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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十国帝王txt下载     十国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国帝王全文阅读

冲榜宣言!

    今天三更,下一更晚上八点,第三更二十四点整。

    大家也看到标题了,写这个单章,目的很简单——拉票。

    是的,我要冲榜,冲新书榜。

    《帝王》发书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周,两周时间都在新书榜上,但是位置很靠后,在昨天之前,一直都在十名开外。明天又是新的一周,新书榜数据刷新,所以我要趁此机会,号召大家支持《帝王》,希望大家把《帝王》的名次拉上去。

    我不是天赋型写手,写到《帝王》,已经算是真正意义上第三本书,却仍旧挣扎在扑街路上。上本书《将骨》完本是去年七月份,一百六十万字,五千收藏,订阅成绩惨不忍睹。《将骨》完本之后,花了很多心思构思新书,从去年八月份到今天九月份,超过一年的时间,最终才将《帝王》酝酿出来。

    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说,专门花一年时间准备新书,几乎是可不能的,中间必定有其他许多曲折。事实也是如此,《将骨》之后,我写废过五个开头,超过三十万字,期间甚至发表过《天下大争》,也是无疾而终。为提升写作质量,仅是研究五代十国史料的实体书就买了五本,基本上一字字看过去了。至于网上所搜集的资料,则是数不胜数。

    在责编换成长河之后,专门为《帝王》这本书,就又重新构思了三遍,历时近两个月,才将大纲整出来。仅就主角身份,我和长河就反复讨论过几个时间段,其中包括李存勖之子,李从珂之子,都整出了大纲。最终,把主角确定为李从璟。

    从构思,试写,到修改,通过买断审核,再到发书,又是近两个月过去。

    如果说好事多磨,那不妨我对《帝王》报以厚望。

    时间不能让人成长,经历才能;顺境不能让人厚重,磨难才能;空想不能让人作为,行动才能。

    付出的多并不算什么,还有可能一文不值,付出的正确才能走得远。

    按照中国**丝调查报告的标准,我是一个十足的**丝。在这个世道,如果要用物质来衡量,**丝可以说一无所有。正如我在书中所写,这是一个属于战士的时代,不拼命就不配活下去。这话放在当下自然言辞过激了,但我喜欢那种斗志。**丝想要在物质上过得好,需要那种斗志。

    写书是我的爱好,现在亦是我的一份职业。其实自打进了网文这个门槛,除非退出来,否则就得在其中拼搏求存。每一个写手都想成神,每一个写手都想写出好文章,正如每个人都想活得更好些一样,都追求成功一样。

    而无论你想要得到什么,你都要为之去拼斗。

    梦想,绝对不是顺便到达的地方,而是需要你用全部生命,去为之奋斗的目标。

    成绩是衡量一切成果的标准。

    无论从哪方面去考虑,我都需要那个成绩,一个我想象中的,也是现实中的成绩。

    写一本书,就是一个征程。这个征程,不管你怎么看,实际上他都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去完成的。没有读者就没有作者,没有点击数就没有字数,任何一本书既然发表出来,那就是给人看的。而如果你愿意加入这个征程,那么,现在征程开始了。

    新书期,这是一本书最开始,也是最关键的征程阶段之一。

    新书榜的时间限制是三十天,也就是说,《帝王》已经只有两周的时间,再去争这个榜单。时间不等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它重要,如同植物发芽,芽都没发好,自然无从生长。

    《帝王》我倾注大量心血。

    但我倾注多少心血,跟它有一个什么样的成绩,跟大家认不认可它,这之间并无逻辑上的因果关系。只有《帝王》写得好,你们才会认可,才会支持,它才会有一个好的发展。

    写书不易。

    但这世上有几件事是容易的?哪一份工作都不容易。我不需要格外突出写手的艰难,也不需要着重描述我写《帝王》的艰辛与认真。做得对,才是关键,做得对才有好结果。做得不对,没有做好,那说什么都是废话。

    如果你觉得《帝王》还不赖,如果你觉得《帝王》有亮点,如果你在看《帝王》,如果你还能看下去,那么,蓬蒿真诚的拜托大家,请大家支持《帝王》,请大家点击收藏,点击投票!

    我是一个情绪化的写手,看不到你们的支持,不知道你们的认可,我没有力量去码字;只有知道我的书有人在看,有人在支持,我才有力量去构思更好的情节——像对待一件艺术品,去精雕细琢;像对待自己的女人,去呵护备至——如此才能写出更好的东西来。

    我需要你们的支持,请让我看到你们的态度!

    如果你认为《帝王》有些地方写得好,请留言告诉我;如果你认为《帝王》有些地方写得不好,更请留言告诉我;如果你认为《帝王》还没有获得你的认可,还有待*,请务必留言告诉我。

    网络小说,需要作者和读者互动,才能出精品。

    这是一段征程,需要我们都迈步,才能走下去。

    有人曾问过我,为什么要写文章。

    我说,我想把那些打动我的东西,表达、分享出来。

    人生苦短,世道艰难,能得此不枉纵意潇洒一场。

    那么,征程已经开始!

    他妈的,干!

    我决心如下:新书期自即日起,收藏涨三十,加更一天;红票涨五十,加更一天;若每天收藏都涨三十,或者红票涨五十,那么我天天三更!如果哪天涨得翻倍,那次日加倍更新!

    码字的人,只能做到这些了。

    人生能得几回搏?

    人生还有多少机会热血沸腾?

    左右碰在当下,那便战!

    我要冲榜,我要名次,我要拼!

    请收藏,请投票!

    你只需要轻轻一点。

    我们就能战上去!

推荐一本书《大唐道君》

七月初三是纵横老作者了,和我也是一个编辑下的好基友,他的新书《大唐道君》和我同时发表,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简介:他叫李弘,是一代女皇武则天的长子,是大唐帝国的皇太子,只因阻碍了女皇颠覆李唐江山取武周而代之的计划,他被毒杀于合璧宫夜宴,年仅24岁,可他不想死……

    下面只直通车:/book/

    ps:今天第一章已更。昨天第二章因为后-台出了点小问题,发在“正文”分卷下了,现在已经纠正。

品书

    纵横改版之后,品书推荐的位置十分重要,相当于起点的三江。编辑长河说现在品书要写感言了,于是从命。

    这本书写到目前,已有二十五万余字,有心的读者应该都能看出,铺垫差不多已经完成,大**亦将随之而来。

    第一卷写得直白,战争戏做得还算充足;第二卷在李从璟领全军出淇门前,本质上都是铺垫的内容。我不喜欢平淡无奇的铺垫,也不喜欢随意臆想的大杀四方,出淇门前的内容就是在综合这两点之后,写出的结果。

    那么,现在,百战军已经练成,走出了淇门,算是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李从璟该放开一些束缚,去打拼属于他自己的天地了。由此,这本书的节奏,也将彻底被带起来……不好意思,剧透了。

    新书榜是一个天然的推荐位,而且还是很好的推荐位,新书榜到期之后,每日望眼欲穿,细数各方面数据增长,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写书如母鸡下蛋,出来的都是心血,都是肉啊……

    自从开始写书,日日关怀,夜夜深思,我也算知道了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所以,有不满意的读者,别骂我孩子,有种你骂我……

    好吧,我就想拉拉票而已。

    收藏、红票、捧场、月票什么的,不要怜惜,不要手软,尽量砸死我吧……

    ————————————

    以下是我整理(手打)的书中所写这个时间段,五代十国的天下大势。

    说到十国,目前只写到梁晋,有读者问其他列国如何,我只能说李从璟需要先发展壮大,如此在征伐列国时,才能掌握大权,而不是成为炮灰,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他出征列国的戏份。

    黄河以北,梁晋争霸是主流,中原也是天下征战最为频繁之地;长城以北的契丹诸夷族,时常南下劫掠,威胁边境;蜀国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大体也都知道,那地方就那样。

    黄河以南,情况比较复杂。南唐未立,现在是徐温(也就是南唐开国皇帝徐知诰——李昪的养父)当道,称杨吴,因为这块地盘是杨行密打下来的,实力很强;杨吴东临吴越,盐帮帮主钱缪之国,不过向来唯中原马首是瞻;杨吴东边还有一个闽越,小国,后奉南唐为尊;杨吴西靠马楚,马楚实力一般,喜欢内斗;杨吴脚踩南汉,这地方也不值一提,除了岭南马还不错。

    三峡下面,有小国荆南,夹在大国中间,国主一直在贪小便宜,或投靠中原,或投靠南唐。

    周边地区,河西走廊、云南大理、安南(越南),可统视为夷族之地。河西走廊这块地方,形势向来比较复杂,变化很快。这些地方,不在十国范围之内。

    此时(请注意,是此时),晋、梁、蜀、荆南、杨吴、吴越、闽越、马楚、南汉,外加契丹,可称十国,北汉此时未立,不在所列。

    其实五代十国这段历史,比较复杂的,所谓“十国”之称,有些牵强,本身中间有些国在变化,而有的诸侯,其实是未称帝的。至于不列同一时间段,而将这个时期先后出现的国,加在一起统称为“十国”,也觉得不甚妥当,相比较而言,以中原朝代更迭,称为“五代”,要更贴切一些:梁唐晋汉周。

    如此一说,请不要吐槽我的书名,这个名字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望各位怜惜一二。

    最后,不要忘了投票支持本书啊!

今天两更都在晚上

如题。

    有点急事,但更新肯定不会少。

上架感言

    不是第一次写上架感言,但写的时候,忐忑一如当初。

    纵横现在的书只要不是成绩太差,或者是有大神光环,三十万字左右上架,是政策。本书现在已有四十万字,上架的日子能拖到现在,已是难得,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限度。

    上架,意味着免费期已成过去,接下来的章节要花钱才能看了,这个大家都知道。花钱,亦或者说付出,总是一件不太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我很想写一篇能拉动订阅的感言,但我知道我不擅长此道,之前的两篇感言拉票效果貌似也不太理想(笑)。

    一本书,作为一个劳动成果,它有价值;而作为一件商品,它有价格。从这个意义上说,它跟一瓶水一包烟一部电影没有区别,同样满足我们物质上或者精神上的一定需求。既然是商品,享有它就免不了要付出代价,这看起来很正常,也很公平。但在网文界,这种正常和公平似乎很难受到保障,因为有盗版。

    盗版,可以让获得他人的劳动成果不用付出成本。

    实话说,我看小说也是从盗版过来的,很能理解这种心态,我深知一个人若是抱定了这种心态,我的一篇感言貌似很难改变什么。因为我不残疾,不苦命,无法靠同情来博取什么。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你们一样。

    我写着我的普通小说,在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对着电脑苦思冥想,抽着一根又一根烟,喝着一杯又一杯水,反复琢磨情节,翻阅资料,有时候夜不能寐。和其他作者一样,我会因为红票月票书评的增长而欣喜,会因为数据不如预期而失落。

    能坐下来写一部几百万字小说的人,大体上不会是一个品德败坏的家伙,至少,每个作者,都真正尊重他的读者。有读者骂作者,但不会有作者主动去骂读者,这种尊重在现实中很少见。

    劳动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劳动成果,写书的目的,最初是因为爱好,当它变成一件日夜不缀的工作时,它和其他工作一样,也是为了凭此养活自己。商品的*者靠商品的购买者来养活,作者靠读者来养活,花钱看书的读者,无疑是作者的衣食父母。

    我需要大家的订阅,来养活我这具普通的躯体,和躯体里的灵魂。

    所以……求订阅。

    有关订阅的计算题,我想大家或许在别处已经看到过很多次,是啊,一个月看书的钱,还不敌一包烟钱,就一两瓶饮料的钱,这个价格应该是不贵的。而这,却是对一个作者莫大的肯定与鼓舞,关键是还能养活他。

    其实,作者的命真的很便宜啊。

    至少,本书作者的命是很便宜的。

    太上反诸己,其次求诸人。这本书每天两更,保质保量,偶尔有爆发,当然前两天更新不稳定,也是只出现过一回的特殊情况,为了对得起书和读者,我时常反思情节,也改过很多稿件,我是很认真的在写书,我觉得我对得起大家,所以我在说出“求订阅”这三个字的时候,是很理直气壮的。

    求订阅啊!!!

    另外,本书情节至此,将迎来大转折,别怪我没提醒你,后面的篇章会更加精彩,不容错过哦!

    多的也不说了,显得啰嗦,大家看着办吧,反正我能做的只有好好写书。

    订阅的伙伴,你们是我的衣食父母,在此向你们致敬。提醒一下养书的朋友,要订阅拉,不然成绩不好被网站腰斩,猪没养肥,半道饿死了。

    没订阅去看盗版的伙伴,只要你们不闲着蛋疼没事来骂我,你们是我的朋友,在此感谢你们对本书的支持。

    因为上架放弃本书的伙伴,请一路走好,希望下本书再见。

    最后默默喊一句:真心的求订阅,给个首订也好啊!

    ——————————

    ps:今日两章已更,连发的哈。

章一 王于兴师

    时至八月末,河东的天气已经渐有转凉之势,初升的日光洒在草木枝叶的露水上,晶莹剔透。饱战之地河东,旷野一如往常荒凉,田地上杂草横生,庄稼稀少。

    一队黑衣短甲的骑士在官道上策马如飞,约莫二十来人,鞍边皆悬臂旅短弩,腰间横刀随战马起起伏伏。这些骑士个个面容坚硬如铁,眼神冷毅,浑似没有半分感情。战马奔过,路边野草上的露水纷纷掉落。

    队伍中一名甲士偶然一偏脑袋,正好看到旭日爬上山头,和煦的霞光打在他脸上,让这位俊朗的年轻后生,双眸看起来分外明亮;端正的五官上稚气还未褪尽,但已有刚毅之色。他身材修长,如一柄新打磨好的长枪。

    日头红得滴血。希望是个好兆头,李从璟心想。

    李从璟,本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普通青年,在一所二流大学混完了自己最青春的时光,毕业后寻不到好工作,只能做起了电话营销,打着银行的幌子忽悠客户买保险。这样一个平凡的小*,某日一觉醒来,却发现好端端的自己,来到了五代。

    如今是天佑十九年,十五年前,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生命走到尽头。眼下是被称为五代十国的乱世,天下诸侯林立,彼此混战不休。其中势力最大者,便是雄踞河北河东的晋王李存勖,和称霸中原的后梁皇帝朱友贞——朱温的后人。

    而李从璟这一世的身份,是晋王麾下一员大将的子嗣。

    他这具身体原名李从审,因日前随晋王北上征伐契丹有功,被赐名“璟”——李从璟。

    李从璟收回望向红日的目光,提起精神,继续在奔行中观察周围环境。

    昨日,梁晋两军斥候在小河村一带遭遇,短暂交锋,梁军斥候尽数被诛,晋军斥候唯余一人。这名斥候回去向晋王李存勖通报了情况后,也力竭而死。为进一步探听梁军虚实,晋王李存勖随即挑选军中精锐,赶往小河村。作为晋王亲军从马直的一员,李从璟主动请命,成为这些精锐中的一个。

    为首的队正骤然抬起手臂,整个骑队逐渐慢下来,从减速到立定,不过五息时间,二十来人动作整齐,没有一丝杂音。

    “已到昨日斥候遭遇地带。”队正李荣咧开嘴,低沉的声音具有非同一般的穿透力,“下马。”

    李从璟和众军士齐齐滚落马鞍,动作干净利落,他的心跳在此时有些加速——因为紧张和亢奋。

    众人取下臂旅短弩,马匹被拉进路边林子隐藏起来,留下一人看守之后,李荣带着李从璟等人向前摸去。

    进行不久,视野里出现一个小村落。村落显得破败不堪,安静异常。李从璟知道,这便是小河村。地处交战前线,村里的人怕是早已逃得干干净净。

    李荣领着众人穿过村落,确定村中无人,又往前行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复停下来,随即命令两名军士继续前行放哨,其他人等开始在官道上做些简单布置,一切妥当之后,所有人都隐藏在官道两侧的缓坡上。

    所有人执行军令时都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异议,不管他们是否能够理解其中的奥义。

    李从璟伏着身子,把自己丢在草木间。看了身旁同样伏着的李荣一眼,想了想,他轻声问道:“队正,我们在此作甚?”

    李荣动也不动,“等。”

    “等什么?”

    “等梁军。”

    “等他们作甚?”

    “等他们来送死。”李荣习惯性咧嘴露出一抹笑容,有些残忍的味道。

    李从璟不再言语。他知道,接下来,他将再度面临,自己在这个的时代又一次生死考验。说起来,这早已不是第一次。前些日子跟随晋王北征契丹,李存勖在契丹军中杀得四进四出,战斗进行的异常惨烈,作为其亲卫,李从璟就差点死在乱军之中。

    日头升得又高了一些,阳光从树枝间透下来,打在李从璟冰冷的柳叶甲上,他摘了一条草茎叼在嘴里,慢慢咀嚼。

    李从璟不知道在今日接下来的战斗中,自己会不会死,但他知道,自己要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唯一的方式,就是不停的战斗——要么踩着别人的尸骨活下来,要么战死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因为,这里,是乱世。

    自打一觉醒来,莫名其妙来到五代,转眼间,李从璟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整整十年。

    十年弹指一挥间,所有的不适应也都早已适应,十年如白驹过隙,李从璟看起来还是一个平凡人,没有手握千军万马,刀之所向,大军奔驰。所谓一穿越就凭借过人智慧,把历史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天下唾手可得的美梦,都是如此不切实际。

    最简单的,一个人都不曾杀过的雏鸟,怎么战胜那些在沙场摸爬滚打多年、一身伤痕的宿将?一个在都市生活多年还没有上位的普通人,如何算计那些在乱世中功成名就的智者?

    正因如此,李从璟花了十年时间磨练武艺、熟读诗书兵法、观察世道,如今十年过去,他也正式走上沙场。现在,他杀人,他一步百计,只因他要在这个乱世活下去。

    “来了。”李荣忽然低声道。

    李从璟全身神经顿时一紧,双眸微微眯起来,整个官道左右的场景,都被他收在眼底。少顷,依稀的马蹄声响起,俄而渐密渐急,一队没有旗帜的红衣骑士出现在官道上。

    李从璟一点都不担心梁军真会如李荣所说那般,出现在官道上。斥候在前线失去音讯,主将必定会派遣后续探子前来弄清情况,区别只在于谁先到这块地方和谁的人多而已。

    而李从璟担心的,是梁军是否真是来送死的。

    谁才是猎人?

    “二十一人。”李荣一眼望去,立即确定了对方的人数。作为斥候,那是军中精锐中的精锐,是类似于后世特种兵的存在,点数自然是基本功。

    李从璟看到,这队梁军的装扮和己方相差无几,皆是短甲横刀臂旅短弩。斥候为追求极致的速度,装备上力求轻便,有的斥候甚至不着甲。这倒是与后世武装到牙齿的特种兵颇为不同。

    眨眼间,梁军已是近在眼前,马蹄声如鼓点,重重敲击在李从璟心脏上。从看到梁军,到梁军到近前,这期间的距离并不长,对方所耗时间更是极短,然而在李从璟的感知中,时间犹如过了一个春秋,一切都在此时显得别样缓慢,四周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在没有半分声响。

    李从璟的眼神随着对方的马蹄抬起落下,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埋头奔进的战马的呼吸声,那是一种一往无前的节奏,即便它是在迈向死亡。

    李从璟感到有人拍了自己肩膀一下,偏头去看,就见李荣伸出食指一点对方为首一人,再指向他自己,随后再点对方两人,指了指李从璟。李从璟立马意识到,李荣这是在给自己分发击杀目标。

    点点头,李从璟表示明白。

    就在这时,梁军首领忽然抬手勒住马缰绳,刀锋一般的眼神向李从璟这边投来。他身后的队伍,也在刹那间停下来。

    李从璟心中一紧,仿佛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捏住一样。他知道自己这方恐怕已被对方察觉,虽不知对方何以能未卜先知,但战场上应有的潜意识却在这一刻没有丧失。他眼中腾地升起一股杀意,起身,端弩,瞄准,射击,动作一气呵成。随着弓弦一声闷响,弩箭应声而出,直奔目标面门!

    一箭发出,李从璟快速跳动的心安定下来,连心脏的脉动也恢复正常。他双眼盯着目标,右手后探,准确掏出一支弩箭,迅速装填在弩机上。

    同时,道路两旁林中刹那射出近二十支弩箭。

    “敌袭!”梁军首领一偏头,同时大喝一声,梁军纷纷滚落马鞍。而伴随着弩箭射入身体的声音,惨叫声闷哼声已是此起彼伏,鲜红的血花在空中绽放,马嘶声如泣如诉,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骤然间失去意识。

    然而即便是以斥候之精锐,在甲胄防护下,能射出一击夺命弩箭的毕竟是少数,幸存的梁军军士以马为屏,拼命稳住躁动的马蹄,同时端弩在手,寻机反击,彰显出不俗的军事素养。

    只不过晋军占尽先机,以有心算无心,一波齐射已给梁军造成不小伤亡,此时岂会给梁军喘息的机会?

    两箭之后,李荣大吼一声,领人从林中冲出。晋军斥候冲出时,手中臂旅短弩再发一箭,也不管中没中目标,随手扔掉短弩,一把抽出腰间横刀,在短促的金属摩擦声中,脚步飞跃,纷纷挥刀杀向面前梁军!

    在晋军发出第三矢弩箭时,不少梁军也相继扣动手中弩箭扳机,虽然这一波弩箭双方成效都不大,掩护成分大于杀伤意图,但也不乏倒霉的被弩箭射中。

    李从璟刚抽出刀,就看见一个冲在自己侧前的斥候,被一箭贯穿喉咙,脑袋如遭锤击,猛然后仰。如此近距离之下,那斥候的身子,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飞去,一抹鲜血洒向空中。

    便是早先已随李存勖经历过不少战事,李从璟也被这一幕惊得心中猛然一跳。然而热血奔涌之下,也顾不得其他,横刀在手,李从璟以生平最快的冲刺速度,扑身到那个早就盯好的梁军面前,用尽力气将横刀挥战下去。

章二 奋我躯兮

    横刀碰击的声音异常刺耳,面前的梁军全力格挡之下,仍是被李从璟一刀斩进了肩膀。随即李从璟横刀借势横斩,十多年磨练出来的杀人术,在这一刻显现出它的威力,梁军斥候的脑袋脱离肩膀飞出,脖颈处血涌如泉。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付出近半伤亡的代价下,晋军斥候获得了这场埋伏战的最终胜利。期间梁军曾试图撤退,奈何首领被李荣诛杀,晋军为全歼这股梁军,也安排了军士封住口袋,梁军撤离的企图并没有能够得逞。

    骤然喧闹的战场复又安静下来,晋军斥候开始打扫战场。鲜血染红了官道,战斗规模不大,断肢残骸却不少,牛皮军靴踩在开始凝固的鲜血上,粘稠的让人心烦,几匹战马被丢在路边,响鼻声如呜咽。

    李从璟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抄起膝群擦拭着横刀上的血迹,心跳也逐渐平复下来。此时日头已经升得颇高了,金灿灿的阳光罩在身上,李从璟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杀人并不是一件如何享受的事情。

    “斩首三级,回去之后可升队正了。”李荣在李从璟身边坐下,语气平淡的听不出半点庆贺之意,他脱掉军靴,倒出几粒砂石。

    李从璟本已是队副,加上刚斩下的三颗人头,确实可以升为队正了。

    李从璟微微一笑,并未就这个问题多言,而是问道:“接下来如何安排?”

    “伤员回营,向晋王汇报战况,我等继续前行,去查勘梁军军营。”李荣说罢站起身,向众人下令道:“换上梁军甲胄,开拔!”

    审问俘虏也能了解一些敌方军情,但一个寻常斥候能了解的毕竟有限,真正的情报,还是要李从璟等人亲自涉险去收集。对此李从璟早有心理准备。

    归刀入鞘,李从璟接过一套梁军的甲胄换上。穿死人的衣服怎么都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悦的事情,当然,只有活人才有权利分辨愉悦与不适。

    为了抓紧时间,只片刻休整,李从璟和其他近十个晋军斥候,便再次踏上征程。如果他们想要活命,就得赶在梁军察觉到失去斥候消息、派出后续兵力之前,探明梁军情况,然后回撤。

    大白天确实不是一个适合深入敌区的时间,但李从璟等人没有选择,换上梁军甲胄并不能让他感觉到多有安全感,但是转念一想,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父子相残的乱世,恐怕谁的安全感都不会有多大,也就释然。

    乱世求存,依仗的还是自己手中的刀。李从璟想,什么时候自己手中有了千军万马,或许自己会安心不少——正因此,他才格外渴望军功。

    梁军大营就在魏州城外,此去有小半日路程。

    前些时日晋王北上抗击契丹,梁国便趁机发兵河东,一路攻城拔寨,已经打到魏州。李存勖大败契丹后,收到魏州求援消息,率五千亲军精骑,从幽州南下,只五日便到了这里。现在大军在后面。

    以斥候脚力,一日可去百里,半日路程怎么都不近了。好消息是,凡大军安营扎寨,一里一波斥候的布置,一般不过从军营向外延伸十里,再远,斥候就没有那般密集,本身也是属于远探。梁军军营十里之外,对李从璟等人来说,还是较为安全的。

    一路无话。一个时辰之后,李从璟隐约听到前方响起马蹄声,他向李荣望去,他相信李荣一定也听到了声响。

    “两人。”李荣随即报出一个数字。

    李从璟并不惊讶,听脚步知人数,对老斥候而言,实属平常,别说两人,就是两百人,都能听出来。

    不消说,那一定是梁军联络先前那些斥候的探子。

    李荣伸平右手,做了一个挥斩的手势。

    视线中出现那两名梁军斥候的身影,李从璟不知道他们是否认识先前那些死亡斥候的面孔,头下意识压低了一些。

    距离越来越近,那两名梁军斥候渐渐放慢马速,看来是准备交接消息。等他们发现李从璟等人并无停下来的意图,打出信号想要确定李从璟等人的身份时,他们已经丧失了调转马头逃跑的最后机会。

    紧跟在李荣身后的李从璟,和李荣一起抽刀、挥斩、归刀入鞘,整个过程马速并没一点减慢,而那两个梁军斥候,只来得及拔刀,就已命丧黄泉。

    在停下来之前,李从璟等人又碰到了两拨斥候,都被众人以雷霆手段解决。只要杀尽看到的所有梁军斥候,梁军就得不到李从璟等人深入的消息,而李从璟等人要做的,就是在梁军反应过来之前,收集好情报撤离。

    只是越靠近梁军大营,斥候活动的痕迹明显密集不少,李从璟等人再也无法名目张胆杀人,然后曝尸荒野。

    远探可杀之,近探就不能杀了。近探者,往往前后相望,李从璟等人再杀斥候,也就不用往前走了。

    李荣再次下令让众人停下。他自己登高而望之后,跑回来对众人道:“再往前梁军斥候已是一里一波,我等不能再大摇大摆往前行了。李哥儿,你带人在这里藏好,我带人摸过去。”

    说着,李荣指了指道旁的丘陵,“山上视野不错,我等进山,寻路靠近梁军大营,若能看清梁军大营,则是最好。如若不然,三个时辰之后我等还没有回转,李哥儿,你就带人回营!”

    众人点头应诺,李从璟却道:“我随你同去。”

    李荣这回没有理会李从璟,断然道:“这是军令!”

    李从璟咧开嘴笑了,“队正,堪清敌营是多大的军功?你可不能丢下我。”

    李荣冷哼一声,“那也得有命回来。”

    李从璟笑容更甚,但声音却分外有力,“这本就是一个属于战士的年代,我若拼不起,就不配活下去。”

    说着,李从璟靠近李荣,耳语道:“你知道你拦不住我的。”

    李荣脸色一变,他知道李从璟指代的是他非凡的身手和身份。

    实话说,李荣并不是很理解李从璟眼下的选择。在他看来,李从璟的老子李嗣源已是内外蕃汉副总管,是晋王麾下有数的大将之一,更是先王李克用养子,和晋王情同亲兄弟,李从璟注定一生富贵,即便是想捞军功,又何须如此以身犯险?

    他当然不知,李从璟虽然对这个时代不甚熟悉,但却知晓,李嗣源后来虽然命好做了皇帝,但他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至于自己这具身体的命运具体如何,李从璟不甚清楚,但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者,在五代这个乱世,子凭父贵本就极为不靠谱。

    “好,你有种,是条汉子!”李荣是典型的军人,这时也不多言,“李哥儿、二牛,随我前行。二狗子领人原地照看,有梁军探子过来,原地截杀!”

    说罢,率先窜进林子。

    李从璟解下弩箭甲胄,只带横刀,和被李荣叫做二牛的军士,跟着李荣消失在林中。

    林中无路,比李从璟想象中更加难行,好在这里不是深山,只是丘陵,否则当真是寸步难移。

    更让人郁闷的是,当他们好不容易爬上先前看到的那个山头,却有一个更高的山头在前面等着他们。等他们气喘吁吁爬上第二山头,不出意外又看到了第三个山头……

    “直娘贼!”迎着阳光,三人齐齐吐了口唾沫,却不得不继续前行。

    在三人快要登上第三个山头时,实际上他们已经水平前移了三五里路,要不是三人都是精悍之辈,又弃了甲胄弩箭,只怕早已累翻。即便如此,为了追求速度,三人此时也是一阵脚软。

    眼看翻过眼前巨石,就要爬上山头,突然,李荣停下身形,打出手势,李从璟和二牛立即不动。

    “有人。”李荣示意。

    “此地地势险要,可俯观我整座军营,进可奇袭,退可疑兵,你等竟然没有于此安排任何兵力驻守?”不多时,山上传来响动声,更有人开口说话。

    李从璟三人伏倒在地,借助山石草木的掩护,不敢挪动分毫。

    “回禀张将军,此处虽然险要,其后却是绵延山峦,末将想来,那晋军也不可能从此进军,况且我军斥候分布各处要道,若晋军来犯,必然察觉,是以没有分派人手驻防。”

    有人如是回答道。

    至此,李从璟等人屏住呼吸,已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和甲胄的响动。

    李从璟看了李荣一眼,心想我们是不是太倒霉了些?李荣面无表情,意思是我也没有更好的答案。

    “话虽如此,但用兵之道,最重谨慎。况且我军非临时驻扎在此,三军安危岂能存有侥幸心理?便是晋军大队不能来此,可若是有晋军斥候到此查看我大营虚实,则一眼之下,大营巨细无以遁形。你可曾思量过?”

    那声音中气十足,充斥着一股威严。

    随着声音逼近,李从璟三人明显感觉到有人在头顶上方不远处站定。而对方说话的内容,更是让三人胆战心惊。

    “张将军深谋远虑,是末将疏忽了,请将军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你且去安排人手吧!”

    “是!”

    说着,就有脚步声离去。听声音,还有人留在山头上。

    李从璟三人闻言脸色大变,若是让对方派上人来,别说查看对方军营,怕是想走都不那么容易了。

    “张将军……”李从璟细细咀嚼这三个字,忽然想到,这回围攻魏州的梁军主将,可不就是张朗?想到这,李从璟心中一亮,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看向李荣。

    李荣眼底也是闪过一丝精芒。

    李从璟的手掌对着自己脖子比划了一下,意思很明显,那是准备搏命拿下张朗了。

    李荣大惊,一把抓住李从璟的手,果断摇头。

    李从璟眼神凛然,盯着李荣。意思是说,机会千载难得,擒住张朗方有一线生机,若是放过,待梁军调军上来,只怕万事休矣。

    李荣仍是摇头,眼中都是警告李从璟不要轻举妄动的意味。

    二牛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挠了挠头。

    李从璟心中大急,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而李荣委实太过优柔寡断,如此下去,三人必死无疑,何况这还是一份天大的功劳!心中作此念想,手上已经暗暗用上了劲。

    李荣却是寸步不让。两人就这么趴在地上较起了劲,手背上渐渐青筋凸出,不多时,两人额头上就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二牛怔怔看着两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山头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章三 生我所恋 死我所恶

    李从璟虽然和李荣较着劲,但一直细听着山头的动静,脚步声在原地徘徊两步,就逐渐远去。

    此刻李从璟心急如焚,擒杀敌方主将,那可是天大的功劳,足以让李从璟在军中一步登天,眼看机会就要白白溜走,他哪里肯依,狠劲爆发之下,将李荣甩开,一下子跳起来。

    李荣没抓牢李从璟,却一把将他脖子上一个物什给拽了下来,他怒目低喝:“李从璟,你这是找死!”

    李从璟奔出一步,伸手一摸脖子,再转身,果然看到李荣手中拽着一枚钩型玉佩,那玉佩成弯月状,做工极为细致。

    骄阳下,玉佩发出柔和的光芒,格外晶莹剔透。

    李从璟回头两步跃上山头,却没有再往前冲,而是伏倒在地,举目远眺。

    “还愣着作甚,快来清点营盘,此处视野甚好!”李从璟回头,对面如死灰的李荣道。说话间,语调已是缓缓平静下来。

    李荣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李从璟没有去追杀张朗。虽不知李从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听到他的话,李荣立即和二牛潜了过去。

    原来山坡另一边,到处都是梁军,不下百十人,估摸着也是跟着张朗一起上来的亲卫。

    先是瞥了李从璟一眼,发现李从璟脸色趋于平淡,李荣再往前望去,梁军大营一览无遗,其间营垒密布,人马纵横,旌旗如林,虽无人声鼎沸,也是热闹异常。

    而在山顶下,一行将士正在下山,不是张朗却又是谁?而那些要被调遣上来布防的梁军将士,此时尚在调度之中。

    “偃月营。”李荣嘀咕了一声,身为老斥候,通过对营寨类型、大小、布置的观察,很容易就能看出对方将士步骑构成和人数多寡,更能看出敌方将士是否精锐等信息。

    “张老儿身边人不多,以李哥儿的身手,加上队正你和我老牛,出其不意之下,未尝不能擒杀了那老贼。”二牛忽然说道,铜铃般的眸子中闪烁着光芒。

    李荣基本看清了梁军大营,眼见梁军主将模样的将军下山,再看山坡上警戒的将士纷纷收队,心下也觉得二牛说得不无道理,于是向李从璟看去。

    “队正,东西还我。”李从璟伸出手,示意那块被李荣握在手里的玉佩。

    恰在这时,下山的张朗蓦地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李从璟三人所在的山头一眼。

    接触到张朗投来的目光,三人心中都是一紧,顿时大气都不敢出。

    莫不是被发觉了?这是三人霎时间唯一的想法。

    好在张朗一望之后并没有其他举动,继续下山去了。

    三人不由得同舒一口气。

    “还在这窝着作甚,等着梁军请你吃饭?赶紧走!”完成任务,李荣随即招呼两人慢慢退去。

    “李哥儿。”二牛跟上李从璟,憨厚的脸上充满不解,“方才你为何不去截杀戴老贼?那可是天大的功勋。”

    李荣也向李从璟看去,他同样疑惑李从璟为何突然间改变主意。

    “立功是很重要啊,立大功就更重要了。但张朗身边人那么多,我们杀了他,自己却怕是难以脱身了。”李从璟笑了笑,将玉佩收好,笑容在阳光下很是无邪,“任何时候,有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这张朗的人头,我早晚要去摘下来的。”

    等三人穿过山林,再次回到解甲和众人分开的地方时,却发现二狗子带着晋军斥候正在和一队梁军探子厮杀,梁军人不多,双方正斗得难解难分。

    三人猛地从树林里窜出,如下山猛虎,和二狗子等人前后夹击,杀向那些梁军探子。有了三人加入,很快便将那些梁军斩杀殆尽,三人顺利和二狗子等人汇合。

    “陈二狗,怎么回事?”李荣一边穿甲,一边问道。

    脸上有道竖疤的二狗子道:“约莫是梁军发觉不对了,派了人去找被我们在小河村和沿途杀光的斥候,在这遇上。我想着可不能让他们发觉到什么,依着队正你的军令,就给他们截杀了!”

    李荣点点头,“干得不错。”

    “不过,”二狗子继续道,“跑了一个。”

    李荣正皱眉间,一阵马蹄声轰鸣响起。

    正上马的李从璟指着梁军大营的方向,揶揄道:“老家伙发现自家牛羊被偷,放狗来咬人了。”

    众人这时都察觉到了大队骑兵出动的动静。

    李荣哈哈一笑,马鞭狠狠挥在马屁股上,策马而出,也是不顾惜马力了,大声道:“让他们来追吧,看他们是不是追得上咱们!”

    “队正恐怕要失望了,家狗哪里追得上野狼?”众人笑道。

    一群晋军斥候,这时怀揣着大功告成的喜悦,大笑着打马狂奔,走得时候还不忘故意用笑声嘲笑梁军的迟钝和无能。

    斥候的马,自然最快,哪里是寻常骑兵能够追得上的?是以李从璟等人才敢如此嚣张。

    日头下山,暮色开始席卷大地,天边层云如梳漫卷舒展,在日暮交替间半红半黑。青山低语,荒草无声,从远处望去,这队只见身体轮廓的黑衣黑甲骑士,前后成一条线在地平线上奔驰,马蹄勾起捧捧尘土。

    晋军大营。

    黄昏时扎营,与诸将议完事,李存勖回帐歇息时,已过亥时。他揉了揉眉心,驱散一丝倦意,先是拿起将按上的《春秋》读了片刻,俊逸刚毅的脸上悄悄爬上一丝不耐,随手放下书,从将按后走出,取下龙鳞剑。随着一声轻吟,利剑出鞘,这一刻,配合他挺拔雄健的身姿,仅是一步,便有神人之姿。

    此时的李存勖还不到不惑之年,自十四年前李克用死,他继承晋王大位,率军南征北战已是多年。这位拥有奇人之貌的晋王,生下来便被众人寄予厚望,唐昭宗说“此子可亚其父”,因是他便有了李亚子的名号。十年前李存勖大败朱温之时,朱温也不得不感叹“生子当如李亚子”,并说跟李存勖相比,自己的儿子简直跟猪狗一样。

    这些年东征西讨,李存勖的功业威名早已震动天下,四方豪杰俱都来投,晋军实力不断壮大,至今,已有不少人在劝其称帝。前些日子,李存勖刚刚大败契丹,这回回师与梁军交战,李存勖也是志在必得。这几十年来梁晋交战频繁,这场延续自父辈的战斗,也不知何时能有一个结果。

    李存勖默默凝视手中的龙鳞剑,眉间有丝丝烦闷。

    直到帐外有人进来禀报,斥候回营。李存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熟悉的晋军军营,让刚刚经历过生死的李从璟一阵心安,这里虽然充斥着铁血,却给他一种家的温暖。这个时代的军人多是职业军人,谁不是以军营为家?

    李从璟等人并没有在大营前下马,战马直接驰入军营,这在军中是斥候等极少数存在才拥有的特权。进去的斥候在营中分开,只有李从璟和李荣两人在中军大营前下马。进军帐后,李从璟看到了李存勖。

    “属下幸不辱命,现已查明梁军大营虚实。”行过军礼,李荣将收集到的情报向李存勖一一汇报。整个过程,李从璟都没有说话。

    李存勖目有喜色。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

    李荣汇报完,李存勖高兴的勉励几句,便让他退了下去。

    “李从璟听令!”李存勖忽然道。

    “属下在。”李从璟赶紧应声。

    “本王现任命你为从马直甲指挥左都队正,从九品,赐九銙石玉带并铜鱼符。”

    “臣领命,谢晋王。”李从璟欣然领命,内心已是一喜。擢升九品,也就意味着他由民入官,正式步入了统治阶级。寻常队正自然不入品流,但从马直作为李存勖亲卫,待遇自然高人一等,并不出奇。只是李从璟仍旧免不了暗自琢磨:貌似这升得有点小啊,自己查勘梁军大营的功劳好似还没有算进去。

    正事言毕,李存勖态度也就亲和下来,笑着道:“你父亲一直以来都是国之栋梁,本王之肱骨,你小子也不错,有胆识,日后可别让本王失望。”

    李从璟谦虚道:“晋王厚恩,从璟必不负晋王所望。”

    以李存勖亲卫的身份,跟随李存勖征战逾年,加上李从璟这一年来作战还算英勇,李从璟与李存勖的“叔侄”关系倒是很融洽。

    李存勖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问道:“有没有觉得,本王这回给你升的官小了?”

    李从璟:“……”

    李存勖叹了口气,无奈道:“不是本王小气,实在是从马直没有空缺啊……”

    “这大军就要迎战张朗了,你若能再立大功,本王便给你一个肥缺,让你做一个实权将领,你看如何?”李存勖道,说着也不等李从璟回答,自顾自摸着下巴,“不过,那得很大的功勋才行了……”

    “要多大的功勋?”李从璟伸长了脖子,试探着问道。

    “比如说,万军之中取敌主将首级……”

章四 若吾王少年

    李从璟默默走在大营中,皓月下大营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不时有巡逻军士从他身边经过,而他自始至终低着头,脑中思绪万千。

    李从璟觉得,以自己和李存勖的叔侄交情,再加上这些日子在李存勖身边效力,尤其是对契丹一战,几百人被几千人围着打,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李存勖先前那番话应该不全是玩笑话,其中不乏鼓励成分。

    只不过,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这可不是玩游戏,何来如此简单的事。就算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也不过一线机会而已……

    然而,李从璟太渴望军功了。十年磨一剑,他已经耐心等待了太久,他不知道,这世道还会给他多少时间准备,在这之前,他必须让自己身处高位,拥有自己的军队,如此方能去建立自己的势力,才有在瞬息万变的乱世中拥有自保之力。

    这世道,身处低位者易子而食,身处高位者弑兄杀父,朝廷都能几年换一拨,还有什么是靠得住的?

    “妈的!”李从璟吐出一句脏话。愤愤地想:“老子在二十一世纪时,成天恨自己生错了年代,要是身处乱世,必为枭雄,成一方霸业!那时候真是年轻,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有吃有喝有得玩,还有妹子,虽无大富大贵,起码不必像如今这般,每日游走在杀人与被杀之间。”

    这时候,李从璟已经走出大营。

    掏出随身那块玉佩,拇指传来一缕清凉。抬头望月,李从璟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良久,李从璟叹了口气,嘀咕道:“也罢。至少,这时代的夜空,星星还是很多的。”

    “噌”的一声,李从璟拔出佩刀,端视良久,猛地刀指夜空,咬牙道:“左右没有选择,那便战!”

    果真是,顺境让人抱怨,逆境让人奋发。

    李从璟归刀入鞘,忽然听到中军大帐传来一阵鼓声。随即,哨楼令旗挥舞,十数士卒从中军大营奔出,不多时,号角声响彻大营!

    闻此号角声,李从璟脸色立即肃然起来。

    帅令:翌日出战!

    “明日王师出战,魏州又有大仗可打了!”身旁有人说话,却是斥候队正李荣,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不知何时到了营外,此时正一脸感叹。

    李荣隶属本地镇军,也就是地方军,与李从璟这样的中央军四处征战不同,他们很少出境作战。也正因他对本地情况熟悉,大军到了这里,才会征调他领斥候外出、探知敌情行动——这也是惯例。

    李从璟轻笑道:“李队正也是好战之士?”

    “士不好战,军无战力。”李荣道。

    “这人是一把好刀。”李从璟心想。嘴上道:“于李队正而言,此番正是大展拳脚之时。”

    李从璟这话出自内心,他与李荣并肩作战一日,对对方的军事素养自然有所了解。然而,李荣听了李从璟这话,不仅没有意气风发,眼神反而暗淡下去。

    “那是李公子的事了,却与我无干。李某的任务已经完成,今夜便要回本镇了。”李荣说罢,转身走开,背影萧索。

    李从璟看着李荣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从璟回帐歇息的时候,就接到上头一级级传下来的军令:从马直卯时进餐,三刻帅帐前听令。

    一夜无话。

    辰时,李存勖帅帐点将。随即,早已整装待发的晋军开拔。誓师训话这些环节都省了,此番李存勖从幽州到魏州只用了五天时间,带来的五千亲军俱是轻装简从的从马直骑兵,图的就是以速取胜。

    先锋营出营之后,披挂整齐的李从璟跨上战马,领着自己一队人马,随身着明光铠的李存勖出发。

    此前梁军统帅段凝攻陷卫州,前锋大将张朗克相州之后猛攻魏州,和在镇州与晋军交战的张文礼南北呼应,气势汹汹,似要动摇晋地根本。

    在晋军大将阎宝围攻镇州的情况下,李存勖从幽州南下,根本就没有理会瓮中之鳖的镇州,此战只要击溃梁军,镇州再狠,孤立无援也翻不起多大浪来。因此,今日之战甚为关键。

    大军出发之后便是急行军,五千人的骑兵,清一色黑衣黑甲,战马奔驰于官道,如蛟龙潜行,有地动山摇之势。前后相望,唯见甲胄而已。

    及至次日申时,大军赶到魏州城外。李从璟因为是李存勖贴身亲卫,跟在李存勖身旁,是以视野广阔,一眼望去,就看到了昨日眼见的梁军大营。

    只是与昨日颇为不同的是,今日梁军并没有猛攻魏州城,而是万余人严阵以待,在军营前摆出阵势,拒营而守。看来昨日李从璟等人的行动,已经让张朗察觉到晋军援军的到来,只是张朗恐怕想不到,此番来的,却是五日前还在极北之地幽州的晋王本人。

    “攻!”

    李存勖大手一挥,没有二话。军令一下,从马直以左右先锋营千人为尖刀,直扑严阵以待的梁军大营。而李存勖自己,则带着一都亲卫百人,策马上了近旁一处缓坡高地,俯视整个战场。

    眼见援军赶到,魏州城传来一阵欢呼,待看清援军旗帜,知晓是晋王亲军从马直杀到,哪里还有不配合作战的道理。当下城门洞开,其内的魏博军杀将出来,与从马直遥相呼应,从两个方向攻向梁军大营。

    骄阳正好。

    李从璟就立在李存勖身后,仅仅是落后了几个身子,是以战场的形势,可以尽收眼底。

    与上回在幽州身处重围与契丹骑兵鏖战不同,这回,李从璟得以从不一样的高度去看待眼前的战争,对一场战争如何进行,理解的也更为深刻。

    从马直奔近梁军大营之后,梁军弓箭手自然没有闲着,临阵三矢,三波剑雨给从马直带来不少伤亡。从李从璟的角度看,蝗虫一般的箭雨落下,便是成群结队的从马直军士落马,但这依然阻挡不了从马直的冲锋,阵阵尘土中,大军依然迅速接近了梁军阵型,喊杀声摄人心魄。

    同袍的伤亡让李从璟心脏阵阵发紧,他向李存勖看去,却见李存勖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的战斗并不能触动到他。

    “这大抵就是兵与将的区别了。”李从璟为自己的情绪感到羞愧,这更是让他认识到自己与那些宿将的区别还有多大,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慈不掌兵,老子早晚也能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

    从马直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冲入梁军阵中,杀伤力随即体现出来,梁军军阵中的长枪兵和重盾兵,根本无法对从马直造成多大战损,李从璟看到梁军阵中处处人仰马翻,战场情景,就像猎狗冲进了鸡群,鸡飞狗跳——梁军阵型很快遭受了巨大考验。

    魏博军也终于杀进梁军阵中,惨烈厮杀之后,梁军军阵开始溃败。而此时,梁军大营开始燃起大火。

    “张朗终究是要烧营而遁了么?”李从璟看到梁营中的大火,呢喃一声。

    李存勖冷哼一声,“哪有这般容易,想走就走?”

    说着,李存勖伸手指向梁军大营,转头看向李从璟,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循循善诱道:“从璟,你看见梁军大营中那面黄旗了吗?”

    李从璟顺着李存勖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面黄旗正从梁营往外飘,于是点点头。

    李存勖收回手,目光锋利起来,“黄旗下那位银甲将领,便是张朗,是这支梁军的主将。日前本王北上讨伐契丹,卫我中原疆土,梁军却在背后捅刀子,着实可恨之极。此战胜局已定,并无悬念,然而敌军主将不死,终是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说完,李存勖转头盯着李从璟,“你可敢去替本王取下张朗项上人头?”

    李从璟怔了怔。

    他忽然回忆起一些关于李存勖的轶事。这厮稍年轻些的时候,最喜欢带着百来人就去敌营前挑衅,然后被几千万来人追杀,但这厮却从未被抓到过,往往还能杀上一阵,给敌军造成过百伤亡,然后全身而退。

    由此可见李存勖和其麾下将士之骁勇。

    凡勇者,必重勇。

    “这根本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题。”李从璟想到,“若是自己这番退缩了,李存勖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拿正眼看我,老子的日子也算混到头。相反,老子如果功成,说不得这李亚子还真会兑现昨日之言,给我个实权将领的职位,让我有机会镇守一方。”

    “再者,梁军已开始败退,军势颇乱,此时出击,成事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瞬间心思百转,权衡利弊之后,李从璟微微一笑,显得极为淡定从容:“一颗匹夫人头而已,取之在反手之间,属下有何不敢?”

    一句话说得正气凛然,真不愧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果然是装得一手好逼。

    “李绍荣留下,其余人等,随李从璟出战!”李存勖喝到,其语调之铿锵,似乎是要自己出战一样。

    当然,作为晋王,身系一国安危,非万分必要,亲自到阵前厮杀这种事,自然不能多干。

    李从璟向李存勖一抱拳,“晋王稍后,属下去去便回。”

    说罢,纵马跃下山坡。

    李存勖柔和的目光落在李从璟矫健的身影上,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一丝期许。

    “绍荣,你看此子如何?”李存勖问身边的将领。

    李绍荣沉吟少许,道:“若吾王少年虎姿。”

    李存勖哈哈大笑。

    奔出去的李从璟,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昨日李存勖故意不给老子按功升官,还说什么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不会是早就打定主意,让老子今天去杀张朗吧?

章五 晋阳李从璟

    李从璟自然不知,李存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此时他带着百名从马直亲卫,绕过正在激战的战场,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移动的梁军黄旗,全速奔进。

    张朗也是个识时务的,眼见晋王亲自来援,知道事不可为,于是果断烧营而遁。只是此时张朗还不知道,乱军之中已经有人视他的人头为囊中之物。战场就是如此,越是显眼的将领,就越是危险,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藏在暗处的锐士,在等着给你致命一击。

    成功穿越大半个战场,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只是越接近那杆黄旗,面前的梁军就越多,已是避无可避,不少梁军发现李从璟,已向其杀过来。李从璟端起劲弩,抬手间完成瞄准动作,扣动扳机。连发两矢,对面迎过来的梁军骑兵霎时倒下两个。

    此时,李从璟已与一批梁军骑兵遭遇,对方的盔甲在阳光下格外鲜亮,充满杀气的面孔仿佛要一口将他吞下去。放回短弩,面色沉静的李从璟抄起马鞍边的长槊,手腕搓动,长槊利箭一般窜出,准确钉在面前一名梁军前胸,冰冷的锋刃直接穿透对方胸甲,将那一脸不可置信的骑士刺下马。

    同时,李从璟身子一矮,避过一名梁军刺来的长槊,两人擦肩而过,李从璟就不再理会他。而紧紧跟在李从璟身后的从马直亲卫,已经干净利落将那人斩下马。

    这一百从马直以李从璟为箭头,成一个小型锋矢阵,直奔梁军黄旗。作为箭头的李从璟,掌控着整个阵型的速度和方向,如果他不想自己被困在乱军之中,就要保证整个阵型始终以极高的速度前行。因而每一个锋矢阵,都要求领头主将武艺过人。

    梁军军阵已乱,要杀穿梁军乱军并不难,难的是杀穿军阵后,李从璟自己还好好活着。

    从马直是晋军中的精锐,而从马直亲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支利箭很快就追上了正指挥梁军撤离的张朗。

    那身银甲,分外显眼。

    张朗也发现了李从璟率领的这支彪悍骑兵,李从璟远远看到张朗手臂挥动几下,就有一群骑兵带着一群步兵朝自己涌来。那群步兵奔出两步,半数停下脚步,却是一群弓箭手,箭头指向半空一阵抛射,箭雨就朝李从璟等人落下来!

    此情此景,可见张朗调度颇为有方,梁军士卒中也不乏精锐。然而李从璟没有半句言语,只是举起圆盾,而目光又狠戾了几分。

    若是从高空俯瞰,就能看到,在李从璟身后,正是激烈混战的梁晋两军主力,而在他面前,则是清一色在撤离的梁军,身周晋军已经很少。李从璟的一百从马直,就像冲离海面的蛟龙,跃向另一片海洋。

    正因此,梁军弓箭手才不担心会误伤自己人。

    这时,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支独自冲向梁军的骑兵。

    魏州城楼上,一名白发将军眼露异色,他便是这魏博军主将吴靖忠,因为负伤,此时没有出城与梁军交战。眼下他指着李从璟,问身边的人,“此子何人?”

    “看不清楚,不过之前从未见过,想来是个无名之辈。”身边的人回答道。

    吴靖忠冷哼一声,轻蔑道:“无知小儿,仗着有几分武力就敢冲敌军黄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谁说不是呢。”那位文官附和道,眼中也有不屑之色,“约莫是想立功想疯了吧!”

    乱军中,从马直都指挥使将梁军一名将领斩落马下,抬头间望到冒着箭雨冲锋的李从璟,变色道:“这厮疯了么,这么点人就敢冲着张朗杀过去?”

    他的亲卫道:“这厮我认得,是内外蕃汉副总管李将军的长子李从璟。”

    都指挥使暗叹一声,“李将军何等英雄,戎马一身鲜有败绩,却不想生了一个如此没有军事常识的儿子!”

    亲卫愤愤道:“只可惜跟着他的那些袍泽,却要平白死在这里。”

    说完,两人又投身到厮杀中。

    远处,李存勖默然不语。李绍荣担忧道:“擒杀敌军主将,或顺风追杀,或以多围少,或趁乱为之。可恨那张朗跑得太快,让从璟不得不脱离主战场去拼杀,从璟危矣!”

    “张弓没有回头箭。”李存勖平静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冷酷,“从璟是成是败,是他的命数。运气这种东西,本就是实力的一部分。你我见过多少惊才绝艳却早亡的勇士?福将福将,有福才有福将。”

    李绍荣点头道:“晋王说的是。常人只知道百战百胜是为名将,却不知再智勇双全的将领,到了战场上真要屡战屡胜,还得上天眷顾。”

    “你我无需多作挂怀,看着便是。”李存勖似是不愿多言。

    好在李从璟等人冲杀得快,梁军弓箭手只发了一箭,便不敢再射,两军已经撞到了一起。

    李从璟一槊将对方领头骑将挑下马,已是杀得满眼通红。身为主将,李从璟怎会不知现在自己快要身处绝境?面前的梁军虽然不多,却也不少,且不说杀光他们要耗费多少时间,只怕那时再也不见张朗踪影。而身后不断响起的惨呼和闷哼声,如撞针般撞击在李从璟心口,他不用回头就知道,百名从马直已是伤亡惨重。而现在,他离张朗尚有三十来步的距离。

    三十步,成败之别,生死之隔。

    擒杀敌将,这个天大的功勋背后,也是天大的风险。而此时,李从璟等人近乎已陷入死局之中。

    眼前梁军越来越多,李从璟压力大增。

    “难道老子莫名其妙穿越而来,却要莫名其妙死在乱军之中?”李从璟不甘心,他甚至有些愤恨,“前世一生碌碌无为,成天只知道感叹生不逢时,浑噩度日,一无所成也就罢了。而今生,老子十年间苦练武艺,多少寒冬酷暑手不释卷,熟读兵书。而今,老子诸子百家烂熟于心,胸有治国之策,手有搏虎之力,却仍要注定一事无成?”

    情急之下,“咔擦”一声,在连杀十数梁军之后,因为用力过猛,李从璟手中马槊崩断。马槊崩断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怔,

    一步一骑两名梁军看准时机,一上一下同时挥刀向李从璟斩来。

    李从璟眼睛微微眯起,他仿佛看到死神向他走来,精神有一刹那恍惚。

    李从璟条件反射般一偏身子,对方的马槊从他胸前而过,锋刃划破他的柳叶甲,划破他的皮肤,疼痛感来得异常强烈。

    电光火石间,李从璟伸手抓住刺来的马槊,同时手在腰间一探,只见刀光一闪,横刀已然滑过那步兵的脖子,一颗大好头颅就此搬家。接着李从璟斩断马槊,借着战马前冲的当口,马槊插进梁军骑士的喉咙!

    “李队正,当心!”身后的从马直好像看出李从璟处境不妙,出声叫道。

    又是两刀一左一右同时斩来,间不容发之际,李从璟身子后仰,刀锋贴着他面颊站过。

    他这一仰头,一个物什从他胸口破碎的战甲中跳出来,出现在李从璟视野中。

    骄阳似火,月型玉佩变得灿烂而透明。

    李从璟眼神一凛。

    “吼!”忽然间,李从璟猛地一声大吼,横刀一连斩出数道光影,“碰碰”声不绝于耳。刀一横,切断一名梁军脖子,刀一竖,斩下一名梁军手臂。

    “老子不甘心!”李从璟蓦地爆发出一声怒吼。

    多少年来,平庸,失意,怀才不遇等种种负面情绪一直笼罩着李从璟,在公司要看上司脸色,明明那些窃据高位者蠢得跟狗一样,自己却只能迎合他们,在外面要看客户脸色,让你装孙子你装重孙子都不行。自己有抱负有理想,却拼不过一个关系世故,辛辛苦苦攒钱创业,也是败在一个官二代手里。

    所以穿越到这一世,李从璟才能忍受十年寂寞!

    自己走过了千年时光,又从幽州辗转数百里来到魏州,自己走了那么久,又走了那么远,难道就是为了来这里送一个死?

    李从璟不甘心!

    “张朗,老子定要取你人头!”李从璟的吼声,承载了千年的厚重。

    随手甩出横刀,将面前一名梁军狠狠击落,面对面前刺来的数柄长枪,李从璟硬生生勒住马缰绳,战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

    这个当口,李从璟却已抄起背负的长弓,一只铁箭搭在弦上,弯弓如满月,箭头准确无误锁定三十步外,正打马而走的张朗!动作之快,让人只能看到最初和最后的部分。

    在马蹄还未落下之际,箭已离弦!

    “嗖”的一声,铁箭已穿透三十步的空间,一箭将那银甲将军射落马下!

    战马在梁军铁*入的时候发出惨嘶,李从璟在战马摔倒之前,提起马鞍边的备用长槊,滚落马背后,手握长槊中端,怒吼一声,槊头横扫一圈,那刺杀了战马的梁军,纷纷惨叫,捂着喷血的脖子倒在地上。

    “奉晋王令,取张朗项上人头,挡我者死!”

    一声暴喝,声如洪钟,震耳欲聋,竟然一下盖过了周围的厮杀声。已经杀成血人的李从璟,浑如来自地狱的杀神,从地上一窜而起,长槊一抖,挡在他面前的数名梁军顿时脖颈没了一半血肉,生机全无。骇得周围梁军面无人色。

    “竖子休得张狂!”一名梁军骑将冲杀过来,大喝一声,气势不凡,想来也是一个勇将。

    眼看梁军骑将就要将李从璟身子撞飞,李从璟长槊向后一滑,槊尾撞击在一名偷袭的梁军胸口,将其击倒,而梁军骑将长槊已到近前。千钧一发之间,李从璟却不退反进,右脚向前一步,脑袋一偏让过长槊,左手同时护在脑前,右手带着长槊忽然向前一溜!

    长槊如长蛇,自下而上贯穿了那骑将的胸腔。战马跑过,而骑将的身子却挂在李从璟单手伸出的长槊上,如一截干肉!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脚步不由自主向后退却,看李从璟的眼神如见鬼神。

    李从璟头一偏,看到了什么,立即一脚将口中不停冒血的骑将踹飞,助跑两步,脚步原地一转,长槊离手飞出!

    “张朗,拿命来!”

    众人随着长槊飞离的方向望去,就见长槊前方,被李从璟一箭射落马下的张朗,正在众人搀扶下上马——之前李振藩那一箭虽然劲道非常,却失了准星,只是钉在张朗肩膀上!

    “将军当心!”已有梁军失声大喊。

    然后一切已经为时已晚,长槊眨眼间已经到了张朗眼前,在他骇然的眼神中,穿透他的身体,将他带飞出去。

    落地后的张朗,被长槊钉在地上,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李从璟翻身跨上一匹战马,从地上抽起一根丈八马槊,朝天举起,冷冷环视周围惊恐不定的梁军一眼,一字一顿道:“杀张者,晋阳李从璟!”

章六 余心之所向

    相比较之前的怒吼,李从璟最后一句话,无疑来得平静得多。只不过这话落在众人心底,惊起了阵阵波澜,也让在场所有人都记住了李从璟这三个字,记住了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杀敌主将的消息,迅速扩散开来,战斗随即进入尾声,除却溃逃的梁军,余者俱都再无抵抗的信心,纷纷投降。

    从马直都指挥使往地上吐了口带血唾沫,遥遥望向那个马上的身影,狠狠道:“真他娘的有种!”

    魏州城楼上,白发将军吴靖忠犹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唯独李存勖,此时大笑曰:“我晋军今日又多一骁将!”

    李绍荣远远望见那个提着人头,打马回奔的年轻人,不由得想道:“此子,不亚于其父李嗣源啊!”

    李存勖没有立即进魏州城,而是立马在城前,等着李从璟策马而回。在他身后,众多将领官吏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眼前那个一身血渍的从马直军士。

    李从璟身上的柳叶甲已经多处破损,面前一大块跟吊着布条一样,怎么看都狼狈不堪,像一朵狗尾巴花。

    “从璟幸不辱命,带回张朗人头。”李从璟翻身下马,高举张朗死不瞑目的头颅。

    李存勖挥手让李绍荣将人头收了,上前去扶李从璟,他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忙起身。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李存勖一副老大宽慰的模样,“给本王长了脸。”

    跟在李存勖身后的众人自然是纷纷附和,夸赞李从璟少年英雄,又说李存勖慧眼识人云云,最后不忘提到灭梁指日可待如何如何。

    “昨日本王曾言,若是你能取得敌将人头,必重重赏于你。今日你果不负本王所望,本王自然也要兑现诺言。”李存勖抚须道,“你如今官职从九品,斩杀敌军主将,本王便连升你三级,任命你为从马直副指挥使,官至正八品。”

    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才升三级,李从璟心中并不如何欣喜,这算是压低功劳了,指挥使是一营主将,一营五都,为五百人,况且李从璟还是个副官。只不过再往上,十指挥为一军,一军主将为都指挥使,那可是军中大将了。

    “谢晋王恩典。”李从璟略带欣喜道,不管如何,能升官总是好事,也不枉他拼命一场。

    “晋王英明。”吴靖忠这时上前一步,呵呵笑道,“只是晋王,按律擒杀敌军主将可为千夫长,李副指挥使又年轻有为,当此大争之世,正是该重用之时。况且李副指挥使于乱军之中纵横捭阖,斩首无数,若是只封八品,恐怕军中不服啊!”

    李从璟看了白发将军一眼,心中奇怪,这厮谁啊,老子又不认识,为何无缘无故帮我说话?不过还真说到我心里去了……看来,这老家伙是个好人啊!

    李存勖摆了摆手,算是回答了吴靖忠,看似随意问李从璟道:“从璟,本王封你副指挥使,你可服气?”

    李从璟就算再不懂事,心中有些想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当即理所当然道:“从璟能有今日,全赖晋王提拔,今日大胜,都靠晋王掌控全局,众将士奋力拼杀。至于斩杀张朗,我从马直军士谁人不能?从璟区区微末之功,冒然升任副指挥使,已是惶恐,唯忧辜负晋王所望,怎会不服?”

    李从璟说完,看到李存勖点点头,倒是颇为满意样子,心里暗暗撇嘴。这时候接触到吴靖忠微笑看向自己的眼眼,立即回了一个笑脸。

    众人不欲在此多作逗留,前后拥簇着李存勖进城。

    李从璟站在护城河的河桥边,看着眼前尸横遍野的狼藉战场,眼神在午后懒洋洋的阳光下有些疲惫。方才那场搏命之战,他虽然表现得英勇,但战斗结束之后,已是精疲力竭。生死之间的徘徊,最是耗人精神,但也叫人成长。

    “今日之后,李指挥使怕是要威名远播了,可喜可贺。”李绍荣笑着拱手称贺。

    李从璟没想到李绍荣也没有进城,还了一礼,谦虚道:“李将军莫要打趣在下了。”

    李绍荣扶刀而立,也望向眼前残败的战场,声音轻飘飘的传进李从璟耳中:“李指挥使乱军中取敌将首级,搏斗间九死一生,却只是官升三级,可知为何如此?”

    李从璟刚刚还奇怪作为李存勖亲信,李绍荣为何没跟着李从璟进城,闻言于是肃然道:“李将军请教我。”

    李绍荣也没矫情,淡淡道:“这天下都是晋王的,晋王岂会吝啬一个六七品官?只是李指挥使年纪尚轻,眼下还不曾及冠,之前更无威名,根基尚浅,若是骤然过度提拔,引起各方嫉妒,那就不是栽培,而是捧杀了。晋王此番是为李指挥使着想,李指挥使当体会晋王一片苦心。”

    一席话,听得李从璟悚然一惊,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李绍荣继续道:“不过李指挥使显然是个明事理的,你回答晋王的话,晋王也必定十分满意。只要晋王垂爱,李指挥使还怕没有一个锦绣前程?此战尚未结束,李某敢断言,日后有的是李指挥使立功的机会。”

    李从璟对着李存勖进城的方向遥遥一拜,称谢一番,又对李绍荣道:“多谢李将军提点,从璟他日必有回报。”他想起之前那白发将军的话,起初还以为这厮是在帮自己说话,这时方才醒悟,这厮分明是不安好心啊!

    这世道果真凶险,战场上明枪暗箭,战场下也是如此,当真是步步惊心。李从璟虽然不知那老头为何要害自己,却也知道,这世道有没有真君子难说,但永远不缺小人。

    至于李绍荣,作为李存勖心腹,这种让下属体谅领导用心、让下属对领导保持敬畏的事,他不做谁做?身为晋王心腹,他与晋王,已经几乎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关系。而且李存勖也会看到他的表现。

    “这乱世之势,还真是让人忧虑啊!”李从璟暗暗自嘲。

    李绍荣走后,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传话,让李从璟赶紧去见晋王。

    李存勖没打算在魏州滞留多久,因此就在魏州刺史府暂歇。李从璟见到李存勖的时候,李存勖正对着一副舆图看得入神。

    “从璟,本王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你先听哪个?”李存勖见李从璟进来,笑得有些神秘。

    李从璟接触李存勖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位晋王不仅有天纵之才,人格魅力更是让人折服,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脱离刻板的君臣关系,让李从璟能感受到李存勖对自己的亲近。

    李从璟有时候觉得,李存勖就是自己现在的榜样——一个男人的成熟,往往从仰望另一个男人的背影开始。

    “晋王先说说坏消息?”李从璟试探道。

    李存勖微微一笑,神情渐渐揶揄起来,“从璟,你知道,今日之战顺风顺水,梁军望风而逃,是以我从马直伤亡并不大。”说到这,李存勖顿了顿,忍俊不禁道:“也就是说,这军中,现在没有副指挥使一职的空缺啊!”

    “……”李从璟顿觉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老子升队正的时候,从马直没有空缺,老子现在升副指挥使了,军中还是没有空缺,你他娘的敢不敢再坑……侄子一点?

    “那好消息呢?”李从璟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无常。

    “此番梁军趁我大军北上征伐契丹时渡河而上,连续攻占我卫州、相州、卫城、淇门等地,致使澶渊之西,相州之南,皆为梁人所据。此次本王回师,一战复魏州,但南方等地的梁军现在尚未撤退,必然还有战事。”

    说着,李存勖脸上浮现出大叔拐卖儿童的阴险笑意,“此番本王将率大军自相州而到卫州,其中卫城、淇门等邑的梁军,便交给你来收拾。届时你能俘虏多少梁军,皆归于你麾下。得一百人,你为都头,得五百人,你为指挥使,若你能得千人,本王不介意先给你挂上一个都指挥使的名头。不仅如此,你俘虏多少人,本王便再给你调拨同样数量的精锐晋军,让你成为领兵主将——如此优厚条件,你可愿往?”

    李从璟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从马直什么战力?那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精锐。梁军什么战力?不好说差,但那些一看到李存勖就要跑的梁军,什么战力?再怎么都跟强扯不上关系。

    老子好歹也是凭军功,实打实成为从马直副指挥使的人物,好好的从马直这把好钢你不让老子带,让老子去带梁军那些破铁?

    不过转念一想,李从璟心情又平复下来。

    长远观之,李从璟知道,自己要想在乱世立足,必须要建立自己的军队,与其到时候从老百姓中征兵,选择这些梁军正规军,怎么都要强上太多。毕竟不用花太多时间去练兵,而且这些出征的梁国六军,身为禁军,战力怎么都比普通方镇军和乡兵要好。

    可以说,俘虏梁兵,改造梁兵,这是李从璟建立自己势力的第一步。李从璟心想,再者,李存勖还会调拨同样数量的晋军给自己嘛,怎么都不算差了。只是,貌似自己接下来要俘虏梁军,就要打胜仗,那这打胜仗的功劳呢?没人算啊!

    “妈的,果然算不过这些上位的老狐狸。”李从璟心中诽谤道。

    只不过,李存勖为何要这么做?

    李从璟一时想不清楚。

    他一时想不到,晋军连年征战,将士战死沙场,百姓流离失所,晋地人口大为减少,已不能满足晋军兵源需要。为扩充晋军兵力,进军中原,俘虏梁军已是李存勖的既定之策。

    “敢问晋王,此番进军卫城、淇门,晋王给末将多少从马直?”李从璟想清楚之后,最关心的便是这个核心问题。

    李存勖傲然竖起一根手指。

    李从璟大喜,心道:如果李存勖给我一千从马直,我就是再差劲,也能在两城之地各抓获三五八百梁军吧?那岂不是说我手里瞬间可有一千多兵马?指挥使只能领兵五百,届时李存勖岂不是得给我一个都指挥使的帽子?再不济也是都虞候什么的……若是如此,日后前途无量啊!不错嘛,看来李存勖这个便宜大叔,还是很疼爱我这个便宜侄子的……

    “晋王若能给臣一千从马直,臣一定将卫城、淇门的梁军尽皆收入麾下,一个不落!”李从璟搓着手,有些难掩激动,仿佛已看到千军万马在自己面前整齐列阵,高呼李都指挥使。

    “一千从马直?”这回倒是李存勖怔了怔,随即失笑,“臭小子,想甚呢?本王是说,给你一百从马直。”

    “什么?!”李从璟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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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 虎狼环饲亦前行

    “一百从马直?这样开玩笑真的好么?”李从璟心中一阵哀嚎,“一百从马直能有何用?我又不是你李存勖,人往军前一战,霸气一阵侧漏,梁军就望风而逃……”

    “你也知晓,现今我梁军主力都在镇州和幽州,本王此番挥师南下,仅带五千从马直亲军。眼下梁将段凝领数万大军在卫州,本王哪有一千从马直给你。”李存勖拍着李从璟的肩膀,一席话说得语重心长,“其实你此去卫城、淇门,关键不在战,而在俘。所以不用大军也可成事,只是成事大小有别罢了。”

    “即便如此,一百人也远远不够啊!”李从璟哭丧着脸,若不是跟自己对话的是堂堂晋王,他真想把自己的鞋底印他脸上。

    “万军之中取上_将首级你都如探囊取物,这点小事该是也不在话下才对。”李存勖大义凛然道。

    李从璟想掉头就走,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好么。

    “罢了罢了,何必如此。”李存勖摆摆手,这才停止逗弄李从璟,正色起来,“魏州守军也不多,且连日作战伤亡也是不小,你既为副指挥使,那也只能调拨给你四百人马,加上一百从马直,凑足五百之数。”

    “谢晋王!”李从璟这才稍稍安心,心想这李存勖实在是调皮,竟然敢调戏自己。忽然想起一人,于是道:“昨日与末将同去侦探梁营的斥候队正李荣,于末将此番行动有用,还请晋王允许末将将其调来。”

    “准了。”李存勖一挥手,“调拨的四百魏博军和百名从马直,明日辰时将在南门集结。届时大军开拔,本王自去相州,你便去卫城。此战虽无大凶险,却也不能大意,你当谨慎为之,莫要辜负本王心意。知否?”

    “末将明白,谢晋王恩典。”李从璟拜谢。此战看似艰难,但若能成,实在是大机遇,李存勖的重视和培养之意不言而喻。

    李从璟退出刺史府时,魏州城已是一片夜色朦胧。头顶繁星依旧,繁星下夜色如墨。

    一场大战之后,被包裹在无边黑暗中的魏州城,如一颗突兀亮起的灯泡,重新焕发生机,灯火通明的街道,让李从璟仿佛看到了前世街上的霓虹。

    李从璟默默前行,也不知走了多远,他轻轻停下脚步,孑然而立,默默凝视着眼前的繁华,心绪有些茫然。他仿佛掉进时空的隧道里,被扔到了宇宙的平行空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地。

    越是在人群中,越是能清晰感受到那份孤独。

    翌日佛晓,天色尚未完全放明,将要出征的大军已经在城南完成集结。李从璟策马从牙城出了外城,身边跟着魏博军的一位指挥使。这位指挥使比李从璟年长不少,身板跟魁梧扯不上半分关系,面颊微微下陷,一双略微突出的眸子,眼珠总在不停转动。

    魏博军调拨四百军士协助李从璟征战,这位名叫何冲的将领,便是这群魏博军的统率。不过何冲虽然是指挥使,但在此番行动上,却还要听李从璟调遣。李从璟虽然只是一个副指挥使,但毕竟是从马直的副指挥使,份量与地方镇军的指挥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最重要的还是李从璟的指挥权,是李存勖指定的。

    只是何冲虽然面上恭敬,李从璟却总能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并非百分百诚心待自己。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敏感,对别人的敌意和善意,总有一些莫名的直觉。

    李存勖还没到,李从璟先去自己的军阵前瞧了瞧。四百魏博军,只有差不多两队是骑军,不过这也正常,骑兵本来就贵,方镇军中不多也是正常——关键是就算有很多,人家也不一定愿意给他用。

    百名从马直,正是一个都的编制,都头叫李绍城——作为晋王亲军的从马直,为保证其忠诚度,半数以上的军官都是李姓,即便本身不姓李,也会被赐李姓,这也是这个时代一大特色——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端正的五官上尽显冷峻之色,整个人立在马上,与战马浑然一体,充满铁血之气。

    “奉晋王令,末将率一百从马直,听从李指挥使调遣!”李绍城上前两步,声音中正而响亮。

    “有劳李都头。”李从璟点头道。

    须臾,一队十来人的骑兵行过来,为首一名正值壮年的将领,鹰一般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煞气,正是李荣。

    “李指挥使。”李荣下马向李从璟抱拳,“奉军令,斥候队正李荣前来听命。”

    李从璟微微一笑,没有多言,一挥手,“入列。”

    至此,天际方升起一丝霞光。

    李存勖在一众亲卫护卫下出城,简单交代了一番,便让大军开拔。临行时,李存勖把李从璟叫过去,又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周全为上,切忌逞强斗狠。”

    从马直和魏博军主力南下之后,李从璟看到红日正从山脊后露出头来,他对自己笑了笑。旋即肃然转身,颁布了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道指挥使军令,“李荣,本将着令你率斥候先行赶往卫城,探明内外诸番情况,为大军开路!”

    “李荣领命!”李荣抱拳应诺,随即率十余斥候,风驰电掣而去。

    凡行军,斥候必然远放五到十里,若是大军,则斥候侦探的范围还要广得多,这是标配斥候,无论是从马直还是魏博军,都不缺这类军士。而被李从璟派遣出去的李荣,却不是随大军以正常速度向前推进,而是全速直赴卫城,去摸清卫城情况的,因而任务更加艰巨。

    随即,李从璟一挥手,“全军开拔!”

    轰隆的脚步声中,李从璟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白发将军吴靖忠还站在城门前,在和身边的人谈论着什么。

    “将军,晋王让李从璟去攻打卫城、淇门,可是相当于白送军功,倒是偏爱得紧。”吴靖忠身边的心腹酸酸道。

    “晋王行事,岂是你能议论的?”吴靖忠冷冷道。

    “属下失言……”心腹连忙收回话,却不知道吴靖忠又是生哪门子气。

    吴靖忠负手望着离去的南征军,脸上的表情跟慈眉善目绝无半分关系,半响,终问道:“事情都给何冲交代清楚了?”

    “将军放心,您的意思属下一字不差传达给何冲了。”心腹道,笑容阴险,“何冲是个心思伶俐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吴靖忠点头“嗯”了一声,不复多言。

    心腹拢拢衣袖,心中冷笑:李从璟啊李从璟,你真以为有了晋王抬爱,少年英雄就能横行四方了?魏博军与梁军苦战多时,城池都差点儿丢了,你一来又是万军中杀敌主将,又是连复失镇,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梁军在你面前不堪一击,你让魏博军的脸面往哪儿搁?

    共城距离魏州不过八十余里,便是大军行军,也不过一两日路程而已。李从璟这回去收复共城,一共才五百号人,且没有带上多少辎重,全军轻车简从,将士只带三日军粮,攻城器械更是一个都无。这就使得军队行军速度得以大大提高,在他的刻意要求下,五百人清晨出发,太阳还未落山便快到卫城。

    李从璟既已擢升指挥使,虽然还只是个副职,但从他这回领五百人出征就可看出,此战之后,必为指挥使。作为指挥使,可有卫兵了,李从璟也不矫情,在出发前便将自己之前任队正时所在的队,请调到自己身边,做了临时卫兵。

    如此一来,他身边实际上有一百二十来名从马直。

    之所以是临时,还是因为从马直是李存勖的亲军,李从璟不知道事后李存勖会不会将这些人收回去。但李从璟明知如此还向李存勖要这些人,可见他是打算把这一百多从马直给懒下来的——到嘴里的肥肉哪还有吐出去的道理?即便届时懒不下一百多人,至少也要懒下这一队卫兵二十来人。

    “指挥使,李荣回来了。”亲兵队正张小午指着官道上回奔的两骑道,他刚被李从璟临时任命为这队从马直的队正。

    李从璟也看见了李荣,方才前方斥候就打过旗号,告诉大军有自家斥候回来。

    “指挥使,属下回来了。”行军途中,李荣也没下马。

    “情况如何?”李从璟问道。

    “根据卫城城防的情况来看,卫城的梁军约莫有两个指挥的兵力,城门已关,防备甚密。梁军斥候放得不远,但人数却不少。”李荣将情况一一说明,李从璟听完稍稍皱了皱眉:一千梁军,有些多了。

    卫城只是一个寻常县邑,晋军当时驻扎在此的镇军也不过一个指挥,此战中梁军作为进攻方,怎会在卫城驻扎一千梁军?

    而问题的核心是,五百人攻一千人的城,这仗怎么都拿不下来啊。

    “属下经过勘探发现,卫城外有大量人员活动痕迹。”李荣继续道,“昨日大军在魏州城外大败梁军,梁军溃逃不少,又因为失去主将,行动无法统一,应该是有不少人逃到了卫城。”

    李从璟闻言暗暗点头,如此倒也能解释卫城为何会有一千梁军了,再看李荣时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这就是老斥候与寻常斥候的区别了,老斥候总能看到一些寻常斥候看不到的东西。

    念及于此,李从璟心里已有了接下来战斗的腹稿,当下将从马直都头李绍城叫过来,细细交代一番,说完之后叮嘱李绍城和李荣二人道:“事成之后往南行十里,在落雁口与大军汇合。”

    两人纷纷抱拳应诺,拔马就走。

    之后,李从璟向全军下令:“大军绕过卫城,向南行十里,在落雁口宿营!”

    默默行在军前的何冲,看着李从璟调度各方却不明所以,凸出的眼眸滴溜溜转了两转,陷入思索之中。

章八 奋起于乱势之中

    落雁口的地形颇似雁型,官道背靠缓坡,到此相对宽敞,缓坡边还有一条溪流,水流清澈。

    夕阳西下,霞光染红了半边天,站在山头的李从璟,身影被拉得很长,在山坡上弯弯曲曲的。

    李从璟想起前世。他童年时,乡下夕阳也是这般景致,每到这个时分,在地里劳作一日的乡亲,便会扛着锄头等家伙什,说笑着回家,其中便包括自己的父亲。而家里土灶上飘散的菜香,能传出去十多米。

    在他脚下,五百号人已经开始扎营,行军之法:“行则为阵,止则为营”,而“下营之法,择地为先”,李从璟选择在落雁口宿营,自然是因为此地各方面条件都适合。

    “指挥使,我等既来进攻卫城,为何不在卫城之外扎营,反而宿营于这荒郊野岭,这其中有何说道?”亲兵队正张小午跟着李从璟在山头站了许久,便忍不住问道。他和李从璟在一个队里时间已很长,彼此都很熟悉。

    正好何冲也从山坡下走上来,听到张小午这个问题,也静耳聆听。

    李从璟将自己从回忆中拉扯出来,“时机到了,你自然就能明白。现在却还不是明说的时候。”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张小午听的,还是说给何冲听的。

    “李指挥使。”何冲见李从璟向自己看来,笑嘻嘻抱了一拳,“夕阳无限好,指挥使好兴致啊!”

    李从璟对何冲缺乏好感,但也仅此而已,于是问道:“何指挥使找在下何事?”

    “哦,在下来是跟李指挥使说一声,营地差不多已经布置完毕,顺便问问李指挥使还有无其他指令?”何冲客客气气道,看那样子,倒是把自己此战中的从属位置,摆得很端正。只不过,此番特意往李从璟面前跑一趟请示指令,怎么都有些刻意为之的多余。

    “有劳何指挥使。”李从璟道,对何冲表示的亲切,他并没有很得意,因为他本身就很谦逊,“暂时没有其他指令,待大军用过餐,有事我自会说明。”

    “李指挥使运筹在胸,倒是在下心急了。”何冲一记马屁奉上,说着便告退下去。

    “何冲倒是明事理,这一天下来对指挥使始终是笑脸相迎,言听计从。”张小午看着何冲离去的背影道。

    与从马直绝大部分军士“俱是雄杰暴武之士”“流寇、亡命之徒”不同,张小午是难得的良家子,也正因此,李从璟才放心让其为自己亲兵。只不过如此一来,张小午的阅历方面就差了些。

    李从璟看着何冲下山的背影,淡淡道:“对你笑脸相迎的,可不一定就真和你亲近,那只能说明他想和你亲近,至于他抱着什么目的就难说了。越是狡猾的狼,就越会隐藏自己的爪子,把自己扮成羊。”

    才二十出头的张小午一时不明所以,一脸茫然,显然是没听明白李从璟的话。

    李从璟也不赘言,下山去安排众将士进餐,诸事完毕之后,李从璟下了一道军令:除斥候和当值军士,余者皆休息。意思是可以洗洗睡了。

    这道军令一下,大军上下一片不解之色。辛辛苦苦绕过共城到此,吃完就睡算是怎么回事。从马直在这个时候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没一个军士有二话,反正吃饱喝足,一个不落都跑去睡了。如此,魏博军才陆陆续续执行军令。

    何冲再次询问李从璟夜里有何安排时,李从璟也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难道等梁军把人头军功送到你面前来?”没有战斗就没有军功,所以何冲也不免暗自腹诽。

    如果李从璟听到何冲这句话,一定不介意夸奖他一句:兄弟,你真是太聪明了。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李绍城和李荣双双赶来与大军汇合,李从璟在听完了他们的汇报之后,露出满意之色。随即,李从璟让李荣速作休整,而后又将他派了出去。

    当日夜里子时刚过,李从璟接到前线军报。

    今日亥时,李存勖率大军到相州,占领相州的梁军守将,一见是晋王亲临,立马弃城南逃,走得那叫一个干脆。

    丑时,李从璟突然下令全军集结。

    正睡得香甜的军士,一个个被从被窝里揪出来时,脸色黑得像焦炭一样,不少魏博军将士骂骂咧咧,情绪很是不满,对李从璟莫名其妙的军令颇有微词。乱世之军,多为桀骜不驯之辈,魏博军战力在方镇军中也算出色的,因是兵骄将悍。

    军营乱糟糟一团,像一锅沸水,没有半分章法,军令难行。

    而前面不久还在李从璟身边“鞍前马后”的何冲,此时却不见踪影。

    眼见魏博军拖拖拉拉,一个个歪歪倒倒,完全没有好好集结的样子,李从璟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也不多话,更懒得出声呵斥,因为他知道那没用。

    李从璟将李绍城叫过来,眼神狠戾的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出生豪杰之家,少年时因仇杀人逃亡,最后被李存勖招进从马直的李绍城,这时候露出他狰狞的獠牙。李绍城一挥手招来身后百名从马直,自己也下了马,提着马鞭就朝那些骂的最凶的魏博军走过去。

    魏博军看见李绍城等人凶神恶煞大步过来,也不示弱,只当没看见,仍旧是松松垮垮。一副老子是大爷的模样。

    待到得这些魏博军军士面前,李绍城一个字不说,挥起马鞭,对着为首一名军士,一鞭子狠狠挥在他脸上!

    “啊!”马鞭顿时在对方脸上抽出一道血槽,那军士顿时惨嚎出声。然而,在他声音刚发出的同时,李绍城第二鞭又狠狠抽在他身上。

    以他为首的百名从马直,自然是有样学样,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战争机器,根本就不理会面前魏博军的嚷嚷,一通鞭子下去,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揍得魏博军鬼哭狼嚎。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缺出头鸟。一名魏博军队正“不甘受辱”,拔了刀,气势汹汹指向一名从马直,吼道:“直娘贼,老子取你狗命!”

    他拔了刀,立即吸引了大批军士目光。拔刀这个举动的严重性,跟拿枪指着人家脑袋没有区别,在军中这是大忌,更严重触犯了军法。

    但魏博军众军士眼睛都亮了,大家都准备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戏,这个魏博军队正是个狠角色,魏博军大多知晓,因此不少人嘴角都开始挂上了冷笑。

    李从璟冷冷看着这一切,眼神深邃。

    “娘希匹的,你他娘的再给老子狂……”这名队正咆哮起来,只是的刀还没举起,忽然声音断了。因为他脑袋毫无预兆从肩膀上搬了家——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魏博军将士都愣了,预计的冲突没有发生,无头尸体缓缓倒下,仿佛在宣告什么。

    死一般的寂静。

    “对同袍拔刀相向,乱军法者,斩!”李绍城面无表情,眼神中暴露的凶狠却如虎狼一般,“不执行军令,乱军伍者,斩!”

    两声“斩”字落下,一阵齐整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百把横刀在从马直手中亮出。在火把跃动的火光下,这些从马直军士格外煞气重重,如同一群杀神。

    魏博军众军士一时都有些愣神,愣神后不由自主生一股恐惧,当然也有愤怒。

    马上的李从璟,从一开始就没有挪动半步,只是冷眼旁观,此时不由得心生冷笑:从马直乃精锐中精锐,岂是浪得虚名。震慑宵小,大材小用。

    李从璟打马上前,环视魏博军一圈,冰冷的语气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本将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从马直以一当十,杀一群不遵军令的废物,如屠猪狗!令不行者,无以成军;不尊将帅,不为甲士。动辄拔刀相向,视军令如同无物,尔等欺我年少吗?!”

    如果说军规有底线,那么拔刀显然突破了底线。如果说李从璟有底线,那么大战之前鼓动军士不尊军令,那么显然突破了他的底线。

    “大敌当前,本将约法三章,并令斥候呈报晋王:不尊号令者,斩!畏敌不前者,斩!聚众闹事者,斩!士卒有过,伍长诛!伍长有过,队正诛!队正有过,都头诛!战事若败,我与何指挥使诛!战事若胜,全军将士不分你我,同受其赏!”

    说罢,李从璟喝道:“何冲安在?”

    何冲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走出,极不自然向李从璟抱拳,“何冲在此。”

    “本使三章明令,何指挥使可有异议?”

    “在下……无异议。”

    “张小午何在?”

    “属下在!”张小午上前轰然抱拳。

    “本使着令你带本部军士为监军,但有不尊三章明令者,不论魏博军与从马直,先斩后奏!”李从璟一挥衣袖,道。他说的好听,其实还是针对魏博军,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体现他的公平,照顾魏博军的心情——毕竟接下来是要打仗的。

    “属下领命!”张小午昂然应诺。

    李从璟挥手让张小午退下,看着怔怔然的魏博军,面色森然,“大军集结,即刻开拔!”

    …………

    李从璟的作战计划其实很简单——半道而击。

    先前,他让李绍城和李荣一起行动,就是将卫城外围的梁军斥候尽数拔出。一方面是为了断其耳目,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制造恐慌。

    卫城内的梁军迟迟得不到斥候反馈消息,派出去的人又总不能回来,自然知道城外有晋军。关键在于,他们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晋军,又是由谁领兵,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在必死之境,晋军又是什么作战意图。

    梁军在魏州城外一溃千里,晋王亲临,其军心如何能不动摇,其战意又还剩下几分?逃到卫城的梁军,必然将这种负面情绪扩散到卫城的整个梁军中,而魏州败了之后,卫城,就已经处在前线,可以说随着晋军南下,他们必然深陷包围圈中。

    这种时候,加之斥候尽数被杀,卫城的梁军已在崩溃边缘。

    而带回李存勖收复相州消息的梁军探马,被李从璟有意放进卫城,这就成了压倒卫城梁军的最后一根稻草。深陷敌境的卫城梁军,要想活命,若不投降,除了弃城而逃,别无选择。

    要李从璟带着五百人去攻卫城,那是断然攻不下的。既然如此,何不换种思路,去梁军南逃必经之地,设下埋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以有心算无心,以斗志饱满之士,携大胜之威,击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梁军,何愁不能建功?

    李从璟率领五百号人拔营而起,已经在落雁口完成设伏,黑衣黑甲的晋军与草木融为一体,化身成耐心的猎人,安静等待猎物上钩。

    夜色如墨,月黑风高,端得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天气。

    李从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抱着手臂,嘴里嚼着一截草茎,怡然自得的模样,看起来分外轻松。不时有将士看李从璟一眼,总能感受到他的胸有成竹,内心便对接下来这场战斗的信心,又大了一分。

    李从璟眉目如电,心里却在思考着另一些东西。

    之前军营魏博军闹事,说没有人在背后捣鬼,李从璟是怎么都不信的。说背后捣鬼的人不是何冲,李从璟也是怎么都不信的。除了何冲耍心眼这个可能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合理解释,只有他能指挥得动四百魏博军。

    在乱象出现之前,李从璟虽然对何冲有些防备,但却不曾想过,他竟会在大战之前,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要知道,方才要是李从璟一个处理不好,这仗就没法打了,若是事态失控,发展成军士哗变营啸之类,李从璟失职之下,被斩头都有可能。是以,李从璟先前才会那般愤怒。

    但是很明显,何冲小瞧了从马直的彪悍,那群人从伍之前就没几个良善之辈,从伍之后更是杀人如麻,战争早已把他们养得一个个煞气比天重,胆子比地肥。区区几个地方军闹事,他们还真不放在眼里。正是因为如此,李绍城杀人才能毫不手软。

    而李从璟这个从马直副指挥使,在狠辣方面,又怎会差了?

    他根本就不担心,何冲在今夜战斗中还会使绊子,除非他不想活了。因为李从璟约法三章已经说得很清楚,若战事败了,他和何冲都要死。这份明令,可是已经经由斥候的手,送到了李存勖手里。

    何冲不想死,就得督促魏博军力战。至少,今夜得力战。

    这个一心想着陷害李从璟的指挥使,大概之前不会想到,他会有拼命帮李从璟建功的一刻。

    而何冲,又是受何人指使?

    李从璟脑海中浮现一个身影,不由得冷笑一声。

    “指挥使,梁军来了!”张小午的声音打断了李从璟的思索。

    他沿着官道望去,果然看见官道尽头出现不少移动的火点——无疑,那是火把。而举着火把的,只能是梁军。

    李从璟眼睛眯了起来。

章九 破军

    这群梁军也算谨慎了,弃城而逃之前还往外放了几波探马,在无一回城之后,就再没有探马愿意出城送死。有迫不得已的,看到晋军斥候远远就下马投降,为求活命,还将卫城内梁军的情况尽数告于晋军知晓,这让李从璟对卫城内的情况了如指掌。

    对于卫城内的梁军来说,出城凶险未知,但不出城,则必死无疑。况且李从璟既然没有攻城,梁军也就估摸着晋军不是太多,领头的两个梁军指挥使,不是没想过会在半路遇伏,但即便是遇伏,也不代表没有冲出重围的机会。

    梁军已经进入李从璟布置好的埋伏圈。

    这群梁军出奇没有将骑兵放在阵前,走在队列最前的,反而是一群握着大盾的步卒,看来这些梁军贪生怕死也是到了一定程度。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看来是打定主意即便遇伏,也要冲出重围。

    李从璟的眼神放在两名甲胄明显不同的骑兵身上,与梁军也算打过不少交道,他知道,那两人便是梁军的两个指挥使——这也是他的优先击杀目标。

    待梁军走进,漫山遍野已经没有一点声响,只剩下晋军将士拼命屏住的呼吸声,和梁军的行军脚步。晋军将士甚至能够看到梁军士卒焦急紧张的面孔,能听见他们慌乱的心跳。此时,也不知多少晋军将士默默在心中下定决心,日后定然不能像这些梁军一样,做出半夜出逃的勾当——担惊受怕的那得多受罪啊。

    李从璟从一棵大树后面现出身形,伸手接过张小午递过来的长弓,搭箭拉弦,瞄准了梁军一个指挥使。

    昨日乱军之中,三十步的距离,李从璟一箭没有射中张朗要害,这让在从马直中都以射术夸能的李从璟,心中极为芥蒂。今日,他暗暗立誓,自己一定要找回场子。

    视野模糊了周围一切景致和梁军,只剩下透着寒光的箭头,和那名移动的梁军指挥使,万籁俱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停止在李从璟手中的铁箭上。

    “咻”的一声,铁箭飞出。

    李从璟看到铁箭从草木的缝隙里跃出,箭身旋转着,空间在它面前被撕裂,眨眼间,它就钻进了目标的脖子,带着目标一起掉下马去。

    李从璟放下弓箭,却喝令道:“放箭!”

    沉寂的夜,顿时如油锅中落了水,沸腾起来。

    树林间的晋军如幽灵一般,凭空出现,手中弓弦无情拉开,这一刻,他们是冰冷的猎人。而面对四面八方射来的箭雨,梁军队列中顿时鲜血四溅,惨叫连连,将官们大吼着敌袭,然后鞭策着麾下军士进入防御状态,整个队伍乱成一团。

    不少梁军抱头鼠窜,但在将官的呵斥下,他们好歹还知道,乱只能死得更快。在付出不少伤亡,丢下一地尸体之后,牛皮铁盾陆陆续续被举起,开始靠拢,梁军弓箭手先后寻找反击位置,剩下的那位指挥使一边躲箭,一边调度各方,力求稳住局势,寻机反攻或者逃命。

    李从璟拔出横刀,吼了一声杀,便带人杀出树林。

    梁军前方的官道上,出现一个大坑,一些重盾梁军已经掉落坑中,正在拼命往上爬。而在梁军两旁和身后,数不清数目的晋军,激扬的举着手中兵器,向梁军大步杀来。一时之间,漫山遍野都是晋军的喊杀声、鼓声、号角声,仿佛有千军万马。

    “直娘贼,这该有多少晋军?”梁军指挥使急得满头大汗,却不忘传达军令,“全军听令,随本使杀出去!”

    杀出去。这是梁军面对伏击的预定作战方案。唯有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官道虽然不窄,但也不宽,长蛇般的梁军被晋军斩成无数段,彼此不能呼应,每段中间的梁军根本没有梁军与其交战,而两端的梁军,却苦不堪言。

    地段狭窄,李从璟索性没有拿长槊,提着横刀,在张小午等人的护卫下,就杀入梁军队列中。

    连杀三人后,李从璟和梁军指挥使之间已只有几步之遥,那梁军指挥使也认出李从璟的甲胄,竟然向他冲过来,看来是想仗着自己胯下有战马,试图凭借居高临下之势,将李从璟斩杀。

    李从璟自然不会后退,提着横刀助跑两步,在梁军指挥使出槊之际,就地一个驴打滚,借着前冲的速度,避过对方的长槊,横刀顺势挥斩,就将对方的马腿斩断!

    那梁军指挥使也是个悍勇的,落马之后弃槊拔刀,一刀就向李从璟竖斩而来。

    可惜他的动作到底慢了一拍,李从璟手起刀落,他一只手臂和横刀就一起飞上天空。惨叫声传进李从璟耳中,他一脚将对方踹翻在地,跟上去膝盖跪在对方胸膛,将其死死压在地上,同时横刀在对方下颌下一挥,就将这位仅剩的梁军指挥使的头颅,斩了下来。

    梁军指挥使战死,其亲卫立即红了眼,纷纷向李从璟扑杀过来。

    一刀已是近在眼前,李从璟左手在地上用力一拍,配合脚下用力,身体倒飞而起。半空中,那名梁军长刀紧追不舍,李从璟落地前,一转身,避过刀锋,同时一刀斩下。

    刀锋滑过地方的脖子,更将对方的锁子甲撕开,巨大的伤口,几乎将对方斩成两半。

    “呵!”滚烫的热血喷在李从璟脸上,他低喝一声,向前一步,一刀格开又是一名梁军刺来的横刀,顺势刀锋又溜进了对方的脖子。

    “为指挥使报仇!”那些个梁军呼喊着,面色狰狞,举刀涌向李从璟。

    “来吧!”李从璟哈哈一笑,热血盈胸,握住横刀,带着身后亲卫,就冲向对方人群。

    在这种战场并不广阔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阵法可言,就是三五成群,互相照看着死命冲杀。

    李从璟斗志昂扬,只提一把横刀,左右开弓,杀得梁军血肉横飞。

    他手下没有一合之敌,再加上他身后的从马直骁勇异常,逐渐的,梁军已经站不住阵脚。

    这时,忽闻一声大喝,“滚开,让老子来!”接着,几名梁军举着大盾逼过来,在盾牌兵后面,还跟着一些长枪步卒。

    这些梁军是打算用大盾逼退限制李从璟,然后长枪寻机刺出,将李从璟杀伤。无疑,这是很常见也是很有用的一种,针对李从璟这种悍将的作战方式。

    李从璟看到这几面大盾,哪里还能不知道对方的用意,当下大喝一声,“拿长槊来!”

    本来横刀更利于这种狭窄地形发挥,但此刻,李从璟不得不换长槊了。

    跟在李从璟身后的亲兵,除却和他一起冲杀,保护他侧翼外,干得就是端茶倒水的活,李从璟一喊,张小午立即递来一根长槊。

    长槊在手,李从璟前进两步,槊出如龙,狠狠击打在当中一面大盾上。

    “碰”的一声极为刺耳,那手持大盾梁军惨叫一声,大盾上传来的非凡打击力叫他支持不住,他后退两步,就要栽倒。

    不过他后面早就有人,这些梁军将他抵住,这才没让李从璟一击破阵。

    但大盾阵还是出现了缺口。李从璟手上动作不停,横挥长槊,身子一矮,对着大盾步卒脚底一记横扫千军。

    当下就有一名防护不严密的梁军,被李从璟削掉了脚,痛得大声嚎叫,身子栽倒。另外一些防护严密的梁军,在李从璟手中长槊巨大的冲击力下,也是脚步后退,再把持不住稳定。

    “稳住,给老子稳住!”有梁军在喊,“稳住就能宰了他!”

    李从璟却不管这些,两击铺垫之后,趁大盾兵失去稳定的空挡,仗着他的灵活性,侧移两步,人已到盾牌阵侧面。抡起丈八长槊,在空中扫了个半圆,不留半点余力,狠狠击打在盾面上!

    巨大的撞击声如炸雷般爆发,接着是数声惨叫,那些大盾兵顿时盾倒人翻,摔了一片。

    李从璟这几手,不仅要时机把握的好,招招攻在要害,最重要的,是要力气足够大。所以说,力气不堪使用者,不足以为悍将,更无法带兵去冲击敌阵。

    “杀!”一击得手,李从璟大吼一声振奋士气,长槊甩出,贯穿两名梁军,这又拔刀在手,再次杀上前!

    这回李从璟气势更甚,已是无人可挡,他面前的梁军,根本提不起几分斗志。

    “滚来,让本都头来!”又是那声熟悉的爆喝,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梁军中冲出来。这人生的五大三粗,比李从璟还要高上一个头,竟然不是用刀,手里握着一双锅大的铜铁锤!配合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当真是别有一番威慑力。

    李从璟双眼微微眯起。方才梁军的大盾阵,看来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如若不然,如丧家之犬的梁军士卒,逃跑路上半夜遇袭,谁不争先逃命,哪里还有如此斗志与李从璟拼死厮杀?更别说搞出一个大盾阵了。

    “来得好!”李从璟冷笑一声,提刀迎上。

    “呛”的一声,首先是横刀与铁锤撞击的声音,两道人影乍合即分。

    那位高大的梁军都头,仗着自己铁锤质重体大,在战场上也不知占过多少便宜,有哪个敌军敢与他硬拼一记,好一点的情况是握刀不稳,差一点的直接兵器脱手。更有甚者,直接被他一击打飞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这一次,碰面一招交手,对方怎么样梁军都头不知,但他自己,却是手腕如遭针刺,颤抖不已,铁锤都晃了好几下,差点儿提不起来!

    “对方什么人?!”这是梁军都头心中冒出的疑问。

    李从璟落地时,稳握横刀,也不顾梁军都头脸色已变,脚在地上用力一瞪,身子这回是猛然蹿出,一刀直取对方咽喉。

    梁军都头望见李从璟虎豹一般的迅捷身影,眼中已有恐惧之色,连忙挥动铁锤去挡。

    李从璟嘴角闪过一抹冷意,横刀就势回斩,以借力打力的方法,狠狠击在对方的铁锤上!

    随着金属撞击的声音再度传来,梁军都头手中的铁锤带着他身子向前一动,他立马意识到不好,连忙稳住脚步,另一只铁锤挥出,想要逼退李从璟。

    但是已经晚了。李从璟只需要他身子不稳的一个小小空挡就可以。

    第一次挡出铁锤之后,李从璟身子已在梁军都头侧前,接着横刀反弹之力,李从璟再次向前一步,同时横刀挥斩,如斩巨熊,刀锋直接进了对方的脖子!

    身影交错而过时,李从璟脚步稳稳踩在地上。而那梁军都头,一双铁锤掉在地上,在地面砸出两个坑,他双手捂住血涌如泉的脖子,睁大的牛眼仿佛要突出眼眶,眸子里尽是骇然和不可置信之色。

    他的身子终于是重重跪倒在地,然后整个身体像石头一般,砸在地上,溅起不少尘土。之后这位梁军都头,已是没有半点气息,唯独鲜血从他脖子下流出,配合他仍然睁大的双眼,很是吓人。

    梁军都头既然倒下,李从璟就不会再理会他。身形没有半分停顿,再次杀向前去!

    死的人就好好休息,活着的人可是还要继续战斗。

    李从璟每进一步,脚下就会躺下几具尸首。跟在他身后的亲卫,毫无压力。但是没多少时候,李从璟就郁闷的发现,他面前的梁军随着他前行,纷纷骇然后退,再也不敢上前,他一时再也找不到可以搏杀的人!

    李从璟停下脚步,吐了口血水,有些兴致索然。他看了一眼这些握刀双手颤抖不停的梁军,平举横刀,问道:“我乃斩杀张郎的李从璟,尔等还有谁敢上前一战?”

    “李从璟?你是李从璟?是你杀了张将军?”梁军闻言,不仅没有为张朗报仇的意思,眼神中反而流露出更深的恐惧。

    “我等愿意投降。”也不知是谁先说了这句话,然后放下兵器,紧接着,这些梁军纷纷丢了兵器,表示愿意投降。

    张小午目睹眼前场景,震撼不已,再看李从璟时,眼神中充满火热。

    “梁军指挥使已死,降者不杀!”李从璟将先前战死的指挥使人头割下,丢给张小午,说道。

    张小午接过人头,很是激动,连忙去传首四方。

    李从璟归刀入鞘,百无聊奈挥挥手,离开战场,嘴里还嘀咕道:“妈的,才刚进入状态,真是没意思。”

    至此,不少梁军都还没跟晋军交过手。

    这一战,李从璟以五百人,埋伏于落雁口,夜袭一千梁军,辅以疑兵之计,大败梁军,斩杀梁军指挥使两名,俘虏数百。

    千余梁军,战死者不过一百之数,逃亡三四百人,其余人等,皆为晋军所俘。除掉重伤者,李从璟得梁军战力五百余人。战报送到李存勖手里,李存勖大喜,对身边的人说道:“此子智勇兼备,当授都虞候!”

    落雁口战斗结束之后,李从璟随即令人回驰卫城,卫城随即被李从璟纳入囊中。

    战斗结束后,战损结果汇总到李从璟手里。这一战,晋军伤亡小得可怜,加在一起不过数十人,与战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在只付出数十伤亡的条件下,以五百人杀败千人,俘虏半千,更兼收复一城。这样的战绩,放在哪里都值得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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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 三军之事莫密于间

    到了卫城,李从璟将梁军俘虏一股脑儿全丢进大牢,他自认没有某党那么强的政治攻坚力量,不可能在短短一两日内就说服这些梁军,加入晋军阵营,去为他卖命。况且李从璟时间也不多,一旦李存勖从相州往卫州开拔,他就得赶去淇门。

    在李从璟看来,淇门的梁军已经是自己碗里的肉,梁军士卒都是自己日后的部下,当然是不允许他们跑掉的。

    夜半激战,虽然大胜让人鼓舞,但回到卫城之后,将士大多也已经疲惫,李从璟于是传令上下休息,自己则将这卫城的主事叫过来接洽。

    之前梁军攻陷卫州时,镇将战死,县令被杀,县丞失踪,现在来见李从璟的,是卫城主簿。

    在李从璟跟卫城主簿谈事时候,何冲带着人去了大牢。

    作为梁军的一名都头,蒙三一直觉得自己勇猛无双,因此在被晋军当做俘虏押回共城的时候,一路上没少挑衅李从璟,言辞颇为偏执,甚至扬言要与李从璟再战三百回合。不过李从璟一路上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这让他更加愤愤不平。

    所以当听说有人要见自己的时候,蒙三还以为是李从璟找自己麻烦来了,不过待看清眼前的人,蒙三很失望,对方并不是那个杀了自家主将的李从璟。

    何冲屏退左右,招呼蒙三坐下,不忘给蒙三倒了一碗水,微笑道:“蒙都头在这呆得还习惯吗?”

    “习惯得很!”蒙三没好气道,谁呆在牢里会习惯,要不你来试试?

    对蒙三的态度,何冲并不以为意,将水推到蒙三面前,笑容不减的套近乎:“在下看蒙都头年纪与我相仿,想必在南边也有家室了吧?”

    “关你鸟事!”蒙三依然阴沉着脸。

    何冲呵呵一笑,“难道蒙都头不想再见到自己的老母、娇妻了吗?哦,也许,你还有儿子或者女儿,想必他们都生的非常可爱。”

    蒙三盯住何冲,冷笑道:“你是来劝降的?”

    “不,我是来放你南归的。”何冲迎上蒙三的目光,一字一顿。

    “什么意思?”

    何冲这会儿倒不着急了,慢慢悠悠道:“今日从落雁口回共城时,五百梁军,唯独蒙都头敢对李指挥使怒目相向,壮士肝胆,何某佩服得很。只不过……”说到这,何冲附身逼近蒙三,言辞冰冷道:“何某可是听说,李指挥使回城之后,可是大发雷霆,要惩治蒙都头,以儆效尤呢。蒙都头,你就不怕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吗?”

    “直娘贼,有话直说,老子何曾怕了他李从璟?”蒙三拍案而起,倒是怒了,“还有,你是谁?”

    “蒙都头何必动怒?”何冲擦了擦脸上被蒙三喷到的唾沫,淡淡道:“何某已说了,我是来放你南归的。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何某乃魏博军指挥使,这回统领四百魏博军随李指挥使出征。不过,上面有人不希望看到李从璟太过张狂,所以命何某来做些事情,而现在,何某需要蒙都头帮在下一个忙。”

    “噢?”蒙三倒是逐渐冷静下来。

    “蒙都头想南归,自然要经过李从璟这一关,要对付李从璟。如此,你我便有了共同的敌人。”何冲正色道,“我有一计,可让蒙都头全身而退,并可报落雁口之仇,就看蒙都头是否有胆量了。”

    “老子有的是胆量,只要你放老子出去,老子立即宰了李从璟那鸟厮!”蒙三豪气干云道。

    “无需蒙都头冒险。”何冲道,他觉得火候已到,于是将计划和盘托出,“一个时辰之后,你让牢中的人传话给李从璟,说愿意投降晋军,并愿意带晋军以梁军溃军身份,混进淇门,待到午夜,你从淇门打开城门,和晋军里应外合,必能大破淇门。”

    “而实际上呢?”蒙三问。

    “实际上也是如此。只不过淇门城门一开,李从璟必带从马直身先士卒,你们在门内埋伏好弓箭手,放李从璟进入瓮城之后,立即关闭城门,届时万箭齐发,就算他李从璟再厉害,也只能死于非命。那时何某纵然拼死力战,也无法突破有大量梁军据守的淇门,届时,你们安全南归,何某也完成了使命。”何冲说完,露出阴险而得意的笑容。

    今日魏博军军营动乱,被李从璟强势镇压,尤其是落雁口大胜之后,李从璟隐隐已有能控制魏博军之势,这让何冲极为心慌。他知道,若是放任形势发展,他必难再对付李从璟,回去之后无法交代,定然前程尽毁。

    绞尽脑汁,何冲终于想出这么一条毒计,虽然上面无意让李从璟死,但他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事情做得不留痕迹,无凭无据,在他看来,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蒙三听完何冲的话,一时沉默下来。

    何冲也不催促,端起碗浅饮一口清水。

    半响,蒙三抬起头,咧开嘴笑道:“何指挥使既然将这事告诉在下,在下若是不答应,怕是也活不成了吧?”

    “何某必杀你灭口。”何冲倒也坦率,这没什么好掩饰的,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过,何某想来,蒙都头似乎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吧?”

    “你说得对!”蒙三站起身,“这事老子干了!”

    何冲笑了。

    跟卫城主簿谈完事,天边已经露出一线鱼肚白,李从璟这才准备稍作歇息。恰巧,这时候,落雁口大战之前就被他派去淇门的李荣,带着消息回到共城。

    来自大信息时代的李从璟,自然知道信息的重要性,所以他宁愿李荣不参加落雁口大战,也要早早将他派到淇门,弄清淇门情况。

    “指挥使,前梁军都头蒙三,说愿意归降晋军,并有破淇门之策,求见指挥使。”张小午这时进来说道。

    “蒙三?”

    “就是昨夜一路上都在嚷嚷,要跟指挥使再战三百回合的那个梁军。”张小午说道。

    “哦,是他。”李从璟想起这个人来,“带他来。”

    李从璟让李荣下去歇息,不多时,蒙三被带上来。

    “蒙三见过李指挥使。”蒙三被绑着进了门。

    李从璟挥手示意亲卫给蒙三松绑,然后问道:“你有何策可破淇门?”

    “我愿意带晋军伪装成梁军溃兵,逃进淇门,届时与李指挥使里应外合,破淇门。”蒙三道。

    “法子倒是不错。”李从璟点了点头,“不过,本使如何信你的话?”

    蒙三嘿嘿一笑,“蒙某败军之将,便是只身逃回大梁,也是死路一条,我在大梁无亲无故,更无此必要。再者,素闻晋王雄才大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能归附晋王这样的明主,何乐而不为?李指挥使派精锐与何某同行,若是何某反水,李指挥使麾下精锐要杀我易如反掌,蒙某哪能自寻死路?”

    李从璟稍作沉吟,他想起这个时代的军队,忠诚度实在是太奢侈的东西,因为礼崩乐坏、道德沦丧,加上乱世求生艰难,已经很少有人再去敬畏头顶的神明,而只在乎自己的切身利益。所以军队莫说投降,便是动乱、反叛的事情,也是再平常不过。因此蒙三的选择,其实并不奇怪。

    见李从璟没有立即回应,蒙三沉声道:“某是军人,是战士。军人战死沙场,战士马革裹尸,这都是宿命,某并不贪生怕死。只是,某不想死得没有价值,更不想活得没有血性,将军能万军之中取张朗首级,还担心某这样一个小角色耍心眼?”

    李从璟重新看向蒙三,认真道:“乱军之中杀张朗,和担心不担心你这样一个小角色耍心眼,并不是一回事。”

    不过,话虽如此,李从璟还是道:“蒙三,此番你若建功,本使恢复你的都头之职。”

    蒙三精神一振,“一言为定!”

    李从璟安排人手带蒙三下去之后,他在房中来回踱步,仔细思量蒙三方才所说的话,衡量其中是否有破绽。

    蒙三的话在逻辑上无疑是说得通的,但李从璟心中始终存有一丝怀疑,苦思良久,他终于抓住了一些什么,随即让张小午进来,道:“去将共城主簿叫回来。”

    不多时,归程半路上的主簿又被请回来,这回李从璟态度上要热切不少,直言道:“主簿在共城当差,已经不少年了吧?”

    主簿道:“不瞒指挥使,某在共城当差已是十多年,仅是这主簿,就干了五年有余。”

    李从璟忽然认真的看着主簿,问道:“想必主簿知晓本使的身份?”

    主簿闻言有些愕然,随即拱手道:“指挥使乃内外蕃汉副总管之子,下官略有耳闻。”

    李从璟微微点头,面色肃然起来,道:“我观主簿对共城上下事务尽皆烂熟于胸,想必主簿平日对公事也是尽职尽责,像主簿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在主簿这样的位置上呆了五年之后,还不得寸进。”

    “这……”主簿不知李从璟所言何意。

    李从璟开门见山,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李某手下有一大功,若是主簿助我斩获,李某敢保证,此战之后主簿必定高升!”

    交浅言深,本是大忌,但李从璟身份不同,对主簿来说高高在上,所以这话并不显得突兀。饶是如此,主簿也是一脸惊讶和茫然,当然也有不少期待之色。

    随即,李从璟对主簿耳语几句。

    主簿恍然大悟,随即拱手笑道:“区区小事,某定为指挥使办妥。”

    “如此,有劳主簿了。”李从璟道。

    主簿旋即领命去办事,李从璟便在屋中休整等待。

    半日之后,主簿再次到来,向李从璟复命。

    李从璟谢过主簿之后,让人将蒙三带进屋来。

    蒙三进屋后,向李从璟见礼,却看见李从璟脸黑如墨,心中隐隐已有不安之感。

    李从璟不喜欢废话,他直视着蒙三,道:“蒙三,你从大骂本使,到主动投靠,中间不过几个时辰,转变未免太突兀了些,不得不让本使生疑。好在本使谨慎,何冲昨日去大牢见过你,此事本使已委托主簿查明。何冲与你说了什么,你是如实招来,还是要本使动手从你身上拷问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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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介绍:
唐末之后五代十国,是一个皇帝大家轮流做的时代。安重荣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五十年间,中原历经五姓十二帝。当是时,梁晋逐鹿,而他与他的父亲,麾下却有五个未来皇帝——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俱在其列。既如此,我能不能也当当皇帝?________每天保底两更。十国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