,但偏偏刘德看上去丝毫不担忧,只是拱手道:“臣知道,在国主心中,人才比几颗丹药重要,不是么?”

    两人平静对视着,目光相似有火花迸溅,似乎使得屋内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

    但只是片刻之后,两人却突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曹孟捂着肚子,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话一般。

    笑声把房间里的空气再度如春风化雨一般温暖了起来,连那被秦轲搀扶着躺在稻草上的季叔都被这笑声所惊动,缓缓苏醒了过来。

    “季叔。”秦轲看见季叔的动静,立刻靠到季叔的身旁,给刚刚醒来的季叔拍着背部。

    曹孟看了季叔一眼,随后继续对着刘德笑道:“好!刘德,别的话孤向来不怎么愿意听,但你这句话算是说得孤心坎你去了,既然如此,由你!你说给就给!不过是一颗丹药么?孤若是能用这一颗丹药就换来一个人才,日后一统天下便不会是难事。若真是如此,谁又说孤将来不能再重建当年盛世,再请人开炉炼出个几十颗承天丹?”

    刘德微笑点点头道:“国主如此豁达,刘德佩服。”

    “佩服归佩服,可若光给孤拍马屁可不行。”曹孟一边笑骂,一边从自己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只小瓶来,有些郑重地递到了刘德的手上,轻声道:“除了马屁,你还得想法子让这小子将来真能给孤做事,若是他不肯,那你还得再给孤找个其他的人。到时候,孤可是非宗师不要哦。”

    “是。臣一定尽心竭力。”刘德应声笑道。

    经过刘德的解释之后,才明白了所谓的承天丹,意思自然是受命于天,承接上天福缘的丹药。

    前朝曾有一位笃信方士的稷炀帝,为了长生不老,所以在每年祭天时候,都会在祭天大典上要方士炼就一炉丹药。

    但因为药材难寻,火候也难以把控,所以真正成丹也只不过是一千一百九十五颗罢了,正好是至尊之数。

    然而,那一千一百九十五颗丹药依旧没有使稷炀帝得到他想要的长生,反倒是令他日渐癫狂起来。

    最后,他死前一怒之下推倒了丹炉,点燃了宫室,与那剩下那些没有吃完的丹药一起葬身火海。

    谁知大火焚烧之后,幸存下来的承天丹都变了颜色,被皇长子小心地收了起来。

    宫中的方士纷纷被驱散,丹房也封闭不再打开,皇长子继承大统之后励精图治,广纳人才,才中兴了前朝近五十年的时光。

    而这些硕果幸存的承天丹,都用以赏赐臣子,“承天”的意思,自然又被改成了“承天子之福”,也只有极少数臣子才有机会得这样的赐物。

    曹孟的先祖正是其中之一。

    “那我要这东西做什么?”把季叔和庆婶安顿好之后的秦轲听完了刘德的话,也是有些傻眼,“这承天丹听着名字倒是厉害得很,结果却是让人疯狂的毒药?我拿来难不成拿去害人么……”

    刘德温和地看着秦轲,轻声解释道:“留下来的承天丹已然不是先前的模样,非但不是毒药,反而成为真正强身健体的灵丹妙药,最为重要的是……它能帮助修行者的气血修行。”

    秦轲微微一怔:“你是说,承天丹对我的修行有益?”

    “若仅仅只是有益,国主便不会视若珍宝了。”刘德轻轻笑阐述,在秦轲看来,一身儒生气质的他实在是个最合适不过的解说者,平稳柔和的声音令人感觉舒服之极,“你知道国主当年是如何成为小宗师的么?要知道他的修行天赋实在是……”

    刘德也知道自己不该这般形容,但还是苦笑一声道:“有些糟糕。如果不是靠着这承天丹,他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就从气血两重境界到了小宗师境界。”

    “这么厉害?”秦轲终于来了兴趣,“那我吃了这个岂不是可以直接进小宗师说不定还能进宗师了?”

    刘德无奈地看着秦轲,揉了揉他的头,却也不自主地笑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若是真有这么个孩子也是不错的事情:“若是如此,沧海国早就该多出三位宗师高手,天下无敌了。”

    “也对。”秦轲想了想,觉得简简单单要靠一颗丹药就成就宗师境界也实在有些夸张了一些,不过刘德既然这般替他争取,必定是因为这丹药对他的修行有不小的好处,便笑眯眯地道,“这么看来,我倒是白捡了一样大便宜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七进之十四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来了劲头,也就不怎么在意自己平白无故被卷入的事情了,甚至还搓了搓手,一路从马背上取下了菩萨剑,抽出一半看了看剑锋。

    但不知怎的,刘德看见菩萨剑的剑锋之后,却是面色一黯,从眼睛里现出几分怀念。

    原来这把剑还在?

    还有了传人?

    “我能看看你的剑么?”沉默片刻后,刘德用淡淡的声音询问道。

    秦轲没有多想,只是点了点头,把菩萨剑递给了刘德,反正在他看来,以刘德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也不会把菩萨剑抢了去,更何况他腰间那把古剑湛卢,也未必会弱于菩萨。

    刘德接过了菩萨剑,感觉到剑鞘沉甸甸的重量,随后轻柔地抚摸起剑柄,顺着兽皮包裹的部分,一直摸到冰凉的护手。

    随后握住剑柄,微微一用力,带着铮铮的清脆之声,菩萨剑出鞘而吟,几片从空中缓缓降下的雪花在一刹那之间就被切断,而剑锋冲着天际,上面反射的光芒让人觉得它似乎有种欢快的情绪。

    “长合三百六十周天,宽合天罡半数,锋利无匹,可切玉断金……”刘德放下剑鞘,缓缓抚摸剑身,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位老朋友,说话的声音之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深情,“老朋友,原来你还在,没想到我们还能在十几年后再见。”

    秦轲感觉到刘德对于这把剑的感情,疑惑地道:“刘叔,你跟这把剑有渊源?”

    “渊源?”刘德听了这句话,微微一笑说道:“这把剑从前叫作青釭,本是出自长城一位有名的铸剑师之手,后来子云将它带了出来,甚至还曾在纷争之中一人一剑冲出乱军十万……”

    秦轲的眼睛微微有些瞪圆了,第一次听说菩萨剑的过去,他不由得讶然道:“原来这是你那位朋友的配剑?那……青釭是什么意思?”

    “青釭,是灯火青荧,灯光青白微弱之意。”刘德回答了问题,又问秦轲道:“现如今这把剑的名字是什么?”

    得到了秦轲的回答之后,他皱了皱眉,叹息一声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称呼,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小兄弟,你明白‘菩萨’一名的意思么?”

    秦轲点了点头道:“高长恭说过,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以而用之,大概是希望我能让这把剑少沾些鲜血吧?”

    只是他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杀的人并不少,不由觉得有些羞愧。

    自己是不是有些忘记了这剑名的本意?

    刘德却是摇摇头,轻声道:“少沾些鲜血自然是不错的,但在你看来,就仅此而已了么?”

    秦轲看向刘德,有些迟疑地问道:“还有别的意思?”

    刘德笑了笑,缓缓把菩萨剑重新入鞘,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要知道,剑虽凶器,却并非只能用以夺人性命。圣人说,不得已而用之,那什么时候是不得已?是要泄一己私愤,还是为天下百姓苍生?在我看来,剑固然锋利,伤人伤己,可若是天下百姓需要这一把剑,需要握剑的人,那么这剑就必须出鞘。”

    “为了天下百姓?”秦轲莫名感觉到了一些震撼,更感受到了一些重量,只是那重量此刻并不属于他,而属于他面前的刘德。

    其实他从来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没有想过要拯救谁,更不要说成为济世扶弱的圣人……或许他能在遇上不平事的时候拔刀相助,但这终归只是他单纯的恻隐之心罢了。

    像刘德那般,靠着单薄的肩膀支撑起整个天下的重量,他自认如今的他,根本做不到。

    刘德腰间的那把湛卢古剑,尽管秦轲从没见过它真正出鞘,但秦轲知道,当刘德拔出那把剑的时候,会有无数的人在他的身后追随他,为他奋战,为他死去……

    或许自己此生只能单纯地做一个游侠儿吧……

    刘德很快看出了秦轲眼里的茫然,并不急切地向他灌输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道:“也罢,这些事情,日后或许你会明白,到那时候,希望我们能并肩作战,真正还天下以太平。眼下来说,还是要走好面前的每一步路。”

    “把你的剑拔出来吧。”刘德将剑交还过去,道:“趁现在还有一些时间,我教教你,该怎么对付哲别格。”

    秦轲依言再度让菩萨剑出鞘,问道:“为什么?哲别格现在已经失去了惯用的右手,因为受伤气血有损,最擅长的弓也用不了了,难不成你还觉得我没有胜算”

    他想刘德一定是还不了解他现如今的实力,如今他手中的底牌众多,除了巽风之术和七进剑之外,还有那个藏身于体内的紫色雷电,一旦释放出来,哪怕再遇上程双斧那样的小宗师高手都能有一战之力了。

    而且他最为惊喜的是,原来他最大的底牌并非是这些藏于自身的东西,而是那成天到晚看起来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小黑。

    也是那天儒门弟子潜入卢府的事情之后,秦轲才得知原来小黑有着那般强大的毒性,连一名小宗师境界的修行者都能被他毒到人事不省。

    这一次出来,蔡琰不肯把小黑留在身边当“卫兵”,于是又把它强行塞到了秦轲的手中,所以这小家伙如今正在自己胸口的衣衫里酣睡——毕竟有了变大变小的能力之后,再想将它藏入衣服里已经不再是难事。

    虽说哲别格是沧海的小宗师高手,估计实力不输于曾舆,可斩去右手之后,战力也跟着折损了一半,只要自己别太大意,胜过他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刘德摇摇头道:“虽然我相信你的实力,但多学些东西,总不会是坏事。你的七进剑……是木兰将军教你的吧?只是,木兰将军虽然强,可在七进剑上,终究还是欠缺了一些东西。”

    秦轲又是一怔,随后苦笑起来,心想自己这一天里到底要被刘德吓多少次?连七进剑他都知道?这么说来……

    “菩萨剑出自长城,那位赵子云……该不会就是创了七进剑的人吧?”

    刘德含笑点了点头:“反应倒是挺快,不错,子云的武学天赋,只怕这天下都无几人可以相比,他平生惯用两种兵器,一种是枪,如今你们那位高大将军枪术无双,里面便有他的影子。而另外一种,自然是剑了。七进剑是他历经生死之后的精华,一开始本有四十九招,但后来他与我们一起北上的时候尽抛糟糠,最终缩为十四招,定下名字叫‘七进剑’。”

    “十四招?”秦轲原本还在感叹原来高长恭那样厉害的人,原来也学过赵子云的技艺,可当刘德说到七进剑有十四招的时候,他的眼睛却瞪圆了。

    “不是只有七招么?”秦轲傻傻地看着刘德,心想刘德莫不是不会数数所以算错了,这名字都叫七进剑,又不叫七七剑,哪儿来的十四招?

    刘德看着秦轲再度被自己震惊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是七招,但也是十四招。”

    秦轲最头疼像是刘德这样的人玩的文字游戏,每次都吊人胃口,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道:“哎……你有话直接说吧,别非得让我着急,那多出来的七招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刘德仍然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在他退出十步距离后,微笑着道:“你举起剑,我来告诉你。”

    秦轲看了看手中的菩萨剑,又看了看刘德,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随后缓缓地抬起了剑尖,指向了那正在自己对面的刘德。

    嗡嗡的声音骤然响起!

    几乎是在一瞬间,天上飘落的雪花都被卷了起来,化作狂龙咆哮而舞动。

    ……

    在秦轲和哲别格两人终于在雪中站定的时候,村子里却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无数的村民们都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纷纷向着这边聚集了过来。

    衰老佝偻的老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妇人、沉稳高大的中年人、带着棉帽把手缩在袖子里的中年人,裸露着手臂手上还握着木匠刻刀的中年人、牵着狗嘻嘻哈哈的孩子……

    这些原本在村子里秦轲最熟悉不过的人们,当他们响应了号召的时候,即便是天上降落的雪花和寒冷的风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是在喜迎新年。

    而他们的口中汇聚起来的声音很快形成了一股浪潮,铺天盖地。

    “阿轲!好样的!打他娘的!”

    “阿轲!巴婶来给你鼓劲儿了!一会儿赢了给你烙饼吃!”

    “轲子!你一定会胜的!打他!打他!”

    秦轲看见这样的景象,也是傻了眼睛,开始怀疑自己此刻到底是在跟哲别格决斗还是在给村子里的人们演一场“胸口碎大石”或变鸽子的戏法?难不成季叔醒了过来,所以把消息给透了出去?

    “巴婶你就算了吧,全村就属你烙的饼最黑最硬,上次吃得差点被噎住我……”秦轲无奈地回答了一句,心想这可是生死搏杀,村里人又不是战场上的士兵,一会儿见了血,搞不好会直接吓晕过去一大片。

    “你们还是都回去吧啊,回吧!这真没什么好看的……”他朝着众人挥手喊着,却始终没法让这些叔叔婶婶哥哥弟弟们散去。

    正当这时候,曹孟却笑着道:“有什么不好,这么多人来给你鼓劲,也算是给你壮壮声势。”

    秦轲一对乌黑的眼睛看向曹孟,心中一动道:“是你让他们来的?”

    曹孟哈哈一笑,倒是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子:“不错,是我。”

    “为什么?你明知道他们根本不懂这些,而且一会儿要是流血了,他们都会害怕的。”

    “不要太低估百姓,尤其是不要太低估这些曾经从灾荒里走过来的人。”曹孟并不认同秦轲的话,摇了摇头道:“百姓虽然会畏惧死亡,但并不代表他们畏惧死人,尤其是……当这个人是他们最痛恨的人,我听说荆吴毁堤淹田的事情,诸葛宛陵一连砍下了近百位官员的头颅,可你那时候看见的百姓们,是害怕,还是欢喜?”

    秦轲也是沉默了,想到那时候在荆吴的所见所闻,顿时觉得曹孟说得有理。

    “我曹孟是要为民除害,可哲别格……却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地死在雪地里。”曹孟轻声地道:“有些时候,死人比活人有用,我既然要借他的一颗头颅,就得让他这一颗头颅化作我的薪柴,烧出足够亮的火光。”

    他双手环抱胸前,做了个放松的姿势,咧嘴一笑继续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不只是村里的人,县城、郡上的不少人我都让人‘请’来了,你的这场决斗,想必会变得十分热闹……”

第六百一十九章 父子之微妙

    曹孟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看着不断涌入小村庄的马车和那些下了车后一脸茫然的百姓和官员,秦轲真的有些怀疑这一切其实是曹孟早就计划和安排好的。

    “居然县官老爷都被‘请’来了……”秦轲傻眼道,随后居然还看到了一位官帽比县官老爷更华贵的老人,高高的冠几乎就像是要穿透天际一般,心中一动,“这该不会……是郡守大人吧……”

    所以,曹孟想在这里设下一座刑场?而自己无形中被推举成了那个行刑的人?

    秦轲低下头,听着那些在一旁叔叔伯伯们为自己鼓劲的声音,缓缓地抚摸菩萨剑的剑柄,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刽子手的斧头大刀,虽然曹孟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却似乎从始至终没有过问他的感受,着实令人不快。

    不过相比起心中有些小纠结的秦轲,哲别格才是这场中最为难受的一个人。

    断手处传来的剧痛不断拉扯着他的神经,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站在雪花飘动的雪地中央,身子微微颤抖。

    草原上,勇士之间的争斗也会吸引来很多人注视围观,甚至还会有人自发地为他们锤响战鼓,呐喊助威。

    可哲别格知道,在场的百姓们并没有怀着什么好心情来看这场战斗,他们仅仅只是为了亲眼见证一个憎恶已久的大罪人的死而已。

    这让一向自诩甚高的哲别格如何不愤怒?

    当他的目光落到曹孟身上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也不见得是坏事,假若自己真能杀了这小子,有这么多旁观者在场,曹孟只能遵守誓约,不能再杀他了。

    “那小子!你还在等什么?再熬一个时辰又有什么用?”哲别格用一只手缓缓地放下那长长的大弓,把大弓末端的尖锐处直接插入泥土,顺手把自己身上原本背负的箭袋扔到大弓边上。

    接着,他猛然撕裂开上半身的兽皮甲胄,露出健壮的胸膛,并从自己断手处的纱布上蘸取了一些渗出来的鲜血涂到了脸上,使之成为狰狞的战纹。

    秦轲看着哲别格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他也抽出了菩萨剑,把剑尖遥遥指向了哲别格。

    听着那些百姓们的呼声,还有耳边的风声,哲别格强大的隆隆心跳声,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刘德的那一句:“为百姓而拔剑”。

    只是,为百姓拔剑……还是非得杀人吗?

    秦轲微微叹息了一声,觉得这其中总有什么不对,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弯刀和长剑的锋芒跳动起来,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踏破了雪地,像两头猛兽般厮杀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一队骑兵迎着寒风踩碎了雪地里的积雪,当先一名身穿银鳞盔甲,披着大氅的骑士声音高亢而清亮,一双笼罩在头盔之中的眼睛犹如鹰隼般冰冷,所视之处,不少百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曹孟远远地看着这名骑士,一直看到他的身影不断地在眼中放大,最后停在了自己十步之外的地方。

    那骑士在停下的一瞬间抬手发出一声低喝:“候!”

    蛮人精骑的马术都十分高超,几乎是在骑士发出命令的同时,整支骑兵顿然止步,扬起的雪花也刹那归于沉静。

    骑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路走到曹孟面前,单膝下跪道:“父亲一切安好,交代的事情儿子尽皆做好,那一万五千的绝尘军也已被控制起来,那些可能是哲别格同党的人,儿子指人将他们押送至洪关了,静待父亲亲自处置。”

    “好,好。”曹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速度倒是挺快,看来这些年战事的磨砺没有白费。”

    “是父亲教导有方,儿子不过依命办事罢了。”曹沛平静地站起身来,微微露出笑容,却也可以看出他对于自己情绪的克制。

    “不说那些。”曹孟的眼中略微闪过了一丝失望,随后放声大笑道:“来,沛儿,孤给你找了个不错的兄弟,你们认识一下。”

    “兄弟?”曹沛不明白曹孟的话,先是怔了一怔,随后顺着曹孟抬起的手看了过去,雪地中两人战得正酣,你来我往好不激烈,时不时闪烁的刀光剑影还能引出百姓们的一阵惊呼。

    “不到二十年纪,修为竟已逼近小宗师,更有一颗赤诚之心,算得上是难得的年轻俊彦了。一会儿孤要你与他结为异姓兄弟,日后……你能不能收服他为己做事,就看你自己的了。”曹孟微微眯起眼看着场中两人,并没有去看曹沛的神情。

    曹沛远远地注视着哲别格和秦轲两人的身形交错,看着他们不断地进攻、碰撞、交错,再同时出招,那股澎湃的力量化作劲风似乎隔了很远都能吹动他的发丝。

    他很清楚哲别格的实力。

    而这个年轻人能跟哲别格打得不相上下,哪怕这其中原因跟哲别格断了一只手有关,却也足以令他震撼了。

    假以时日,谁知道他不会成为另外一个刘德,另外一个关长羽?

    而若是麾下有这样一位誓死效忠的猛将,恐怕是每一位上位者梦寐以求的事情。

    曹沛的眼睛里顿时闪烁出兴奋的光芒,随后转向曹孟,拱手郑重地道:“多谢父亲,儿子必不辱使命,使他成为沧海臂助。”

    “不是沧海的臂助,是你的臂助。”曹孟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总算与曹沛对视,淡淡道:“孤杀了跟你交好的哲别格,如今还你一个更好的给你,也算是补偿了吧?”

    寒风凌冽地划过曹沛的脸颊,将他那刚刚涌出热血的心骤然吹得凉了下去,几乎是下意识的,曹沛猛然跪了下去,心惊胆战地大声道:“父亲何出此言,儿子和哲别格是有些交清,但孰公孰私,儿子向来分得清楚。”

    “你当然应该分得清楚。”曹孟微微低头,眼睛里透出寒光,“只不过有些丑话孤还是要说在前面,这些年,你在军中所做之事,大多有些过头,以后切记好好收收你的心。天地万物,孤给你的,才是你的,孤若不给,你不能抢。”

    “是……”曹沛死死地咬着牙齿,“儿子知错了,等回到沧海,儿子必定和那些军中将领一一断绝联系。”

    “那也不必。”曹孟冷笑道:“断绝联系?怎么断绝?不见他们就管用了?若是那样,反倒是让人觉得你寡恩薄情。孤的儿子,即便不是平定天下的大才,也该是个安邦定国的良驹,有些事情,你心中有数便好。战场之上,孤已经失去了你大哥,剩下你们几个儿子,孤希望你们都能成器一些,不说能与冲儿那般聪慧,至少也该是懂得顾全大局的人。即便要争,也得当着孤的面,堂堂正正地争,争出个光芒万丈,而不是只能如妇人一般用些阴诡伎俩……”

    说完,他猛然拂袖,飘飘然地离开了曹沛身边,径直走到了刘德的身旁,与他们小声商议起来。

    曹沛在原地跪了许久,直到麾下一名将领有些忧心地走了过来,缓缓地搀扶起他,低声道:“二公子……”

    曹沛摇了摇头,有些惨淡地笑了笑道:“我没事,父亲不喜欢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何况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错了,如今只是得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责备,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缓缓抬起头后,他眯着眼睛看向场中的秦轲和哲别格,眼里再度燃起了一团火焰。

    “若真能得此英才入我幕府……未来可期。”

第六百二十章 勇者之激斗

    曹孟和曹沛之间的对话,秦轲自然是没有听到的,而即使他真的听见了曹沛对他的这一番“英才”说法,他恐怕只会不置可否,毕竟入到沧海帐下这种事,他并没想过,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

    至于将来会不会有……那也不是他现在能知道的事情。

    在此时此刻,对他最为重要的,还是面前哲别格的那把弯刀,还有,蛮人那如野兽一般的咆哮。

    秦轲确实低估了哲别格。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昔日沧海国的神箭手,即便是断了他惯用的右手,还损失了大量气血,可当他用左手握起弯刀劈斩,那力量依旧让他觉得沉重无比,几乎难以招架。

    “毕竟是小宗师……”秦轲想到这里,对于突破气血三境,进入小宗师境界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一些。

    毕竟,无论是谁,都会希望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掌握一切,而不是如一叶扁舟般在波澜之中面对未知,多一张牌,总会让人安心一些。

    “腾格里啊啊啊啊啊——”哲别格双目通红,脸上用鲜血画出的战纹在冰雪的光芒之中迸发出一种原始的狂野,而在他的巨吼之中,弯刀几乎化作了一道惊雷,自上而下地坠落,结结实实地劈在了秦轲仓促举起的剑鞘上。

    菩萨剑的珍贵,不仅仅在于这把剑是天下少有的利器,甚至就连这剑鞘的木料都是天下罕有,当它被弯刀的锋芒狠狠劈中的时候,并未直接碎裂,而是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秦轲手上一麻,闷哼一声,随后向着后方连退两步,眼角扫过剑鞘的面上,发现上面又多了一道细小的痕迹,这令他着实有些心疼,但随后哲别格再度像是一头野兽一般扑了上来,弯刀与他手中的菩萨剑撞击的同时,哲别格那健壮的身躯也狠狠地压倒在秦轲的身上。

    秦轲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战斗方式,相比较中原人的兵击,哲别格除了善用弯刀之外,似乎也十分善用自己全身的每一处对敌人进行打击,因此在猝不及防之下,秦轲仰天倒了下去,惊起围观人群的一阵惊呼声。

    这该不会是他们草原上所谓的摔跤吧?秦轲心中闪过几个想法,倒是没有太过惊慌,虽然跌倒在地,但手中的菩萨剑一绞,直接瞥了弯刀的锋芒,随后剑尖一挑,便是七进剑中的和风一剑。

    哲别格眉头一紧,血红的双眼虽然看起来充满兽性,却又不乏理智,自然知道这一剑足以伤到他,弯刀变成了拐杖猛然在雪地上一撑,整个人便跃了起来,随后滚落在秦轲身旁不过三尺的地方。

    几乎是同时的,两人都是出了一脚,一声闷响之后,秦轲在雪地上被平移推出了半尺的距离,知道自己的气血终究不可能真的跟小宗师齐平,随后手腕一抖,菩萨剑已经顺着手臂如一条直线钻了出去!

    如龙一般的菩萨剑狠狠地咬住了弯刀的锋芒,朝露剑的剑意破空而出,直接撞得弯刀向后节节退却。

    随后又是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两人明明躺在地上,竟却像有某种默契那样都没有起身,都在追求着那不过半个呼吸的间歇,那些看似泼皮打架时才用的姿势,每一次的碰撞却都蕴含着森然杀意。

    这小子快得有些怪异,根本不像个三境的修行者……

    哲别格和秦轲连续交换了十四招,越打越觉得心惊,他在草原上征战十几年,生死之间徘徊无数回,这孩子才多大?

    难道这世上的奇才真就这般天赋异禀,不讲道理?

    他当然不能理解,对于一个修行过巽风之术的人来说,自然而然对空气中的风有着无与伦比的亲和力,即使没有木兰在身边教导他的七进剑,他还是能通过风的声音察觉到自己出剑的缺陷,并且不断地加以改正。

    如此持续至今,他的七进剑和当初刚离开荆吴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每一次出剑都老练沉稳,速度奇快,角度刁钻。

    咬了咬牙,哲别格再度一声大喝,弯刀再出,直接压在秦轲的菩萨剑上,几乎是想用剑锋切开秦轲的胸口!

    论修为,秦轲终究差了一筹,无论是瞬间的爆发力,还是气血的充盈程度,而这也是小宗师和三境修行者的根本差异所在。

    他这是……想要起身!

    秦轲敏锐的直觉立即察觉到了哲别格的动作,他知道,一旦让哲别格站起身来,他的处境将更加被动。

    想到这里,他使劲撑住菩萨剑,顺势把菩萨剑的沉重剑鞘塞到胸前用以抵御那直逼心口的锋锐。

    “滚下去!”眨眼之间,秦轲放开了手上的力量,菩萨剑被弯刀上的绝大力量压得下坠,却正好被沉重的剑鞘格挡住。

    气血贯通胸口的秦轲借着哲别格微微惊愕的同时,咬牙爆发出一股力量,用头狠狠地撞向哲别格的眼眶,哲别格吃痛微微起身,秦轲立即捕捉到这一刹那的破绽,随后,他抬起剑鞘重重击打哲别格的头,并飞出一脚,将他踹了开去。

    “好!”曹沛的眼里好似有光,一旁观战的刘德也在这时忍不住笑出声。

    刘德笑叹道:“这小子倒是有些赖皮招数。”

    曹孟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搏杀,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他没想到秦轲会表现得比他想象地还好,点头道:“在武学上,你的眼光总是不错的,否则孤也不会将此事交由他去做。”

    关长羽也跟着笑道:“大哥可不是眼光独到,分明就是对这小子有几分偏爱,这么多年,我极少见到大哥对哪个年轻人能寄予这般厚望。或许……是他身上确实有子云的影子吧?”

    “赵子云……”曹孟沉吟道:“这样的绝世英豪,孤却无缘亲眼得见。刘德,你说你正好指点了他一些东西,是你那一套剑招么?”

    刘德点了点头,含笑道:“是。不过出乎我的意料,更是有些惊喜,这孩子……居然到现在还没用上我教的东西,却也能跟哲别格打得平分秋色,或许……接下来我们还能看到更多有趣的东西。”

    对于旁观者来说,看两人战斗自然是一种十分不错的享受,可对于身处其中的秦轲来说,这一场战斗所带来的压力已经逐渐像泰山压顶般令他有些无法招架了。

    他和哲别格在雪地里又滚成一团,而两人身负修为,每一次挥动兵器都势大力沉,雪地被他们切得纵横分裂,身上也沾上了许多泥土,秦轲也变得好像一只涂了油彩的花猫。

    蛮人们的呼声和百姓们的呼声此起彼伏,而秦轲在这样的呼声之中和哲别格再度一次撞击,在相隔十尺的位置,两人不分先后地站了起来,四目相对,如针尖麦芒。

    这时,秦轲的身后突然响起战鼓声。

    秦轲微微侧目,正看见曹沛那擂鼓的背影,每一次挥动鼓槌,都像是在砸出一道惊雷,从中淌出火焰,顷刻间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燃烧起来。

    在这样壮怀激烈的战鼓声音中,秦轲和哲别格脚下踏破那一片混乱的泥地,如两头盛怒中的虎豹,尖牙交错。

    “打他!秦轲!打他!”对于单纯的稻香村村民们来说,他们丝毫不知气血修行的境界分别,更不明白秦轲如今以气血第三重境界迎战小宗师境界的哲别格是何等少有而艰难的事情。

    孩子们看不清秦轲和哲别格的动作,只能看见两个人影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交错,却依旧在努力地发出稚嫩的呼声,为自己村子这位英雄般的人献出自己的力量。

    秦轲听着这些声音,感受着曹沛为他擂响的战鼓,胸中热血澎湃,自然而然就生出万丈豪情,随着他气血鼓动之间,张口便发出一声长啸,声音穿透云霄。

    此刻他还不知道,以气血驾驭啸声,这是只有小宗师境界高手才能掌握的手段,当初高长恭在叶王陵前一声爆喝便震死了无数玄微子,如今他发出的啸声当然没有那么强大,却也同样卷起了一阵劲风,直面扑打在哲别格的脸颊上。

    哲别格双目一瞪,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再度迈开步伐,每一次脚步落地,都震起了无数松散的黑土,因为持续催动气血,他裸出的上半身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红色,好像有火焰缭绕他的皮肤之上。

    “好!”秦轲忍不住大喝一声,与哲别格过了将近百招,他对面前这个魁梧的蛮人也生出了一份敬意。

    哲别格断了一只手,更因为受伤而需要折损更多气血来维持身体巅峰状态,但这个蛮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和疲倦,手中的弯刀每一次落下,都迅捷如一道惊雷,沉重如千斤巨石。

    秦轲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是畏惧,而是为了腾出足够的空间。

    紧接着,菩萨剑一抖,卷起了混乱的风,第三进海棠顺势而出,顷刻间哲别格被淹没于一片剑芒之中。

    哲别格圆瞪着眼睛,他可以看见每一道刀光,却再也无法捕捉秦轲的身影,即便是靠听觉,他也无法感受到秦轲的存在。

    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但他知道秦轲不可能消失,相反的,他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正在逐渐逼近。

    弯刀割裂了空气,发出如鬼哭一般的呜呜声,漫天的剑影被他劈成了碎片,只是他每一次前进,都会在脚下微不可查地后退两步。

    他在等。

    当锐利的风声钻入他的耳朵的时候,他再度看见了秦轲手中的菩萨剑,锋芒在前进,尽管距离自己还有三尺,但上面蕴含的杀机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仿佛一朵散发着血腥味的花朵在绽放。

    秦轲的手臂猛然推了出去!

    第四进。

    穿云。

    如今的穿云,早已褪去了原本的生涩,取而代之的是厚积薄发的沉稳,层层递进时遵循着某种无法捉摸的轨迹,不断地刺破空气,却又将剑气掩藏于凌厉的风中。

    最后,它化为一道笔直的,一条线。

    哲别格目光凝重,面对这一剑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在他之前刻意地留有退路,所以一切似乎还来得及。

    弯刀的面宽阔而且厚重,当那弯刀横挡在那道锐利的风前,简直如一道铁壁般难以突破。

    秦轲一路向前,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快要追上正在后退中的哲别格,穿云一剑狠狠地刺在弯刀的侧面,两把兵器尚未真正接触,弯刀的刀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十分细小的口子。

    等到穿云一剑的剑势全部吞吐完毕,哲别格终于停下了脚步,大吼一声,弯刀翻转的同时,一记上撩撇中了秦轲手中菩萨剑的剑尖!

    虎口一阵疼痛,秦轲面色一变,来不及多想便一跃而起,菩萨剑脱手不过半寸,却又再度回归他的手中,剑柄带着粗糙的手感握在秦轲的掌心,几乎与他的手臂融为一体。

    他没想到即便在那种情况下哲别格依旧可以冷静出刀,并且还提前预料到他潜藏的杀机而留有转圜的余地,最终破了他在穿云之后暗藏的破雾。

    如此看来,这些在战场上拼杀多年,在血与火的历练中翻滚下来的将领,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打到现在,两个人已经很难再有留手,就算以哲别格小宗师境界的气血,也不可能真的跟他不眠不休地打下去,况且他身上断手的位置愈发疼痛,裹伤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浸染,血珠好像一条断了的线,染红了他脚下的那一片白雪。

    哲别格已经不能再等,他必须要在接下来的一刻钟之内分出胜负,要么胜,要么死!

    只是正当他想要再度出刀之时,眼角却看见一道黑光突然从秦轲的衣领激射而出,半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暗器?哲别格心中一跳,双腿立时一震,沉重的力量使得脚下出现两个土坑,随后弯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浑然天成的圆,直切那道空中的黑光。

    只是,就在哲别格弯刀已经击中那道黑光的时候,他却感觉有些不对,双目微微眯起,却正好看见那道黑光的本相。

    居然是一只巴掌大如小蛇一般的蜥蜴!

    此刻它正用四肢直接扒在他那锋利的刀锋上,向着他的手腕迅速爬来!

    小黑!

    哲别格怪叫一声,手腕一翻,握着弯刀猛然一抖,不料却是完全无法把小黑甩脱下去,甚至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小黑已经上到了刀柄的位置,随着它尖锐地鸣叫了一声,张口便向着哲别格的手指咬了下去!

    “格尼嘛斯!”急切之下,哲别格本能地用蛮族语骂出了脏话,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十分狰狞。

    但再狰狞,他也不敢真的让小黑咬上一下,这东西明显是面前这小子放出来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古怪之处?虽说他小宗师境界可以逼出大多数的毒药,可在这种激战的时候,只要差上分毫,或许就是阴阳两隔,他还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手指松开的一瞬间,弯刀已经被他一脚踹了出去,追上来的秦轲脚步顿时一滞。

    只是这样一来,他手中也就没有了兵器,双手空空……不,应该说单手空空,寒风吹动他脑后的两根辫子,他咬了咬牙,他转了个头就开始向着那柄他插在泥地里的弓跑了过去。

    刚刚接住从天而降的小黑的秦轲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他去拿那把大弓,虽然一把大弓对于只有一只手的哲别格来说顶多只是一根烧火棍,可多少哲别格也是个小宗师中的强手,难保不会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

第六百二十一章 箭手之底牌

    “小黑,记你一功,等回去给你吃顿好的。”看着手上的小黑,秦轲顺手往肩膀上一抛,只来得笑着及说出一句话,随后双膝下沉,踏破黑土,向着哲别格追赶了过去。

    小黑锐利的爪子使得他在秦轲的身上不会脱落,只是它一双大眼睛里似乎显出几分无趣,心想难不成你还敢不给我吃不成?

    吱吱叫了一声之后,小黑又钻进了秦轲的衣领。

    两人的局面已经反转,原本攻势凌厉的哲别格此刻像是一条丧家之犬,奔逃之间的姿势也显得猥琐起来,而与之截然相反的,则是秦轲单手持剑如一道长虹,在巽风之术的加持下他的脚力甚至还要高过小宗师境界的哲别格,瞬息间便到了那身影的后方。

    如果按照常理,只怕他这一剑下去,以菩萨剑的锋利,哲别格就算有小宗师境界的修为,也当场被刺个透心凉,口吐鲜血凄惨而死。

    可不知道为何,秦轲看着哲别格那看起来十分狼狈的背影,却总觉得有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此剑上的力量也就没有那样决绝,而是留了几分余地,似乎是等待着什么。

    事实证明,秦轲并没有猜错。

    就在秦轲菩萨剑贴上哲别格背心的同时,一道锐利的风声却像是跨越了数尺的距离,直接飘向他的面门。

    秦轲微微一惊,菩萨剑荡起一道波澜,“叮”地一声便把那飞来的物什给拍飞了出去。

    居然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巴掌大小,虽然并不轻盈,但在哲别格发动浑厚气血的一记投掷之下,震得秦轲手腕略略发麻。

    但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石头在不断地向着他激射而来。

    原来哲别格刚刚之所以动作猥琐佝偻,实际上是趁着奔跑的过程中,在地上捡起了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石块!

    投掷石块这种事情,本就是军中一项嬉戏的事情,一般不打仗的时候,军中将领时常会把这作为一种游戏让麾下士卒比较,有看谁扔得远的,也有看谁扔得高的,还有看谁扔得准的,花样繁多。

    秦轲甚至还见识过一个并无修行天赋的军士,把一块重约二十斤的石头足足扔出两百多步,这已经是箭矢才能达到的距离,却是军中常有的奇景。

    至于这种活动的好处也有很多,其一是可以锻炼士卒的臂力,其二投石本也是战场上用得上的手段,无论是守城还是两军对垒,沉重的石块都可以成为一种有力的武器。

    只不过当这些石块被哲别格扔出的时候,却要更加强大,甚至已经不弱于那些攻城的投石机。

    这样近的距离,秦轲就算是要躲也不见得轻松,与其狼狈的左支右拙,倒不如索性一往无前,于是菩萨剑化作一道白光,闪烁之间,无数的石块被剑锋所劈断,散落在泥土地之中。

    哲别格一直把手中的石块扔完,整个人像是一只奔狼一样,已经跑到了那张大弓之畔。

    抚摸着那铁胎大弓,尽管因为天气冰凉,但其中却包含着某种温度,让他胸膛中翻滚着灼热的气血。

    他本是沧海的第一神箭手,如今失去了右手,他却完全不甘于只做个废人。

    一个蛮人的尊严与荣耀,在他想要苟且偷生的时候尽皆被抛诸脑后,可当他触摸到自己的那柄大弓,却又好像重新找回了那些在战马上驰骋,在乱军之中斩将夺帅的样子。

    秦轲的身影随后而至,菩萨剑锋芒毕露。

    旁观的刘德却微微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心想秦轲终归还是年轻了一些,不知道这世上但凡成名已久的高手总有他的过人之处,即便是断了一只手,也仍旧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弓弦发出崩响声,利箭锐利的风声几乎盖住曹沛的战鼓之声,秦轲甚至只来得及把菩萨剑下垂,翻转出剑面,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得菩萨剑微微弯着,直接撞得他向后坠落出近两丈的距离!

    在地上重新站定的秦轲这时候才抖了抖自己那发疼的手臂,震惊地望着对面居然是用着残肢配合用弓的哲别格,因为用力,他包扎好的断手处血流如注,然而他左手拉弓的动作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个人已经这个模样了,居然还可以动用他那铁胎弓!

    而且这箭上的力道……

    秦轲终于体会到哲别格在战场上的威力,对于哲别格这样的人,就算是敌方将领与他相隔五百步,也未必能避开他的箭。

    这世上,不是每一个将领都有如他这般修为,也不是每一个将领都有风视之术加持,能在乱军之中捕捉到箭的位置,并在第一时间做出抵挡。

    原来刘德隐晦对自己做的提醒,是因为这个?至于他为何不直接言明,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去体会吧,毕竟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应付哲别格的箭,他这个修行过巽风之术的人无疑是其中之一。

    “也算是上了一课?”秦轲咧嘴笑了起来,望向哲别格喊道:“喂,你这一手可真是好箭啊,只是你这架势,有些不大对头啊……”

    哲别格身为蛮人,很难察觉到秦轲刚刚那句话中“好箭”的谐音,至于秦轲所说的架势不对头,哲别格心里当然清楚,他惯用搭箭的右手已经断了,拉弓的姿势肯定不会如从前那般潇洒。

    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精神再去反驳什么,因为撑住弓臂的断手处不断传来钻心的痛感,一阵阵冲击着他的大脑,几乎令他全身战栗。

    他从前也时常用左手拉弓,可这种生死搏杀的紧要关头,发力终究不如原先那般浑然天成,否则刚刚那一箭,绝不会仅仅只逼退秦轲几步而已。

    “能把我逼到这一步,我哲别格……承认你是个勇士。”哲别格冷声道:“如果你肯认输,给我哲别格一条活路,日后我必定会还你这一份情。乞颜部……也会还你这一份情,我甚至可以请塔木真汗王送你一匹绝世骏马,不会比你那一匹大红马差。”

    哲别格说得响亮,但引来的却是曹孟低声的嗤笑,他对着身旁的刘德道:“这家伙胡吹大气,还送一匹绝世骏马?还不比他那匹红马差?且不说塔木真舍不舍得为他的一条性命还一份人情,单单说那匹红马,那可是高长恭的‘赤火’,放眼整个草原,甚至北至长城之外,只怕也找不出几匹相似的。”

    刘德微微笑了笑,道:“人在这种时候,总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并不稀奇。”

    秦轲倒是没有精神去听周围人的对话,此刻他的风视之术几乎全部集中在哲别格那已经上弦的箭上,他看向哲别格断手处流出的仿佛源源不断的鲜红色,平静地道:“哲别格,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在你烧杀掳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般狼狈的一天?”

    “烧杀掳掠?笑话。”哲别格嘶声道:“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若不抢人家的东西,别人也会来抢你的东西。当年古达部趁着我出去打猎的时候,偷袭了我的营帐,抢走了牛羊不说,还强掳了我的妻子,可怜我那刚刚生产不久的妻子,没能等到我去救她,就因为忍受不了屈辱,一头撞死了……”

    似乎是想到那件令他十分痛心的事情,他的眼睛里也透出悲愤:“事后我杀到古达部,把古达部的所有男人都杀了个干干净净,又把他们的女人全部掳走,送给了我们乞颜部的男人享用……这,便是我们草原上千年不变的法则!”

    随后他的左手再次松开了弓弦,一支铁箭激射而出!

第六百二十二章 七出之传承(二更)

    哲别格口中的草原法则,秦轲其实感触良多,自从出了稻香村,他也算是经历了风风雨雨,对于这天下纷争自然有了许多深刻的体会。

    明明人与人之间相安无事可以安然终老,为什么到头来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明明一人一生不过匆匆几十年,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来来回回,可为何那么多人非要抛去一切,只为心中那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绝世功业?难道这世上的纷争就永远无法停歇,只会一代又一代传承,直到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死尽?

    秦轲暗叹一声,似乎自己从离开村子到现在,他也已经成为了这纷争潮流中的一员,不论是无可奈何的出手还是为了保护什么,坚守什么,死在他手上的,早超过了百人……

    但至少情感上,他并不能认同哲别格所说的这种法则,因为人皆向往安定,就好像稻香村里的那些叔叔婶婶们,哪一个不是希望天下太平,他们才好安心过日子?有些底线,终归是不能突破的。

    他无法认同,自然不会接受。

    站在原地的秦轲半闭着眼睛,已然十分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一支飞来的利箭,它在刺破气流,带着小宗师境界的绝强力量,几乎是转瞬之际便到了他的眉心位置。

    下一刻,秦轲举剑,菩萨剑如一道长虹一路向上,后发而先至地挑中了利箭的尖端,尽管反震而来的力量依旧使得他虎口微微松动,但那一支箭很快像是失去了目标一般,胡乱地在空中旋转,最终坠落泥地之间。

    与此同时,秦轲迈开脚步,脚下的黑土被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随后他整个人“钻”入了风中!

    哲别格不愧是沧海的第一神箭手,左手发箭的速度丝毫不逊于平常,迅疾飞驰的箭矢与风摩擦出令人窒息的破空声,旁观的众人一个眨眼之间便只能捕捉到那些箭矢的残影了。

    而在奔跑之中的秦轲准确地听着被搅乱的气流声,略微偏头,一支羽箭擦着他的侧脸,直向他的身后而去。

    羽箭的速度太快,带起的风势锐利无匹,尽管秦轲已经用巽风之术化解了一小部分利箭的来势,但那道锐利的风还是在他的侧脸留下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无声地渗出了一些殷红的鲜血。

    秦轲脚下不停,甚至单腿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在空中翻滚起来!

    五支箭分别指向了他身体的不同部位,又因为哲别格控制着的力量,竟然让他分不清楚这五支箭到底谁先谁后,又或者,这五支箭根本就没有先后,因为他们是同一时间来到了秦轲的身侧!

    “哧——”的声音之中,秦轲的棉衣被撕裂开数道小口,从他的腰间、胸口、大腿处仿佛张开了嘴巴一般,向外吞吐出雪白的棉花,与天上不断变大的雪花转瞬融为了一体。

    秦轲瞳孔之中映照着那乌黑的箭头,光芒的照耀之下,箭头上甚至还闪烁着紫色的光华,显然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尽管对于他这样有着气血修为的修行者,这样的毒药不至于短时间内致死,可在这种战斗之中,一旦他停下脚步运行气血逼毒,只怕会死得比毒性发作的速度还要快。

    战场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死于这样的手段之中,哲别格的阴狠可想而知。

    所以秦轲必须闪避掉所有的箭矢,更不能停下脚步让哲别格有更多出箭的时间。

    菩萨剑在他的翻滚之中抖出一朵明亮的剑花,如今的七进剑海棠剑意已经融合进了秦轲随手使出的招式之中,剑光仿佛化作了一道银光闪烁的盾牌,根根铁箭还未触碰到他的身体,就被那些银光所吞噬包裹,最终支离破碎。

    半闭着眼睛的秦轲眉头却是一挑,心中有些疑惑:明明他听到的是五支箭,为什么一共抵挡了四支箭,那锐利的风声便停止了?

    最后一支箭呢?到哪儿去了?

    秦轲不知道,但弓弦再度响起的时候,他也已经来不及再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他如今距离哲别格还有两丈,而哲别格自知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若要发箭,势必不能转走,所以胜负之数,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因为连续出箭而拉扯用力的断手处此时变得更加惨不忍睹,鲜血淋漓不说,伤口也肿胀起来。

    哲别格能清晰地感受到裸露的右肩肌肉正在微微跳动,可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左手一触箭囊,四支箭已然在手,一扯之下,整把大弓犹如满月!

    一次射出四支箭这种事情,放在演义戏文之中听起来固然十分厉害,但实际上大多数人如果真正去施行,最大的可能是四支箭都失去准头和力量,胡乱地飞向自己不知道的方向。

    而哲别格松开弓弦的那一刻,这些箭似乎也不能避免这样的道理,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了。

    但秦轲却知道,这些箭不但没有失去方向,而是在……改变方向!

    弧箭!

    草原上的蛮人一生浸淫弓马,无论是马术还是箭术都要高过中原人太多。

    哲别格不愧为沧海第一的神箭手!

    终于落地的秦轲甚至来不及呼吸,便再度鼓起全身的气血,让菩萨剑顺着他的手臂如一条线,斜着向右侧挑开了一支羽箭,脚尖跟着一抬一跺,一支射向他下盘的阴险箭矢立即被他踩在了脚下。

    然而这一支箭力量太强,秦轲踩在上面险些站立不稳。

    秦轲暗道一声“不好”,菩萨剑再度一抖,和风剑招直刺而出!

    他只出了一剑,但两支羽箭却应声而落,其中一支羽箭更是被和风剑意刺成了两半,分别坠落在秦轲的两旁。

    “呼……”终于呼吸一口的秦轲的额头渗透出一颗又一颗的汗珠,他刚刚虽只出了一剑,却已经不单单只是和风一剑,更带上了穿云破雾的剑意。

    剑风同样也成为了一道锐利的箭,正好和那一支羽箭碰撞,将之撕裂成了两半。

    如果是换成以前的他,要做到以穿云破雾两道剑意刺向不同的部位,自然是千难万难,但刘德之前教过他的东西,在此刻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促使他在七进剑的使用上再度前进了一步。

    七进剑虽然是七招,却也是十四招。他不明白,但后来看到刘德那用手指捏成剑诀随手而出的一剑,他才感受到了看似和七进剑相同却又截然不同的剑意。

    短暂一番提点的最后,刘德把手指缓缓从秦轲的脖子上放下来,道:“七进剑的七进势如破竹,却少了一点周旋的余地,所谓过刚易折,若是一个人只知进而不知退,总有一次会撞上铁板,最终粉身碎骨,那又如何能成就武道宗师境界?所以子云在创出七进剑之后,又以七进剑为根本,研究出了七出剑。”

    能进便应能出,进退自如而不失锋锐,这才是真正的七进剑。

    不过刘德最后还是有些遗憾地道:“不过子云虽创出了七出,却因为他去得太早,只教会了我前面的四出。我资质愚钝,此生即便有幸能入宗师境界,想必也是垂垂老矣,我想为他补全这七出终归心有余而力不足……希望将来你进了宗师境界,再帮他把这七进七出全部完善吧。”

    从刘德的话语之中,秦轲感觉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刘德最后一句的希冀,似乎是笃定秦轲此生必定能进入宗师境界,只可惜在秦轲自己看来,他能进入那个境界的难度,应该不亚于找到那个失踪多年的师父……

    不过,刘德既然这样说了,他也真心实意地接下了这份责任,毕竟这世上真正修行过七进剑的人,寥寥无几。

    木兰虽会七进剑,可平生最擅长的却是刀法,高长恭对七进剑略有了解,真正精纯修行的还是枪法,这两人显然都不可能帮赵子云完成遗愿。

    所以,真正能做到并做好这件事情的,只有刘德和他。

    不,只有他。

第六百二十三章 巍巍地势坤

    作为“七进剑继承者”的秦轲在听了刘德那一番话后,确实生出了不少热血的情绪,但显然,他还没能真正领悟到另外的那七出剑法。

    这并不奇怪。

    当初木兰以那样暴烈的方式指导他七进剑,用了数月也只教会了他七进中的五进,刘德方才“临阵磨枪“教他的七出难度只会比七进更上一层,又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一刻间学得精纯?

    “不过我现在的七进剑,似乎比从前更加自如了一些……”秦轲自言自语道。

    何为自如?

    处变不惊,坦然若定而已。

    好比小溪中的流水,即便里面的鱼再如何扑腾,都不可能让水停止流动,因为水往低处流,这是天理。

    剑刺中人,人会死,也是天理。

    哲别格的发箭速度很快,几乎没有太多停顿,换成是小宗师修行者恐怕也很难在这样的重重杀机之中继续向前,但秦轲身怀巽风、七进两种绝学,真正做到了在一步一步踏出的同时,手中剑招不停,一剑又一剑地将哲别格的利箭斩落身下。

    一箭……两箭……三箭……六箭……十箭……

    哲别格把控着这柄大弓,仍然在不断地射出箭矢,但脸色已经苍白如雪,撑着弓臂的断手处皮肉翻起,淋漓的鲜血一滴又一滴地顺着大弓滑落下去,染红了脚下的雪泥。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连那些还在为哲别格神勇欢呼的蛮人都不自主地闭上了嘴巴,看着秦轲的眼神逐渐变得愕然起来。

    这个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头?竟可以如此无视哲别格射出的利箭?

    秦轲当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此时的他正一心一意地去听哲别格每一支箭的声音,同时他也听见了那终于消失已久的声音,那一支消失了足足十个呼吸时间的声音,此刻再度出现在他的耳中更出现在他闭上了的眼睛中,却是那样的快。

    它从天上来!

    秦轲猛然抬起头,睁开的双目之中似乎有紫色的光芒闪过,他终于明白这支消失的箭到底去了哪里,它不是消失了,只是因为哲别格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支箭射向自己,而是射向了天际!

    苍天没有生命,他是一种无形存在的意志,当然不会被一支箭射死。

    而哲别格要射死的,自然是秦轲,就在秦轲还在疑惑这支箭指向的方位似乎已经不可能触碰到自己,可此刻哲别格却再度发出一箭,隔着逐渐变大的雪,撞在了那支箭的末端!

    哲别格咬了咬牙,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随后用尽一切的力气拉开大弓,再度把四只箭射了出去!

    算上哲别格前一轮射出的箭,还有那正在坠落下来的箭,此刻指向秦轲的箭已经达到了八支。

    这是哲别格最为强大的手段,尽管在双臂完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再让箭多出四支,达到一共十二支之多,但即便是八支,这世上也没有多少高手可以从这样可怕的箭幕中活下来。

    但这一次,哲别格却没有任何把握,因为在他看来,秦轲这个人实在是诡异得可怕,明明自己的箭快得眼花缭乱,可为什么秦轲每一次都可以准确地击中他的箭!

    不,他甚至是略有余力地击中他射出箭的箭脊,避开了最大的冲击力!

    长生天……难道你也认为我哲别格该死吗?

    哲别格死死地盯着秦轲,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而在他的对面,秦轲并不如何在乎哲别格口中的长生天,说起来,他此生好像从未信仰过什么神灵,即便是他也会跟着那些叔叔伯伯们念几句求神求佛的话,但其实他的心中从未真正有过这些神灵的位置。

    以前的他只相信师父。

    现在师父不在,他只能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箭幕终于到了他的身边,这些蕴含着哲别格强大气血的箭矢,速度上同样也快得可怕,若是身处其中的人,根本无法用眼睛看清。

    但他的耳朵微微颤动,随后手中的菩萨剑再度划出优美的弧度,剑光一闪之间,再度指向了其中一支箭。

    蠢货!

    哲别格看着秦轲的样子,嘴角终于露出不屑的笑容,他这一次的箭,跟之前的都不同,若秦轲真的以为靠着原先的手段去挑飞拍飞,那便是自寻死路。

    就在秦轲的菩萨剑还没有点中那支箭的时候,箭幕之中的一支箭正好撞中了另外一支箭的末端,把这支箭撞得变了方向。

    尽管这看上去只是哲别格的一个失误,然而就是因为这样一个碰撞,这一支箭也跟着撞上了另外的箭,随后是一场乱局,所有的箭都混乱起来,整个箭幕看上去似乎成了一团乱麻!

    战鼓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手握鼓槌的曹沛站在原地,望着那混乱的箭幕,手下发力之下,竟然是把手中的鼓槌捏出阴痕来。

    即便是他这个旁观者看来,这样可怕的箭幕也根本是避无可避,因为不论哪个方向,都有哲别格的箭,这些箭封死了秦轲所有退路,使得他完全成为了一头在囚笼之中的困兽。

    而最为可怕的杀机,则是那支从天而降的羽箭,沉铁的箭头使得它坠落下来的势头越发可怕,它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柄神剑,带着凛然的杀意。

    顷刻间,这支箭终于到了秦轲的头顶,随后是一声轰然的巨响,在场的所有百姓都是一惊,看着那飞扬如幕的尘土大惊失色,稻香村的村民们甚至不少人以为秦轲肯定是死透了,直接翻了白眼晕厥了过去。

    一旁曹沛手下的那些修行者,也是跟着脊背发寒,这样的一箭,换成是自己真的能承受么?

    唯一还保持着镇定的,大概也只有曹孟、刘德、关长羽三人。

    曹孟修为并不算高,所以无法看穿那烟幕之中发生的事情,但他不认为秦轲会这样简单死去,所以还在眯着眼睛等待后续的发展。

    而刘德和关长羽似乎根本不在乎场中秦轲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每一次迈出步伐,都快得像是一道闪电,每次停顿,他们的手中都会多上一支正嗡嗡作响的箭。

    这些都是哲别格射出来并被秦轲避开的箭,毕竟秦轲的修为跟哲别格仍然有差距,若是把箭全部硬接,只怕会全身气血崩裂而死,但一旦他避开这些箭,这些箭便会冲着周围的人而去。

    刘德和关长羽两人正是百姓们的一道壁垒,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做到了没有让任何一支箭射中场外人。

    只不过相比较体魄强大到根本无懈可击的关长羽,刘德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终究还是被箭身擦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皮肉已经焦黑,从中渗透出鲜血。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淡淡笑了笑,道:“不愧是沧海第一神箭手。”

    他扔掉手中的箭,收拢手掌回到宽大的袖子之中,在没有人看见的黑暗里,他掌心的那道看起来十分凄惨的伤口,居然顷刻间就消失了。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他的双脚踏在大地之上,那么大地也必将以厚德哺育他。

第六百二十四章 兄弟有约定

    烟尘终于散去,秦轲的身影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与之前相比,现在他的模样实在狼狈,在泥地里翻滚过脏兮兮的衣服此时破损得更厉害了,一道长长的裂口从他的肩膀直到腰部,呈现出了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健壮的胸膛。

    一道巨大的伤疤在他的呼吸中起伏不定,如同沉默内敛的怒龙,正在等待下一次咆哮的时机。

    而他的虎口和手腕此刻正在不断地流淌鲜血,渗透了菩萨剑的剑柄,滴落在那被沉铁箭射出的大坑中。

    可即便如此,他的双眼依旧注视着前方,远远望着那双眼写满“不可置信”的哲别格,气势凌厉甚至带着几分嘲讽。

    遗憾的是,这种风姿只持续了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随后他就发出了有些疼痛的呼声,并且赶忙地把菩萨剑换了右手,从自己破损的衣服里掏出干净的手帕开始给自己包扎。

    哲别格的箭术还是十分可怕,无论是那如囚牢一般的箭幕和那一支从天而降的沉铁箭,都足以让公输家那位四爷死于非命,但好在他不是公输察,依靠着风视之术的感知能力,他还是提前猜到了那些箭的方向,并且及时做出了应对。

    只是哲别格的箭力量太大,哪怕他尽可能地避开锋芒去击打箭的脊背,却还是被震伤了虎口,划伤了手腕。

    不过他拼着受伤并且毁掉一件衣服的代价,终究还是避开了那支从天而降的沉铁箭。

    “话说……这上面是什么毒?”秦轲看着哲别格,知道他此刻伤势发作,已经再难射出箭,所以从容不迫地从地上捡起一支尖端有些发紫的箭来。

    他确信上面是有毒的,只是为什么自己运转气血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种毒对他身体有什么损伤。

    哲别格同样震惊于这一点,随着一股剧痛从他的身体中涌上来,他终于把持不住大弓,整个人轰然摔倒在箭袋上,剩下的十几支羽箭纷乱地撒了一地。

    “不可能的……”哲别格颤抖着道:“你为什么没有事情?就算你避开了沉铁箭,可我箭上的毒足以把小宗师之下的任何一人毒得难以动弹,你为什么还可以说话?”

    “呃……嗯?”秦轲先是怔了怔,随后才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头,道:“是这样吗?可我还是能动啊。”他甚至还伸了个懒腰,“你看……没什么感觉。”

    不过在这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他现在这幅身躯,早已经和原本的身躯不同,自己以神龙力量重塑了自己的脏器与经脉,更是净化了黑龙的毒血,才重新变回了一个人。

    可似乎从身体内部的变化来说,他已经不纯粹只是个人类了。

    这天下的毒物虽多,又有几种毒物能比黑龙的毒血可怕?

    所以自己今后就是一个会行走的怪物?秦轲苦笑着也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战鼓再度被敲响,秦轲侧头看了一眼曹沛那奋力击鼓的背影,心神重新聚焦到了这场决斗之中,两边的蛮人早已鸦雀无声,而百姓们则是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哲别格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越走越近的身影,低声哀求道:“长生天,不……”

    秦轲目光如炬,菩萨剑锋芒一吐,哲别格的人头应声从肩膀上滚落而下。

    腥腻的鲜血溅了秦轲一头一脸,他忍不住心中一跳,却终于没有做出任何闪躲的动作,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沧海吗?”漫天大雪之中,曹沛与身旁秦轲缓缓地说着话,眼神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期待。

    沧海军已经提前离去,据说是突然来了什么紧急军情,随着曹孟一声令下,刘德和关长羽也急匆匆地走了,倒是让秦轲有些失落和无奈。

    他本来以为这次能在刘德这里打听到更多有关师父的事情,他也很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赵子云的往事。

    不过刘德临行前许下了承诺,说自己回到沧海,会给他发一封信到荆吴,这总好过秦轲亲身北上一趟要来得便利些。

    只是刘德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此刻依然萦绕在秦轲心中,让他有点参不透其中意味。

    “不要再去找你师父了,或许你有天真的能找到他,可他也有可能不再是你印象中的那个师父了。不明白?呵呵呵,以后你会明白的,好在你还年轻,还可以有很多时间去寻找答案。”

    他是这样说的,然而秦轲总觉得刘德隐瞒了什么没有直说,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没有直说,秦轲琢磨了许久,没有答案。

    “阿轲?”曹沛看着秦轲发呆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轲回过神来,看着曹沛有些歉意地笑了起来:“呃……你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你这家伙。”曹沛也是哭笑不得,随后叹息一声道:“我是说,你真的不和我一同去沧海看看么?我们现在好歹是手足兄弟了,可偏偏才认识便要分别……其实,哪怕你不想在沧海常住,也可以趁此机会随我去感受一下在北方草原尽情驰骋的感觉。”

    “北方草原啊……”要说一点想法都没有,肯定不可能,自从出了稻香村,秦轲也长了许多见识,对外面的世界逐渐有了个大概的轮廓,也收获了不少喜悦。

    多少次他都做好了去北方的准备,反正蔡琰一直吵着要从北方草原一路去看那延绵万里的长城,最好还能翻越长城去到那极北之地……

    但自从得了五行司南,无论是他还是高易水,都弄不明白到底要怎样使用,总还得回去荆吴当面问问诸葛宛陵才行。

    从他离开荆吴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太多时间,而他只找到了这么一件神器,算上高长恭手上的碧落苍穹和荆吴太庙供奉的半截破军,勉勉强强也才三件,至于师父的下落究竟如何,却是越发玄乎起来,实在令人挫败。

    “还是算了吧。”想到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他很快收回了那颗想要自由驰骋的心,无奈地笑了笑道:“大哥,我自然是想去的,可惜我确实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将来……等我腾出空来,必定会去沧海找你的。”

    说来奇怪,尽管他今天第一次与曹沛见面,但当他真正和曹沛跪在一起,面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说出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一份真实的亲近感。

    虽然他和曹沛并非血缘兄弟,但既然真正祭拜过了天地神明,算是是同心手足,自然都有一种亲近感。

    这一路并肩行走,秦轲也大概了解了自己这位大哥的一些情况,还有他那“上承父志,下安万民”的远大志向,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敬仰。

    而曹沛当然一直在用极为真诚的语气劝说秦轲跟他一起北上,协助他一起做事,听到秦轲再度拒绝了自己,曹沛终于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也了解到秦轲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人,叹道:“看来我是说不动你了,也罢,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我虽是你大哥,总不能强行把你绑回沧海去……但你也别忘记了我俩的约定,可一定要来沧海一聚啊!”

    “一定,大哥。”秦轲抿嘴轻笑,伸出手和曹沛重重一击掌,又问道:“那……大哥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曹沛道:“父亲给我留的命令是带着哲别格的人头跑遍各个郡县,让百姓们知道我沧海并非都是烧杀抢掠之徒,反而是为百姓谋求和平的正义之师。你该知道,父亲他要的是一统天下,比起军旅杀伐,百姓民心他更为看重。”

    秦轲点了点头,对此他心中是赞叹的,这个曹孟确实与项楚完全不同。

    说到这里,曹沛的神情变得肃然,抬头望向远方,道:“父亲向来都是我的榜样,他这一生所做的事情,绝不逊色于荆吴的那位诸葛丞相。在我看来,即便诸葛丞相与他易地而处,也不会做得比他更好……当年,父亲委身为人义子,以一郡起家,平定北方,开垦荒地以养百姓,如今才有了沧海十万铁骑,辽阔草原尽在掌握,这得有何等胸襟,何等隐忍,何等智谋?”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只可惜,我大概一生都做不到父亲那般,父亲他,应该也不会选我为他的继承人吧……”

    “为何?”秦轲侧目看向曹沛,疑惑道:“大哥你不是嫡长子么?”

    “我哥哥是才是嫡长子,我排行老二,说起来……我如今的世子之位得来侥幸。”曹沛苦涩笑道:“我哥哥才是那个最像父亲的人,论胆识、论心智、论文采、论政略,他都远超于我,这世子……本也是他的。”

    “那次父亲打了败仗,我哥哥他为了让父亲和我逃走,自己带了一队人马留下来拦截追兵,最后……不敌身死。”

    “直到今日,我依旧常常梦见哥哥把我抱上战马时那个焦急的样子,他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跟紧他,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我那时还小,看见满营的火光和鲜血,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哥哥他一路杀了十余人,将我送到父亲的身边……”

    曹沛低下头,声音沉重。

    说完之后,两人都是沉默,秦轲也只能轻拍曹沛的肩膀,以示安慰。

    曹沛用脚尖踏碎了一块屋檐上掉落的冰凌,故作轻松道:“也罢,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大哥已不在,我总要自己强大起来,继续替大哥护住父亲,护住父亲创下的沧海这份基业。”

    这时,几名沧海骑兵一路而来,每人配备了两匹战马,当先一人单手抱着一只方形的盒子,至于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秦轲和曹沛自然心知肚明。

    “我要走了,日后再见也不知是何时……”曹沛用力地揽住了秦轲的肩膀,与他并排站着,望向天边那一轮即将落下的红日,郑重道:“你要记住,我们是兄弟,那么此生我都会护着你这个弟弟,今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虽说我手头的东西并不多,但只要你想,即便带上我麾下所有精骑,我也一定护你周全。”

    他的语气真诚,令秦轲心中生出一股暖流,微微有些感动。

    秦轲从没有机会享受手足之间的相亲相爱,毕竟儿时父母惨死,妹妹又……

    后来虽说与师父相依为命,但他向来只当师父是长辈,亲近中带着一份感恩和一份敬意。曹沛却不同,他年长几岁,两人站在一起,倒真像一个外冷内热的兄长带着一个涉世未深的弟弟的那种感觉。

    “我知道了。”秦轲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哥你也要小心。”

    “小心?”不知为何,曹沛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我一直都很小心,你不必挂怀。”

    他慢慢松开了秦轲的肩膀,转身便上了战马,看着前方漫漫山路和簌簌的大雪,曹沛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回头对着秦轲微微一笑。

    马鞭声在寒风中噼啪作响,一行人绝尘而去,宛如雪中飞舞的一条狂龙,顷刻间便已经跑出数百步之外了。

    秦轲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有些怅然若失,而此刻的他,当然不知道那份“紧急军情”的来由,更不知道此刻稷城的风云涌动,几乎已成洪水滔天之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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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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