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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十国帝王txt下载     十国帝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十二 他的决心(第三更)

    这是一场没有太多计谋的战斗,没有高深的派兵布阵,没有复杂的调兵遣将,只有冲杀,冲杀,冲杀。

    最简单,最原始的拼杀,也是最为直接,最为残酷的战斗方式。

    这个时候,比拼的就是将士素质。将士杀敌技艺是否过硬,在军阵中拼杀是否能勇往直前、不顾身死,战士与战士之间是否配合娴熟,在生与死的较量中能不能不惧刀山火海。

    军事训练练就的是什么,就是这些。

    什么是精锐,这就是精锐。

    百战军,就是精锐。

    君子都,精锐中的精锐!

    当李从璟手中的长槊,刺透面前最后一个梁军的咽喉,将对方刺落马下时,他就无比坚信了这一点。

    君子都锋矢阵,冲破了梁军军阵。

    作为箭头,李从璟的作用毋庸置疑,但李从璟却知道,若身后跟着的不是君子都,他就算再如何骁勇,也做不到这一点。

    破了阵,但李从璟没有时间欣喜。

    梁军步卒军阵,已经成型。

    两千人的步卒大阵,威势如何不好说,那要看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梁军战力如何,无需李从璟多作揣度,因为摆在他眼前的,就是这种战力之下的结果。

    大阵森严,如壁似垒。

    连破两阵之后,君子都战没近半。

    是战没,不是伤亡。

    李从璟回头望了身后一眼,入目是一张张被鲜血染红的脸,坚毅、阳刚、倔强,在战马上直视着前方。随着他回头的目光,因为伤亡而变得稀松的阵型,又自觉恢复了紧凑。

    没有人说话,除却战马奔腾的脚步声,只有沉默。

    这些将士,有谁身上没有伤?有几个人的身体现在不在流血?

    林英原本秀气的脸庞已经不见白皙,看到李从璟回头,他张了张嘴,轻声道:“军帅。”

    军帅,他说。只有这两个字。

    李从璟没说什么。

    回过头,他举目向前,依然举起长槊,以饱含战意口吻大声问道:“前方是梁军步卒军阵,告诉本帅,我等该怎么办?”

    “破阵!”君子都大声回应。

    李从璟大吼:“破阵!”

    “破阵!”

    “破阵!”

    “破阵!”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梁军步卒大阵已经成型,但成型,并不等于已经完全结阵。

    这是最后的机会。

    当然,单单是半数君子都跳进两千人的大阵中,绝对会一个个战死。

    所以李从璟在观察了整个战场后,下达了军令:“传令李正,带本部来援;传令丁茂,带一千步卒来援!”

    整个战场上,梁军骑兵经过君子都两轮正面拼杀、李正带部追歼,所剩已经寥寥无几,成不了气候。两千百战军步卒跟在骑兵身后,因为是顺着撕开的口子顺势作战,除了小范围抵抗外,几乎处在清扫和追杀的局面。整个战场,除却君子都面前的两千梁军,其他梁军仍在溃散。

    所以,李从璟绝对不会允许眼前两千梁军步卒稳住阵脚,聚拢溃兵。

    然而,李正和丁茂的来援需要时间,梁军步卒军阵的集结,却不会等。

    于是,李从璟跃马挺槊而上。

    君子都,紧随其后。

    两千人的步卒大阵,庞然大物,区区一小股骑兵,像是巨兽面前的孩童。

    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每一张君子都战士的脸上,都没有畏惧。有的,只是浓烈而炙热的战意,亦或,冰冷的杀气。

    他们在向前奔驰。

    “举盾!”挺进百余步的距离后,李从璟伏低了身子,举起圆盾挡在头前,他身后的君子都将士,纷纷照做。

    梁军步卒阵中,飞出一大片密集的箭雨,在空中转了个弯,落进君子都阵中。

    铁箭打在圆盾上,砰砰作响,打在甲胄上,乒乓不停,仅是铁箭的冲击力,都有着不小的力道,叫人要好生使劲儿去面对。

    有铁箭落在马上,刺伤了战马,引得战马嘶鸣,若是落在马腿上,马腿弯曲前跪,就将背上的将士摔倒下去。

    李从璟的眼睛,搁在圆盾边缘上,始终盯着前方的梁军步卒军阵。一阵箭雨之后,他手中的圆盾上,插上了三根箭矢。

    因为伏在马脖子上,李从璟甚至能够感受得到战马剧烈而粗重的呼吸声,那是一种格外浑厚的声音,像是来自大地深处,带着生命原始的气息。

    奔进中,双方的距离,近了,只有不到八十步了。李从璟甚至能看到梁军步卒阵中,藏在大盾后的军士面孔。

    第二阵箭雨飞上高空,复又落下。

    李从璟眉头一皱,因为一支铁箭,钻进了他的大腿上。

    他没有出声,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只是取出一支弩箭,单手装填在弩机上,而后取下了劲弩,拿在手里,食指放上扳机。而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了五十步。

    他身后的君子都将士,无不手握劲弩。

    间或有战马嘶鸣,骑士落马的声音传来。

    第三阵箭雨尽数落下之后,李从璟猛然直起身。眼前的梁军军阵,近在二十步开外,二十步,李从璟已经能够感受到森严的大盾阵上方,那些指向他的长枪的寒意。

    李从璟并未一头冲到长枪上去。君子都骑兵队列,在梁军阵前,骤然转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弯,顺着梁军军阵奔驰而进。

    梁军圆阵,前部已成,所以抢戟林立,难以突破,两百余骑兵,冲上去跟送死无异。绕过前部,到后阵,却没有那么多大盾护着。

    “放!”李从璟扣动了手中的劲弩扳机。

    两百余只弩箭,连成一条线,射入梁军阵中,放倒一层梁军。随着一层梁军麦子一般倒下,本就不严密的后阵,立即出现乱象。

    不等梁军反应过来,李从璟抄起长槊,带头跃马杀入阵中,“入阵!”

    几名梁军,在一侧齐举长枪杀向李从璟。他不慌不乱,在马背上探身,手中长槊狠狠一轮,锋刃重重砸在一名梁军头盔上,巨大的力道下,那名梁军脑袋断线一般,直直撞向一边,撞到身旁的梁军头上,第二名梁军的脑袋,又轰然倒向一边,撞在第三名梁军脑门上。

    李从璟从他们身前驶过,而紧随其后的林英,只是端平了长槊,锋刃很轻松的一一滑过他们的咽喉,将他们的生机彻底剥离了他们的身体。

    长槊不停,又扫向另一边,尖头戳进一名将军胸膛,锋刃贯穿了他的身体,李从璟双臂反转,将这名梁军的身体,砸向一群冲过来的梁军人群中,尸体脱离长槊,砸倒数名梁军。

    杀戮没有停止,因为没有一方人马死绝。

    李从璟带着他精心挑选的君子都,让见识他们的梁军都清楚的知道,什么叫做锐士,什么叫做陷阵。他们冲杀过的地方,如狂牛碾过的稻田,没有一个还能站立的梁军。

    但君子都已经深入了两千人的大阵中,战斗并非一边倒的屠杀,而是你死我活的纠缠,你能杀我,我也有机会杀你。

    一名君子都锐士,因为马腿被斩,掉落地上,但他悍不畏死,抽出横刀再战,在被围困的境地中,又被他杀倒三名梁军,这才被梁军数*穿了身躯。他一边吐血,却仍在前进,临死前将横刀送进了又一名梁军的喉咙。他身旁的君子都看到他,都在呼唤他的名字。他振臂高呼,死不肯倒下,他在喊:“君子都,破阵!”

    几骑君子都,冲到他身周,将那些梁军轰然杀散,看到他临死时的模样,无不眼圈通红,他们跃马杀向前,用沙哑的嗓音接连大喊:“君子都,破阵!”

    这一幕恰好被林英看到,他用力一槊将一名梁军劈成两半,嘶喊道:“君子都,破阵!”

    君子都杀入梁军阵中,无疑斩杀甚多,这一大圈的梁军,都被搅乱了阵型,乱象还在扩散,因为君子都还在杀敌。

    但随着战事的进行,深陷重围的君子都,有越来越多的将士战死。

    李从璟心中卷起了滔天巨浪,一声声“君子都,破阵”的高喊传入他的耳朵,就像是一根根针,刺在他的心口。

    但他没有泪。因为泪,会模糊他的眼睛,叫他不能有效杀敌,而作为主将,他必须带头向前,为部属杀出一条血路来。他将君子都带进阵中,他就要将君子都带出阵去!

    而即便是他自身有战死的危险,君子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他也要杀向这场战斗胜利的方向。因为胜利,是他们拼杀,是他们受伤,是他们战死,所要抓在手里的东西!

    长槊指向前方,那是梁军军阵前阵的方向,也是前阵的后心,是梁军军阵最为核心的地方,李从璟大吼:“向前,杀穿敌阵!”

    纵马一步步往前拼杀,李从璟直觉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按说战斗了这么久,他该累了,但是他没有。不仅他没有,每一个君子都锐士都没有,他们顺着李从璟指向的前方,浴血冲杀,纷纷大吼:“破阵,破阵,破阵!”

    梁军都指挥使简直要疯了。因为他眼睁睁看着一支两百多人的骑兵,杀入阵中,硬生生搅乱了大半个阵型。他们这么点人,竟然还敢咆哮“破阵”!那领头的唐将,果真是骁勇,竟然还手指着前阵,想杀穿他的阵型,这让他简直不能忍!

    他决定,一定要杀了这个唐将。

    “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候,全都给我冲过去,杀了这个唐将!”梁军都指挥使愤怒异常,以至于他都不再称呼麾下将领的名字,而是直接称官职,被他点名的几个将领,羞愤异常的提刀拿槊,从各个方位,先后冲向都指挥使手指的那个唐将。

    他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这个唐将。

    五千人为一军,置正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候各一人,首先策马冲到唐将面前的是副都虞候,副都虞候毫无花哨一槊刺出,速度极快,转眼到了唐将面前。但也仅此而已,锋尖离唐将面门两寸的时候,他被唐将一槊率先划破了颈动脉,一头栽倒马下。

    不时,第二人冲到唐将面前,是都虞候。都虞候明显比副都虞候要聪明,没有急着上前,而是瞧准一个空档,从侧面欺身而进,一刀斩出,直取唐将脖颈。眼看长刀就要削掉唐将的脖子,那唐将脑袋一低,顺势长槊回转,巧妙避过横刀,更是一槊斩飞了都虞候的脑袋。

    头颅飞起老高。

    看到这里,梁军都指挥使恨得要咬碎了牙。还好副都指挥使没有辜负他的身份,他没有骑马,到了唐将身前,指挥着几名长枪步卒,极为阴险的扫断了唐将的马腿,紧接着以躬身马步的姿势,一*出,要在唐将落马时候,将其刺杀在在空!

    这记杀招不可谓不精彩,都指挥使不禁喜上眉梢,心想唐将死矣。

    然而下一刻,异变陡生,本该随马滚落的唐将,在马失前蹄之时,身子突然从马背上跃起,整个人飞起两人高,就这样,唐将避过副都指挥使长枪的同时,在下落的过程中,头下脚上,一槊狠狠刺出。

    唐将的长槊刺穿了副都指挥使的脖子,锋刃威势不减,将副都指挥使一槊死死钉在了地上!

    都指挥使惊得呆在了那里,他甚至看到,被死死钉在地面的副都指挥使,脖子弯成了一个直角。

    这一幕让唐将周围的梁军军士一时骇然后退,无人敢上前。唐将抽回长槊,都指挥使看到他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振臂举槊大吼一声,向自己杀来。

    血人唐将在喊:“君子都,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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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 胜

    李正带五百骑杀入阵中。

    如果说李从璟亲带君子都入阵,是搅动一汪死水的鲢鱼,让梁军步卒军阵无法成阵的话,那么李正随后的五百骑,就是冲垮这汪死水的巨鳗。五百骑从前阵正中破阵而入,与君子都前后相应。

    厮杀半响,百战军两部汇合。

    梁军步卒最为完整的前阵,随即告破。

    “军帅,末将来迟!”看到人与马俱成猩红色的李从璟,李正大为羞愤,“军帅,剩下的交给末将,请军帅和君子都暂歇!”

    李从璟回头看了一眼不到百骑的君子都。

    他沉默了一下。

    这时,丁茂所领一千百战军步军,也杀到了近前。

    “林英,你等下去休息!”李从璟道,“其余将士,随本帅将梁军赶到河里去!”

    梁军背靠潭水河,赶人入河自然比全杀了省力。

    林英却不答应,他的嘴因为在山林中受了毒虫的咬,现在还肿得老高,“君子都愿随军帅破阵!”

    林英话音落下,只有百骑的君子都齐声喊起来:“愿随军帅破阵!”

    李从璟喉硬眼热,却没有多说什么,看了一眼已经阵不成阵的梁军,举起长槊:“杀!”

    “杀!”五六百骑兵,汇合阵型严整的一千步卒,碾向梁军。

    梁军好不容易成型的步卒大阵被破,眼看百战军杀来,哪里还抵挡得住,纷纷后撤。

    这一撤,就到了河边。

    百战军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杀势不停,驱赶着梁军入河。

    战至中段,另外的一千百战军步卒,驱赶着还剩下的梁军溃兵,也到了河边。

    大军合拢。

    梁军溃不成军,你赶我我赶你,丢盔弃甲,惨呼着没命一般往前逃。

    整个情形,活生生狼群驱赶羊群之态势。

    潭水河边,四五千梁军在近三千百战军的驱赶下,成了倒卷珠帘,不少人逃入河中,卷起水花无数,几百步宽的距离上,处处皆鱼虾,更多的梁军,张皇逃进河里。

    后有追兵,前有大水,深入河中不远,渐渐有梁军淹死河里,或者被水冲走。

    河边,百战军步卒后阵中,飞起阵阵箭雨,砸进河中。

    梁军崩溃。

    不知是谁,首先举手哭喊着投降,一传二二传三,成片成片的梁军丢下兵器,喊着要投降。

    这些出自大梁天子六军的中央军,此番信心满满出征怀州,本以为战功随手拈来,所到之处必然唐军皆溃,但还没过黄河,就损失不小,刚入怀州境内,就被袭击。到这时,所谓的天威天武军,竟是被一举击溃,再无还手之力。

    “将梁军都赶紧河里,要投降,到河里脱了甲胄,交出兵器,再做分说。”李从璟立马河边,看着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梁军溃兵,如是下令。

    ………………………

    在河边的空地上,战的辛苦的其实只是百战军马军,步卒的任务,只是顺势击溃梁军,将整个战场的梁军打成倒卷珠帘之势,让梁军没有机会扭转局势,所以他们的战斗进行的并不难。

    难的是堵住山口的五百步卒。

    山口的道路不宽不窄,能容十人并排而过,于是李绍城下令,五百步卒排成五十排,死死钉在山口。

    这五百百战军步卒,唯一的优势是,他们集中了全军所有大盾,所以他们几乎可以做到人人有盾,如此一来,无论是梁军弓箭手抛射攒射,他们都能以密不透风的大盾阵挡下这些利箭。

    如果不是这样,别说五百人,再多步卒也会很快拼没了。

    前排竖立的大盾尤其重要,受到的冲击也最大。

    先是梁军步卒以盾击盾,想要将百战军顶开,但百战军一步不曾后撤,梁军此战无果,双方前排伤亡相差无几,在丢下二十几具尸体后,梁军改变了战法。

    第二阵,梁军以刀斧手重击破盾牌。超过二十斤重的大斧,砸在盾牌上威势惊人,前排大盾不消片刻便被砸开不少。这时,李绍城下令长枪手从盾牌后出击,出一枪,刺倒一排梁*斧手后,立即回撤,待梁*斧手再前行,如是再战。一番惨烈厮杀,梁军死伤五十有余,破阵失败。

    第三阵,梁军大部后撤,留出空地,以重甲骑兵冲阵。这一阵,是百战军步卒至此伤亡最多的一阵。重甲骑兵冲阵,威力如泰山压顶,百战军前排大盾手立即被撞的五脏剧烈,吐血而亡。

    梁军重骑突入阵中二十步,陷入百战军长枪阵中,李绍城带头不顾生死斩断梁军马脚,这才遏止住了梁军攻势。这一阵,百战军伤亡数十。

    马尸和人尸堵塞了通道,血流遍地让人无处下脚。

    梁军清理尸体,抬出巨木,把百战军步卒大阵当作城门,轰然撞来。

    百战军死伤再次增加。李绍城再次不顾生死,带人前冲,杀向巨木两侧梁军。梁军趁势回击,双方鏖战,李绍城差点儿战死。

    这一阵之后,百战军派出弓箭手在大盾后待命齐射,才化解了梁军巨木撞阵的手法。

    最后,近乎无计可施的梁军,仗着人多,用起了人海战术,以命换命。由此,双方陷入血战。

    尸体不断堆积在大道上,渐成尸山。双方将士遂登上尸山,踩着同袍或者敌人的尸体战斗,然后又将自己变成了这不停流血的尸山的一部分。

    战斗到此,惨烈程度让人骇然。

    双方都没有停止厮杀的意思,前面的同袍一个个死了,后面的军士就一个个补上去,两边拿命换来的,是谁也没能前进一步。所以,那条中线依旧是中线。

    梁军要支援前面的同袍,因为天早黑了,他们只能听到前方的厮杀声,却不知道百战军来了多少人,但从战场的声音中,梁军中的将领岂能听不出来,战场形势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既然百战军还有一部死死守在这里,那么在前面溃败的,就不可能是百战军,所以梁军愈发心急。心急了,攻势自然就猛,攻势猛了,人死得就更快了。

    五百百战军步卒,死了前排,后一排填上,没了前阵,中阵填上,没了中阵,后阵变成前阵。

    无论战死的,在战斗的,还没战斗的百战军,无一人回头。

    前方,才是他们的战场。

    李绍城甚至不需要喊什么,说什么。战斗至此已经非常简单,简单的用两个字就能形容:不退。

    不退,就意味着死。

    尸山已经堆得很大很高,血已经在片地方汇集成了一个血潭。

    到最后,不用回头去数,李绍城也知道,只有五排将士了,这意味着,百战军只剩下五十人了。

    拔出横刀,李绍城向前一引,带头举步而上:“百战军,向前!”

    “百战军,向前!”最后的五十人,一排一排,冲了上去。

    有人在颤抖,有人在流泪,有人甚至在上山的时候跌倒,但没有一个人后退。

    一侧身抱住两柄刺来的长枪,李绍城手一挥,刀锋掠过那两名长枪手的脖子,血洒在他脸上;他又前进一步,弯腰的同时刀架在背后,挡下一丛长枪,左手从腰间再拔出一柄长刀,在身前一扫,将一排梁军的腿削掉。

    梁军惨嚎着顺着尸山滚下去,却有更多梁军冲上来。

    一柄长*穿李绍城的肩膀,这意味着他身边已经没有了亲卫,他一手握住枪杆,一刀斩断长枪。

    黑夜中,密密麻麻的梁军在往上冲。

    李绍城高喊:“百战军,向前!”

    没有人回应。

    因为他身边已经没人。

    一个人站在尸山上,望着冲上来的梁军,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李绍城有点站立不稳,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左手捂着肩膀,右手握紧长刀,看着前方,李绍城忽然咧嘴笑了笑,“大哥……我先走一步了。”

    梁军到了他身前,长枪齐刺而出。

    “先走个屁!”一声怒骂从他身后响起。

    接着李绍城感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将他从长枪枪尖面前扯了回去,一个人影冲上来,长槊一轮,将面前的梁军挨个儿扫倒。

    “大哥……”李绍城看清了来人。

    李从璟将李绍城交给林英,对他道:“剩下的,交给我了。”

    李绍城笑了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洪流一般的百战军步军冲上尸山,杀向梁军,他们接过李绍城手里的接力棒,高喊:“百战军,向前!”

    ………………

    翌日清晨,李绍城醒了,他走出大帐,看到了百战军在潭水河边扎下的营地。因为走山道的时候丢弃了辎重,百战军扎营,用的还是梁军的帐篷。

    不远处,一眼看过去根本瞧不出具体数目的梁军俘虏,被看押在一起,李绍城估摸着少说也超过了四千人。

    昨日李绍城截断山道后,前部梁军约莫六千人,除却死伤,基本都在这里了。

    然后李绍城看到了李从璟。这厮竟然脱下了甲胄,卷起裤脚在河里扎鱼。是扎,不是抓。他手里举着一杆长枪,一动不动,正凝神盯着河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雕像。

    忽然间,李从璟手中长枪闪电般插进水里,然后李绍城就看到他提起长枪,枪尖上钉着一条不大不小的鱼,尾巴还在不停弹动。

    李从璟哈哈一笑,转过身,看到李绍城就在河边。大步走向李绍城,李从璟笑道:“你小子有福气,刚睡醒就有鱼吃。”

    李聪明将鱼取下,丢给林英,林英手里还提着一个桶,他将鱼放进桶里,和李从璟一起上了岸。

    李绍城上前看了看,桶里的鱼竟有四五条。

    “大哥真是好兴致,看来我醒得很是时候。”大战之后腹中空空,李绍城颇有食欲。

    李从璟在河边坐下,李绍城将军靴递给他,李从璟一边擦脚一边说道:“这一战打得不错,三千打赢了一万二,痛快。可惜,就是没看到戴思远。”

    李绍城正准备说什,李正策马而来,滚落马鞍后他向李从璟和李绍城行了礼,道:“末将奉命追杀梁军,现回来复命。”

    “昨夜后部梁军溃逃,我让李正和丁茂领着千人追杀出去。”李从璟跟李绍城解释了一句,问李正:“战果如何?”

    李正颇为兴奋,嘿嘿笑道:“斩获不多,不过依靠军帅的意思,驱散了梁军。梁军逃到孟州去的,能有三千人就不错了!”

    “做的不错,下去休息吧。”李从璟很高兴。

    李绍城和李从璟一起走回军营,在路上沉吟道:“戴思远领着三千人逃回孟州,倒也是个麻烦。”

    李从璟看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很认真的问道:“你觉得我像个白痴吗?”

    李绍城一怔,不解道:“大哥此话何意?”

    李从璟阴阴一笑,“我既然知道从这里溃散的梁军会就近逃到孟州,和河阳军合兵一处,是个麻烦,那我又怎么可能让这个局面真的出现?”

章十四 云波诡谲

    孟州。

    前些时候,治府在孟州的河阳节度使朱铨周,为救援怀州领河阳军五千出征,本以为节度使大人亲自出马,会将入境的那股唐军逐出境外,但没想到世事无常,河阳军兵败怀州城下,节度使朱铨周本人,也饮恨在那块对孟州人来说还比较陌生的地方。

    朱铨周战死之后,河阳军上下一片慷慨复仇之声,留守孟州的五个指挥使,都嚷嚷着要打到怀州去,将李从璟那小儿活捉了来凌迟处死。这种呼声一直持续了一个月,却不见大军行动,不知情的人固然不知情,知情人却没空去对不知情的人解释这些。

    孟州是块肥地,朱铨周死后,河阳军虽然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但底子和番号仍在,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谁来接替朱铨周的位置,成了最大的问题。

    依照常理,节度使死则副使替,副使死则都指挥使替,以此类推。

    但问题就在河阳军高级将领都死在了怀州,现在留在孟州的,没一个人能主持大局。况且这种书面的替代秩序,在现在早已经不管用,谁在军中有话语权有威信,谁才能接替节度使。可惜,五个指挥使和一个都虞候,意见不一,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足以让别人服他,一时间硬是没弄出个结果来。

    这里面涉及到的利益纠葛,和派系斗争,恐怕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清楚。

    转机发生在不久前,朝廷派了戴思远领两万大军出征怀州,皇帝朱友贞给孟州下的指令很明确,戴思远兼任河阳节度使。

    这本是君命,可让一个外人来做一把手,却是河阳军上到都虞候,下到士卒都不乐意的,所以几个实权将领一合计,准备一致对外。

    眼看戴思远就要领大军到孟州,河阳军也和戴思远的斥候取得了联系,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河阳军五个指挥使,一天之内忽然死了两个。

    这两个暴毙的指挥使,都是死在家中,一个被削掉了脑袋,一个被割破了咽喉。大战之前发生这种事,立即引动了各方震动,包括孟州刺史,这位并没有什么军权的地方行政长官,都赶到了案发现场。

    朱府。

    指挥使朱茂财死在床上,和他一起死的,还有他的小妾,两具白花花的身子,**躺在床上,血染红了棉被。

    朱茂财是朱铨周的侄子,虽说没什么才能,但和朱铨周极为亲近,朱铨周死后,他继任节度使的呼声颇高。但此时,他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床上,咽喉处的伤口不大不小,刚好致命,瞪大的双眼充满恐惧,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一屋子围满了人,有人站着,有人坐着,有人怒骂有人不平,还有几个女眷在不停哭泣,乱糟糟一团。

    “好了!”都虞候罗大明恼火的一拍桌子,“都别嚷嚷了,乱成一锅粥成什么样子?当务之急,是赶紧查出是谁害死了朱指挥使,好为他报仇!刺史大人,你觉得呢?”

    刺史李有财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对罗大明的态度不太感冒,不咸不淡道:“都虞候说的是,朱指挥使死了,凶手自然要揪出来。”

    罗大明是个火爆脾气,否则他也不会率先发火,听见李有财不清不楚的语气,他更为恼怒,“问题是怎么查!我罗大明是个粗人,这种事情做不来,但这些事却是你衙门该管的事!”

    李有财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冷笑一声,“查?怎么查,刚才问过了,根本没人见过凶手长什么模样!昨夜更没听见什么动静,今儿一大早,是丫鬟发现了朱茂财。”

    “那就把丫鬟找过来再问,她要再敢说不知道,就一刀砍了她,看她还敢说不清楚!”罗大明火大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是都虞候,本来是最有希望继承节度使的人,但这样的事发生,他要是不能妥善解决,作为现在河阳军官位最高的人,肯定威信大减。

    “这凶手还没查出来,怎么着,都虞候就打算灭口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把这府上所有人都杀了,再把我等也杀了,都虞候就如意了?”

    罗大明看向说话的人,拍案而起,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道:“陈青林,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被人指着鼻子骂,陈青林也大怒站起身,吼道:“在座的人,谁不知道什么意思?军中-将士都服朱指挥使,本来是要推举他为节度使的,是你姓罗的一直从中作梗,你什么心思,大伙儿谁不知道,你不就惦记着节度使的位置,想自己坐上去吗?之前军中只有朱指挥使最有威信,现在他死了,受益最大的当然是你姓罗的!”

    “操*陈青林!”罗大明怒不可遏,两步冲到陈青林面前,一拳轰在他脸上,将他轰出去,“敢污蔑老子,你他娘的活腻歪了!?”

    军中汉子谁受得了这个亏,陈青林起身之后,一把拔出刀,怒吼着挥向罗大明,“罗大明,老子今天杀了你,为朱指挥使报仇!”

    一时间,房间里横刀出鞘的声音连绵不绝,屋外的军士更是涌了进来。

    “都住手!”一声低喝,声音不大,气势却极足,“节度使尸骨未寒,杀小朱指挥使的凶手还未找出来,你们就要自相残杀?”

    “都给我把刀收起来,进屋的出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站起身的中年汉子仪态威武,他这一发声,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停了手,虽然有不情愿的,但没人忤逆。

    从这个动作中可见,他才是这群人中威信最高的。

    “追查凶手的事,还要辛苦刺史大人,我等军中汉子,不谙此道,还望刺史大人惦记同袍之谊,我河阳军上下,都给感念刺史大人的恩德。”皇甫绍对刺史李有财抱了拳,态度诚恳。

    “既然皇甫将军如此说,本官自当尽力。”李有财淡淡道。

    “如此,多谢了。”皇甫绍道谢一声,回过头看着诸将,“小朱指挥使新丧,我等悲痛,大伙儿情绪难以控制我可以理解,但要是为此闹出什么大事来,却是容不得的。追杀凶手的事自有衙门负责,你我还是为小朱指挥使料理后事吧。眼下朝廷大军即到,大军兵发怀州,为节度使报仇就在即日,还望各位团结才是。”

    他这话说得得体,自然没人不服。

    丧事之备,自有人去做,几个指挥使各有军务,没停留多久,须臾散了。

    出门的时候,三个指挥使一个都虞候是散开的,但走着走着,在大家谁也看不见谁的时候,四个人分成了三波。

    有两名指挥使同行,其中一人是那激怒都虞候罗大明的指挥使陈青林,另一人却是皇甫绍。陈青林面带笑容,略显谄媚的对皇甫绍道:“今日罗蛮子盛怒之下动手,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大哥你顾全大局的安排,大伙儿也都看清了,这几日让弟兄们好好传传,全军上下的人心,起码会有一半归到大哥这里。”

    皇甫绍此时哪里还有半分义正言辞之色,满脸阴险的冷哼道:“罗蛮子有勇无谋,脑子里装得都是屎,也想跟我斗?你今日激怒罗蛮子的戏唱得不错。”

    陈青林嘿嘿阴笑道:“大哥在刺史大人那里的关系打点妥当没有?朱茂财之死这事,栽赃给罗蛮子,关键还是要靠刺史大人将凶手引向他,到时候有了证据,罗蛮子栽定了,全军就再没有人能跟大哥相争了。”

    “这么重要的事,还要你提醒我?”皇甫绍冷笑一声。

    “是是,大哥自然是极为英明的,做弟弟的多嘴了。”陈青林连忙认错。

    “大哥也不是怪你,你提醒的对,圣人千虑必有一失嘛。”皇甫绍安抚了陈青林一句,“李有财要做的事,只要将嫌疑引向罗蛮子就行了,不需要铁证,这事根本没什么困难的。到时候再激激罗蛮子,还怕他不失态?他脑子一热,做事就没了分寸,随意给他一个陷阱,他就掉下去了。”

    “大哥真是智勇无双,小弟佩服!”陈青林一记马屁送上。

    “好了,闲话小说,你赶紧回去当值。”皇甫绍摆手道。

    陈青林抱拳,“听大哥的。”

    陈青林走出几步,皇甫绍突然叫住他,脸色阴冷道:“杀朱茂财这件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你可得管好你的嘴,要是说漏了,别怪我翻脸无情!”

    陈青林脸色一变,赶紧保证道:“大哥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

    “恩,去吧。”皇甫绍摆摆手。

    因为陈青林背对他而行,皇甫绍没看见陈青林离开时阴毒的眼神。

    和陈青林分别之后,皇甫绍径直回了家中。

    进门的时候,皇甫绍吩咐仆人,闭门谢客。

    皇甫绍直接进了书房,书房里藏书甚多,书桌上还有写满字的宣纸,他是个军中汉子不假,却不是个只知道冲杀的机器,他无时无刻不想往上爬,他有着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有的野心,所以他读书识字,并且很注重这些。

    进书房之前,皇甫绍吩咐没有他的传唤,任何人不得打扰。关上门之后,皇甫绍舒了口气,转身时,发现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背对着他。

    那人清声开口道:“皇甫将军,回来得很晚啊!”

    皇甫绍一惊,却没有多少张皇,而是规规矩矩抱拳道:“见过桃大人。”直起身,笑道:“桃大人来访,还是这样无影无踪啊。”

    那人转过身,却分明是个女子,长发飘飘,紫色大氅包裹着苗条的身躯,她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事情办得如何了?”

    皇甫绍笑道:“桃大人的手下果真厉害,一刀毙命,更没有人察觉。这件事,当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你放心,你的事办好了,我的事,自然也会办好。”

章十五 谁是刀,谁握刀?

    站在河阳军指挥使皇甫绍面前的女子,正是桃夭夭。

    “我只是帮你杀了朱茂财,另外的指挥使,还是你自己动的手。”桃夭夭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面前的皇甫绍,语调里透露着一贯的无所谓,“论起杀人的手腕,皇甫绍将军的手下,可是丝毫不比我的人差。”

    “一人杀一个,这是本就是事先说好的。”皇甫绍坐下来,伸手示意桃夭夭也坐,不过桃夭夭明显没有要坐的意思,这让已经坐下来的皇甫绍只能仰望着她,“我与桃大人虽然都信任彼此,没有疑心,但也唯有一人杀一个,才能彰显你我合作的诚意。再者说来,我若是没有一丁点儿实力,恐怕桃大人也不会找到在下合作吧?”

    桃夭夭发出一声哂笑,抱着双臂,“皇甫将军对自己人下手,可谓是干净利落不留情面,让我一介小女子佩服得很。如此手腕,可谓枭雄。”

    每次说话的时候都要仰视对方,这让皇甫绍有些不习惯,也有些不喜,他索性站起身,在书架前装模作样选书,“桃大人何必试探在下?我虽然有野心,想坐上节度使的位置,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奈何这个世道,你要往上爬,就要踩着别人的尸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等明日刺史大人缉凶的结果出来,你我将罗大明按下去,我掌握了河阳军的权柄,自然会遵守与桃大人的约定,开城迎百战军入城,奉大唐为主。”

    “况且,”皇甫绍转头看向桃夭夭,一脸认真,“我不认为我杀的人是自己人,他们顶多算是我的同僚而已。”

    “我不关心你杀的是你的同僚,还是你的同袍。”桃夭夭意兴阑珊,似乎不太想继续和皇甫绍谈下去,“我们帮你坐上节度使的位置,你举城投向大唐,我们之间存在的只是交易。只要交易能完成,我对你的人品不感兴趣。”

    “当然,最重要的是交易顺利完成。”皇甫绍笑了笑。

    “不过若是李从璟没能如桃大人所说,以百战军那几千人击败两万梁军,那到时候就算在下掌控了河阳军,只怕也没能耐做什么。”皇甫绍饶有深意的看了桃夭夭一眼,眼前的这个女人倾国倾城,无疑是女中绝色,但皇甫绍之前从未跟一介女子打过如此深厚的交道,这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想必那时,桃大人不会怪罪在下吧?”皇甫绍问。

    桃夭夭冷笑一声,一脸的无所谓终于有了一丝情感表现,那是极为浓烈的自信,“不妨拭目以待。”

    皇甫绍促狭的看着桃夭夭,“我很好奇,是什么让桃大人对李从璟如此有信心?”

    桃夭夭突然展颜一笑,妖娆万分,她道:“因为凡是他想办到的事情,从未失手过。”

    皇甫绍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正常。但内心里,看一个绝美女子在自己面前展现对另一个男人如此绝对的信心,这给皇甫绍带来一丝跟愉快没有本分关系的体验。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所以他的好胜心也很强。

    他手指微微动了动。

    然而,不等他再有下一个动作,面前的绝美女子,比他早一步动了。

    皇甫绍心头警兆骤起,他毫不犹豫后退两步。

    正是因为这迅捷的反应,让皇甫绍看到了飘舞的长发前,陡然袭来的双手。

    手很白,一点儿也不像练武之人的手。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这人根本不懂武艺,要么对方修炼的是内家功夫。

    前者显然不可能。

    皇甫绍出手。

    于是两人交手。

    拳掌相交,风声乍起。

    空中忽然响起一阵短促的金属摩擦声。

    声音落下的时候,女子的长发也自然垂落在后背。

    皇甫绍的手僵硬在空中,眼中充满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柄短刀。不用看,皇甫绍也知道刀刃很锋利,寒气逼人,他知道只要对方愿意,刀锋可以轻而易举划开他的脖子。

    前一刻还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慵懒贵妇人的女子,此刻浑身爆发出冰冷噬人的杀意,连房间里的温度,在这一刻好似都下降了不少。

    “忘了告诉你,不仅军帅从未失手过,军情处也从未失手过。”桃夭夭冷冷看着皇甫绍,毫不掩盖她的杀意,“你若是再有本分不该有的心思,你的脑袋就不会再长在你的脖子上。”

    皇甫绍脸上的惊愕和刹那的慌张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苦笑之色,他摊开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无奈道:“只是想试试桃大人的身手,现在试过了。虽然结果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

    桃夭夭收回刀,杀气也随之消散,她抬脚走出去,“戴思远兵败的消息传回之时,就是举事的时候。”

    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皇甫绍脸色阴沉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缕没有散去寒意。

    桃夭夭离开不久,府上的管家来向皇甫绍禀报,“那女人离开了。”

    皇甫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脸上再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将军真打算和李从璟合作,投向大唐?”

    皇甫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有何不可?大唐兵锋日盛,李存勖如今又称帝,举国同力上下齐心,一派大兴之象;反观我朝,主庸臣奸,兵败连连,怕是离那一天不远了。这个时候投向大唐,不正是明智之选?”

    “将军说得对,但投向大唐本没有错,问题是李从璟是否可信?到时候百战军入孟州,他会不会为了将河阳军纳入囊中,对您不利?”管家忧心忡忡,“听说李从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唐帝恩宠,行事向来乖张。”

    皇甫绍合上手中的书,笑意莫名,“那就看看,在孟州这个一亩三分地上,我们到底谁玩死谁。”

    从皇甫绍家中离开,桃夭夭在孟州的大街上漫步而行。

    孟州的热闹繁华和怀州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别,甚至还要更好一些,如今虽说戴思远领兵去打怀州,但孟州却没有战事,所以百姓们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

    毕竟,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只有生活正常继续,有活干有饭吃的的日子才不会被打断,要是战争爆发,说不准自个儿就会丢了饭碗。战争属于军人,不属于百姓,百姓只想过自己的日子,有活干有饭吃。

    “桃统率,有人跟着咱们。”桃夭夭身边的人低声道。

    “不用看了,皇甫绍的人。”桃夭夭头也没回,“他对咱们不放心,这在情理之中,让他们跟着吧,我们回客栈。”

    “是。”

    …………………………

    孟州刺史李有财这些年过得很舒坦,舒坦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境地,每日里不需要做太多事,赏花逗鸟、观舞听曲,就是他一大半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无疑跟神仙无疑,无需为生计操劳,更有在一定程度上花不完的银子。

    可惜,李有财不是神仙,所以他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多自在。

    任何一个耗尽半生时光,辛辛苦苦爬到刺史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不会如何享受安逸无事的日子。在这个世道,有人为有一口饭吃活着,有人为出人头地活着,有人为权势活着,但无论哪一种人,都要奋斗——如果你不是生来就有这些东西的话。

    李有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太无趣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过怎样的生活,但他却知道,那绝不是眼下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人或许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却不妨碍他们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因为不想要的,会让他们感到不舒适。

    然而,之前河阳节度使朱铨周把持着孟州军政,他不仅在孟州根基深固,跟当今大梁皇帝陛下还沾亲带故,这让李有财这位名义上的刺史,根本捞不着半分权力。

    很多年前,李有财也是有靠山的,但是后来他的靠山倒了,所以作为更高一层人物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被发配到孟州这个地方来混吃等死。

    正因此,在今日皇甫绍请他查案的时候,他内心其实极度不爽。一个小小指挥使,也敢对他吆来喝去;一个小小指挥使,凭着几百两银子,也敢要他做假案。

    李有财很聪明,如若不然,在他靠山倒的时候,他就彻底倒了,也不会还能做一个刺史,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刺史,但好歹也是朝廷从三品大员。因为聪明,李有财知道他不可能和朱铨周争权,因为聪明,他选择暂时蛰伏,哪怕这种蛰伏极为痛苦和憋屈。

    机会总是给等待和忍耐的人,现在,李有财的机会来了。

    李有财从朱茂财的家里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府上点起了灯火,辉煌一片的样子,让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府上的主人有权有势,因为只有权势在手的人,才会很有钱,很有钱才能将府邸装饰的如此奢华。

    但每次进门的时候,李有财心情都不会好。院子太奢华了,奢华的就像是一座金色的鸟笼,束缚着李有财的翅膀。这是节度使朱铨周的手笔,目的就是要让他心甘情愿被这座金鸟笼困死。

    李有财心中有气,但每次进门的时候,他都不得不装作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然后在府里看似很高兴的花天酒地。这样的日子,简直要让人发疯,可他却忍受了许多年。

    “还好,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李有财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章十六 疯狂的小妖精(第二更)

    “老爷,今儿回来的可真晚,小朱指挥使的案子可没累着您吧?”李有财一进门,老管家就小跑过来,那模样像摇尾吐舌的家犬一样。

    “尚好。”李有财应了一句,走出两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兴致勃勃的对老管家道:“准备酒食,老爷我要赏舞听曲。”

    老管家嘿嘿笑着问:“老爷要听哪支歌舞?”

    “自然是前两日新买来的那班舞姬。”李有财笑得愈发眉飞色舞,“那位主舞小娘子的身段,那可是让老爷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赶紧去!”

    “知道了,老爷!”老管家答应的欢快,好像也跟着乐了起来。然而转过身的时候,老管家嘴角却露出浓烈的鄙夷之色。

    老管家转身之后,李有财嘴角闪过一抹冷笑。

    片刻之后,李有财已经坐在厅堂之中,一边饮酒一边欣赏厅中的歌舞。

    丝弦管竹之声萦绕,酒色之气升腾,厅中一群娇美的小娘子翩翩起舞,舞得是久负盛名的霓裳羽衣舞,摇曳的烛火中,李有财笑容轻佻淫-乱,活脱脱的一个酒色之徒。

    但见居中一位小娘子,一身大红衣裳鲜明而耀眼,旋转间裙带飞扬,美不可言,略施粉黛下的脸蛋极为可人,圆润饱满却不显得肥胖,像初熟的红苹果,尤其是一双水灵的眸子,分不清是狡黠还是清纯。

    厅外,老管家往屋里望了一眼,冷笑一声,对身边的人道:“不用看了,除却当值的都去歇着吧,这老王八性子一起,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你我可没那个闲工夫站在这腰疼。”

    一个年轻的仆役陪着老管家离开,一脸蔑视,“本以为节度使死后,这老小子会趁机揽权,哼,没想到这鸟厮早已经没了雄心壮志,就惦记着酒色了。”

    “惦记着酒色有什么不好?”老管家双手插进袖中,边走边道,“省得你我费心。没他这个刺史瞎折腾,城中那些大族找不着靠山,也不会自不量力与朱家为敌。”

    说到这,年轻人皱眉道:“节度使死后,这城中可不平静,现在小朱指挥使也死了,无异于雪上加霜,城中那些见利眼红不认娘的主,这会儿可要动起来了。您说,小朱指挥使的死,是不是就是这些人作祟?”

    “这些事,还是回去说吧。”老管家道,随即冷笑,“要对朱家发难,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屋中,正在起舞的红衣小娘子,踩着舞步到了李有财桌前,竟然径直坐下了。不仅坐下,而且还拿起桌上的青花瓷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那模样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自然。

    喝完,一抹嘴,小娘子满足的打了个酒嗝,这才懒洋洋道:“他娘的,可算是走了,这舞跳的,累死老娘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粗鲁,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她面目可憎,反而更添几分动人之色,就像她明明小小年纪,自称老娘不会让人反感一样,只会觉得她憨态可掬。

    李有财斜靠在椅背上,苦笑一声,看着红衣小娘子道:“第五姑娘果然是巾帼英雄,喝酒的样子都这么霸气!”

    第五姑娘捡了颗葡萄丢进嘴里,白了李有财一眼,边吃边含糊不清道:“刺史大人夸人的水平真不怎么样,怪不得你在孟州这么不受待见。”

    说到这,第五姑娘忽然认真起来,“还有,是不是巾帼英雄,你说了可是不算的。”

    李有财饶有意味问道:“不知谁说了算?”

    第五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很肯定的给出了她的答案,“自然是军帅。”

    说完又补充道:“桃统率说了也算的。”

    李有财没想到他随口一问,竟然让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如此认真回答,一时有些讶然,但不等他表达这种讶然,眼前这位红衣小娘子突然狠狠一拍桌子,怒道:“李有财,你老是盯着老娘看作甚?老娘豆蔻年华,待字闺中,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这样没遮没拦的看,懂不懂一点君子之道,礼仪之度?!”

    李有财长大了嘴巴,一脸呆滞,哑口无言。

    虽然与这位小娘子已经接触颇久,但李有财仍是把持不住对方的脾性,其实他很想问,难道你就不觉得,你一个小姑娘家出来杀人越货的事都干了,抛头露面到这个份上,还生气我多看了你一眼?

    当然,这话李有财是不敢说的。

    因为面前的小娘子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极为凶悍和残忍,李有财永远不会忘记,这位姓氏古怪,名字更加没有道理的小娘子,以舞姬的身份带着一班人来府上与他第一次见面时,将他揍成了什么模样。

    李有财记得,第五姑娘揍完他之后很得意的说,这是让你相信我们实力的最有效方式,当然,这事你得保密。当时,已经被揍成猪头的李有财欲哭无泪:我都被你揍得娘都不认识了,你让我保密,你让我怎么保密啊?

    第五姑娘很不讲理的说,那是你自己的事。

    但她的表情,分明是很讲道理的样子,让李有财都生出一股自己抱怨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

    “朱茂财已死,朱家在军中有重量的代表人物已经所剩无几。不出意外,皇甫绍接下来会扳倒罗大明,届时,他的威望无人能及,当在事实上掌握节度使的权力,到了那个份上,他自会清理城中尾大不掉的朱家。”第五姑娘终于说起了正事,“现在,你应该不怀疑,我们真能帮你拿回刺史应有的权力了吧?”

    “当然,你仍旧可以怀疑。”李有财还没答话,第五姑娘却又自顾自思考起来,“毕竟军帅大胜戴思远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不过应该也快了。等军报传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有财沉默了一会儿。

    他沉默完,抬头,发现第五姑娘正直愣愣的看着他,双眸发亮,一副“你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的样子。

    李有财沉声道:“若真是如此,李某自然不会辜负第五姑娘的好意。不过,你们真的相信皇甫绍会受你们控制,不会在借你们的手处理完竞争对手后,过河拆桥?”

    第五姑娘呵呵低笑两声,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李有财纳罕,“二,是什么意思?”

    “二,军帅说,是很白痴很傻的意思。”第五姑娘认真的解说了一遍,随即恼火的瞪了李有财一眼,愤怒道:“本姑娘不是说你二,是说你刚才的话,错了两个地方!”

    李有财表情真的很二的看着第五姑娘,问道:“哪两个地方?”

    “其一,帮你拿回你刺史应有的权力后,你不用谢我,应该谢军帅。”第五姑娘老神在在道,“其二,我们不需要皇甫绍不过河拆桥,他若合作到底,自然好,中途生变,我们自然有能力解决掉他这个后患。但无论之后如何,我们借他的手,让河阳军乱成一团成一盘散沙的目的,都已成不可改变的事实。到那时百战军逼城,孟州轻而易举可下。”

    说完,第五姑娘看向脸色微变的李有财,盯着他的眼睛,很严肃的说道:“当然,你不用怀疑我们会卸磨杀驴,在用完你之后对你不负责,军帅对合作者的态度如何,在怀州已有前例。”

    说到这,第五姑娘站起身,淡淡道:“当然,你也没有选择。你等了六年,等来了军帅,要是错过了大唐这只大腿,你要想再翻身,还要等多少年?这天下又会给你多少年?”

    第五姑娘拿起一颗葡萄,缓缓剥着皮,“还是那句话,现在你仍旧有选择放弃的权力,我们从不强迫别人做任何事。只不过孟州打下来之后,刺史就不是你了。”

    李有财怔了许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却没能压下他心头的滔天巨浪。眼前这位年轻的像个娃娃的小娘子,给他的震撼太大,起初他只是惊讶她的手段,现在,他不得不惊讶她的心机和对人心的把控。

    李有财早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任何事他都会在仔细权衡之后,再去选择,如果当下的事真不能成,或者风险太大,他宁愿再等六年。哪怕是再不能爬起来,至少不会摔死。

    但,一个闻所未闻的军情处,辖下的一个小小头目,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都能有这份智慧,这件事谋划如此缜密,成功的几率多大?他该不该有信心?

    李有财看向眼前的红衣姑娘,正色道:“第五姑娘不必怀疑李某,只要李军帅大胜戴思远的消息传回,李某自会动手。”

    第五姑娘笑了笑,酒窝浅淡清丽如百合,然后她平平淡淡说了一句话,“到了动手之时,我们会先将你府上的朱家眼线清理干净。”

    一句话,杀机重重,但从她嘴里说出来,跟要去买盒胭脂的性质没有差别。

    “说起来,你能容忍朱铨周将眼线派到你眼皮子底下,甚至还用他的人做管家,韧性之大实在是让人敬佩。”走之前,第五姑娘看似随意念叨了一句。

    李有财苦苦一笑,心说不如此,怎能让朱铨周彻底放下对我的戒心?

    忽然,李有财心中一惊,额头上冷汗密布。

    第五姑娘最后那句话,实际是在敲打他。

    望着红衣姑娘远去的背影,李有财怔怔道:“真是个……妖精!”

    “不……是妖孽!”

章十七 打铁匠,使刀人

    从阳坝到孟州的路不止一条,但官道却只有一个,因为轻车简从,为了避免与败回孟州方向的天威天武军相遇,李从璟不得不在军情处锐士的带领下,抄了小道。

    阳坝之役结束后,李从璟让李绍城带百战军押送俘虏的梁军回怀州,自己带着君子都二十人,直奔孟州方向。随着战事变化,现在战场的重心已经转移到孟州,李从璟自然要赶过去坐镇指挥。

    一路风驰电掣,直到孟州城东三十里之外。

    怀孟之地多河川,此地处在潭水河上游,峡谷地势,外接一片小盆地,两岸多密林,山势不高——实际上怀孟之地的山势都不高。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散落在这片山河,金灿灿的别有一番风情,很文艺很浪漫。

    附近有个小村落,炊烟袅袅,虽然房屋不大甚至颇为简陋,土墙斑驳,茅草屋顶略显单薄,但村里奔跑的孩童,不时传出的鸡鸣犬吠,还是让这个村落充满人味和温馨。

    河边,坐在河滩上的赵象爻,出神的望着村子,一动不动已经近半个时辰,好像失了魂儿。皮大成担忧的看着他。

    两人的模样,就像你站在桥上看风景,在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二爷……”皮大成忍不住轻声叫赵象爻。

    赵象爻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精瘦的脸上竟然充满落寞,他用略显低哑的嗓音道:“这个地方,曾今一定发生过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皮大成怔了怔,下意识的问道:“为何?”

    赵象爻站起身,闭上眼张开双臂,深吸了口气,很投入的说:“因为空中充满了情人的味道。”

    皮大成左右看了看,他眼中只有驻扎于此的几千百战军,实在是不能理解赵象爻的逻辑,他摇了摇头,却鬼使神差的问道:“二爷的情人是谁?”

    “当然是大……”赵象爻很自然的开口,话出声才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开眼,怒气冲冲的望着皮大成,“你娘的皮大成,竟然敢套二爷的话?!”

    皮大成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很无辜,道:“二爷你还没说出口呢,没套出来。”

    赵象爻冷哼一声,一甩衣袖,眼神重新落在村子上,眸子里瞬间充满回忆,问皮大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村子跟当初山寨下的村子很像?”

    皮大成很认真很费劲的盯着村子瞧了半响,最终还是很诚实的摇头,“一点儿都不像!”

    赵象爻转头怒视皮大成,想发火,但酝酿了半天,好歹忍住了,叹了口气,道:“你这种粗鲁的家伙,怎能体会二爷的情怀?”

    皮大成闻言嗅之以鼻,心想你心中哪有什么情怀,分明只有情人。

    这时,一行二十余骑从远处奔驰而来,不多时,立即有骑兵奔行传话整个大军驻地:“军帅到!”

    赵象爻和皮大成双双站起身,隔着百十步向远处的李从璟行礼。赵象爻凝神看了李从璟许久,道:“军帅如此意气风发,显然阳坝之役已胜。三千打赢了一万二,军帅真不愧是真汉子啊!”

    皮大成奇怪的看着他问道:“军帅大胜,怎么听起来二爷一点儿也不高兴,还分外失落?”

    “不,你错了!”赵象爻转身,看着皮大成很严肃的说,“我高兴,但也失落。”

    “为什么失落?”皮大成问。

    赵象爻走向大帐,以一种莫名的语气道:“都说了,二爷的情怀,你不会懂的。”

    赵象爻在大帐外停下,站着等候传唤。

    大帐内,李从璟走到将按后,一边取护腕,一边看着面前的蒙三,微笑问道:“一切都还顺利?”

    “回禀军帅,依照军帅之令,右厢军三千自出怀州后,昼伏夜行,于日前抵达此地驻扎,广布游骑,控制周围百姓行人,确保大军行踪隐秘!”蒙三挺直身板回答,“截止此时,并无意外发生!”

    “好,这次行军你做的不错。”李从璟坐下来,接过军士送来的热水喝了一口,“下去吧,有事再叫你。若是军情处有人来此,传他进来。”

    蒙三领命退下,赵象爻随即掀帐进来。

    “军情处统领赵象爻,见过军帅!”赵象爻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李从璟赶了大半日路,没吃饭,到了大帐后叫了一份军餐,正开始埋头大吃,看到赵象爻进来,示意旁边的位置,“坐下说话。”

    “孟州的事情进展如何,大致说说。”李从璟道。

    赵象爻望了李从璟几眼,对方大口吃饭的动作谈不上半分雅致,甚至还带着几分粗野,仿佛饭菜都跟他有仇一般,不迅速消灭不能痛快,他轻声开口道:“河阳军五个指挥使已死两个,皇甫绍和罗大明内斗,李有财趁机坐收渔利,军帅得胜的消息传回孟州之后,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

    “军情处这回制定的计划我看过,在人物选择上很细心,总体上来说没什么问题。”顺着点头的动作,李从璟咽下一嘴食物,又补下去一口汤,继续道:“接触李有财,是为了防备皇甫绍反水,让他以刺史身份联合城中力量,打开孟州城门;但若是皇甫绍一开始就打定了借刀杀人、过河拆桥的主意,只怕事情明朗时,军情处已经没有机会除掉他,届时他再颠倒黑白,抖出我派人杀河阳指挥使的消息,只怕会引得河阳军同仇敌忾,若是那样,李有财纵然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孟州就攻不下了。”

    “一旦孟州攻不下,天威天武军回援,那可是*烦。”李从璟总结完这一句,饭也吃完。

    赵象爻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李从璟说得在理,最后勃然变色,道:“若是如此,那身处孟州的大当家岂不危险?”

    “很危险。”李从璟点头道。

    赵象爻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大叫:“李从璟!你明知大当家此行有次隐患,事先为何不说明?如此害得我军情处锐士现在身陷境地,进退两难,你是何用意?!”

    赵象爻的愤怒和无礼并没有触怒李从璟,他挥挥手让赵象爻坐下,苦笑道:“其中隐患,我并非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我又不是神,也是在来的路上才想到的。你们军情处这么多人到现在都没看明白,要我想清楚,至少得给我点时间吧?”

    李从璟的话让赵象爻觉得很有道理,但从感情上,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追究李从璟的责任,不服气的道:“你是军帅,看清所有事是你的职责!”

    李从璟怔了怔,他没想到赵象爻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话他也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意识到这点,他甚至开始认认真真反思。

    一旁的林英看不下去了,他为李从璟说话道:“孟州的事情,是军情处的任务,办好是军情处的职责,办不好是军情处的失职,若是因为军情处本身的失手导致了损失,军帅还要追究你们的责任,哪里要为你们的错误负责?如是如此,军帅要你们军情处何用?”

    林英的话,让李从璟和赵象爻都怔了怔。

    李从璟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

    既然大家都有道理,那么事情就简单了,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如何解决?

    李从璟想起了莫离的锦囊。他赶紧掏出来,打开第一个锦囊。

    入目几列字:军情处孟州之行,计划有疏漏。

    看到这句话,李从璟恨不得将莫离叫过来,然后拉出去一刀砍了——知有疏漏,如何不早说?

    继续往下看:离之前添为军情处统率,深知军帅对军情处之厚望,然军情处要不负厚望,必要能独立应付所有情况,要符合军帅大势发展对其之需要。离已离任,不应再对军情处指手画脚,否则军情处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独立有用的所在。

    字里行间,李从璟体会到了莫离的用心。

    莫离接着写道:军帅之志大矣,军情处之责何其之重乎,不令其从血的代价中汲取教训,其如何能迅速成长?离领军帅之令,一手创建军情处,其情何其之深乎,然个人情感较之军帅大业,岂不为小?离一片苦心,望军帅体谅。

    然孟州之事,军情处教训可有,城池却不能不夺,为此,离献上一计……

    言至此处,后面乃是解决之法。

    看完锦囊中莫离所言,李从璟蔚然一叹,创建军情处是他的手笔,但他成立军情处的目的,是拿来用。莫离则不同,曾一手组建军情处,比李从璟为军情处考虑的更周全些,是以他也能最先看出军情处此行计划的破绽。

    一个是打铁的人,一个是用刀的人。

    军情处看似无所不能,成果累累,然而光鲜背后,付出的代价却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收起锦囊,李从璟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时没有因为赵象爻急切的目光说什么,而是叫来蒙三,问起了另外一件事:“简山寨战况如何?”

    “今日战报,梁军攻势甚急,荆任重和丁茂守得很辛苦。”蒙三回答,“两位指挥使说,必不负军帅所托。”

    李从璟点点头,“告诉他们,必要时施行第二套方案。”

    布置完这一切,李从璟站起身,将赵象爻叫起来,“去解决孟州的问题。”

章十八 蒹葭苍苍,血染一方

    河阳军都虞候罗大明罗蛮子死了。

    罗大明死的时候,离朱茂财的死,才过去不到两天。

    罗大明不是死于他杀,是自杀。他自杀的时候,用的是他自己的刀,在他自己的刀沾上他自己的血之前,上面已经有了河阳军士的血;在他的身体倒在他的营房前时,他的脚下已经倒了好几具河阳军的尸体。

    他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前日朱茂财被杀,刺史李有财稽查凶手的过程中,有证据指向杀人者是罗大明。随后指挥使皇甫绍和陈青林,带着怒气冲冲的河阳军士直逼罗大明营帐,并且在他营帐中搜出了杀人凶器——一把血迹已干的短刀。

    实话说,这样的栽赃手段并不高明,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罗大明有口莫辩,被陈青林激怒之后,他挥刀砍杀了几个冲上来要为朱茂财报仇的军士。

    然后,罗大明自刎。

    自刎前,罗大明仰天惨笑数声。

    而此时,戴思远兵败的消息已经传遍孟州城。

    罗大明死后,皇甫绍联络桃夭夭,两人遂按照事先计划,在城中找了一块地方商谈接下来的事宜。

    为了安全起见,桃夭夭选择了一处闹市区的……青楼。

    当得知桃夭夭将会面地点选在一座青楼时,皇甫绍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这位桃大人行事的风格,还真是难以揣度,一件如此严肃重大的事情,她竟然会选择一座青楼作为商谈地点,实在是太不严肃了。”皇甫绍心情很好,所以他甚至有心思跟陈青林开起了玩笑,“尤其是,女子进青楼,怎么看这样的事都别扭得很。”

    陈青林嘿嘿笑着拍马屁道:“那桃大人如此行事,也是出于谨慎。只不过青楼这种风景秀丽之地,难免让人遐想连篇,大哥可要把持得住,千万莫陷入泥潭里去了,嘿嘿!”

    陈青林这话说得猥琐且淫-乱,皇甫绍却回答的很正经,“无妨,大哥我强健得很!”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

    笑罢,皇甫绍正色道:“交给你去办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大哥放心,无论这次会面的地方在哪儿,都确保无虞!”陈青林信誓旦旦道。

    “那就走吧。”皇甫绍站起身,抖抖衣袍。

    带着一干便装随从,将兵刃在身上藏好,半个时辰之后,皇甫绍和陈青林到了那家桃夭夭指定的青楼。

    一群人在门前稍微停了停,皇甫绍抬头望去,面前的青楼富丽堂皇,就如一个红妆素裹的女子,分外妖娆,屋檐下一块牌匾,上书“蒹葭阁”三字。

    “蒹葭阁,呵,这青楼的东家好大的口气,竟然将青楼女子比作蒹葭。”皇甫绍冷笑一声,“孟州何时新开张了这么一家青楼,我却是不曾听闻。”

    陈青林在旁笑道:“大哥日理万机,干得都是大事,哪里有空理会这些不入流的事。不过,无论这青楼是新开还是旧有,在孟州的地界上,还不是大哥你的地盘?”

    皇甫绍哈哈一笑,对陈青林的马屁很受用,迈步走进青楼。

    因为是白天,青楼的生意要冷淡一些,不过楼中依旧颇为热闹,过了门屏,众人看见大厅最北有一座高台,上面正有一群舞姬在合着乐声起舞,翩翩舞姿,虽谈不上绝妙,但彩衣罗裙,瞧着却也不俗。

    有小厮迎上来,瞧了皇甫绍一行人一眼,机灵的问道:“可是桃大人的客人?”

    “正是,桃大人在何处?”陈青林上前与小厮说话。

    “在二楼雅间,诸位请随小的来。”小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众人上楼。

    皇甫绍给陈青林使了一个眼色,陈青林会意,对身后的随从低声安排了几句,其中一人领了命,转身出楼了。皇甫绍四周看了看,回廊画壁,帷幄依依,内外布置倒是有些雅致,比寻常青楼少了几分胭脂气,多了几分清新,给人的感觉很舒坦。

    “出来卖的,还附庸风雅,搞得这么正派,真是虚伪!”顺着丫字型楼梯的一边上楼,皇甫绍心中有些不屑,当然这话他不会说出来。

    雅间也有名号,书匾里白纸黑字,就简简单单两个字:一方。

    皇甫绍已经懒得计较这些,在小厮躬身说请的时候,走进屋内。入目首先仍旧是一座屏风,这座屏风以木为骨,以水墨山水画为面,画的内容是少年牧牛,倒是少见。绕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不是别的,就因为房中空间够大。

    没有高脚桌,只有几张案几,旁边有一套茶具,一位侍女正在煮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中间空了一大块地方出来。皇甫绍很少来这种地方,却也知道空地是留出来表演歌舞的。

    上首一人,坐了主位,正是桃夭夭,慵懒随性的坐姿,长发散乱。身后两位精壮汉子,负手而立,一身煞气,面无表情,与房间内的布置格格不入。

    “桃大人好雅兴,竟然挑了这么一个好地方,让我这个军伍汉子好生不适宜。”皇甫绍略微一抱拳,在陈青林的陪同下,不客气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上茶。”桃夭夭随口吩咐了一句,身子靠在靠背上没动,“皇甫将军来得很及时,既然如此,你我也就不耽搁时间,直接说正事吧。河阳军中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皇甫将军独掌大权,是否可以打开城门,迎百战军入城了?”

    侍女将茶碗轻轻放在皇甫绍面前的案桌上,他慢条斯理拿起来喝了一口,呵呵笑道:“不急,不急,如今大势已定,一切都已成定局,桃大人何必急于这一时?说起来,与桃大人此番合作很是愉快,你我一见如故,之前没有时间好生聊聊,如今正得了时间,又在这样一个好地方,不是正该不负此情此景吗?”

    桃夭夭冷笑一声,丝毫不给皇甫绍面子,淡淡道:“孟州之事,虽是经由你我之手,但我个人跟你却没有半分交情,你的交情,还是跟百战军跟李从璟去说吧。我只要完成我的任务即可,而现在,这件事只剩下你开城迎军了,皇甫将军打算何时开城门?”

    桃夭夭不买他的账,皇甫绍没如何生气,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意味复杂,他看着桃夭夭揶揄道:“孟州城门现在不是开着么?”

    “你耍我?”桃夭夭身子前倾,逼视着皇甫绍,冷冷问。

    皇甫绍将茶杯举到眼前,左右旋转,目光落在茶碗上,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桃夭夭发出一声嗤笑,再次靠回靠背,懒洋洋道:“皇甫绍,我们既然能将你捧上来,自然也能将你撵下去,你可得为你的言行负责,百战军军情处可没心思跟你闲扯。”

    皇甫绍大笑,“桃大人,你莫不是以为你选了这么个热闹的地方,我就不敢如何了吧?这蒹葭阁是你选的不错,但这孟州城,却是我皇甫绍的地盘,难道你以为凭借一座楼,你就能抗衡一座城?”

    桃夭夭手一抖,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身子已经从案几后一跃而起,人离开座位的时候,已经长刀在手,风驰电掣般一刀向皇甫绍斩去!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不喜欢跟人打机锋,就更别说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去东拉西扯了。

    她行事果断,向来雷厉风行。眼下形势,无论如何,先将皇甫绍制在手里,无疑是打破一切可能有的阴谋的釜底抽薪之法。

    然而,桃夭夭刚动,陈青林也动了,在陈青林动手之前,皇甫绍就已经动了。

    金属交接的碰撞声在空中炸响,桃夭夭势在必得的一刀,却在半空砍在了皇甫绍的短刀上,她双眼一凛,身形有进无退,刀式变幻,本来斩向皇甫绍面门的一刀,直取他的脖子。

    但皇甫绍好像是有预料一般,在桃夭夭刀锋靠近之前,错步拉开距离,避过杀招的同时,脚步再进,竟然反守为攻,挥刀斩向桃夭夭前胸。

    突然的变故出乎桃夭夭意料,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显然是没料到皇甫绍在她全力的攻势下,还能还手。无数次的武艺磨练,让她的动作快过她的思维,身子向后一翻,一个筋斗避过皇甫绍挥来的一刀,同时拉开与皇甫绍的距离。

    但在桃夭夭起身时,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的皇甫绍,已经进步跟上,一脚踹向桃夭夭。

    瞳孔瞬间睁得极大,桃夭夭双臂护在前胸,挡下皇甫绍这一击,但手臂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还是让桃夭夭始料不及,身形被迫后撤。

    随即,桃夭夭看到逼近的皇甫绍,嘴角有一丝阴险至极的冷笑,再次一刀向她斩来。

    本来已经退到窗边的桃夭夭,挡下这一刀之后,在浑厚的力量下借势撞破窗子,身子跃出窗栏的时候,桃夭夭看到雅间中,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两名军情处锐士,正死在陈青林的刀下。

    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在屏风上,染红了少年牧牛图。

    逃出雅间,又跳过走廊,桃夭夭落在了丫字型楼梯一侧的木栏上。

    而这时,桃夭夭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

    蒹葭阁大厅内,两拨人杀成一团,彩色的帷幄被刀锋撕碎,飘舞在空中,如同天女散花一般。花草零落四处,五颜六色的花瓣飘飘洒洒,像放肆的歌舞。而随着惨叫声不时迸射的鲜血,则是这幅画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房门紧闭,出口有人把守,无论是青楼姑娘还是客人,都逃不出去,也成了最先丧命的一批人。桃夭夭带来埋伏在各处,以防万一的军情处锐士,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战斗艰难。

    这是青楼,人间春色弥漫的地方,而当春色化作秋色,凋零的就不止是落叶,还有生命。这个时候,这是坟地。

    皇甫绍紧跟着破窗而出,落在桃夭夭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原来之前那次交手,是你故意隐藏了实力。”桃夭夭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境,盯着皇甫绍道。

    “不如此,怎么让你相信,我是能被你控制的?”皇甫绍笑得很开心,“只有让你以为你随时都能掌控我的生命,你才会对我降低戒心,才不会想着其他的办法来对付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坑你啊。”

章十九 你知死吗?

    “就像现在。”皇甫绍看着自己手中的短刀,手指在刀锋上轻轻摩擦,“即便是你之前已经想到,我可能会反水,可能会在今天会面时做手脚,安排人来拿你们,但你以为你能在我动手之前,很轻易的制住我,就像你方才试图做的那样。”

    “可惜……”皇甫绍啧啧摇头,看向桃夭夭的眼神中充满戏谑,“天不遂人愿,这回桃大人你注定是要失望了。”

    “这么说来,从一开始你与我们合作,打得就是借刀杀人,而后过河拆桥的主意了?”桃夭夭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连语气都恢复之前的满不在乎,唯独看向皇甫绍的眼神有些异样,“我想不明白的是,大唐如今蒸蒸日上,梁朝江河日下,大唐灭梁是大势所趋,这个时候,你不趁机投向大唐,反而还与大唐结怨,你真的想清楚了?”

    皇甫绍哈哈狞笑,狂放不羁道:“有什么需要多想的?今日投靠大唐,即便是有河阳节度使的位置,追根到底,不过是李从璟手下一个小卒,处处要仰人鼻息而活!不投向你们大唐,我还做我的节度使,却是孟州说一不二的人物,军政大权系于我一人之手!在孟州这个地界上,我的话就是皇命,我想要谁死谁就死,我想要谁活谁就活,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你说,这两者放在你眼前,你怎么选?”说着,皇甫绍直视桃夭夭,眼眸中有疯狂的火焰在跳动,“至于天下大势,未到最后一刻,谁敢说谁一定是赢家,谁一定是输家?输赢,不在别人怎么说,不在别人怎么看,而是在自己手里握着!”

    “你想赢,你就去争;你想得,你就去拼;就像现在,我要做孟州第一人,我就去做了!”皇甫绍的模样愈发意气风发,这让他身后的陈青林都跟着激动起来,“生逢乱世,凡有血气者,皆得有争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

    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说出口竟然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就连桃夭夭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志气。

    但也仅此而已,桃夭夭看皇甫绍的眼神,越来越像在看一个白痴,“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史书上为何为记载那么多自不量力谋反被诛的人,这些人不乏大才之辈,不乏智慧非常之流,难道他们就看不清楚,他们的举动会失败?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他们都跟你一样,被权势的**,遮住了眼睛,蒙蔽了心灵,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

    桃夭夭叹了口气,认真道:“皇甫绍,你真的很傻。”

    “败者之论,我又岂会放在心上!今日之局,你死我生,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皇甫绍冷笑不迭,刀尖指向桃夭夭,“至于你,桃大人,若是你识相,束手就擒,孟州自然有你一席之地。若你不识时务,作困兽之斗,这蒹葭阁,就是你的坟墓!”

    桃夭夭被皇甫绍疯狂的姿态惹得有些无语,她看皇甫绍的眼神,甚至带上了怜悯,“就算你今日能杀了我,那又如何?大唐灭梁之后,你这个对唐军动手的人,也难逃一死。这些姑且不论,难道你觉得李从璟会放过你?”

    皇甫绍面色沉下来,咬牙一字字反问道:“李从璟?”

    “他能以几千百战军,击败戴思远两万人马,难道你觉得他攻不下一座只有不到三千人驻防的孟州城?”桃夭夭心平气和的说,她觉得她已经没有必要和皇甫绍生气了,一个正常人是没有必要和一个疯子生气的,“就算他不攻下孟州,前日军情处能杀朱茂财,来日就不能杀你?”

    皇甫绍微微仰起头,这让他在这一刻看起来显得很高傲,他的语气也确实很高傲,“桃大人说得很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等我收拢天威天武军,不用他李从璟来孟州,我自会去攻下怀州,除掉他这个后患!”

    他这话说得很自信,让人听起来都觉得跟真的一样。

    “好了,桃大人。”皇甫绍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淡淡的看向桃夭夭,手中的短刀移动到最好出手的位置,“你们军情处整日算计别人,那就得有被人算计的觉悟,今日你栽在我手里,那就让我来结束你的使命好了。”

    话音未落,皇甫绍身形已动,奔出两步,跃起一刀,斩向桃夭夭。

    势在必得的一击,皇甫绍全力施为。

    这一刻,桃夭夭心中叹了口气,她脑海中想的是,为何她这辈子碰到的两个强有力的对手,都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前番李从璟兵发神仙山,与她对阵时,下手可也没留半分情面。

    难道自己就真没有一点女人味儿?

    随着年龄增大,桃夭夭也开始不自觉苦恼这个问题。

    李从璟……他娘的,老娘怎么就死在你前面儿了?!

    桃夭夭愤怒的睁大双眼,耳边忽的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就看到已经冲至身前的皇甫绍,突然停住脚步,几乎是同时,一道细小的虚影几乎是贴着他眼皮掠过,皇甫绍惊诧的眼神桃夭夭看的一清二楚。

    皇甫绍抽身急退。

    一片碎瓦在面前落下。

    “皇甫将军方才那句话说的好啊,整天算计别人的人,就得有别人算计的觉悟。”一个平和随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过,你要杀我的女人,你经过我的同意了?!”

    诧异万分的皇甫绍和愤怒万分的桃夭夭,同时抬头望去,随即都看到了甩着一条腿坐在屋檐上的那个人。

    那个家伙手里的劲弩还没放下,他头顶的屋顶凭空破出来很大一个洞。

    “你是谁?”皇甫绍愕然之后,生出一股极大的怒气,“敢对老子下阴手,你死定了!”

    那家伙撇撇嘴,脸上没有一点儿相信的神色,“原来你不认识我,那你方才还说要攻下怀州,除掉我这个后患,看来是在放屁了?”

    皇甫绍脸色变了变,“你是李从璟?”

    屋檐上坐着的人还没答话,桃夭夭已经愤怒的吼道:“李从璟,你要在屋檐上装-逼装到什么时候?给我滚下来!”

    和李从璟相处的久了,桃夭夭也知道装逼这个词的用法。

    屋檐上的李从璟呵呵一笑,很正经的回答了桃夭夭的问题,“我千里迢迢赶过来,路上也是很累的,一见面你就拆穿我的面目,真的好吗?”

    桃夭夭白皙的脸顿时黑如浓墨。

    “好了好了,下来了。”李从璟摆摆手,在下来之前,他一握拳,“破门!”

    破门两字一落,轰然几声大响,二楼的窗户、一楼的大门和窗户,轰然碎裂,无数劲装青衣汉子,跃入楼中,从四面八方杀向正在和军情处锐士鏖战的皇甫绍随从。

    李从璟在桃夭夭身旁安稳落地,将劲弩丢给影子一般跟在身边的林英,整了整衣袍,走到桃夭夭跟前,哥们儿一般拍了拍她娇嫩的肩膀,沉重的叹了口气,道:“不好意思,来晚了些,不过总算及时赶到。”

    也不知为何,桃夭夭杀气腾腾的盯着他,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将他剁成肉饼。

    “你就是李从璟?”场中局势的变幻已经很明朗,李从璟带来的人让皇甫绍陷入险境,但他却还沉得住气。

    李从璟转身面向皇甫绍,大步走过去,笑道:“你是皇甫绍,我知道。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李从璟,百战军军帅,大唐怀州刺史。”

    眼见李从璟见老友一样快步走来,皇甫绍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好与他拉开距离,不过估计是觉得自己退步输了气势,皇甫绍赶紧稳住了脚步,戒备的看着李从璟,沉声道:“李从璟,别怪老子没警告你,这里是孟州!就算你的人现在比我多,但你孤身犯险,性命有虞!”

    “所以我要是识时务的话,救完人赶紧走才是上策,对不对?”李从璟脸上笑容不减,不过总算是止住了要跟皇甫绍见礼的意思,“多谢你的关心,不过用不着。今日我既然来了,不取你的性命走就,未免太亏了些。皇甫绍,你知死吗?”

    他的语气很认真,笑容依旧,但杀气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皇甫绍握紧了手中的刀,丝毫不避让直视李从璟的眼睛,沉声道:“这里是孟州,有我河阳军在此,难道你以为我在外面没留人?不用多久,我自有大军来援,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李从璟很认可的点了点头,很严肃的说道:“你说的确实在理,所以我不应该再耽搁了,应该立即取下你的人头。”

    说到这,李从璟往后退了一步,一挥手,“动手!”

    林英看到李从璟的动作,立即进身一刀劈向皇甫绍。

    要是一般人面对李从璟说翻脸就翻脸,可能会手足无措,但是皇甫绍不会,他一直在警惕着李从璟,包括李从璟身旁的林英——那厮一身煞气,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这会儿李从璟指令一下,林英就扑过来,皇甫绍立即挥刀迎上去。

    “青林,清道!”皇甫绍的刀挡住了林英的刀,他还不忘给身后的陈青林下指令,让他清道准备退路。

    但是皇甫绍虽然挡住了面前的刀,却有一把刀从背后插进了他的后心。

    皇甫绍艰难的回过身,就看到手中刀已送进自己身体的陈青林,正恶毒的盯着自己。

    李从璟摇摇头,叹息道:“我说动手,不是给我身后的人下令,是给你身后的人下令,你可明白?”

章二十 乱世是滋生野心的温床

    满楼的花团锦簇中,血溅如花,散落各处的断木碎纱,和尸体一样没有温度。皇甫绍艰难回头,盯着一刀给了他致命伤的陈青林,一字字问:“为,为什么?”

    他每说一个字,嘴里都要多涌出一口血。

    陈青林看着皇甫绍,目光里没有逃避,这意味着他没有愧疚,他也一字字回答:“大哥,是你说的,想赢,就去争;想得,就去拼。我不过也是不想仰你鼻息而活,想爬到一个更高的位置而已,乱世当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样做没什么错吧?其实我和你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权势,大哥,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他说得很认真,就像一个学生在回答先生的问题,甚至他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虔诚——对权势的虔诚。

    “你……”皇甫绍颤抖的手指着陈青林疯狂的脸,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说不出却又不甘心。

    他的确不甘心,精心谋划一场,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最终背叛自己的,是他最亲近的人。

    “大哥,你对我指手画脚随意使唤了这么多年,我为你鞍前马后服侍了你这么多年,今天我不过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罢了。”陈青林低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凝视着皇甫绍说道。

    这一刻,李从璟甚至从陈青林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深情,那绝对不是虚伪的东西,怎么看怎么真诚,陈青林继续道:“你我都是娘生爹养的,谁也不比谁金贵,谁也不必谁下贱,没道理我应该给你做奴做仆。刀子用的久了,也会伤着自己,这个道理,大哥你难道不懂吗?”

    “但你我好歹兄弟一场,你没完成的事业,就让我来替你完成好了。大哥,我送你先走一步了!”

    说完,陈青林猛然拔出横刀。

    热腾腾的血几乎还在冒着气,扑洒在陈青林脸上,让人再也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

    …………………

    蒹葭阁已经面目全非,一片狼藉。

    李从璟坐在楼梯上,让人去找了一壶酒来,一手酒杯一手酒壶,自酌自饮。桃夭夭坐在他身旁,捧着她自带的特制茶杯,默默喝着清水,散乱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

    一双长得让人嫉妒的美腿,在楼梯上伸直了叠放在一起,因为她总是短皮裤长皮靴,长腿的曲线暴露无遗,尤其是露出来的一片雪白大腿,总是磁石一般吸引着男人的目光。

    当然,也吸引着李从璟的目光。他甚至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瞧。

    “好看吗?”埋头喝水的桃夭夭,忽然扭过头问道。

    “当然。”李从璟很诚实很严肃的点头。

    “要不要我切下来送给你?”桃夭夭身上又冒出腾腾杀气。

    李从璟顿时受惊,惊异道:“那也太残忍了些吧!”

    “登徒子!”桃夭夭冷骂一声,撇过头去,装模作样不理人。

    李从璟嘿嘿一笑,桃夭夭忽然又扭过头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问道:“你先前问皇甫绍,要杀你的女人,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

    李从璟向来是个诚实胆大的人,尤其是在女人面前,任何时候都不会露怯,所以他十分肯定的回答了桃夭夭的问题,“确实问过。”

    “我是你的女人?”桃夭夭的身子稍微前倾,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如果你认为你这样就能吓倒我的话,那你就错了。”李从璟放下就被酒壶,很干净利落率先一把将横刀拔出,握在手里,这才回看桃夭夭,道:“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难道不是吗?”

    有什么东西瞬间攀升至顶点,就要爆炸。

    两只互不相让的小野兽,伏低身子龇牙咧嘴盯着对方,杀气在两人四周升腾。

    一旁,林英将赵象爻拉过来,不确定的低声问道:“他们俩会不会打起来?”

    赵象爻白了林英一眼,眼神就像看白痴一样,“你觉得大当家打得过军帅吗?”

    “打不过。”林英老老实实回话。

    “那就是了。”赵象爻老神在在道,“既然打不过,大当家怎么会真跟军帅打?”

    林英如梦初醒,伸出大拇指赞叹道:“有道理!”

    桃夭夭收起杀气,恢复坐姿,继续低头喝水,骂道:“无耻。”

    李从璟叹了口气,将酒杯酒壶捡起来,继续自酌自饮,边喝边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少小离家,聚众结寨,庇护一方百姓,这样的生活傻子都看得出来不乏厚重的过往。其实我一直没想通,你怎么会愿意跟着我这个官军闯荡,为我做事。但你既然愿意做这个选择,实话说我很庆幸,所以我也很尊重你。”

    说到这,李从璟顿了顿,看着桃夭夭的极美的侧脸认真道:“如果说我方才的话,让你感到不愉快,那么我郑重向你道歉。但不得不说,开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顺口,其实没太多别的意思。不过你应该知道,男人最不能忍受美人相激,美人的激励往往也是男人发力的源泉。”

    李从璟说完,摆出一副笑脸,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桃夭夭原谅他的准备。但等了好一会儿,桃夭夭别说答话,动都没动。

    这让李从璟有些尴尬。

    “登徒子。”好半响,桃夭夭低声骂了一句,头偏移的角度更多了,几乎将后脑勺甩给李从璟。

    李从璟怔了怔,实在是不知桃夭夭怎么还要骂他。

    长发遮住了桃夭夭的脸,也遮住了她的表情,李从璟没看到,桃夭夭瞥向一边的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柔和娇美的笑意,略带羞涩。

    两人都不说话了,陈青林趁机过来向李从璟抱了一拳,恭恭敬敬请示道:“军帅,末将现在回去军营,召集全军投靠大唐,军帅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李从璟哈哈站起身,倒了一杯酒递给陈青林,在对方一副受宠若惊模样喝过之后,他道:“陈将军办事,本帅自然是放心的,我让林英跟你同去,我们已经联络好了城外的百战军,你们即刻打开城门,让大军入城。”

    陈青林唱了个诺,和林英双双抱拳离去。

    陈青林离开之后,桃夭夭忍不住问道:“你是何时策反了陈青林?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个人的?”

    在这次军情处的行动中,失误便在于对皇甫绍的把握,而让陈青林代替皇甫绍,领河阳军投诚,无疑是弥补这个失误的关键,一举扭转了局面,桃夭夭不能不好奇。

    “谋孟州城是你们军情处的手笔,陈青林的一切信息都在你们手里握着,我来之后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李从璟随口答道。

    事实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其实这都是莫离的手笔,他最先窥破了军情处此行的漏洞,这才暗地里埋下了铺垫,李从璟来孟州之后,不过是启用了陈青林这个伏笔。按照莫离的说法,这回军情处行动有失误,经验教训要给,但行动也是必须要成功的。

    桃夭夭“嗯”了一声,默默低下头。

    李从璟能体会桃夭夭心中的感受,正想宽慰几句,有人来报,孟州衙门来人了。

    蒹葭阁这里发生了火拼,孟州衙门要是不来人,那才是奇事。来的人不是寻常官差,领头的是刺史李有财本人。李有财身旁,跟着一身鲜红衣裳的第五姑娘。

    一行人进了门,第五姑娘首先看到了李从璟,她狡黠而又纯澈的眼眸里立即放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流光溢彩,笑嘻嘻往李从璟这边跑过来,娇小玲珑的身子风一般穿过大堂的时候,像一只跳动的火焰小狐狸。

    “军情处第五,见过军帅!”第五姑娘在李从璟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小模样要多庄重有多庄重,又笑眯眯看向桃夭夭,“见过桃姐姐。”

    第五姑娘无疑已经日趋成熟,无论是行事还是思维,但李从璟瞧见她的模样,却像看到了一颗彩纸包装的糖果,很甜,他笑道:“听说你这回的任务是策反孟州刺史,结果如何?”

    “就在那里,那个老头子就是孟州刺史,我把他带来了!”第五姑娘一指正站在大厅中的李有财,“不辱使命哦!”

    说完仰着红扑扑的小脸期待的看着李从璟,那神情俨然是等他表扬。

    “做得不错,回去好好奖赏你。”李从璟哈哈大笑。

    第五姑娘握起小拳头,小眼睛笑成月芽儿,雀跃道:“那是肯定要的!”

    李有财默默站在大厅中央,没人能知道此时他心中的感受,他几乎是目瞪口呆看完第五姑娘炫耀成绩的整个过程,在心里不停问自己:这个乖宝宝真的是在我府上,让我无力反抗的那个妖孽吗?

    李有财走上前,拱手行礼,“下官李有财,见过军帅。”

    “先生不必拘礼,随意坐。”李从璟伸手随意一指,“往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不用生分。”

    李有财暗暗点头,心说这位百战军军帅虽然果如传闻中一样年轻,但举止还是颇有礼节,没有寻常得势年轻人的骄傲与盛气凌人,想到这,李有财上前两步,正准备坐下来与李从璟好好谈谈,眼神忽然怪异起来,因为他发现李从璟随手一指的地方,是楼梯。

    作为一个读书人,作为一个文官,作为一州刺史,真的要不顾斯文去坐楼梯?

    李有财心中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乖乖走过去坐下了。

    眼见李有财坦然坐在楼梯上,李从璟微微眯起的双眼,才松开了。

    这个李有财,可用。

章二十一 都是我的东西

    “军情处这样的机构,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其威能,实在是巨大。寻常将帅,能对敌方城池有所了解就不错了,哪里能做到如军帅这般,对敌情了如指掌,对敌将清楚如见自家人,这手笔,惊天动地。”李有财坐下后,首先开口。

    “斥候是军队的眼睛,我不过是将斥候的作用扩大了些,先生谬赞了。”李从璟打量着李有财,谦虚道。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军帅以军情处数十人,利用河阳军内部矛盾与争斗,分化瓦解孟州守军实力,不费一兵一卒,而将孟州纳入囊中,将‘谋战’之道发挥的淋漓尽致,下官实在是佩服之至。”初次见面,又是降臣,李有财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

    李从璟给李有财递过去一杯酒,淡然笑道:“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城为上,破城次之。打仗就要死人,古往今来,未闻战场之胜,有不死人者,多少而已。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虽是用兵固有之理,然作为将帅,如此战法却非良战之法。”

    “孟州,若用百战军攻城,以百战军之战力,旦夕可下,然修橹轒輼,具器械,徒耗物力财力,攻城而蚁附,将士死伤三分之一而拔城,军之祸。是以百战不殆,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

    “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古今良将皆知此理,却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哪怕是一场战争?”李有财接过李从璟的酒一口喝下,话一出口流露出一股书生式的怅然,“打仗就要死人,然而将帅们总说慈不掌兵,他们口中的打仗就要死人,却是为他们无能谋划出更好的战法、为他们只会指挥将士*寻找借口,今日得见军帅,方知何为为将者的仁慈。”

    李从璟见李有财评点军将军争,虽然有些道理,但仍旧不失为书生之见,有些想发笑,忍着没笑出来打击这位年纪已经不小的文官。

    穿越以来,李从璟从他所见的书生文官中,都看到了一股古代书生特有气质,无论是莫离、卫行明卫道父子、王不器,还是眼前的李有财,都有那种气质。

    他们怀古伤今,他们胸中有百姓有天下,他们仁爱而且想要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他们对这片土地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沉的爱,虽然他们不一定做到了多少,可能迂腐,可能迷失,可能堕落,可能一辈子也只是将这些东西埋在心里,这些东西虚无缥缈不可琢磨,甚至看不见摸不着,永远无法实现,但作为一个群体,他们始终没有丢弃,而后在一言一行中不自觉表露出来。

    这些书生气,大概源于他们自小所受的圣人教诲,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仁爱四方;他们不忍见百姓受苦,不忍见生民涂炭,总有一个世界大同的梦想,也因此李有财才会有这番言论。

    书生气,书生气,到底什么是书生气?什么又是古人的书生气?

    李从璟不由得想到,当后世的人在批判古代的书生文官的时候,他们到底在批判什么?他们可否知道他们在批判什么?

    “书生治国,自古如此,并非没有道理,武人安邦,打下整片江山之后,还得将江山交给文官治理,文官比武将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他们凭什么治理江山?”李从璟默默的想,“大概,其中便有一个缘由,是那股气吧,那股书生气。北方游牧民族彪悍敢战,甚至能攻灭中原之国,但他们的文明呢?中华文明,为何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断送,是不是有这股气?”

    李从璟陷入自我沉思,半天没理李有财,李有财等了半响,直到所有人都看着低头沉默的李从璟,他不得不提醒道:“军帅,下官说得可在理?”

    李从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心中自嘲:自己怎么一不小心陷入意识流了……

    “为将者的仁慈……不敢当先生之赞。”李从璟驱散萦绕心头的思绪,微笑回应,“战场形势千万种,能用谋者十之一二,战争的胜利,说到底还是尸骨堆出来的。”

    李有财怔了怔,寻思着道:“便是如此,但军帅没有让孟州经历战火,岂不是功劳?”

    李从璟洒然一笑站起身,拍拍屁股,认真的问李有财:“你知道为何我不用大军打孟州么?诚然,不用大军攻城,损失可小上不少,用军情处谋城,也是上策,但这是果,不是因。”

    “因,是什么?”李有财下意识的问。

    李从璟迈步前行,在李有财面前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因为孟州,一定会是我的啊!”

    在李有财疑惑的目光中,李从璟不无得意道:“追根到底,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夺人夺粮夺地盘。夺来做什么?夺来用,用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既然如此,你可见过有那个家主,会闲着没事用自己的刀,打砸自家的财物?没有。因为家里损失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家主的损失。孟州也是如此,既然它一定会是我的东西,那我为何要给他造成损伤?”

    “一件完整的家具,一个毫发无伤的孟州,才能立即拿来用啊!”

    望着李从璟潇洒出门的背影,李有财呆愣无言。他以为他有些了解这位年轻的军帅了,但是现在,他发现他一点儿也不能跟上这个年轻人的思维。

    怪异而新奇的思维……霸道的思维!

    …………………………

    戴思远很恼火。

    不仅恼火,而且憋屈,烦闷。甚至说,一切表达情绪的负面词语,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他的恼火并不出奇,任何一个人,在经历了戴思远的这几日的事情之后,恐怕都会跟他一样恼火。

    渡过黄河之后,为了给北上大军清理道路,也为了回击李从璟,戴思远以精锐偏师,火速进军,奇袭阳坝和简山寨。大军到了阳坝之后,碰到了李从璟唱出的空城计。

    这本没有什么,在戴思远的处理下,偏师杀退夜袭唐军,取得胜利。至此,戴思远仍然是骄傲的,因为李从璟的计谋没有得逞。

    但变化就发生在攻打简山寨的时候。五千精锐,攻一座小小军寨,两日都没攻下。之后瞧着总算要攻下来了,大军主力传来消息,一万二的大军,被李从璟拦道夜袭,以未知兵力击溃。

    最后逃出生天的,仅仅三千余人。

    主力军败,后果如何可想而知。戴思远领偏师奇袭,就是为大军开道,好叫怀州之前无险可守,大军可以直捣黄龙,攻打怀州城。现在,大军没了,偏师的行动就成了一个笑话。

    但戴思远没有自乱阵脚,他指挥偏师猛攻简山寨——无论如何,大军前行的道路必须清理,如若不然,那就是承认自己的行动已经失败。

    在戴思远亲自上阵的前提下,简山寨攻破。

    随即,在留下部分兵力驻守之后,戴思远领偏师主力,赶往孟州。

    一路上,戴思远派出大量游骑,收拢溃兵。

    当日溃散的大军后军六千人,有近三千人脱离大队,戴思远一路前行,竟然被他一路收拢了个七七八八。在到孟州之前,戴思远手里又有了八千余人。

    带着这八千余人,戴思远向孟州进发。

    原本戴思远是不打算借助河阳军力的,两三千的河阳军在两万大军面前,只能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戴思远认为攻克怀州,两万天威天武军足矣。但是现在,他手里只剩下八千人,那么近三千的河阳军,就有雪中送炭之效了。

    “待汇合了河阳军,再在孟州征发几千民夫青壮,加以简训,短日之内仍然可有两万大军。经过几场大战,李从璟虽胜,但也必然也付出了代价,他军力本就不多,百战军本部只三千人,怀州和河阳军降军虽然被他收编,但忠诚度能有几何?打打顺风仗还行,而一旦我率大军攻怀州,假以时日,这些人未必不会有其他心思,到时候我稍加策反,说不定可收奇效。”

    一路上,戴思远都在思量如何反败为胜,他很清楚,李从璟最大的短板,就在兵力不足。

    “待到了孟州,首先应当以偏师切断怀州与泽潞二州联系,让李从璟的援军无法来救。到时候,我大军围城,李从璟必败无疑。”戴思远合计着,“就算李从璟招募了新军,我短时间内不能攻克,大不了向朝廷救援,只要围困了怀州,李从璟插翅难逃。”

    想到这,戴思远心头的阴霾逐渐淡去。

    戴思远回头看了一眼大军,八千人的队伍士气低落,尽是颓败之气,早没了刚出征时的锋锐。

    “这可不行,士气如此,怎能再战?”戴思远觉得必须先解决士气问题,其实这问题也不难,到了孟州,有了落脚的地方和依托,慢慢就能恢复,但他觉得此时他还是应该做些什么。

    “都打起精神来,这场战争现在还未到分胜负的时候!”戴思远让亲兵大喊传达他的话,“李从璟虽然小胜两场,但我大军精锐主力仍在,这且不说,攻怀州路上最大的障碍,阳坝和简山寨已在我大军之手,这是李从璟的大败,也是我大军的胜利!”

    戴思远继续道:“孟州有河阳军五千,只要你我进城,汇合了河阳军,再召集数万精壮男子,稍加训练,他日就能以十倍于李从璟的兵力,攻打怀州!到时候,李从璟必败无疑!而我等,仍然是此番出征的功臣,军功唾手可得!”

    “总之,成败未到,立时不可知!”戴思远总结道,“大梁必胜!”

    八千将士士气稍稍振作,齐声大喊了几声“大梁必胜”,满怀希望的向孟州城进发了。

章二十二 战必求利

    大军早已派出斥候与孟州取得联系,并且联络从未中断过,这让戴思远稍稍安心,一路前行,孟州终于出现在视野之内。

    巍峨雄城,静若处子,城池一片安详,没有经历战火的孟州,无疑干净得很。

    戴思远领大军停在城外。须臾,孟州刺史李有财出现在城头,与戴思远打了照面,河阳军指挥使陈青林出城,与戴思远亲自做了交接,形式上的事情走过一遍之后,陈青林向戴思远抱拳:“请戴将军稍后,末将这就去打开城门。”

    “有劳陈将军。”戴思远回了一礼。

    陈青林打马进城,戴思远看了几眼城头和城门,心里有些不同的感概。作为中央军,难免比地方军心高气傲,打了胜仗之后到地方城池,和打了败仗之后到地方城池,心境绝对是不一样的。

    “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城!”陈青林进城之后,回到城墙上,下达指令。

    “进城!”戴思远领着他好不容易收拢的八千将士,开进孟州。

    作为一个州城,孟州的城防标准无疑是上档次的,戴思远的大军进门之后,首先进入瓮城。所谓瓮城,城门外以凸出状修建的小城,效果不仅仅是给城池加了两道城门这么简单,总而言之可以明显提高守军应对敌军破门而入的能力。

    出于防御需要,瓮城城门和主城城门不在一条直线上,且主城门看起来会有几个,但只有一个是真的。战时各门紧闭,攻城军队不知情的情况下很难知道那个是真的,攻打就要分力费力。

    戴思远进瓮城之后,面前的主城门是开着的。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大军进城也很有序,戴思远还在想进城之后扩军练军的详细方案。

    “戴将军,久违了!”

    这时,城墙上出现了一个年轻将军,笑眯眯的对着戴思远喊了一声,戴思远闻言抬头。跟他打招呼的年轻将军他并不认识,但他还是停下了马,问道:“足下认得戴某?”

    女墙很高,年轻将军只露出胸口往上的部分,但戴思远还是认出对方的明光甲。明光甲,到此时,已是将者之甲,寻常军士穿不上的。所以戴思远才颇为客气。

    城墙上的年轻将军轻轻笑了笑,道:“戴将军大名,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未曾得见,本以为潭水河边会有一晤,不曾想戴将军亲率偏师去了阳坝,让某颇为遗憾。还好,今日终于有缘得见。戴将军是梁军名将,仰慕已久,可否赏脸上来喝杯茶?”

    戴思远心中禁不住疑惑,他敏锐的觉得有些不妙,大声问:“将军何人?”

    年轻将军哈哈大笑,看着戴思远的目光有些戏谑,“看来戴将军也还不认识在下,这也难怪,戴将军征战繁忙,打完阳坝打简山寨……我,就是戴将军此行对手,百战军李从璟。”

    “李从璟?”戴思远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如果换个场合,他一定以为对方在跟他开玩笑。

    不是他白痴,戴思远如何能想到眼前的人会是李从璟?他若是能想到,那才叫不正常。毕竟这件事,站在戴思远的角度去看,太没道理了些。

    他的斥候确实联络到了孟州,但无论是李从璟到孟州前,还是到孟州后,无论是皇甫绍,还是陈青林,都会指使河阳军对他的斥候说孟州无恙。

    “戴将军已入我瓮,却不识得我这个摆瓮人,着实遗憾。不过,这也无妨,今日你走不掉了!”李从璟摇了摇头。

    随着李从璟一句话,四面城墙上,无数弓箭手露出身影,数不清的利箭在弦,对准了瓮城中的戴思远,主城门在这一刻轰然关闭,就像小娘子脱下的裤子又给穿上,让戴思远心里闷到了极点。

    “有埋伏!”

    “保护军帅!”

    “撤退!”

    “军帅快走……”

    戴思远身边的亲卫,立即大喊,进入瓮城的大军,闻风而动,慌忙转身往外赶,顿时乱作一团。

    “放!”城头上早已准备好的蒙三,拔出横刀大喝一声。

    万箭齐发。

    天威天武军顿时死伤一片,他们中的许多普通士卒还没弄明白,为何孟州守军会对他们发难,就丢了性命受了伤,再也爬不起来。天威天武军惶恐而迷茫的往外逃跑,和正在进城的后军撞在一起,顿时堵塞了通道。

    “李从璟!”戴思远在马背上拔出横刀,指着李从璟悲声大吼,“无耻小儿!老夫与你拼了!”

    高高站在城墙上的李从璟撇撇嘴,为自己辩驳:“我哪里无耻了?”

    说着,指着戴思远,道:“给我瞄准他射,射死他,别让他跑了!”

    李从璟的安排没有错,他要杀戴思远的决心也很坚定,虽然戴思远也确实中了箭,但他还是逃脱了。他的亲卫拼死救下了他,为他挡了不少箭,把命留在了瓮城。

    天威天武军到底不是杂牌军队,最初的慌乱之后,立即恢复了秩序,虽然是逃跑的秩序。但逃跑要有秩序,有时候可比进攻有秩序还难。

    瓮城中丢下一地尸首。

    天威天武军慌忙逃出城去,戴思远本身也受伤。如此大好机会,李从璟自然不会放过,下令蒙三带百战军一部和河阳军一部追击。

    百战军追出去三十里,斩杀不少,但追出城的人毕竟不太多,戴思远也确实有些本事,跑出去三十里之后,碰到一处广袤平地,竟然稳住阵脚,调度大军摆开了防御阵型,让蒙三再无法前进一步。

    按照李从璟事先布置的见好就收的原则,蒙三回撤。

    蒙三回撤之后,稳住阵脚的戴思远,竟然带着大军又杀了回来。

    李从璟看着戴思远在城外列阵,嘴角抽了抽,心道这厮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瓮城之伏,加上蒙三追击,少说也给戴思远带去了过千伤亡,这厮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回来叫阵。

    戴思远连肩头的箭头都没有拔出来,就在城外指着李从璟破口大骂,

    “李从璟,你这无耻小儿,可敢出来与你戴爷爷一战?”戴思远悲愤异常,状若疯癫,“李从璟,你这阴险小人,莫非只能使些阴谋诡计,不敢与某正面一战?来啊,李从璟,戴某人头在此,你有种就来取!”

    怪不得他如此,戴思远虽然前期受挫,但本以为只要到了孟州,就能积蓄力量再战,如今孟州已落入李从璟之手,戴思远再无地方休养生息、重振旗鼓,此次北伐就算是败了,这让他如何能不怒火攻心?

    左思右想,人算天算,没算到李从璟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拿下孟州,这简直没有道理。

    李从璟本来兵力就在劣势,不到天威天武军一半,奇袭击败天威天武军主力也就罢了,竟然还不留痕迹夺下孟州,简直耸人听闻,简直天理难容。如此用兵,鬼斧神工,难说会震惊天下,而戴思远,一代名将,偏偏就成了李从璟成名的陪衬和垫脚石,这让一直以来都是让别人给自己做垫脚石的戴思远,如何能接受如此大败,如此耻辱?

    戴思远不能不怒,不能不求一战。

    城墙上,李从璟神色淡然,但戴思远的怒骂越来越离谱,越来越难以入耳。李从璟寻思了一下,准备出城了。

    “戴思远已经疯了,军帅何必与这种人计较?犯不着理他,我孟州城防坚固,又有百战军和河阳军六千守军,戴思远断无攻城之理,他无计可施,骂完自会回去。”刺史李有财在一旁宽慰李从璟,“此战军帅已经大胜,他日必定名动天下,戴思远败军之将,万人唾弃,回梁也讨不着好了。”

    李从璟呵呵一笑,有趣的看了李有财一眼,“先生是觉着我打不过他?”

    “军帅这是哪里话,军帅智勇无双,区区一个戴思远,反手可杀之!”李有财一脸正色,慷慨激昂。

    “那先生为何劝我莫要出战?”李从璟又问。

    李有财一怔,“这……”

    李有财心道:戴思远已败,杀不杀他区别多大?若是大军出城迎战,兵力不占优势,胜也是惨胜,何必给大军平添伤亡呢?再者孟州和河阳军新投大唐,不是应该求稳吗?逞一时之勇,实在是没有必要。

    当然,这些话李有财是不会说出口的,说出来就是非议李从璟,他现在还没那个资格。

    但李有财毕竟投了大唐,投了大唐就是投了李从璟,日后还要跟着李从璟混,所以他希望李从璟混得好一些,不要犯错,他也就能跟着混得好一些。李有财将目光投向李从璟身边的人,希望他们能劝劝李从璟。

    但这些人,无论是军中-将领,还是军情处统领,俱无劝诫李从璟的意思,反而一脸理所当然,很赞同李从璟的主意。

    李有财心头一凉,暗道本以为李从璟堪称智者,麾下部属也是些有本事的,没想到,在这样的是非面前,竟然是都分不清利害。这些人,对李从璟唯命是从,不加质疑,就算李从璟再厉害,还能不犯错?

    完了。李有财心想,将帅刚愎自用,下属谄媚无主见,这样的队伍,如能能走得长远?

    李有财心有戚戚然,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投靠李从璟的选择是否正确。

    “大军集结,出城迎战。”两个时辰之后,李从璟下令出城。

    眼看着李从璟带领一帮将领下了城墙,李有财心头苦闷,知道大势再无可更改,不由得叹了口气。

    “刺史大人是否觉得,军帅出城迎战没有必要?”桃夭夭淡淡瞥了李有财一眼,樱桃小嘴依旧咬着水杯里的竹管,慢慢喝着清水。

    李有财大喜,心道这总算还有个明白人,但话他却不会坦白说,而是道:“军帅英明,自然知道如何决断。”

    桃夭夭轻笑一声,竟然点头道:“如此想,你就对了。”

    “……”李有财觉得自己真是瞎了,才会觉得眼前有明白人。

    似乎是知道李有财心中的不以为然,桃夭夭主动开口道:“刺史若是觉得军帅此举鲁莽,是逞一时之勇,有害无利,这也不怪刺史。刺史才接触军帅,对军帅不了解也是正常的,若是你跟军帅日子久了,就会知道,军帅从不干没好处的事。在这一点上,他比商人还要算得清楚。”

    李有财愣了愣,问道:“此战,利在何处?”

    桃夭夭抬手指向城外,问李有财:“你看到了什么?”

    李有财顺着桃夭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想了半响没想明白,试探着道:“梁军?”

    桃夭夭露出笑意,“对了。”

章二十三 你怎会懂我(第二更)

    一支军队在官道上,自北而南急速奔驰,步兵居中,骑兵护卫两翼。

    步军人数约莫五千左右,着锁子甲,一部配横刀,一部配长枪,背负弓箭者的比例达到十之五六。这些军士年龄不一,但俱都在十八到三十五岁之间,所以一张张面孔看起来极有朝气,不仅如此,每个军士眼中都闪烁着火热的光。

    若是有军中宿将在此,一眼便能看出,这些步卒都是新练士卒。因为他们身上只有锐气,而没有杀气。

    大军没有带辎重,无论是步卒还是骑兵,都背负粮带和水囊。

    这一切似乎都在彰显着,这支军队是去进行一场一次性的征战,因为只有一次性的征战,战斗明确,才能知道不用辎重,不需要补给。

    领头的将领策马而行,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容刚毅,有着典型军人固有的冷酷与沉默,无论是从身材还是从举止来看,这人就是一柄方方正正的长刀。

    “传令:大军就地休息!”领军的中年汉子是彭祖山,他蓦地抬起手,向传令兵下令。

    须臾,五千人的步卒大军放缓奔跑的速度,在官道上停下来,长长的队伍顺着官道甩了一个大弯,站定之后,在将领的喝令下,五千人席地而坐。

    “将令:两刻时间,大军用餐!”传令兵策马来回奔跑,“需如厕者,离官道三十步就地解决!”

    以这样的队形休整,无疑是不合常规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防御性,违背了大军行则为阵、止则为营的准则,但无论是五千步卒,还是两翼骑兵,都没有人对这条将令提出质疑。

    因为有人能预警周围百十里之内的敌军。

    彭祖山就坐在马旁的地上,屁股下就是黄土,没有半分尊贵样子。

    “还有多远路程?”旁边的骑兵将领问,这位将领很年轻,但稚气未退尽的脸上,却已尽是沙场气,一双深邃的眸子,平常人若是与之对视,都会不寒而栗。

    “五十里。”彭祖山道,一手肉干一手清水吃喝。

    年轻将领点头“嗯”了一声,没再多话。

    “郭将军很心急?”彭祖山随口问道。

    “说不上心急,不过就是很担心军帅,毕竟他手里只有三千人。”郭威道,看了身后大军一眼,低声问:“彭将军,五千新卒训练只半月,能胜任此行任务么?”

    彭祖山看了郭威一眼,不乐意道:“本将练兵,三日可战,何况半月?往日随老将军征战时,多得是青壮入伍后只来得及编卒伍,就拉上战场的,照样打胜仗!”

    郭威自然不知道乱世迅速成军的方法,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立即向彭祖山致歉。

    彭祖山摆摆手,并不太介意,“李绍城将军带降卒回怀州,还要坐镇后方,已是无法分兵,本将这五千新卒,能打得打,不能打也得打!”

    郭威点点头,由衷道:“军帅和别驾的一招鬼斧十手,环环相扣,真是使得漂亮,这已经是第几手了?”

    “鬼记得!”

    ……………………………………

    戴思远自己骂累之后,便退下去歇息,而让他的亲卫一起去骂,几十人立马孟州城外,指着孟州城头,骂声此起彼伏,倒也堪称一副景象。

    终于,城门洞开。

    百战军河阳军一部开出城门,依次在城外列阵。旗帜舒展,兵甲森森,气氛肃杀。

    大阵列好之后,从中间分开一条道,李从璟策马从通道中缓缓行出,在大阵前勒住战马,遥遥望向对面梁军军阵前的戴思远。

    戴思远早已经按捺不住,看到李从璟现身,立即持节踏马而出,看样子是有话要跟李从璟说,李从璟也不矫情,同样持节策马离开军阵。

    两人各带一名亲卫,离开身后的千人军阵,在阵前广阔的地面上相向而行,最终在相聚十来步的地方各自停下,虎视眈眈盯着对方。

    李从璟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向戴思远抱拳,道:“戴将军持节来与李某会面,莫不是惦记着方才李某邀请戴将军喝的那杯茶?”

    “李从璟,你休得猖狂!”戴思远冷哼一声,怒气虽然仍然极为深重,但骂了两个时辰,他也渐渐冷静下来,“你有种出来与戴某阵战,总算还有些胆子。在此之前,戴某有话问你,你且如实答来!”

    李从璟也不计较戴思远的咄咄逼人,作为胜利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大度一些,所以他微笑道:“戴将军有话只管问,李某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从璟脸上属于胜者特有的笑容让戴思远极为不舒服,不过在与李从璟决战之前,戴思远有些问题必须弄清楚,然后才能决定战与不战,他虽然败了,但并非没经历过军败的人,还不至于要死要活,一定要拼掉身后几千人才肯罢休,这时便问道:“你先在阳坝、简山寨布下重重埋伏,牵制我精锐偏师,我且问你,你如何能知道我会派兵突袭这两地?”

    李从璟脸上露出原来是这么件小事的表情,笑着道:“戴将军用兵向来以诡诈闻名,不按常理出牌,时能出人意料,让人防不胜防,这确实是事实。但戴将军岂不知,诡道走得多了,人家都知道了,也就成了常道?”

    戴思远怔了怔,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

    李从璟继续道:“这就像一个人很聪明很狡猾,但是大家都知道他聪明、狡猾,那他还是真的聪明吗?显然已经不是了。只有大家都以为不狡猾很朴实的人,才是真正的狡猾。因为说到底,狡猾的目的,是骗人。已经骗不了人的狡猾,还叫狡猾吗?”

    “所以,戴将军,你真该试试走正道的。”李从璟真诚道,“若是你这回堂堂正正进军,一步步稳扎稳打攻下阳坝、简山寨,以你两万人的兵力,其实费不了太大力气,而李某想要偷袭,也是难上加难。可惜,人总是被自己固有的习惯左右,难以打破常规。”

    李从璟话说得真诚,但听在戴思远耳中,就不是那么一番滋味了,他瞪大眼恼羞成怒道:“戴某少年从军,至今已经三十年,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什么教训老夫,也敢教老夫怎么打仗?!”

    李从璟本不想太嚣张,毕竟他是一个谦逊的人,但他也有自己的脾气,哪个年轻人喜欢被人倚老卖老骂作乳臭未干?所以他悠悠问道:“那么从军已经三十年,杀人无数的戴将军,这一仗你打赢了吗?”

    戴思远顿时噎住,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下心境,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此行来试探李从璟的目的,李从璟却又自顾自道:“打输了还这么牛气,我还以为你赢了呢。”

    戴思远脸黑如碳,他沉声道:“李从璟,短短一个月,你真以为你已经完全掌控了梁军降卒,你真能保证他们不会临阵回归大梁?”

    李从璟撇撇嘴,不屑一顾道:“我给他们分了田,分了房,分了钱,待遇比在大梁那里好得多,他们为何要叛我?你真以为我白痴,会被你一句话唬住?”

    “再者,”李从璟说到这,故意顿了顿,“他们就算要临阵易帜,也只会投向赢家,他们又不傻,凭什么要倒向你这个败军之将?”

    李从璟的话恶毒,但戴思远已经不生气了,他这会儿已是出离了愤怒,只是恶狠狠道:“李从璟,你真以为你已经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已经赢了戴某?”

    他本以为李从璟会说是,最不济也会辩论,但没想到李从璟一脸好奇的看着他,问道:“戴将军,我为何要赢你?”

    “……”戴思远皱紧眉头,“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李从璟摊开手,很认真道,“戴将军,看来你虽然从军三十年,但还没弄明白战争的根本是什么。战争,战争,争什么?当然不是争胜负那么简单。我打赢你,能有什么收获,得到一个胜利的虚名,得到皇帝的赏赐?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在这场战争中,我的目的是将孟州纳入囊中,孟州,才是我真正要争到手的东西,得了孟州,我的实力才能增长,才算是给自家添了一个大件儿。”李从璟睥睨着戴思远,“至于赢不赢你,我是真的不感兴趣啊!”

    听了李从璟这话,戴思远胸口一闷,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

    “不想赢的人赢了,不仅赢了,还得到大把好处;想赢的人没赢,不仅没赢,还要获罪。这世道太无常,简直混不下去。”戴思远身边的亲卫默默想道。

    “李从璟!”戴思远指着李从璟,事到如今,他已不想多言,大喝道:“可敢一战?”

    李从璟嘴角扯了扯,“有何不敢?”

    说完这句话,两人同时调转马头,回向自己的军队。

    转身的时候,李从璟没看到戴思远嘴角的笑意。

    戴思远心道:李从璟啊李从璟,与你阵前说话,不过是试探你想不想打这一仗罢了,你还真以为我被你激怒了?被你阴了好几手,老夫岂能不防备。

    不确定你对这一仗是不是有后手,我怎么敢打?看来老夫高看你了,你也不过是个得意就忘形的家伙,老夫故意在你面前示弱,你就真以为老夫一言一行已尽在你掌控之中。到底是年轻人啊,年轻人,太容易骄傲,总会做错事。

    背道而驰的时候,戴思远也没看到李从璟嘴角的笑意。

    李从璟心道:戴思远啊戴思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阵前与我说话别有用心?没有目的,你跟我废什么话。

    你以为你已经看清了我,你以为你不会再被我阴了,你以为我年轻气盛不把你放在眼里,连言语都骄傲甚至毒辣得很,但你怎知你被我阴了一次,就要被我阴一辈子?你已经老了,老了不回去好好养老,出来注定只能被年轻人踩啊。

    但关键是,老子活了两辈子啊,你怎么会懂我?

章二十四 父子的战争(第三更)

    距离怀州两百里之遥的东北方向,官道上一支甲胄鲜明的唐军正在赶路。说赶路实在是太抬举他们了,因为他们的速度着实不敢恭维,依照如此脚程,若能日行三十里,已是奇迹。

    从装备上可以看出,这支军队绝不是护卫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来巡查地方的,若是用作护卫,只怕是当今大唐天子李存勖出行,才用得着这么多人作为仪仗,但明显李存勖现在不会出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军旗上飘扬着两个大字,那是这支军队的军号——捧日。

    见军知将,如今统率大唐捧日军的将领,便是之前的魏博节度使。大唐整编魏博军之后,将原来的河东军化作几部,各自汇编补充进大唐六军和侍卫亲军,而这支捧日军便是以原魏博军为主体的军队。

    “军帅,咱们如此行军,动作是否太慢了些?”马队前列,一名中年将领对身边的人说道。

    “你若是着急,大可自己先去怀州救援李从璟,本帅绝不拦着你。”说话的是一名白胡子将军,这位将军年纪颇大,但精神奕奕,全无老态龙钟之态。他便是新任捧日军主将,原魏博节度使,吴靖忠。

    “大哥说笑了,你知道我并非此意。”先前说话的中年将领这时讪笑道,他叫吴靖义,是吴靖忠族弟,打小在魏博军任职,“戴思远发兵两万攻打怀州,李从璟向陛下救援,你我毕竟是奉皇命来支援,若是有意在途中拖延时间,导致贻误战机,而怀州被破,可就麻烦了。李从璟固然死不足惜,但要是有心人为此参劾大哥,终究不是一桩美事。”

    吴靖忠呵呵冷笑一声,不无酸意道:“你太小瞧李从璟了,他可没你想得那么没用,纵然戴思远发兵两万围困怀州,李从璟坚持个十天八天还是没问题的。”

    吴靖义仔细揣摩着吴靖忠的话,不由得眼前一亮,道:“大哥是想在怀州将破未破之际,再发力击溃戴思远?此计甚妙啊!不仅借戴思远之手消耗了百战军军力,让李从璟实力大减,同时也借李从璟之手消耗了戴思远,到时候我大军一出,必可一击破敌。此乃一箭双雕之计!”

    “现在,你还着急进军么?”吴靖忠淡淡一笑,从容自信之色显露无疑,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不着急,不着急。”吴靖义嘿嘿直笑,“李从璟这小子仗着陛下恩宠,从一露面就没少跟我等为难,且不说斩杀何冲,在淇门时更是让我等下不来台,这回落在我们手里,是时候给他一些教训了!”

    吴靖忠不置可否,淡淡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拖着行军速度也不是个事,容易给人口实,看来得找个合适的拖延借口才是。”

    吴靖义挖空心思想了半天,试探着问道:“要不借口山匪挡道?”

    “天杀的山匪,才敢挡我大军的道!”吴靖忠没好气的骂道,突然想起什么,灵机一动,“听说李从璟在淇门补充百战军兵员时,有招安过两股山贼?”

    “的确有这么回事,一个叫神仙山,另一个是梁子山,而且李从璟对这两股山贼还不错。”吴靖义道。

    “那就说这两地的山贼余孽作恶周边,杀人越货,引得百姓生灵涂炭,我大军碰到大批逃难乡民,不得不管,只得挥师先杀贼,再进军怀州。”吴靖忠嘴角流露出一丝阴险的笑意。

    “高啊,实在是高!”吴靖义大声赞叹,“大哥,你这又是一箭双雕之计啊,不仅脱去我大军进军缓慢的口实,而且还能动摇李从璟的军心,实在是高!”

    吴靖忠摸着下巴上的白胡须,淡淡的笑容无比高深莫测。

    ………………………

    此时,距离怀州千里之遥的东方。

    大雨磅礴。

    天色已晚,黄河两岸笼罩在夜雨中,莫说看清河对岸,便是连河中是个什么情况都已经看不清了。

    急速推进的五千大军到了河滨,却突然慢下来,挤在河畔。

    雨帘中,李嗣源催马带着几骑赶上前,挥动马鞭问河滨的将士,“为何在此滞留,赶紧渡河!”

    李从珂从人群中奔出来,跑到李嗣源面前,大声喊道:“军帅,天色已晚,又是夜雨绵绵,将士们不愿再往前走了,请求在河滨扎营,明日再渡河!”

    “荒唐!”李嗣源怒喝,“此番奇袭郓州,重在兵贵神速,如何能因为大雨便不前行?”

    原来,不久前梁朝郓州守将卢顺到兴唐府投靠大唐,说是郓州梁军都驻扎在河上,郓州城守军空虚,并且向李存勖献上奇袭郓州的计策。

    刚登上帝位的李存勖自然意动,大唐新立,急需一场大胜和开疆扩土,来向天下展示大唐的强盛和正统,但此事却遭到了包括中门使郭崇韬在内等人的极力反对。

    关键时候,是李嗣源大义凛然向李存勖请命,“我朝连年用兵,将士都已很是疲劳,如果不出奇制胜,大功何日告成?臣愿意独当此任,为朝廷扫灭敌寇!”

    李嗣源的请命,正和李存勖心意,于是这位年轻的帝王让李嗣源领五千兵马偷袭郓州。

    李嗣源主动要求攻打郓州,也是有苦衷在内。上一次大唐(晋)与梁朝在黄河边大战时,李嗣源曾兵败胡柳河,此番众臣皆言郓州不可打,他却想借此机会将功补过。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李嗣源怎肯在半路贻误战机?

    “雨太大了,义父,将士们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都想趁机歇息一阵。”李从珂将将士们的意思如实转达给李嗣源。

    “石敬瑭!”李嗣源将石敬瑭叫过来,对他喝令道:“雨夜渡河,才能无影无踪,你立即给我安排大军渡河,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是,军帅!”石敬瑭领了命令,随即安排人手摆好渡船,令大军列阵。

    将士们有抵触情绪,行动安排起来并不顺利。

    “石将军,将士们不愿渡河,得想个法子才行!”部将高行周对石敬瑭道,“不然便是能强行渡河,过河之后也无法按照预定计划行军了!”

    石敬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正着急如何完成李嗣源的军令,这下问高行周道:“你有什么办法?”

    高行周琢磨着说道:“将士们不愿渡河,行动迟缓,是因为劳累,是以必须要想个办法激励士气,驱散这股疲惫!”

    说完,高行周站到高处,安排亲卫和他一起向雨中的将士大喊:“眼下大雨连绵,路不好走,弟兄们想要休息,军帅能够理解。但这场大雨,何尝不是老天爷在帮助我等?如此大雨,郓州守军必然没有防备,我军正好出其不意,攻下此城!”

    说着,高行周又喊道:“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众将士闻言,精神振奋,于是大军开始有序渡河。

    五千将士渡过黄河,丝毫不作停留,直奔郓州。

    如是过了几个时辰,天未明,雨未小,而郓州已在大军眼前,朦胧中现出模糊的轮廓。

    在城外隐蔽集结完毕之后,李嗣源召集诸将,围在一起下达攻城任务,他环视众将领一眼,道:“大唐与伪梁鏖战数十年,连年有大胜,但却从未攻占过黄河以南任何一座城池,如今你我渡过黄河,就要为大唐打下第一座黄河以南的城池。郓州就在眼前,谁愿做先锋,攻上城头,为大军打开城门?”

    李从珂首先跳出来,拍着胸脯朗声道:“军帅,末将愿为先锋,为军帅打开郓州城门!”

    石敬瑭高行周等人不甘落后,纷纷请命,“愿为先锋!”

    李嗣源沉思片刻,看着李从珂道:“从珂,本帅令你为先锋,领军攻上城头,你可敢保证一举功成?”

    “若不能攻上城头,末将愿提头来见!”李从珂精神大振,慷慨保证道。

    “好,攻城!”

    李从珂向李嗣源一抱拳,轰然转身,召集部众,抬着云梯,离开大军阵营,趁着夜雨掩护,疾速奔向郓州城墙。

    一路潜行到了城下,竖起云梯,竟然还没有守军发现,李从珂左右看了一眼,一挥手下令将士登城,他自己也是一咬牙,顺着云梯率先爬了上去。

    唐军上了城头,郓州守军才发现有敌袭,不待他们如何动作,咧嘴狞笑的李从珂挥刀而上。

    城头,顿时有血水染红雨水。

    ………………………

    李从璟回到军阵前,隔着几百步望向对面的戴思远,又看了一眼天色,嘴角的笑意渐渐浓郁。

    他身后,百战军河阳军混成大军已经准备就绪。而同样的,对面人数占优的梁军也已经准备好。

    一把拔出横刀,李从璟向前一引,下令道:“方阵,进攻!”

    ——————————————

    ps:李嗣源奇袭郓州之战,确实就是这么打的,其中的细节史书中也都记载详细。在这里借机声明一下,书中所提的历史事件,全部是依照正史记载所写,无论是先前李继韬叛乱送款于梁,还是李存勖称帝当日天将大雨,亦或是河东军一部充入捧日军,全都是正史明文记载的。

    ps2:这几天更新不稳定,向大家道歉。人嘛,总会碰到一些影响正常工作和生活的事,厚颜希望大家谅解。

    ps3:明天书就要上架了,在上架之前,趁着最后的免费时间,爆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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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五 阵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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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刚刚还发错地方了。

    ps2:写了上架感言,不管订阅与否,还请一观。)

    河阳军加上百战军,本身就不到六千人,还要分出一部分把守城池,而孟州新降,李从璟也不可能将后背都丢给河阳军,让百战军出城太多,这就更加减少了军力。

    孟州城外,李从璟身后军阵仅有四千人。

    而戴思远身后,有七千梁军。

    所以当戴思远看到,李从璟竟然敢下令唐军以方阵进攻时,不得不生气,同时嗤笑李从璟无脑。

    “方阵,出击!”戴思远傲然下令。

    他决意在孟州城外跟李从璟阵战,绝非意气之举。

    虽然北伐以来连番败北,戴思远确实想要出一口恶气,虽然之前杀回孟州,戴思远的确是想报仇,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不想就此认输。退一步而言,就算认输,为了回朝好交代,他也想在撤退之前,打赢一场战斗。

    盛名之下无虚士,戴思远是梁朝名将,自有眼力,他早已看出,唐军并非不可破。且不说李从璟可用于阵战的人少,百战军和河阳军之前素无配合,两军更是才化敌为友,协同作战的能力能有多强?

    梁军虽然适逢大败,但哀兵必胜,梁军此战若是不克,只有以败军身份回朝,哪个军士愿如此?而眼下与李从璟的阵战,就是梁军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将士谁敢不拼命?

    因此,戴思远认为可战。

    而一旦阵战击溃唐军,梁军便能咬着败退的唐军攻入孟州城,夺取城池也是大有所望,若能如此,此番北伐于戴思远而言还大有可为!

    战场胜负,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存在变数,不抛弃不放弃,战斗到底,才有可能拥抱胜利。

    阵而后战,兵法之常。孟州城外,无论是唐军,还是梁军,巨大的方阵如一张钢板,从东西方各自向对方移动,而后撞在一起。步卒大阵不比骑兵军阵,撞击之势没有那般爆裂,但两军兀一接触,一条线上的厮杀烈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军相交,首先是前锋两排盾牌的凶猛碰撞,轰隆的撞击声中,不等前排盾牌手稳住阵脚,后排长枪手俯身探出长枪,从缝隙中刺向对方军士双腿,惨叫声中,立即有盾牌手倒下,而这时,盾牌手手中的短刃也刺向对方,这一击,谁的速度快谁就能斩杀对方。

    两块前进的方阵因为碰撞而慢下来之后,阵中的弓箭手引弓搭箭,一簇簇铁箭抛射向对方军阵中,或者落在对方举起的盾牌上,或者射中没有盾牌掩护的军士,立即造成成片伤亡。

    李从璟已经离开军阵,回到了孟州城头。步卒冲阵,个人武力的作用几乎为零,站在高处指挥才是正事。在城头女墙后,俯瞰之下,李从璟可以清楚看到整个战场的局势。

    两军交阵,前阵厮杀最为惨烈,双方已经突入对方阵中,近身肉搏最是震撼人心,血肉横飞的场景让人胆寒。中阵中,弓箭手仍在放箭,半空中的利箭组成一张张帘子,落进对方军阵。而在后阵,将士们蓄势待发。

    这样的阵战,没有任何取巧和算计可言,拼得就是堂堂正正的战力,谁的军队战力强,能击溃敌军军阵,谁就能赢,若是战力相当,那就拼人数,谁人多谁就胜。

    战斗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简单,也异常残酷。

    李从璟以百战军为前阵,河阳军为后阵,布置步卒方阵序列。游弋两翼的骑兵,也与对方展开了厮杀,但看得出来,骑兵的厮杀只是在寻求平衡,彼此都没有真正发力。

    “兵法云:勿击堂堂之阵。而眼下两军俱都阵型严整,却仍在彼此拼死搏杀,兵法之言,书上之言也,看来不可尽信。”李有财早已被眼前的场面震惊到,他虽不是没见识过战争的人,却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激战。

    李从璟没回头,仍旧看着战场,闻言随口道:“书上之言,皆有上下文,断章取义,如何能理解兵法精髓?勿击堂堂之阵,可不是指代眼下这种情况。”

    李有财怔怔无言,李从璟不留情面的批判让他无法接话,他蓦然惊醒,看来这位军帅不喜欢文官议论插手军伍之事——日后得注意这点,莫要再犯忌讳了。

    这时,排阵使来报:“军帅,梁军变阵,骑兵发力,步军大阵从两翼各分出一部,意图突进我军阵中!”

    这个情况李从璟也已注意到,梁军旗鼓骤变时,他就有预料。眼前战场,梁军步军大阵分出两股支流,他也看的清清楚楚。

    看来戴思远想要仗着人多,三面发力,击破唐军军阵了。

    “旗鼓传令:偃月阵!”李从璟沉声道。

    偃月阵,最常用的军阵之一,军阵依托后方山势河流或者城池,摆成月型,中间厚,而两翼也有不错的防御力,是典型的防御阵型,实际上可攻可守。

    百战军和河阳军没合编,复杂阵型做不出来,偃月阵是极少几个简单易操作,能够迅速成型的军阵。

    唐军以百战军在前,百战军变阵时动作迅速毫无缝隙,没给梁军可趁之机,不久偃月阵成型,奔流到两翼的梁军,在接阵之后意图破阵而入,立即受到唐军的顽强阻击。

    厮杀面由直线变成弧线,无疑扩大了许多,伤亡迅速增加。

    “两军战力相当,而梁军人数占优,厮杀面扩大,这样下去,我们耗不起,一旦伤亡超过一定数目,大军必溃!”排阵使一脸汗,他提醒李从璟,“还请军帅定夺!”

    从决定与戴思远阵战开始,这个局面就在李从璟预料之中,他负着手,不动声色道:“援军立马就到,无需惊慌。”

    “援军?”排阵使惊讶起来。

    李从璟说的是实话,之所以敢与戴思远阵战,就是因为彭祖山率领的五千新卒,距孟州已经不远。原本他是打算,在彭祖山援军到了之后,再去追击戴思远,一举将其拿下,毕竟梁军他是没打算放走的,能抓的俘虏消化后就是他的军力,他自然想多抓一些。

    但没想到戴思远败而不溃,反而返身杀回,他便索性将战场选在孟州城外。

    现在,李从璟所要做的,就是保证在彭祖山到来之前,大军不溃。而只要大军咬住了梁军,待彭祖山援军到,梁军就跑不了。

    “军帅之前跟戴思远说,对赢他没兴趣,原来是惑敌之言。”李有财反应过来,终于明白了李从璟的打算,不由得感叹。

    李从璟冷淡道:“敌人的话,那也是能信的?”

    一骑自另一座城门入城,急匆匆跑到李从璟身旁,禀报道:“启禀军帅,彭将军在来的路上,遇到一股梁军截杀,现正在激战!”

    闻听此言,排阵使和李有财都是脸色一变。

    援军不能及时赶到,对眼下战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哪里出现的梁军?”李从璟不动如山,淡然问道。

    “阳坝、简山寨的方向。”来人道。

    李从璟轻轻一笑,“倒是小瞧了戴思远,他留在这两城的守军应该不会多,竟然还敢派出去截杀我的援军,真是有魄力!看来他攻下简山寨来孟州之前,还是有所准备的,怪不得此时敢与我在此阵战。”

    “军帅,援军不能及时赶到,我等该当如何?”排阵使急了。

    李从璟摆摆手,眼神和脸色都不见变化,说了两个字,“不急。”

    李从璟不急,排阵使却心急如焚,但急了半天也没用,看到李从璟胸有成竹,以为他自有谋算,自嘲一笑,暗道有军帅在此,何必担心。

    若是有烟,李从璟此时一定会抽一根,但是没有,所以他心中的紧张没处排解,只能去数城外大军的人头,以分散注意力,不让忧虑扰乱他的心神。

    其实,此时他心中也没谱。

    人算不如天算,哪有事事都在掌控中的。

    “传令下去,你亲自去。”眼见城外军阵已有松动迹象,李从璟对排阵使道:“军阵各部位置,都头指挥使都给我钉死,若后退半步,立斩不赦!”

    排阵使神色一凛,赶紧去传令。

    指令下达之后,松动的各部逐渐稳住阵脚,偃月阵还是偃月阵。

    但李从璟心里清楚,这样的军令只能起一时之效,不可能改变战场局势。他举目向戴思远的位置望去,只能清楚看见戴思远的身影,却无法眼见其神态,但李从璟好似看清了他胜券在握的表情。

    “想要赢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李从璟暗暗冷笑。

    战斗依旧在持续,一个接一个军士在不断倒下,两军鏖战的线面上,鲜血逐渐染红黄土,尸体密布,而在这些景象的基础上,是一方军阵的前移,和另一方军阵的后退。

    不能坐等了,李从璟告诉自己。此番阵战,是他人心不足,想要吞下更多梁军,但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对敌的既定方针,战场的失败是指挥调度的错误,战斗目的和初衷并不导致胜败。

    “给蒙三传令,让他发力,突入梁军阵中!”李从璟忽然道。

    “那可是孤军深入啊!”刚刚传令回来没多久的排阵使惊道。

    “变偃月阵为锋矢阵,强突梁军军阵!”李从璟神色果决,语气更是不容置疑,“给蒙三说清楚,我要他撕裂梁军大阵,此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章二十六 阵战(下)

    (第二更,求订阅!)

    残败的天威天武军,百战军,河阳军,三军之中,百战军军力无疑最强,河阳军战力最弱,大军合阵,受河阳军牵制,整个军阵的战力反而只能跟梁军一个水平,在梁军优势兵力前,大军有败无胜。

    与其如此,不如发挥百战军优势,以百战军为锋头,撕开梁军军阵,而河阳军跟进扩大战果,方有扭亏为盈的机会。

    认清楚这点,李从璟果断下达了让蒙三发力的军令。

    “鼓槌!”李从璟走到战鼓前,从鼓手手中接过鼓槌,亲自擂响了战鼓。

    激昂、澎湃的鼓声有节奏的响起,重重的锤击,落在每一个军士心头,震撼人心。

    偃月阵变锋矢阵,十分简单,原本凸出的月中进一步凸出为锋,两翼收拢为后阵便可,而比起偃月阵,锋矢阵在军中的普及程度,无异于识字前所学的拼音,更加基础。大军变阵,李从璟的可选项不多,但他将能有的余地发挥得淋漓尽致。

    很多时候,最简单的往往也是最实用的。

    李从璟不止一次当众说过,百战军中蒙三最是悍勇,冲阵也最是能拼命不怕死,先前方阵和偃月阵不温不火的打法,让一点就燃的蒙三颇为不耐,听到李从璟的军令和鼓声,他不仅不惧,反而战意沸腾,二话不说,带领部众前冲。

    唐军军阵,渐渐锋锐,嵌入梁军阵中。

    梁军阵后,戴思远瞧见唐军军阵变化,哂笑一声,对左右道:“拼死发力,看来李从璟这是要拼命,这小子终究是黔驴技穷了。”

    大笑几声,戴思远挥手道:“刘指挥使在阵中憋了这么久,也该他发威了,传令下去,让他迎上唐军锋头,把唐军狠狠打回去!”

    孟州城头,一通鼓毕,李从璟将鼓槌交还给鼓手,自己转身,继续观察战场。

    百战军和河阳军已经完成变阵,蒙三所率领的一部为锋头,锐气极盛,破入梁军阵中二十步,形势一片大好,直打得梁军找不着北,破阵大有希望。

    就在这时,梁军军阵有了变化,蒙三所部面前的梁军,突然散开,留出通道,须臾有一阵梁军,也成锋矢阵,面朝蒙三迎上。顷刻间,犹如大江大河中的两头白鲨,撞在一起。

    卷起的不是浪花,而是血花。李从璟站得高,因而看的清清楚楚,蒙三的锋头,本来一往无前的大好气势,竟然被这阵梁军硬生生挡住,两者扑杀在一起,竟然谁也不能奈何谁,一时纠缠不清,厮杀惨烈。

    整个战场,唐军和梁军此时已经完全接触,两者战在一处,形势胶着,任何一方都再也无法安然抽身撤离。

    锋矢阵最忌无锋,锐气一失,军阵就会陷入困境。眼下,虽说蒙三所部在与迎上之梁军的拼杀中,仍旧占据上风,但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去顺利撕开梁军阵型。

    锋矢阵,败了。

    李从璟无比清楚的认识到这点。

    至此,两军已入混战之局。

    名将,这两个字的分量,李从璟终于认识到有多么重。戴思远成名日久,终非没有道理,以败北之军,于绝境之地反戈一击,这一仗打得不可谓不漂亮。以阳坝、简山寨区区梁军,阻截怀州援军,可谓神来之笔。

    阳坝、简山寨分出的梁军,便是丢了这两城不要,那也无妨,只要助戴思远取得眼下之胜,就算赢了大势。而这两城的梁军,在拦截怀州援军时,甚至都不需要打赢,只要拖住一些时间即可。

    这样的事,事先孰能料知?

    而排兵布阵,指挥调度之奥妙,就在于这其中。

    眼下,城外两军陷入混战之后,战局胜负的走向会如何,再明显不过。李从璟明白,戴思远明白,任何一个明眼人都明白。

    桃夭夭走到李从璟面前,看着他,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道:“军情处,护送军帅离城!”

    护送军帅离城。这六个字,重重敲击着李从璟的心脏。

    李从璟仍旧凝望着战场,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

    “军帅,事不可为,请速速离城!”排阵使没有因为李从璟的失算而生出别的心思,他焦急道:“一旦大军溃败,梁军趁势杀入城中,到时候各方有变,想走都不容易了!”

    “胜败,兵家常事。”桃夭夭深深望着李从璟,眼眸中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但其深情厚义尽显无余,“今日小挫,来日重振旗鼓,杀回来便是!你有百战军,有军情处,有怀州堆积如山的军械,何愁不能雪耻?”

    诸番声音,好似都没进李从璟的耳朵一般,他默默盯着战场,不发一言,不动一步,但他的眼神依旧肃穆有神,显然不是慌了神失了魂。

    李有财犹豫半响,终究是踏出一步,以极大的决心和意志对李从璟道:“军帅,人有时运,事有成败,一时之差,不必挂怀!若是军帅离城,某虽没什么才能,愿追随军帅!”

    见李从璟始终不表态,桃夭夭终于急了,她大声道:“李从璟,你是有大志向大抱负之人,为将为帅,心有多高,胸怀就要有多广,难道你的心里竟然装不下一场小小的失败?我曾听闻,便是以李老将军之智勇,亦有胡柳河之失,以孙武之才,亦有败军之仗,眼前小节,你难道放不下?!”

    说罢,桃夭夭弯下身,行半跪礼,请命道:“请军帅速速离城!”

    “请军帅速速离城!”林英也跪下来,“我等愿为军帅死战!”

    “请军帅速速离城,我等愿为军帅死战!”城头上,百战军尽皆俯身而跪。

    李从璟终于转过身,看着身边的这些人。

    百战军,军情处,熔铸他一生心血,倾注他无数感情与期望,而如今,在危急关头,他们没有让李从璟失望,他们宁愿死战,也要护送他这个吃了败仗的军帅,安然离城,去重振旗鼓。

    这是忠诚,更是感情。

    李从璟喉咙硬如磐石。

    生死之交,沙场之义,其魅力非当局者不能体会。

    “尔等对本帅之情,本帅感念!”李从璟开口,声音有些走调,他忽然大笑,笑声洪亮而豪迈,中气十足,满含汉子气概,“但你们以为,此战我已经败了吗?”

    “本帅告诉你等,本帅没有败!不仅没败,而且胜券在握!”李从璟笑意不止,而且笑得愈发开心。

    众人皆抬起头,看鬼一样看着李从璟。

    他们的眼神都在很坦白的告诉李从璟:我觉得你已经疯了。

    李从璟手指城外,昂然道:“你们俯下身,所以看不见,那就让本帅来告诉你们,我之援军,已到!”

    众人这才震惊起身,连忙看向城外。

    一人飞奔而至,在李从璟面前俯身而报:“启禀军帅,彭将军排阵,郭将军破敌,仅一照面,斩杀阻截大军之梁军将领两人,梁军望风而逃。现,大军已到,属下特来禀报!”

    桃夭夭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城外官道上,密密麻麻的百战军新军冒出头来,在两名骁将带领下,正要杀向梁军军阵。

    李从璟哈哈大笑,“彭祖山、郭威,本帅之福将也!”

    说罢,看向众人,撇嘴道:“我有军情处散布怀州、孟州全境,便是有梁军试图截杀我援军,援军也可事先知晓,从容应对!以彭、郭二将之智,焉能不知火速来援之紧要?!”

    “戴思远,名将,能人,那又如何?”李从璟看向城外,“他一人,如何抵挡我煌煌军威?”

    众人拜服,纷纷抱拳,“军帅英明!”

    ………………………

    百战军新军到达之时,正是城外战场局势胶着之际,彭祖山和郭威领军杀入阵中,以猛虎搏兔之势、秋风扫落叶之举,大败梁军。

    七千梁军,只不到千人得以先后抽身,跟着戴思远慌忙南逃,余者战死小半,其他皆尽被俘。

    “原来你早就算定援军会及时赶到,所以才不慌不忙,稳如泰山!”桃夭夭羞恼的瞪着李从璟,“你倒是气定神闲,却害得我等举止无度,真是可恨!”

    李从璟轻笑道:“我对军情处和彭、郭二将有信心,更对我一直以*营的战争之道有信心,有此二者,何愁不胜?”

    桃夭夭气鼓鼓的,懒得理会李从璟。

    “就算不胜,大不了跑路就是,抱定这个底线,就会发现没什么好担惊受怕的。”李从璟嘿嘿笑道,“之所以不走,是还没到最后那一刻罢了。”

    “军帅神武,一切皆在掌握。”李有财不失时机一记马屁送上。

    “别奉承了,梁军败回,孟州安定下来,你这个刺史有的是事做。”李有财方才的表现,让李从璟对他改观不少,这时也能对他笑脸相迎。

    “分内之事,定然尽责。”李有财的模样,就差没有点头哈腰,话说完,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心道鬼知道方才怎么说出的那番话,如有神助一般,说出口我都后悔了……还好没收回。

    ………………………

    数日后,神仙山山脚。

    村庄大门紧闭,人烟绝迹。

    捧日军已经在村外列好阵型,只待吴靖忠一声令下,便冲进村子杀人。

    “既然说这里有山贼,我等是为剿灭山贼而来,自然要割下百十颗人头才能交代,这村子规模不小,百十颗青壮人头,不在话下。”吴靖义对左右军士冷然道,“听我号令,准备放箭!”

    吴靖忠在一旁冷眼旁观,就着水囊喝着水,心中暗笑:李从璟啊李从璟,我看你这回怎么收场。

    吴靖义就要下达屠村的指令,忽然一骑疾驰而来,在吴靖忠面前下马,连忙道:“怀州军报!”

    “说。”吴靖忠淡淡吐出一个字。

    因为有意迟滞支援怀州步伐,吴靖忠派往怀州的斥候也是新近才去,这是第一波返回的。

    “日前,李从璟于潭水河大败梁军,杀敌过千,俘敌无数;之后,奇袭孟州,夺下孟州城;近日,又于孟州城外大败戴思远,杀敌俘敌共计六千余,戴思远逃回伪梁!”斥候将从怀州得到的军报,一一明说。

    吴靖忠手中的水囊,“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吴靖义呆了半响,下意识道说了一句,忽然恶狠狠看向斥候,“如此军报,可是当真,你莫不是被怀州骗了?!”

    “军报已上报朝廷。”斥候道。

    “这……”吴靖义呆呆看向吴靖忠,“这可如何是好?”

    吴靖忠黑着脸站起身,白胡须在风中凌乱,吐出两个字:“班师。”

    吴靖义怔了怔,问道:“那这村子还屠不屠了?”

    吴靖忠转过身一巴掌甩在吴靖义脸上,怒骂道:“屠什么屠?屠了还有个屁用!”

    吴靖义捂着脸,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支援不力也就罢了,李从璟独胜梁军,若是让人知道他们是因为在这灭山贼,而错过了大功,真是贻笑大方。

    …………………………

    兴唐府,皇宫,御书房。

    李存勖面前摆着两份军报,一份来自郓州,一份来自怀州,两份抵达的时间,仅仅间隔一天。

    宰相豆卢革和卢澄为坐在皇案前,彼此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李嗣源是个奇才,奇袭而得郓州,当加封天平节度使。”李存勖笑容满面,春风得意,“他这个儿子就更了不得,败梁军而得孟州,该当如何封赏,二位不妨说说。朕初登大宝,这对父子就给朕送上如此大的贺礼,实乃国之栋梁,可要好生嘉奖。”

    豆卢革试探着道:“李从璟大功,非节度使之封不能表其能。”

    李存勖不置可否,看向卢澄为:“卢老以为如何?”

    卢澄为寻思了一下,缓缓道:“李从璟也是个奇才,又如此年轻,不如召回六军任职,可堪大用。”

    李存勖笑着点头,却仍旧没作置评。

    豆卢革和卢澄为的意见,看似简单,都是给李从璟升官,实则代表的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节度使,无异于一方诸侯,拥兵地方,自主权极大;六军将领,地位尊崇,实则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荣辱皆系于天子一念之间。

    两位宰相见李存勖不拍板,知道应该是先前的话没有说中李存勖的心思,两人对望一眼,卢澄为不得不试探着道:“李从璟曾为陛下近卫,随陛下征战多时,外任之后,一直未曾回朝,不如将其召回见见,听听他自己的意思,再作打算?”

    说听李从璟自己的意思,无疑是无稽之谈,一个说辞而已。

    李存勖笑着站起身,拿着军报在手里拍打两下,道:“卢老说得不错,李从璟外任已有多时,朕不见他久矣,亦是颇为挂念,前些时候朕还打算给他做媒,不过让战事给冲了过去。这样也好,那就召李从璟回朝,朕先瞧瞧这个侄子,也好给他把亲事定了,了却朕一桩心愿,再说其他。”

    “陛下圣明。”两位宰相道,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层含义:原来陛下自个儿也还没拿定主意。

    封赏臣子,说简单其实也简单,尤其是李从璟这种功劳可以丈量的,理当很容易拿定主意。念及于此,两位宰相都不由得揣度:是什么让陛下对这么一件简单的事,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两位宰相都意识到,这其间怕是另有缘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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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介绍:
唐末之后五代十国,是一个皇帝大家轮流做的时代。安重荣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五十年间,中原历经五姓十二帝。当是时,梁晋逐鹿,而他与他的父亲,麾下却有五个未来皇帝——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俱在其列。既如此,我能不能也当当皇帝?________每天保底两更。十国帝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帝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帝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