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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 拼杀(二更)

    一连串交手之中,可以说他根本没有留手,却仍然没能给四名军士带去什么强有力的杀伤,看来这四人的实力还在他的预估之上。

    他都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那两名被自己劈得倒飞出去的两人已经重新持着长刀向着他的方向走来,虽然他们不可避免地在那一劈之中受了些伤,但不足以让他们失去战力。

    这是一群棘手的人……而且如果再来一些巡防营普通军士,场面恐怕会更加棘手。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因而没有再等下去,长戟微微一抖,直刺而出,迎着两把长刀,仍然一往无前,虽说小巷子里并不适合长戟的全力施展,刚刚他的横扫也是握在中端,而不是末端,但毕竟这是战场上的兵器,群战的兵器!

    所以他没等四人合流,而是先一步地奔跑起来,长戟在地上拖出一串水花,直冲那两名向着他奔袭而来的军士……

    只一瞬,长戟直刺而出!

    高长恭曾说他威猛有余但变化不足,所以才给他选了一柄长戟作为兵器,几番较量之后他的长戟已然狠狠地压在一柄长刀的刀刃之上,而刀脊则是压上了那名军士的胸口。

    要冲出这条小巷……

    阿布看着围上来的另外三人,胸中喘息愈发急促,长戟重二十斤,并非能够久战的兵器,刚刚一轮挥舞拼杀之中,他耗费的气力绝对是其他四人的几倍之多。

    他看似打算再近一步,压住那刀刃让锋芒直接切入军士的血肉之中,然而未曾想他竟猛地收回了长戟,一个纵身从那名军士头顶上跃过,长戟倒推一把,将那名军士扫了出去,刚巧撞击到迎头挥刀而上的那三人。

    阿布没有时间回头去看,拔腿就向着巷子口狂奔而去。

    风雨之中的尖啸再度响起,带着一股子阴冷死亡的味道,阿布眉头一挑,双腿一顿身子一侧,同时,一支弩箭刚巧掠过了他的侧脸,随后他挥起长戟挑飞另外一根弩箭,继续一路向前。

    但很快,很快,第三、第四根弩箭又到了!

    阿布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痛恨手弩这种东西,那些看似轻巧却蕴含饱满力量的弩箭,几乎像一只只跗骨之蛆一般追着他的脚步,让他无处可逃。

    他不是沧海的虎豹骑,没有穿着能抵御箭矢的铁甲,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顾只闷头逃跑,只怕会在几个瞬息之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身。

    他当然不可能让那些人得逞,于是下一刻。他的手中,长戟仿佛化作了一架风车,闪着清冷的刀光,切开雨幕,随着空中的雷声滚滚而至,阿布顺势旋转,长戟带着巨大的劲力直劈而去,斩在了追过来的一把长刀之上。

    紧接着,另一把长刀则顺着长戟的木杆从侧边直冲阿布握紧长戟中段的手指,这名军士已经看出了阿布的神威有一半是在仰仗这沉重的长戟,既然如此,就干脆逼迫他松手!

    但阿布却猛然地抬起长戟的尾端,自下而上地一挑,直接拍中了那握刀的手臂!

    中了!阿布心中振奋,长戟末端虽然没有锋芒,但这样的力量之下,就算是个修行者的手臂也难以承受。

    军士闷哼一声,长刀落地,捂着手臂向后踉跄几步,从阿布这边看过去,那只被捂住的手臂显然已经骨折,就算他能用左手握刀,可左手和右手的灵便程度相差甚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算是半个废人了。

    不过阿布知道自己体力消耗很大,也不知后续还能再撑多久。

    看着另外两人查看袍泽伤势的那一刻,阿布再度转身,拖着长戟奋力奔逃。

    唐国手弩的射程并不如墨家手弩,稳定距离只能达到一百步,超出这个距离,难以保证杀伤,而他要的,就是跑出这一百步。

    刚刚几名军士都已经射出了自己手上的弩箭,要临时再装弩,总还是要些时间。

    借着这个时间差,阿布硬是跟他们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两名军士把手弩重新塞回了腰间,对着另外一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去照顾那名受伤严重的袍泽,然后持着刀,向着阿布穷追而去。

    阿布一路拖着长戟而行,面前再无阻碍。

    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天空阴沉得犹如梦魇,雨水扑面而来,阿布一路眯着眼睛向前奔跑,几乎已经要出了巷口,但在这时候,却有一把无柄小剑迎面而来。

    小剑通体皆黑,光芒内敛,在雨中更是难辨形体,阴诡奇绝,当它穿过重重的雨幕,被发现之时,它已经到达了阿布的眼前。

    阿布想要举起长戟抵挡,却发现沉重的长戟根本来不及做出这样的反应。

    那柄小剑穿过了长戟的木杆,向着他的喉咙,逼近了过去,冰冷的锋芒触及到了他的肌肤,他感觉到一丝痛楚,恐惧终于像是潮水一般弥漫了上来。

    我这是……要死了么?

    只是还没等他转过念来,就在他的喉间,却传来了一声金铁交织的声音!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直冲他的喉间,竟是硬生生地击飞了那柄黑色无柄小剑!

    之后,明晃晃的匕首和黑色无柄小剑在空中不断地纠缠,相互碰撞,缠绕又分开,看起来像是一对黑白的小鸟在这大雨之中相互传情,但其中却带着十足的凌冽味道。

    而随着匕首不断攀升,它终于摆脱了无柄小剑的纠缠,宛如鸟雀投林,向着一个方向一闪而逝。

    随后,随着一身痛哼,就在房顶上,有一名身穿甲胄的军士滚落下来,卷起不少瓦片一起随着他坠落房顶。

    而黑色无柄小剑也像是被抽干了力量,无力地飘动着,很快就坠落地面。

    阿布却没有太多迟疑,不管匕首到底是谁在控制,可这名军士显然就是控制这柄小剑的精神修行者,他奔跑着,一声爆喝,长戟一记直刺,直接穿透了刚刚站起身来的军士!

    鲜血顺着长戟的锋芒缓缓流淌,却又被大雨很快就冲散,带着血花的雨水坠落在地面,盛开残忍又瑰丽的鲜花。

    这时候,匕首才终于从空中落下,但与之前那股凌厉劲相比较,现如今这柄光亮的匕首的飞行轨迹显出几分颓丧,歪歪扭扭得就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忽上忽下之间,骤然坠落在阿布的面前。

    阿布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匕首,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操纵着它,但至少这样子看来,那人在经过一轮交锋之后,也受了一些伤,与匕首之间的联系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紧密。

    精神修行者与精神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虽然许多时候并没有**上的接触,但伤势却很可能会比气血修行者的**伤势严重得多,阿布曾经就见过一个从战场上回来的军士,虽然他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但在受伤之后,却成了一个后半生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废人,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照料。

    而更严重一些的,则是直接成为“活死人”,即使他们还活着,会呼吸,有心跳,却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一般,陷入了沉睡,就算是用针扎也不能让他有半点知觉。

    大夫遇见这样的病人,除了开几幅养身的补药之外也没太多法子,纵然病人亲属能靠着灌米汤这种方式延续他数月的性命,可如果他自己不能恢复,也只能是节哀顺变了。

    “不管怎样,希望你还好。”阿布喃喃道。

    之前来唐国途中与山匪争斗的时候,他就承蒙一位无名的精神修行者相助,也不知这次的是否与之是同一个人,但不论如何,如果不是他帮助自己挡住了那一剑,只怕现在自己早已经死去,这样的恩情,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报答。

    但他的感慨只是短短的一瞬,身后传来脚步声和怒喝,三名持刀的军士终于到了,眼见袍泽死在他们面前,他们原本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也出现了怒意。

    三把长刀吞吐着白光,如风卷雪,撕裂雨幕。

    阿布手握长戟,力如拔山,随着双臂一阵,长戟在空中抖出一朵锋芒之花,叮叮当当与长刀打成一片。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支穿云箭(三更)

    长戟舞动如风,带起无数迸溅的水花,向着四面八方激射,隐没了阿布的身体,更蒙住了两名持刀者的眼睛。

    随后则是如万钧雷霆般一扫,长戟拍飞了一人,倒转过来,直刺那名已经到了自己身后的巡防营军士。

    之前一连串的战斗已经让阿布有几分疲倦,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只能是被拖死在这条看起来狭窄的小巷子里。

    三把长刀如同樊笼,不断地试图封锁他的长戟,然而长戟破空而至,却如同开山斧一般,将这座樊笼劈得七零八落。

    随着阿布一声厉喝:“中!”,长戟破开雨幕,破开长刀的守势,深深地没入一人的肩膀。

    大团大团的血液涌了出来,中戟的军士一声痛哼,眼神凌冽,却根本没有逃离,而是抛弃了长刀,猛然地伸出双手,握住了长戟的木杆!

    多年袍泽死于阿布之手,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这些在军中以命向托的军人,纵然长戟深入骨骼,即将废掉他的一只手臂,可他仍然还是没有放松半分。

    阿布双目圆瞪,一声大喝,在地上猛然一跺,就这么向前推行起来!

    军士在阿布的力量之下不断地后退,剧痛迷糊了他的意识,而阿布避开两把从身后袭来的长刀,双腿一沉,一抽长戟的同时,一记上挑,一颗大好头颅竟然冲天而起!

    “老五!”持刀军士一声爆喝,没有想到这么快他们又失去了一人,疯狂地握着长刀,略向阿布的双腿!

    阿布长戟回旋,卡住两把长刀,同时不断后退,顺势一脚把刚刚军士跌落在地的长刀踢了出去,锋芒闪烁,直冲一名军士。

    只是他有些沉重的呼吸已经出卖了他内里的虚弱,气血修行者的耐力虽然比普通人强上不少,可在这样激烈的搏杀之下,他每一刻都是全力以赴,原本他觉得自己还能多撑一会儿,但疲倦最终还是在更早的时间追上了他,并如沉重的巨石一般压在了他的背上。

    他看着距离自己不过是几十步的巷子口,可以他现在剩余的体力,逃离未必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如果自己不能甩掉两人,很可能只是空耗体力,最后死在长刀之下。

    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杀死两人,从绝境之中,硬生生地闯出一条生路来!

    可这谈何容易?

    阿布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身上在几轮搏杀之中被割裂出来的伤痕,血液逐渐透出布衣,又很快被雨水冲淡,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或许……

    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雷声滚滚,忽然有几支羽箭穿过重重黑暗和雨幕从天而降。

    手握长刀的两名军士本已经向着阿布挥出长刀,却在这一支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羽箭面前,不得不收回刀势,向后退了一步。

    随后羽箭落地,深深陷入泥泞,只留下羽箭末端的白羽仍然颤抖。

    不是巡防营的短弩箭,而是长弓上用的长箭。

    而阿布震惊地抬头,看着那羽箭末端的白羽,他可以确信,这支羽箭绝对是自己见过、甚至亲身承受过的箭!

    鱼儿的箭!

    雨夜之中,一身劲装的鱼儿在房顶不断地奔跑,腰间背负的箭筒随着她矫健的身形一晃一晃,虽然她全身也早已经在大雨之中湿透,但眼神却仍然凌厉如箭,随着她一栋屋子高高的房顶上跃出的那一刻,她腰间的箭筒中抽出两支羽箭,搭在弓上。

    用过长弓的人都知道,要控制两支箭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多一根箭上弦那么简单,射出的两支箭如果不经过精确的计算,发射出去之后很快就会变成没头苍蝇,四处乱撞,就更不要说射中敌人。

    而鱼儿单手控弦,人在半空之中,手上的动作却先得娴熟无比,随着她的手指一松,两支箭已经离弦而出,在空中甚至还微微打了个旋转,分别从两边向着两名持刀的军士呼啸而去。

    她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自己的羽箭是否击中,当他落在屋檐上的时候,已经再度开弓,同样是两箭射出!

    两名军士退后,长刀斩落羽箭,却也为羽箭上蕴含的巨大力量有些震惊,手弩的弩箭之所以威力巨大,是因为有特殊的机括和刚硬的弓弦积蓄了强大的力量。

    而人用长弓射出的箭矢,却完全取决于长弓的材质和开弓人的力量,而那个女人双箭连射,不但精准,力量之大,足可以穿透甲胄,这样的箭术,令人惊叹。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这个女子并非他们的友人,而是他们的敌人。

    在高高的屋顶之上,鱼儿可以说是边跑边射,一刻不停,只是在五口呼吸时间内,她已经开弓三次,每一次放箭,弓弦都犹如霹雳。

    六支箭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射向两人的头、胸口、大腿,虽然中间仍有空档,并不如连珠箭那般如狂风骤雨,却也已经如潮水拍打海岸,一浪接着一浪。

    两名军士不敢小瞧,步伐连退,长刀连连斩出,把羽箭纷纷斩落地面,但就在这时候,阿布却已经握着长戟冲了上来!

    机不可失!

    阿布一声大喝,长戟突出如龙,一人直直地杀入了两人中间,左扫右劈,一时间竟然没人能阻挡他分毫。

    而鱼儿再度连发了四箭,再想伸手到箭筒中取箭,然而箭筒之中已经空空如也,无一支箭可以用。

    既然如此,她索性抽出匕首,把切断了捆绑着箭筒的带子,又把长弓背负在身上,干脆利落地从屋顶向下一跃。

    论修为,她还真没有强可以随意跳楼的程度,自然她这一跃并非直直地从高空落下,而只是落到了满是瓦片的房顶上,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四处飞舞的瓦片拖慢了她下坠的速度,而就在屋檐的最边缘,她双手猛然地一抠,整个身体轻若柳絮一般荡了几荡,在院墙之后的身影就此隐没。

    反观阿布那头,在他威猛如虎的攻势之下,两名军士不断后撤,再默契的配合,也很难在他气势如虹的时候正面交锋。

    而更重要的是,刚刚那名使用长弓的女子正在向他们这个方向直冲而来,如果让那个女子加入战团,他们还能战胜吗?

    其实不用说,他们心中就已经得出了答案。

    自然,即便他们心中再不服气,也只能对视一眼,默契地后退,奔跑之间带起了那具属于自己袍泽的尸体,向着巷子外而去。

    阿布没有阻拦,只是微微喘息,手上长戟驻地,目视着他们离去。这几名军士可以说是尽职尽责,打到现在,就连阿布心中也得生出几分尊敬。

    他们之间的争斗,只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自己要保护群芳国的人,而他们则奉上命要清理群芳国大使馆,说不上谁对谁错,既然如此,让他们把袍泽的尸体领回去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但就在这时候,鱼儿到了。

    “为什么不杀他们?”鱼儿望着那几名拖着尸体的军士,冷声问道。

    阿布摇了摇头,道:“既然他们要退,我也就没必要再跟他们你死我活……况且……”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要我现在再追上去杀死两人,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鱼儿微微点了点头,也算是接受了阿布的这个说法,只不过他没有告诉阿布的是这几名军士在出了巷子之后,不可能还有命活着。

    群芳国虽然地小人稀,但不代表手下没有几个趁手的修行者,乔鲤跃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唐国的警惕,在定安城之中留下了不少的暗桩,一旦在必要的时刻,就会全部激活。

    现如今,这座巷子之外至少埋伏了十余人,他们的天职就是杀人,自然不会如阿布一般对敌人抱有怜悯。

    “婵儿呢?”鱼儿看着阿布,认真问道。

    阿布面色一变,想起了还在马棚之中瑟瑟发抖的鱼儿,赶忙地拖着长戟向着院落而去。

    一手推开木门,阿布就是一惊,那匹趴在马棚里的瘦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怎样激烈的战斗,仍然是百般聊赖地拒绝着干草,嘎吱嘎吱嘎吱。

    而婵儿却躺在马棚之中,身上还披着自己的外衣,但面色白得可怕,像是生了重病一般。

    就算受了冻,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第二百八十七章 匕首的主人

    阿布赶忙地扔下长戟,向着婵儿跑了过去,但鱼儿的速度却要比他更快,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是跪在了马棚里,双手穿过脖后,搀扶起虚弱的婵儿。

    “鱼儿?”婵儿看清了面前那张被雨水打湿的脸,略微有些惊喜地呢喃着。

    鱼儿却是摇了摇头,嗔怪道:“我就怕你乱来!”

    说着,她从婵儿的怀里摸索了一下,找出了一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大拇指粗的淡黄色药丸,塞进婵儿的嘴里。

    “咬碎些,我给你接点雨水。”鱼儿道。

    婵儿愁眉苦脸,低低地道:“可苦了。”

    但说归说,她还是十分老实地咀嚼起嘴里的药丸来。

    鱼儿看了一眼阿布,阿布会意,但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盛水的器具,只能是双手捧了一些,就这么递到了婵儿的面前。

    婵儿小小地吞咽了几口,终于把药从喉咙咽了下去,感觉到一股温暖从小腹之中攀升上来,无力软弱的身躯总算有了几分力气。

    “你怎么了?”阿布皱眉看着她,身上常备着药,难不成是什么旧疾?

    “还能怎么了?”鱼儿没好气地瞪了阿布一眼,“还不是要为了你这头大蠢驴。”

    婵儿忍不住笑了笑,道,“鱼儿,这不怪他,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说着,她闭上眼睛,风雨之中,有一道亮光闪过,一柄匕首静静地飘了过来,落到了她的手里。

    阿布瞪大了眼睛:“你……”

    这叫什么事儿?原来刚刚用匕首在帮自己的那个精神修心者不是旁人,而是在马棚里柔柔弱弱的婵儿?

    婵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说过我能帮你的,不是么?”

    “是……可这也太出人意料了一些。”阿布微微苦笑,心想自己还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不过这么一来,当初在商队遇袭的时候那个出手相助的精神修行者还是另有其人?

    “你是受伤了?”这些事情,可以留着以后慢慢想,现在他更担心的是婵儿的身体。

    婵儿摇了摇头,道:“没有,老毛病了,几年前我修行精神的时候出了一些岔子,所以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不过这几年慢慢好了,就是不太适合跟人动武。”

    “你还好意思说。”鱼儿哼声道,“太医都说了,你这病得静养,这一晚上你又是被雨淋,又是强行跟人争斗,到时候真出什么问题,我可不管你。”

    婵儿嘴角带笑,她知道鱼儿只是在说气话,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姐妹情谊深厚,她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不管?

    “没事的,太医也说了,这几年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很快我就可以继续修行了呢。”婵儿安慰道:“你也知道,太医嘛,他们都喜欢把事情往严重了说,他们只是怕乔姐姐怪罪罢了,我吃完药,休息休息就好。”

    鱼儿微微点头,但还是恶狠狠地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休息,别再乱动什么脑筋!”

    “好。我知道啦。”婵儿无奈地笑着,可很快又忧虑起来,“姐妹们……怎么样了?”

    鱼儿却是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道:“已经安全了,还好国主预先安排了地方,现在他们都很好。”

    “那……琳姐呢?”

    鱼儿微微一顿,但还是没有隐瞒,低沉着声音道:“还没有消息。”

    鱼儿也不管婵儿的脸色变化,只推了推阿布让他帮忙,借着阿布的力把婵儿背到了身后。

    “定安城现在局势很乱,大营的一万大军叛了,整座定安城的防务都已经落入了叛军的手里,虽说宫里暂时还没传出什么新消息,但此地不宜久留,先去和姐妹们会合再说。”鱼儿不忘看向了阿布,问道:“你跟我们一同走么?”

    阿布微微一愣,双眼又盯着婵儿入了神,但听鱼儿刚刚说的局势,他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一万大军也叛了?那阿轲在宫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似乎是在内心之中进行了几轮博弈,他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些事情,得回去一趟。”

    “你要走?”婵儿眉头紧皱,满眼担忧。

    对于阿布要离开,鱼儿并不反对,但想到之前那两封来自张芙和乔飞扇的信件,和今天一晚上阿布保护婵儿的表现,她此刻已经把阿布当成了自己人,自然也会多几分关切。

    她上下地打量了一下阿布,道:“你最好还是跟我们一起去休整一下,换身衣服。你现在这幅样子,在街上非得被人抓起来不可。”

    阿布看了看自己身上撕裂的衣服和那些还在渗血的伤口,知道鱼儿说的是实话,而婵儿这时也插言道:“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处理一下伤势吧,你这个样子,我不太放心。”

    阿布心头顿时一暖,更有了几分欢欣,也就点头应承下来。

    门口走进来两名身穿夜行衣的武士,一人撑着与衣服一色的雨伞,一人双手托着一件狐裘,鱼儿接过之后一抖,翻转了一下就披在了婵儿的身上,甚至把她的整张脸也给遮盖住了。

    狐裘的毛发足以阻拦住大部分的雨水,而里面更是缝制了双层夹棉,即便是冬日狂啸的寒风也无法渗透其中。

    狐裘之下,婵儿瓮声瓮气地道:“你这么盖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鱼儿则是哼声道:“看不见才好呢,免得你又乱来。”但很快,她声音温和起来,“你累了,在我背上睡会儿,一会儿就到。”

    婵儿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双手环抱鱼儿的脖子,用冰凉的脸颊轻轻摩擦鱼儿温润的肌肤,带起鱼儿一些鸡皮疙瘩,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也少不了女儿家之间的打打闹闹,但今天她也确实累了,只是蹭了蹭,就闭上了眼睛。

    几人就这般一路出了巷子,数十名群芳国的武士早已经分成几只队伍,分别隐没在各处,清理着挡在必经之路上的巡防营的军士。

    虽然巡防营的人数相比较群芳国的武士仍然多出数倍,但高手的数量也不可能太多,刚刚一役,巡防营已经葬送掉了他们顶级高手的一小半,在群芳国这些久经训练的武士面前,就显出几分羸弱来。

    当然,群芳国的武士们也不可能真的毫发无损,光是在路上,阿布就见到了不下十具身穿夜行衣的群芳国武士的尸体,刚刚鱼儿蒙住婵儿的头,一方面确实想遮挡大雨,另外一方面,显然也是不希望她看到这些惨状。

    今夜必然是一个流血的夜,雨水可以冲掉那些在街头巷角的血迹,却不可能掩埋地上的尸体和断肢。

    甚至相比较整座定安城,这只不过是一场很小的杀戮,大雨已经降下来了,可这座城市中的山洪仍然还在酝酿之中。

    “一万六千人……”阿布一边跟着鱼儿快步行走,一边沉吟,这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高易水和景雨他们是否有想出什么对策?

第二百八十八章 阿轲归来(二更)

    米铺。

    雨水漫过了台阶,这条小街的排水渠年久失修,在这样瓢泼大雨之下已经无力再将这些雨水排到城外的河流之中,反而开始向上“咕噜咕噜”地冒起水来。

    而随着木门被轻轻叩响,米铺里的伙计撑着伞走进了院子,对着外面喊道:“来了……谁呀?”

    外面没有人回应,仿佛刚刚的敲门声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而过了一会儿,木门再度被敲响,伙计警惕起来,站在门前,对着门外再度问道:“谁?”

    随后门外传来一声叹息,一个冷漠的声音道:“所以我一直很讨厌跟老鼠打交道。”

    伙计瞳孔猛缩,伸手就要去腰间拔自己的匕首,然而一柄匕首却用远比他想象中更快的速度从门缝之中伸了进来,只听得“铮”地一声,包铁的门栓竟然在一瞬间已经从中断开。

    木门开了,门外站着一人,夜色之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大黑伞遮住了雨水,也遮住了这片天。

    阴影好像在他身上缠绕着不肯离去,只剩下他手上那柄光芒流转的匕首在雷光之中闪耀。

    伙计怪叫一声,转头就跑,却并不是因为恐惧或者贪生怕死,而是他已经明白自己绝对不是面前这人的对手,他要把消息传递道地窖,让景雨等人做好准备。

    匕首划过空气,在嗡嗡声音之中正中他的肩肩膀,疼痛让他扑到在地,溅起满身泥泞,而站在门口的那人把腋下夹着的人放了下来,把大黑伞遮盖在他的身上。

    “告诉里面的人一声,他们要等的人已经回来了。”随后,他转过身,走入雨水之中,刹那间就消失了身影。

    “是谁送来的?”等到景雨等人走出门看清楚躺在大黑伞下那人竟然是秦轲,大喜的同时,也是大惊,明明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子还在王宫里,结果他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回来了?而且……还是别人送回来的……

    “不知道。”伙计捂着受伤的位置,匕首仍然扎在他的肩骨中,“他没有说自己是谁。”

    高易水和景雨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几分散不去的震惊。

    既然能把秦轲送到这里来,显然那人对这里了若指掌,可既然他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显然不是自己人,这样说来,他们这些藏身米铺的人岂不是早已经暴露?

    景雨苦笑着想,可笑自己还以为这间米铺安全无比,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过狭隘了,天下英雄辈出,哪里有那么多想当然?

    “你下去吧。”景雨看着他受伤的位置,道:“把伤口处理好,别得了七日风。”

    “是。”伙计恭敬地拱手,然后捂着伤口走向米铺内。

    高易水则是从地上扛起了秦轲,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忍不住嘲讽道:“一晚上不让人省心,可偏偏还真让你逢凶化吉了,真是出人意料。”

    “我带他上楼。”高易水对景雨道。

    看着高易水的背影,景雨叹气道:“这间米铺不能再留了……”

    一旁的伙计肩膀一抖,低头道:“是。”

    景雨心里分析着:或许不用急于一时?既然那人会把秦轲送回来,至少证明他们并不想与我们为敌,甚至在将来某个时刻,还能有所来往。

    但转而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皱着眉叹息了一声:“不,我还是太年轻了一些,我本不该这么心存侥幸。心存侥幸者,赌徒是也。既然他能找到这间米铺,显然摸清楚了我们的谍报根底。别说是这间米铺,甚至只要那人心念一动,可以把我们连根拔起,不过现在看来那人应该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为今之计,还是应该先关停米铺,防止另外的人顺着他查到这里。”

    景雨吩咐着身边的伙计:“去吧,赶紧去准备,米铺就转给福欢酒楼的王掌柜,之前也谈过的……”

    “明白!”伙计伶俐地点头,也不顾大雨滂沱,撑着伞就跑出门去。

    景雨又对身边另外一名伙计叮嘱道:“关掉米铺之后,要对整个定安城的系统重新梳理,尽可能精简,减少消息泄露的机会。”他望着大雨,声音里有些冷意,“虽然那人暂时对我们没有敌意,可我们做这一行的,从来没有把自己人的生死交到他人手里的规矩。”

    “是。”伙计道。

    秦轲醒来的时候,大雨未停。

    熟悉的房间里没有开着窗,但从缝隙里可以看见有一些雨水在缓缓地滑落。

    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毕竟在这之前,他已经做了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有的梦是他回到了小时候,一身金光闪闪带着一包袱的大饼从天而降,到了自己爹娘的面前,用几乎是气壮山河般的气势把大饼递了过去。

    有的时候则又看见了那条曾经梦见过的大鱼,只不过它突然破开了水面,长出了翅膀,从血肉之中钻出羽毛,变成了一只大得望不见边际的大鸟……

    鱼怎么会变成鸟?

    他脑子有些乱,不过还是梳理出了自己应该还在王宫里的记忆,然后看着这明显就是在米铺的房间,有些头疼地咕哝道:“估计还是没睡醒,我再睡会儿。”

    秦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王宫这样的凶险之地还睡得着,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可是很快,有一只手在他脸颊上挠了挠,秦轲有些烦,挥手一挡,也不睁眼,只是轻声哼哼:“别吵,我不想做梦了,我想赶紧睡醒了离开这鬼地方。”

    高易水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力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啊……”虽然修行者的身体强健,但不代表不会感觉到疼痛,高易水这一巴掌用了不少力气,顿时把他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

    “真睡迷糊了?”高易水笑着道:“好歹也躺了半个时辰,再躺下去我可要去城北给你订棺材了啊。”

    秦轲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真真切切的是高易水,又摸了摸自己疼痛的屁股嘶,做梦好像不会感觉到疼的对吧?

    “老高……”秦轲嗯嗯唧唧道:“我……这是……”

    “别看了,是我没错,你现在真的是在米铺呢!”高易水没好气道:“一晚上没消停,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不?”

    “我……”高易水的问题把他给问住了,做了太多的梦,脑子里又有些混乱,竟然一时间懵懵懂懂的,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拉扯着被子,秦轲坐了下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理清楚一些混乱的部分:“我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王宫……哦对了,太史局……”

    “没错,太史局!”那个老人高大的身影再度映入脑海之中,他瞳孔猛缩,他终于想起来了,而那股让他晕厥的剧痛似乎也在这一刻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喘着粗气,甚至怀疑自己的胸口仍然镶嵌着那位老人的手指,赶忙扒开身上的衣服。

    衣服已经换成了新的麻布衣衫,是高易水在他睡着的时候帮他换上的。

    可是那衣服底下……是光洁的皮肤。

    就连一个伤口都没有的……

    白净光洁的皮肤。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先天术法与神启(三更)

    “怎么会这样?”秦轲又开始头疼起来,难不成老人的事情才是一场梦?可这些在记忆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对了。小黑!”秦轲想到一个最能证明他记忆是否出错的见证者,在昏厥之前,他迷糊地感觉到小黑冲了出去,“小黑呢?”

    似乎是听见他的喊声,原本趴在桌子上有些无聊的小黑顿时抬起了头,纵身一跃,像是一道黑色闪电般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小黑。”秦轲握住小黑,看着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道,“你都看见了对不对?”

    小黑当然不会说话,但他的智力足以听懂秦轲在问他什么,于是它像是人一般,轻轻地点了点头,“吱”地叫了一声。

    “果然。”秦轲一喜,确信自己没有记错事情,但还是有些迷惑起来,“可为什么……”

    高易水皱眉看着他,道:“你到底怎么了?真睡迷糊了?”

    “不是。”秦轲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从头说起吧。”

    高易水点了点头,他也正想了解一下秦轲在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那个把他送到米铺来的人又是谁?

    一方面是他被挑起了好奇心,另一方面,他也有那么点危机感,跟景雨的想法差不多,那人既然能找到米铺,想要摸清他们这些人的底细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被人单方面地看穿,高易水一时还真不习惯。

    于是两人就在这雨夜之中对面而坐,从秦轲跟着郭胖子的牛车怎么入的宫,从御膳房再到案牍库,再到太史局,从冯公公到武庭、芦浦,最后到那个老人,秦轲竭尽全力地回忆着,一点一点地详述给他听。

    高易水也听得入神,时不时也在一些不清不楚的部分提出几个问题,很快便摸清了整件事情的大致脉络。

    “先不说那个两个山匪。”高易水沉吟道:“你说……那个老人应该是在太史局里静守了很多年,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没有。”秦轲无奈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他这么说,我也只能这么信。”

    高易水点点头:“看来唐国的水很深啊,如果这个老人真是圣人,只怕将来会是扭转天下大势的人。”

    “圣人到底有多厉害?”秦轲早早地就想问这一句。

    “我哪儿知道。”高易水耸耸肩,道:“我也没亲眼看过,不过典籍里倒是有寥寥几句形容了一下……说‘适逢大水,大河泛滥,苍生有倒悬之危。圣人出,于地连行七步,以两指截断江流,民遂安’,大概就是这样了。”

    “两指截断江流?”秦轲被吓到了,“妈呀,这还是人吗?”

    “那就更不知道了,典籍里并没有做过多描述,也没见其他典籍有说到谁真的修行到圣人境界,甚至就连‘圣人’这一称呼是从何而来都说不清楚……或许,正是志怪小说里提到的……神仙?”高易水却又摇了摇头,道:“当然这些都是猜测,我倒是觉得那个死掉的山匪纯粹只是没见过世面,所以被老人一声轻喝震断了全身筋骨,就以为对方是个圣人。”

    “我觉得也是。”秦轲放下心来,说到底老人杀死山匪和那些禁军的手段虽然可怕,但并没有厉害到能以两指截断江流的程度当然,如果他看到了那一道直冲苍穹、星辰相拱的巨大光柱,或许会改变这一想法。

    “不过他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高易水话锋一转,道:“虽然你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让我有些头疼,但他所谓的既定之天命,应该说的不是那个“浑天仪”,而是浑天仪上所代表的星象。你说你师父之所以要去寻找神器,是因为受到了“神启”,而这个老人听起来也是知道一些有关于‘神启’一事的内情,甚至……他本人就是个神启者。”

    “那种无法扑灭的火焰……我想大概就是先天火术。”高易水敲着手,下了定论道。

    “先天火术?”秦轲惊讶,他修习巽风之术多年,也是在神龙的嘴里,才知道这是先天风术。

    先天者,天生也。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换成没有这种天赋的就算得到了术法的典籍,也根本无法学会。

    “这么说来的话……先天术法跟神启是有着一定关联的?”高易水自言自语,“不……或者说能修习先天术法的体质,实际上是一种‘容器’?也正是因为如此,神启才会选择他们?”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些羡慕了。”高易水咧嘴一笑,“听起来有那么点天命钦定的感觉,唉,那些混账神仙怎么就看不上我呢……”他看了看秦轲的脸,又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用力地点头道:“不过好在有了先天术法的体质却并不能让人更俊美,像是我这种玉树临……”

    于是秦轲用力地踹了他一脚。

    高易水挨了一脚,抢过秦轲的床上的棉被就往他脸上扔,但秦轲十分轻易地就握住了它,反倒是顺势扔了回去,在空中哗啦啦地张开,一下子套在了高易水的头上。

    高易水整个人被糊在棉被里什么都看不见,干脆哇哇叫着顶着棉被冲着秦轲撞了过去。

    然而十分不幸的是,他才刚刚迈开步伐,却因为地板上的一处不平绊了一下,踉跄了几下,一头就栽在了床上。

    机智的小黑则早已经跳下了床,它的动作仿佛比以前更快了,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房内的一只凳子上,半闭着眼睛,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打瞌睡。

    等到一阵打闹之后,高易水意料之中地败下阵来,他喘着气坐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骂骂咧咧地道:“得亏小爷我没修行气血,不然非得把你摁在地上打出屎来。”

    “得了吧。”秦轲哈哈笑着翻白眼,“就你这么懒,又不乐意下苦功,能修行个屁的气血。”

    “那是小爷怕自己一旦修行气血之后便是一日千里,直接拳打沧海那刘德三兄弟,脚踢荆吴高长恭,到时候你们这群庸才岂不是要羞愧得上吊?”高易水同样用白眼翻回去,做了个鄙视的动作。

    秦轲同样鄙视回去:“吹,继续吹,吹爆了算!”

    喝了几口水,高易水剧烈的呼吸总算平复了一些,擦了擦的额角的汗珠,道:“既然如此,那么老人说你是被选中的人,也算是有迹可循了。你的体质能修行先天风术,老人则是修行了先天火术。风者,巽也,火者,离也。先天八卦,你们倒是分别占了两头。”

    “怎么听起来,厉害人物应该还有六个?跟个民间故事似的,葫芦里跑出的五颜六色的娃儿,七个弟兄个个身怀绝技,打得那蛇精……算了……”高易水咕哝着,接着把目光还是放到秦轲的身上,“问题是,其实你到现在还是不知道神启究竟是什么东西,对吧?”

    “不知道。”秦轲继续坐在床上抱着双腿,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觉得……到底是什么神启?”

    “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高易水哼声道:“可按理说你应该知道才对,否则你又怎能读出那‘浑天仪’上的文字?唐国传承自前朝,可以说是除了墨家之外,对前朝遗物保存最完整的国家之一,那些东西,估计比我姥爷的姥爷的姥爷还老……我且问你……”

    他伸出一根指头蘸水,在桌板上小心地写了一个文字,一如浑天仪上的那些,是他曾在一些十分冷僻的典籍上看到的,他问道:“这怎么念?”

    “鲁尔。”

    “这个呢?”他又写了一个。

    “巴图。”秦轲不假思索,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过浑天仪上的文字上后,这种文字就像是深深地镌刻在了他的脑中,即便是想忘,都忘不了了。

    “巴图?”高易水看着那个文字,左右细看,认真地叹道:“早些年我一直以为这个字念姑娘……”

    “姑娘?”

    “你看,这左半边像不像是姑娘的‘姑’?右半边像不像是姑娘的‘娘’?”

    秦轲斜着眼,脸上表情呆滞,仿佛是在和一个白痴对话。

第二百九十章 诸葛卧龙的秘密(四更)

    高易水可从没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嘿嘿笑道:“老掉牙的字,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只能是靠猜了。那你在浑天仪上看见文字是什么意思?”

    秦轲无奈道:“不知道……我都说了,我只知道怎么念,但不懂是什么意思。”

    “嗯,这很有意思。认得字怎么念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高易水撑着下巴,“但那个老人应该是清楚明白的,那么就应该是你还缺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高易水的眼神意味深长,“有一个人知道。”

    “谁?”

    “你师父。”高易水喝了口茶道:“如果说神启和你这种体质有所关系,那么你师父也不应该是个普通人才对。何况我一直奇怪,你说你的先天风术是你师父教的,他如果自己没学过,怎么教你?现在倒是说得通了。”

    秦轲奇怪地道:“这很奇怪吗?他从典籍上看的也很正常吧。”

    高易水嗤笑道:“严师出高徒的前提是……老师自己得有那个能力。这又不是什么传说故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跌落山崖大难不死,在一个山洞里捡到一本秘籍,随便对着练练就有了绝世神功……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现实,更大的可能性应当是这个臭小子没被摔死,倒是因为修行走了火变成废人一个!修行一道,远远不如书中所写的那么轻描淡写。你已经入了门,所以才觉得一切理所当然,换成是那些不懂法门的人,他们知道个屁的气血搬运。你师父估计就是个深藏不漏的家伙,所以才有那样的能力把你调教出来。”

    高易水看他的眼神,自然是想让他回想一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阿轲,你们几年相处,你就没发现你师父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秦轲摇了摇头,道:“师父没在我面前展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从不动武,身体也十分不好,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上山给他采药了……”

    高易水闭上眼睛沉思:“或许……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你师父,并不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而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意外,使得他的身体出了一些岔子,所以才变成了那个样子。就算他身体病弱,可对修行一道的见识仍在,要指点你一个毛头小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高易水接着道:“再来,你师父必然也是接受过神启的人,而且时间要比你早,至少他知道自己追寻的东西跟神启有关,而你却不知道。然后……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注定,你师父遇见了你,你的体质跟他如出一辙,也可修行先天风术,所以他才会临时起意收养了你。”

    “你师父需要时间,他需要在稻香村计算叶王陵墓开启的时间,稻香村正好是距离叶王陵墓最近的地方,而他和你在稻香村呆了一些时间后,却不知有什么事情导致他不得不离开,所以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兄长诸葛宛陵,拜托他进叶王陵墓完成未尽之事。之后……嗯……之后我也编不下去了……咳咳。”

    秦轲沉默着,高易水一番口若悬河,看似玩笑,却又让人觉得真切可信,他果真是个厉害人物,世事洞达,不过一些蛛丝马迹,一些凌乱线头,竟能被他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这么说来,师父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体质可以修行巽风之术了?

    而再往深处想……

    或许当年师父在流民之中选择了自己,也不是巧合。

    这世上,多得是人心险恶,多得是战乱、饥荒、苛政、酷吏……但却很少有平白无故的善意。

    可秦轲还是不愿相信。

    师父明明是那样一个温和的人,对自己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对村里的百姓也诚意相待,纵然他胸中锦绣千里,却从不像那些荆吴的士族子弟般骄矜自傲。

    踩着淤泥,他和乡亲们一起下田插秧,陪他去浅塘里捉泥鳅;洗净双脚,他又会在田埂上坐着,在沙土上教他写字,练武;夏夜暑热,他会将院子里泼满井水,和自己席地而坐,看着满天星辰,一边用鹅毛扇子为他驱赶蚊虫……

    对秦轲,他就好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

    有一次正逢新年,他在树丛间玩闹被树枝勾破了新衣,有些委屈又有些担忧地走回家,准备接受师父的责骂,但师父只是摸摸他的头,让他把衣服脱下来……第二天早上,衣服再度出现在他的床头,已经是洗净晾干了的,而就在原本破损的地方,是针线缝制的一棵稻穗。

    好像师父真的什么都会,就连女红他也是信手拈来。

    村里的人们也十分拥戴他,在他的指导下,修建水车,挖通水渠,挑选稻种,种植果树,大饥荒留下的阴霾一天天从稻香村的上空散去,村民们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更好。

    到了后来家家户户都有余粮,甚至缴纳了历年欠官府的粮食赋税,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的。

    而那些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也在他的教导之下识字明理,现如今不少人被衙门看重,走出大山,有幸能去给那些“大人们”做事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秦轲有些落寞地自言自语:“我都还没找到师父在哪,那个老人也没有告诉我。”

    高易水看出秦轲眼中的情绪,赶紧咧嘴笑道:“我也只是瞎猜,你听听就罢,别放在心上。”

    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向来是他的一手绝活,但身为人精的他,也知道有些地方,是不可触碰的。

    不过……高易水可以不提,但不代表他不会去深思,多年来他游历天下,见过人心波谲云诡,士族征伐、权谋相斗,哪怕是市井之处,也有财货盗窃之争。

    天下之乱,始于人心。

    如果说诸葛卧龙真的只是出于善意收养秦轲,那天大地大,他为什么偏偏就挑在稻香村长住呢?

    叶王陵墓大阵散去的时机百年不遇,怎么又刚好被他算中,这又该怎么解释?

    还有……如果说诸葛卧龙真的是深藏不漏,身怀先天风术而能隐于山野,那么他的先天风术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据他所知,巽风之术来自前朝稷上学宫的百家争鸣,可因为多人修行之后走火入魔,便被视作歪门邪道,典籍早已经被焚烧殆尽。

    难不成诸葛卧龙碰巧找到了一本流失在外的副本,仗着天资,强行学了这门奇术?天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

    还是说……

    有什么人曾经指点过他?如果这样,那个教他的人,是否也跟他一样,是得到过神启的人?

    他想得越深入,就越觉得这事儿深邃无比,仿佛在探知一个无底深渊。

    到底有多少人得到过神启?诸葛卧龙、秦轲,还有那藏身于唐国太史局的老人……

    冥冥之中,高易水感觉有一块巨大的黑幕拦在他的面前,无数隐秘宛如深藏其中的猛兽,露出一只只凶煞的眼珠,向着外面小心地窥视着。

    然而他却并不畏惧,人生苦短,如果没点乐子怎么能行?

    他洒脱地大笑起来:“不过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我查过这世上不少秘事,可还真没想到有一天能查到‘神’的头上。”

    高易水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脸眉飞色舞。

    秦轲看着他那得瑟的样子,原本心里的愁云也逐渐被冲淡,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也是,有些事情现在想也没用,或许等他找到师父,可以亲口问他,至于那什么神启,只要追查下去,应该还是有希望能弄明白的吧。

    “对了。”秦轲想到这里,突然道:“我胸口的那些帛书呢?”

    他还记得自己一直塞在胸口的帛书,之前他穿的是禁军的甲胄,现在被卸了下来,这些东西也跟着不见了。

    高易水做了个“安心”的手势,道:“早给你翻出来了,不过顺序有点乱,景雨正在拼凑。”

    “那就好。”秦轲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双手支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伸出双腿穿进了靴子,想要站起来在原地伸展一下筋骨,振奋一下精神。

    只是当他刚刚张开双手,鼓动气血的那一刻,面色却猛然一变!

第二百九十一章 破三境!(五更)

    “不对劲……”秦轲惊愕地感受着自己身体里气血的激荡,他们在相互缠绕,撞击,像是不忍受困于狭小的经脉之中,愤怒得犹如一条狂龙,这还是自己的身体吗?

    难不成自己睡了一觉,就连这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我的境界……”秦轲抬头愣愣地看着高易水,道:“我好像突破了……”

    “你的欣赏境界确实需要突破一下,这世上被我琴技折服的人满地都是,就你这粗神经没修养的,天天听,连个屁都放不出来。”高易水转过身去没在看他,唉声叹气着往外走,“你这样让我觉得很没面儿知道不?”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秦轲哭笑不得,“我说的是气血境界……我本来是第二境朝上,但……但我现在运行气血,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第三重境界。”

    “噗通”一声,高易水猛然双腿一软,差点跪在门槛上,他冲回来一把抓住秦轲的双肩,一边把口水喷到他脸上,一边大声道:“你说什么?三境了?”

    他很清楚秦轲的气血境界,相比较阿布厚实的底子,秦轲还是浅薄了一些,要想突破,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事情。修行三境不是空中楼阁,多少人想着走捷径,结果都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像是高长恭少年时也曾在三境停留五年之久,破了三境之后,他就有如振翅高飞的雄鹰,从此一骑绝尘,把天下人都狠狠地甩在了后面。

    但秦轲现在突然说他到了第三境界……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高易水颇有些不信,伸手就去摸秦轲的脉门,他懂一些医术,未必比得过哪些真正厉害的神医,但要说去做个江湖郎中,倒也绰绰有余,“你用气血冲击脉门,不要保留。”

    秦轲点头,闭上了眼睛,随着他的心意流转,气血鼓动,顺着经脉向上,穿过手臂,直击手腕。

    高易水感受到的是一股强有力的血脉冲击,每一次脉搏的震动都犹如巨浪在拍打着海边的礁石……

    他也瞪大了眼睛:“你吃大力丸了?”

    “什么大力丸?”秦轲眨巴着眼睛。

    “路上见过的,一个江湖骗子在卖的糖丸,说吃了之后老人吃了就变成小伙子,男人吃了能抗十个大包,修行者吃了境界能一日千里的那个。”高易水哼哼唧唧道:“我本以为阿布会比你快一些,谁知道你光是进了一趟王宫,睡了一觉,就直接破了一个境界?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秦轲白他一眼,一拍脑袋道:“我知道了……那个老人……他说要送我一份礼物……”

    高易水眼睛发直:“什么!他是财神爷么?送一份礼物就送了一层境界?那我现在带着蜡烛和香进去拜他还来得及吗?保证磕满九十九个头!”

    “你好好说话不会死……”秦轲头疼地道:“我也没想到他所说的礼物会是这种东西。”

    闭上眼睛的时候,老人那只干瘦宽阔的手似乎还在眼前,他平伸,宛如一柄刀,穿透铁铠,直直地插入自己的胸口,直达心脏,这件事情他并没有跟高易水提起。

    高易水叹息道:“从脉象看,你的境界很扎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样看来那老人真可能是一位圣人,修行境界提升向来一脚一个坑,这种诡异的提升方式,也只有传说中的圣人能做得到了。”

    说着,他看着秦轲,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我怎么发现你这进宫一趟有惊无险的,还捡了不少大便宜?难道神启其实就是在你的脚下不断地塞狗屎?”

    “你一定是嫉妒。”秦轲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我呸!我嫉妒你?等你什么时候破了三境,到了小宗师再说这句话吧。”

    秦轲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甚至哼起了小调:“嫉妒嫉妒嫉妒……”

    高易水咬牙切齿,挽起袖子就想要提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在两人想要再打闹一番的时候,房外传来敲门声,还没等两人有所回应,房门已经开了一角,一张清丽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

    蔡琰好奇地看着两人:“你们干嘛呢?”

    高易水吹着口哨,十分自如地拍了拍衣襟:“这凳子底下好像有虫子,我刚把它踩死。”

    蔡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美目流转,当然不相信这种鬼话,笑道:“踩完了?那下来吧,景先生让我来喊你一声,说帛书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秦轲和高易水精神一振,立刻跟着蔡琰一路走下了楼梯。

    此刻屋外雨声渐弱,云层也开始涣散,虽有雷声阵阵,却也显得格外遥远。

    秦轲和高易水两人刚进地窖,就看见老掌柜披着斗篷,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老掌柜回来了?”秦轲和高易水两人面面相觑,不过此时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看到景雨一脸严肃站在桌前,两人赶忙走了过去。

    其实也可以理解,老掌柜毕竟年纪大了,又不是什么修行者,很难谈得上老当益壮,甚至说风烛残年都不为过。

    一夜不眠,老掌柜终究是有些倦了,但既然秦轲已从王宫里带出帛书,他当然也松了一口气,和景雨解读完了帛书之后将就着便在这里打个盹儿。

    景雨对着两人笑着道:“老掌柜专程前来与我一同解读帛书,现在已经基本拼凑妥当,虽然帛书上有个破洞和一些血迹……”

    秦轲傻傻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帛书,那破洞不大不小,正好是几根指头并排的长宽,一些血迹在那周围凝固发紫。

    之前在王宫里,他把帛书夹放在胸口的位置,而老人的指头……也正好是从胸口突破,刺入自己的皮肤,自然而然会在这帛书上留下这样一个痕迹。

    秦轲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胸口,虽然那里面的伤口已经十分诡异地愈合,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疤痕,但他想到那时候的疼痛还是不寒而栗。

    纵然他得益于此,始料未及跨过了一境,但这种做法实在令他“难忘”,如果让他有的选择,他宁肯不去接受这样的“礼物”。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心中的想法,对于老人的手,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几分排斥,并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要离这些记忆越远越好。

    所以他也不去解释,继续听景雨说话。

    景雨把帛书一一摊平,一共摆了八张,道:“字迹没有受到影响,句段也通顺,不影响阅读。”

    众人看着帛书,这一趟来唐国本就是奔着神器而来,现如今他们手上也已经得到了一件神器,只可惜这“神器”残缺不全,只剩下一根如勺子般的指针,罗盘下落不明。

    传说中五行司南可辨阴阳,晓天地,落到一个足够强的精神修行者手中,哪怕是方圆百里内的风吹草动,也能尽数在掌握之中。

    最重要的是,它能与其他神器产生感应,继而指明它们的方向。

    可一个残缺的神器又能做些什么?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夜的出生入死,秦轲总也算是另辟蹊径,找到了罗盘的下落,此刻听着景雨的解读,自然聚精会神。

    景雨道:“从帛书上看,唐国的五行司南并非一直存在藏品之中,而是在百年前,也就是前朝未亡的时候有人寄存在那的。”

    “寄存?”高易水听出这个词有些不太对劲,笑了笑道,“交到了唐国的库房,竟然还敢说是寄存?难不成他将来还要再来取不成?这人是谁?面子够大的,难不成是前朝的王侯?”

    高易水低头自行翻了翻,在帛书上找到一小段文字,却是微微一愣:“山人?”

    山人,是那些山野之人的称呼,然而这个词却也是那些隐居山林的隐士最喜欢用的自称。至于这个隐居者到底是谁,有没有在前朝留下过名号,高易水不得而知,想来能“寄存”神器,还是在王宫里“寄存”,必定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有些意思……”高易水和秦轲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一道异光闪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布局(六更)

    此刻他们的心中都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藏身于太史局不知道多少年,修为深不可测的老人。

    虽然论年岁,这个山人应该早已经在岁月之中化作尘土,可世间自有奇人异士,曾有一些修为通神的道人活个两三百年也不足为奇。

    按照秦轲的描述,那老人枯瘦老态,说不定真是以什么奇特术法,强行延续了寿命,是个滞留人间已达上百年的前朝人。

    不过高易水想得更多一些,除了对那位老人的猜想,还有一个可能性,或许……是其他获得过神启的人?

    神器和神启之间必然有所联系,而神启不是独一无二的,这一点从秦轲身上表现出来的一些特质足以证明。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神启者会相互抱团聚拢,成为一体,成为一个……组织?

    也只有这样,那些早已失传的先天术法,才有可能在时间的长河中,以一种并不怎么严谨却有效的方式,不断地传承下去。

    “就好像……这小子。”高易水悄悄瞥了一眼秦轲,越发相信诸葛卧龙选择秦轲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过景雨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多,有关于王宫内的情况,因为整理帛书,他也没来得及细问,自然不知道老人的存在。

    他慢条斯理地道:“这么多年,就算是隐居的修士,如今也应该不在人世了,不过这帛书上也有写,如若寻不到他,可去山脚下一间叫‘忘忧’的茶铺,自会有人接引。”

    景雨继续道:“伏牛山距离定安城五百余里,倒也不算太远,多带几匹快马换乘,十日内便可到达。”

    “那我们还等什么?”秦轲自然是喜不自胜,找到五行司南等于迈出了第一步,他离师父也就又近了一步,“我现在就可以去,快马换乘十日,马车的话半个月也应该到了!”

    这会儿他精神正好,气血更是充盈,转身就想向外走去。

    高易水看着他那副猴急的样子,用力扯住他的衣领,无奈地笑道:“你急什么?难不成还差这一晚上?何况今晚定安城闹成这个样子,早已经封锁了城门,就算是一只鸟都得被当成信鸽给射下来,哪儿出得去?”

    景雨点头道:“是啊。虽说这事越快越好,可还是要从长计议,现如今我们也只能在这里等消息,唐国上层的斗争,我们管不了,也不可能去管。”

    正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小憩的老掌柜终于说话了:“放心吧。这场乱局不会太久的……今夜即可见成败祸福。”

    高易水看着老掌柜,这位沉寂在唐国市井多年的老暗桩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刚毅,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掌柜的何出此言?”高易水笑问。

    “最早的时候我以为蔡邕是打算强兵攻入宫门,以清君侧之名,斩杀杨太真。”老掌柜睁开眼睛,露出些许疲惫之色,“但宫内的消息却是他屯兵控制宫内各处,根本没有向内宫发起进攻的意思。随后是定安城大营一万军队叛变的消息传来,我这才有些有些明白过来。蔡邕一生修儒学,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事。而驻守定安城的李岐同样也是这样的人,若蔡邕要以强兵杀杨太真,他能按兵不动已是极限,要他领兵反叛,绝无可能。”

    高易水沉思之后,眼睛一亮道:“掌柜的意思是,发动叛逆的蔡邕,并非想要控制李求凰,而是要以此,发动一次‘兵谏’?”

    老掌柜道:“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唐国的问题,并不是杨太真一个女**乱朝堂,而是……李求凰的不作为与刻意放纵。”

    “杨太真再厉害,能在唐国结党,能在朝堂一手遮天,可她终究不过一介妃子,又是群芳和亲而来,在唐国并没有世家根基,于整个唐国而言都不过是个外人。而李求凰在唐国却有着数代先王积累的威望,和整个唐国士族众星拱月般的力量。若无唐王,何以成唐国?只要他一声令下,一夜之间清扫杨太真及其同党并非难事。蔡邕这是……想要逼李求凰痛下定决心啊……”

    高易水点了点头:“临之以兵,惧而从之。兵谏自古已有先例,但这种事,即便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是铤而走险,蔡邕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有此等胆识敢下这一步险棋?如果换成是我,绝不会把命交到李求凰的手里,不如强行让李求凰封自己一个摄政大臣,把杨太真或杀或关,自此之后,政由己出,李求凰扶不起,未必不能再扶持一个新君。”

    “老人总有些坚持,否则何来的‘老顽固’之说?”老掌柜笑了笑,脸上的褶皱似乎多了几分鲜活,有些时候,只有老人才能懂老人:“我之所以相信他在实行兵谏,是因为蔡邕年轻时为将,连打七场仗都是兵行险着,以弱胜强。如今他虽然老了,可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的。要贯彻他心底的那个‘忠’字,又要逼李求凰重振朝堂国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唐国王宫。

    纵然之前大雨倾盆,却根本无法入侵唐国那高耸连绵的琼楼玉宇,内宫的灯火,也并未因为这场叛乱而有所黯然,丝竹之声声声入耳,舞女在大殿之中舞动着,身上的舞裙如火焰飘动。

    这场宴会早该结束了的,不知因何缘由,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可尽管烛火并未动摇,膳食未曾怠慢,赴宴的百官却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心境了。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就已经得到消息,两千禁军,一千巡防营,一万大军,竟在一夜之间同时反叛!

    这是初代唐王册封至今,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叛乱,而且这叛乱就发生在唐国的天子脚下,定安城中!王宫内院!

    虽说内宫仍有禁军三千尚且坚守,可面对一万六千余的大军,这三千精锐又能守住这宫墙多久?

    当此之时,也没人看得下舞步,也没人再吃得进那些御膳房里精心制作的美味佳肴,整座大殿之内,充斥着各种窃窃私语。

    有人在担忧叛军打到这里还需要多少时间,有人在讽刺坐在上方故作平静的杨太真,有人则扬眉吐气,被杨太真一党压制了多年,总算觉得有一日能拨开云雾重见天日,正如这大殿之外的风雨声,正在逐渐平息退去,皓然明月终会重新照亮唐国大地,光华万丈。

    杨太真一党的官员们已经慌了神,相互交头接耳,谈论的都是待会儿该如何向李求凰表明忠心,如何保命。

    不过他们现在心中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那就是:这场叛乱,到底是由谁操控?

    而相比他们,却有一批大臣,纵使大殿之内流言四起,却仍然端坐其位,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就在窃窃私语逐渐盖过丝竹之声愈演愈烈的时候,殿门外传来了宦官洪亮的喊声:“李岐将军到!”

第二百九十三章 武将进殿(七更)

    乐师停止了吹弹,舞女动作定格在舞台上,像是一座座雕塑,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那空荡荡的大门口,李岐那并不怎么魁梧的身影于朦胧夜色之中缓缓浮现,由远及近。

    李岐没有着急跨过门槛,而是毕恭毕敬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把他递给殿门边当值的宦官,宦官伸出双手,却是双腿发软,颤颤巍巍的样子。

    李岐冷冷地看了宦官一眼,手臂微微用力,带着刀鞘的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啪嗒一声落进了宦官的手中,而他看了一眼殿内的灯火通明,终于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向着王座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之前倾盆的大雨打湿了他的全身,他胸前铁铠上铭刻的虎头上下坠着水珠,每一步,他穿着靴子的脚都深深嵌进大殿之内的地毯上,在华丽的皮毛间留下一滩水渍。

    武将进殿,不得携带刀兵。

    这一点,他永铭心中。

    但他终究还是用自己脚下的水渍,用他衣袍上的血渍,玷污了这座大殿。

    舞女从两侧散去,隔着大约几十步的距离,李求凰坐在王座之上,静静地看着李岐的每一步,看着他身上的盔甲,看着他满是老茧的双手,看着他已经微微发白的两鬓,看着他,那仍然坚定的眼神。

    李岐一直走到台阶之下,拱手道:“臣,李岐,见过国主。”

    李求凰看了一眼那在帘子下不发一言的杨太真,又看向李岐,声音带着几分沉重:“李岐,你不在大营好好看着你的兵马,私自调兵出营,意欲何为?”

    李岐道:“国主,臣受命于国主,领一万兵马,拱卫定安城,护我唐国千秋社稷,现如今,也是在履行分内的职责。”

    “履行职责?”李求凰嗤笑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履行职责……”

    他突然站起,狂怒地指着李岐喝道:“孤让你驻守大营,你却违反诏令,私自带兵出营,包围王宫,在宫内横行杀戮,如今……还将这血腥气带进了这间大殿,你这也叫履行职责?”

    “孤何曾给过你这样的职责?”

    “孤何曾让你这般胡作非为?”

    三个问题宛如三道惊雷在大殿之中震耳欲聋,甚至惊得百官心惊胆战。

    国主的修为深浅,没有几个人真正有机会见过,并且在很多人眼里国主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更少有苛责下属之时,哪怕是纵酒狂歌之时,也是指天笑骂,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可怕,其间风采反倒令人称赞。

    而今日这位唐国诗仙,终于还是表现出了一些如凡人一般的情绪。

    李岐眼神平静,再次拜了下去:“国主既然如此问臣,臣也只能据实回答。臣乃唐国臣子,食君禄,自当恪守唐国律法。国主既让臣护卫社稷,臣就必将为唐国社稷效死,但是,国主可曾记得,唐国律法自初代唐王颁布之时,便有着这样一条……后宫,不得干政。”

    李求凰面色一变:“你……”

    李岐看向杨太真,沉重道:“如今妖妃祸乱朝堂,结党谋私,致使我唐国朝堂奸佞横行!忠君爱国者因不懂讨好而被贬黜,谄媚苟且者倒是个个平步青云。如今是大争之世,荆吴、沧海、墨家都在戒奢以俭,整肃吏治,强军备战,唯独我唐国,却是骄奢之风渐长,吏治每况愈下,至于军队……”

    他声音越发洪亮,环顾四周:“臣本不想再提数年前伐荆吴之败,可臣如今观朝堂上下,竟无一人再记得我唐国曾大败一场!”

    “放肆!”这句话却不是李求凰说的,而是李岐说完这一句之后,杨太真派系的官员终于无法再保持缄默,纷纷站了出来骂道:“李岐!你这是在讽刺百官,讽刺国主。败了又如何?难不成败了就要日日以泪洗面不成?那荆吴不过是正巧有些运气,趁着我唐国内部空虚,靠着偷袭才有了一口喘息之机,若是现在,我唐国再度南下,那荆吴必然在我唐国铁军之下灰飞烟灭,而今你怪罪到贵妃娘娘头上,怪罪到国主头上,难不成你忘记了?当初南下攻打荆吴,你也是极力主战之人!”

    李岐目光轻蔑地看着那名大腹便便的官员,仿佛从他的肚子上看到了唐国现如今官场糜烂的影子,冷笑道:“不错,当年那场仗,我也曾主张出战。”

    “那你还说什么……”

    “可我从未认同过诸位所谓的‘三月内可占荆吴全境’一说!”李岐一声断喝,把那名官员的声音压回到喉咙里,“我唐**力强大,相较当年刚刚建立的荆吴足足多出一倍不止,不管是从大河顺流而下,还是步军从两路夹击进攻,赢下那场仗都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当年到底是怎么输的?”

    李岐冷笑一声,“若非你们这些光会纸上谈兵的庸才,自以为荆吴是只毫无抵抗能力的绵羊,可供你们任意宰割,为了争取在墨家和沧海之前吞并荆吴,贪功冒进,若非你们强行要求大军在边境铺陈开来,导致兵力松散,又怎会给了高长恭八千青州鬼骑突破横扫的机会?”

    “还有粮草!”李岐没有给那些官员继续说话的机会,声音洪亮好似一头狂怒的雄狮,“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用血肉之躯为国拼杀,后方呢?为何粮草送到我们将士手上的时候会缺斤短两!”

    “将士们舍生忘死与荆吴军缠斗,去攀那高耸的城墙,可战后回了营地,却发现自己还得饿着肚子,裹紧单薄的甲胄……锅里煮的是清汤淡水,白面馒头都是黑心的,这倒也罢了……”李岐眼中露出几分哀伤,“人吃不饱总不至于会死,可那些从阵前下来的伤员,本就已是在生死一线,他们却是一直到死,也没等来那些草药和米盐……”

    他看着杨太真党派中瑟瑟缩缩的一人,厉声道:“裴大人!这件事情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你躲什么躲?”

    坐在王座之上的李求凰眼神变换,他知道李岐不是个会撒谎胡说的人,而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可能有机会撒谎。

    李求凰目光如炬,他只轻轻盯了那名官员一眼,那名官员立刻跪倒在地。

    “裴吉,李岐所说,可是事实?”

    唐国的户部尚书裴吉今年已有七十一岁,须发花白,此时他的身体颤颤巍巍,几乎被李求凰无形的气息威压到窒息,他断断续续道:“国主明鉴……臣……臣……臣……”

    他一连说了几个臣,可终究什么说不出来。

    李求凰叹息一声,周身气息似乎凌乱四散,他道:“当初让你出任户部尚书,是看重你年老持重,为官清廉,以为你不至于会是个中饱私囊之人。可现在呢?克扣军粮,还敢断了药盐供给,你就是如此报答君恩的?你今年七十一岁了,也算是三朝老臣,就算你把整座国库都搬回家去,又能享用几天?而你的儿女……你给他们这些钱,不是对他们好,而是害了他们。”

    裴吉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浑浊的老眼中淌出豆大的泪珠,却终究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臣愧对国主,臣有罪。”

    李岐看着那跪在地上的裴吉,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国主也不必苛责裴大人,官场如此,裴大人虽是户部尚书,可也挡不住那些人不断地伸手要钱。就算他不给又能如何?今日不给,明日不给,那些人就会在朝堂上借题发挥,撤换了他,再找一个会给的人就行了。裴大人辛苦操持户部多年,替我唐国筹了多少钱,又省了多少钱,众人有目共睹。也就是有裴大人这样的老人管着户部,我唐国的国库尚且能维持旧状,若是换作他人,哼……只怕现在的国库,早已经成了个空壳子。”

    他看向那坐在座位上,半闭着眼睛似乎在沉思的人,冷声道:“我说的对不对?王大人?”

    这半闭着眼睛一脸云淡风轻的官员,自然就是与蔡邕针锋相对多年的右仆射王云。

    虽然他的年纪要比裴吉年轻许多,却也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了,只不过在杨太真提拔他之前,他只不过是个吏部侍郎,周围的同僚各自在官场浮浮沉沉,而他屁股下的位置十年如一日,丝毫没有半点变化。

    吏部的同僚们都觉得他此生不过如此了,或许,就连他自己都这么以为。

    可就在杨太真主政之后,他靠着与杨太真的那一点远房血缘,官职有如插上了翅膀,短短数年,竟然已经坐到了右仆射的位置上,唐国官场一片哗然。

第二百九十四章 百官谏言

    许多人都说,如果坐在左仆射上的人不是蔡邕,只怕这个位子迟早会落到王云的身上,成为这唐国最有实权的官员。

    可即使他尚且任职右仆射,可身后站着的是杨太真,他的权势一日大过一日,隐约已有要压过蔡邕的势头。

    “不知道……李将军想让我回答些什么?我向来依律做事,未敢有半点逾越。”王云站起身来,脸上依旧带着那股子不咸不淡的神情。

    许多蔡邕派系的官员们看到他这副样子便嗤之以鼻:都死到临头了,还故作镇静?既然喊的是“清君侧”,你以为杨太真死后,你王云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李岐眼神如刀,在王云的脸上一分一分地切割着:“唐国律法?那我倒是很好奇了,唐国律法的哪一条,让你指使户部克扣军粮?又是唐国律法的哪一条,让你贩卖官职?又是唐国律法的哪一条,让你结党营私?”

    王云不看他,轻声道:“李将军的话,我还是听不明白。确实,户部钱粮之事,与我商量过,可我身为右仆射,有管理朝政,节制百官之职责,与户部商议节制钱粮,并非越权之举。至于,军粮分量不足这件事情,户部不过是依照原本军部所拟的数目发放,之后军部临时变了个数字,户部一时筹措不及,难道不是情有可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至于贩卖官职,我既在尚书省,自然有为国选才的职责,提拔官员再正常不过,却从未有收过他们半分贿赂。结党营私就更谈不上了,不过就是官员之间关系亲密一些,私下里约着下棋钓鱼……怎么到了李岐将军的嘴里,这些都是在以权谋私了?”

    他说得极平静,言辞之中,也十分在理,最后还把自己甚至连裴吉都瞥得干干净净,若是给不通内里情况的人听到,只怕真以为李岐的责问是空穴来风。

    “不愧是右仆射,好一副伶牙俐齿。”李岐冷笑道:“能用军部拟定的钱粮数目来说事?可军部拟定的战法你为何只字未提?当初明明商议好了两军分垒从两个方向攻入荆吴,东面西面一路破城同时控制周边地区,以战养战供给军粮,最后合流在离建邺八十里路的荆州城下,为何之后又被朝中否决?”

    “军部最初所拟的钱粮数目,本是以这个战法为据。朝中却要我们分多路进兵,那粮草药材的需求自然也该跟着变化。王大人只抓原先的数字说事,是何居心?你难道就不怕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夜半入梦么?”

    “至于贩卖官职、结党营私,这种事情,朝中人人皆知,我是武将,不是文臣……今日我领兵上殿,本也不是为了与你这种人争辩的。”

    李岐把目光从他的身上收了回来,看着国主,猛地跪了下去:“请国主铲除奸佞,贬黜妖妃,重整国政!”

    李岐是军旅之人,又有着气血修为傍身,此一声,声若洪钟,这一刻,他更是仿佛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量……虽是请求,虽然跪着,但此刻他却是携着王宫之外,那一万六千将士的威压而来!

    李求凰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岐,怒气渐渐从他脸上褪去,只留了些许疲倦,他轻声叹息道:“是么?你是这么想的么……你们……”

    他站了起来,环顾大殿,与无数臣子静默的眼光相对而视,那些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金光熠熠的王座,那上面垫着一块金丝银线绣成的软垫,扶手座身上镶嵌着不计其数的宝珠玉石……曾几何时,李求凰万分仰望这个位置,他少时常常会溜进这座大殿,趁着打扫之人尚未来时,悄悄地摸上一会。

    而等他真的坐上这个位子,那些年他也是意气风发,恨不能一言号令八方,让天地万物都在他的风采之下黯然失色,日月星辰也因为惧怕他的威严而深藏云间。

    现如今,他看着这些各怀心思的臣子们,只剩下疲惫,甚至喝醉了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疲惫。

    众人奉承他是“诗仙”,是“酒仙”,可让一个“诗仙”坐在王座上,岂非不伦不类?

    “父王……这个位置,真是孤单啊。”李求凰仰头看着宝顶上美轮美奂的雕花,自言自语道。

    可他突然笑出声来,拂袖一挥,道:“还有谁,还有谁跟李岐的想法相同?这时候也不必躲了,不如都站出来罢。”

    百官一阵骚动,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蔡邕却缓缓地站了起来,在他的目光里,蔡襄已离开坐席,两人双双列到李岐的身后,蔡邕沉重地跪了下去,道:“老臣,请国主铲除奸佞,重新理政。”

    “臣,请国主铲除奸佞,重新理政。”蔡襄跟着附和,也跪了下去。

    这两人一跪,百官顿时惊愕,直到现在他们还不清楚这场“兵谏”本就是蔡邕的手笔,但在他跪下来之后,无数官员也纷纷站了出来,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齐声道:“臣等请国主理政。”

    蔡邕任左仆射多年,又是三朝元老,其威望不必多说,即便杨太真当政多年,右仆射王云不断地攻击,可愿意追随他的人,也足占朝堂官员的大半。

    而今日李岐携着一万六千将士已经到了王宫外,此等威势,就连许多原先的墙头草都不由得倒向了蔡邕这边,在他们看来,若今日真能逼得国主清理杨太真及其党羽,那这朝中岂不是会一下子空出无数肥缺?

    到时候有能者上,谁也说不好不会就该轮到他们,只不过这种时候他们不好言明是在支持蔡邕,明面上他们还得明确表明是支持国主才行,若是此刻还不站出来,待会儿大厦倾颓的时候莫名被人打成“杨太真派”,只怕连神仙都救不了他们了。

    既然是兵谏……其实国主同意与否,已经不再是个问题了。

    ……

    刚要入睡的秦轲,似乎隐约听见了楼顶上有细碎的脚步声,他一向警觉,立刻睁开眼睛,一骨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而当他深呼吸一口气,展开风视之术之后,房顶那人的每一步,都落入了他的耳中,再无一点保留。

    不过让他有些奇怪的是,房顶上的那人看起来并不像什么专业人士,步伐拖泥带水不说,踩在房顶的瓦片上也是一脚重一脚轻,如果是修行者……不会,断然不会。

    风视之术更让秦轲听见了那人的呼吸声,这才走几步都气喘吁吁了?看来论起体能,这人应该就是个普通人,甚至赶不上景雨手底下的那几个伙计。

    这么想着的时候,秦轲小心翼翼地打开窗门,双腿轻轻一弹,就像只猫一般从窗户跃了出去,一手握住房檐,再轻轻发力,双腿一抬就上到了房顶。

    “蔡琰?”

    在房顶上站定了身子,秦轲这才看清,那个踩着瓦片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的不是别人,正是蔡琰。

    当然,说是深一脚浅一脚,可她一直都维持着身子的平衡,没有任何像要摔倒的迹象,从她的灵巧程度来看,显然她不是第一次上房,动作娴熟且敏捷。

    秦轲忍不住笑了起来,遥遥地喊了一声:“你还真是喜欢上房啊。”

    蔡琰微微抬头,朝秦轲没好气地道:“都看见了,就不知道拉我一把?这房顶的瓦片太软了,踩不好就容易碎,真麻烦。”

    秦轲哑然失笑,心想原来她看起来步履艰难是这个原因?

    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自己总要上去帮她一把。

    他轻轻地走了几步,伸出一只手,牵起了蔡琰光洁纤细的手指,蔡琰毫不避讳地微微用力,两人的手紧紧地攥合在一起。

    这么一握,秦轲又想到了之前跟蔡琰奔跑在大街小巷的时候,那只温润如玉的手,因为剧烈奔跑而渗出的汗珠……

第二百九十五章 星空灿烂(二更)

    秦轲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猛然用力,而蔡琰顺势一跳,一下子就跳到了他的身旁。

    大雨清洗过后的房顶,虽然多了一些枯败的落叶,却也洗刷掉了原本瓦片之间的灰尘。

    蔡琰没有再穿之前从蔡府出来时的盛装女裙,而是景雨托人买回来的一件显得十分朴素的棉布衣,长长的头发被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去除掉了那些昂贵的发簪、首饰,耳垂上,也没有了耳环。

    她十分干脆地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房顶上残留的水渍。

    雨后的夜空散去了厚重的云层,月光皎洁,星光璀璨,而她深邃的眼睛里同样映照着漫天的星光,她的身体蜷缩着,像是一只卧在房顶休憩的懒猫。

    “坐下呗。来都来了,陪我看会儿星星。”蔡琰平静地问道:“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秦轲苦笑了一下,捡掉了蔡琰身上沾着的一片枯叶,也顺势坐了下来,道:“我只是听见房顶有声音,所以上来看看,谁知道是你这位‘梁上君子’。”

    听着秦轲的这个形容,蔡琰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道:“我可是很厉害的,我家宅子的房顶,从小我就爱爬,每次我一不高兴了,就会藏到房顶上,全家人都找不到。”

    “看出来了。”看着她那自我夸耀的样子,秦轲忍不住笑了,“动作娴熟,脚步轻盈,你要是会修行,准是个女飞贼。”

    “女飞贼不好么?”蔡琰眯着眼睛笑着,“还是说你比较喜欢我是蔡家大小姐,天天扑着一脸粉穿金戴银的,带着下人颐指气使?”

    “那当然不是。”秦轲知道她说的“喜欢”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感,捂嘴笑道:“就是有些意外,蔡府的宅子那么高,你也敢爬,真不怕摔着?”

    “我爹说我就是只野猫投胎的。”蔡琰看着那轮月亮,“我从小不怕高,上房顶也从没摔过一次。不过后来每次我上房顶他还是急得就像是热锅里的蚂蚁,一个劲喊着下人上去逮我。”

    她得意地皱了皱鼻子:“他们哪儿逮得到我?上了房顶一个个都颤颤巍巍,别说跑起来抓我了……也就是金伯和我哥哥们还行。对了,你见过金伯了吧?他是我们家的老仆人。”

    “见过见过。”秦轲点了点头,心想原来那位看似冷漠的蔡府门房老人,除了看门之外,还有另外一项职责就是上房逮自家的大小姐?

    “其实我有时候只是上房顶看看星星罢了……我娘,她在我小时候就得了怪病,治不好,爹也只能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蔡琰道:“她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只有五岁,还以为娘只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不带我去,就很委屈,哭得很伤心。娘就擦干我的眼泪,跟我说,‘小琰儿乖,娘这是要去天上了……但是,只有大人才能去天上,你还小,你得多陪陪你爹和哥哥们,好不好’?我说不好,于是她就说,娘只是去天上,不会去太远的,你看着天上的星星,等到娘去了天上,也就变成其中一颗啦,到时候你看着星星,一样可以看见娘,娘也可以看见你,好不好?”

    “那天我答应了。”微风吹动蔡琰的发丝,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喜欢看星星,即便长大了,我知道人不可能变成星星,可我还是喜欢。”

    秦轲微微点头,他还不知道蔡琰原来有这样的过往,看着满天的繁星,轻声道:“其实……我村里的老人们也这么说过,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你信?那不都是骗小孩儿的吗?”蔡琰嘻嘻地笑道:“不过……不高兴的时候看看星星,心里确实会安静不少。”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秦轲看着她的侧脸,有些迷惑。

    蔡琰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秦轲摸了摸头,“担心什么?担心宫里的事情?”

    蔡琰转过头,眼神与秦轲相接,她从那双明澈的眼睛里读出的是不解和迷茫,同时也明白了秦轲并不知道宫内的乱局,其实正是她父亲蔡邕的一手策划。

    她抿嘴笑了笑,道:“没什么,对了……你跟我说说呗,在宫里遇见什么了?只身一人潜入王宫,是不是很有趣?”

    秦轲微微一怔,想到宫里的一切,想到老人,想到那死去的山匪,嘿嘿笑了起来:“有趣……这从何说起呢,有趣算不上,惊吓倒是不少。”

    “嗯……”蔡琰想了想,道:“那就不说这个,说点别的,继续我们上一次在酒仙居里没说完的,荆吴和墨家还有沧海,你给我说说吧。”

    “荆吴和墨家……”秦轲又开始头疼了,其实他肚子里那点东西,早在酒仙居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七七八八,说到底他也不是高易水那种游历天下、见多识广的人,夏天的时候他还在稻香村的田埂上晒太阳,他拿什么来评说这天下大势?

    不过想归这么想,秦轲不太擅长拒绝这种“要求”,只能是尽量从自己那已经不太饱满的脑海里再挖出一些东西,精彩程度嘛……相比较那天在酒仙居其实已经逊色不少。

    蔡琰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双手捧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天上的星光,偶尔点点头,说些“后来呢”、“接着呢”、“还有吗”……这样的话语。

    今天的她显然并不怎么专心,到了后来干脆就任由秦轲继续说着,她也不再应和,侧头枕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一处星空,眼睛微眯,似睡非睡。

    她的额角有一缕不安分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动。

    秦轲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和蔡邕之间的联系,高易水没来得及告诉他。

    但至少他慢慢感受到了蔡琰那古灵精怪的表象之下,怀揣着一颗担忧的心。

    他停下了叙述,转而问道:“如果……你有什么心事,要不要跟我说说看?”

    “没有。”蔡琰依然蜷缩着,声音平缓,“就这样就好。”

    秦轲点点头,没再开口,就只是陪着她静静坐着,两人都抬头望天,沉默不语。

    夜间微凉的风,穿过两人肩膀之间的空隙,就在秦轲觉得眼前的星光有些昏花,有些迷迷糊糊想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一团温暖贴上了自己的肩膀。

    他愣愣地转头,蔡琰如缎子一般的长发在他的鼻尖下轻轻颤动,冰凉的,却并不寒冷,倒是让他痒痒的。

    “我有点冷了。”蔡琰瓮声瓮气地道。

    “不然……回去睡吧?”

    “不要。”

    “那,那我下去拿床被褥?”

    说着,他就要起身,但蔡琰把手搭到了他的肩头,摇头道:“也不要。”

    秦轲看着她认真的眼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安心地坐着,自愿给她当一个人形的枕头。

    定安城外有山,延绵数百里,是定安城中贵族狩猎的绝佳场所,这些年以来,随着战事的紧迫,唐国上下也逐渐升起尚武之风,自然狩猎的次数也是越发地增多。

    只不过在这样大夜里,又刚下过一场大雨,自然是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跑出来在寒风中狩猎的,所以在星光的照耀之下,这片山峦难得染上了一片宁静与祥和。

    倾盆的暴雨纵然能浇灭火焰,凉透体温,却终究无法压垮那些旷野之中随风摇曳的野草。

    这些倔强顽强的生灵在这片土地上不知道已经繁衍了多少年,哪怕是在干涸的季节也仍然根植土地,不肯死去。

    此刻,它们借着雨露的滋润,正在茁壮成长,迎着漫天的星光,与滑落的露水共舞。

    有鹿舔舐土地上生长的野草,显得悠闲自在。

    但很快,铁蹄声震碎了露水,踩碎了那些直立的野草,烟尘和马蹄交织成一串洪流,轰隆隆地在上面碾压了过去,野鹿受惊奔逃,窜入林中不知踪影……

第二百九十六章 骑兵!(三更)

    定安城城楼上,当值的老张头举着火把望向城外,眼神闪烁,雨后整个城外的旷野都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虽然并不至于影响他双眼的目力,可不知怎的,他总有些不安。

    这些雾气……仿佛马蹄踩踏而出的滚滚烟尘,向着这个方向不断前进。

    “校尉,怎么了?”就在他的身旁,有一名持矛的军士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铠甲。

    老张头看着他,笑了笑,道:“可能是老毛病犯了,有点风吹草动就觉得有大军突袭。”

    “怎么会,这可是定安城,哪儿来的大军突袭?就算是当年荆吴的高长恭那八千青州鬼骑,也没能打到这儿来呀,难不成是天兵天将?”持矛的军士跟着他一起笑,他知道这位校尉是从军三十多年的老兵了,虽说时至今日才窝窝囊囊混了个校尉,但肚子里装着不少故事,大家都喜欢听他说一些当年打仗时候的事儿。

    其实今夜他如此表现,众人也并不奇怪。

    他们本不是守卫这座这座城门的军士,而是李岐将军的部下,既然是要兵谏,控制百官的同时,自然也得控制住整座定安城,城门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今夜的动荡,不仅仅是宫中百官意料不到,即便是他们这些亲身作为的小卒们也完全意料不到。

    一万定安军,本是在李岐的控制下,是拱卫王城最重要的一支力量,然而就在今夜,却突然成了叛逆,不但控制了定安全城,甚至已经浩浩荡荡闯入宫内,要行那逼宫之事……

    兵谏?

    那得是胜利者才有资格用的说辞,若是败了,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得被打上逼宫谋反的罪名,尽管身为小卒罪不至死,但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不过想太多也没用,上面的大人物在争斗,也只有那些大人物才能角逐出成败,他们这些小卒,不过是听听命令行事罢了。

    不过现在看来,一万大军压进宫阙,听说禁军也叛了大半……应该不会败吧?

    “得了。估计是人老了,有点撑不住,你帮我站会儿,我进去避避风,眯一会儿。”老张头再度看了一眼城外,摇摇头向着城下走去。

    当兵吃军粮已经三十余年,如今才是个微不足道的校尉,他当的不是冲锋陷阵的铁军,更多的都是诸如押送粮草军械的体力活,想挣一些军功也难。

    就算如此,他也算是一生历经征伐,可许多东西在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们的骨髓之中,就比如说……警惕心。

    曾经带过他的校尉就这么说过:“当个运粮兵,首先得会听声二是会看,耳朵灵光,眼睛清楚,你得比谁知道得都快。”

    那时候他还是个新瓜,还傻傻地问:“知道得快有什么用,运粮的部队又没有大军保护,难不成早一点拔刀还能把敌人斩落马下么?”

    不过校尉则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混账话,谁说让你去打了?是让你逃!逃不了的,就装死!当兵吃粮第一件事儿,就得知道怎么活,而不是怎么去死!”

    那时候他还年轻,从那天以后,他就在心底十分鄙视校尉,心想你一个都当了军官的人,张口闭口就是逃命,这哪儿像是军官?倒像是四处流窜欺软怕硬的流寇。

    只不过当他逐渐老去之后,终于明白过来,当年那名校尉教给他的东西有多么重要。

    乱世人命如草芥,就算杀敌能立功进爵又能如何?也不过就是一天三顿饭,阳寿将尽的时候,吃馒头的和吃山珍海味的不都免不了一死么……

    能活着,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福分。

    多少热血的年轻人马革裹尸从他身边抬走,一开始他还数,还会哭,后来他连看都懒得再去看一眼,就这么一年一年地活着,直到现在。

    甚至,十多年前还娶了个丧夫的丑婆姨,虽不能天天相见,也算是有了个家。

    或许某日,等那些小兔崽子们明白了自己教给他们的东西,自己也就该退出军伍,回家和丑婆姨好好过日子去了。

    走到城楼里后,他想了想,没急着去歇息,而是抽出自己随身烟斗,塞进嘴里的同时又从一旁拿了壶酒。

    他走进房间,里面是二十几名被草绳捆缚起来的军士,因为先前的吵闹,他们的嘴里被塞了布条,声音呜咽难听。

    “对不住弟兄们。”老张头咬着烟斗道:“咱也是听命行事,放心,我老张头一辈子没杀过几个人,这次得到的命令也只是看着城门而已,等到事情完了,将军一定会放了你们。”

    “这坛子酒,就当我老张头给各位赔罪,就这么一坛,一人一口,别嫌少啊。”说着,老张头伸手去扯出一名军士嘴里的布条,还没等那人的骂娘声出口,他已经将酒坛子塞进了人家的嘴里。

    一开始那军士还想怒骂,不过很快也服了软,大口吞咽起火辣的酒液。

    捆了一个多时辰了,嘴里又塞着布条,口干舌燥的,有口酒喝总是好的。

    只不过还没等他喝个痛快,老张头的酒坛子就拿远了,顺手还把布条塞了回去,让他好生郁闷。

    老张头走到第二人面前,看着他头盔下期待的目光,笑了笑,先把酒坛子放在了地上,用火折子点燃了烟斗里的烟丝,这才伸手去拉布条。

    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神确实一变,就连嘴上还刚刚点燃的烟斗都咬不住,落到了地上。

    木质的烟斗在地上蹦跳了几下,烟丝撒了一地,但这也不是那些官老爷叼着的玉质烟杆,还不至于因为这点摔就损坏,然而这时候的老张头却早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连滚带爬地向着楼上跑去。

    是那股震动!他没有听错!

    他刚跑到阶梯口,他就跟迎面一人撞了个满怀,他仔细一看,正是刚才那名持矛的军士,还没等人家说话,他就是满腔怒火劈头盖脸的一阵骂:“混账!乱跑什么?也不知道把矛头收一收,不怕伤着自己人吗!”

    持矛的军士被他骂得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因为太过慌乱,长矛竟然是朝着前方,险些伤着老张头。

    而老张头面色铁青,也理他赶忙地往阶梯上走:“别说了,我都听见了,有多少人?”

    “还……还不清楚,但数不清……”

    那股震动声,宛如延绵不绝的惊雷,如果不是有一支庞大的骑军向着这个方向而来,那就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

    可他的耳朵出过毛病吗?

    好像这辈子……一次都没有。

    上到城头的时候,尽管他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眼见着那滚滚的烟尘和那如巨兽一般连成一体的骑兵,他还是双腿一软,险些从城头摔落下去。

    身旁的军士慌忙间扶住他,而他则用力地甩开了那只搀扶的手,颤声道:“还等什么?还不去点火?”

    “点火!”在他的怒吼之中,慌忙的军士们终于把城楼上的火焰点燃了,紧接着,附近的城楼很快得到了反应,同样亮起了火光,无数团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就连夜空都带上了一些红色。

    定安城位处唐国腹地,多年以来唐国前代国君多年经营,使其与周围几座城池连成了一整套的防御措施,就连当年高长恭的八千青州鬼骑都没能突破。

    虽然有一定原因是因为他手里的骑兵还是太少了一些,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说明了定安城所处的位置安全。

    然而这座被称作“祥和安定”的唐国国都,多年以来的祥和,却还是被兵戈之气破坏了。

    这奔袭而来的……竟是唐国自己的骑兵!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扫灭“逆党”!

    “一千……三千……五千……”老张头看着那齐头并进的整支骑军,下巴都在颤抖。

    唐国的骑军并没有列入天下三大骑军之一,但这并不代表唐国的骑军就都是酒囊饭袋。

    军马规制严谨,纵然万千战马踩踏地面泥泞奔袭,却自有阵形,毫不紊乱。也得益于这样整齐的规制,身为老兵油子的老张头才能按照队列大致地估算出那些骑兵的数量。

    但他越数越是心惊这支骑兵的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竟足足有两万之数!

    “是九原城的征南骑兵?”老张头震惊地看到了那高高飞扬的旗帜,摇头自言自语道:“可……可九原城距离定安数百里,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怎么可能今夜赶到?”

    想到这里,他有些慌乱地扯了一下身旁的小卒,骂道:“他娘的……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旨意召回征南骑兵的?”

    小卒早已经惊骇得不知所措,被老张头一扯,更是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啊……”

    “没用。”老张头用力地甩手,其实他也知道自己骂得有些不讲道理,就连他这个老兵油子都无从得知的消息,这样的新兵蛋子又怎么会清楚?

    他咬着嘴唇,知道自己现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些骑兵一直奔袭到城墙脚下。

    一刻钟后,浩浩荡荡的骑军先后勒住马匹,顿时,惊天的马蹄声戛然而止,当先一名骑军将领坐在一匹产自北蛮的高头大马之上,一身皮甲虽被雨水浸湿有些暗沉,马鬃也耷拉着,但他身上的逼人气势却分毫未减。

    就在两万骑兵静默的注视之下,他一夹马腹,驱动战马一路走到护城河边,看着那高高指向天空的吊桥,沉默不语。

    老张头赶紧将目光移了过去,强自振作精神,露出几分尴尬的笑容,喊道:“是……是征南骑军的项将军吗?”

    城下的将军这时抬头笑了笑,原本的冷峻在这一刻如冰雪般消融,反倒是变成了一种懒洋洋的感觉:“项将军有其他的事情,我是他的副将,姓刘,名沛公。”

    “哦哦哦!原来是刘将军!”作为老兵油子,当然对军中那些厉害人物的名字十分敏感,“早有耳闻,早有耳闻!刘将军乃是项将军麾下智将,目光长远,用兵奇诡,实在是……”

    “好了好了。”刘沛公摆着手打断老张头的话,笑着道:“不必恭维,我不过是个副将,哪儿当得起那些个名头?你还不如留在肚子里,等见了项将军之后再说吧。”

    “这……难不成项将军也要过来?”老张头一惊,心中更是骇然,那个被誉为“霸王”的项将军也会过来,岂不是说,征南骑军全军出动,连个镇守营帐的大将都没留在驻地了?

    他小心地扫视着城下那黑压压一片的骑军,背后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别看了。”刘沛公笑着道:“项将军如今也已到了定安,我们约好各带两万骑兵,我从北门进,他从东面,你看看,东边的烽火是不是已经起来了?”

    “这……”老张头下意识地就转头遥望东面。

    “哦……不对。”刘沛公思索了一会,突然一拍自己脑门道:“南门应该也有三万骑兵,不过不是我们征南军,这么看来,几乎到处都是烽火……”

    “什么?”老张头倒吸一口凉气?还有骑兵?而且那两边加起来一共有五万?

    那么再加上这里的……

    他发觉自己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当然,他不是因为算不清二加二加三这道数术题,而是此时的状况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可从没听说国主或者军部有下过什么诏令,要大规模召回驻外的军队……

    七万骑兵何其壮哉?若全部进城,定安所有大营一齐空置也装不下啊!

    其实,唐国骑兵的数量并非有多么夸张,随便拉出来就是几万几万的数,据他所知,本国骑兵总数大约九万,而现在,除了分散在边境的守军……可以说唐国所有的骑兵都已经来到了定安城下?

    刘沛公在马上朗声一笑,道:“还等什么呢?还不放下吊桥,开门让我们进城?”

    老张头苦笑起来,只能是例行公事般地问道:“不知……刘将军深夜入城,所为何事啊?”

    “何事?”刘沛公一扬马鞭,脸上还是带着笑,“你不清楚?我们这七万大军难得齐聚定安城,总不会是为了过来郊游一趟的。”

    说完,他的面色一肃,懒散之色渐渐消失,转而是如炸雷一般的暴喝:“奉上谕,叛军作乱,其心当诛!命我等三日内搬兵回都勤王,扫除逆党,以护我唐国社稷千秋!”

    李求凰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太阳在远处微微冒出一点头,却已经映亮了远处的天空,仿佛燎天的火焰,给云层覆盖上了一层鲜艳的颜色。

    平整的石板路还是湿的,但因为一夜暴雨而引起的阴冷,却已经散去不少,微风也变得温柔起来,不再如昨夜一般割人。

    “群芳使团的人安排的如何了?”李求凰看着身后亦步亦趋的玉辇,摇摇头,不耐烦地摆手,他一向讨厌这些繁复的东西。

    而宦官们自然不敢违抗,恭敬地行礼后,就扛着玉辇离去了。

    右仆射王云两步上前,轻声道:“已重新辟了一处府院让他们临时歇息,虽然有些伤亡,但好在不严重。还有那名被巡防营扣押的女官,也已放了回去,还派了宫里的太医过去医治……”

    “那就好。”李求凰微微点头,道:“自家的事情,却影响到了群芳的使团,孤也有些过意不去,你让鸿胪寺卿安排一下,写一封国书,发往群芳给他们国主,以示宽慰吧。”

    “是。”王云恭敬行礼,然而他却没有停止说话,“不过国主,这国书之中,需不需要提及一些别的?”

    李求凰脚下一停,清淡道:“你想说什么?”

    “昨夜叛军虽伤损了群芳使团,然则这毕竟不是国主您的意思,群芳纵有怨言,最多也只是民间抱怨两句作罢,群芳国主是个识大体的人,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跟我国纠缠……”

    李求凰笑了笑,道:“你说的不至于,其实是不敢吧?”

    王云声音微微一顿,继续道:“臣没有这么说。”

    “罢了。心里既是这么想的,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分别。”李求凰道:“还有呢?你还没说完吧,继续说下去。”

    “是。”王云声音平静,却无形中带上了几分威严,“群芳与我国交好,仅仅是因为我唐国强大,不得已才会依附。昨夜叛军攻击使馆,群芳众人之所以能够保全自身,乃是因为叛军万万没有想到群芳会在定安城中留有密探。”

    “这些密探数量虽不多,但个个身手不凡,潜藏于市井,显然居心叵测。国主……还是要留心些才好,臣建议,是否也在国书上稍微提一提此事,不必质问,只要让群芳认清形势,知晓定安是我唐国国都,他国密探若是潜入,等同谍子,更是对我唐国大不敬……如此,让他们收敛些,自行召回密探,便算是大事化小了。”

    李求凰听得有趣,突然转头,笑着喊了一声:“王云。”

    “臣在。”

    “李岐说你是奸臣,是杨贵妃一党,可为何如今在孤看来,你倒是从未有任何一件事情偏袒太真哪?”李求凰意味深长地笑着,“为什么?”

    王云抬眼,李求凰接着道:“若你是想在孤面前装得铁面无私,那大可不必,孤没那么小肚鸡肠,你有今日的位置,本就是太真全力举荐,对她怀有几分知遇之恩其实也没什么。群芳乃太真的母国,你这么做,就不怕对不住她?”

    王云恭敬地回答:“贵妃娘娘对臣确有举荐恩情,可提拔臣的一道道令却都出自国主之手,若说是知遇之恩,也是国主的知遇之恩,而非贵妃娘娘。臣为官多年,一直未有什么丰功伟绩,不得擢升想来也是臣确实能力不足。国主任臣居于右仆射高位,臣已惶恐至极,多年来不敢有半分懈怠,若是有所偏私,岂非辜负国主的恩情?”

    只是这一番慷慨言辞,却并没有感动李求凰。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太傅之位(二更)

    秋日的天空高而远,李求凰站在风中,好似一尊威严的雕像,他抬头仰望日出前的天空,轻笑了一声,对于王云的话他也不想作什么评价,更不会去反驳。

    良久,他淡淡地道:“你下去吧,孤还有些事情要做,留了你一夜,也该放你回去歇息了。至于国书的事情,就按照你的意思,告知鸿胪寺卿,让他们照做就是。”

    “是。”王云停下脚步,他在原地作揖,动作恭敬。

    然而就在他弓着背向后方倒退着转身到一半的时候,他又听见了李求凰的声音。

    “对于蔡邕的处置……你可有异议么?”

    王云重新转过身来,眼神凝望着李求凰,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李求凰的周身隐约带上了一股凌冽的气息,好像一柄藏锋的宝剑出鞘了三分,只等下一刻显露出他深藏已久的寒芒。

    那轮红日终于是爬上了云头,照亮了天地,也驱散了阴影,李求凰逆光而站,衣袍猎猎。

    昨夜之后,他没有继续穿着国主长袍,而只是着了一件单薄衣衫,可他依然像是一位巨人。

    他仍然是唐国的巨人,这么多年,他从未真正倒下过。

    李求凰再度开口道:“孤想听听你心中所想。”

    王云胸中寒意大盛,不敢再看,慌忙低下头道:“蔡柱国多年为国为民,劳苦功高,如今封为太傅,实乃唐国之幸。”

    李求凰点了点头,嘴角含笑,却笑得冰冷:“也是你的幸运,右仆射王云,处事干练,忠君体国,即日起,为左仆射,领百官处政务!”

    一句话毕,他重新迈开脚步,转了个方向,很快消失在了宫墙院落的转角。

    红墙青瓦清冷依旧,只有一缕清风吹动地上的落叶,轻轻地覆盖在他踩踏过的足印之上。

    然而站在原地的王云却感觉自己的背心在这一刻,尽数湿透!竟久久回不过神来。

    天牢。

    李岐望着桌上的酒肉,一时有些失神。

    此处不是什么街边酒肆,更不是他的军营大帐,这他十分清楚。

    可当他被几人押送进这一间过分干净整洁的牢房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的牛肉、菠菜、面饼,甚至还有一坛子温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高粱酒,这就让他有些迷糊了。

    什么时候天牢待遇变得这样好?是唐国太过富裕,还是唐国天牢不再关押犯人,改行当了客栈?

    他苦笑一声,自语道:“想那么多做什么?一介死囚,难不成还怕他们在吃食里下毒不成?若是能服毒而死,倒是不必去断头台受那那些百姓目光了……”

    他不怕死,只是怕死得屈辱。

    “喝!”他豪迈地大笑三声,这么多年,他难得有这样全身心放松的时候,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为难,什么军部,什么唐国,什么天下,与他都再无干系。

    只剩下生死。

    不就是生死?

    熟透的牛肉味道很香,入口劲道,他举起盛满高粱酒的碗咕噜咕噜地喝完,只感觉那股香甜和辛辣的味道混合着牛肉轰然一声从他的胸膛一直到蔓延到小腹,顿时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记得当年第一次打了胜仗,李求凰亲自为他们庆功,站在高高的台上,那位潇洒国主声音雄壮:“唐国的将士们!今日!孤敬诸位!”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高粱酒,并不名贵,却温暖而辛辣,入喉的时候就像是锋利的刀子。

    众人喝完,猛然把手中的陶碗摔得粉碎,军旅之中响起一阵轰天大笑,国主笑得更是响亮。

    李岐想起李求凰那天的诗句,笑着拍手吟唱起来:“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牢门之外,却有人用脚步在配合他的拍手,声音恰到好处地接上:“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斩百万兵!”

    李岐瞳孔一缩,转头去看,李求凰一身素袍,正站在牢门外,微笑着看他。

    “开门!”李求凰朗声喝令道。

    “国主。这……”天牢的带刀侍卫看着李求凰孑然一身的样子,一时有些震惊,这可是天牢……而且里面关押的人,还是昨夜最大的叛将李岐啊!

    这一开门,国主安危如何保障?出了问题,谁又敢担负这个责任?

    “开门吧。”李求凰眉眼温和地看着侍卫,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看出了侍卫的担心,接着道:“虽说孤被称作诗仙而不是剑仙,但好歹孤从小随剑术老师练习过击剑,还不至于不能自保。何况……”

    他看向满脸震惊的李岐,道:“都这样了,他该不会丧心病狂到要杀了孤才是。”

    “是……”侍卫哑口无言,实际上却是暗自腹诽:您练习击剑?可这么多年从没听过见过您的剑术如何出彩,先前传闻那位“屠夫将军”程双斧就是因为败在您的手下才被招揽入宫,可谁知道这事儿是不是被坊间传得有些夸大了?

    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国主,一个是常年在战场上搏杀的李岐将军,他实在无法倾向于信任国主的剑术造诣。

    但想归想,他还是不得不开门,毕竟这是命令,而非请求。他却是暗暗下了决心,打算就在这里看着,一旦有问题,他就马上冲进去救驾,哪怕用他的身子去挡下什么攻击也行!

    牢门轻轻地被打开,李求凰缓步走进去,转头道:“你去外面候着吧。”

    “这……”

    “去吧。孤有事会喊你。”李求凰面色不悦,道:“难不成孤现在说话不管用了?”

    “是……”侍卫不情愿地转身离去,而李求凰站到怔怔不语的李岐面前,笑道:“怎样,这酒肉如何?像不像是当年的……”

    “扑通”一声,李岐猛然跪下,他把头埋在地上,声音沉重艰涩,带着一些哭音,用力磕头道:“罪臣……罪臣……见过国主!”

    “起来吧。”李求凰也没什么讲究,看似熟门熟路地坐到了桌边,一边把小火炉上的高粱酒端了下来,左看右看却发现没有第二只碗了,只得无奈道:“唉,让他们准备酒肉,倒是忘记了让他们多备一只碗。”

    他晃了晃坛子里的酒,给李岐倒了满满一碗,道:“看来孤只能对着这坛子喝了,到时少不得让你喝孤剩下的嘴边酒,可别嫌弃。”

    李岐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一时又不明白李求凰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惊道:“这,这成何体统?”

    “怎么?嫌弃孤?”李求凰已经喝了一口,伸手示意李岐快些坐下。

    “不,不……哪里的话!”李岐站到一边,忍不住又要去跪,却被李求凰一声“站好了!”给制止住,只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想了想,他还是低声道:“国主亲自来这样的地方已是不合体统,却还打算与罪臣共饮,这……”

    他不是文臣,想不出什么比“成何体统”这样的词更贴切的形容了。

    “孤可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好,这可是天牢里规格最高的一间,就算是定安城里的小酒肆都未必有这里干净。”李求凰眯着眼睛,承受着烈酒下喉那一瞬间的灼热感,道:“坐下吧。”

    “国主……”

    “坐下!”李求凰眉峰一挑,语气已是带上了几分严厉,却很快又转为无奈,“你们这些人哪,都是跟蔡邕那个老顽固学来的,君君臣臣尊卑上下……倒是也不嫌闷得慌。”

    李岐慢慢坐下,看着李求凰,道:“这君臣毕竟有别……有了尊卑,这天下才能有秩序……若人人都一视同仁,岂非乱了套了?”

    “在孤看来……一视同仁也没什么不好。”李求凰放下酒坛子,叩了叩桌子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也该放开一些。”

    李岐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已成了死囚,不日就要行刑,眼神微微暗淡。

    但很快,他又振奋起来以他一条性命,换一万将士的性命,值。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天牢、君臣

    李岐只是想了一会儿,便也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桌边,和李求凰对面而视,笑道:“想来罪臣这一生,还不算枉来人世间一趟!”

    李求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哼声道:“你胡闹一场倒是尽兴,结果却把命给搭上,你真的笑得出来?”

    李岐摆摆手,笑得更大声了些,他面色轻松一把夺过李求凰手里的酒壶,倒了个满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放在平日里,这番动作真可以说是非常放肆逾越了,但李岐看了看这天牢的四壁,还有什么不可放下的呢?

    “怎么笑不出来,这件事,总得要有人去做,不是罪臣,也会是其他人。”

    “其他人……”李求凰微微地叹息,突然道:“孤准备明发诏命,将蔡邕擢升为太傅,至于蔡襄蔡阳两兄弟,就暂时调去征南军吧。”

    唐国职位最高的官员中,太傅是其中之一,与太师、太保并列,都是正一品的官职,再往上,也就只有国主本人了。

    而这太傅虽是从一品,地位尊崇,却并非是什么实权官职,不过是授受帝王课业的老师,可现如今以李求凰的文采,怕是这世上也找不出几个能超越他之上的能人大才了。

    这种擢升,不如说是降职。

    他看着李岐的表情,摇头轻叹:“莫非你到现在还以为孤真不知道?这场兵谏,根本不可能出自你一人之手。也只有蔡邕,才能筹划如此,决绝如此。”

    “可……孤却没法保全你的性命。”李求凰喝了口酒道,指尖摩挲着酒壶上一圈一圈的纹路,“一万定安军反叛,这件事情上你无论如何都无法甩脱,而且现在,就连那三千死士,禁军……一切事情都必须推到你的头上,你……能明白吗?”

    “罪臣明白。”李岐道:“罪臣不过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更无亲朋,这李姓……也是当年先王所赐。罪臣只成过一次家,发妻早在数年之前病死,至今也尚未有续弦之意……即便依照唐国律法,夷三族……也只能诛杀臣一人而已。”

    李岐却在微笑,眼神平静:“蔡柱国一家大小,蔡襄、蔡阳,尽皆国家栋梁,小琰儿……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妙人儿,还有蔡氏的父族母族,算起来少说也有数百人之多。臣这一条命,换蔡家数百条命,换定安军一万将士的命,值!”

    他站起身,重重作揖道:“蔡柱国多年谋国,即便这一次处事决绝,他也是为国家社稷着想,臣感恩国主能体谅蔡柱国的苦心,让他老人家安度晚年。”

    李求凰微微闭上双眼,叹息道:“你能这么想,我也安心了。但愿蔡邕当了太傅之后,真的能在家中安享晚年,这也算是孤的一点私心。至于蔡襄和蔡阳……他们还年轻,在征南军多呆上一段时日,将来未必没有机会重新出头。”

    “国主圣明。”

    “圣明不圣明,我自己知道。”李求凰道:“孤还是适合写写诗,弹弹琴,舞文弄墨,至于治国……”

    “国主为何如此妄自菲薄?”李岐忍不住打断他,“罪臣明白的,国主绝非是那种只贪图享乐的昏君,天下大势,包括唐国大势,国主胸中自有一番计较,为何要说那样的丧气话?难不成那个妖妃,真比唐国,乃至于天下更重要?”

    李求凰摇摇头,咀嚼着那个词,喃喃道:“妖妃……妖妃……”

    转而他又笑道:“既然如此,李岐,你又为何不肯续弦?”

    李岐微微一怔,低头道:“罪臣……与亡妻,情缘深厚,心意相通。她久病不起,我那时却还出征在外,终究是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后来罪臣整理她的随身物件,才发现了她藏于床榻之下的数十封家书……原来她这些年一直想要写信给我,可又怕影响我打仗,竟是一封都没寄出。自从她嫁与我,我少有尽过为夫的职责,心中歉疚,也就……下定决心不再续弦。”

    李求凰一边喝着酒,一边静静听完,末了感慨道:“真实感人。林氏……确实是个贤内助。”

    “是。”

    “若我告诉你,李岐,孤心中同样有所歉疚呢?”李求凰突然道。

    李岐奇怪地抬起头,不知道李求凰说的“有所歉疚”是个什么意思。

    “国主,罪臣……不明白。”

    “一桩旧事,不提也罢。”李求凰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顿时喉咙里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他想到杨太真当年还是少女时的那张纯净、红润,总是堆满笑容的脸……

    那张脸慢慢和这些年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脸相互交叠,现在的她,似乎真像由冰雪堆砌而成的一般,冷得令人发寒。

    寒彻肺腑。

    “有些错,犯下便来不及挽回了。”李求凰看着李岐,眼光越过这位将军的肩膀看向了牢内阴暗的角落,“其实不过是一念之差,可……已去之人,又能如何挽回?”

    李求凰用手掌轻轻地拍打了两下桌面,道:“唐国……天下。天下明明这么大,却容不下这样一个错误么?”

    他看似是对李岐刚刚的一番对亡妻的追思有感而发,但看起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岐不知该怎样作答,因为他完全不了解李求凰口中所谓的“错误”到底是什么,又是什么让他如此后悔,甚至……令他以纵酒写诗荒废国政来自我惩罚。

    他定了定心神,仍坚持道:“国主……唐国历代先王呕心沥血,撑起了唐国一片清明天下,如今乃是大争之世,若国主如此放任,如何对得起祖宗的基业?”

    “祖宗的基业,说到底只是祖宗的基业。天下,却是天下人之天下。若唐国真有一日覆灭,说到底,只能说明唐国不值得被拥戴。沙场征伐,与天下豪杰争锋,直至一统天下,那是年少时候才会有的壮志豪情……如今的孤,只是希望唐国百姓能安定富足,仅此而已。”

    他微微眨了眨眼睛,双目失焦道:“你不必再说了,或许史官们早已用笔给孤冠上了‘昏君’的名头,这也由得他们去吧……”

    李求凰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晃了晃已经空荡荡的酒壶,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色。

    他本就是来天牢给李岐送行的。

    现如今,酒已经喝完,可话,他说完了吗?

    李求凰站起身来,绕到李岐身旁,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李岐的肩膀,长叹一声:“是孤对不住你。”

    李岐慌乱地想要站起身子,却发现李求凰手上的力量之大,就连他这个已经破了三境的修行者都无法抗争。

    “比文治,孤不如荆吴诸葛宛陵。比武功,孤又不如沧海曹孟。”李求凰道:“唯有诗文一道,孤还有些自信,可终究……于国无益。”

    “或许,你不该生在唐国。”

    李岐眼眶中跌落滚烫的热泪:“罪臣生是唐国的人,死是唐国的魂,此生有负国主,来生再报!”

    “还是做个游魂吧,或许那样还自在快乐。”李求凰摇摇头,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

    侍卫打开了门,李求凰走了出去,他听见背后李岐双膝跪地,三声响头,每一声都宛如战鼓般沉重,即使是以李岐的修为,想来这样的大礼也不会让他太好受。

    但李求凰没有回头,没有多说,只是轻飘飘地走出牢门,向着天牢外走去。

    就在天牢之外,杨太真静静地站着,身后的宫女低着头,提着她的裙摆,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就连呼吸都尽量控制着。

    李求凰身形微微一顿,看着杨太真,苦笑道:“你这里做什么?”

    杨太真一身盛装仍未卸下,头顶的凤冠和各色的饰物让她看起来雍容华贵,然而她脸上的冷意,却带着一股子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国主能来,臣妾不能来么?”杨太真反问,目光直视前方,语气也十分生硬。

    李求凰声音渐低,道:“你知道,孤不是这个意思。”

    杨太真却丝毫没打算给李求凰留什么面子,冷笑道:“臣妾愚钝,又怎能明白国主心中所想?”

    李求凰退了一步,低着头,声音中有了几分无奈:“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争吵?走吧……孤陪你一同去华清宫私下商议,可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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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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