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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南丶     神启者说txt下载     神启者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八章 水,火

    “抓住它!”

    这一刻,阿布的大吼犹如一声雷霆灌入秦轲的耳朵,一根森然的长戟几乎是在一息之间伸到了他的面前。

    秦轲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但对于生命的渴望,一只手鬼使神差地就已经伸了出去,紧紧地握住了长戟的末端。

    激流滚滚咆哮,他面色苍白地向上方喊道:“阿布,快拉我上去。”

    “我知道。”阿布也是紧张得不敢大口呼吸,随着他微微咬牙,双臂上的肌肉一块块缩紧,伴随着他的一声爆喝,他握着长戟猛然一撑。

    只见秦轲的身影轻飘飘地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随后向着他撞了过来,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后怕冲击着两人的心脏,他们并肩仰面躺在地上,竟然一时浑身无力,爬都爬不起来。

    秦轲剧烈地喘息着,虽说他体内气血仍然充盈,可他眼里却满是疲倦,仿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用尽了所有气力:“我以后可不想再来战场了。”

    阿布也是喘着气,莫名地笑出声:“就算你以后想再来,恐怕也没这机会了,再说,这种大场面……恐怕百年都难得一见,哪里还会有第二次。”

    秦轲微微歪头,看向阿布的侧脸,叹息一声:“可我怎么觉得,每每我说什么别来的什么却非得要上赶着来一次。”

    废了些力气,两人最终从地上爬了起来。

    倒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继续在地上躺会儿,只是事情还没有结束,甚至只是刚刚开始,他们两人虽已逃出升天,可也得关注着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这一场可怕的洪水几乎摧毁了一切,原本干涸的河床里长出的树木和杂草除了少数几颗还能冒出个头来,其他大多数不是被淹没,就是被冲击力直接连根拔起,直接随着水流向着下游而去。

    这是天地的威力,根本在人可以承受的范畴之内,自然,墨家骑兵也受到了十分惨烈的打击。

    近三千墨家骑兵在这场浩劫之中被夺去了性命,放眼望去,那些穿着黑色甲胄的身影在水中沉沉浮浮,不由自主地随着水流不断地翻滚、飘动,甚至撞击在一起。

    战马嘶鸣,人声惨嚎,却很快就被水流所截断。

    秦轲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太过可怕哪怕是战争里死去的人远远超过三千,可他们至少还能拔刀奋战,向着他们的敌人发出最后一声怒吼。

    而在这样的水流,不,洪流之中,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就算是他们拔出马刀来,难不成能截断江流吗?

    尽管秦轲从高易水那听说过上古时圣人以两指之力截断江流的故事,可那样的存在,万年来又有几人?在这里的所有墨家骑兵都是凡人,只能在恐惧、无助、惊慌之中被夺去生命。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做出最后的反抗。

    阿布也是脸色苍白,对着江流中的景象发出不可置信的叹息:“引水攻敌,这种事情,我只在兵书和史书上见过。”

    “这说明什么?”秦轲有些不忍看,低下头道:“或许我们正在亲眼见证史册里的故事。”

    唐国沧海数十万大军联合讨伐墨家,这本就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事件,而项楚今日的所作所为,想来也会在日后的史册和兵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呈现在秦轲和阿布两人眼前的,却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没有刀剑,水面上却仍然涌出许多士兵因为与石块、马蹄铁、树木撞击后的鲜血。

    身上传来一点沉重感,秦轲感觉到四只有些锐利的脚掌正刺破他的衣服,同时顺势向上攀登。

    小黑出现在他的肩膀上,尽管目光里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发怒地吱吱乱叫,大概是因为它从这涌动的江流上明白刚刚的情形也是不得已。

    只是对于它来说,事情已经基本结束,这样强大的江流或许是无数人的葬身之所,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挡住了唐军的道路,秦轲和阿布两人已经彻底成了局外人,不必再被卷入战乱之中。

    可对于对岸那九千不到的墨家骑兵来说,一切事情才刚刚开始。

    庞大的江流确实阻断了唐军追击秦轲阿布两人的道路,然而在唐军或者说项楚的眼里,他们两人本就是排不上号的无名小卒,就连他多看一眼都不值得。

    他的目标从来就没有变,那一袭黑袍仍然还在墨家骑兵中,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花了这么多时间,不单单只是为了那三千墨家骑兵的性命,更重要的是,江流正好也切断了整支墨家骑兵的退路。

    配备战马的骑兵固然行动迅速,在平原上更是纵横四方,无处不至,然而此刻一条庞大江流却从侧面犹如圆环一般切断了他们大半的道路,背后又是他们来时的山谷,他们又能去哪里?

    因为受惊而漫天乱飞的鸟群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轨迹,唐军巍然耸立着,手中的长矛猛然地抬了起来,又重重落下,随后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过程,每一次落下,唐军都会齐齐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喝:“火!火!火!”

    五万唐军的声音犹如闷雷,每一声都响彻这片天地,长矛末端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不是战鼓,却胜似战鼓。

    明明一场浩大的水攻,然而唐军喊的却是“火”。

    火。

    张九新坐在汪南的身后,一通颠簸终于上了高坡的他面色苍白如雪。

    他当然很清楚唐军为什么这样喊,因为项楚用兵的风格,本就是侵略如火,不动则已,动则犹如大火燎原,无可阻挡。

    这场大水尽管是水,却也是项楚放的一把大火,一如当初赵阔眼见的满山火光。

    “老汪……”张九新微微低下头,发现汪南正咬着牙,左手握着右手像是在试图发力。

    张九新看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汪南的右臂竟不知什么时候弯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变得根本不像是人类的手臂模样。

    “你的手臂断了……”张九新惊道:“老汪……”

    “叫什么。”汪南微微咬牙,“要不是老子急着把你提上马,何至于变成这样?”

    张九新微微沉默,片刻后低声道:“谢谢。”

    他知道汪南一直不喜欢自己,不单单是因为自己曾经“叛”过郭开,更因为他从这件事情之后,深刻知道自己贪生怕死的本性。

    然而即便如此,他却还是在乱军之中伸出了援手,哪怕这援手对他自己来说并不怎么轻松,甚至令他折断了手臂。

    “谢什么?”汪南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在我看来,既然我们同在一口锅里吃饭,拿着同样的刀为国拼杀,那就是袍泽兄弟,既然是袍泽兄弟,还能见死不救?”

    张九新先是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随后感觉一股暖流在心中荡漾开来。

    他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笑到捧腹。

    “你笑什么?”汪南不满地道:“我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不。”张九新摇着头,叹了一声,而手却放到了汪南那只骨折的手臂上,道:“忍着点,我来帮你。”

第五百零九章 黑与白

    汪南一开始有些迟疑,但看见张九新那认真的样子,最终还是松开了自己的手,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做不到把骨折的手推回原位,既然如此,接受一下张九新的帮助也不算丢人。

    “准备好了吗?”张九新握紧了汪南的手臂,带着几分试探,手上微微发力。

    汪南闷哼一声,顺势拔出了一柄匕首,上下牙齿咬住匕首精铁的刃身,眼神坚毅。

    几乎是眨眼之间,张九新的手猛然发力,骨骼在他的扭动之中发出“咯咯”的响声,纵使汪南咬着匕首的把柄,那股剧痛却仍使得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喝。

    骨骼在外力的扭动之下终于回到了原位,扭曲的手臂也不再呈现出那样可怕的弧度,只是剧烈的疼痛还徘徊在骨骼深处,不断地刺痛着汪南的神经。

    等到张九新撕扯甲胄下的衣服做成布条,又用几根树枝充当夹板固定好了那条受伤的手臂之后,汪南终于松开了嘴上的匕首。

    “临时只能用这个,或许会影响你的右手动作,握刀恐怕是不行了。”张九新轻轻地拍了拍汪南的肩膀,“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还行。”汪南额头青筋炸裂,龇牙道:“我左手一样可以握刀,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非惯用手握刀终究是有些别扭,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汪南也不可能有机会先去休养个十天半月。

    墨家骑兵虽已在王玄微的指挥之下重整阵形,唐军却犹如一道铁幕横亘在他们面前,银亮的枪尖反射着阳光,锋芒毕露。

    “今天说不定得死在这里了,手臂不手臂的……倒真是算不得什么。”张九新突然笑了一声,叹息道:“汪将军,和我这样的人死在一处,你会不会觉得不值……”

    汪南微微歪头,看着张九新缓缓地换到一匹下属牵来的战马上,手中的马刀晃出一道银亮的光。

    他听出了张九新话语之中的决绝,虽谈不上有多么慷慨激昂,但正是这种坦然面对生死的寥寥两句,引得汪南不得不重新审视身旁这个没有丝毫修行傍身的男人。

    少顷,汪南慨然大笑起来:“有什么后悔的?都是兄弟,一起死了又如何?死的时候做个伴,到了阴曹地府,照样能让那些小鬼们吓破胆!”

    张九新眨了眨眼,笑道:“我可没有你那气血修为,一会儿说不定会死在你的前头。”

    “我给你挡着点儿,不过,你可别离了我太远……”汪南的眼神已经移到了前方那已经停止了呼声,开始架设枪阵的神武天军,“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唐国第一步军究竟威力几何。”

    当年,正是一群知荣辱,讲情义的墨者们在巨子令的号召下共聚一处,支撑起了墨家的脊梁,成就了一个不逊于前朝的庞然大国,使得稷朝盛世得以承袭,并傲然于世间。

    沧海和唐国任何一家面对墨家,实力都显得欠缺,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联盟的原因,与其说是联手征伐,倒不如说是忌惮墨家的实力进一步扩张,有朝一日会令他们没了立足之地。

    而曾经墨者们共有的那股义薄云天的气势,在此刻被发挥地淋漓尽致。

    尽管墨家骑兵们在刚刚那场洪水之中折损惨重,眼下又被封死了后路,逃生无望,然而也正是身处这般绝地的境遇,激发了他们骨子里最后的血性。

    王玄微的战马依旧立于最前方,因为他是统帅,是墨家昔日总领兵权的上将军,尽管朝堂一纸诏令夺走了他手下数万黑骑,可他何尝不是早已成为了墨家人心中的一个传奇?

    他没有拔出马刀,因为他并不喜欢肉搏劈杀,渐渐地,在墨家骑兵的马队之中,传出了嗡嗡嗡的声音,宛若由远及近的一片雷雨云,预示着即将降临的惊雷。

    突然,黑压压一大团玄微子升腾起来,很快散开于空中,遮蔽了太阳,为墨家骑兵们撑起了一片黑色的穹顶。

    一边是白天白地白步兵,一边是黑天黑地黑骑兵,黑与白在这一刻仿佛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项楚看着那团黑云,握着大戟的手更是多了几分劲力,脸上呈现出狂热的笑容,他等待已久,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心绪了。

    即使是上一次两人交手,王玄微升腾起的黑云也没有这一次这般庞大,更没有夹杂着如此可怕的威势。

    那些翱翔在天际的玄微子,每一只都不过豆粒大小,然而它们不畏刀斧的劈砍,更不畏惧箭雨的坠落,就连最坚硬的铁石,也不过是它们寻常果腹的口粮。

    这世上谁能拥有这般惊人的本命物?

    又有谁拥有这样本命物的同时,还能修行至这样的程度?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圣人可以。

    李昧微微变了脸色,他实在没有想到王玄微这一次的实力更甚于当初冲出锦州的时候,在这样可怕的黑云面前,恐怕连一身铁铠的神武天军都要畏惧三分。

    “将军……”李昧靠近项楚道:“我们接下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项楚微微摇头,“你做好你的事情,而王玄微显然不归你管,他是……我的!”

    项楚眺望着那团越发扩张开来的黑云,大戟锋芒映照着日光,刺痛了李昧的眼睛。

    李昧听见项楚在狂笑,笑声穿透云霄:“你终于拿出真本事了。”随后他转头看向李昧,冷漠道:“你还在等什么?”

    “杀!”随着战鼓被敲响的瞬间,双方几乎同时开始推进,黑与白在一瞬间交汇,像是白天与黑夜在同一时刻绽放。

    然而,这世上再没有第二支步军能如神武天军这样雄壮。

    墨家骑兵如今不过九千余,即使他们的装备精良,但一次面对四万神武天军,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自杀。

    神武天军们透过面罩的空隙,看见的却是一群已经陷入疯狂的野兽。

    “虽只是杂牌军凑出来的阵仗,气势倒足以与天下任何一支强军相媲美。”李昧不禁赞叹道。

    但他此刻并不能只做一个旁观者,他可以对这群悍不畏死的墨家骑兵发出赞叹,同时也要对他们一心求死的意志报以最凛冽的回应。

    “守!”随着李昧的一声厉喝,唐军阵营中战鼓犹如雷鸣,轰然炸响,整个神武天军的阵形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盾牌在这一刻尽数落在地上,前排的神武天军单膝下跪,手中的长矛架设在盾牌的顶端,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组合。

    他们没有放箭,因为神武天军的编制之中并没有弓箭手,而为了完成合围,其他的唐军骑兵早已撒了出去,当然不可能这时候重新聚拢。

    神武天军没有放箭,然而墨家骑兵携带的手弩却已在这一刻松开了弓弦,无数黑色弩箭一瞬间冲出弓弦,用比飞鸟还要快上数倍的速度腾空,不断向上,向前。

    到达最高点之后,弩箭会失去他们一切向上的前进力量,但也是在这一刻,它们却以更加决绝的姿态,向着下方的神武天军坠落。

    这一轮放箭,墨家骑兵毫无保留,手弩上的箭矢已经全数倾泻而出,想来面对数万支弩箭,大多数军队都要胆寒。

    但神武天军,却是那少数可以在这样可怕箭雨之中依旧保持傲然的军队。

    或许墨家骑兵的想法是放一轮弩箭,以此来压制敌军的气势和阵形,为他们的冲锋突破创造必要的条件,但神武天军望着空中那不断坠落的弩箭,纷纷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前排的神武天军甚至连盾牌都没有举起来!

    黑色的弩箭群与神武天军的盾牌轰然相撞,响起的是一阵暴雨拍打屋檐的声音,但无论弩箭如何倾泻,神武天军的阵形却纹丝不动,甚至连让他们颤动一丝都难。

    弩箭落在他们的肩膀上、手臂上、胸口上、大腿上,甚至是头顶上,却因为他们身上沉重却坚实的盔甲而无法前进,最终只能颓然地跌落地面。

    除了有少数运气差些,被弩箭射中如脖子等缝隙中而受伤死去的士兵,整座步兵方阵几乎是无视了这场箭雨。

    “火!”神武天军们咆哮起来,带着他们的愤怒与骄傲,“火!火!”

    张九新面色苍白,虽然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景象,可预想之中的景象还是不如亲眼所见震撼。

    “神武天军……果然是天下雄兵……箭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用……”张九新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汪南在他的身侧,第一次见识神武天军真正实力的他也显出惊骇的神色,但最后,他还是强行把恐惧压了下去,怒吼道:“那又如何?杀呀!杀!”

    张九新眼见汪南一马当先的背影,那样决绝,仿佛无所畏惧,不由得低下头失笑道:“真不知道他是鲁莽……还是英勇。”

    下一刻,他同样转头,对身后的骑兵团们厉声大喝:“不要畏惧!杀一个就赚了,那可是神武天军!一年军费数以十万计的步军!一个换一个都值了!”

    用人命去换唐军军费上的损失,这种事情放在平日但大概众人都会觉得毫无意义,但此时此刻,张九新这种直白的换算反而激发了墨家骑兵们的士气。

    他们都清楚自己大概是不可能再回家看见妻儿老小了,可那不要紧,至少自己没有给他们丢人!

    在今天,所有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张九新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的盾阵,一根根长矛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巨大无比的荆棘丛林,随着那冷厉的锋芒越发的接近,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到来。

    曾经他很怕死。

    “痛快。”随着他手中马刀猛然抬起,空中亮起一道犹如满月的锋芒。

    他不是修行者,但多年戎马,他也远比普通人强大,这一刀他已蓄力许久,无论是力量还是时机,都可以说是他平生仅有,足以劈断那在前方的长矛。

    或许下一刻会有无数长矛贯穿他的胸膛,但至少,他为后面的袍泽们开辟了一条道路,一条并不通往胜利,却能壮烈死去的荆棘血途。

    只是他蓄势已久的一刀转而劈空了!

    张九新瞠目结舌,感受着那一刀的余韵,知道并不是因为自己失手了,而是在这一刻,一直在他们头顶漂浮的黑云仿佛失去了某种支撑,在两军交接的位置不断地倾泻下来。

    黑云很大,自然倾泻下来的威势也很猛烈,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不弱于刚刚倾泻而下的大河,只是有些区别的是,大河倾泻的是水,而黑云……却是由王玄微的玄微子组成的。

第五百一十章 倾泻

    世人都知道王玄微的本命物比常人特殊,不是什么轻薄的飞剑,也不是什么飞刀或者其他暗器类的东西,而是虫群,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亲眼见证。

    但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已经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穿着一身黑袍,虫群也是黑的,但从他的身上似乎迸发着光芒,让人无法直视。

    玄微子倾泻下来的第一时间,最先受到打击的自然是那组成方阵的神武天军。

    那团黑云简直就像是是大河一般无穷无尽,随着嗡嗡的声音响彻战场,明明轻若无物的玄微子在王玄微的控制之下却仿佛拥有了重量,组成了潮流轰然撞击在神武天军上。

    前排的神武天军面对数万弩箭坠落仍然面不改色,甚至不需要举盾抵挡,但在这些虫子面前,即便他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撑起了盾牌,却仍然无法承受那样巨大的力量。

    顷刻间,神武天军方阵的前排已经崩溃,无数的神武天军士兵在这由虫子组成的潮水之中翻滚,跌倒,最严重的,甚至就连胸口的盔甲都已经深深地凹陷,从他们口中喷吐出的鲜血看,明显已经无法再活下去。

    一些神武天军握着手中的长矛撑着地面想要重新站立起来,但这却是徒劳的,因为这潮水不但冲击力强劲,更重要的是,当无数的玄微子蜂拥而至的那一刻,他们满身精铁铸造的盔甲等同于最好的食物。

    金属被啃咬的声音不断地响起,银色的盔甲在黑色的“潮水”之中不断地崩解、碎裂,最后以一种十分恐怖的速度,消失在士兵们的眼前。

    褪去甲胄的神武天军们此刻惊恐得就像是被饿狼盯上的羊羔,即使他们一生之中都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景象,他们赖以纵横战场的盔甲竟然无法为他们提供半点保护?

    那个在孤立在战场之中,穿着一身黑袍的人真的是人吗?还是说是神灵?

    但他们的心思持续并没有太久,因为一路冲锋而来的墨家骑兵已经亮出了他们的马刀,一身盔甲全无的神武天军,此刻在他们面前就跟待宰的羔羊没有什么区别。

    怜悯在战场上本就是多余的事物,生死之间也不会有太多新鲜的东西。随着马刀自上而下的挥动,鲜血喷涌,头颅与断肢四处飙飞,整座战场终于开始呈现出它最原始和最野蛮的部分。

    李昧震惊地玄微子铺天盖地的景象,忍不住心中生出一股畏惧。虽然他经过上一次教训,已经不敢再轻视王玄微,可这样的实力表示,早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

    “精神修行三境,无人境,无我境,无众生境……”李昧低声道,“难怪,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众生只怕都只是蝼蚁吧?”

    但他并不急躁,他很清楚,即便是与宗师高手不相上下的无众生境,王玄微终究只是一个人,不可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何况此时此刻,这座战场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高手。

    李昧眼睛里,正好可以看见那个宽阔的背影,此时此刻,项楚正在向前。

    他逆着如潮水一般的墨家骑兵,渺小得就像是一只阻挡车轮的螳螂。

    但他一往无前,所到之处,凡是触碰到他一星半点的墨家骑兵尽皆全身崩裂,七窍流血而死。

    大宗师境界之强,早已经超出了普通修行者的范畴。或许他们无法承受上万铁骑的轮番冲锋,但要穿越战场,又算什么难事?

    “这……神仙打架啊。”秦轲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在战场中显得渺小,却又高大得像是顶天立地的两个人,虽然两人还没有真正交手,可他们展现出来的强大已经让秦轲几乎说不出话来。

    虽然当初他不是没有见过高长恭和王玄微交手,虽然说那也是顶尖高手相争,但毕竟两人都还是留了余地,没有做你死我活的搏杀,加上许多门道,修为境界不到家的秦轲也看不出来,自然也很难体会到其中的东西。

    但如今王玄微和项楚在乱军之中展现出来的力量,终于让秦轲深深地明白,在这些顶尖高手面前,普通人到底有多脆弱。

    王玄微的玄微子自不必多说,在今日这黑云一团犹如天地倾覆的场景,早已经刷新了他对精神修行者的认知。

    而那一路前行的项楚看似逊色许多,但实际上他甚至没有出手,但试图拦截他的墨家骑兵都死在他随意的反击之下。

    自己这辈子有机会达到这样的境界吗?

    他苦笑了一声,却是一点自信心都没有,毕竟修行境界越到后面,每一层的进展都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自信自己可以进入小宗师境界,可小宗师再强,也只是个凡人,而宗师高手是真正摆脱了凡人之躯的存在,举手投足之间,尽皆都是雷霆手段。

    “阿布,你在说什么?”秦轲转过头,看向那正在发愣的阿布,他似乎正在低声喃喃,但因为是在自己嘴里从未吐出,所以就算是开启着风视之术的他也听不出来。

    “啊……”阿布被惊醒,一时间脸上红了一红,却是支支吾吾地说说不清楚。

    他当然不能告诉秦轲,自己刚刚说的是“一定要成为宗师”,因为这样的话放在心里还好,一旦说出来,总会让人觉得是胡乱吹牛,贻笑大方。

    但他心里确实这么想的,面对这强大的两人,他心中的渴望就像是不断盛满的水缸,几乎要溢出来了。

    “你怪怪的。”秦轲看着阿布道。

    “怎么会?”阿布强笑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也立刻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方法,抬起手一指,大声道:“快看,项楚快要到了。”

    秦轲心中一紧,也就顾不得问那么多,立刻把目光放回到战场上。

    项楚确实快要到了,虽然做不了精确的衡量,但从远处估算看,他距离王玄微已经不到二十丈。

    虽然这个距离看似很远,但对于项楚这样的高手来说,二十丈的距离却并不长,即使中间还隔着许多墨家骑兵,可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旁人,只有王玄微。

    他现在很愤怒。

    虽然这一路上一直有人试图阻挠他靠近王玄微,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糟糕,真正让他愤怒的原因,是因为王玄微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敢用玄微子去推动战局。

    “在我面前,你还敢分心?”就在一声冷哼之中,项楚手中的大戟随心转动,单手一记横斩,两名墨家骑兵竟然在同一时间被腰斩!

    滚烫的鲜血打湿了大戟的锋芒,项楚纵马前行,距离王玄微已经只剩下十丈……

    “保护上将军!”围绕在王玄微身旁的墨家骑兵们握着马刀,与其说他们是前仆后继,倒不如说是飞蛾扑火。

    项楚一路冲来,气势早已经到了巅峰,只是在一个呼吸之间,四名墨家骑兵已经是血肉炸裂,就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落到了马蹄之下。

    与此同时,王玄微微微抬头。

    隔着绽放的雪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也正是在这时候,黑色的玄微子像是涌动的洪流,从王玄微的身后倾泻而出,向着项楚席卷而去。

第五百一十一章 割裂的战局

    在这遍布鲜血的战场上,这些黑色的甲虫早已经把自己的可怕展现得淋漓尽致。

    墨家骑兵还在前行,他们的阵形前端就像是一支锋利的箭,刺破了神武天军的方阵。

    阻挡在他们前面的神武天军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滚滚的黑色洪流汹涌而来,把他们身上那坚硬的盔甲啃噬得一干二净。

    如果说现在有人告诉他们,有一个人胆敢单人单骑迎着这样可怕的洪流冲锋,他们绝对会觉得这是在说笑话。

    然而项楚的确是那个正在冲锋的人,面对由玄微子组成的洪流,他没有躲闪也没有避开,甚至就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随着他胯下战马“乌骓”一声嘶鸣之中,一人一马直接冲进了洪流之中。

    “这……”秦轲和阿布在大河的对岸,虽然并不能看清楚详情,然而他们还是可以看见项楚就这样冲进了玄微子之中,也是忍不住惊呼起来。

    要知道,之所以战场上的玄微子至今没有啃噬人体,不是它们做不到,而是王玄微没有去做罢了。

    玄微子天性喜食铁石,对血肉食物并没有太多兴趣,如果说王玄微要强行控制着这些玄微子去啃噬血肉,必定需要花费更多的精神,而若是放任玄微子只去按照本能进食,反倒是轻松许多。

    当初叶王陵墓之中,王玄微控制玄微子,甚至能把那些可怕的巨蛇身体啃噬一空,那些巨蛇厚实坚硬的鳞片尚且不能阻拦,何况是脆弱的人体?

    但项楚既然作为大宗师境界的高手,自然有他的不凡之处。

    如果秦轲和阿布两人能把眼睛探入那团黑色洪流之中,就会惊讶地发现,就在一团黑色之中,项楚孑然前行,尽管无数的玄微子不断地向着他挤压而来,但一旦当它们真正接触到项楚的身体,就会猛然一震,像是遭到雷击一般,簌簌地向下掉落。

    从外表上看,或许这些玄微子仍然完整,但如果有人剖开它们的身躯,仔细查看,就会发现这些玄微子的内脏已经炸裂成一团浆糊。

    磅礴的气血在项楚的身体里不断激荡,他的皮肤也因此而变得滚烫,像是烧红的铁块,又像是火山喷涌而出的熔岩。

    这样的手段,如果换成是秦轲来做,恐怕只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会令他全身气血耗尽而死,哪怕是他踏进了更高一层的小宗师境界,也不可能维持半刻。

    这也不奇怪,毕竟这世上小宗师境界的高手虽然稀少,却也能偶尔遇见一两个,如果是世家大族,更会同时拥有好几名小宗师境界的供奉。

    在修行者之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宗师之下尽皆蝼蚁”。

    即便是聚集几名小宗师境界的高手,一旦与项楚这样的人对上,恐怕也难以久撑。

    玄微子们无法靠近项楚的身躯,随之转移了目标,纷纷向着他胯下的战马涌去。

    这是一匹浑身漆黑的战马,雄壮得好像一头巨兽,处处可见它紧实的肌肉,当它奔跑起来的时候,四蹄如雷,鼻息如箭,甚至吹得不少玄微子辨不清方向。

    但这里的玄微子不是一只两只,也不是十只二十只,而是数万、数百万只,它当然不可能将所有的虫子全部驱走。

    嗡嗡声中,玄微子攀上了它的腿,攀上了它的脖颈,攀上了它的头颅,攀上了它们可以攀的任何一处地方,用微小却锐利得可以断金裂石的口器疯狂地撕咬起来。

    黑色战马似乎是感觉到疼痛,嘶鸣一声,剧烈地摇晃起它的脖子,强大的力量使得无数玄微子脱落,然而很快又有更大批的黑云覆压上来。

    可惜,依旧没能伤到它几分。

    也不知这匹黑色战马那满是毛发的皮肤怎会这般坚韧,甚至连这些面对坚硬物体无往不利的玄微子也无法穿透,随着战马四蹄猛然一跃,玄微子们在这股震动之下再次落了一地。

    项楚听着黑色战马有些不满的嘶鸣,微微一笑,终于不再保留,手中的大戟随心旋转,与胸膛之中激荡的气血相合。

    一声低喝之中,项楚挥动了大戟,几乎是在他发力的同一时间,大戟已经化作了一道狂风。

    “轰”地一声,无数的玄微子不由自主地激射而出,黑色的洪流也在这一刻骤然静止,而后从中炸裂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我……的娘咧……”秦轲和阿布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在他们的位置可以看见,项楚此刻距离王玄微已经不足一丈!

    其实项楚冲入洪流之中的时间很短,所以在旁观者看来,项楚只不过是一下子冲入洪流之中,随后,这虫群组成的洪流之中轰然炸裂开一个缺口,当下,项楚到了王玄微的面前。

    一丈的距离,普通人需要走两三步,但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却等同于咫尺之间。

    王玄微身旁的墨家骑兵都已散开,并不因为他们不想保护王玄微,而是因为项楚这样的对手,也只有用五千甚至上万铁骑拼死冲杀,才有可能占据一点上风。

    与其白白牺牲这条性命,倒不如向前冲锋,或许还能在临死前多杀几个唐军。

    一时间,战场似乎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是墨家骑兵与神武天军的正面战场,另外一个,则是王玄微和项楚的对决,又或者说,这本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战争。

    项楚并不是那种喜欢附庸风雅的人,自然,他手中的大戟也跟他的风格一样,简洁、直接,没有太多绚烂的招式。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挥了出去,从秦轲的眼睛里望去,这一戟就像一位老农挥动锄头耕着脚下的土地,可他没有觉得好笑,反而觉得这样一戟恐怖至极。

    最简单最朴实的动作,往往也蕴含着最大的力量。

    而项楚这一戟挥出,带动的风几乎像是数百人齐声呐喊咆哮,直吹得王玄微发丝四处飘散,长袍猎猎作响,可以预料的是,如果王玄微中了这一戟,只怕全身的骨骼都会碎掉。

    **不够强健,是精神修行者们共通的缺陷,虽然说很多时候他们在远距离的强大可以逼迫气血修行者们难以近身,但面对项楚,王玄微又怎么把他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

    但王玄微并不惊慌,缓缓合上的眼睛也绝非是因为这股长戟带动的风太过剧烈,而是因为他想要看清楚这一戟。

    闭眼是为了看清楚,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对于王玄微这样的精神修行者而言,他们的感知之敏锐,早已经超出了五官,闭上了眼睛,反而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大戟挥动的速度很快,但在王玄微那一片黑暗的精神世界里,却像被放缓了无数倍一般,每前进一点,都一清二楚。

    而那些被炸裂开的玄微子也早已经在他的意识之中重新凝结,甚至远比之前组成洪流的时候紧密,但却不是组成抵挡的盾,而是变成了锐利的矛。

    这柄长矛高一丈有余,早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可以使用的极限,但对于王玄微来说,他不是武士,自然也不必亲手握住这柄长矛,即使如此,这柄长矛上附着的力量也远比任何人想象得强上数十倍。

    项楚眼见那柄长矛的形成,随后自上而下地坠落,像是要把他劈成两半,不惊反喜,大喝一声:“来得好!”

第五百一十二章 翱翔

    他手中的大戟随着手臂变动了方向,不再是横扫,而是逆着那柄长矛向上,以一记上挑和那柄长矛轰然相撞!

    “轰!”

    两者力量碰撞的位置气流激荡,无数的玄微子翻飞四散,长矛在一个照面之间就溃退而去,无数被震死的玄微子簌簌坠落,却又有新的玄微子补上缺漏。

    不过眨眼的时间,一支新的长矛再度组成,甚至在它的旁边,还组成了另外四支长矛。

    王玄微仍然闭着眼睛,一只手却微微抬了起来,五指微微合拢。

    一共五支长矛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握着,轮番往项楚的头、身刺去,力量之大,惊世骇俗,项楚身处其中却依旧畅快地大笑,手中大戟丝毫不退,反而迎了上去,与之不断相撞。

    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碰撞声,大河对岸的秦轲面色发白,低声道:“这五支长矛,光应对一支都够呛,同时面对五支,我怕是早就死了。”

    他也是第一次看见王玄微毫不顾忌地战斗,在他意念所至之处,那些玄微子纷纷褪去了表面的黑色,亮起了暗金色的光芒,好像身上被点燃了一般。

    项楚劈碎了五支长矛,却有更多的兵器于王玄微的周身凝结,甚至逐渐衍生出了各种刀枪剑戟,每一把都比普通的兵器要大上三四倍,仅是一眼看过去就令人生出畏惧。

    项楚自然不是畏惧的那大多数,甚至在他看来,这些兵器仿佛都是十分可笑的东西。

    确实,玄微子难以啃噬他的躯体,所以王玄微才把玄微子化作了兵器向他展开猛攻,这种手段,天下间绝无仅有。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程度,又怎能取胜?

    项楚冷笑一声,看着不远的王玄微朗声道:“如若你现在还分心他顾,会死的。”

    没错,即使他与项楚已经对战到现在,还是有一大部分玄微子仍在向着神武天军奋力冲击,也正是因为玄微子的存在,墨家骑兵才能突入神武天军的方阵,并对他们造成杀伤。

    可要控制这样庞大的玄微子群,又哪里是轻松的事情?就算王玄微是世上少有的高手,力量也不会无穷无尽。

    墨家骑兵只有九千,而神武天军却有四万,无论怎样,他们必败无疑。

    所以在项楚看来,王玄微这种只为了多拉几千条人命陪葬的做法,实在是很不明智。

    “或许你该思考一下,是不是因为你不值得我专心。”王玄微闭着眼睛悠悠然地开口道。

    “有意思。”项楚嘿然一笑,对于王玄微这明显带有几分讥讽的话语,他非但没有生出火气,反倒觉得眼下的对战更加畅快有趣起来。

    王玄微既然敢在他面前分心他顾,那么项楚要做的其实也很简单一路杀到他的面前,用手中大戟指着他的头颅,逼着他的视线只能对着自己这一个方向。

    于是项楚向前。

    马蹄清脆,坐在马背上的他却一步一杀。

    十余件由玄微子构成的兵器在几个呼吸之内被劈碎、斩碎、拍碎,终于,两人的马头已经交接在一起。

    项楚可以清楚地看到王玄微脸上淡漠而沉稳的神情,如果他在这时候挥出大戟,完全可以把王玄微劈成两半。

    黑色的乌骓显得有些烦躁,在它看来,或许眼前的这个闭着眼睛的人类确实很强,足以得到他的尊重,可他坐着的战马算是什么?怎么敢在自己面前站着?

    于是它晃了晃马头,发出了一声响亮犹如雷鸣的喷嚏声。

    曾几何时,这匹黑色战马也在草原上纵横万里,所到之处,马匹尽皆低下头颅表示臣服。

    虽被项楚降服,它骨子里的野性也从未褪去半分,所以这一声喷嚏传到对面那匹战马的耳朵里,简直如同一位君王在发号施令。

    王玄微的战马发出恐惧的悲鸣声,紧接着,它轰然跪倒下来,把头紧紧地贴在地面,身体瑟瑟发抖。

    黑色战马却不屑地看了它一眼,随后抬起一只前蹄,一脚就踏碎了这匹卑微同类的头颅。

    但项楚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因为他不喜自己坐骑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他发现,即使是胯下坐骑已经倒下,王玄微却依然保持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变化。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被抽走了椅子,偏生他没有摔倒,而是依旧保持着坐姿。

    当然,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大多是因为那个人一开始就没有坐实在椅子上,而是提前扎了一个马步。

    王玄微并不是修行气血的武士,自然没有什么需要他扎马步的时候,他没有摔倒,是因为当他坐着的“椅子”被抽走的瞬间,他已经重新给自己造了一把“椅子”!

    就在战马倒下的那一刻,一大团滚滚黑云般的玄微子好似预先得到了感召,齐刷刷地聚拢到了王玄微的身下,代替了战马成为他的支撑。

    他没有迈出步伐,任由玄微子带着他急速地向后退去;他没有落地,因为他不再需要脚踏实地,转而向上开始“飞翔”起来。

    踩在本命物上飞行,这种事情看起来好像理所应当,但阅历丰富的项楚知道这种事情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发生。

    精神修行者所修行的能力,是这世上最神秘的一种力量,无色无味,无形无影,却无所不在,无所不至。

    因为这种力量,他们可以做到隔空驱物、凭空凝结出实体亦或者控制他人精神这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有着他的局限性,那就是无法控制太重的东西。

    即使精神修行者所控制的本命物力量之大,已经不亚于气血修行者,可实际上这股力量的产生与常人所理解的有很大不同。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谁能驱动超过十斤以上的物件,所以大多数精神修行者使用的本命物都尽可能地追求轻盈,如此,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王玄微身材匀称,怎样看都远远超过了十斤的重量,可偏偏在千钧一发之间,他做到了许多精神修行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脚下踩着自己的本命物玄微子,随着玄微子不断地升空,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像一位真正的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生。

    “这样也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李昧、秦轲、阿布等人都发出了相同的惊叹。

    “看来还是我小瞧了你……”项楚抬头轻声道。

    其实他早该有所预料的,毕竟王玄微本身就是精神修行者中的一个异类。

    从来没有一个精神修行者可以像他一样拥有这么多本命物,铺天盖地,纵横八方。

    也从来没有人能把本命物控制得如他这般精妙,能化为诸多形态,还有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和生命。

    既然如此,他能腾空飞翔又有什么稀奇?

    只是他一个气血修行者,总不能在背后一下子长出翅膀,要够到一个飞在空中的对手,实在有些麻烦。

    麻烦,却不代表做不到。

    项楚抬着头,望着天上那团黑云,“阴云”笼罩的天空仿佛预示着一场豪雨。

    虽然这样的场景和姿势难免看起来会有那么点文人矫揉做作的“忧伤”,但项楚向来少有那种情绪,相反,他胸中的那股战意越发浓烈。

    战斗,总要势均力敌才更有意思,如果王玄微只能坚持一会便草草落败,那多无趣!

    乌骓依旧蹄声如雷,当它开始全力奔跑,像一道黑色流光,即使王玄微在空中的速度同样很快,却始终无法摆脱它的追逐。

    一路上,项楚连续挥动大戟,雄浑的力量带动风势,几乎凝结成实质,不少玄微子还没能靠近他周身就已被那股风吹得东倒西歪,正面被他击中的玄微子更是如一个个被徒手捏爆的桑葚,死无全尸。

    下一刻,他离开了马背,在马啸声中直入云霄。

    如果说王玄微在空中的身姿是飘渺灵动,那么项楚这猛然的一跃,可以说是暴烈无双,就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又如一块被投石机甩出的百斤巨石。

    以王玄微那并不修行气血的身体,倘若被这样一块“巨石”击中,下场该会如何惨烈?

    但王玄微毕竟是王玄微,面对这样可怕的力量和这个可怕的人,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无数的玄微子在顷刻间凝聚,在空中堆砌成了六面墙壁!

    项楚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不屑,整个人轰然撞了上去。

    “嘭!嘭!嘭!嘭!嘭!”连续五声闷响,王玄微用玄微子凝聚的墙壁竟然连续被击溃了五道,甚至那第六道因为形成得太慢,被项楚直接屏退两旁,穿了过去!

    “这还是人吗……”秦轲连连摇头,一双眼几乎快要瞪出眼眶。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一“箭”之强(二更)

    玄微子到底有多强,想必整座战场上的人此时都已深有体会。

    项楚今天没有着重甲,除了双手护腕之外,只是在胸前罩了一层看起来显得单薄的铁甲,但偏生他就是如此决绝地撞在了这铁壁般的墙壁上,并且靠着强大的**,强行把这墙壁撞得粉碎。

    “确实不错。在我看来,你应该是这世上体魄最强的几人之一吧?”王玄微的眼睛微微裂开一条缝,心中默然道。

    某种程度上来说,项楚跟锦州的公输察走的是同一条路子,只是在体魄的锤炼上,他要走得更高更远,不单单是气血,甚至他的每一寸皮肤和血肉,都像是千锤百炼的钢铁。

    既然力能抗鼎拔山,技巧对于他来说反倒是累赘。

    从旁观者看,王玄微已经失去了一个精神修行者的安全距离,面对气势汹汹的项楚,他必败无疑。

    但就在此刻,原先还嘴角带笑的项楚眉头突然一皱,仿佛预知到了什么,整个人猛然蜷曲,就在距离王玄微不到六尺的位置停下了身形,变换了方向往下方坠落而去!

    嗖嗖嗖!

    几声细微的破空声在空中响起,三道黑影几乎不分先后地掠过项楚的身侧,带起的风浪撕裂了项楚头顶的发髻,使得他的长发一瞬间披撒飘散开来。

    几滴血花在发丝之间绽放,鲜艳、瑰丽,却也带着几分妖艳。

    依旧在向下坠落的项楚伸展开了身体,低下头微微看了一眼自己手臂处被撕裂开来的衣服,上面一道小口正在慢慢地溢出鲜血,但强健的体魄已经自动开始修复身体,肌肉合拢之间,那些鲜血都被阻挡在了里面。

    “好快的箭。”他说箭,当然是因为他强大的体魄和目力让他看清楚了刚刚伤他的东西。

    但至少在他看来,这座战场都没有这样强的一名弓箭手,可以发出足以伤到他的箭矢。

    要么就只有这样一种说法,伤到他的不是人。

    他低下头,在高速坠落之中,仍然可以看清楚下方站立着四名身披暗金色盔甲的甲士,和他们手中那大得令人望而生畏的暗金色长弓。

    项楚肯定了心中的推断,因为他们确实不是人。

    暗金色,是玄微子的颜色,暗金色的甲胄和暗金色的长弓,甚至到那刚刚掠过他身侧的黑影,都是玄微子组成。

    这些盔甲下的人也是玄微子,只不过在王玄微的操纵之下,竟然宛如形成了生命一般,足以让人震惊。

    更让他皱眉的是,下方的暗金色甲士,除了三名还在重新把箭上弦,那第四名甲士却早已经把长弓拉满。

    却不是冲着他。

    暗金色的甲士双膝微微弯曲,一副不辨的面目微微向上,仿佛是在眺望远方。

    项楚很快就明白了王玄微的意图,随着他气血贯通胸膛,声音在空中如雷炸响,直传到唐军阵营之中。

    “李昧!闪开!”

    一身铁甲的李昧跨坐在战马上,高高的土坡让他把整座战场一览无余。

    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完全脱离了想象,他从未想过,神武天军居然会遇见这样的敌人,不是青州鬼骑,不是黑骑,更不是沧海的虎豹骑,而是……无穷无尽的虫子。

    刚刚被孵化出来的玄微子正是最饥饿的时候,铁甲正好是它们最好的食物,神武天军反倒是最不适合面对这些虫子的军队。

    应该说,王玄微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一点,但同时李昧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从未找到能应对玄微子的方法。

    这并不怪他,王玄微本就不是那种轻易出手的人,世上和他交手过的人屈指可数,知道他拥有这样手段的人估计也都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无法再诉说出他们的亲身经历。

    但眼见神武天军在这群虫子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他还是很心疼唐国几近掏空国库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铁甲步军,竟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折损了两千有余?接下来呢?还会折损多少?

    只怕即便他们能赢下这场战役,回去也会被朝堂百官唾骂吧?

    而且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玄微子还在继续向前,墨家骑兵们杀红了眼睛,跟在玄微子的后方,高喊着“上将军万岁”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收割着人头,每一次挥刀,都会死去一名唐国精挑细选而来的军士。

    但他依旧没有下令让玄甲重骑出击。

    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等,等到那个最合适的时机,王玄微这样的手段固然令人震撼,可一个修行者的力量终究有限,不可能坚持得太久,只要等到那个时间,在玄甲重骑的威力之下,这场战争自然也就能画上一个句号。

    他微微抬起头,望向那个空中的人影,也是叹息一声,道:“也是我年少气盛,出征之前居然还觉得他不足为惧。如今看来……”

    “李昧!闪开!”就在这时候,项楚的声音隆隆传来,仿佛天际的闷雷。

    李昧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锐利的风声就已经灌入他的耳朵,一瞬间,他的面色煞白,一身的气血几乎是在这一刻凝固。

    那支“箭”太快,明明跨越整个战场,却仍然带着可怕的威能。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战马在箭面前不断地崩解,马铠、血肉、骨骼,竟是那样的清晰。

    血腥里,传来死亡的味道,一片阴影好像已经抚上了他的肩头。

    李昧惊恐地发出吼叫,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向后退去,从马背,然后到马臀,再到跌落山坡,刺骨的疼痛一瞬间逼上了他的大脑。

    几乎晕厥的他依旧咬着牙,直到箭终于掠过了他,穿透他身后的两名玄甲重骑,最后爆裂开来。

    玄微子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当这一箭射出的时候,这些玄微子其实已经死去。

    但李昧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下,感觉到右肩上的疼痛,心里清楚,自己的整条右臂也已经爆裂开来,从今往后,他只能与剩下的一条臂膀相伴……

    “将军!”

    “保护将军!”玄甲重骑的亲卫在这一箭之中死了两个,剩下的并没有害怕,而是奋不顾身地围在了李昧的身边,希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李昧阻挡住可能再来的可怕的箭。

    李昧的脸上毫无血色,疼痛令他几近晕厥,可死里逃生的他依旧嘶声道:“把战旗撑起来!不要慌!”

    几名亲卫手忙脚乱地帮着给他止血、上绷带,其他人这时才发现,李昧身后的战旗旗杆断裂成两截,那纹绣着一只狼头的军旗颓然地落到了地上,被两名死去的玄甲重骑鲜血染红。

    这可怕的一箭险些彻底摧毁了唐军的灵魂,要不是项楚那一声提醒,李昧只怕会胸口中箭,而唐军的阵形也会因他的死亡和军旗的倒下陷入一时的混乱。

    等到军旗被长矛重新撑了起来,李昧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气血的虚弱和右臂的疼痛同时涌上心头,昏了过去。

    另外一边,空中的项楚终于落了地,健壮的双腿顿时在地上踩出一个深坑。

    他现在看不见李昧的状况,但也没有太过担心,如果说李昧连这一箭都躲不过,直接横死当场,也是枉费了他的小宗师境界。

    “你的秘密真的很多。”项楚挥动大戟,末端柱在地上,“当初有人评判你的能力,说你在兵法上造诣极高,论起修为,也能赶超当世众多顶尖高手……可如今看来,你还是藏了拙。”

    王玄微不说话,只是依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发出了这几箭的关系,他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眉头也皱了几下。

    项楚转过身,清楚地看到那四名由玄微子组成的甲士再次拉开了弓弦,用那锐利的箭指着他。

    也是在这种时候,才可以看出,这些玄微子组成的甲士每一个都很高大,即便是宛如巨人一般的项楚也只能够到他们的腰部。

    如此,他们的箭远非常人可比,几乎等同于护城弩上的弩箭一样。

    而且从他们身上像水流一般不断流淌并最终层层聚集堆叠的玄微子来看,这几名甲士还在不断变大,变高,变得……更强大。

    箭还没有出手,项楚却已经感受到了那股足以威胁到自己体魄的力量,这世上能伤到他这种宗师境界气血修行者的东西并不多,但面前的这些玄微子显然已拥有了这个资格。

    项楚依旧毫无畏惧,反而斗志昂扬,突然间,他放声大笑:“好,很好。若你连伤我都做不到,我杀了你又有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之间,三名甲士已经松开弓弦。

    箭还没有到,那股气流却已经扑面而来,长发散乱的项楚身体里的气血灌注全身,低喝一声,不退反进。

    他抬起了右脚,猛然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之间,大戟就已经随着他的手臂搅动起来,只听得沉闷的撞击声,一股气劲从他的大戟和箭碰撞处轰然向四周膨胀,卷起的风吹动了无数草叶,向着远方的空中四处散乱。

    三支箭,于是项楚三次挥戟,每一次挥动都要比上一次更加用力,最早的第一支箭他还更多只是抵挡,但到了第三之支箭,他却几乎是抢先一步发起了进攻!

    “当”地一声过后,第三支箭被项楚劈得散乱开来,漫天都是玄微子的尸体。

    但项楚没有丝毫得意或者松懈,相反,他眼睛亮得可怕,因为第四支箭此刻到了!

    之所以他要抢攻,就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那第四支箭,尽管他脱手的时间要比前面三支箭更晚,然而它更加迅速,几乎只是落后第三支箭不到两尺的距离。

    如果说前面三箭只是试探,那么第四支箭上蕴含的力量已经足以杀死宗师境界的高手!

    项楚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所以身体里的气血运转骤然加快了数倍,就连皮肤也透出一股娇艳的红色,只是并不像是女子脸上的红霞那样诱人,而是炽热。

    极端的炽热。

    项楚击溃了第三支箭,终于争取到一个眨眼的时间。

    一个眨眼的时间,对于普通人而言转瞬即逝,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个眨眼的时间,足够拦截一支即将到来的、疾驰的利箭。

第五百一十四章 胜负

    刺耳的尖锐摩擦声骤然响起,飞溅的火星照亮了项楚微低的脸庞,在他的眼睛里,可以看见箭上的玄微子正在不断地崩解,好像立刻就会崩溃。

    这也证明了这支箭上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强大到就连玄微子无坚不摧的玄微子都不能维持原本的形态。

    而正面与这支箭相抵的大戟,竟然已经微微弯折,形成微小的弧度。

    项楚都微微皱了眉头,感觉到自己脚下的泥土在不断地被刨开,早已经承受不住的靴子寸寸碎裂,从中裸露出项楚厚实的脚掌。

    他吸了口气,随着他松开一只手,合拢成拳,用并不算十分粗壮的手指在长戟的弯曲的位置用力一弹。

    “砰砰砰砰”

    大戟上突然炸出十几声巨响!

    如果是一名小宗师,恐怕在这样力量之下,早就已经全身崩裂而死。而项楚弹出这一指,也已经用了至少七分的力量,身体里的气血咆哮如狂龙,从他的丹田到胸口再到四肢,不断地四处冲撞。

    “铮”地一声,大戟终于撇开了那支箭,同时精钢铸就的杆子骤然伸直,带着刚刚项楚弹指的力量反过来拍打在箭的侧面。

    玄微子四溅的同时,项楚开始大步奔跑起来。

    每一次,他的膝盖微微下沉,都像一只鸟雀腾空般决绝,**的脚掌每一次落地,都会在地面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同时,他的脚趾会牢牢地抠着地面,强横地保持着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在旁观者看来,他的双脚从来没有离开地面超过一尺的距离,只是每一步的跨度都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的距离。

    三个弹指的时间,他已经冲过了三十丈距离,这样的速度,几乎让人无法相信是个人可以做到的。

    可项楚做得到,甚至他还能做得更快,几乎下一刻就能触摸到高空中王玄微的身体。

    对于气血修行者来说,大地是他们的依托,正因为大地的存在,他们才能从中借到闪转腾挪的力量。

    一旦离开了大地,即使项楚的气血修为依旧强绝,也不能做到如鸟雀般随意控制自己的身体,终究会成为玄微子甲士的活靶子,这也是他选择用这种看起来十分暴烈的方式前行的原因。

    可以说,项楚很懂得战斗,也很擅长战斗,甚至说在同个层级的高手之中,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就在项楚距离四名甲士不过五丈距离的时候,弓弦再度崩响,那被重新凝聚起来的玄微子箭矢终于再度离弦,却根本看不见离弦那一刻的轨迹,出手即是消失。

    因为这四支箭实在太快,所以已经忽视了距离,直接来到了项楚的面前。

    听着尖锐呼啸而来的风声,长发四处飘散的项楚并没有惊讶,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他的速度再快,也很难在这四箭之前就赶到他们的面前。

    但那又如何?

    “一样的招数,再来几遍可没多少意思了。”项楚冷笑一声,脚下猛然下沉,两只脚掌同时在地上踩出两个深坑。

    只是一次吸气,他的身影在深坑的一丈方圆内连续闪动了四次!

    每一次闪动,同时也留下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足以证明他这四次腾挪的速度有多快。

    而这样快的速度,自然需要更大的力量,项楚在轻身功夫上并没有太多造诣,所以他的动作仍然是那样的暴烈无双,每一次的停留,都会在地上留下两只宽大的脚印甚至踏碎了石块,将杂草碾成了草泥。

    四支箭依次而来,刺破他的残影,把那些淡淡的影子重归湮灭,阳光洒落在它们身上,反射着暗金色的光芒。

    但即使如此,他们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到项楚的身体,既然没有碰到,又谈何伤他,甚至杀死他?

    但项楚双足踏在大地之上,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四支箭上蕴含的杀意太过古怪。

    似乎……不是冲他而来的?

    他微微转头,感受着箭上的力量和方向,终于面色一变,双膝猛地下沉,整个人就消失在原地。

    王玄微仍然在空中,虽然闭着眼睛,但他的感知可以清晰地“看”到项楚的正以那堪称恐怖的速度后发而先至地追上第四支箭,铿锵的碰撞声之后,第四支箭被大戟拍成无数飘飞的碎屑。

    随后项楚再度追击,依次追上第二支、第三支箭……

    可就算他的速度再快,又如何能把每一根掠过他残影的箭给追回来?宗师境界的修行者,终究也不是神仙,也会有他的极限,一旦过了这个极限,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项楚终于停下脚步,凝望着那支已经无法再被追上的箭生生地穿透数名神武天军,把一名将领生生地射成了漫天的血肉。

    他愤怒起来,猛然地抬起头对着王玄微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王玄微在很高的地方漂浮着,却依旧能把项楚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面对这个对手的质问,他只是轻声回答道:“是你想要答案,但这个问题并不是我提出的。”

    从一开始,就只是项楚单方面地想要跟他对决,然而在王玄微看来,这种胜负实在无趣。

    他的一生并非没有失败,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输给了诸葛宛陵,因为擅自带兵离开稷城引起了巨子的猜忌和朝臣们的攻击。

    后来又输给了朝堂那些朝臣,被罢免了上将军的职位,成为一个无法带兵的富贵闲人。

    如果说他现在还是当年那个上将军,那么在他身后的,就该是真正的黑骑和墨家无数誓死效忠的将士。

    世人称他是谋圣,民间戏班里也不断地传颂他当年带领着墨家军队百战百胜的事迹,可当他褪去那些光环,终究只是个凡人,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面面俱到。

    既然如此,他还需要谈什么胜负?

    项楚提出的问题是“你我谁胜谁负”,可他并不想要回答,因为他很清楚,即使他做出回答,终究还是落了人一步,而这一步,就可能决定许多东西。

    他此刻思虑的并不是一个人的强弱,而是一场战事的成败,甚至是一国的得失,所以他控制着甲士射出那四支箭,射向了那四个不同的方向。

    实际上四支箭本就不是冲着项楚去的,尽管他的轨迹经过了项楚所站立的位置,但每一支箭实际上都对准了唐军的一名将领,虽说在这样庞大的战争之中,并不是每一名将领的死亡都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但他等于是反过来向项楚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在问项楚:你的心中的胜负,与属下的性命,究竟孰轻孰重?

    项楚望着那重新被玄微子甲士上弦的箭,感受到它们所指向的方向,一时沉默不语。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也会落入这样两难的境地,可他此时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能放弃那些人的性命。

    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的下属,尽管对于他们项楚并不见得有太多真情,但这些人是他耗费多年心血才锤炼出来的精英,更是将来唐**中最为重要的中坚力量。

第五百一十五章 俯瞰(二更)

    古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对峙的双方之中,一方是唐国一颗在蔡邕之后升起的新星项楚,一方则是成名多年,甚至已然被神话了的王玄微。

    万千的军士在因为他们的一句话,慨然奔赴战场,高举着旌旗挥动着长矛博命厮杀却义无反顾,真可谓是千军中的一将了。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是一支军队真正的灵魂,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可以凝聚整座军队的军心,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甚至决定一国与另一国之间的国运。

    虽然如此,却也不代表这座战场上那些中高层的军官将领就不重要。

    一支军队,小到几十几百人,大到几千几万人,一个主心骨固然是必不可少,可就算是项楚和王玄微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单靠一人之力全盘控制整支军队。

    他们要排兵,他们要布阵,要发动浩大的进攻,要龟缩保全自身实力,这些命令难不成让他们自己亲自骑着战马四处奔波,在数万人的喊杀声中扯着嗓子高呼?

    更何况,在这数万人的军队里,大多数人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对于兵法、军阵更是基本一无所知,要说让他们通过战鼓的声音、旗语兵的旗语来判断自己应该是向前还是退后,向左还是向右,是拦截还是敞开道路,也基本是强人所难。

    更不要说,那些分兵突袭、两翼夹击必须要让下属自行应变的战法了。

    在这种时候,那些被提拔上来的军官将领们就成为了统帅最有力的臂膀。

    一方面,他们本就是选拔自军中,自然在军中拥有着足够的声望,可以让下面的人无条件的服从,另外一方面,他们在训练之中也已经拥有了与普通士兵不同的素质,可以听懂上级的命令并且坚决执行。

    从他们的身上,统帅可以建立一条有力的线路,把他们的意志用这样一种方式一路传达下去。

    就宛如无数穿插在军中的触须,从冲府到团,从旅到队,甚至到每一个人,最终把整支军队紧紧地拧成一根绳,如臂挥使。

    练兵和练将从来都是一体的,练成了将,才能练成一支强兵。

    项楚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从接手征南军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把目光落到了这些军官的身上,这其中最让他满意的是已经坐上“云麾将军”之位的龙驹,在唐国之中,他甚至有着“小项楚”的称号。

    而无数的军官在项楚的培养之下,不断成长,最终散落在整座军中,如同被播撒下去的种子,并在时间的见证下茁壮成长,生出强健的枝干,成为一颗颗军中的栋梁。

    如今王玄微却在用这些栋梁威胁他。

    或许,他并不是不能失去这些栋梁,毕竟这场战事的铺排他早已经做好。

    四万唐国最强的步军、一万唐国最刚硬的铁甲骑兵,以这样的阵容对阵王玄微麾下那已经不到九千人的轻骑,可以说是稳操胜券。

    哪怕说王玄微的玄微子狂潮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一些麻烦,可项楚也很清楚,即使王玄微再强,又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

    他不是神,他只是个修行者,即使境界很高,终究也是会疲倦的,就算他拼着一条性命不要,杀死军中数十上百的军官,依旧无法阻止这场战争最终的结局。

    只需要放弃这些人的性命,他就可以亲手杀死王玄微,这个傲然屹立在上方的神话,听起来很值得,不是么?

    “可你知道,我绝对不会满足止步于此。”项楚忽视了那已经上弦的箭,抬头轻叹,“我项楚要建立的功业,绝不仅限于你王玄微,而是这浩然天下!”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置那些军官于不顾?失去了这些人,他拿什么去面对其他同样不弱于王玄微的敌人?

    北边的曹孟、刘德,南边的高长恭,都是他尚且没有征服的对手,况且除此之外,还有那些跟他拥有着同样身份的人们。

    现在的他们还潜藏在黑暗中,但可以预见的是,主上去世之后,早已经按捺不住的他们也会一一亮出他们的爪牙,在这座浩大的战场之中站出来……成为他的敌人。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还不能失去他们。

    项楚的面色渐渐冷去,从他的眼睛里像是凝结出了坚冰,冒着森冷的寒意:“不错。你确实抓到了我的破绽。”

    但就在话音刚落的时候,王玄微的意识之中,却突然感觉到一个身影骤然跃起,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他激射而来!

    王玄微皱起了眉头,随着他的手指微微一颤,四名甲士弓上的箭同时离弦。

    这一次,没有了项楚的阻拦,四支箭完全化作了战场上可怕的暗金色光芒,把鲜血和死亡带往了不同的方向。

    战阵之中,一名神武天军高举着大盾,把手中的长矛调整了一个角度,尽可能地把锋芒对准那群靠近的墨家骑兵。

    隆隆的战鼓和一片喊杀声让他口干舌燥,心脏在胸中剧烈的跳动,带着口中发出剧烈的喘息声。开战之前,他本以为这是一场歼灭战,但开战之后,发生的一切都颠覆了他的预料。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嘶声怒吼起来:“不要退!神武天军里,没有怕死的懦夫,如果有,就不要穿上这身盔甲。那个人再强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把我们都杀死不成?何况项将军已经冲过去了,此战……必胜!”

    毕竟是唐国第一步军,这支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算得上是铁铮铮的汉子,尽管见证了前方那群如潮水一般涌动的可怕虫子是怎样啃噬盔甲,吞吃盾牌,却始终在各个将领的控制之中稳定着战阵。

    而随着时间推移,这名神武天军的军官也已经能感觉到面前的玄微子前进速度正在不断变慢,不知道是因为它们吃了太多的东西,还是因为王玄微正在不断地变得虚弱。

    但至少从种种迹象看来,那群肆意砍杀他们袍泽兄弟的墨家骑兵们正在失去那一层由一个人撑起来的庇护。

    快消散吧,快消散吧,等到这群该死的虫子无法再如之前那般继续向前,我们会把你们这些墨家狗娘养的插在矛尖,用你们的鲜血,洗刷我们所承受的屈辱。

    神武天军军官咬着牙低声喃喃。

    一道呼啸的风吹得他面甲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听见了一声碎裂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碎裂开来,一些血红色的液体在突然绽放出妖艳的花朵。

    他了黏滑的液体在胸口流淌,感觉到了那贯穿了他的痛楚正在灼伤他的神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些奇怪。

    到底是哪里来的箭,又怎么可以穿透他那坚硬的盔甲?

    只是这个问题,他已经无法再在阳间得到答案,因为他现在的上半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一双睁大了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困惑,很快被他面甲中溢出的鲜血所遮盖。

    军阵之中,有人死在阵前,有人死在马背,有人死之前还在摇旗呐喊,有人死之前正在高举旌旗,怒视前方。

    但不论他们之前还在做什么,都无法躲避那锐利风声和森冷杀意的箭,那支箭贯穿了他们的身体,撞碎了他们的骨骼,把他们的血肉撒落在了这片他们为之奋战的战场上。

    甲士射出了四支箭,于是唐军就死了四个人,如果算上之前王玄微一箭把李昧射成重伤,可以说,仅仅只是这么点时间里,唐军就已经折损了五名将领。

    而王玄微悬浮在空中,如同一只苍鹰俯瞰整座战场,谁也不知道他的箭接下来何时发出,又会有哪几个人横死当场……

第五百一十六章 金瞳

    这样的力量,足以让天下间的大多数强者都感到畏惧。

    项楚却向来是个不知“畏惧”二字该如何写的人,既然他做了决定,选择放弃了那些将领们的生命,就不会因为他们的死而有半分悔意。

    无视了四支箭的他已经再度接近了王玄微,从旁人看来,他的这一跃足足有十五丈,速度甚至比上一次跃起更加迅疾,迅疾到已经几乎无法看清他的身影。

    玄微子在用最快的速度凝聚,却根本无法在项楚到来之前完成,他越过了玄微子,一身气血犹如雷动,透过他的皮肤直达毛发,轰然把这些不畏刀斧的甲虫炸成了一片散乱的尘土。

    顷刻间,两人已经是再度正面相对,相隔距离不足六尺。

    他手中的大戟已然在最合适的位置,却不是秋风扫落叶般的劈斩,而是一记仿佛要贯穿一切的直刺。

    王玄微依旧闭着眼睛,却也感觉到项楚的动作和他脸上冷漠的神情,那凝聚在顽铁上的深邃杀机轰然到达了他的面前。

    项楚的大戟近丈长,如今他握在大戟的末端,不断地向前推进,当大戟递出到极致的时候,手掌上的力量正好和手臂形成一条直线,穿过肩膀,穿过项楚的全身,直刺进王玄微的胸膛。

    “这是……”秦轲和阿布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他们所看到的事情。

    这是高长恭曾用过的枪术,曾经他用这种枪术一枪贯穿了神龙的利爪,而现如今项楚却使用了出来,虽然只还原了七分,却也已经让人感到惊惧。

    而这一枪相比较高长恭那简洁到浑然天成的风格,项楚推出这一枪却是带上了自己的风格,一昧地刚猛激烈,风声呼啸如吼,大戟像是一头猛虎,带着嗜血的杀戮**向前直扑而去。

    他知道,就算王玄微的实力很强,可玄微子相比较飞剑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它们很慢。

    非常慢。

    或许相比较大部分修行者,玄微子的速度非常迅捷,当它们张开双翼四处飞舞的时候,几乎像是轻盈的鸟雀一般难以捉摸。

    但在项楚这样的人看来,这些玄微子的速度相比较飞剑,仍然还是慢了太多,即使是王玄微全力催动之下,这些玄微子的飞行速度仍然有一个极限并且无法突破。

    王玄微当然也知道玄微子的这个缺陷,所以他也在不断地尝试和研究之中,摸索出了以玄微子凝结成弓箭的办法。

    这个办法并不完美,每一次射出,都需要大量的玄微子付出生命,但他手中掌握的玄微子几乎无穷无尽,又哪里会担心有这样的损失?

    只是那四名甲士此刻已经把箭射了出去,再要重新上弦仍然需要时间,而这个看似并不长的时间,却已经成为了他致命的破绽。

    大戟还没有刺中王玄微,但那股锐利的风却已经像是刀子一般切开了他的黑袍,在他的胸膛留下留下淡淡的痕迹,宗师级的气血修行者权利一击,其威力,绝对不会弱于刚刚王玄微射出的箭矢。

    也就在这时候,王玄微终于睁开了眼睛。

    微微发白的两鬓,衬托着他同样有些发白的脸,可他的一双眸子里却涌现出金色的光芒,像是流淌着金沙的泉水。

    大戟距离他的胸口只剩下一寸,却怎么也无法向前,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什么力量所静止,大戟上森冷的锋芒,此刻也在两人面前呈现出多彩瑰丽的颜色。

    项楚终于露出几分赞叹的神色,轻声道:“原来你已经摸到了那一层境界的门槛。”

    王玄微摇了摇头,想到自己被罢免上将军职位之后,在府邸之中那一个个难寐的夜晚,孤身一人披着外衣走在清冷的庭院里,嗅着草叶辛辣的清香,月色洒落在他的肩膀,像是凝结的寒霜。

    他就这么低头看着大戟的尖端,缓缓道:“我只是下定了决心。”

    下定了决心?项楚歪了歪头,他并没有多问这个决心究竟是什么,因为此刻他们的对决进入到白热化的阶段,再也腾不出精神说话了。

    灼热的气血在项楚的周身澎湃涌动,他的身体此时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即使王玄微施展出这样的手段,他仍没有畏惧或是迟疑,仍旧用力地推进他手中的大戟。

    一声低吼之中,项楚的手腕微微扭转,大戟的锋芒再度向前进了半寸。

    仅仅只是这半寸的距离,王玄微那本就苍白的脸骤然如覆冰雪,瞳孔之中的金色流沙也停滞了短暂的一瞬,紧接着,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喷洒在那大戟之上。

    与此同时,他的右臂抬了起来。

    精神力疯狂地涌出他的身体,宽大的黑色长袍仿佛突然被灌入了一阵狂风,鼓胀的袖口飘动如云。

    带着有些痛苦的神情,王玄微挥动手臂,用袖子轻轻地在项楚大戟上拂了一下。

    一声闷哼之中,项楚全身一震,仿佛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顺着大戟轰然撞击在他的身上,令他再也无法向前推动大戟,而是转了个方向,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般,直直地坠落而下!

    “轰”一声巨响,不知有多少尘土在这样的撞击之中四处飘扬,甚至让人以为这一刻从天际坠落下来了一颗流星,而不是一个人。

    “死……死了么?总该……总该死了吧?”这时候,秦轲已无法对交战的双方作出任何评价,完全是凭借感官在喃喃絮语。

    从他的视角看去,两人的接触只是短短的一瞬,随后王玄微吐血,项楚坠落,这个过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他的层面尚且无法看透。

    “只怕没有……”阿布看着那滚滚的飞尘之中,有一个身影正在缓缓升起,项楚爬出了那个因为急速下坠而撞击出的大坑,手中大戟挺拔如松,直冲天际。

    但如果有人能透过滚滚尘土看清站立其中的他,则会一眼看出他此刻的狼狈。

    早在之前,他的靴子就因为无法承受他暴烈的力量碎裂成了无数片,而这一次坠落更是令他的一身衣甲变得破破烂烂,不但袖子上破了无数的口子,甚至还有一道长长的划痕从他的裤子一路向上,直至遇上他胸口的甲胄,才堪堪停止。

    透过破损的衣物,可以看见他皮肤上同样也出现了不少细小的口子,有一些正在开始往外溢出鲜血。

    他胸口的甲胄上,许许多多的纹路散发着荧光,似乎想要竭力地连接到一起,但一个深深的凹陷痕迹却截断了这些纹路,让它们无法愈合。

    项楚低着头,微微带着几分惋惜,伸手轻轻地放在胸甲之上。

    带着几分不甘,那些尝试再度连接在一起的纹路终于也化作点点荧光消散,整件胸甲再度恢复了古朴又厚重的金属色泽。

    随后,项楚的手掌微微发力,硬生生地将这身盔甲从上半身扯了下来!

    这胸甲陪伴了他很多年,甚至比手中那柄发迹之后才被铸造出来的大戟还要早。

    每逢大战之时,他总会把它穿在身上,一方面是一种念旧的心思,另外一方面,这件胸甲自有其特异之处即使是小宗师境界的高手全力一击,都未必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今天,这件胸甲已然是废了,废在了王玄微的手里。

    可那又如何?宝剑断于沙场,神甲损于敌手,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烟尘逐渐散去,秦轲看见了项楚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许,他依旧带着一丝笑意,声音也依旧浑厚有力。

    他道:“这一招,很不错。”

第五百一十七章 敬意

    王玄微没有说话,只是再度闭上了眼睛,遮住了那双亮着金色光芒的眼睛,也没有去擦嘴角边的血迹。

    从他显得憔悴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此时的状态并不怎么好,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整个战局。

    刚刚开战的时候,他那无穷无尽的玄微子像是咆哮着不断拍打唐军的潮水,不知道有多少神武天军因此全身甲胄尽毁,然后死于墨家骑兵的马刀之下。

    但此刻,那些玄微子开始呈现出萎靡的状态,如同大潮之中裹挟进了大量泥浆,整个玄微子的群体都变得缓慢且沉重,原先那势如破竹的汹汹气势也荡然无存。

    面对这种场景,最为高兴的自然是那群早已在恐惧和耻辱两种心情之中被折磨得快要疯狂的神武天军。

    在眼见这些玄微子逐渐迟缓,甚至开始透露出空隙之后,他们终于开始兴奋起来,热血流淌在他们的全身,战鼓的隆隆声中,他们终于举起了尖锐的长矛,刺向那些在战马上手握马刀的墨家骑兵。

    脆弱的皮甲并不能让墨家骑兵们像神武天军一样无畏惧刀斧劈砍,长矛的直刺自然很轻易地就让墨家骑兵们受伤、坠马,随后面对无数双愤怒的眼睛,最终能做的也只有高举马刀,向前,然后死去。

    唐军的最深处,失去了一条右臂的李昧站在土坡上,随着一旁的军医双手一个发力,捆紧的麻布顿时咬紧了伤口。

    这种让常人甚至可能会失血过多而死的伤势,终究不可能危及他的性命,虽然他确实也很痛心自己后半生必须要在残缺之中度过,可这场战事还没有完。

    “将军……威武。”痛楚让他的面色变得苍白如雪,却他的眼睛越发明亮。

    他遥望着那身处战场、却像独立于另一个世界的两人,似乎察觉出了他们身上正在发生的某种莫名的变化。

    李昧见识过王玄微的诸多手段之后,不再敢说项楚必定能胜过他了。

    但如今的情形,看起来他的这位项将军已经逐步开始占据上风,并且有望一步步走向胜利。

    所以他再度跃上战马,用左手抽出长刀,在空中有些不太适应地甩了两下。

    “听我命令,让玄甲重骑准备好,从左侧冲击墨家骑兵的侧翼,这战场……终归还是我们的战场……”

    九千墨家骑兵,面对四万神武天军却能杀死数千,这种战绩,就算是传出去也足以让人震惊,不过这种奇迹的创造,并非来源于墨家骑兵们本身的实力,而是王玄微那超乎常人理解的手段。

    但即便王玄微,终究也只是个凡人,哪怕他拼尽一切,恐怕也无法让这九千墨家骑兵真的战胜四万神武天军,尤其是在项楚的干涉之下,他已经无法再如之前一般,为墨家骑兵们提供庇护。

    神武天军的战阵仿佛坚实的城墙,无论他们如何冲击,都不能撼动分毫,并且在士气重新高涨情况下,神武天军也悍然地向着墨家骑兵们亮出了自己的锋芒。

    锐利的长矛终于在这一刻展现出它们的强大之处,两军交接之处,战马的悲鸣声不断,不知道有多少战马被这些利器生生刺穿了胸膛亦或者脖子。

    这是一道无法被突破的壁垒,犹如平原上的一道天堑,坐立在马背上的墨家骑兵们,也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噩梦。

    仅仅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墨家骑兵们就已死伤惨重。

    那些怀着慷慨赴死的意志向前冲锋的战士们一旦失去了玄微子的助攻,竟连突破神武天军的第一道防线都难以做到,一些人的心中不免开始生出几分绝望。

    这时,从侧翼夹击而来的玄甲重骑也已经到了。

    一万重甲骑兵如同一排排巨型战车,隆隆的马蹄声就是他们进攻的战鼓,在他们撞进墨家骑兵的军阵中后,立刻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进!”在将领们的咆哮声中,神武天军不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而是整齐地站了起来,好像太阳从山峦的另一面升起,只有推进!

    银色的狂潮,终于开始席卷和覆盖战场。

    “你输了。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赢。”项楚望着王玄微那显得有些孤单的身影,随后他低下头咳嗽起来。

    他确实无法做到与王玄微战斗的同时还拦截住那些射向唐军中高层将领的箭,但他终究不是一个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他放弃了那四个人的性命,以一种最为暴烈直接的方式重创了王玄微,看起来好像是选择放弃了拦截,但实际上也正是因为放弃了那四个人,他保住了余下的更多人。

    王玄微的玄微子确实很强,变化也足称得上是独步天下,但越是强大的秘法,修行者的负荷也会越高,若是能一直保持万全状态下,固然王玄微能一边控制玄微子形成洪流支援墨家骑兵,一边让它们变化成各种形态和项楚战斗。

    但方才他生生承受了项楚的全力一击,虽说身上未见什么伤痕,可精神上损耗得厉害。

    在项楚看来,他并不需要再去拦截那些箭,只要逼得王玄微无法再射出那些箭就可以了。

    不过这也并非没有代价。

    要知道王玄微是何许人也?论境界,他已经是当世最顶尖的精神修行者之一,刚刚他的一拂看似软弱无力,实际上却已经蕴含了他最为纯粹的精神力量。

    这种神秘力量,看似无形,却又有形,看似无力,却因为突破了人的身体局限,变得无可阻挡。

    在这股力量的面前,项楚那件铭刻着数位大修行者精神力量的胸甲都无法抵挡,黯然被打成了一块废铁,同时那股力量还不断地向内延伸,深入胸膛,透入内脏。

    换成是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受了这一拂加上又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早该一命呜呼。

    尽管项楚的体魄强得令人难以置信,但这番下来还是受了不轻的伤,此刻,他的肺部正在缓慢渗血,每一次咳嗽,都会吐出一些暗黑色的血块,触目惊心。

    可项楚终究站立着,并且他认为自己会一直站立下去。

    王玄微脸色憔悴,加上受伤之后更是苍白,斑白的两鬓此时不再显得那么突兀,逐渐连成了一片,将原本黑色的头发也染上了雪色。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在项楚的虎视眈眈墨家骑兵提供帮助,所以也不再耗费过多的精神力量,身体缓缓地下降。

    九千轻骑看似浩浩荡荡,却在神武天军的面前像一群蝼蚁,很快他们就会落败,并且在神武天军的愤怒之中,成为插在枪尖上的一具具尸体。

    但这样就结束了吗?

    王玄微微微抬眼看向项楚,瞳孔中,那如金沙般流淌着光芒愈发亮了起来。

    “输赢这种事情,我见过太多次,但其实这些都没有太多意思。”王玄微缓缓道:“或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你也会明白我这句话。”

    项楚握着大戟,傲然地望着王玄微道:“老人腐朽的话,我向来不怎么感兴趣。何况我们并不是一样的人,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不会像你一样苟且地活在这个世上。”

    道不同,依然可以合谋,但话不投机,想来这两个世间顶尖的高手也没什么心情争辩。

    所以王玄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预言一般道:“有那么一天,你会死在自己手里。”

    “人都会死,我更关心我活着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项楚毫不畏惧,将大戟轰然插进土里,两只手却在身前交叠缓缓作揖。

    纵观他这一生,值得他这样尊重的人没有几个,但此刻,眼前这个有几分老态龙钟的人,却足以配得上他这个大礼。

    “前辈。请。”

    王玄微同样双手交叠,只是没有作揖,而是默默受了项楚如晚辈一般的礼节,平静道:“请。”

    两个人终于真正放开了一切,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了与对手的对战之上。

    项楚重新直起腰杆,手掌握紧了大戟,一双**的脚掌在地上猛然一跺,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但即使他的动作如此之快,王玄微仍然从精神层面捕捉到了他的身影,与此同时,那由玄微子凝聚而成的甲士猛地松开手指,暗金色的箭离弦而出!

第五百一十八章 碰撞

    王玄微身后的四名甲士此刻已经长到了一丈多高,手中的长弓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而这一箭速度,更是超过了之前任何一支,上面裹挟着的风带起凄厉的尖啸,好像无数的鬼魂在上面哭号,只是在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到达了项楚的胸口。

    即使是项楚这样的高手,也很难避开这样迅捷的箭。

    可现实是,项楚甚至都没有避开,他只是微微下压膝盖,放低了自己的身体,就这样直接向前撞了过去!

    如果论胆量,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人可以与项楚相比。

    与其说他是个武痴,倒不如说他是个疯子。

    但也正是疯子,才敢于在这样的可怕的箭矢之下依然悍然前行,死战不退!

    因为下压的身形,所以原先那本该落到他胸口的一箭,最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或者说,落在了他搁在肩膀的大戟上。

    铿锵的声音之中,迸溅出的是明晃晃的火星,精钢打造的长柄大戟紧紧地贴着项楚的肩膀,在他已经破损的衣服上压出一个深深的痕迹。

    “嗬!”项楚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再度踏出一步,竟是靠着强健的体魄,强行把这一箭磕得转了方向,向上飞去!

    宽阔的大河对岸,秦轲和阿布两人早已经看呆,不单单只是因为项楚那可怕的体魄,更因为王玄微身为一个精神修行者,在没有贴身护卫的情况下,硬生生靠着各种手段逼迫得项楚这样的气血大宗师近不了身!

    这两人似乎都是无法用常理论断的人,当他们卸下一切包袱去战斗,就连天地都不由得为之变色。

    蔚蓝的天空上,原先还飘动着白皑皑的云朵,此刻却凄惨地四处散乱那是被玄微子们冲散的。

    而对岸的地面,长满野草的泥土地上坑坑洼洼,甚至还出现了无数龟裂的痕迹那是项楚用**的双脚刻下的。

    “你看见他刚刚是怎么接下王玄微一箭了吗?”秦轲搓了搓手,心情莫名紧张地问道。

    “你都看不见,我怎么可能看得见……”阿布无奈地道:“你不是有那个什么……风视?这时候能不能有点作用?”

    他不提还好,提到风视之术,秦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距离这么远,中间还隔了一条聒噪的大河,再说这风早已经被他俩搅得乱七八糟了,我现在就是站在他们旁边也不可能听得清什么的。”

    随后对岸又是“轰”一声响,两人惊呼一声,看见一个身影“砰砰砰”地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一直滚出十丈外才堪堪停止。

    这个有些凄惨的人影,自然是项楚。只不过他这种看似狼狈的打滚,倒不是被王玄微的“利箭”所迫,而只是为了卸开迎面的冲击力,故意为之。

    其实大宗师这个等级的高手很少有相互切磋的机会,数量稀少的他们本身想要相遇就已不易,况且也并非每一个人都像项楚这般渴望战斗,如王玄微这样的精神修行者,也更多地会去避免正面对抗。

    项楚终究还是通过他敏锐的战斗直觉,察觉到了此时王玄微精神损耗严重,与其强行贴近他身前给他直接伤害,倒不如先周旋一番,逼他再多损耗一些精神力。

    身上的衣衫在战斗中早已变得破破烂烂,一声大笑之后,项楚索性把上衣撕了干净,露出古铜色的上身,一块块钢铁肌肉好像起伏的山峦,充满了几近炸裂的力量。

    他放声长啸,像个常年狂奔在森林中狩猎的野人,从他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一种原始放纵的喜悦。

    “痛快!”

    虽然消耗才是现在最好的策略,但是他已经不想再等……要不了多久,墨家骑兵和唐军之间的胜负就会尘埃落定,而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于何处。

    王玄微仍是面无表情,那藏在宽大衣袖之内的手指微微一收,连续三支箭连发而出,直冲项楚而去。

    “叮叮叮……”

    连续的三声撞击带动着气流向四周发散,项楚手中的大戟连续挥动,竟然直接劈碎了三支箭,同时他也没有停下动作,突然双膝下沉,身体后仰,随后把大戟猛然投掷了出去!

    大戟化作一道迅疾的流光,直冲王玄微的方向而去,片刻后,王玄微的身侧一阵剧烈又聒噪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那正准备射出第四支箭的甲士直接被项楚的大戟破开,溃散成了无数残缺不全的玄微子!

    而项楚大步流星之间,再一次到了项楚三丈方圆,落地后的大戟狠狠地插进大地,激起滚滚尘土,崩裂的碎石则像一把把细小锐利的刀子,朝着王玄微激射而去,却又在距离他六尺方圆内宛如撞击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带着几分不甘,簌簌地下落。

    以精神力量凝结成无形壁垒,这种招数对于精神修行者来说早已不新鲜,也因为如此,王玄微的长袍虽然随着风不断摆动,但看上去始终干净平整,并没有沾上多少灰尘。

    接着,项楚以一种几乎蛮不讲理的直觉避开了三支分别来自不同方向的箭,整个人在空中翻腾一圈之后,举起了他那坚实、宽阔、棱角分明的拳头……

    之所以王玄微能把这只拳头看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他的精神世界铺天盖地,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逼视着项楚,若是换了旁人,恐怕只能看见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这拳头之快,足以让任何一名修行者震惊。

    快,却不代表没有力量。

    也正是因为项楚拥有那样的力量,所以他才能挥出这样快到巅峰的一拳,兵刃本就只是他身体外延的一部分,真正决定他强大的,是他的气血,是他的身体,更是他那几乎为战斗而生的意志。

    当拳头落在王玄微身前的屏障之上,顿时响起了一声剧烈的爆响。

    要击破王玄微凝聚的屏障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自然,项楚的拳头虽直接撞碎了第一层屏障,却立刻裂开一些细小的口子,流淌出殷红中带了几抹金色的血液。

    又是一拳!

    两人中间顿时爆发出第二声巨响,漫天灰尘之中,王玄微的身影向后倒飞而去,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同时,吐出来的鲜血也和项楚身上溢出的鲜血一样,红中带金。

    轰天的巨响重复了四次,每一次重复,王玄微向后倒飞的距离就更长一些。

    精神修行者面对气血修行者时的软肋已暴露无遗,王玄微控制的那些暗金色利箭再也无法阻止项楚一次次逼近。

    连远处的秦轲和阿布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总觉得项楚下一次的用力,王玄微的护身屏障就会彻底碎裂,他自己,也会同时被那恐怖的拳头穿身而过。

    看起来,无比凄惨。

第五百一十九章 帝后(二更)

    但仅仅是看起来凄惨,拳头穿身而过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即使王玄微受到项楚力量的震颤,鼻腔中、双耳中都开始溢出鲜血,可他的眼神依旧未流露出半点慌乱和畏惧!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这是王玄微学习兵法的第一天老师教给他的话,虽然他这一生中曾多次被情绪左右了判断,但今天这一战,他却感觉自己的心冷得像一块寒冰,丝毫不惧力量和死亡。

    是因为自己果断地牺牲了那些墨家骑兵的生命吗?又或者,是因为他败于墨家朝堂,终究想明白了许多自己原先不愿去想的道理。

    王玄微闭上了眼睛,冥冥之中,他的意识好像脱离了躯壳,漂浮在空中,冷漠又沉静地望着自己倒飞出去的身体,项楚正在追逐而来,脸上的笑容满是沉溺于战斗的狂热。

    他是兴奋的,因为在进入宗师境界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找到一个像样的对手,而今天他能与成名已久的王玄微阵前对决生死,多年的苦修终于得以施展,他全身心都投入进了这场战斗之中。

    这是个可怕的对手。

    王玄微当然知道自己在战斗的心远没有项楚这样一颗纯粹,他今天能和项楚打得不相上下,只是因为他今日的心境与往日不同,无意之间,他在那条道路上踏出了全新的一步。

    但若只有这一步,还不足以支撑他战胜项楚。

    大戟搅动的风有如实质,拍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他清楚自己的精神屏障已经无法再阻拦这一次攻击。

    但幸运的是,他已经不需要再阻拦这一次攻击!

    王玄微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的金色流水仿佛得到了某种激活,流动的速度变快了近十倍,而一股可怕的力量也从他的身上迸发出来,形成潮水一般的气浪,一波接着一波向外冲击而去。

    项楚散落的长发在这股气浪之中四处狂舞,距离王玄微最近的他自然感觉到了那股气浪的力量,但让他疑惑的是,仅仅只是这样的气浪并不足以阻拦自己的这一击。

    他看着王玄微那双圆瞪向天际的眼睛,没有从里面看出任何情绪,金色的流水在瞳孔中不断地流淌,像是产生了某种神性,无形之中生出一种庄严肃穆。

    项楚心中一动,想要立刻移开目光,然而已经晚了……

    一股纯正神圣的力量顺着他的眼睛向脑中、心中袭来,严厉却又不残酷,只有一种堂堂正正的威严,仿佛一把笔直的刀,不偏不倚地斩在了他的头顶,随后迸发出的,是金铁交织的声音。

    项楚闷哼一声,那因气血澎湃而红润的脸颊骤然苍白,只觉得自己的脑壳几乎要在这这一刀面前被劈成两半,而那股威严的气息更是汹涌而来,叩动他的心房,几乎摧垮他的神志。

    精神力量,本就是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东西,只是当这些力量真正被人控制着灌入一个人的身体,取得的效果则绝对不像是那些说书人故事里说的“醍醐灌顶”一样奇妙。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一个意志软弱的人,恐怕在这一击之下就会被摧毁心智,成为一个完全无法自我控制的傻子,即便这个人之前有着怎样强横的气血,也无济于事。

    但他是项楚,不是其他人,在他的心中,从来没有软弱这两个字。

    强撑着头疼欲裂,他仍然靠着可怕的战斗意志强行催动了气血,原先发白的脸颊顿时发红发烫,同时这股红色还在向上延伸,一直到……他的双眼。

    “你以为……这对我有用吗?”双目通红的项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在他全身肌肉寸寸收紧之时,他终于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随后猛然发力,他终于合上了眼睛!

    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瞬息之间,所以项楚和王玄微之间的距离仍然没有变,甚至比刚刚还更近了一些,大戟已经快要到达王玄微的腰间,而因为刚刚的手段,王玄微周身的屏障早已经消散,只要项楚再向前一些,就可以把王玄微杀死在面前。

    “我知道没有用。”王玄微面露疲倦道。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向着项楚落了下来!

    战斗直觉敏锐之极的项楚自然已经感觉到了不对,而在黑影笼罩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抬起头向上看。

    他看见的是一只拳头。

    这拳头很大。

    一个几乎笼罩项楚的黑影的背后,自然是一个几乎笼罩住项楚整个人那么大的拳头,仔细看去,这只拳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暗金色甲虫,让人觉得有些不适的同时,却足以让人直观地知道,这只拳头到底是由什么构成。

    从项楚的余光看去,一只足有婴儿脑袋那么大的甲虫正拍打着翅膀,悬浮在空中,相比较其他的玄微子,它的身体纯净得犹如玉石,一对宝石般的眼睛带着金色的光芒,轻薄的翅膀五颜六色,像是被雷雨镀上了一层彩虹,瑰丽、梦幻。

    仿佛一只蝴蝶。

    但也只是这短短的一刻,很快,大量玄微子淹没了它,或者说是包裹住了它,一个前所未见的玄微子巨人耸立在了项楚面前,

    大地猛然震颤了一下。

    项楚被无数玄微子吞没。

    其实从秦轲他们的角度看去,这个巨人虽十分高大,却只有一只手臂,而他的下半身更像是被人腰斩了一般,看起来好像一个人的下半身埋在沙土之中,残缺中带着几分滑稽。

    但刚刚它挥出的一拳中所带的力量,却可怕到连项楚都难以抵挡。

    也大概是因为这样一拳的威力巨大,从打出这一拳之后,巨人的身体就开始了不断崩解,先从独臂开始,接着是肩膀,再是到头颅,随后一路向下,漫天都是四散飞舞的玄微子,更多的是已经发硬发干的虫尸,飘飘然地落了一地。

    那只像蝴蝶的玄微子一飞冲天,随后带着一群大小如孩子拳头般的黑色玄微子,嗡嗡嗡地到了王玄微身边。

    王玄微没有去看那项楚消失的位置,而是微微抬起头,远远地眺望那已经被唐军绞杀得只剩下几支残军的墨家骑兵,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从前方的玄微子里发出一声爆响,项楚拄着大戟从那陷进地里的大坑之中爬了出来,他竟然还没有死去,不过从他嘴角的鲜血和崩裂的虎口来看,他吃亏不小。

    项楚拄着大戟喘着粗气,双眼紧紧盯着那只全身透明的玄微子,随后缓缓地直起身来,沙哑道:“原来这才是你控制这些虫子的手段。”

    王玄微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那只落到他肩膀上的玄微子,语气带着几分柔和,道:“它是这些虫子的帝后,就如同率领千军万马的统帅。我和它结缘在少时,算算,已有四十余年了,如今,它和我早已互为本命,如同身手足,今天你是少数几个有幸见到它的人。”

    “确实很幸运。”项楚点了点头,“以妖兽为本命物……呵,我本以为这种能力早已湮灭于世,即使我身边最天才的那个人,也没能重现这一秘术。”

    “你说的……是躲在唐国太史局里的那个人么?”王玄微平静地问道。

第五百二十章 战旗飘扬

    项楚的眼中终于露出惊讶,他没想到王玄微竟然知道太史局里的主上。

    要知道,这件事即使在唐国内部也是秘辛,即使知道了,十之**最后都得死,就算有那么几个幸运的,后半生也可能在黑暗的牢狱中度过。

    而从王玄微的语气中,不难揣测出他知道这件事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玄微露出冰冷的笑容,沉稳道:“不要太惊讶,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秘密。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你们这些人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不成……都有着老鼠那般本性,所以只敢藏在黑暗里?”

    项楚摇了摇头,道:“我们从未藏于黑暗,而是你们一直看不见光明。”

    “何以见得?”王玄微道。

    “我并不需要向你证明。”项楚看着王玄微,“你确实是最好的对手,但也仅此而已,今天……你一定会死在这里,知道与不知道,还有那么重要么?”

    尽管项楚受伤不轻,却仍然自信地认为,自己才是那个最终的胜者。

    “于你而言,对手不如你所谓的光明重要么?”王玄微讽刺道。

    项楚皱眉道:“此二者不可同语,况且对我来说……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太史局里的那个人已经离世,以后的事情,或许都会变得和从前不同。”

    王玄微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只是你以为的不同吧……”

    “什么意思?”项楚有些迟疑地皱起了眉头,也是这一刻,他全身敏锐的感官都在向他预警。

    随着他转过头远远地眺望过去,那平原的另一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升腾起了滚滚的尘土。

    战场的中心仍旧杀声震天,但此刻的玄甲重骑却已经逐渐退出了战场,神武天军也在战鼓和号角的指挥下开始了大规模的变阵。

    “快!传我命令,以最快速度变阵!”断臂的李昧紧紧地握着马缰,面色发白的他心中混乱得就像是一团乱麻。

    尽管相隔还远,但他似乎已经闻到了战马身上特有的臭味,很快,那迎风招展的旌旗也终于破开了滚滚的烟尘,上面的龙飞凤舞的大字笔锋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天际。

    “高……”

    那是个高字。

    而天下间,能以这个姓氏号令千军的人,只有一个。

    “竟然是高长恭……怎么会……”李昧半身的血液一瞬间凉了,身旁一名将领也震惊地指着那些脸上佩戴着狰狞鬼面的骑兵,指尖颤抖说不出话来。

    有人大喊道:“青州鬼骑!是青州鬼骑!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军报不是说高长恭的人一直在南边驻守吗?”

    李昧叹息一声:“既然都认出来是青州鬼骑了,那么这份军报自然是出了纰漏,眼下看来,驻扎在南北通道关隘的应该只是高长恭故意留下的疑兵。”

    “将军……那我们是不是赶紧去通报项将军?有他主持大局……”将领强忍着心中的寒意,念叨着:“那可是高长恭啊,当年他八千……”

    “住口!”李昧一声暴喝,“扰乱军心,胡言乱语,不用项将军过来,我现在就可以下令斩了你!”

    “是……末将错了。”

    其实李昧何尝不记得当年高长恭在唐国境内横行无忌的“壮举”。尽管那时他还远没有到如今的地位,也从未在战场上与青州鬼骑打过照面,但高长恭这个名字任谁提到都要先皱眉叹气他早已是唐国人心底的逆鳞,是令人难以启齿的耻辱。

    只是李昧望着那不断逼近战场中央的青州鬼骑,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还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单枪匹马就能带兵上去硬扛,叹道:“项将军和王玄微交战正酣,谁又能靠近去传令?如今我们只能先行应对,一边等着将军自己回来……”

    他默默地算着青州鬼骑的数量,道:“大约四万……若只是青州鬼骑,倒还不足以击破神武天军的大阵,除非……”

    除非有什么是他目前没有察觉到的。

    有时候真话说出来真的很让他感到挫败,但经历过一次失败的他充分吸取了经验,明白不管是项楚、王玄微也好,还是高长恭也罢,这些天下顶尖的人物,脑中计谋考量远超于他。

    “荆吴和墨家本就盟好多年,这一次我们唐国与沧海联手,荆吴会支援墨家也是在预料之中。”李昧默默地在心里计算着青州鬼骑一路前来的时间,自语道:“只是……为什么是现在?”

    从一开始合围,到今天终于把王玄微堵死在此处,经历了整个过程的他十分清楚项楚在其中花费了多少精力,且不说军队的调拨,光是这干河河床之中汹涌的巨大水流,就是项楚调来数万民夫、俘虏参与工程,才取得的成果。

    而荆吴军如果只是临时救援,何以隐藏了这么久的行踪,又何以来得这么及时?

    没错,及时。

    李昧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仅仅在做着困兽之斗的墨家骑兵,似乎从他们陷入的狼狈和危机来看,荆吴军来得并不及时,甚至是为时已晚,可数万大军行进,不像斥候奔走,当然做不到转瞬即至,想要掩盖这样庞大的军队行踪,哪怕是青州鬼骑也不可能全速奔袭。

    他们必定沿途一路阻断了消息传递,同时多路行军,约定在某些地点汇合、分散、再汇合,才能拥有如今的势头。

    “难不成……这都是预先算计好的?”李昧瞪圆了眼睛,断臂处的疼痛似乎也加重了几分。

    王玄微,高长恭,这一对虽然彼此为盟却从来谈不上知交好友的两位将军,如果真是在他们唐国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联起手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唐军的灵魂人物,项楚,已经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也是你的一步棋,对不对?”平静的眼神看起来没有丝毫波澜,反而身体里的气血随着他澎湃的心情运转得更加迅猛,“把自己作为诱饵,让别人去当鱼钩,你就不怕自己直接被大鱼叼进嘴里囫囵吞了?”

    王玄微的眼睛里仍然流淌着金光,但他的面容已经显得越发疲倦,连低下头咳出的鲜血里也不再带有金色流沙,而是逐渐暗淡如锈水。

    他能坚持到现在还不倒下,与其说是运气,倒不如说是一股意志在强撑,可谁也不知道,他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既然是钓鱼,当然不能仅凭强劲的鱼竿,至于为什么是我来做鱼饵……其实谈不上半点牺牲和壮烈,不过是一个适合与不适合的简单抉择罢了。”王玄微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要钓到你这条大鱼,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鱼饵。”

第五百二十一章 画地为牢

    “用一万两千人加上一个墨家上将军做诱饵,看来我应该感到高兴。”项楚咧嘴一笑,看上去倒是有些欣慰。

    王玄微摇摇头,否认了这个称呼:“我已经不是上将军。”

    “是嘛。”项楚握着大戟,迎风舒展四肢,上半身裸在空气中的精壮身体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美感,仿佛每一块肌肉里,都蕴含着爆裂的力量。

    “所以你踏出了那一步,哪怕这一步有可能要了你的命?”经过这样激烈的打斗,他也终于察觉到了王玄微如今看似强大的精神境界,却存着着致命的问题。

    以王玄微的修为,如果说还不能战胜项楚,摆在他面前的自然只剩下了那如同传说一般的圣人境界。

    纵然他学识渊博,修为了得,但要踏出那一步,也犹如黑夜里摸着石头过河,一步踏错则转瞬会坠入万丈深渊。

    只是他也清楚,这一步已是他的极限了,甚至因为这一步,他多年苦修而来的修为,可能会反过来反噬他的生命。

    有生之年他大概找不到更好的契机,可惜触摸到那个传说中的境界了。

    项楚讥笑道:“你若死在这里,今后谁会接替你的位置?孙伯灵?那个不能走路的残废是么?”

    “一个人是否残,是否废,在其心智,在其所为,而非躯体上些微的与众不同。”王玄微似乎终于被项楚的话激发出了些许怒意,声音微寒,“至于他会不会接替我从前的位置,那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我不必多虑,而他,也不必我去为他谋划什么。”

    “婆婆妈妈。”项楚不耐烦地冷笑,“和你交手之前,我本以为你是天下英雄,然而如今看来,你简直像个女人那般软弱……不过是被罢了职位,若是想要,自己再去抢回来便是,以你的声望,在军中可谓一呼百应,有什么事情做不到?不如带着兵把那座整天只知道唧唧歪歪的稷上学宫直接铲平,把那些于朝堂无意义的人一刀杀了干净。甚至只要你愿意,那个坐在最高位的老东西也不用多给他什么面子,拖下来打一场便是……”

    项楚的话不可谓不毒辣,即便是放在墨家这样“无君”的国中,恐怕也得被人说成人大逆不道。

    一呼百应?

    王玄微是有这样的威望不假,可他若真的带兵把那些反对他的人尽数杀了,再去与墨家巨子正面对决,那跟篡权谋逆又有什么区别?

    但偏生项楚的态度坦然至极,好像他所说的,不过是在路边遇见一块碍眼的石头,既然碍眼,索性一脚把它踹到边上,尽管简洁直接到了极点,却也直率到了极点。

    王玄微听完项楚的话语,也在心中下了一个“可敬可畏”的评价,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依旧平静地回答道:“我跟你是不一样的人。”

    “哪怕这是画地为牢?”项楚问。

    “人活着,本就是在一座牢笼里。”王玄微抬起头,一双眸子仿佛要穿透天际。

    他深叹一声,悠悠地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即使是牢笼,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做囚犯。”项楚的声音带着几分血腥和残酷,“我生来只做刀俎,不做鱼肉。”

    两人相对而立,仿佛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正如之前墨家骑兵一色纯黑应对唐国神武天军的一色纯白,似乎自始至终,这天穹之下的黑白只能容得下其中一色。

    但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即使王玄微身边的虫后振翅欲飞,能战胜项楚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几招之内,他就会落败身死。

    偏偏出乎人意料的是,项楚这回不再向前,而是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那一直躲避在一旁的黑色战马顿时四蹄如电,向着他狂奔而来。

    “可怜。”项楚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他一眼,道:“抱着一棵即将沉没的浮木,四处尽皆是一片汪洋,那个在墨家庙堂最高处坐着的老东西又会为你流下几滴眼泪?更可怜的是,这片汪洋并非是你的理想,而是那个人的。匡扶天下?这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战场,若有机会到山顶上去俯瞰众生,又何必屈居于人下?”

    “我本该杀你,但此时看来,你还活着,却已成了半个死人……此战之后,墨家依然不可能再用你,即便墨家反败为胜,你居功甚伟,可你毕竟没了上将军的官职,却又一次私自调用军队,等同于自我断绝了墨家朝堂和那老东西对你最后的一点信任。”项楚扯动马缰,“既然如此,索性留下你的命,假若某天你想通了再来找我,我等着与你来一场堂堂正正的较量。”

    项楚胯下的战马似乎有些烦躁,带着几分不满,鼻腔之中喷出两道如箭一样的气息,不知道是对于项楚的决定不满,还是对于项楚迟迟不肯离去不满。

    项楚说完了该说的话,摇了摇头,催动黑色战马离去,只留给王玄微一个看起来狂妄无比的背影。

    “他怎么……走了?”秦轲看着项楚的身影,一时间觉得有些糊涂。

    虽然说王玄微活着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坏事,可在秦轲眼里,项楚完全不像个会在紧要关头心慈手软的人。

    远望战场,堆积如山的尸首之间,无主的战马仍在人群之中漫无目的地乱跑,那些血迹斑斓的手上,属于黑骑的马刀已经多处崩裂,这是他们奋战到以后一刻不放弃的象征。

    他们赢得了荣耀,甚至得到了唐军一部分将领的敬意,但遗憾的是,他们最终得到的奖励只会是痛楚和死亡。

    剩下的人里,满脸鲜血的张九新被墨家骑兵们护在正中心,已经失去胯下战马的他用尽了力气,紧紧地拥抱着汪南满是伤痕的身体,抬头向着天际发出不甘怒吼。

    “你倒是真会逞英雄。”张九新看着汪南那坦然合上的眼睛,发现他脸上居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是因为他觉得最后尽了职责?还是……

    “估计你本来就是这么个单纯的人。”张九新苦笑一声,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的伤口也开始静静地流淌出鲜血,最终和汪南皮甲渗出的殷红交融到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缓缓地放下了汪南的尸身,握紧了汪南的马刀,倔强地站立起来,望向四面八方的唐军,目光森然。

    如林一般的枪矛阵向着他涌了上去。

    秦轲从开战以来,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死亡。

    但当那些和他们同吃同睡的人们,一次次陷入犹如地狱修罗场般的战斗之中,最终他们一个个悲惨地死去,这让他觉得身体发冷,阵阵寒意像是张开了手掌,无声无息地勒住了他的喉咙,仿佛要掐断他的脖子。

    那些熟悉又粗犷的面孔,可能就在某一夜一起在火堆旁吃过那野菜汤,用嘶哑的声音唱过家乡的歌谣,也用猥琐的语气说过自己在画舫上与那些美艳女子度过的夜晚……

    他们都是那样鲜活的生命,但此刻……

    秦轲扭开头去,不忍再看。

    这时,阿布却指着唐军游走的队伍,大吼道:“阿轲快看,唐军在变阵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万变

    “去那边!”秦轲向着一处较高的高坡跑去,阿布也紧随其后。

    迈开脚步奔跑的时候,秦轲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王玄微的身影仍然立在原上,在他的周围遍布着两人交战的痕迹,无数的坑洞和和碎石,看上去就像一座庞大的废墟。

    墨家骑兵和神武天军之间的斗争没有波及到他,只有被风卷起的尘土不断地扬起,落下。

    他就好像一个被完全遗忘了的人,孤零零的看上去显得有些可怜。

    肩膀上的小黑轻轻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做一个询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轲总感觉他的声音有了一些变化,听起来很像……一个婴儿的呢喃声?

    “没什么。”秦轲轻声笑了笑,“你现在真的很重,以后我都要考虑是不是能让你趴在我肩膀上了。”

    小黑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对自己现如今的身体观察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心想自己也没变大太多,为什么会很重?

    等到两人爬上高坡,远远地,他们终于可以看见正在缓缓行进的骑兵,尽管从距离上,他们很难看清楚旌旗上浓墨写就的一个高字,但阿布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群骑兵的装束。

    “青州鬼骑!”阿布激动起来,“是长恭大哥到了!”

    秦轲的心中同样振奋,他本就最早知道了高长恭和王玄微之间的联系,但从开战到现在,高长恭一直没有出现,这让秦轲几乎以为是高长恭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他终于亲眼见证数万精骑前行,踩出漫天沙尘的景象,下意识地握住了拳头。

    此时阿布大概也猜测出了项楚的想法,道:“项楚大概是想要留一些余力,毕竟王将军现下已很难造成什么威胁了,可长恭大哥和青州鬼骑……一直都在养精蓄锐,他的气血想必也正处于最旺盛的时候。”

    “既然如此,他留不留有什么意义?”秦轲不解地道:“他刚刚跟王玄微打了这么久,估计也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候,就算留有余力,又怎能打得过高长恭?”

    阿布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后道:“我说不好,他们这样的顶尖高手,自然有我们无法企及的地方……虽然项楚现在确实体力衰弱,可他刚刚战胜王玄微,从气势上来看不降反增,再打起来的话……结果还真的不好说。”

    “弄不明白。”秦轲叹息一声,“真不知道他们究竟走了什么捷径,居然能修行到这个地步……唉,修行一事,我现在可是越发绝望了。”

    阿布笑了笑,依然没有告诉秦轲自己之前暗暗下的决心。

    “将军。”看见项楚终于回来,本有些紧张的李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项楚如今看来实在狼狈得很,束起的长发散乱飘荡,上身更是不着片缕,布满了细小的血口,与王玄微的战斗之中,又沾满了一身的黄土,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个刚刚从土坑里钻出来的黑熊。

    但那又如何?

    论单打独斗,恐怕整个神武天军里也没有一人能与王玄微正面对阵,更不用说战而胜之。

    李昧自认的气血修为已至小宗师境界,算得上是后起之秀,却在王玄微的一箭之下几乎丧命。

    不过项楚倒是并不关心李昧对他的看法,只是望着那已经越来越近的青州鬼骑,目光最后放到了那个队列前方身穿白衣的鬼面将领,眉头微挑,问道:“洛姑娘呢。”

    李昧微微一愣,不知道项楚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个人。

    随军确实有一位洛姑娘,而且那个红衣女子还是沧海派来的使臣,可这战场酷烈血腥,难不成还要等个女人站到阵前指手画脚吗?

    不理解归不理解,李昧也没有怠慢项楚当时的安排,低声道:“洛姑娘在后军阵中,为护卫她周全,我特意让百名神武天军随她左右,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护卫她周全?”项楚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恐怕一会儿我们才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你说说,这青州鬼骑规模大约来了多少人?”

    “至少四万,甚至……五万余。”从扬起的沙尘看军队规模,本就是将领的一项必修课,而李昧出身名门,熟读兵书,判断对方阵势的人数往往只需要一眼。

    只是他对项楚刚刚的话还是存了些疑惑,道:“将军,即使是五万青州鬼骑,在神武天军面前又能有什么作为?”

    神武天军是唐国为了应对各国骑兵而建立起的一支可怕部队,坚实的盔甲和锋锐的长矛、变化多端的阵形……都足以断绝骑兵冲锋的可能,除非冲锋而来的是沧海的虎豹骑,否则以神武天军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大阵仗,敢于吞没一切尝试突入的对手。

    项楚摇了摇头,对李昧的看法有些失望:“乌龟虽然很硬,但不代表刀枪不入,若神武天军当真神勇如天兵,那我唐国早已一统天下,不是么?何况面对荆吴,我们并不是没有败过。”

    唐国与荆吴之间的边境虽一直有摩擦,但真正的大战少之又少,只是,谁又会忘记当年荆吴刚刚立国,唐国挥师二十万大军南下的时候?

    尽管当年那一战的主帅是蔡邕,项楚不过是一名偏将,远远还没有触到如今的高位,但毕竟亲身经历过那场大战,他当然对荆吴的青州鬼骑和高长恭印象深刻。

    “重甲步兵固然实力强劲,不畏惧轻骑冲锋,可速度缓慢,这是致命的缺陷。相比以速度见长的青州鬼骑,更像是瘸了腿的残废……玄甲重骑同样,几十斤重的铁甲根本不利于他们长途奔袭。”项楚很清楚自己麾下这支军队的不足,继续道:“一旦被拖入持久战的泥潭,我军身上那些沉重的盔甲和盾牌不但无法保护他们,甚至还会成为累赘。”

    李昧看着项楚道:“将军是认为高长恭会以青州鬼骑跟我们周旋,消耗我们的粮草和体力?”

    他低头思考了片刻,又抬起头道:“但现在的地形反而对我们有利,要周旋,他们也不该在这个时机出现,而应该趁我们彻底胜利之后,向外撤出的时候,那时军中大多意志松懈,阵形散乱,他们也能有更广阔的空间行动……”

    原本干涸的干河,如今已经被水流填满,这片看似广袤的平原也割裂成了两半,正是因此,唐军才能堵截住墨家骑兵。

    以现在的地形来看,青州鬼骑甚至连一点迂回的空间都没有,眼下两军对垒,他们的阵形根本难以展开。

    “我不知道。”

    “不知道?”李昧一愣,“将军……那我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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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启者说介绍:
战乱纷飞,人世争斗,生命短暂好似只有瞬息之间。
浩瀚星海,茫茫征途,精神永恒却可超越亿万光年。
神启者说,为苍生计,我想还以这世间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一天,在一群庸庸碌碌的背影中,秦轲见到了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却早已过世的人……
“师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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